《回到大唐当皇帝》 第一章 当太子要读兵书! 各位书友好,章节已做修改,内容翻新,风格更加轻松有趣,新作求收藏,求推荐,谢谢大家~~ 巍巍大唐,气象万千。 唐高宗李治时期,唐朝疆域扩展到最大。 东扩朝鲜,西抵咸海,南达越南,置安西、安东、安南等六大都护府,统御回鹘、突厥、室韦诸部。 文成公主进藏,开启了大唐与吐蕃互通使节,往来友好的新篇章。 帝国之中,长安城、洛阳城,双峰并立,堪称当时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国际都会。 各路豪商风云际会,往来行走,贸易繁盛。 各种文化,相互激荡,大唐以其广阔的胸怀,兼容并蓄,吐故纳新,成为融合交往的典范。 中土大唐,是世界史上最伟大的一颗星辰。 然而,到了李治之子,唐中宗李显的时代,大唐虽强盛不改,却陷入虚胖,不复当年之风采。 女主武氏临朝二十载,宠信邪佞,任用周兴、来俊臣等人,陷害忠良,剪除皇枝。 耽于男色,任由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祸乱朝政,废弛纲纪。 吐蕃蠢蠢欲动,突厥反复侵扰,大唐的疆域,逐渐被侵蚀。 逮于武氏撒手殡天,权柄交于羸弱昏庸太子李显之手。 李显本中人之姿,不堪重任。摄于武氏淫威,多年流放艰辛生活,使其性情更加庸弱。 及登基大宝,口称勤政,实则无一日不耽于声色。 忠臣良将痛心疾首,而李显惑于妻女之谗言,佞信则天之侄武三思,对政事不听不问。 武三思借外戚之便,挟持朝政,卖官鬻爵,任用官员,无不是对己阿谀奉承之辈。 疆域日益被蚕食,国帑空竭,民生日艰,大唐危矣。 这时,身为李显太子的李重俊站了出来,这个年轻人宣誓,要铲奸除恶,让大唐重振雄风。 唐中宗神龙二年夏,东都洛阳。 李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穿了!他故意装睡,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副前身的经历,原来,他是穿越到了唐中宗李显的太子李重俊身上。 作为半个唐史爱好者,当代杂学家的李俊,对李重俊并不陌生。这位死后谥号节愍太子的倒霉蛋,这一辈子过得可不算痛快。 虽然当了一个挂名的太子,可不是被那武氏家族的武三思挤兑,就是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安乐公主咒骂。 李重俊性格暴躁,缺少智谋,最后在沉默中爆发,发动神龙政变,斩杀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要是他能一鼓作气,这大唐的命运,说不定还真要扭转。 奈何,关键时刻,被他迷迷糊糊庸弱不堪的老爹李显,在玄武门上这么一忽悠,就被搅黄了。 兵败之后的李重俊一路逃窜,后来被安乐公主等人派出的追兵斩杀,真乃旷古奇冤! 耳边响起小厮丫鬟的叫喊声,李俊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下去了,他睁开眼睛,决定面对李重俊的世界。 书童阿城见李重俊终于睁开了眼睛,喜不自禁,一个劲儿的呼喊。 李俊嫌他吵扰,连忙阻道:“瞎吵吵什么,本太子又没聋!” 李俊翻身坐起,腿脚利索。阿城更见欢喜,傻笑个不停,这太子殿下当真是还阳了! 床边还站着一个小丫头,十三四岁的样子,是个圆脸蛋,长得还挺喜气,李俊知道,这是他的贴身婢女雪青。 阿城伺候他穿上了鞋袜,李俊刚走了几步路,就见门外站着一个老者,面容刚毅严苛。 李重俊马上调动自己的记忆,心中明了,这人正是自己的老师,太子左庶子姚珽。 这个姚珽是个倔老头,只知照本宣科,从来也不懂变通,李重俊只有十六岁,对他那一套圣人之说,经世之学,哪里听得进去。 师徒二人多次起了争执,李重俊没少给姚珽脸色看,难为这个老头还肯来给他上课。 阿城守在一边,见李重俊面色凝重,盯着门外的姚珽看,以为他又对这人起了腻烦,立刻说道:“太子殿下身体刚刚恢复,今日就不必上课了,奴去和姚师傅说一声。” 大唐制度,太子东宫有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各一人,其下又有太子詹事太子宾客数人。这些都需要从三品以上的官员担任,算是太子师傅中,地位比较高的。 而身为太子左庶子的姚珽,其实只是太子老师之中等级比较低的,更像是陪伴太子读书的侍从。 之所以,现在只能看见姚老爷子一个老师,那是因为,其他人都被顽劣的李重俊气走了,只剩下硬骨头的姚珽坚守岗位。 这个李重俊虽有匡扶李唐江山的愿望,奈何也是吃喝玩乐,骄奢淫逸的坏习气,一个也不缺,这样的人,漏洞太多,太容易让人摸透脾气,抓住把柄,性格决定命运,他的败落是可以想见的。 重生而来的现代人李俊,绝没有李重俊身上的坏习气,且看他如何嬉笑怒骂之间,拆解朝政迷局九连环,重振李唐河山。 太子不发话,阿城也不敢擅自行动,只见李俊沉吟片刻,说道:“我去拜见老师。” 嘴巴张成了O型,阿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太子今天是抽的什么风,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李俊刚一踏出房门,迎面就撞过来一只通身白毛的波斯狗,摇头摆尾,精灵古怪。 李俊一见这波斯狗,瞬时就乐了,心想,这可是个好道具。 他随手抓起门边的木栓子,抛向远方,波斯狗惯常就是这样和李重俊玩耍的,一见李俊的动作,小腿蹭的就窜出去了。 阿城在旁边看着颇觉欣慰,不错不错,太子照样还是跑马遛狗,这就说明没伤了脑子。 只有李俊知道,李重俊这位同学,可是个奢靡享乐的逍遥生,老师都能气走一箩筐的主,李俊就算想要重振李唐河山,也不能太快暴露自己的真实性格,以免招惹祸端。 师徒二人于书斋中落座,姚珽将李重俊上下打量一番,刚才李重俊的逗狗行径,姚老爷子看的在一旁看的真真的。 这个混账太子,大病初愈,刚爬起来就只想着玩。 如此,我大唐的江山要怎么办,黎民黔首如何才能安居乐业? 一想到这李唐江山,以后就要交给这么一个货,姚老爷子就痛心疾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可那又能如何,你且瞧瞧李显的那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成器的,也就李重俊岁数还最大,死马全当活马医吧。 李重俊倚在案几上,歪歪斜斜,不停嘬着牙花子,真叫一个没体统,姚老爷子都没眼看。 只得翻开书卷,继续说书。 “今日说到,七十老菜,彩衣娱亲的故事。话说,周朝时候,有个叫老菜的,年七十有余,楚国人……” 李俊虽装作坐没坐相,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姚珽讲的,他可都听着了。 心笑道:怪不得这李重俊不爱听姚珽讲课。十六七的当朝太子,他还天天给他讲孝经故事,不传授他经世治国的道理,李重俊当然听不下去,不骂娘就不错了。 “姚师傅,你今天就打算给重俊讲这些个东西?” 说着,他就趴到姚珽的书桌前,把他带来的卷册都扒拉开来,见是一卷《孝经故事》,一卷《论语》。 姚珽被他轻浮的行为吓了一下,容色微变,李重俊也太没有规矩了,他这是完全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了! 他李重俊也不想想,他都已经气走多少个师傅了。要不是他姚老爷子,以公忠体国为念,不忍看他年纪轻轻就失了管教,谁要理他。 姚珽定了定心神,又再开腔:“太子殿下,这一章还没有讲完,请回到自己的座位。” 李重俊大嘴一歪,戏道:“姚师傅,你就不能换点新鲜的东西讲讲?” 这一句话,可算是把姚老爷子激着了:“太子殿下连这点东西都还没学利索,还想学别的?” “《大学》,《汉书》都是极好的学问,太子殿下也学不明白,老臣劝殿下,还是先学《论语》为佳。”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 李俊在上一世的时候,那也算是个杂学家,天文地理什么都能来上一段,再加上现代人爆棚的自信心,虽然这大学中庸篇,他就会这开头几段,可他也敢吹出来。 还把姚老爷子蒙的是一愣一愣的。 原来,太子殿下竟然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人,姚珽敛步正色:“不知太子殿下的学问竟然精进到了如此地步,这是老臣的失职,老臣罪该万死,太子殿下想学些什么尽管说,老臣当倾尽所学,辅佐殿下。” 李重俊摆摆手让他坐下,笑笑道:“重俊以为,当太子首先要做的,就是读兵书!” “兵书?” “对,就是读兵书。大丈夫驰骋天下的道理,权谋机变的战术,或进,或退,或动,或静。读懂读透兵书,不论是在战场搏杀,还是朝政的经略都是大有裨益。” “不知,姚师傅认为如何?” 李重俊目光如炬,英气勃发,姚珽彻底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年气息征服,连连点头。 姚师傅到底是个体面人,老实人,李俊知道,姚珽是个一身正气的好汉,就算他的前身李重俊大太子,根本不搭理他,恣行玩乐,姚珽还是不停的上书切谏,匡扶他走正道,行正义之事。 只是他的方法不当,让年轻人吃不消。只要经过李俊的调教,改了就还是好学生。 这样的忠直之士,应当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姚珽直愣愣的瞪着眼睛,等待太子发话,李俊朗声说道:“下一次,姚师傅带着《六韬》过来,重俊等着姚师傅赐教。” 第二章 道术坊里美人多 重新架构了故事,内容大改,幸亏只上传了两个章节,要不然真给各位书友带来困扰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艳阳高照,洛阳城中真热闹,牡丹花娇艳,郎君娘子喜笑开颜。 商贾往来行走,胡姬歌妓,百戏争鲜。 这东都洛阳的开发时间,虽比西都长安晚了那么几年,可这热闹程度也一点不比长安城差。 尤其是这个娱乐事业,更是欣欣向荣,大有后来居上的架势。 李俊好不容易穿越到了这巍巍大唐,怎能不到这洛阳城的街市上去转转,感受一下大唐的精神气魄。 唐朝采用里坊模式划分城市街区。整个长安城,被纵横交叉的道路,分割为126个里坊。 其中,北部的皇城区共占地16个里坊,东西二市各占一坊,剩余的108里坊,都是平民的居住区。 与长安城不同,洛阳城并不是严格按照城市中轴线建立的。洛水穿城而过,洛阳城的许多建筑,也是依山傍水而立。 洛阳城是在隋代遗址的基础上修建的,中心城区比长安城略小,包含103里坊。 在这些大大小小的里坊之中,唯有一处,是各位男宾都无法逃开的温柔乡,那就是位于洛河河道附近的道术坊。 与长安城法定红灯区兴宁坊不同,这洛阳城中的道术坊,可要热闹多了。 其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好人也有,坏人更多。 有打把势卖艺的,有看相说风水的,还有开小买卖的,青楼酒肆就更是少不了。 你说那长安兴宁坊,虽说是大唐皇家认证的规矩买卖,可那里面的姑娘个个都眼高于顶,一水的文艺女青年,动不动就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久而久之,未免曲高和寡。 要想看异域风情的胡姬歌舞,各位只能左转向西市里去寻找。 李俊想来想去,到底还是这洛阳城中的道术坊更适合他。 道术坊里也有规模宏大的青楼妓馆,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只要各位男宾一入阁,左一排右一排的姑娘,那是站的齐齐的。 什么中土大唐原装货,南番的娇小玲珑姐,自西域远渡重洋而来的金发碧眼大姑娘,都是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李俊现在化名李仁,带着姚逵兴冲冲的来到道术坊,会美人咯! 今日他们要闯的,正是这道术坊里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青楼,飞仙阁。 李俊现在作为当朝太子,亲身出来逛妓院,总是不那么方便,不那么光彩。 所以,他欲盖弥彰的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花名,坦荡而来。 至于姚逵,大家可还记得,那李重俊的师傅,顽固老头姚珽。 这位姚逵就是他的三公子,亲儿子,比李重俊大两岁。 别看,姚老爷子和李重俊的关系冷淡,就差撕破脸了。可他的儿子姚逵和李重俊却是一对至交好友,或者说是狐朋狗友,也是可以的。 李重俊的记忆,已经全数被李俊吸收。他缓过精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拉着狗友姚逵,前往飞仙阁。 自从上次一别,姚逵也有十几天没见到李重俊了。没有相知挚友的陪伴,就连青楼逛着都不起劲。 这不,李重俊的邀约一来,他就立刻精神抖擞出来赴约,这段时间,可把他憋得够呛。 二人像黑道大佬一般,气势汹汹的走进飞仙阁的大门,一阵香风扑鼻,差点把李俊熏的晕过去。 那姚逵搓着手,兴奋说道:“殿下,听说了吗,飞仙阁最近新出来一个花魁娘子,叫素锦的,风头可劲着呢。” 李俊心想,素锦,这素锦又是哪位? 老子总共才昏了七八天,这飞仙阁的花魁娘子就换了人,更新换代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又换了新花魁?那琉璃娘子哪里去了?” 姚逵眼睛黏在各色姑娘的身上,随口说道:“殿下说她啊,我听说,前些天练习胡旋舞,从大鼓上掉下来了,摔折了腿,不中用了。” 李俊默默颔首,心想,这青楼女子还真是花红难百日。 一个以歌技舞艺为卖点的花魁,如今却摔伤了腿,这就像是磨掉了商标的奢侈品大牌,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显摆不出来了嘛。 李俊感叹古代女子苦命的同时,提醒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仁哥,别叫我太子,你还想不想好好玩了。” 姚珽点头如捣蒜,也不知道李俊的话他听没听进去。 李俊看着他那副色相,不禁怀疑,那姚老爷子一身正气的,怎么会生出姚逵这样的货色。 这货到底是不是姚珽亲生的? 那打扮的花枝招展令人作呕的老鸨子,一见着满身绫罗的二人,立刻就认定了这是可开挖的金矿。 忙颤巍巍的迎过来,笑的肉都在抖。 “二位公子,生面孔啊!欢喜什么样的姑娘,可有看好的?” 列位不必惊讶,以前的李重俊虽是吃喝嫖赌一个不缺,可碍于太子的身份,再怎么玩,都是在皇宫的范围以内。 像是道术坊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他还真没来过。 太子没来过,作为他忠实玩伴的姚逵就更没来过。 但姚逵这个人吧,是吃喝玩乐界的明星,属于那种江湖上没有哥的身影,也有哥的传说的那种。 他口气很大,眼光很高,上来就问:“不知素锦姑娘可有空闲?” 闻言,李俊对这位兄弟就更加佩服了。 那素锦姑娘,既然是飞仙阁新捧出来的花魁娘子,自然是待价而沽,不肯轻易见人。 再者说,为了提高新任花魁的价码,还要广泛宣传,打开知名度。 这样的人物,一天到晚早就被各种达官贵人预定好了,像他们这样临时蹦来的,根本不可能见到。 果然,老鸨子面容僵了一僵,敷衍道:“二位公子来的不巧,素锦姑娘已经有客了。” 姚逵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识见识新花魁素锦,还偏偏被人包了。 这谁咽的下这口气! 他掐住老鸨子的衣襟,怒道:“跟我说说,是哪一家的王八羔子包的,我们商量商量!” 老鸨子叫的叽叽喳喳,嬉皮笑脸的,就是不说是谁。有年轻郎君拉着她的衣领,她乐还来不及,根本不生气。 还一个劲的往姚逵的怀里倒过来,这个没皮没脸的娘们! 姚逵气的攥起了拳头,眼看就要招呼,李俊马上拉住他,对老鸨子笑道:“鸨姐有心了,我们兄弟也不见得非要见素锦姑娘,鸨姐不如给我们推荐则个。” 老鸨子一看,这位郎君生的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说的话也这么中听。 那包场素锦姑娘的,可不是一般人,不是眼前的这两个人惹得起的。 老鸨子不说实话,也是为了他们好。 她将耷拉下来的披帛,往上拽拽,热情说道:“要说姑娘,我们飞仙阁可是要多少有多少,我看,二位都是细皮嫩肉的白面郎君,江南来的翠娘,最合适了。” 她兴冲冲的带着二人上了二楼,激情澎湃的推销着翠娘。 原来,这翠娘是扬州人,身段轻盈,能歌善舞,最难得的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只因是飞仙阁新人,名望不及素锦罢了。 二人在厅中坐定,老鸨子招呼着翠娘出来,就悄声离去。 老鸨子以前那也是混江湖的,最明白这一行的道理。 有美娇娘在前,谁还要看她这个残花败柳半老徐娘。 没有见到素锦,姚珽很不甘心,就算坐在这里,也含着怒气。 翠娘一手抱琴,一手执拨子,翩然从帘幕中走出来,跪坐在大殿的正中央。 刚才还横竖都不愿意的姚珽,一见翠娘的模样,顿时就乐了。 那翠娘一张脸犹如高山流水,清雅淡然。她身段娇小,四肢纤软,生的是个冷美人,可这身段确是个小loli。 李俊本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狎妓的,见不到花魁也无所谓。这个顶替来的翠娘,资质也不错,这让李俊也感到很满意。 翠娘拨弦而歌,琵琶声声,如珍珠落玉盘,引吭高歌,如夜莺婉转。 李俊和姚珽二人,一边吹牛打屁,一边豪饮美酒。 这唐朝的酒水,度数不高。李俊喝起来,估计就和当代的啤酒差不多。 况且都是甜酒,以李俊的酒量,喝他十坛八坛的,都不叫事。 一曲歌毕,翠娘将琵琶放在身后的架子上,施施然来到二人面前,执起酒盏,敬道:“莺歌美酒成双对,郎君妾身鸳鸯会。” 这一下就尴尬了,李俊明白,这是唐朝特有的行酒令环节。 青楼的歌姬舞女表演完毕,往往还要陪着顾客饮酒吃菜。这时,经过专业训练的她们,就会和男宾呼和唱对,以诗会友。 翠娘的酒盏已经举了有一会了,李俊抓耳挠腮的,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向姚逵递了一个眼神,呼叫他的帮助。 哪成想,姚逵这厮,关键时刻,居然弃朋友于不顾。 只专注观看翠娘的笑颜,根本不管李俊。 李俊只能自力更生,动用自己上一世的各种知识储备,接过翠娘的酒盏,唱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玉体生香熏人醉。” 囫囵说完,就赶紧将酒一饮而尽。 管他娘的! 姚逵一听这诗,当时就愣了。 该怎么说呢,这前一句一出,简直如石破天惊,直击姚逵的心房。真是一首罕有的佳作,他刚想感叹,李重俊的学问已经精进到了这个地步。 后一句一出,就一泻千里了。 如果说前面一句是高山流水,后面这一句就是臭沟死水而已。 他脸上尴尬的表情,哪能逃过李俊的眼睛,他偏逗道:“逵兄品品,我这诗做的如何啊?” 姚逵翻了翻白眼,为难的挤出几句话:“前一句堪称传世之作,后一句与打油诗无异。” 李俊心说,兄弟,你这么想就对了。 这前一句那是唐睿宗时候的大诗人王翰的千古名句,后一句是我小李的随口胡沁,水平能一样吗? 翠娘才不会在乎李俊的淫词浪句,这样香艳的打油诗,她见的多了。 李俊这一句,已经算是有水平的了。 在翠娘温言软语的侍候下,二人又饮了几杯,正在酒兴正酣之时,对门的房间,竟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不一刻,对面的木门就被打穿,很快,战火就殃及到李俊这间屋子,一个郎君跌破木门,竟然扑倒在李俊面前! 竟然是武崇训! 第三章 打的就是你武家人! 李俊低头一看,哟,这不是武崇训吗! 只见武崇训趴伏在地,嘴里哼哼唧唧的,李俊忽觉后背一阵温暖,一副轻柔的身子伏在了他的身上,正是翠娘。 他立刻回头对她说道:“翠娘,你去里屋躲着,千万别出来!” 翠娘听命,静静返回后屋。 姚逵靠过来,问道:“仁哥,他怎么办?” 只见对门的房间仍然打的热闹,杯盘落地,桌案横倒,李俊在打乱了的人群之间,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生的面若桃李,剑眉星目,正是武延秀! 原来是这些武家的贵公子,喝多了酒,坐地闹事,李俊心中暗爽不已。 对于他们李家人来说,凡是姓武的,都没一个好人! 就说这个武崇训和武延秀吧,两人年龄相仿,现在可是武氏家族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当然说的不是能力,而是姿色。 武崇训是武则天长兄武元庆的儿子武三思的儿子,而武延秀呢,则是武则天的二兄武元爽的儿子武承嗣的儿子。 要说现在二人在朝中的声势,倒还是武崇训更胜一筹。 他的父亲武三思,现在还活着,且把持着朝政,这人在,势就在。 而武延秀的父亲武承嗣早就在则天时代,就已经因为武则天不册封自己当太子,给活活气死了。 况且,武崇训现在可是安乐公主李裹儿的驸马。 而安乐公主,正是当今皇帝唐中宗李显最为疼爱的幺女。 李显就像是李裹儿的复读机一般的存在,李裹儿在李显那里,是所求无不得。 作为驸马都尉的武崇训,可是非常合安乐公主的胃口,那耳边风吹起来,也是呼噜呼噜的。 武崇训得了安乐公主这个大靠山,更是能量倍增。 知道后事发展的李俊,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 他穿越的这个年代,还当真恰到好处。 要知道,这武崇训和武延秀可都是安乐公主的丈夫。 历史上的李重俊在宰杀了武崇训之后,李裹儿就再嫁给武延秀,照样和武氏家族联姻。 正是在神龙二年这个风云际会的年代,武崇训和武延秀竟然都活着! 只在一瞬间,一个邪恶的奸计,就在李俊的脑袋里形成。 李俊愣怔了半天,才说道:“还能怎么办,把他抬起来!” 二人手脚并用,连忙将醉鬼武崇训搀扶起来,却见,武崇训红着一张脸,哼唧道:“太……” “太什么太,你太爷爷的!” “老子是仁哥!” 好险好险,没想到这醉鬼竟然还认得出自己,看来还是醉的不够。 李俊顺势就抡起一拳,照着他的面门而去,武崇训瞬时就蔫了。 姚逵在一旁看的都愣住了,他知道以前李重俊和武崇训非常要好,吃酒耍钱都是混在一起,今天太子怎么不救人,反而打人。 忙拦道:“仁哥,莫要打人!” “为什么不打,”李重俊反问道:“老子今天打的就是武家人!” 这世道,真是日月轮转了! 二人将武崇训拖出房门,随手一扔,门外仍是混战不休,且有几个人身上已经挂了彩。 姚逵见情势不妙,立刻打算带着李重俊撤退。 自己的老爹是太子的师傅,自己却天天和太子胡混,要是让老爹知道,他和李重俊跑来飞仙阁。 就是明知道是太子带着姚逵去的,老爹也会认定,是逆子姚逵,蛊惑着太子去的。 这热闹才刚开场,李俊哪舍得离开,他躲在自己这边房间,观看着战势。 只见一个红胡子的公子,抄起一个春瓶,就往武延秀的脑袋上砍去。 武延秀身形晃了几晃,退让到房门一边,这时,又一黑脸大汉,趁着武延秀发蒙,趁势就赏了他一计窝心脚。 一群醉鬼,早就喝的神志不清,这下,在打架斗殴的场景下,各位公子倒实现了短暂的平等。 李俊略有些失神,等他反应过来,武延秀竟然向自己这边扑过来。 好家伙,你个狼子野心的武家人,还敢接近我! 看我不打死你! 李俊一顿乱拳,劈头盖脸而来,一点机会也没浪费。 反正,群殴打成这个样子,早分不清是谁下的手了。 这时不出黑手,他还是能打就打,能搂就搂的李俊吗? 他这打死人不偿命的阵势,可是把标准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大明星的姚逵给吓着了。 忙拉着他的手,摇晃道:“仁哥,你睁眼看看,这是武延秀啊!” 李重俊打的正欢,潇洒一甩头:“我知道他是武延秀,我今天打的就是姓武的,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还不长记性!” 这还得了,别说是把权势滔天的武家人打伤,就是大唐太子,当街打人,这传出去,都是宫廷丑闻。 姚逵赶紧挡在李重俊的身前,好歹给他遮一遮。 武延秀这张好看的小脸上,是青的青,紫的紫,李俊也打累了。 干脆席地而坐,观察着武延秀他们这边屋子里的情况。 那千金难见的花魁素锦,现在已经躲在屏风后面,只敢露出惨白的小脸。 不过,这美艳的素锦,却并没有锁住李俊的视线,引起他注意的,是在角落里打坐的一个青年。 一袭青衣,头戴小冠,姿容虽比不得武延秀及武崇训,可难得的是那一股子勃发的正气。 嘶,这人是谁? 年纪看起来,和武延秀他们差不多,可李俊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他的名姓。 他怼了怼姚逵:“那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姚逵一看就乐了:“他呀,他是武延宗。” “他也是武家人?” “是啊,他跟着老爹武攸绪,不是在庐山修道,就是在嵩山练武。你没见过他,正常。” 经了他的提醒,李俊想起来了,这武家唯一一个知道远离是非,明哲保身的神奇人物,就是武攸绪。 这武攸绪是武则天的从父武士让的孙子,若是贪恋权贵,也是能有大发展的。 可他却一心隐居,说什么也不参加朝堂的争斗,竟然真的保全了自身,活到了唐玄宗开元年间。 他居然还有儿子,李俊捻着胡子一把,有意思,这乱架打成这样,他还能端正打坐,这人不一般。 李俊不禁感叹道:“原来武家还有好人。” 正在这时,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武延秀,居然暗搓搓的爬起来了,模模糊糊之中,他的眼前出现了李重俊的大脸。 “太子殿下怎么也来这里……” “太子殿下!” 身后,老鸨子尖利油滑的声音响起,震得李俊的耳朵,嗡嗡直响。 老鸨子绕到前面,瞪眼道:“你不是李仁吗?” 呔! 光顾着打人痛快了,竟忘了打的这样热闹,会惊动楼下的老鸨子。 各位贵公子打砸的一片狼藉,她怎能不上来看看。 就算不劝架,也得算算账啊。 这桌啊,柜啊,盆啊,碗啊,哪个不是值钱货。 李俊忙牵起笑脸:“鸨姐听错了,他说的是太爷爷,他认错人了!” “那边还有几个清醒的,鸨姐快过去看看,该修理的修理,该赔偿的赔偿,别让他们跑了。” 趁着老鸨子打愣的功夫,李俊已经拉着姚逵飞也似地奔出了飞仙阁。 这以后,大唐洛阳城就流传着这样的传说:猛侠客李仁,暴打武氏狂徒! 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幕后黑手,就是当朝太子李重俊。 第四章 太子李重俊的基本档案 新作希望各位书友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太子既为一国之储君,不论在哪个朝代,对东宫的建设都是十分看重的。 以唐朝职官制度来看,太子的师傅,也应具备各个等级,尽量保持满员状态。 对于一些荣誉头衔,高等级官吏,如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等,若无人可用,则可从缺。 这些都属于太子东宫的文官系统。 太子东宫的武官系统也很完善,设有太子左右卫率,各一人,正四品官员担任。副率各一人,从四品官员担任。负责东宫范围内的武备事务。 又有长史一人,其下统率职官若干人,负责太子东宫的警戒、军籍核销等事务。 要说,李重俊这个太子也是当的堂堂正正的。他是中宗李显登基之后册立的太子,而且在李显诸子之中,年岁最大,生的也是龙筋虎骨,气宇轩昂,从外在条件上来说,绝对配得上这个东宫储君之位。 奈何,这只是看起来很美的事情。 其实从内在来看,李重俊的东宫只是个空壳子而已,各种配置,甚至还不如隔壁安乐公主的公主府。 今年春天的时候,在安乐公主的软磨硬泡之下,一向宠爱妻女的皇帝李显,已经特别恩准安乐公主开设公主府,各种官员配置,比照亲王标准。 按说,亲王的王府规格要比东宫矮上好几级,奈何,这人最是趋之若鹜的东西。 按照唐制规定,公主府下官员只能负责管理公主内府日常事宜,同时为公主经营田庄,属于家臣。 公主府的最高官员乃是公主府邑司令,官职从七品下。 可是,李显溺爱安乐公主,所求无不允的那个姿态,官员们也不是傻子,全看在眼里,公主府一开,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连番拜会。 那公主府前的场院里,常常是难求一立锥之地。 各路官员,送礼上门的,巴结奉承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达官贵人,往往乘马而来,人数最多的时候,就连马厩里的位置都不够用了! 反而是正牌太子李重俊这里,成了冷衙门,无几人问津。 究其根本还在于,李重俊非嫡出之子。 按理说,在皇室家族,对嫡庶有别这档子事,本不是十分在意,选太子,也要兼顾德行与能力。 但在李显一朝,出身不高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年轻的李重俊。 李显的正牌皇后,正是与他同甘共苦若干年,经历武则天的淫威暴政,侥幸生还的韦皇后。 韦皇后共育有一子,四女。长子就是在后世很有名气的懿德太子李重润,其于武则天时代,在后宫咒骂武则天宠幸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被则天处死。 四女之中,长宁公主和安乐公主最为受宠,其中尤以年纪最小的安乐公主李裹儿最得李显喜爱。 李显曾经被武则天长期流放房州,此地在今天的湖北境内,湖北山色秀美,资源丰富,人杰地灵。 然而,在唐朝时期,还是欠开发地带,条件艰苦。 皇帝李显在未登上皇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停留在房州。 武则天时常派人窥伺李显的动静,以防他有二心,李显一家过的是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日子。 李显曾经几度想要自杀,有赖于韦皇后的支持鼓励,才闯过难关,终于登基大宝。 在艰难困顿的日子里,李显曾经发誓,如有一天得见天日,将死生不负韦氏。 他做到了,他是一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好君主。 李显只顾疼爱韦氏及她的女儿,却忽略了其他的孩子。 李重俊就是这么一个可怜的倒霉蛋。 如果李重润还活着,这个太子之位,应当是他这个嫡子的,轮不上李重俊。 可是,李重润被武则天折磨死了,韦皇后因为痛失爱子更加变态,李显周围的妻女,可以说是对李重俊这个捡漏太子,痛恨至极。 李重俊的生身母亲,身份低微,且早早仙逝,这就使得李重俊基本上在朝廷上属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安乐公主在各位嫡女之中,是跳的最高的。她们几个同母姐妹,时常以嫡出之光环,嘲弄李重俊。 作为他的亲生父亲李显,根本摇头晃脑,不闻不问。 李俊想来,自己现在顶替了李重俊的真身,要当好这个太子,就要从几个方面入手。 重新获得皇帝李显的信任,注意,不是他的喜爱,父亲的喜爱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新的李重俊要做的,就是展示自己的肌肉,让李显乃至朝廷上下,看到自己的能力。 招贤纳士,曾经的李重俊白白占着东宫的便利位置,却无法笼络人心,拉拢人脉,实在是废物。 现在,面目一新的李重俊需要组建自己的队伍,其中包括睿智的贤臣,也不能缺少得力的武将。 只有如此,才能对抗武氏家族和韦氏家族对李唐江山的挑战。 面对敌人,李俊也有自己的想法。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不是不懂。面对武三思和韦皇后,他却认为不可操之过急。 前身李重俊就是犯了准备不足,胃口过大的大忌。他虽然除掉了武氏家族的武三思、武崇训,却没能铲除李显的近亲韦皇后和安乐公主。 以至于,最后被她们这群恶妇反扑,兵败身死。 李俊要利用自己的有利位置,做充分的准备,先从支线人物开始消灭,慢慢掰断武三思及韦皇后的党羽,最后,将他们逐一歼灭。 他首先选中的,就是安乐公主的驸马,武崇训。 李俊之所以先朝他开刀,也是因为发生在前身李重俊身上的新仇旧怨,都和他有关。 武崇训曾经是李重俊的太子宾客,整日里,引着太子纵情嗜欲,享乐无度,完全毁坏了个性,走歪了道路。 更可疑的是,李俊还怀疑,李重俊就是被武崇训蓄意害死的! 在李重俊最后的记忆中,是他和武崇训彻夜笙歌,喝的酩酊大醉。 现在正是盛夏,天气闷热难耐,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武崇训叫来东宫的马车,将李重俊抬了上去,而自己则守在马车之上。 李重俊喝多了酒,浑身燥热,武崇训故意将车窗全都打开,让李重俊受了暑热,同时又灌了他好几坛清水,号称解酒。 如此,李重俊就因冷热交替,饮酒过量,而陷入昏迷,这一病,就迎来了现代人李俊的到来。 武崇训这招十分歹毒,他既没有投毒,也没有动粗,处处都好像是为太子着想,却当真害了他的性命。 李俊若是不报此仇,怎能重新为人! 第五章 选将军当选至诚之人 新作求支持,求收藏,求推荐,谢谢大家! 水滴成串,沿着背脊拱起的屋瓦边缘,渐渐垂落。 新筑的朱红木门,嵌着表面浑圆的铜乳钉,异兽衔铜环,昨夜又增新绿。 暴雨初歇,艳阳抬头,位于皇城当中的太子东宫,迎来了新的一天。 昨夜一场好雨,让李俊享受了香甜一觉,起身之后,阿城上前一通忙活,替他穿戴整齐,李俊已经渐渐适应了这样有人伺候的生活。 他嘱咐一句:“东西都做好了吗?” 那阿城正在给他扣腰带,头也没抬,笑道:“怪模怪样的,倒是都做好了。” “太子殿下可要去试试?” “不必了,姚师傅都已经来了,还是先去上课。” 一提那姚老爷子,阿城便乐了:“姚师傅今天精神不错,看起来做了不少准备。” 姚珽老爷子今天可是卯足了劲头过来的,他老人家,那是个正经的书生,文学第一,军事方面实在不擅长。 只不过,昨天被年轻的太子这么一激,还真把他的一腔热血,给调动起来了。 不就是六韬吗,只要我老姚用心研究,别说是六韬,就是七韬,八韬也不在话下。 却见,太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仍是没有什么体统。 姚珽拿出早就写好的书册,李俊随意坐好,姚珽开腔道: “太子殿下,我们先从第一卷,文韬讲起。” 这本教材,那可是姚珽的心血结晶,昨天晚上熬了一宿,就为了把太子给讲趴下。 他清了清喉咙,就要开讲,李俊却说道:“姚师傅,我要听的是兵法,不如就从龙韬这一卷开始讲起吧。” 姚老爷子气的,差一点摔桌子走人! 这听课也有跳着来的吗? 关键是,龙韬那一部分,他还没准备了。 他脸面涨红,敢怒不敢言。 李俊却笑道:“姚师傅有话,不妨直说。” “太子既然有命,老臣就不藏着掖着了。太子是真心想学兵法,还是为了戏弄老臣?” 李俊咧开大嘴,哈哈几声。 而后,笑容迅速收敛,正色道:“自然是真心想学。” 既是真心想学,姚珽也不好再说什么,太子一心想学兵法,他虽不擅长,可讨论一下,还是可以的。 乃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想听些什么?” 主动过问顾客的需求,制定个性化产品,这才是现代服务行业的先进做法,姚老爷子果然有点上道了。 “我们不如讨论一下历史上的那几场大战,要知道,只有在战场上得到验证的战术,才能称之为兵法。否则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这一番话对姚珽的触动很深,别看太子神色戏谑,可说出来的话,确实见解独到。 “姚师傅,桂陵之战,齐国为何得胜?” 这个问题难不倒姚师傅,他略一沉吟道:“围魏救赵,在魏国进攻赵国都城邯郸之时,齐军背后偷袭,包围魏国都城大梁。这时,魏国精锐全在赵国境内,其目的是一举打垮赵国。故而,都城之中负责守卫的都是老弱病残。” “齐军战略得当,事实上,老臣以为,齐军主帅孙膑从没有想要真的进取魏国都城大梁,他只是做出姿态,引得魏军主帅庞涓必须引兵回撤,救援大梁。” “因为庞涓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梁城内守备空虚,不救,则有倾城覆国的可能。他作为军队主帅,不能冒这个风险。不得不说,孙膑真乃兵王再世。” 李俊连连点头,他嚷着要读兵书,本意确实是想刁难一下姚珽,只要让他别再给自己叨叨那些四书五经的玩意也就罢了。 却没想到,姚老爷子深藏不露,除了精通文字,对兵法也不是一窍不通。 这就更对了李俊的胃口,他上大学的时候,参加了军事社团,没少研究历史上的经典战役。 他称赞道:“姚师傅所言极是,不过,我却认为,齐军能够获胜,关键在于听取了孙膑的意见。好战术还要有好的执行人才行。” “姚师傅请坐。” 姚珽年事已高,给自己讲课,还天天站着,这哪里说得过去,阿城连忙去搬了一个案几过来,姚珽谦让几句,李俊一再坚持,他也就坐下了。 李俊接着说道:“当时齐军有两大谋士,孙膑和田忌,二人皆是战国争霸时代,不可多得的人才。齐国当时的地理位置,紧邻赵国、魏国。按田忌之计,可趁着赵国被魏国打的无招架之功的时候,齐军直接进取赵国邯郸。” “此为趁人之危之举,但在兵法上也并无可指摘之处。” “可若是如此,就可能让疲敝的赵国彻底向魏国投诚,反而壮大了魏国的实力。齐国这边,陷于被动。” 太子殿下分析的头头是道,姚师傅听得也是津津有味,他心想,以前怎么从没发现,太子还有这样好的口才。 “而孙膑的战略,以包围大梁的威势,迫使庞涓回兵,而后率齐军在庞涓必经的桂陵伏击,用较少的兵力损失,就将魏军彻底打垮,还保全了几方的颜面。” “所以说,取孙膑之策,而弃田忌之策,才是桂陵之战取胜的关键。” 姚珽渐渐地也琢磨出了一些滋味,他总觉得,太子的话是有所指的,遂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可是想说,选择将才对战役的重要性?” 李俊猛拍拍手,赞道:“正是此意。只有选用正确的人才,才能将战术运用到极致。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是极,是极!” “姚师傅,我再问你,选将,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李重俊目光坚定,脸色严正,刚才一番对答,已经见证了李重俊的英明睿智,姚珽再也不能忽视他的问题。 他知道,这选将一节,正是龙韬篇的内容。说的就是,为政者,应当如何拣选堪当将军的人才。 姚珽仔细斟酌,说道:“观其诚。” 李俊欣然对道:“英雄所见略同。” “只有一个对我真诚的人,他的智谋才能为我所用,他的德行才能邀买善名,他的廉洁才能让我相信。” “我若选将,必选至诚之人!” “太子可有人选了?” “姚师傅,借你儿子一用。” “儿子?” 姚老爷子愣了一刻,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儿子,究竟指的是谁。 “姚逵那小子?” 他忽然就对李重俊失去了信心,自己的儿子,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 就姚逵那个兔崽子,作死胡闹的本领,比太子还要更胜一筹,太子还要用他? 看来,太子根本不是选将,根本就是选玩伴而已。 姚珽是个藏不住事情的人,心里不痛快,脸上就带出来了。李俊怎能不明白他对自己,对姚逵的不信任。 两个吃喝玩乐的臭皮匠,还能变成诸葛亮不成! 可李俊心里闪过的,是那日在飞仙阁,姚逵挡在自己身前用力保护的情景。 别看姚逵平时没个正经模样,拈花惹草,胡作非为,可在关键时刻,他把李重俊看做是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若是在李重俊身边票选最忠诚伙伴,姚逵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姚老爷子带着满腹疑问,李俊想给他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殷勤让道:“姚师傅,今日讲的也够多了,剩下的,明日再讲也不迟。” “走,随我一同去花园,我给你看几样好东西!” 李重俊目光炯炯,满面笑意,这让姚珽心中,疑惑更甚,这个臭小子,又要搞什么把戏! 第六章 太子说,强身健体最重要 新书需要大家的支持,求收藏,求评论啊,谢谢大家! “姚师傅,最近我发现,东宫里的小厮宫女,身体太过孱弱,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加强锻炼。” 对于什么是锻炼,姚珽根本听不明白,正说着,花园也到了。 姚珽看到,原本种着奇花异树的院子里,已经专门辟出一块空地,放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而那些东西,就是由李俊倾情设计的各种健身器材。 结合唐朝时的生产水平,李俊稍加改革,打造出了包括单杠、双杠、转盘、仰卧起坐架等几种简单的器械。 他叉着腰,在花园中畅想:“姚师傅,我打算在东宫建立一座健身房。效果不错的话,还可以推广到洛阳城的各大里坊,甚至是全国。” 他的目标非常远大,一幅美好的图景,在李俊的眼前展开:让大唐子民都拥有强健的体魄,是太子的责任! 而身旁的姚珽却陷入迷茫,健身房是个什么东西,太子说的,他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李俊拉着姚珽来到了一架单杠前,招呼阿城:“上去试试!” 阿城连连后退,心想,怪模怪样的,不知道是何方的妖孽神器,我可不敢上去。 李俊又转向姚珽:“姚师傅,要不你……” “老臣就算了。” 哎,出师不利,谁都不配合,李俊失望至极。 面向周围假装忙活的小厮丫鬟:“你们都过来!” 这些个姑娘小伙,本就年轻,对什么事情都好奇。 自从太子来了,他们就在他的周围装模作样的干活,其实,都是在偷窥。 太子发话,还不赶紧围成一圈。 李俊一撸袖子,号召道:“谁敢来试试,我就赏他一锭金!” 轰! 一锭金啊! 现场爆发出一阵吵嚷声,纷纷议论,显然不信,试试这个怪玩意,就能换来一锭金。 李俊自信的审视着他们,商鞅立木取信的故事,他再熟悉不过。 以前的李重俊,自卑又暴躁,在东宫的随从中间,威信不高。 现在的李俊,要重树形象,就要靠言出必行的精神。 “谁来试试?” “我。” 一个穿着红黄相间条纹裙的小婢女,怯生生的从人群里走出来。 李俊心想,大事不妙啊。怎么来了个女的。 可他也不能反悔,只能让这小婢女上前,站在单杠底下。 “你做好准备,一会我把你举高,你就用双手抓住上面的横杠。” 小婢女迷茫的点点头,李俊十分怀疑,他真的听懂了吗? 他瞄准那婢女的两侧腰间,伸出双手,用力一抓…… “啊……啊……” 小婢女撕心裂肺的喊叫,瞬间跳开老远,好像他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这就很伤感情了,李俊全然没有准备,伸出的手,还空落落的张开着。 他忽然想到,这是大唐朝,就算民风开放,一个良家妇女,也不可能随意让男的摸腰腹。 天地良心,他只是想用托举动作,把这姑娘送上单杠而已。 那电视里的教练,都是这样托举运动员的,他的动作规范,绝对科学。 幸亏他是太子,没人敢动他,要是个平民百姓,这姑娘的巴掌估计早就招呼上了。 那小婢女粉脸儿俏红红,坠坠的小鹿一般看着他,李俊只能保持严肃,心想,这丫头别再想歪了去。 老子对你没有兴趣,你不必担心! 再看身旁的姚老爷子,脸都绿了,李俊想都不用想,这位孔夫子孟夫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学究,早就把他和浪荡子弟画上了等号。 公然调戏妇女,只不过是在他光辉的业绩簿上,又加了一笔而已。 他只能讪讪的,走了几步,对那小婢女喝道:“让开点,让我教教你!” 说着,他就助跑几步,腾身跃上,动作轻盈舒展,把围观群众吓了一跳! 阿城连忙冲上前去,跟着李俊晃荡的脚尖,前后移动。 “你也躲远点,我来教你们怎么用这些东西!” 他双臂用力,做了一个引体向上。 对众人吆喝道:“这个东西是单杠,使用它的时候,需要像我刚才一样助跑几次,他可以锻炼人的上肢,使它们结实有力。” 围观众人,一副惊讶赞同的样子。 “娘子个子矮,可以使用那个两边都有横杠的,那个叫双杠,也可以锻炼手臂。” “太子殿下,我们娘子,只要会织布绣花就行了,练什么身体啊!”一个娘子说道。 李俊飞身落下,扬起一片灰土。 愤愤道:“你们怎么这么没志气,本朝平阳公主,那还是千金之体呢,照样举起义旗,上阵杀敌,谁人不佩服她的胆识?” “你们难道就不羡慕,不想有自己的事业?娘子能做的事情,也多的去了。” “快,先把身子骨练结实了。” 李俊建设东宫健身房的想法,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唐朝还是个身份等级森严的社会,普通官员,侍卫一级的男子,通常都要从小学习弓马骑射,身体素质比缺少运动的现代人要好许多。 往下数,只从东宫内部来看,小厮仆役等,虽是粗使伙计,身体却大多并不强壮。 再看女子,就更是羸弱,有些别看丰腴美丽,却也干不了一点重活。那天他看见一个婢女,居然连一木桶的水都提不住。 在上一世的时候,他在办公室,曾经亲眼目睹,一个手脚纤细的姑娘,自己一人更换饮水机的桶装饮用水。 那个臂力,唐朝这些丰硕美人,真是没法比。 没有强健的体魄,就只能被困在闺阁里,干不成什么大事了。 “我告诉你们,以后,府里的婢女小厮,也要使用这些健身器材,锻炼身体。” “身子练好了,我再请师傅,教你们读书识字!” “知识改变命运,懂不懂!” 太子的言论,感染了在场的众人,尤其是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姑娘,个个都对太子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这让李俊十分受用。他拿出一个金锭子,抛给那个小婢女。 虽说她没有真的上去做运动,可是能首先站出来,已经十分不易了。 正在他移动到仰卧起坐架一侧,打算讲解它的使用方法的时候,门外执役的侍卫,匆匆赶过来报信。 “殿下,安乐公主来了,看样子,很生气。” 那侍卫一脸惊恐担忧,安乐公主上门闹事,不是一回两回了。次次都是颐指气使,把太子当孙子一样训。 这回公主气的脸都歪了,看来,事情非常不妙。 李俊却笑容灿烂,李裹儿终于来了,她也该来了! 李俊打了他的驸马爷武崇训,以安乐公主那个蛮横不讲理的个性,要是不来东宫兴师问罪,就奇怪了。 李俊对姚珽说道:“姚师傅,我们去看看。” 姚珽面露难色:“太子殿下,老臣看,你还是不要见公主了。” 由于工作的关系,姚珽也见识过安乐公主是如何羞辱李重俊的,他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学生,遭受这样的侮辱。 “不就是挨骂吗?她想骂,就让她骂个够,我倒要看看,她还能骂出一朵花来!” 李俊大步流星,前往正堂…… 第七章 安乐公主在线上演泼妇骂人(新书求收藏求评论啊~~) 安乐公主李裹儿,唐中宗李显与中宮皇后韦氏的幺女。 她在房州出生,那时李显还在流放,住的是陋瓦破屋,饮食餐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安乐公主生,身体虚弱,李显无计可施,以他的流放之身,自保都困难,更别提给刚出生的女儿,请医延药了。 只能用自己的破旧衣衫裹住安乐,给她取暖,一连就是好几日,安乐公主终于度过了生存难关。 李显也因日夜包裹抱持女儿,故而,为她取名李裹儿。 唐书赞美公主美貌,称其“姿貌秀绝”,短短四个字,就将李裹儿倾国倾城之色貌,勾勒的栩栩如生。 尽显她大唐第一美人的风采。 可叹,拥有高贵的血统,恍若仙人的姿貌,父亲母亲的无限宠爱,李裹儿却并没有成长成为一个胸有大志,兼济天下的好女儿。 自从李显复位太子,李裹儿跟着他从房州返回皇宫,就因为自己娇媚的容颜,获得了包括武则天在内的许多宫廷贵戚的喜爱。 他们越是宠爱她,她就越是专横跋扈。 李显登上皇位,李裹儿获封安乐公主,这寓意美好的封号,承载着皇帝李显,对女儿未来的殷切希望。 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过度补偿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病态心理。 这种过度补偿的状态,同时出现在李显和李裹儿的身上。身为父亲的李显,对本应无忧无虑的女儿,曾经遭受到的困苦,无法释怀。 自其登基大宝,就竭尽全力的,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奉献给她。 而李裹儿,也好似永远不知餍足的吸食着这大唐帝国的财富、荣耀、权势。 她广设田宅,劳役民众无数,卖官鬻爵,假传圣旨,更可怕的是,若按照真实的历史轨迹发展,最疼爱她的父亲李显,还将被她反噬,生生毒害! 安乐公主在大唐王朝的范围内,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还心有不甘。 无论李显如何疼爱她,骄纵她,她仍然不是大唐第一公主。 在她的上面,还有几十年间,大唐境内,真天上地下唯一一个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比李裹儿的辈分大,而且,爹爹是皇帝,妈妈是皇帝,哥哥又是皇帝,从出生到死亡,实实在在的享受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再者,太平的政治眼光也比安乐要强上百倍。从定计诛杀武则天僻宠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到拥护李显称帝,每一步,都有太平公主的推动。 自从李显登基,他就册封妹妹太平为镇国太平公主。得此称号,说明她对李唐王朝实有安邦定国的功绩。 镇国,这是对一个公主最高的荣誉称号,李裹儿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只能咬牙切齿,无限攀比。太平生活奢侈,田园广大,安乐也不甘屈居人后,积极向她学习,骄奢淫逸,蛮横跋扈。 当不上皇太女,又是她的一大恨。他老爹李显就是再糊涂,也没有听信她的忽悠,让她当接班人。 是以,权力欲望强烈的李裹儿,就把矛头对准了现任太子李重俊。 动不动就对他百般羞辱,儿子受辱,李显倒是没什么反应,这就更加助长了李裹儿的嚣张气焰。 唐代的建筑风格,大门以里,有一片宽敞空地,可以停放马匹车辆。其后,便是正堂,正堂一般只有三面墙,面向门的一侧,是敞开式的。 李俊来到正堂,看到李裹儿早就在那里等着了,面色青灰,想来情绪不佳。 李裹儿挑眼一看,她是劈头就骂:“你个大胆的南蛮野獠!” 两人明明隔得很远,李俊却觉得,她的唾沫星子,都溅到自己脸上了。 不禁感叹:生的真是好看,奈何就是没长脑子,满嘴喷脏,真没素质。 李裹儿的来意,他再清楚不过。这种虚张声势的女人,他以前见的多了。 你越是搭理她,她就越是来劲。李俊故意端着,就不说话,面对声声叫骂,面不改色。 心想,李重俊要是有他这样的厚脸皮,也不会天天生闷气了。 “你身为东宫太子,不知为父皇分忧,反而跑到那青楼楚馆,吃酒狎妓。” “你还把延秀打成了那副样子,你是何居心?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个奴婢生的贱种,别以为当了太子,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等我去禀告父皇,早晚把你废掉!” 等一下,李裹儿这话,他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她的驸马,不是武崇训吗? 怎么反倒是为了武延秀来骂他,这个事情就很微妙了。 李俊在心中掐指一算,史书记载,自武崇训娶了公主,他们武氏兄弟就经常和公主一起玩耍。 一来二去的,武崇训死后,安乐就和武延秀结婚了。 看这个情形,武崇训还没死的时候,李裹儿和武延秀就已经搞到一起去了! 这倒也符合安乐公主的人设,坊间野史传说,武崇训年幼之时,经常在后宫中行走,因为是武氏宗族子弟,也没人管得了他。 他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后宫勾三搭四,也就被没规没矩的安乐公主给看上了眼。 两人没结婚之前,便已经行了苟且之事。 现在,安乐公主和武延秀,也就是如法炮制而已,没有什么稀奇。 闹腾了半天,李重俊也不说个话,这就相当于说评书的没人捧场,说相声的没人捧哏,李裹儿瘪了瘪嘴,嗤道:“奴子,为何不说话?” 李俊嘴角一歪,笑道:“好妹妹,你这是骂够了?” “谁是你妹妹!我是中宮皇后之女,你是南蛮野獠之子,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皇后?我没记错的话,恭皇后赵氏亦是皇后,最后不过一死而已!好妹妹,我劝你,多少收敛些,莫要等到重蹈覆辙!” 恭皇后赵氏,那是李显的前妻,在则天时期,因为母族犯案,她受了牵连,最后被幽禁致死。韦氏那是李显后来才找的老婆。 “你!你好大的胆!” 李裹儿气的说不出话来,冲上前来,劈手要打,李俊凌空捉住了她的手腕,李裹儿挣脱不开,表情更见狰狞:“你殴打延秀,咒骂母后,你放手,看我不打死你!” 李裹儿心道:他还敢反驳我,他这个奴婢之子,如今真是长本事了,竟然骑在姓武的和姓韦的两家人的头上。 他难道不明白,这个天下轮不到他坐吗! 李俊面容沉静,定定的仰头看着她的怒容:“安乐公主,我怎么听不明白,你是谁的妻子?谁才是你的驸马?” 李裹儿面容一滞,好像被李重俊抓住了把柄一般。 李俊见他终于不再张牙舞爪,遂松开了手,任由李裹儿的皓腕,在眼前陡然垂落。 “再者,”李俊团扇轻摇,这团扇是他来的路上,顺手拿的,纯粹为了装X:“妹妹骂我是南蛮野獠,可妹妹这满口的房州口音,听起来也不似中原人士。” 好家伙,李裹儿的脸腾的就红透了,李俊这句话,算是戳上了她的肺管子。 她随李显在房州生活数年,这个口音是想改也改不利索。 她可以在内宫横着走,可就怕别人嘲笑她的出身,嫌弃她乡土。 这次她也不和李俊废话,拔下发髻上的金钗,转瞬之间,那金钗就好像是导弹一样,沿着抛物线,直奔李俊而来。 多亏李俊一直关注着李裹儿的动作,略一闪身,避开了攻击。 李裹儿见一击未中,又来一击,她满头的簪钗,武器并不难找,立刻就挑中了一只更长的簪子。 奈何,这只簪子,簪头有刻花,李裹儿拔的急,头发丝和镂空刻花纠缠在一起,是怎么也拔不出来。 李裹儿吵吵嚷嚷,还不罢休。 一头乱发,像个大疯子一样,李俊一言不发,憋着笑看着她的表演。 还是一道跟来的,她公主府上的人,终于看不下去。 几个人一起过来,连拉带拽的,总算是把李裹儿给请了出去,登上马车之前,李裹儿还在叫嚣: “奴子!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李俊一点也不吃亏:“好走不送!” 李裹儿没有诉说前因后果,可李俊也猜得出来,这个冲动急躁的公主,一准是听了武延秀的撺掇,才跑来东宫闹事。 这么说来,他的正牌驸马,武崇训,应该并没有向她告状。 这也是有可能的,李俊只打了武崇训一拳,他喝的醉醺醺的,说不定早忘了是谁打的了。 倒是武延秀,本就是仗着一张漂亮脸蛋,在贵妇人之间周旋,前两天挨了李俊劈头盖脸一通打,这混饭吃的家伙,都不好使了,自然要向李裹儿抱怨。 如今,李氏家族与韦武两家,早已经势同水火,到了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地步。 武崇训,就算你这回不害我,我也留不得你了! 李俊掰断了手里的扇柄,暗道:剪除韦武党徒,就从你开始了! 第八章 太子首战武三思(上) 新书求收藏求推荐,谢谢大家的支持~~ 乾元殿,东都洛阳皇宫群中的主殿。 采用两重檐,十三开门设计。檐上,鸱吻必备,回首遥遥相对,气势非凡。 整个洛阳皇城,都是在大隋皇宫遗址的基础上建设的,为了表示对隋末皇族奢靡的反对,彰显李唐的简朴精神,乾元殿建的要比隋时旧址小两圈。 当李重俊走在通往乾元殿前的直道上的时候,他内心起伏澎湃,激动的无以自拔。 那感觉,就像是走在故宫太和殿前的大道上一样,只不过,去故宫那是为了游玩的。 而现在,他是为了参与朝政,改变历史,那种天地尽在我掌握的豪情,完全压制不住。 稍微还能让他保持一丝冷静的,是乾元殿上各位上朝的大臣。 这是李重俊变成李俊之后,首次上朝参政,也将第一次见到老爹李显真人。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掐指一算,这朝堂上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是他的敌人。 李重俊的处境,可谓凶险至极! 他故意来的晚些,一是为了摆一摆太子的威严,二是为了等那些祸害朝政的乱臣贼子都到齐了,自己再现身。 他信步来到殿内,正前方,金光闪闪的宝座上,他那堪称大唐第一糊涂蛋的老爹,皇帝李显,已经没精打采的坐着了。 众臣目送李重俊的身影,震惊不已。 “太子来了!” “武三思在,他怎么还敢来?” “有好戏看了!” 李重俊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回头一看,这个大殿上的人,那可真叫一个泾渭分明啊! 德静郡王武三思的党徒和工部尚书韦巨源的追随者,各自都跟在自己的大老板后面,互不相扰。 最前一排,武三思转过头,敬道:“太子殿下。” 李俊扫了他一眼,中等身材,体魄适中,一双精明的眼,给人印象深刻。 虚情假意,李俊装作没听见。 宝座之上,显然对上朝没什么兴趣的李显,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说出自己的标准台词:无事散朝。 这句话要说,可得提早,对这一点,皇帝李显十分有经验。 趁着这朝堂上都是自己的亲族,才能说散就散,等一会那些老顽固来了,可是想走也走不了。 他挪动微胖的身子,张口道:“众位爱卿,无事……” “陛下!臣有本奏!” 人未到,声已闻,这到底是哪位英雄好汉,李俊可得看清楚了。 只见,一瘦削的小老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的奔上大殿。 正是侍中桓彦范! 李俊认出了他,也想起了他的事迹。 这位桓彦范,可说是李显一朝钢铁战士一般的存在。 就在他被判流放的前一天,他还在情词恳切的给李显上书,让他务必把韦皇后轰回后宫,好好管理中宮事宜,不要时不时的就往外跳,前朝政治与她这个妇人无关,我李唐出一个武则天也就够了。 休想再牝鸡司晨,越俎代庖。 在这样毫无畏惧的桓彦范这里,阻拦李显早早下朝,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事。 宝座之上的李显,屁股都已经抬起来了,一见桓彦范的身影,只能勉强把屁股安置回去,心里想着,该怎么把他打发走。 可今天,有了李俊在此,他不会让他这个挂牌老爹成功的! 掌事太监孙福禄,走下台阶,接下了奏本,呈送给李显。 李显无奈的接下奏本,心中却在呐喊:皇后啊,你今天为什么要称病不来。你不来,我这脑袋可就更疼了。 桓彦范才不管李显愿不愿意处理朝政,这个懒鬼,已经十几天都没上朝了。 这次逮着他,容易吗! 他朗声诵道:“河北五州大水,发屋漂零无数,百姓死伤者,十有七八。臣请陛下,蠲免五州租税一年,减免徭役,并赐钱粮。” 桓彦范的奏疏,李显听懂了,李俊也听懂了。 河这个字,在古代,是个专属名词,特指黄河。 这一句话,说的就是黄河北部五州大水,灾民无数,嗷嗷待哺,朝廷要是再不发钱粮,百姓可就活不下去了。 黄河这条母亲河,无私的滋养着沿岸民众,却也给他们带来无数灾难。 决口改道,乃是家常便饭。 这件事历史上似乎并没有记载,李俊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脑袋也在不停的转。 他心知,现在朝堂上站着的姓武的和姓韦的,那是一心想把李唐江山祸害完了的。 自己必须提高警惕,适时出手,拆解难题,不让他们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严格说来,皇帝李显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治下的百姓遭了灾,他身为一国之君,体恤之情也是有的。 他咂咂嘴,说道:“桓侍中,朕命你巡省河北五州,晓谕圣旨,抚慰灾民,此间一切事宜,你可便宜从事。” 李显的这个决策倒是正确的,桓彦范做事那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派他去河北,一定能够拯救百姓。 不过,武三思怎么会让这样好的政策实行下去,不出意料,武三思跳出来了:“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桓侍中年事已高,不适宜舟车劳顿,臣举荐兵部尚书宗楚客,担当此任。” 一个善于以退为进,推出别人挡枪的人,李俊马上对武三思的性格特征就有了初步判断。 这种人,奸险毒辣,但又自私自利,只要不伤及自己,就是死了儿子,也照样争权夺利不耽误。 他身后的宗楚客,也走了出来,表白道:“微臣愿往。” 宗楚客这个人,李俊也并不陌生,他是武三思的头号走狗,官做的也挺大。与武三思有些微不同的是,宗楚客这人,非常贪婪。 不久,他就会收受突厥可汗的大笔贿赂,陷我唐军于不义,李俊怎能让他去巡视五州。 他立刻阻道:“陛下,再过两日,新罗国的使臣就要到了,宗尚书精通新罗语言,迎接使臣,不能少了他。” 众臣都在紧盯着这历史性的一幕! 太子居然站出来,阻拦武三思了! 真是千年难见的罕事! 且看武三思如何接招! 糊涂蛋李显,刚想答应武三思的要求,可转过头来,一听太子的意见,也觉有理。 此前几次迎接新罗使团,确实都是宗楚客出面,现在要是换了人,还真不方便。 李显顿了顿,发话道:“宗卿,不然你就留待迎接新罗使团,巡省水患之事,还是由桓侍中去。” 宗楚客不敢应声,瞟了一眼武三思,后者脑筋一转,马上说道:“陛下,修文馆里待诏的学士秀才,其中不乏精通新罗语言之人,皆可胜任迎接使团之职。河北大水,乃是国之大事,涉及上万百姓的安危,必须宗尚书这样的实干之人,前去安抚。” “爱卿说的有理。” 这个拨浪鼓,又被武三思给推回来了。 李俊不禁骂道:有理个屁,你个糊涂蛋。你以为,宗楚客去了河北,就会按门按户的发放赈灾钱粮? 就以他那个雁过拔毛的个性,灾民拿到手的救济,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剩下的,就都落入了宗楚客的口袋,当然,武三思的那一份也少不了。 他们哪里是想巡视灾情,根本就是争夺贪钱的机会。五州大水,这朝廷发下了的赈灾款,数目也不能少。 这种油水多的肥差,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 不过,李俊也有应对的办法。 他挺身上前,笑道:“陛下,桓侍中的老母,乃是河北人士,近些年来,思乡心切,儿臣以为,可以趁着这次的机会,让桓侍中带着老母回乡看看,顺便巡省水患,罢知政事一个月,不是一举两得,更加体现陛下天恩浩荡。” 轰! 群臣哗然,桓侍中的老脸也绷不住了! 李俊的话,前面的都不是重点,关键在这最后一句,罢知政事,这也就是说,让桓侍中这个中枢朝廷的老臣,老老实实的呆在河北五州,处理地方水患,中央朝廷的事情,都不要管了。 这样的状态,要保持一个月。 这对于一个以匡扶李唐社稷为己任的老臣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群臣都看出来了,桓彦范也已经知晓:太子啊太子,你怎么如此糊涂,老臣若走,这朝政就更要把持在武三思他们手里了。 李俊的真实想法,如今也不能直接说给桓彦范听,他只能保持严肃,好像自己当真认为这是什么锦囊妙计一般。 第九章 太子首战武三思(下) 新作照例求收藏,求推荐,感谢。 武三思这也很纳闷,太子这个冒失鬼,这次出的主意,怎么这么合他的心意。 他原本还想一点一点瓦解桓彦范手里的权力,没想到啊,没想到,太子的步子迈的比他还大。 竟然一下子就让桓彦范这个老贼,歇业一个月,有了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武三思找借口把他搞掉。 武三思没做声,这件事也就算是敲定了,这河北五州,桓彦范是去定了。 李俊看着得意的武三思,诡异一笑,心道:别急,这场戏我还没唱完,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李俊赶紧抓住李显处理政务的精气神,禀道:“陛下,儿臣有一事,请求陛下恩准。” 李显略一颔首,李俊连忙说道:“太子宾友武崇训,尽职尽责陪伴儿臣,可谓实心用事。只是,崇训与安乐公主,新婚燕尔,崇训日日陪伴儿臣,不免令公主烦心。” “是以,儿臣请命,可为崇训更换一闲职,太子宾友可由礼部员外郎姚逵担任。” 太子这一招,当真打的武三思措手不及。 平日里他们父子各忙各的,见面不多,前些日子,还听说,武崇训把太子哄得舒舒服服的,各种玩乐。 怎么忽然之间,太子就想把他给换了,这个不争气的臭小子,是不是把这个傻瓜太子给得罪了? 一个吃瓜看戏的大臣,在后排叫道:“听说安乐公主昨天去太子府上闹事了,难道是嫌弃驸马在太子府太忙了,没空陪她!” 李显对正事反应弧极长,可对这些没用的破事,他却最是关心。 忙问道:“裹儿真的到你那里去闹了?” 这个时候的回答非常关键,关系到能不能把李显拉上贼船。 李俊微低着头,抿嘴偷笑,做出一种你懂得的表情,李显一拍大腿,果然上套。 “好啊,既是如此,要赶紧让他们夫妻有时间相处才行。” “姚逵那小子也不错,就让他到东宫做太子宾友,崇训去礼部做员外郎。” 武三思只觉得一个惊天大雷,在自己头上轰然炸开! 李显这个糊涂蛋,真是什么都敢干。 这一下武崇训的官职由从三品变成了从五品,还是那个最冷清的礼部,这样的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这个位置,给我武家人填牙缝都不够。 武三思也顾不得体统面子,立刻叫道:“陛下,犬子崇训,一心一意侍奉太子殿下,绝无过错,岂能随便更改。” “况且,太子宾友,定员四人。太子殿下引荐姚逵,可以一同担任,崇训就不必去礼部了吧。” 说完,他就用自己那双精明的小眼睛,不停暗示宝座上的李显。 以往,这个糊涂蛋,都是他怎么拨弄怎么转,武三思笃定,这一次,他也一定会答应。 只是,他忽略了李显在家长里短事件中的巨大兴趣。 只见李显摆摆手,道:“爱卿,天天让崇训在太子东宫当值,朕何时才能看到外孙。朕看来,礼部甚好,清闲。” 武三思气的嘴角直哆嗦,要不是李显是皇帝,他早就脱鞋扔他了。 你大爷的,生个屁的孩子! 缺了武崇训,他还怎么时时探听太子府的动静。 武三思怼了怼宗楚客,让他说话,宗楚客一向是个巧舌如簧的货,可这情势转变的太快,他也一时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公主和驸马的事情,毕竟是天子的家事,可惜武崇训除了这个太子宾友的职位,就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官位,再怎么说,也得先把这个官位保住。 李俊看够了他们的表演,见时机成熟,立刻叹道:“如此,公主也就安心了!” 这么一来,更是坚定了李显的决心。他是一定要把武崇训下放到礼部,让他早点抱外孙的。 甭管武三思再怎么挽回,李显就是认定了这一条路。 初步计划已经实现,李俊表示很满意,接下来,他要进行更大的挑战,成不成也无所谓了。 先浪他一把再说! 李俊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讪讪道:“陛下,姚逵之父姚珽,老成谋事,为人正派,现在还只是太子左庶子,是不是……” 李显一想,对啊,哪有儿子都是从三品了,爹还是从四品的,再说,姚珽这个老头人仗义,李重俊顽劣无度已经气跑了多少个师傅,这他不是不知道。 现在也就还剩下姚珽愿意坚持给他上课,这样的忠臣,不给他加官进爵,怎么说得过去。 李显立刻拍板道:“就让姚珽做你的太子少师,你可要好好跟着师傅学习。” 武三思今天算是bi了狗了,这姚珽父子俩,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绑在一块升了官。 他恨得牙根痒痒,怒瞪着李俊,李俊才不搭理他,攻略成功,他立刻忽悠着李显赶紧散朝休息,千万不要操劳过度,虽然这个皇帝在朝上的时间,最多不过一个小时。 大殿之上,只剩下了失落的桓彦范,李俊没有忘记他落寞的背影,他会想办法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的。 而惨遭李俊首轮打击的武三思,绝不肯轻易就范,他在大殿外的廊芜处,拦住了李俊,先恭敬行礼,而后道:“太子殿下,吾儿崇训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子,还望太子明言,微臣定会惩治他!” 李俊突然觉得,武三思这人还挺有意思,他是不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这江山现在还是我们姓李的,李唐太子想要罢免一个太子宾友,也轮得到他说三道四吗! 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的道理,李俊心里记得。 武三思是什么人,不必多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他看着武氏,从容说道:“郡王多虑了,我与崇训一直友善,正是看在他与公主情投意合的份上,才希望给他换个闲职,早早得个儿子,也可承袭你武氏家族。” “我说的对吗?” 这就很尴尬了,武三思能怎么说,他又不能说不对。李俊瞧了他一眼,给了他反驳的机会,见他根本放不出一个屁,便扬长而去。 乾元殿前,大理石铺就的直道,现在看在李俊眼里,就如同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他相信,乾坤在手,天下我有! 第十章 再拜恩师,送上大礼(新书求支持,谢谢大家~~) 积善坊中,一幢三进的院子,占据大约五分之一里坊的面积,装饰丝毫不见奢华,只有大门两边摆放的剑戟架子,彰显着这家人的身份。 这幢宅院,正是属于前任太子左庶子,姚珽所有。 李显人虽然糊涂,却是个花钱如流水的痛快人。 他在朝堂上忆起了姚珽工作的不容易,立刻想到,升官发财从来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散朝之后,就让孙福禄领着几个人,赏赐姚珽黄金五十锭,绢帛十匹。 姚老爷子看着这些赏赐,心里这个愁啊。 本来就严肃的一张脸,现在更是像披上了霜雪,看一眼,就冷的人打寒颤。 那孙福禄办事最是得力,来到姚府,自然把陛下给父子二人同时升官的大喜事宣布了一遍。 姚逵一听就喜出望外,却并不是因为自己升了官,而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天天和李重俊玩耍了。 要不是自己老爹阴沉着一张活阎王一样的脸,说不定,姚逵现在就直奔东宫,面见李重俊了。 现在堂屋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姚逵装作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模样,一直盯着脚底下的青石砖看。 姚珽怒气满怀,喝道:“逆子,你现在就去东宫回禀殿下,辞了这份差事!” 那声音大的,震得姚逵耳朵疼,他没抬头,也没答话,心说:老爹也是糊涂了,就算我不想干,太子也不会答应啊。 姚逵是一个乐于隐藏自己真实心迹的人。面对老爹的怒气,他反而嬉笑道:“好好好,老爹有命,儿现在就去东宫回了这个差事。” 说着,就抬起屁股,往外走。 摇摇晃晃的,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姚珽喊道:“站住!” 姚逵偷偷一笑,赶紧转身坐下,老老实实的听着姚珽的教诲。 看着儿子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姚珽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自己一生清白正直,专心做学问,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逆子,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他越是生气,越说不出话来,末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平日里在外花天酒地,我管不了你。可你不能把太子也带歪了去。” “为父身为太子师傅,你却天天和太子胡混,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你给我仔细想想,太子殿下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去当太子宾友?” 姚逵搔了搔后脑,严重怀疑,他老爹年轻过没有,是不是从小就只顾着读圣贤书了。 李重俊那小子,也是玩乐的一把好手,他叫自己去当宾友,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玩闹了。 他们两个情投意合,狼狈为奸,李重俊现在才想起来让他去东宫当差,已经算是能忍耐了。 这样看似混账的话,可千万不能和姚珽说,免得这个骨鲠之士,冲到皇宫,面见陛下,再把这件事搅黄了。 姚逵只能抬头,眨巴眨巴眼,说道:“应该就是喜欢我。” “你天天带着殿下玩乐,他当然喜欢你了!” “我警告你,这次去东宫当差,一定要小心谨慎,保护殿下的安全,听见没有!” “是是是,阿耶你天天都说这一套,我都能背下来了。” 却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就到,万恶之源太子李重俊,居然亲自上门了! 李俊清简随从,没闹出多大的动静,就来到了姚府正堂,把还在吵架的父子二人吓了一跳。 他换下朝服,一袭青衣,长身玉立。 笑道:“姚师傅,学生特来拜师!” 说着,便倾身行礼,姚逵赶忙上前,搀起他。 姚珽脑筋直来直去,这太子的戏是一出接着一出,他现在还真是看不明白。 他做这个太子左庶子,也有好几年了,以前太子很少拿正眼看他,对他的教诲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冒。 最近这两天倒是学好了,可上门拜访,如此礼贤下士的做法,横看竖看,也不像是太子这个纨绔子弟,干得出来的事情。 面对姚老爷子质疑的眼神,李俊不动如山,继续投下一波打击:“姚师傅不必惊慌,重俊是来送礼的!” 姚珽眼珠子微微一跳:又要送礼? 后院的库房里,李显赏赐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安排妥当,李重俊又要送礼,他这间小庙哪里容得下这么一尊尊的大佛。 不行,这事得赶紧辞了。 姚老爷子一直是一个抱持着朴素自然主义思想的人,绝不迷信什么风水、物候之说。 如今,面对种种怪事,他也难免心生疑问,事出反常必有妖。 姚珽以前官位不高,可他却是出自名门,其祖上N代,出了许多的学术大牛。 曾祖姚察,那是南陈时候的大历史学家。 祖父姚思廉,更是和魏征合作,主编了《梁书》、《陈书》和记述整个南朝割据政权历史的《南史》。 可就连他们,在姚珽现在这个岁数,都没有当过太子少师这样的大官,以姚珽的才学,忝居高位,他能安心吗? 他连忙谢绝:“太子殿下的礼品,老臣无功不能受。” “老臣教授太子殿下,全是为国为民,不求功名。老臣这就上书陛下,辞了少师之职。” 这个人啊,要是正直过了头,他就容易死脑筋。 天大的好事送到眼前,他不但不敢接受,反而拼命往外推,末了,还鸡蛋里挑骨头,总结一堆缺点,来证明自己不能承受这样的恩赐。 “姚师傅,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对待重俊,既是如此,太子左庶子和太子少师,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个官职而已。” “就像是我,今日是叫李重俊还是李俊,只要我还是太子,就全都无所谓。”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会发出这样沧桑的感叹,姚珽忽然有些心疼,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起自己的祖父姚思廉,那个时候,祖父是大隋代王杨侑的师傅,当那个孩童必须被迫走下王位的时候,是姚思廉勇敢的站在杨侑身边,保护着他,维持着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今日的李重俊,是否也将面临和杨侑同样的命运。 武氏家族、韦氏家族虎视眈眈,觊觎皇位。 昏庸的父亲李显,早被他们挟持,终日混混沌沌。 谁来保护年少的储君,如果,命运选择了他,姚珽责无旁贷,定不输前人。 姚珽内心起伏澎湃,正在做着一个影响一生,影响一个朝代历史的决断,面前的李俊却笑嘻嘻说道:“姚师傅,回绝礼物,也要看看重俊送的是什么才行啊。” 此时,阿城已经将礼品呈送过来,正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李俊打开盒子,殷勤介绍:“师傅请看,这是宣城的笔,徽州的墨,都是好东西。还有这绢纸,城里东市,文宝斋最上等的货。” 看着姚珽爱不释手的样子,李俊十分欣慰。 这送礼就讲究送到人的心坎上,姚珽是个文化人,祖上历代仕宦,全是笔杆子闯天下。 送个金啊银啊的,他说不定还真不喜欢,可这笔墨纸砚,对于他这种风雅之士来说,诱惑力就相当可观了。 “重俊听说,姚师傅正在编订《汉书绍书》,特赠文房四宝各一件,也算是为师傅助力,师傅不必客气。” 果然,姚珽经不住诱惑,欣然笑纳。 李俊心想,自己的前身李重俊顽劣任性,可没少欺负姚珽,自己送上薄礼一件,就当是为他赔罪了。 他向姚逵递了个眼神,二人立刻心领神会。 趁着姚老爷子高兴,李俊凑上前去,笑道:“姚师傅,今日难得清闲,我和姚逵出去逛逛。” 姚珽面容一滞,按照他的本心,自然不愿意太子又和姚逵厮混,不务正业。 有这个闲工夫,读书写字多好。 可左手收了人家的礼,右手再驳了人家的情,这么不上道的事情,姚珽也做不出来。 便沉着一张脸,挥了挥手,把他们放走了。 第十一章 找个可靠人,传递消息 姚逵只当二人是真的要进城闲逛,飞也似地往外跑,到了门前,却见李重俊停住了。 他不觉讶异,阿爹姚珽那个老顽固,好不容易松口,简直像铁树开花一样难得。 这个时候还不赶快抓紧机会,在院子里傻呆着做什么。 “太子殿下,怎么不走?” 李俊板住脸孔,说道:“姚逵,你有没有靠得住的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姚逵不解:“太子是指……” “我要向桓侍中传递一个消息,需得忠诚可靠的人,你我去桓府都不合适,我听说,你在洛阳城很是有些义气兄弟。” 姚逵立刻领会了李重俊的意思:“太子殿下,请随我来。” 二人乘上马车,直奔道术坊。 这道术坊可是洛阳城三教九流的安乐窝,除了一些开买卖蒙人的,真正的能人异士也不少。 严格来说,洛阳城的治安状况还是不错的,里坊里面日常巡逻的武官,办事勤勉,眼光毒辣,各种违法犯罪事件,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只有道术坊是个例外。 道术坊就像是维持城市治安稳定的大型容器,是城市的灰色地带。 各路江湖帮派盘踞于此,有坑蒙拐骗的,有勉强度日的,大部分的游走在黑暗边缘的恶事,都在道术坊里发生。 只要能够把这些恶性事件,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就可以保证其他里坊的安宁。 道术坊里的武官,可以说是整个洛阳城中最清闲的,各大帮派,都有自己的帮规行规,外人不用插手。 就算搞出一点不干不净的事情,由于这里的安全系数,本来就比别的里坊要低很多,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反正,明知道这是个龙潭虎穴,还要往里闯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姚逵要给李俊介绍的这位绝对靠得住的人,就在道术坊。 二人下车步行,身后只跟着两个羽林卫保护。 一路上尽是面容诡谲的男男女女,好奇的打量,李俊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可是个道术坊里的生面孔。 在这种藏污纳垢的危险地带,人们对生面孔都十分警觉,他刻意收敛脚步,不让自己显得太招眼。 反倒是姚逵,信步如旧,还不时和街边摆摊的小贩打招呼,李俊搜索前身的记忆,并没有姚逵在道术坊里的内容。 也许,姚逵并没有和李重俊提起过他在道术坊里的事情,李俊不由得暗叹:这小子路子够野的! 二人停在一幢二层小楼的前面,李俊跟着姚逵,跳过一条臭水沟,从前门坦然进入。 这间二层小楼,原来是个酒馆,现在还是白天,生意也不算忙,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懒懒散散的坐在墙边的胡床上吹牛打屁。 姚珽走到柜台处,敲了敲台面,台面底下,立刻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接着,竟冒出一个人来。 李俊扫了一眼,见这人二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穿的是补丁好几块的百衲衣。 容貌清秀之间,略显油腻,就和后世的济公不相上下。 “找个地方说话吧!” 一看姚逵跟这人就是老相识,在状似济公的人的带领下,几人上了二楼,羽林卫照样留在门前警戒。 几人前脚进门,那人便走到墙边,触动了一个倒覆莲花的石质机关,顷刻之间,房间四壁,就垂下了几块木板,等于是在这间屋子里,营造出了一个屋中屋的效果。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李俊不但被吓了一跳,还对古人的智慧更加惊叹。 利用这样简单的机关,就可以制造出双重墙壁,起到隔音以及隔绝视线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它还能迷惑门外的人,因为,从门外看上去,这间屋子,并没有什么改变。 见李俊没有惊慌,那百衲衣的青年人也面露欣喜之色,几人落座,姚逵连忙介绍:“这位便是无名子先生,为人绝对可靠。” 这世上哪有人姓无的,看来这无名子的名号,正是此人取得江湖诨号,听起来还真有几分装X的气质。 李俊心里不屑,可嘴上仍然恭维道:“无名子先生有礼了。” 无名子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土,从容道:“这位可是太子殿下?” 就这一句话,他就看出自己是当朝太子,眼力非凡,果然是个奇人,李俊刚刚感叹,姚逵果然给他推荐了一个靠谱的人。 就听那无名子欣然说道:“太子不必惊叹,我与姚逵兄弟乃是至交好友,姚逵兄弟,日常说话,三句不离殿下。” “是以,今日一见,我就猜出来了。” 李俊以手托腮,瞟着身边的姚逵,这人现在正低垂着脑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大家都是敞快人,李俊便道:“你把我的事情,都和无名子先生说了?” 姚逵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开口,李俊转向无名子,道:“先生知道多少?” “略知一二吧。” 好像很诚实,可李俊明白,一般这样答了,这就说明,不是略知一二,而是略知五六,甚至是略知七八。 虽然不算光彩的隐私被姚逵这个小子非法传播,李俊却也不气恼,既然无名子知道自己的处境,那托他办事,倒是更容易了。 “我想拜托先生,为我传一个消息。” 无名子双臂环于胸前,等待着李俊接着开口。 “避人耳目,去侍中桓彦范府上,告诉他,安心在五州呆着,我李重俊一定不会辜负他的。” 沉默片刻,无名子应道:“好。” 不需要向他介绍这位朝廷大员桓彦范究竟是谁,也不必费心指示,桓府在哪个里坊。 李俊知道,这位老江湖一定对洛阳城中的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 只见,无名子思忖片刻,又道:“我如何证明我的身份?” 李俊解下自己腰间的盘龙金带钩交给他,这正是能够证明太子身份的贴身物品,桓彦范肯定不会认错。 无名子若有所思的接住金带钩,顺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带钩虽小,可却代表了此行的千斤重量,他惯于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涌现出几许波澜。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来临,道术坊也褪下了它看似平静的面纱,各路牛鬼蛇神,悉悉索索,从巢穴中耸动出来。 李俊不由叹道:“你和这无名子是怎么认识的?” 姚逵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他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李俊也就不再追问,说来话长这个词语一出来,就和后世外交部的黑话,自古以来一样,说起来,可就太长了…… 第十二章 大反派们也开会(今天还是两更~~) 毗邻安乐公主在道德坊的广大园林,坐落于择善坊中的正是德静郡王武三思的宅院。 按照武三思煊赫的声势,其实他满可以把整个择善坊都给占了,甚至,可以和旁边惠和坊中的长宁公主挤一挤,占她半个里坊的面积。 反正长宁公主只是占用惠和坊的场地,建了一个蹴鞠场罢了,并不是亲自住在这里,武三思不算冒犯。 可武三思这个人,还偏就有这么一点点的虚伪矫饰。 他年轻时,也读过几本圣贤书,虽然随着年岁渐长,慢慢的都还给了师傅。 但是,这文人沽名钓誉的臭毛病,就是改不了。 他陷害忠良,窥伺皇位,早就没有什么名誉可言,不过做人嘛,从来都是越缺什么,他就越是想要显摆什么。 为了彰显自己也是要脸要面的人,当武则天将这块地皮赏赐给他的时候,他还特地谦让,留下了里坊中的一部分土地,种桑养蚕,以示清简。 后来,武则天死了,武则天的头号狗腿,武承嗣也死了,武三思自觉,他可以当武氏家族的领头人了。 作为宣誓,他将这片空地上的桑树都拔了,改建了一座精舍,日日祝祷礼佛,号称孝顺。 只因,众所周知,武则天笃信佛法,到了封魔的地步,作为她的正统传人,他武三思也得信佛。 虽然,实际上,这俩人从心底里,从来都是将佛法当成是工具,崇信这种深刻高尚的感情,是不存在的。 更让人欣慰的是,择善坊和他的儿媳,安乐公主居住的道德坊,正好相邻。 作为一颗影响力巨大,又十分听话好使的棋子,他们武家人,可以在两幢豪宅之间,来去自如,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迹。 择善坊中,武三思的书斋里,几大魔头欣然聚首,开会商议。 其主题无外乎是一向无往而不利的武家军,怎么会在今日折戟沉沙,被太子这小儿给算计了,轻轻松松就免去了军中大将,武三思之子,武崇训的官职。 武三思已经将武崇训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他现在越发的感觉,身边的侄子武延秀,聪明伶俐,自己的儿子,脑袋有包。 “你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那傻瓜太子!” 武崇训支支吾吾,心里知道,却不敢说,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次妄断,若是被武三思知晓,恐怕又要棍棒招呼。 武延秀在突厥混过多年,左右周旋应酬的功夫,要比武崇训这个温室里的花朵,强多了。 气氛尴尬,宗楚客身为外人,闭口不言,只能武延秀委屈一点,出来说和。 “伯父不要责怪崇训,其实,我们没有做错事,反而是那傻瓜太子挑衅在先。” “怎么说?” 武三思立刻警惕起来,那个软柿子傻瓜太子,居然还敢挑事,他难道长本事了?打算和他们武家人作对了? 于是,武延秀便把当日在飞仙阁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虽然当时二人都酒醉,但李重俊出手打人,他是不会记错的。 这件事就很微妙了,武三思以前对太子的纨绔做派,也了解的清楚,李重俊顽劣异常,可说到底还是个胆小的人。 因为母亲出身卑微,自己也觉着占了这个东宫太子之位,有些心虚。虽然不务正业,可青楼那种地方,他是不敢去的。 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玩大了,招致李显的憎恶,再把他给废了。 听说前些日子,太子病的厉害,难道是康复之后,胆子也变大了,竟然敢逛青楼了。 说到生病,武三思忽然想起,身为太子宾友的武崇训,从来没有向自己提起过这件事。 这实在不正常,他狐疑的看向儿子,问道:“崇训,太子前些天生了什么病,连朝会也不能来?” 武崇训闻言,小心脏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紧咬着牙根,瞥了一眼,身旁的武延秀。 这人相貌英俊,能歌善舞,还善于应酬接对,真是处处都比我强,自己绝对不能在他面前丢脸。 混账儿子,眼神飘忽不定,武三思心中疑惑更甚,逼问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武崇训额上冷汗涔涔,鼓了半天的劲,才说道:“其实这事情真不赖我,那天,我陪着太子在乐游苑喝花酒,实在玩的太高兴,就多喝了几杯,没成想,太子的酒量是真不行,喝着喝着,他就晕过去了。” “我护送他回东宫的时候,他在马车上疯疯癫癫的,不停的要水喝,我就,我就……” 这后面的话,虽然还没听,可武三思已经猜想到了,这个混账,肯定没干好事。 他一瞬不瞬的怒瞪着武崇训,武崇训只能把那后半截子话,也秃噜出来了。 “我看他反正也喝多了,就给他多灌了几坛子水,又让他吹了吹风,受了暑热,他回到东宫,人就不行了,昏迷不醒。我这也是抓住机会,趁势而为,当时我们喝酒,周围都是我的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做了什么。” “如果借着这个机会,除掉了太子,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你个逆子,废物,看我不打死你!”武三思说着就给了儿子一脚,接着又是左右开弓的连环拳,要不是宗楚客他们上前拦住了他,这武崇训今天就要被打废了。 武崇训一边挨打,嘴里还不老实,拼命辩解:“我这都是为了阿耶好,除掉了太子,我们武家才能走得更稳。太子终究是要死的,还不如我先下手。” 武三思盛怒之下,刚有些消气,一听这话,手里的茶盏顺势一带,就招呼到了武崇训的脑袋上。 “逆子,就你聪明!” 滚烫的茶水,混着各种茶叶末,沿着武崇训的脑袋淌下,他只觉得,今天这个面子是保不住了。 “太子必定是知道了你的阴谋,才特意去飞仙阁揍你!” 武三思纵横官场十余载,按照他的经验,事情有果必有因,就算是太子这样的傻瓜蛋,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打人。 一提到挨打,武崇训就更委屈了,拉着武延秀说道:“那他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武家人,你看看他把我们给打的!” “为父多少次教育你,做事一定要沉得住气,你就是学不会,现在可倒好,打草惊蛇,倒是让太子警觉起来了。” “就他那个傻瓜样子,还能警觉?”武崇训回想以前和李重俊玩乐的场面,颇为看不起他。 “他不警觉,不憎恨,你们怎么会挨打?” 这武崇训就不好反驳了,原来自己真正被打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太子察觉了他的动作。 如此看来,还是他连累了武延秀了,他连忙道歉,可身后的局外人宗楚客,可看得清楚。 这个白面无须的武延秀,才是更可怕的对手。 他装作一副亲兄热弟的模样,其实,刚才武崇训被打的时候,他根本动都没动一下,就在一边看热闹。 这人阴险啊! 武崇训就是不栽在太子手里,以后,也会栽在武延秀手里。 看来,老夫以后要多和武延秀走动走动,沟通感情,早做投资才是。 闹也闹够了,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武三思指示道:“楚客,桓彦范那老贼,要去河北了,你叫那边的人看紧点,就别让他回来了!” 宗楚客阴险一笑,应道:“郡王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桓彦范、敬辉、张柬之这些个老头子,武三思要一个一个的拔除。 他看着被他打蔫了的武崇训,又安慰道:“你也别急,且老实两天,那个小子说的也对。若是公主产子,皇帝肯定更高兴,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到时,这个糊涂蛋也就攥在我们的手掌心里,逃都逃不走了。” “为父过两天进宫,再为你请官,那个东宫,我还不稀罕!” 第十三章 天津桥BBS 新作求收藏,求票票~~ 李俊这个太子当的实在是累,白天要在朝堂上跟武三思他们过招,时刻警觉。 到了下午,要忙着部署自己的下一步战略。 晚上,还得腾出时间,躲在阴暗的角落,运行各种阴谋诡计。 前身李重俊,吃喝玩乐最擅长,东宫里养了许多供他玩乐的波斯狗。 李俊就地取材,把它们都轰到寝殿里,让它们尽情的疯,使劲的闹。 一会功夫,就弄得气派的寝殿里一地狗毛,耳边都是狗儿高高低低的吠叫,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李俊将这些波斯狗放出来,自然是别有用心。 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就算打发了武崇训,东宫里也有的是武三思的眼线。 现在要搞这些阴谋诡计,不避着他们是不行的。 为保万全,他特地安排波斯狗们做群众演员,制造噪音,让殿外的人,听不清殿内的声音。 桌案上摆着两匹白绢布,李俊让阿城把他们裁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开始安排任务。 他把阿城和雪青都叫来,让他们把自己一早写好的台词,抄在绢布上。 阿城和雪青一听说要写字,都是摇头晃脑,坚决不答应。 嘶,这两个人,我抬举他们,他们还不配合。 老子要不是怕被人认出笔迹,早就自己上了。 人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动物,李俊提起阿城的耳朵,把他拉到了桌案前:“让你写,你就写,快点!” 阿城迫于他的淫威,只能就范。雪青也拿起了毛笔,却懒得动手。 喃喃道:“太子殿下,我不认字。” “上次让你们读书写字,你们还不干,看看,看看,用到你的时候,你就不争气了吧。” 雪青羞愧的低下了头,她都十三了,早过了开蒙的年纪,要是学得会,她早就学了。 “不认字也没关系,你照着抄,只要能让人认出是字的模样就行。” 雪青立刻恢复了精神,学着李俊的笔画,有模有样的在绢布上写起来。 雪青虽然不认字,可阿城却是有点文化的。 他越写越觉得不对劲:“殿下,这些词句,也太污秽了。” 眼珠一瞪,李俊吓唬道:“污什么污,快写,写完了,你们还得把它们都绑到天津桥上!” 翌日一大早,本该赶往乾元殿上朝的众位大臣,全都聚集在天津桥两边,围观大唐皇族巨型绯闻。 天津桥,乃是外城通往皇城的一座便桥,它是一座铁索木板浮桥,外城的官员上朝,都要通过它。 天津桥设计成浮桥,也有维护皇城安全的考虑。 浮桥不稳,相对窄小,唐朝律令规定,官员进入皇宫,不得乘马,有了这座摇摇晃晃的天津桥,甭管是打算闹事的官员,还是装备精良的大规模兵士,都无法闯入皇城。 但今天,天津桥又有了一项新技能,太子李俊,把他打造成了大唐第一BBS留言板。 今天的洛阳皇城中,将惊爆年度第一绯闻。 众臣站在天津桥上,看着桥锁链上的绢布,读得津津有味。 “出入成双,形同伉俪。” “耳鬓厮磨,如交颈鸳鸯。” “丑闻远播,秽声传诸皇城内外。” “一女共侍二夫,亘古未有!” 大臣们看的是面红耳赤,这些龌龊事情,虽然不是他们做的,可也替这两位当事人感到羞愧。 “有夫之妇,竟敢如此!” “公主此行,与**荡妇何异?” 这便是李俊倾情撰写的安乐公主与武延秀的二三事,他当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两个厮混的场景,不过,看安乐跑到自己府上闹事的那个情真意切的模样。 李俊断定,他们两人肯定已经有了苟且之事。 他充分利用《金瓶梅》、《三言二拍》等经典著作,展开创作。 果然,天津桥上留言一出,就登上了洛阳城重大新闻的榜首。 大臣们一路走一路讨论,竟然都迟到了,就连一向懒政的李显,到的都比他们早。 很快,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就引发了李显的好奇,当他终于知道,天津桥上面散布的那些安乐的丑闻,他勃然大怒,命人立刻将宣传条幅收缴。 今天没来上朝的大臣,无不上蹿下跳,痛心疾首,悔恨自己一时懒惰,竟然错过了这样的惊天新闻。 李显护女心切,严令皇城内的大臣,再不可传播安乐的丑闻,违者处鞭笞之刑。 并且急令羽林卫,详访严查,务必将炮制丑闻的人,捉拿归案。 左羽林将军李多祚心里慌,这事明明就是在他的协助下才干成的,他哪能卯足力气抓人,岂不是要把他自己也抓进去了。 李俊找到李多祚帮忙,也是有理由的,因为根据后世史书记载,在李重俊发动神龙政变之时,李多祚一直是积极支持者,以至于跟着李重俊一起兵败身死。 这样的忠臣良将应当是信得过的,在李多祚的放水之下,李俊才能趁着夜幕,让阿城他们把宣传条幅,挂在天津桥上。 然而严刑峻法,也挡不住悠悠众口,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宫廷丑闻,一经曝光,就迅速在王公贵戚之中传开。 甚至,还有好事者,利用李俊几句短短的宣传语,脑洞大开,写了一部话本小说,名为《安乐公主艳遇史》一时之间,城中人手一本,人人都对安乐公主的事迹倒背如流。 李裹儿这大唐第一公主的脸,算是丢到底了。 她一向嚣张跋扈,就算被天下人耻笑她不守妇道,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反省更是想都不要想。 李显溺爱女儿,根本对这样的丑闻,不听不信。 如此,在这件事中,唯一受到切实伤害的,就只剩下了现驸马都尉,已经被开了的太子宾友,武崇训。 武崇训早就有预感,自己的脑袋上已经长出了绿毛,可他现在还要仰仗着安乐的鼻息而活,只能忍气吞声。 况且,他也不知道,安乐究竟在和谁偷情,只要没人知道,他就可以自我安慰,也许都是自己多心。 天津桥事件一出,这顶戴在武崇训脑袋上的绿帽子,可说是人尽皆知了,哪个汉子,也受不得这份气! 更何况,与李裹儿偷情的,竟然是自己最为憎恶的武延秀! 嫉妒的燎原大火一起,便不可收拾。 而一切奸计的始作俑者,幕后总导演,太子李俊,却是一连几日,闭门谢客,专心跟着姚珽研究学问。 他对这桩绯闻,闭口不提,这样谨慎的态度,还让姚珽内心十分赞许。 姚老爷子,怎会知道,李俊不提这事,全是因为这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 他是怕表现多了,被人怀疑,他是贼喊捉贼而已。 平静消停的日子,才过了两天,公主府内的凶问就传入皇宫…… 第十四章 武崇训,流放去吧!(上) 洛阳城外,杨柳依依,红花绿叶,分外娇艳,侍中桓彦范,停在郊外驿馆,回望一眼这一片姹紫嫣红,鸟语花香,展开了一个笑颜。 他这一笑,可把赶来送行的各位同僚看楞了,要知道,以冷硬知名的桓彦范,绝对不是个爱笑的人。 只有桓彦范知道,太子重新振作,我李唐终于有救了! 没有一丝留恋,他坦荡的出发,前往河北五州。 马车缓行,一队人马,也隐于其后,紧跟了上去…… 太子东宫之中,阳光明媚,李俊心情大好,正躺在仰卧起坐架上,锻炼身体。 阿城站在一边给他计数,这个健身房,现在可是东宫里炙手可热的存在。 别看人们初时看它们奇怪,根本不愿意尝试。 可这个东西就摆在那里,时间一长,自然有人禁不住诱惑,使用起来。一时之间,健身之风猛烈的吹开来,健身器材十分紧张,需要排队甚至是领号,才能用得上。 已经有侍女建议,应该扩建。 李俊这锻炼的正兴着呢,看门的小厮,一路小跑,过来报信:“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只听嘎嘣一下,李俊的腰就给扭着了,他疼的龇牙咧嘴,对那没眼力的小厮喝道:“有事说事,你喊什么喊!” “到底怎么了?” “公主殿下,安乐公主落胎了!” “陛下让太子殿下赶紧入宫一趟。” 这是怎么话说的,李俊惊得脸都绿了,在赶往皇宫的路上,他是一路反省。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他可从来也没想过要害人。 根据史书记载和自己的记忆,武崇训在安乐公主耳边的小风可是没停过。 此女虽是胆大无礼,把李重俊当小菜,可要不是武崇训的挑拨,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劲头,天天找上门,羞辱自己。 李俊提前散播传言,只不过想让公主和驸马不和谐,让她糊涂的脑袋瓜,少受武崇训的影响而已。 谁承想,竟会害了公主腹中的胎儿。 他默默在心中祷告,从往生咒,到圣经新约,个个念了一个遍,不知哪一路的神仙能将还未降生的小小生灵,送往极乐世界。 不过,成大事者当生就一副狠心肠。 他武家人害死了多少我们姓李的,真是数也数不清,这个小胎儿,就当是给他们武家赎罪了。 李俊也想不明白,公主落胎,叫他过去做什么,他又不是妇科大夫。 他一路飞奔,径直进入皇帝寝殿上阳宫,这时,上阳宫内,武崇训正在挨骂,而他爹武三思,自然也屁滚尿流一般的跟来了。 李俊进殿,略一施礼,便退让到一旁,观察局势。 很快,他就从掌事太监孙福禄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受到了李俊炮制的天津桥事件的挑唆,武崇训和安乐公主大打出手。 冲动的他,竟然将公主从床上推了下来。原本跌的并不重,可公主却奇怪的血流不止。 看了太医才知道,公主已经有孕多时,经了这么一摔,这孩子自然是保不住了。 伤害李显最疼爱的女儿,本来就已经是罪大恶极,况且,还折损了李显期待已久的皇孙,软柿子李显也动了怒,把武崇训一路从公主府给押到这里来了。 李俊装作严肃的样子,心中却在呐喊:老爹雄起!做的太对了! 不过,按照这个架势,武崇训这厮,还不一定会死,真是遗憾啊! 按照唐律规定,杀伤,分为六种,有故杀,就是现代的谋杀,斗杀,戏杀等等,其中最轻的就是过失杀。 像是武崇训这种情节,纯属夫妻争吵,他手重了过失致害。 关键是,公主本人又没死,死的是胎儿。 前两天李俊见过李裹儿,看她当时的状态,这个胎儿肯定是没成型的。 过失致胎儿死,在唐朝是如何判断的,他还真吃不准,胎儿能算作是一条人命吗,恐怕古代的法律理念没有这么科学。 况且,还有武三思那个老贼在旁边撺掇,这件案子,能不能凿得死还是个问题。 “重俊,你说说,像他这样的案子,唐律上是怎么说的?” 李俊略一惊讶,李显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太轻松了,他该不会是从来也没读过唐律吧。 还好李俊实乃当代杂学家出身,唐律的规定,虽然懂的不多,可杀伤这一节,还是说的上来的。 他把心中所想都汇报了一遍,然后毕恭毕敬的说:“按唐律规定,像崇训这样的事件,可以金赎罪。”李俊感到,几日没见的武崇训竟然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 “什么!”李显当时就怒了,他的宝贝女儿,现在伤成这样,竟然只是罚他几锭金就打发了,这律法是谁定的,岂非儿戏! 给我拖出来打死! 唐朝前期,对律法的执行非常严格,即便是公卿王侯,甚至是皇族子弟,只要违反了律法,被按律追责是正常现象。 所以,就连李显这种糊涂蛋,在如何处置武崇训这个问题上,也不能随心所欲,总想在唐律的范围内,找个合适的理由。 武三思一看,就连糊涂蛋李显都发了威,赶紧出来救火:“陛下,犬子言行无状,冲撞公主,子不教父之过,微臣愿一同受罚。” “三思,朕还没有老糊涂,儿子的事是儿子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今天就不该来!” 太子腹诽,你还不糊涂,这大殿上就你最糊涂! “太子,你认为,这件事若按照律法规定处置,合适吗?” 不合适,当然不合适,李俊心说,别说是他的冲动鲁莽,当真伤害了一条小生命,就是现在,终于抓住了武崇训的把柄,他也不能让此子再逃出生天。 别忘了,武崇训的手上还有一条人命,那就是他,当朝太子,曾经的李重俊! 如果不是李俊穿越而来,武崇训暗害了当朝太子的性命,居然可以没有任何人察觉,更别提处罚了。 李俊眼珠一转,道:“既然是夫妻殴斗,儿臣以为,应当听听安乐的意思。” “她!” “刚才哭哭啼啼的,已经给他求了好长时间的情了,没出息的!” 原来李裹儿已经给他求过情了,这就没办法了。 连李显面前的第一红人亲自求情都不管用。 像他这样的冷衙门,还是少多嘴吧。 第十五章 武崇训,流放去吧!(下) 德静郡王武三思,肚子里除了勾心斗角的小手段,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可是他会狡辩啊。 看着李显一时没做声,他立刻满血复活,辩道:“微臣认为,崇训之事,并非杀伤。” 为了儿子,武三思也算是拼了。 李显闻言,那脸登时就黑了,气的脸蛋上的肉都抖了三抖。 武三思却毫不惧怕,反正李显是个软柿子,就算真生气,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他继续说道:“公主落胎,微臣亦心痛不已,只是,微臣以为,胎儿并未成形,不能算是一条人命。” “所以,崇训所犯之罪,只是伤害,而不是杀伤。” 李俊心想,这武三思是不是疯了,刚才还说过失杀人,也只需要以金赎罪,他难道还不满意,想让武崇训免除处罚。 拍拍屁股走人? 再抬头看看他的糊涂蛋老爹,居然闭口沉思,好像有被武三思说动的迹象。 大事不妙啊! 武三思,这可是你逼我的,就让本太子给你好好上一节现代法律理论课! 李俊站了出来,禀道:“儿臣以为,郡王所言极是荒谬。” “你说说看。” 李显刚刚被武三思这么一忽悠,竟然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可这心里却还是不甘愿。 如今,儿子要站在自己这边,自然要听听他的看法。 “儿臣认为,公主之胎,虽未成形,然母子一体,皆是生灵。” “按以往律例的判罚,胎儿落地啼哭,才可称之为生命。若胎儿成活,其父将其溺毙,则以杀伤论处。” “然而孔夫子有云,人发乎于天性,形神兼具。十月怀胎,亦是天性之发轫。崇训将胎儿之发轫扼杀,怎能不算是杀伤。” 李俊洋洋洒洒的一番话,把武三思都听愣了,这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老子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这就像是乱拳遇上棉花团,武三思就是想反驳,他都插不进去嘴。 他只能硬撑着说道:“太子殿下并未主管律法,微臣以为,可交大理寺处断此案。” 啧啧,送大理寺?你刚才还说,你儿子不是杀伤呢,现在又想要秉公办理了,你想得美! 大理寺里也有的是你的人,你儿子去到那里,不是怎么进去,还怎么出来吗? 老子把这一套现代法学理论翻译成你们听得懂的样子,容易嘛。 这还嫌听不懂? 独立呼吸说懂不懂? 胎儿在孕继承权,你学没学过? 至于什么孔夫子说,孔夫子表示,我真没说过这句话。 纯粹是他李俊为了拉大旗,临时征用我老夫子上阵的。 李俊也不反驳他,而是面对着李显,朗声说道:“陛下,况且,公主的胎儿乃是皇族,身份天定,怎么能与寻常人家的孩儿相提并论。是以,儿臣以为,此案当判杀伤!” 李显目光坚定,他已经被李俊彻底说服,他无限失望的看着武崇训,这个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以往,和裹儿感情最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捕风捉影的绯闻,他误会了裹儿和延秀的关系,是不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哀叹道:“你说,你对得起裹儿吗!” 本案的头号罪人,武崇训,一直低垂着头,站在大殿中央,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直到听到李显的慨叹,仿佛触动了他内心的开关。 他满眼怒火,嚷道:“陛下说错了,应该是她对不起我吧!” “自从与她成婚,我委曲求全,逢迎讨好,活的毫无尊严。 结果呢,她早就和武延秀搞上了。” “我打她怎么了,摔了那个孩子又怎么了,那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呢,别扣在我头上!” 啪! 清脆一声响,武三思劈头就给了他一巴掌。 “放肆,你不要命了!” 疯了,真的疯了,李俊突然觉得,武崇训也是个可怜人,就因为这点事情,他就疯了。 要知道,宝座上的那位,被你老爹武三思赏了好几顶绿帽,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他还觉得自己老婆好着哩。 此言一出,就连好脾气的李显,也绷不住了,气的嗷嗷乱叫了几嗓子。 而后,不顾武三思的恳求和李俊的虚情假意,将武崇训流放黔州了。 羽林卫突入,立刻将武崇训押住,武三思就算再恨儿子不争气,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他放下了自尊,虔诚跪拜:“陛下,犬子都是一时糊涂,还请陛下念他年轻,放了他吧!” 李显的信念没有动摇,武崇训被带走,送入天牢。 李俊目送着武崇训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终于有一丝的爷们样了。 以往他靠着出卖色相,在安乐公主的鼻息下苟活。 不管怎样,也许,他也期盼自己的苦心经营,能够让公主为他所掌控。 可成婚还没有一年,李裹儿就和武延秀搞到了一起,这说明,在这个骄横跋扈的公主眼里,就从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男人。 玩物罢了,武崇训心想,很快,武延秀也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李俊赶紧脚底抹油,溜了溜了。 只是,经此一役,他对武三思的自私本性,了解的更加清楚。 这个人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百般辩解,为武崇训求情,却从不敢提父子同罪这样的话。 他害怕,他害怕李显盛怒之下,真的把他们父子连锅端了。 武三思在朝中树敌太多,他们个个都想看着他死。 只要他有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丢了官位势力,这些所谓同僚,可一点也不会留情。 转瞬之间,就会扑上来,把他武三思打入黄泉的。 朋友?李俊相信,武三思十分明白,在这个大唐朝廷上,他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 宗楚客,韦巨源他们,如果不趁着自己倒台,冲上来食一羹肉,就已经算是开恩了。 李俊分析局势,你武三思没有朋友,老子的朋友可是遍天下! 我和你儿,那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别怪老子狠心! 第十六章 太子的黑手,武三思的运作 “我说,你们这车怎么一股子骚味?” 李俊躲在一辆晃晃悠悠的牛车里,十分嫌弃。 “太子殿下千万别介意,这车来时是运小猪的,殿下要得急,这个时辰,只有这辆车是能出宫的,没办法。” 那前面赶车的,是个胡须花白的老汉,讲话倒是很爽快。 李俊心想,原来是运过小猪仔的,怪不得这么熏得慌。 他虽然有点嫌弃,可终究也不是真正金尊玉贵长起来的太子,没这么多的讲究。 也就继续忍着了,正事要紧。 牛车颠簸一阵,终于出了皇城,不一刻,李俊就看到姚逵在向自己招手,二人汇合,换车同行。 李俊将今日在上阳宫里发生的事情,说给姚逵听,眼见着,姚逵的嘴巴撅成了O型。 “这是真的吗,武崇训竟然被流放了?” “这变化也太快了,以前陛下多看重他,况且,武三思那老贼,竟然没有说服陛下,这对殿下来说,可是个机会啊!” “怎么说?” “殿下想想,陛下把你叫去,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拉帮手吗?陛下也说了,公主还一味给驸马求情,再加上武三思的撺掇,只有他一个人,恐怕招架不住。” “这时,陛下就想起了殿下,有殿下帮着抗一抗,总好过陛下自己孤军奋战啊!” 竟还有这种可能,虽然李俊总觉着,他那个脑壳有泡的挂牌老爹,没有这样的深思熟虑。 可李显如果真是这样想的,那他就应该可能还可以抢救一下。 二人穿着便服,来到道术坊,要找的,自然还是无名子。 另一边,武三思择善坊宅邸。 武三思没有叫着自己那些狗腿子,独自一人关在屋里,端坐,犹如一座石像。 他内心思绪万千,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事情的起因,就在那天津桥上诽谤污蔑的条幅。 身为武家军的绝对领导人,他早就知道,武延秀和公主有染,可他装作没看见。 对于他来说,只要公主能被姓武的攥在手里,也就足够了,而这个武姓人也不一定非得是武崇训。 他太了解武崇训的个性了,比起武延秀,他过于冲动易怒,会独自下手,谋害太子,就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武三思根本不会把公主和武延秀的事情告诉他,可没想到,竟然会被别人窥去了先机。 究竟是谁,在暗中窥视着武家的一切,竟然还发现了这样机密的事情。 武三思感到不寒而栗,一定是自己的情报网,出现了问题。 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现在并不气馁,就算被判流放,也要在牢里先关上几天。 他还有时间,他抬头望望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是该进宫,会一会韦皇后了。 夜幕低垂,喧闹了一天的皇宫,一片静谧。 除却了白天的紧张,宫女太监们都稍稍放松了精神,该偷懒的偷懒,该休息的休息。 保护皇城安全的羽林卫,却是逆天而行,越是天黑,就越要擦亮双眼,绷紧了神经,谨防歹人侵入皇城。 武三思坐着他府上最小的一辆马车,掩蔽行迹,悄悄入宫。 行至玄武门,他向把守城门的兵士随口一说:“陛下有要事找我,我去去就来。” 城门楼上的李多祚,向下瞧了一眼,见是武三思,点了点头,予以放行。 眼看着略显寒酸的马车,疾步驰入皇城,李多祚心道,这件事要提早知会太子殿下。 韦皇后正在寝殿里闲的发慌,最近李显颇为宠幸上官婉儿,已经多日不来看她了。 虽然,这位中宮皇后,现在的爱好十分广泛,她喜欢武三思,喜欢权力,对李显兴趣不大。 可她仍然极力排挤李显身边的女人,就像是李重俊的那位出身宫女的母亲,死的也是不明不白,是否与韦皇后有关,只有她自己知道。 唯独是对上官婉儿,这个宫廷资历比自己还要长的女人,她却没有什么办法。 人家要颜有颜,要身材有身材,要才学有才学,关键还比韦皇后年轻,韦皇后不忍也得忍。 更可气的是,这个上官婉儿,还贼胆包天,居然也和韦皇后的相好,武三思老先生有一腿。 两个女人时常为了在武三思那里争宠,抢着去帮他给李显吹耳边风。 今天她最疼爱的女儿,李裹儿不幸流产,若是寻常人家的亲妈,早就该守在床边,小心的看护女儿。 可她是谁,她是中宮皇后,李裹儿就算再受父母宠爱,到底也已经出嫁了,独自住在道德坊。 韦皇后想要出宫看望,并不容易。 呆坐了一会,掌事宫女就进门报信,武三思到了。 好啊,他终于来了,韦皇后心中愤恚不已,要不是裹儿落胎,他儿子入了大狱,想必这位德静郡王,还不肯来见她。 韦皇后身量高挑,脸型稍长,面容坚毅刚强,那骨子里带着的戾气,时不时的就要往外冒,就连武三思都惧她三分。 二人升床入座,宫女太监们,自觉站成几排,为他们的主人遮丑。 二人唧唧哝哝,温存一番,韦皇后心满意足,武三思也不是只出蛮力的老黄牛。 自然都是各取所需,不一刻,武三思拿起掉落在胡床上的金簪,绕过韦皇后高耸的发髻,将它插好。 “皇后救我!”他突然叫道。 韦皇后斜睨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他,他想说什么,韦氏心知肚明。 “我们的儿子,竟然被判流放,皇后若不出手相救,恐怕这次崇训就危险了。” 韦皇后冷笑道:“我们的儿子,那是你的儿子吧,别以为结了亲家,就是一家了!” “皇后这是哪里说话!吾儿一向敬重皇后,犹如亲生母亲,皇后怎能看他落难,也不相救!” 韦皇后蹭的跳起来,骂道:“现在是你的宝贝儿子,伤了我的女儿。还害她落胎,你还指望着我去找陛下求情?” “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伤人者希望被伤的人去找判官求情,武三思,你不单是利用我们母女两,现在你的儿子,还踩到了我女儿的头上,你好大的胆子!” 武三思与韦皇后厮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道此女就是一个没心肝的货,她现在怒气冲冲,完全是因为自己吃了亏。 他连忙站起,揽住韦氏的肩膀,语气轻缓道:“皇后娘娘,吾儿鲁莽,伤了公主,我亲自代他赔罪,等他出来,我带着他给娘娘磕头。” “可你也得为我们的未来想想,如果这次崇训真的被流放了,那以后,我们的人也就都散了,谁也不会跟从连自己儿子都保护不了的人。” 韦皇后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武三思连忙添柴:“皇后娘娘,三思可是全心全意拥护娘娘,跟随我的人,都仰望着娘娘,期盼着娘娘能够登上皇位。” “娘娘今日不救崇训,那以后,我们的路可就更难走了!” 武三思出手稳准狠,抛出这个诱饵,就不相信韦氏不上钩。 至于皇位吗,等你们帮我把障碍都除掉了,就该我武三思登场了。 韦皇后点点头,终于同意去帮武崇训说情。 她也确实有这个能力,李显在流放困顿的时候,曾经与她约定,待有一日重见天日,一定不辜负韦氏。 只要韦氏开口,什么要求李显都会答应。 但,李俊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第十七章 除恶务尽,除恶要快! 一条黑洞洞的长廊,四周黯淡无光,地上屎尿聚集,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腥臊恶臭。 唯有那一扇扇巨大的木门,钉的最结实,进到这里的人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这里,便是天牢。 逍遥贵公子武崇训,何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成为阶下囚。 自进入天牢,他的心态就崩了,不停咒骂老婆和太子,认为都是他们害了自己。 要是把他这些污言秽语都算上的话,足够死个十次八次的了。 正骂的高兴,武崇训的眼前,忽然一暗,一个人影,居然穿过厚重的木门,站在了他的面前! 有生以来第一次,武崇训感到了彻骨的恐惧,昏暗的光线下,他发现这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人。 他要干什么,难道是父亲派来营救自己的人? 看门的牢头去哪里了,为什么此人能够闯入天牢,如入无人之境? “你要……” 武崇训嘴唇微颤,刚刚吐出两个字,只觉喉咙剧痛,顷刻间,他就倒地不起,失去了呼吸。 在他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听见那青年附在他的耳边。 喃喃道:“你还记得徐家人吗?” 青年足尖轻点,在皇城的屋脊上飘然行走,犹如暗夜里的精灵。 而另一边,天牢之中,也重新热闹起来。 武三思正带了大批人马,前来释放他的儿子。 不出他的意料,李显果然是个软耳根子。 韦皇后出马,三言两语的,他就应允,赦免了武崇训。 什么大唐律法,什么骨肉亲情,都可以忘到一边,只要韦皇后高兴就行。 武三思兴冲冲的打开牢房大门,当他看到呈大字型,横躺在地的儿子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这是儿子在和他开玩笑。 他揉了揉浑浊的双眼,才发现,武崇训竟然一动不动了。 摸了胸口,探了呼吸,难以置信,就在几天以前,还是这皇城内外,最得意潇洒的浪荡公子武崇训,竟然在守备森严的天牢里,一命呜呼了! 武三思气急败坏,拖拉着儿子的尸身,反复检查,竟然找不到一点伤口。 现场也没有一丝血迹。 这不可能! 究竟是谁,竟敢闯入天牢,杀害我武三思的儿子! 我要让他们陪葬! 他怒不可遏,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蛮力一挥,就结果了两个狱卒的小命。 武三思从来都视人命如草芥。 他人的性命,不过是武三思借以攀爬权力巅峰的工具罢了。 当然,儿子的命也不例外。 他压抑着冲天怒火,愤愤而去。 一个行将气绝的狱卒,吐着鲜血,嚅喏道:“郡王,我是……” 可惜,就算他说完这句话,武三思也听不到了。 噩耗传来,太子殿下正在和姚逵玩蹴鞠,李俊听到武崇训的死讯,心尖尖还真的颤了几颤。 他对姚逵惊叹道:“身手够利落的!”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找的人!”姚逵抹了抹额上的汗珠,稍事休息。 这一次的刺杀计划,自然是李俊暗中布置。 作为熟知唐史的他,十分清楚李显懦弱的个性。 别看他在上阳宫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要把武崇训碎尸万段。 但李俊明白,只要武崇训还有一息尚存,过不了一两日,他就会完好无损的走出天牢。 因为,在李显面前,武三思的地位,也许没有特别重要,可他的老婆韦皇后的话,他却绝不会不听从。 而这位占着人位不干人事的中宮韦皇后,却一心一意都挂在武三思的身上。 只有赶紧运作,送武崇训上天,才能让韦皇后和武三思没有插手的可能。 李俊虽然对奇人无名子的能力有所了解,可道术坊里短短几面,也无法知悉他的真实实力。 武崇训一死,他可真是见识到了,对此人,他就只有一个字。 服!真是服! 这可怕的执行力,这强大的势力,如果能够为我所用,那老子不就牛X了吗? 李俊装作随意的问道:“这位无名子先生,到底是什么来路?” 姚逵神秘一笑:“现在还不能告诉太子殿下,过几日,我会再送殿下一份大礼,到时候再说。” 李俊上下打量,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姚逵吗? 深藏不露,运筹帷幄,这心机很深啊! 虽然严格说来,李俊和姚逵不过认识几天,可依靠前世的记忆,他对姚逵并不陌生。 那个时候,姚逵每天就是和李重俊吃吃喝喝,根本不干正事,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英明睿智了。 难道,他也是穿的? “手机电脑,真是好东西啊!” 李俊试着对了个暗号,却见姚逵一脸,老铁病的不轻的表情看着他,就知道,这又是胡思乱想了。 拉一打一才是权谋的最高境界。 李俊占据东宫有利位置,可以尽情对朝臣予取予求,那武家人,也不是个个都要打压的。 “诶,你可知道,那武延宗住在哪里吗?” 姚逵摇摇头:“不知道,他们父子居无定所,不过也就在附近的名山大川里。” “太子殿下想找他?” 姚逵目光灼灼,好像是知道了李俊心里的秘密一样,李俊这才发现,比起英武的自己,姚逵其实生了一张娃娃脸。 看起来总是活力无限的样子,他点点头,姚逵立刻应道:“我这就去让人找找。” “又去拜托无名子?” 姚逵笑道:“物尽其用,人尽其能。太子殿下放心,这洛阳城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听说太子殿下最近在学习兵法?” “你怎么知道?” “哎!”姚逵心塞道:“我阿耶以前天天研究史书,现在可倒好,从修文馆借了许多兵书,正挨个研究呢。” “阿耶说,太子精通兵法,他这个师傅也不能落后,正卯足了劲,打算给太子殿下讲课。” 姚珽古板正直的脸庞,从李俊眼前飘过,他这是不是有点故意给老头子出难题了。 二人沉默片刻,姚逵说道:“听说,武三思为武崇训举哀,祭奠用品,耗费已逾万亿,还杀了两个府里的美貌婢女,给武崇训陪葬。” “已经有官员准备参他一本了。” “让他们停一停,不要参劾武三思。”李俊沉吟道。 姚逵疑惑不解的眼神映入眼帘,太子殿下这是糊涂了? 趁这个好时候,还不把这老贼拍死。 李俊点了他一句:“虽说除恶务尽,但穷寇莫追啊!” 姚逵心中茅塞顿开,忽然觉着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太子殿下,你也不简单啊! 第十八章 热爱音乐,更想当皇帝的隆基 健身计划顺利推广,李俊已经让府里的匠作师傅为李显量身定做了好几架健身器材。 甭管他要不要,统统送到宫里摆着。 他这位糊涂蛋老爹,在房州流放的时候,每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瘦的跟竹竿似的。 自从复位太子,简直是敞开了享受,那肚子大的,肥的都要流油了。 别说是为了吸引女性目光,就是为了身体健康着想,他也该甩甩膘了。 这项活动进展顺利,李俊琢磨着,该是开展一些新的业务领域了。 他把罪恶的小手,伸向了大唐制茶业。 实话实说,这个唐朝的茶叶,实在是太难喝了。 就这些日子,他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茶水都喝过。 什么甘草、陈皮、桂皮,那都算是常规操作。 他甚至还喝过羊油调配的茶水。 就这羊油茶,还是雪青精心调制的,号称新品,首先进献给他这个太子殿下的。 李俊喝了一口,嚯,这个腥,这个骚。 心道,这个小妮子给我喝这么个鬼催东西,她是想孝敬我,还是想谋杀我。 求人不如求己,他回顾了一下上一世看过的那部茶叶纪录片,打算在东宫研制炒茶。 当然,理想是很远大的,现实是很残酷的。 不是温度不合适,就是手法不正确,总之,折腾了半天,粗茶叶都炒糊了,也没有研制成功。 哎,这就是生产力的巨大鸿沟啊! 李俊心道,现代制茶业,早就已经脱胎换骨,采用高耗能,高效能的电炉炒茶。 火势猛,火力均匀,炒制,收干一气呵成。 再看看唐朝的柴火锅,根本就达不到使用要求。 看来,在当好这个太子的同时,李俊还得琢磨着推动大唐的生产力发展才是。 当临淄王李隆基步入太子东宫的时候,呈现在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副可笑场景。 那个本应两手闲闲,逍遥自在的太子殿下,竟然张着两只熏黑的手,对着一锅粗茶叶揉啊揉的,好像在按摩一样。 李隆基的身上顿时涌起一阵恶心,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这时,李俊还在一门心思的向阿城科普制茶要领。 他捡起一根勉强成形的茶叶梗,说道:“你看,这个粗茶叶至少也要炒到这个程度才行,要把多余的水分都去掉。” 阿城似懂非懂,拼命点头,反正知道听不懂的时候,点头准没错。 “殿下最喜欢饮什么茶,我让雪青好好学学,孝敬殿下。” 李俊大手一挥:“把那个筛子拿过来!” 他把那些炒的半糊半烂,就还只剩下一小撮的茶叶,都装到筛子上,就着一块棉布,使劲晃荡。 一些细碎的渣子就沿着筛眼,抖落了下来。 李俊将它们收集起来,笑道:“让雪青烧开了水,把这个放到茶碗里,开水浇上,给我就行。” 阿城兜着这一小包茶叶末,不知所以:“殿下,这是什么茶?” “这个啊,”李俊抖开袖摆:“高末,记住,本太子就爱喝这个!” 粗俗,实在是太粗俗了,不堪入目,李隆基负手而立,在这庭院里都站了好一会了。 这些窝在小厨房里的人,居然还没有发现他。 堂堂太子,怎会跑到庖厨之地,还亲自动手。 李隆基认为,这也不难解释,李重俊虽然现在是太子了,可毕竟母亲卑微,没有教养,他就算是承袭了皇室血统,也改变不了母族的影响。 那个邪恶的念头,又从心底冒了出来,越加翻腾,就好像要跳出心口。 我风度翩翩,我钟灵毓秀,我是天地的精华,万物的灵长,我难道不比这个乡野村夫更有资格当皇帝吗? 遗憾啊,隆基大兄弟想当皇帝,障碍实在太多了。 他先要等到李显嗝屁,再装模作样的,让自己老爹李旦当一段时间的代理皇帝,最后才能轮到他。 历史上的他,也确实按照这样的程序操作了一遍,而且跨越千山万水,他居然成功了。 他成了千古风流一帝的唐明皇,还会在自己六十岁高龄的时候,邂逅妖娆美丽的小环环,最后把大唐江山葬送在那安禄山、史思明的手里。 可李俊来了,这个程序就要打破了,隆基啊,抱歉了,这个皇位先得让给我了。 当李俊第一眼看到李隆基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我艹,这货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两天只顾着对付武三思,竟然把他给忘了。 历史上的李隆基能够称帝,主要也是因为李显的子孙实在是不成器。 李重润是被武则天处死的,这就不说了。 那不得李显宠爱,更招韦皇后讨厌的李重福,现在还在外地兜转,连都城都不能靠近。 而历史上的李重俊又因为反对武三思等人发动神龙政变不彻底,被KO了。 由于李显任职皇帝时,表现不佳。 以至于,上至王侯公爵,下到群臣百官,没人愿意支持李显的子孙上台。 倒是把李隆基的父亲,李显胞弟李旦送上了皇位。 所以,一旦李重俊振作,李隆基同学的排位,就要换一换了。 清风霁月,气度高华,脸如刀裁,眉似墨画,真是一副好相貌,堪称大唐第一文艺男青年。 李隆基比自己要矮些,李俊面临的第一大难题,就是他该如何称呼李隆基。 隆弟?基弟?还是隆基弟弟? “临淄王,今天怎么有兴致到我这里走走?” 他终于想起来了,互相都有王位在身,称呼封号就行了。 李隆基略有些轻蔑的审视着自己,好像他是异形一样。 “兄弟之间,自然要多走动。” 无事献殷勤,这潜台词李俊太熟悉了,莫不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看他最近开始干正事了,想探一探虚实啊。 看吧看吧,我李俊可是个坦荡男儿,隆基啊,我知道你的结局,你却不知道我的未来如何。 我大老远穿越过来也是为了你好,有了我,这历史就要改变,你说不定就不会搞忘年恋了。 我可真是李大善人啊! “太子殿下,过两日,隆基要在乐游苑宴请宾朋,殿下一定要赏光啊!” “你我兄弟,不必拘礼,叫我重俊就行了。” “是。”李隆基一直暗中观察着李重俊,总觉着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俊察觉到他的目光,干脆站住了让他看:“隆基举宴,我自然要去,我记得,隆基你酷爱音律,到时我一定要和你合作一曲。” 合作?李隆基心想,我擅长乐器,这倒是皇宫内无人不知的事情,不过,以往可从没听过,李重俊喜好音律啊。 这个四肢发达的货,一向擅长的是弓马射箭。 现在居然要合奏,难不成他要抢自己的饭碗! 李隆基赶紧赶回王府,抱着琵琶,狂练好几天,可千万不能在王公贵戚面前露了怯。 第十九章 平生最恨两面派(新书求收藏,谢谢大家~~) 最近几天,李俊的感觉用两个词可以形容,虚幻、恍惚。 置身在这巍巍大唐,他的心情,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崇敬无比,到现在的谨慎小心。 历史就好像一副多米诺骨牌,而李俊就是推动骨牌一串串倒下的那一个小小的施力点。 幸福来得太快,他有些承受不来。 按照历史记载,武崇训确实是死在李重俊的手下的,可他是被乱军斩杀的,而不是死于暗杀。 经过自己小小的谋划,武崇训的死法,就大变了。 而历史上的李重俊,在武崇训死后,仅仅一两天,就被安乐公主派出的追兵斩杀。 现在,武崇训已经死了五天了,可李重俊却还活着! 不论是历史走向,还是自己的命运,在李俊的筹谋下,也许都发生了微小的偏转。 想到历史上的李重俊,李俊只能一声叹息。 未来将会走向何处,李俊无法判断。 他只知道,历史已经被他撬动,他就无法再停下来。 面对未知,他跃跃欲试! 平常在东宫,李俊照样吃吃玩玩,不干正经事。 只有在姚珽来的时候,才恢复自己的本来面貌,积极向师傅讨教。 武三思在府中的眼线,除了武崇训,级别都很低。 平常顶多能够偷听盯梢,李俊已经把他们安排的舒舒服服的了。 匠作坊的那两个,天天让他们修房子,打造健身器材,别闲着。 还有几个侍女,那个对武三思最忠心的,没事还在府里摆弄个小白鸽,向武三思暗送情报。 李俊就笑了,这个小妮子,难道是把他这个太子东宫当成侦查连了? 还飞鸽传书,可真有意思。 也没跟她客气,找了几个羽林卫,就盯着这只鸽子何时飞出去,捉住了,把字条这么一换,偷梁换柱,万事safe。 剩下几个可以挽救的,暂且留着。 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和他们摊牌的。 今天的课正说到,这长平之战中,秦国名将白起坑杀赵国三十万俘虏的事情。 文学见长的姚珽,严词谴责了白起的行为,认为军事战争要以威慑为主,上兵伐谋,战争只是手段。 争取人心,只有靠以德服人。 秦国运用强悍武力,掠夺六国土地,却没有获得六国的人心,无怪乎二世而亡。 汉朝国祚长久,也是因为适时地与民休息,宣扬德化,获得了人心。 姚珽的话,让李俊十分受用,应该说,作为一个唐朝人,他能够有这种见解认识,已经非常难得。 而李俊自己的话,却只能放在心里。 秦虽暴政,但如果没有始皇帝力排众议,横扫六国,统一了天下,这车同轨,书同文,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 以姚老爷子的局限,他是不可能看到始皇帝的历史贡献的。 当太子就是忙啊,这才刚学了一个时辰,就又来了应酬。 在姚师傅的白眼下,李俊展开请帖一看:嚯! 这可是位惹不起的人物! 就连一向视权势如粪土的姚珽老师傅,看了请帖,也摇摇头,无可奈何。 镇国太平公主的邀请,谁敢拒绝! 积德坊中,洛水穿坊而过,碧波蜿蜒,芳草佳树,景色怡人,大唐巨佬,太平公主的宅邸,就在此处。 这座宅邸原本是李世民魏王李泰的居所,李泰败落后,李治将它分配给自己的爱女小太平。 等到武则天当上了皇帝,太平公主的风头,一时无两。 就算她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这个排场也不能输,不仅是不能输,还得争取做到洛阳城区最大。 按理来说,就算是亲王,宅院的面积,也不过维持在一个里坊的大小。 可太平公主是谁?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结结实实的享受了父母溺爱几十年的仙女。 就连在内宫横着走的安乐公主,在太平的面前都忍不住要冒酸泡泡。 一个里坊装得下这天上地下,大唐境内,三十年间,唯有一个的第一公主吗? 这话不是李俊说的,是编写旧唐书的那位兄弟写的,是否吹捧太过,李俊今天就能见识到了。 当李俊从马车上滚下来的时候,他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座恢弘气派,面积广大的宅院。 李俊不禁感叹:我的妈,老子真想跟她换!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形态各异却又透着和谐。 姿态嶙峋奇诡的山石,穿过恰到好处点缀在那里的小溪,让景色更加宜人。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也不知浪费了多少人力。 这个太平,也太能享受了! 自己的前身李重俊是一个粗犷汉子,审美也是粗犷型的,盖房子要最结实的,种树要冬天不掉叶子的,太子东宫弥漫着一股后现代工业主义的色彩。 再看看太平公主住的地方,这个生活条件,多么宜居,多么令人心旷神怡。 他正在感叹,太平宅邸的高颜值,高性价比。 公主本尊就来了。 一阵香风浮动,在一群贵妇人的簇拥下,占据绝对C位的太平公主朝向他款款而来。 对于这位姑母的容貌,李俊还是有些印象的,只不过,他这个现代穿越者,受《大明宫词》影响太深。 总觉得太平不应该是这样似的。应该是陈红那样似的。 真实的太平生的倒有些像杨玉环,是个丰腴美人,就连她身边的贵妇,也基本都是丰满型。 太平公主一见了他,也不知是吃了哪家的兴奋剂,笑的花枝乱颤。 在她身后,几个青年才俊,已经到场。 太平虽然不常上朝,但她耳聪目明,朝廷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 这不,刚刚升任太子宾友的姚逵,也被她给请来了。 李俊和姚逵是老相识了,太铁了,俩人一对眼神,就站到了一块。 不过…… 这次引起李俊注意的,却不是姚逵,也不是赶来赴宴的武家军。 而是老老实实站在太平公主身边的一个英俊的中年人。 李俊迅速搜寻记忆库,马上就对上了号。 崔湜! 这位温润儒雅的大叔,就是大唐宰相,崔仁师之孙,崔湜。 一想起他来,李俊就恨得牙根痒痒。 老子平生最恨两面派! 这个崔湜就是个活生生的两面派,还是BIG号的! 也是张柬之、桓彦范这些老臣对宫斗没经验,只知道一个劲的往上冲。 打眼一看,这崔湜那也是官宦世家出身,老家更是门阀大族,博陵崔氏。 再看他的个人素养,进士及第,生的仪表堂堂,说是个人才是一点不为过。 按照真实的历史轨迹,桓彦范他们在拉人头的时候,还认为崔湜是个可以发展的对象。 积极与他接触,把许多机密都告诉了他,原以为他能一心一意跟着他们成就大业。 没想到,人家崔湜志不在此,一边在老臣这边虚与委蛇,转过头来就投奔了武三思。 据历史记载,在武三思垮台之后,崔湜又投靠了太平公主。 这样看来,现在他就已经在太平这里投资了。 这个两面派,倒挺会多线发展,放长线,钓大鱼。 李俊从崔湜身边经过,赏了他一个大白眼,一句话都没说,就和那些青年子弟站到一起去了。 崔湜心中纳闷:老子在这里低眉顺眼的,没招谁没惹谁,怎么就被白眼伺候了。 难道是太子殿下嫌我老? 崔湜摸了摸自己的漂亮脸蛋,确定是太子眼瞎,自己还是美男子一个。 第二十章 马球场遇险 新书求收藏,求支持,谢谢大家~~ 一群风华正茂,年轻气盛的男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混在一起,自然要吃吃喝喝,吹牛打屁。 众人围坐一起,李俊才发现,文艺美男子,大唐第一音乐家,李隆基也来了。 李俊看看太平,又看看李隆基,露出诡异一笑。 嘿嘿,现在这俩人关系还挺好。 李隆基在一旁姑母姑母的喊的欢,两人有说有笑。 谁能想到,再过几年,他们两个,也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不过,这是他们的之间的事情,只要我李俊当上了皇帝,这些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李俊掐指一算,太平公主现在也五十多岁了,不过,兴趣爱好还是很新潮的。 准确来说,太平公主实乃一花痴也。 她的身边虽已经有了儒雅贵公子崔湜,但崔湜总也四十岁了,年纪确实大了些。 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还可以。 血性不足。 太平就喜欢看一群英气勃发的少男,驰骋疆场,挥汗如雨,散播荷尔蒙的美妙气味。 少年们还在吃喝胡闹,太平就按捺不住了,干脆亲自挑头,让贵族子弟们组队打马球。 她这么一吆喝,那些个贵妇人马上响应,个个如狼似虎的表情,看的李俊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是要看马球,还是要吃人啊! 前身李重俊是个体育爱好者,打马球倒是精通,只不过…… 马球未免有马匹和人的混战,人多就容易乱,他看了看阵势强大的武家军,心情复杂。 这马是上得? 还是上不得? 赶鸭子上架都没个过程,等他缓过神来,人家都已经开始分组了。 别的少提,他和李隆基现在肯定是一队的。 再加上姚逵和几个从官,也能组成一队了。 李俊还想要一个人。 他盯紧了崔湜,见此人也拽了一匹马来,看来也要参加,就兴冲冲过去邀请。 倒要看看你这个老狐狸,现在和谁一条心。 他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腰带紧了一紧,回头一看,原来是李隆基把他给拉住了。 只见他清俊的脸上,愁眉不展,低声说道:“别过去找他!” 李俊笑笑,只能作罢,心想,这个李隆基,地盘意识还挺强的。 再抬头一看,人家崔湜已经拉着马,和武家军站在一起了。 合着全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就上马看吧! 李俊上一世虽然没有骑过马,可李重俊却是个马术精湛人士,踩了几脚,李俊就找到了感觉。 麻烦的是还要挥杆击球。 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不在武家军的面前丢脸,趁着还没开球的功夫,李俊连忙来到李隆基和姚逵中间。 “你们谁击球比较准?” 李隆基莫名其妙的瞟了他一眼,姚逵心想,哎呀妈呀,这你都不知道:“还能是谁,太子你啊!” 啊,这样就没办法了。 只能自己上了。 “我负责进攻,你们两个负责盯防。” “其他人不用在意,只要盯住了武延秀和崔湜就行。” 文艺男青年李隆基疑道:“盯着崔湜做什么,他一把年纪,纯粹是姑母拉来充数的。” 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难道,李隆基也察觉到了崔湜和太平的关系? “盯着就行了,进球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一声鸣锣,球赛开场。 踢足球李俊是一把好手,马球经验不足。 可他牢记一句话,别跟我提什么战术战略,论起球杖就是干! 举起弯刀型的球杖,宛若青龙偃月刀在手。 李俊纵马狂奔,冲入敌阵。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正是一轮混战,木球落地,李俊抓住空当,来了一个猴子捞月,把球带到对方战场。 正当他打算加速前进,来个单骑奔突的时候,一匹青炎马冲到了自己面前,正好阻拦了他的进攻。 正是崔湜! 这个老小子,是不是记恨上他了。 青炎马牢牢的封锁住了李俊的进攻路线,还缠上了。 李俊勒马横向移动,跑着跑着才想起来,李隆基那小子呢? 不是让他盯防崔湜吗? 他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还是文艺青年李隆基吗? 只见他双目圆瞪,凶光毕现,那木球就好像是黏在了他的球杖上,贴地前行。 他甩开众人,疾驰百丈远,抢位准确,挥杆一击。 木球擦着立柱,撞入球门。 我擦!这球技,出神入化啊! 你丫不是音乐爱好者吗,原来还能文能武了。 怪不得刚才让他防守,他不吭声。原来是憋着劲进球。 等一下,刚才姚逵那小子不是说,老子才是最擅长进攻的吗? 怎么今天有点蒙啊! 武家军丢球,气急败坏,展开了疯狂反攻。 场面一片混乱,已经有人开始不击球改打人了。 再看球场外那些贵妇人,简直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只顾着看热闹。 场上打的激烈,她们又是鼓掌又是叫好,李俊心想,古人诚不欺我,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木球又被开出了包围圈,隆基大兄弟自从进了球,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 只顾着在几人之间混战。 李俊赶过去帮忙,战势陷入焦灼。 正在这时,他仿佛看到了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不同于李隆基的玩命搏杀,而是如狼似虎。 李俊定睛一看,不好,这些人不是冲着球来的,是冲着本太子我来的! 要是还是上一世吊儿郎当的他,此刻早就掉头跑了。 可现在他是太子,整个大唐都指望着他,他非但不能跑,还得迎头痛击! 好兄弟姚逵已经冲了上来,与他并肩作战。 李俊暗许,好兄弟,够哥们! 此时,木球乱飞,仿佛由一个球,变成了十个球。 李俊瞅准时机,心想,老子怎么也得进一个。 木球弹上了天,李俊抓住机会,在姚逵的保护下,冲锋向前。 那边有李隆基给自己吸引火力,李俊发动空中拦截,眼看球杖就要触到木球。 只觉,身下一歪,他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坏了! 有人暗算老子! 在扑到地上的前一秒钟,李俊拼命弹起身体,够到了木球,只见挂着五彩的锦绣木球,沿着华丽的抛物线,径直飞向球门。 球进了! 李俊摔了! 第二十一章 顺坡下驴,太子要隐退(新作求收藏,求票票,谢谢大家!) 摔只是趋势上的,并不是真摔。 就在李俊的身体即将脱离马背,迎向黄土大地的时候,他死命的抓住一缕厚厚的马鬃。减轻自己下坠的冲击力。 这时,姚逵也从马上跳了下来,抄手一捞,就把他给救了起来。 好险好险,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武家军的黑手啊! 虽然没有断胳膊断腿,但小型擦伤还是有一点的,更何况,李俊还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 球赛必然终止了。 贵妇人们扫兴的各回各家。 而李俊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现在正是比拼演技的时刻。 刚才跌下马的恍惚时刻,李俊瞟了一眼,见李隆基也摆脱了武家军的纠缠,向他这边奔来。 算你小子有良心! 李俊发挥自己的绝佳演技,在姚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下赛场。 身边姚逵看他这副样子,奇道:“太子殿下,你刚才没摔着啊!” “要你管,本太子自有安排,你等着看吧。” “刚才是谁下的黑手?”李俊明知故问。 “还能是谁,武延秀呗。”姚逵也有问必答。 “他们几个合起伙来算计我们,趁着抢球的工夫,一窝蜂的挤上来,要不是我眼尖,也看不出究竟是谁下的手。” 这时,雍容华贵的太平公主,也从看台上走下来,拉着李俊问长问短。 心啊肉啊的,叫个不停。 她眼中关切焦急的眼神,李俊不会看错。 甭管怎么说,这位姑母,还是心疼自己的。 哎,有人疼,真心好啊。 李俊正在感叹,人间自有真情在,那些武家军的人,也假惺惺的过来了,姚逵暗语:“太子殿下,怎么办?” “无妨,看我的行事。” 李俊腿下装瘸,腰板却挺得很直,招子放的锃亮,正当他要攒足了力气,迎战武家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前挡着一尊大佛。 正是李隆基! 只见这个比自己还矮一点的文艺青年,现在就像老鹰一样,护在自己身前,等待着武家军靠近的脚步。 严阵以待,一动不动。 李俊想起了刚才他在球场上的积极表现,终于看清,这位看似温润的贵公子,心底里深藏不露的激情。 其实李隆基是个性情中人,要是没有日后的皇位之争,李俊还真想认他这个兄弟。 武家军中,那白面无须,最不靠谱的武延秀,首先致歉:“马球激烈,吾等没有照顾周全,伤了殿下,延秀替大家向殿下赔罪。” “赔罪?” “谁稀罕!” “你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李隆基当当当几枪放出去,把李俊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跌倒,必是他武家军出的黑手。 幕后黑手武延秀,被李隆基呛了一顿,面无色变,接着赔礼,但那话语之间,已经带了几丝狡辩的意味。 “临淄王,马球本就是激烈争抢的运动,我们绝对不是故意的。” “况且,我们脸面上也挂了彩,可见都是互有伤害。” “谁都晓得,你们就是故意的,怎么,武延秀死了,你们就想拉着太子殿下抵命?” 太平公主乘着她大唐第一公主的威风,教训武延秀,就跟教育孙子一样。 她揽住李俊宽阔的肩膀,被李俊精湛的演技蒙骗,还当真以为他受了重伤。 “我们怎么敢,公主殿下这样说,就是折煞延秀了!” 哼,这人演技也不错,惺惺作态,还不见好就收。 老子都看见你把球敲到我的马腿上了,还要我亲口说你没罪吗! “武延秀,花言巧语,伤害储君,看我不把你送到大理寺处置!” 太平公主外表看起来富态,内里也是有脾气的。 说着就要把武延秀等人送交大理寺,当然其中不包括她的小心肝崔湜。 李俊定睛一看,我去,这厮现在已经跑到太平后面遁着去了,这见风使舵的精神,厉害啊! 这样下去可不行,真要去了大理寺,事情可就闹大了,还如何达到李俊阴暗的小目标。 他把语气放缓减弱,凝望着太平:“姑母,马球场争锋,这都是难免的事。我也没有大碍,休息一阵就行了。” 太平夸张的问道:“你瞧你伤的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李俊深情的点点头,说道:“只是有件事,我要说一下。” “快,想说就说。” 李隆基气哼哼的走过来,也扶了他一把,李俊吐字清楚,气韵悠然。 “此番虽然伤得不重,可本太子着实受了惊吓。以后,像这样的激烈运动,就不要叫着我了。” “我要隐退休养一阵。” “至于延秀他们,千万不要责罚他们,如若这般,以后还有谁和本太子打马球。” 太平虽然心下不忿,可也挡不住事主想要息事宁人。只能吞咽怒气,勉强作罢。 倒是李隆基非常不解,李俊向他这边靠了靠,低声说道:“放心,你的游园会,我肯定到场。” 哎,这人世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早就说了,这种对抗冲撞的体育运动,最容易搞事了。 没想到,武家军这么迫不及待,老子刚刚出山,他们就想把我折在这里。 这就没办法了,以后,这暗箭,能躲一支,是一支吧! 回去的路上,姚逵自告奋勇,护送李俊回宫。 有他跟着,太平倒也放心不少,等到二人登上了马车。 李俊就立刻抻了抻腿脚,活动筋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姚逵虽然知道,他一路都在装相,可也被他如此迅速的就卸下伪装,感慨不已。 “太子殿下就打算这么一直装下去?” “这怎么可能,不过是避避风头罢了。”李俊嗤道。 “刚才武家军的人那个阵势,你也见到了。个个都想要我的命,我有几条命啊,够他们这么折腾。” “再说,武崇训新死,他们自觉损兵折将,都憋着劲呢,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姚逵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他也得出一份力。 总要夸大一下殿下的病情,让朝中大臣都相信才行。 第二十二章 捏造贪墨大案(新作求收藏,求推荐,谢谢各位书友) 兵部尚书宗楚客,现在官居要职,春风得意。 别看他现在顺风顺水,但高宗时代,因为和弟弟贪了一点小钱钱,就被流放到岭南,晋升道路遭遇了沉重打击。 幸亏则天大皇帝临朝听政,他才得以被赦免,返回中枢朝廷。 如今,抱上了武三思这根大粗腿,他更是坚决不撒手,咬定青山不放松。 严格说来,他和武家军是一个鼻孔出气,别因为他不姓武,就把他老人家给忽略过去了。 他是武则天的从外甥,李治高宗年间,考取进士,算得上是武家军里少有的肚子里真有墨水的人才。 武三思不幸丧子,近些天来终于学乖,号称谢绝朝政,待在家里休养生息。 但武家军的阴谋诡计可是一刻也没有停止。 头号走狗宗楚客到来,密谋小会议正式召开。 楚客却发觉,崔湜这老小子也来了! 这货过来做什么,这么机密的会议,难道也能让他参加? 脸上没有半点哀容的武三思,饮了几口茶,开始发号施令。 “楚客,那件案子,办得如何了?” 宗楚客放下了审视崔湜的眼神,禀道:“都办妥了,郡王看看,这是灾民们状告桓彦范贪墨赈济款的条陈。” 宗楚客将经过户部核验的状子,亲手交给武三思,三思大概一看,便点点头。 算是肯定了宗楚客造假的能力。 “赈济的金锭,已经暗中偷运出来一箱。现在桓彦范那老贼也不在洛阳,家里守卫松懈。我已经派人把金锭往桓府送了。”宗楚客继续说道。 “让谁去的,人可靠吗?” “当然可靠,郡王放心。” 武三思轻捋胡须,这次一定要把桓彦范这个老贼给摁到泥里面,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有乡民们状告桓彦范贪墨赈济款的状子,金锭也不知不觉到了他桓府上,证言证物俱在,我看桓彦范如何抵赖。” “楚客,这次做的不错。” 宗楚客笑得谄媚:“郡王谬赞,都是郡王的栽培,楚客才有今日。” “你知道就好。” 多年来和武三思狼狈为奸,宗楚客对武三思的个性可谓了如指掌。 他太知道武三思都需要什么了,稍歇片刻,立刻呈上了一沓黄纸。 “这是什么?”武三思斜睨了一眼,并没放在心上。 “河北五州的郡县长官,孝敬给您老的。” 那是一沓子银票,都是从灾民的牙缝里抠出来的。 武三思不屑的接过来,直到看清楚银票上的金额,眼光才微微闪动了几下。 “他们真是贼胆包天啊,灾民嗷嗷待哺,他们攥着那么多的钱,不说救济灾民,反而送到老夫这里,是不是要陷老夫于不义啊?” “这怎么可能,郡王勤勉政务,劳苦功高,这点小钱跟郡王的功绩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再说,州内大水,遭灾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灾民没有活路,各州长官还指望着郡王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再发放些钱粮下来。” 武三思面色一凛,反倒笑了。 这些龟孙子,居然比老夫还黑。 他们扒灾民的皮,反倒让老夫去给他们求情,扒陛下的皮。 别看这些钱是送到我这里了,他们在底下,还不知道要贪多少。 想归想,做归做。 武三思仍然把银票收好了,美言是可以的,陛下听不听他可就管不了了。 此时,一直老实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崔湜,心里越发没有底,今天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这么多的机密,都让我这颗耳朵听了进去,我这不成了他们小集团的核心成员了吗。 老子追求的是在几大势力之间游刃有余的生活,这要是被武三思死死捉住,搅合到他们这边来,我就不能再和太平公主混了。 不行,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再权衡一番,到底是哪一边的大腿更粗一点,更结实一些。 瞅准了,再投资。 这时,有了新进项的武三思更加得意:“楚客,你看着安乐公主和延秀如何啊?” 宗楚客马上知道了他的意思,表态道:“公主姿貌无双,延秀少年英才,自然是天作之合。” 看来,也该再给安乐找个人家了。 武三思心想,武延秀这孩子,蛊惑人心的能力可比他那个呆瓜儿子强多了。 有他看着公主,自然能让这颗移动棋子更加为他所用。 再说,公主欢喜延秀,延秀也愿意奉承公主,两情相悦,何乐而不为。 这笔买卖稳赚不亏。 他掐指一算,再过几天,李显就要回长安祭祖,等到他回来,这件婚事,也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诸事都讨论完毕,崔湜跟着宗楚客徐徐退出,武三思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叫道:“崔侍郎,你先留步。” 宗楚客别有深意的看了崔湜一眼,略一施礼,便先行告辞了。 等到宗楚客走远,武三思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好像他和崔湜早有交情,是一对至交老友一般。 面对宗楚客,武三思总有一种上位者的心态,不时发号施令,还得端着一个架子。 宗楚客仰仗他维持权势,对他偶尔的轻蔑,也可全不在意。 不过,崔湜就不同了。 武三思心里很明白,作为他身边难得的清贵人士,崔湜可是需要他积极拉拢的人物。 “崔侍郎,听说张柬之他们,近来经常与侍郎清谈,可有此事?” 崔湜心想,这位兄弟,还挺直接,开门见山啊! “张尚书是看得起晚辈。”崔湜谦虚道。 “老夫也敬重崔侍郎,不知侍郎可否经常来老夫这里坐坐。” “张柬之他们都是饱学之士,又久经仕宦,老夫也想多听听他们的见闻,增长见识。侍郎以为如何?” 崔湜点了点头,却说到了另外一件事。 “郡王要小心太子殿下。” 武三思一挑眉:“那个傻瓜太子?” 嘶,一语惊醒梦中人,武三思把最近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凡是他受挫的时候,身边仿佛都有李重俊的影子。 难道,崇训之死,也与这个娃娃有关? 黄口小儿,还敢在太岁面前叫板,让老夫教他做人好了! 第二十三章 拯救桓彦范 马车轮吱吱呀呀,车厢檐角的铃铛,叮叮作响。 从武府出来,宗楚客的心情不佳,别看他这些年在官场混,一点好事也没干,可他心里也不服气。 他的才学能力,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草包武三思,这么多年来,竟然还要被他压制,天天跪舔,真是老天没眼! 宗楚客时常为自己不能晋级头号大坏蛋而感到遗憾。 正走到半路上,他的门客周正,就跳上了车。 “尚书,大事不好了!”周正急急忙忙,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宗楚客却因为此人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深感厌恶,怒道:“急什么急,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这件事可不能回府说,”周正连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尚书,金锭丢了。” “什么!” 宗楚客这时的眼珠子,瞪得比牛眼还大。 他刚在武三思那边夸下了海口,这事情怎么就砸锅了。 昨天还听探子回报,一箱金锭已经起运,就等着送到洛阳。 怎么会丢了? “怎么回事,仔细讲讲。” 周正擦擦汗,急道:“其实也不是丢了,而是被人劫了。昨天我们把金锭装船,一路上运的好好的。可谁知,都已经走到洛水渡口了,金锭就让歹人给劫了。他们大概有十几个人,个个武艺高强,黑衣蒙面,跳上船头,二话没说,就开始行抢。我们派出去的人,抵挡不过,东西就被他们给劫走了。” “你们怎么办的事!” “查到是谁抢的了吗?” “查不到,身手利落,好像是野路子的。”周正惭愧道。 宗楚客简直不想搭理他,这些人办事真是越来越废了。 这么点事情也办不好。 “尚书,趁着现在还没走远,是不是去郡王那里通报一声?”周正事情办得不漂亮,只能试探宗楚客的意思。 “告诉他?告诉他做什么!” 周正这就奇怪了:“没有黄金怎么坐实这件案子,郡王明日就要禀报陛下,我们拿不出证物,那怎么成?” 宗楚客一摆手,笑道:“管他呢,兜不住也是他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心中暗笑,看来明天,武三思在朝堂上,要丢大丑了。 诬告桓彦范,虽然不至于让武三思跌倒,但至少也能折损他一成的功力,顺水推舟,宗楚客愿意送他一程。 ………… 河北五州,邺城郊外,一队劲马极速前进,马鸣嗷嗷,皮鞭声声,到处都是风声,马蹄声。 队伍行进到此处,是一片紫竹林,范围广大,四处渺无人烟。 负责护卫的羽林卫吴浩,敏感的神经,很快就察觉到了这里的危险。 吴浩纵马上前,禀道:“桓侍中,这里太过偏僻,恐有危险,下官以为,我们当加快速度,赶紧冲出去!” 灾情紧急,就连五十多岁的宰相桓彦范,也放弃乘车,改为骑马赶路。 他暂时放下灾情,赶回洛阳,也是为了丢失的一箱金锭。 都怪他太忙了,看管不严,才让歹人得了空子,盗走了黄金。 此行正是要赶回洛阳,向陛下禀明案情,并且请求大理寺详查此案。 亡羊补牢,必须要快。他深思片刻,点头道:“好,让兄弟们再辛苦一下,老夫记得,穿过这片竹林,前面就有官驿了。” 吴浩领命,马上跟官兵会合。 几人纵马狂奔,却终究还是不敌坏蛋的阴谋埋伏。 头顶上响起一阵呼哨,护卫们立刻警觉起来,收束队伍,将桓彦范簇拥在中间。 冷风呼啸,身旁竹叶围聚一起,发出磋磨的沙沙声,摇曳着人的心灵。 护卫们片刻不敢放松,个个都盯着四周竹林中的异动。 几根细竹竿上,犹如灵蛇一般,几个黑黢黢的人影,沿着竹竿出溜而下。 吴浩立刻反应过来,不好! 有埋伏! 不要慌,保护侍中! 几人摆好阵型,宝刀都已出鞘,然而,他们却有一个先天的弱势。 马,他们有马! 敌人已经渐渐逼近,全是整齐的夜行衣,半蒙面,显然是有备而来。 面对危机,人可以忍住恐惧,可马匹却必不能如人一般。 它们的知觉,天生比人还要灵敏。 静默肃穆的背景下,很快就有战马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嘶叫,踢踏。 更加难以控制,护卫们可以想见,一旦争斗起来,这些马匹一定会拖后腿。 骑在战马上的他们,并不适合近身作战。 可从马上下来,又会惊动马匹,它们四散奔逃,更加不利于应战。 怎么办,正当这些护卫左右为难之际,刺客们已经展开了第一轮攻击。 护卫们在拼死抵抗,然而,就像他们刚开始料想的一样。 战马上的他们,行动远不如马下的刺客灵活,已经有两匹战马受伤倒地。 万幸的是,这倒解脱了马上的护卫,他们终于可以拼尽全力,保护桓彦范了。 被包围在保护圈中的桓彦范,为官几十载,也是第一次遭遇这样凶险的袭击。 他愤怒了! 桓彦范人虽然正直骨鲠,却并不是傻瓜。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些蒙着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毛贼,武三思派你们来,是为了杀老臣,老臣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伤害别人!” 一直沉默不语,只顾搏杀的刺客中一人,渐渐找到了包围圈的漏洞,踏上一匹倒地的战马,腾空跃起,刀尖,直奔桓彦范的心口而来! 老贼,纳命来! 叮! 清脆一声响,刀尖应声而断! 弹飞的断片,还调转方向,径直插入了刺客的眼珠! 桓彦范眼看着这打算要了他老命的人,当场丧命。 一个身体魁梧,气壮如牛的髯须大汉,手持双锤,猛力敲击着这些黑衣刺客。 他出手稳准狠,像打桩一样,一个个恶贼,经了他手里的铁锤猛力一击,便再无还手的可能。 个个倒地不起。 另一白衣少年,神情疏淡,手中并没有称手的兵器,却无人敢近其身。 刺客早在几丈开外就被他手里的暗器击倒,桓老爷子年岁大了,根本看不清少年使得什么招数。 战事很快逆转,已经到了可以打扫战场的地步了。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大眼,就你砸的快,也不知道给我多留几个!”那白衣少年怒道,显然为自己没能多打几个,愤愤不已。 “俺双锤一锤只能砸一个,哪里像你,雪丸子撒出去,一打一片,你还不知足!” 二人竟吵闹起来,幸存的几个护卫,连忙上前向他们致谢。 “多谢二位好汉,仗义相救!” “都是分内之事,不必客气。” “倒是你们,从邺城出发,这才多长时间,走的也太快了!” 那白衣少年笑道。 “就是,俺们吃了顿饭的功夫,你们就跑了,害我们追了这么久,差一点就坏了大事!” 这一句一句的话说的,让护卫们个个都瞠目结舌,怎么着,这些人是一直都跟着我们的? 我们这些羽林卫,那也不是吃白饭长大的,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难道是另一伙刺客? 幸存的几个护卫,悄悄集结,再度把桓彦范包围住。 劫后余生的桓老爷子,此刻,倒是并不害怕。 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少年,皆是英雄好汉,那个眼神就透着血性。跟那些目露凶光的刺客决然不同。 “二位郎君,桓某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桓侍中,不必多礼,你为国为民,一腔肝胆,我们保护你是应该的。” “侍中不必回洛阳了,那些金锭也没有丢,您安心回邺城救灾,放心好了!”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金锭的事情?”吴浩警觉道。 那白衣少年,故作高深的说道:“自然是同道中人。” 白衣少年坚定的看着桓彦范,不卑不亢,桓彦范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就是相信他。 他目送这两个少年,腾空而起,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桓老爷子调转马头,催促道:“走,我们回邺城!” 第二十四章 讨武!(上) 再过几天就要入秋了,天气有点转凉。 就连洛阳城这样繁花似锦的大都市,都有了一两丝萧瑟的气息,止不住的,从地缝里往外冒。 太子李俊关心的,却不是美景凋零的问题,而是冬季取暖的问题。 这可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大唐,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更没有通电小太阳。 前身李重俊是正经大唐生人,抗得了冻,禁得住晒。 可轮到自己这里,就说不定了。 这两天,还没入秋,他就感到,相比身边人,他好像更容易冷。 动不动就手脚冰凉。 这要是到了冬天,可咋整。 正在秋风渐起的这个深夜,好兄弟姚逵,竟然冒着被街上巡逻的武官发现的危险,跑来东宫了。 李俊一见他的身影,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是谁?又要给他这个太子找不痛快了。 他连忙披上衣衫,和他对谈。 赶来伺候的阿城,也被他轰了出去。 二人相对而坐,内心都翻腾着难以言喻的热情。 要有大事发生,李俊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确。 姚逵却嘻嘻哈哈的,不着急说正事,而是看了一眼李俊的腿。 “太子殿下,怎么不装瘸了?” “嘶,黑天半夜,谁看的出来!” “有事快说!”李俊本来还想加一句有屁快放,想到自己太子的身份,就忍住了。 姚逵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已经被他捂得温热的一沓纸卷。 “太子殿下,看看吧!” 李俊拧着眉毛,疑惑的接过来,心道,怪怪,这个小子,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展卷阅读,才发现,这些竟然都是河北邺城的灾民,亲手画押的状子。 你道他们状告的是何人? 正是赈济使,侍中桓彦范! 理由竟是可笑的贪墨赈济款项。 还只有一箱金锭而已。 这武三思也太丧心病狂了! 李俊脑袋一转,就知道,这肯定又是武三思那狗贼使得坏。 他编造什么谎话不好,居然谎称桓彦范贪墨赈济款。 铮铮铁骨,宁可下大狱也要说真话的老臣桓彦范,居然要贪墨赈济款,这真是他来到大唐之后,看过的最大笑话。 可看看这些灾民的状子,李俊又感到阵阵心寒。 这上面,布满了灾民们的鲜红手印,其下又有户部的核验,简直是天衣无缝。 根本找不出一丝破绽,武三思是妄图用这完全虚假的证物,压垮桓彦范吗? “这些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李俊直觉,除了无名子,面前的这位姚逵,还有其他的消息途径。 姚逵微微一笑,终于可以把自己憋了许久的秘密,说给李俊听了。 “太子殿下,今夜我趁夜赶过来,也是为了跟你说清楚。” “现在这件事,也到了该揭开盖子的时候了。” “哦?” 李俊略一挑眉,等待着姚逵接着说下去。 姚逵的所谓人脉,自然包括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也分白道、黑道和不上道。 有江湖就有帮派,隶属于帮派之中的,往往是有正式编制的人员,这些人,都属于白道的。 像是行会、槽帮、镖局等等。 虽然也算江湖中人,但他们的顶头上司,一般都和当地的官府有合作,算是由官家承认的正式机构。 平时没事的时候,他们和官府相安无事,真有了事,他们还能给官府帮点小忙。 还有纯粹的黑道,那就是各路干黑活的人士,这些人一般都是独行侠,不轻易与人结伙。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干的都是玩命的买卖,讲究的是手起刀落,拿钱办事。 独来独往最适合掩蔽行迹,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交往。 姚逵结识的这位无名子先生,却既不属于黑道,也不属于白道,他们是无奈的浪荡于江湖上的不上道人群。 他们是谁? 还记得那一篇洋洋洒洒,堪称宇宙骂人大全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参与这次反叛武则天行动的官员主要有四人:徐敬业、唐之奇、骆宾王、杜求仁。 这四个人自从犯事以来,简直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自从李显登基大宝,许多在武则天时代,无辜受害的官员,都得到了昭雪。 李重润获得了谥号,长孙无忌也终于恢复了名誉,唯独徐氏一族,以及参与叛乱的主要四人,不在赦免之列。 这些原本的官家子弟,游离于官场外,原来的正道,是走不通了。 可真正的武林,他们也融不进去。 自然而然的,就聚集在一起,继续他们父辈未尽的事业。 讨武! 几个家族被连根拔起,身遭各种磨难,罪魁祸首,就是武氏家族。 武则天这个妖妇已死,众人无可奈何。 好在,她武家的血脉,现在仍然把持着朝政,他们的靶子还剩很多。 匡扶李唐,铲除武氏奸贼,始终是他们不变的目标。 原本他们寄希望于登上皇位的李显,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才发现,这人根本是一脑袋浆糊,毫无远见胆识。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就把眼光放到了太子李重俊的身上。 多年修炼,四人各有所长。 智囊首脑无名子,徐家人,擅长谋断。 莽夫唐大眼,唐之奇之后,手中一对黑星双锤,耍的是虎虎生风。 他力大无比,气壮如牛,凿人就跟打地鼠一样,一凿一个坑。 包打听杜饶,甭管是江湖上还是朝堂里,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消息,人脉网,情报系统那是杠杠的。 就是武功不行,这次营救桓彦范,众人嫌他拖后腿,根本没有带他去,故而,他也没有出场机会,实在遗憾。 当然他颇为擅长搞破坏,还是个闲不住的人。 虽然留在洛阳,也照样负责了打劫宗楚客货船的行动。 现在那些被宗楚客盗取的黄金,已经送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那擅使暗器雪丸子的少年,正是初唐四杰,脏话十级学者,骆宾王的后代。 此人擅长柔术暗器,身轻如燕,上次去天牢,暗杀武崇训的就是他。 四人结成小团体,一早就摆脱了朝廷对他们的禁锢,悄悄的潜入了东都洛阳。 就等待着时机,铲除武氏家族。 为自己,为家族,报仇雪恨! 第二十五章 讨武!(下)(新书求收藏,求推荐,谢谢大家) 姚逵长篇大论一番,茶水喝了两碗,气都没带断的。 看的李俊是一愣一愣的,这,这,这个姚逵,他平时都是和什么人混在一起啊! 就他在外面干的这些个事情,他爹姚珽,该是一丁点也不知道吧。 李俊暗自咂摸滋味,也就是说,这些人早就看中了李重俊,打算通过他,把武姓家族的人,一个一个的都铲除干净。 “姚逵啊,你是怎么认识这群人的?” 李俊斟酌片刻,这样问道。 “铲除祸乱朝政的奸贼,人人有责,自然而然就聚集在一起了。” 姚逵顶着一张娃娃脸,庄严宣誓道。 李俊兜头就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说人话。” 姚逵搔搔后脑,有点不好意思:“当然是他们先找的我。” “都是在道术坊胡混的时候,认识的。” “不过,太子殿下,我敢保证,他们都是靠得住的人。他们办事的能力,殿下也见识到了。” 李俊微微颔首,让他放心。 心里自有一番计较,这些人如果真的是讨武事件受害者的后人,那铲除武氏的决心,恐怕比他还要强烈。 他们个个都身怀异术,如果能为我所用,自然是上上选。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身为太子,首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千万不能让他们给反利用了去。 “能够找到同道中人,自然最好,不过,姚逵,以后再有什么行动,千万要先和我说一声。” “先斩后奏,未免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是自然,以后注意。”姚逵心说,要是不让你看看这些人的厉害,你也不敢启用他们啊。 “我问你,这些状子都被你拿来了,那武三思那边,他打算用什么去诬陷桓侍中?” “我这份不是真的,都是按照真的那份复写的。真的现在已经在武三思手里了,我想拿也拿不到。” 也就是说,武三思手里的证言还是真的,看来,要想营救桓彦范,还得想别的突破口。 李俊忽然想到:“那金锭呢?” 姚逵一听,这回太子殿下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就为了这箱金锭,他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了。 虽说包打听消息灵通,可宗楚客押运黄金走的是水路,要想掌握他们的行程,也不容易。 杜饶是一路跟,一路打探,终于在洛水边上,把黄金劫到手了。 再晚一步,说不定,这黄金就被送上桓府了。 他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和李俊老实交代了。 李俊只觉背后发凉,武三思这个老贼,脑洞还挺大。 原来,武三思的计划是这样的。 先伪造一封万言书,号称邺城乡民状告赈济使桓彦范贪墨赈济款。 估计就是找手下不认识的人,挨个按几个手印的事,根本不会有真正的乡民出场。 再看这所谓证物,一箱金锭,说实在的,武三思这就是欺负老实人。 平心而论,这一箱金锭,多了充其量不过五十个,能干什么啊? 够他武三思过一年的吗? 要是他武三思为官这些年只贪了这么一点点钱,他都可以说是最清廉的外戚了! 他这很明显的,就是往桓彦范这样忠正耿直,一辈子没有过贪赃枉法经历的老臣身上泼脏水。 还把金锭偷偷送到桓彦范府上,强行制造证据,实在是太可笑了。 “那金锭现在去哪了?” “该不会又送回邺城了吧,路途太远了!” 姚逵憋着一脸坏笑,李俊想想这小子的个性,就知道,他不一定把这东西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姚逵凑到他耳边,喃喃几句。 李俊惊道:“我去,你们也太坏了!” 如若这般,明日朝会上,武三思他是有苦也说不出啊! 姚逵自从接触此案,心里也不好受,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武三思只靠伪造诉状和一箱金锭就妄图搞倒桓彦范。 桓彦范可是几朝老臣,又有拥立之功,还有李显御赐的丹书铁券,就这点贪墨事迹,照理来说,根本无法撼动桓彦范的地位。 他想不通,武三思为何这么有自信。 而熟知历史的李俊却明白,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证据,在帝王的眼里,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想要除掉这个大臣。 当年,李治搞死他亲舅舅长孙无忌的时候,有真凭实据吗? 造反?叛乱?只是迹象? 最后呢? 长孙还不是被一步步贬官,最后一脖子吊死了。 辛辛苦苦一辈子,为李唐江山鞍前马后,不就是有点恋权吗? 以他的功绩,这权力不是自然而然的滑到他手里来的吗? 究其原因,还是长孙无忌活的时间太长了。 君不见,和他同等地位的房玄龄、杜如晦,都得到了善终,那是因为人家死得早。 这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 再说李治,他算不算是一个明君,除了妻管严之外,严格说来,李治是李唐王朝,最深藏不露的隐藏boss。 大唐疆域在他的手里扩展到最大,连他雄才伟略的老爹都没有征下来的高丽,也被他打的服服帖帖。 朝鲜半岛,占据了一大半,只剩边边角角的新罗国,苟延残喘。 不过,新罗国一向是女王承制,按照李治怜香惜玉的个性,也就高抬贵手了。 英明如李治,明知道他舅舅也没有这么大的罪过,还非要治他于死地,就是因为,他要亲政,要做真正的皇帝,容不下他舅舅而已。 再看自己的挂牌老爹李显,这人本来脑子就是一包浆糊,分不清是非黑白。 但他也有情感,而且他还是个情感很丰富的男人,对于这些拥立他登上皇位的老臣,起初,他是感激的。 可一旦自己的位置坐稳当了,他就开始厌烦他们了。 这些老臣天天在他耳边叨逼叨,叨逼叨,不让他干这个,不让他干那个。 总之,只有勤政为民才是正途。 懒散爱享受的李显,根本就受不得这些,一来二去的,就渐渐疏远了他们。 甚至厌恶他们。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李显对老臣们的反攻,也只差这么一个火星子了。 一旦巧舌如簧的武三思左右诳惑,说不定李显就被他给绕进去了,真把桓彦范给处置了也说不定。 所以说,姚逵此举,可说是挽救了局势,而他手下的这些能人异士,也可以说是李俊的超级外挂了。 第二十六章 宗尚书,黄金就送你了 道术坊的一间普通的二进民宅里,三品大员,兵部尚书宗楚客,傻呆呆的盯着一箱黄金。 哦,不对,是半箱黄金,目前陷入失神状态。 一点没错,这就是他们从邺城府库里偷走的那一箱赈济款。 昨晚,当他偷腥野猫一般,小心翼翼的窜到这处外宅的时候,打开门一看,人就傻了。 黄金怎么会跑到他这里来了! 说到宗楚客在道术坊的这一座外宅,那可是大有来头。 宗尚书虽说也是武家外戚出身,真正的科考进士,身份是又清又贵,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武家人的身份,连突厥可汗都看不上,更别提是北方的这些世家大族了。 可人人都有个攀附世家的愿望,尤其是宗楚客这样既虚荣又权力欲望强烈的男子。 早些年,依靠着武则天的势力,他还真的娶到了一位高门大户的女子,此女乃是出自清河崔氏,老牌门阀贵族了。 关键是这女的,长得还算清丽,崔家没有因为看不上宗楚客,就批发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剩女给他。 这简直像中彩票一样的难得! 正当宗楚客暗自庆幸的时候,他才渐渐发现,他这位老婆,人虽然不难看,可她的脾气是真够人受的。 说是母夜叉,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纳小妾,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还记得,上次宗楚客养了一个舞姬,还没玩够呢,就被老婆发现,拿着小棍,追的他是满院子的跑。 最后,他写了悔过书,也把娇滴滴的舞姬给送走了,这婆娘方才作罢。 经此一役,宗楚客就长了经验。 女人嘛,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别看她在宅子里看的严,不过,只要把女人藏在府外,她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闺阁女子,她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啊。 于是,宗尚书就在这鱼龙混杂三不管的道术坊,觅了一处宅院,开启了蓄养姬妾的生涯。 养小妾嘛,要求自然和娶老婆是不能一样的。 什么门第,学识都是浮云,只有脸、胸、腿,三位一体,才是正道。 结果现在可倒好,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就现在这个新欢姣儿,以前也是飞仙阁里的头牌,本以为混迹欢场多年,这个脑筋见识该有些长进。 没想到啊,没想到。 昨天有人上门送了这一箱金子,姣儿二话没说,就收了收了。 以至于,在外面蹦跶了一天的宗楚客,回到宅里,看到这些金锭,眼睛都直了。 最令他感到稀奇的,还不是这些金锭,为何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而是,这些人是怎么发现他这处外宅的。 真是见了鬼了! 这是哪一路的贼人,竟然找到这个地方来了。 要知道,这个地方,连她彪悍的老婆都不知道,谁能找上门来! 他直觉自己这次是完了,真的完了。 宗楚客抓着姣儿,让他提供这些人的长相身材,可姣儿摇头晃脑,一个有用的线索都说不出来。 姣儿只知道,这是河北五州的郡县长官孝敬给宗尚书的。 宗楚客气急败坏,这个没用的女人,糊里糊涂的,她是上了他们的套了! 更可怕的是,当他发现这些黄金的时候,都已经被姣儿花了一半了。 这个败家娘们! 宗楚客心里直骂娘,早知道,就不让这个娘们住在道术坊了。 大唐对官银的管理,一向很严格,凡是打了官印的黄金,正规的钱庄,根本不敢收,不仅不敢收,说不定还会把来人扭送衙门。 这家伙,竟敢拿着官银跑来汇兑,这不是外来无名户,根本不懂大唐律法,顶风作案。 就是脑残。 可他这位小妾姣儿,还真不是脑残。 谁让他们是住在鱼龙混杂,什么能人都有的道术坊里。 在这里,来路不明的赃款赃物,替人消灾的独行杀手,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任何脏污烂臭,都能消化得了。 姣儿把黄金往钱庄里这么一摆,立刻就换成了一麻袋一麻袋的铜钱串。 只一个下午,她就挥霍了大笔的钱财,那些宗楚客答应她,又没给她买的好玩意,一个一个的都买到了手。 气的宗楚客,鼻孔冒青烟。 这可怎么办,昨天他还指望着看武三思的笑话,这要是让官府知道,这些金子,都在他这里,他真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这样两难的境地,就连宗楚客这样机灵的脑袋瓜,也应付不来。 这时,姣儿见天也亮了,从床上爬起来,打着赤脚,扭着水蛇腰,轻飘飘的走过来,黏糊道:“尚书,时候不早了,怎么还不去上朝啊!” 宗楚客翻了个白眼,心道:上朝,你还好意思提,我上的去吗? 我就这么去上朝,武三思还不把我手撕了! 其实,姣儿也不是一个人事不懂的大草包,只不过,她生就是卖笑的命,天天在青楼勾当,早就已经心理变态。 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铺满了金银,也不能弥补内心的空虚。 现在得了大官的包养,手里又有了现钱,还不可劲的造。 只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这么多的钱,先享受了就得,管他以后日子怎么过。 这些都不是她操心的事情,命好的,还有下家接着包养,命不好的,这次办事不妥当,也就是乱棍打死的命,她就从来没怕过。 于是,枉顾宗楚客青黑的脸色,她拔下头上的一只金钗,喜滋滋的说道:“尚书,你看,这只钗子好看吧,我明天就拿着这个金锭,再去打一只配成一对。” “拿什么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宗楚客闻言,怒气上涌,顺势就把姣儿推倒,劈头盖脸一顿毒打。 姣儿又闹又嚷,声音尖利,跟猫叫似的,宗楚客越听,心里越怒,根本收不住手。 直到姣儿秀美的脸庞变成了猪头三,宗楚客才勉强停手,躺在胡床上挺尸。 姣儿哭哭唧唧,眼看就要断气,他理也不理,两眼望天,想着自己的退路。 武三思啊,武三思,看来,是有人盯上我们了。 可这人会是谁呢? 你自求多福,至于我,还是想想先怎么把这件事囫囵平了再说。 第二十七章 太子来断葫芦案(上)(新书求收藏,求票票,感谢) 乾元殿前,太子殿下和姚逵,欢欢乐乐的一同来上朝。 路上,正碰上同样高兴的武三思。 武老贼眯着眼睛,瞄了他们一眼,心道,小子,你们就乐吧,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等我收拾了这帮老顽固,再来收拾你们! 李俊和姚逵二人相视一笑,不置一词,老贼,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走着瞧吧。 几人按照固定排位,依次站好。 糊涂蛋皇帝李显,见久未露面的儿子上朝了,想到他在马球场上受伤的传闻,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俊儿啊,腿伤好些了吗?” 李俊报以灿烂的微笑,连道:“都好了,多谢父皇挂念!” 李显俯视一圈,装模作样的坚持了一会,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标准台词,他清了清喉咙,开始准备:“众位爱卿,无事……” 这时,武三思抽出状子,大声宣布:“陛下,微臣要参劾侍中桓彦范!” 满殿哗然,大臣们议论纷纷。 李显心道:怎么着,现在是一个两个的都合起伙来,就是不想让我回去歇着是不是! “德静郡王你过分了,桓侍中一把年纪,巡省州县,辛辛苦苦的,你还要参劾他?” “桓侍中一生清白,能有什么问题!” “桓侍中问题再大,也大不过郡王你啊,你也真好意思!” 李俊心想,嚯,让我看看这是哪个大臣,竟然敢公然辱骂武三思,不怕他给发快死金牌啊!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大理寺少卿,卢静章。 不错,不错,勇气可嘉,这人以后可以栽培栽培。 武三思现在一心挂在扳倒桓彦范这件大事上,根本没工夫理会他们的闲言碎语。 李显把乡民们的状子拿在手里,也没用心看,只眯缝着眼,听武三思唱诵。 “侍中桓彦范,贪墨赈济款,黄金一箱,邺城百姓民情激愤,状告桓氏,请陛下圣裁!” 听了他的诉说,李显再看看,乡民的状子,写的清楚,红手印,户部官员的核验,样样俱全。 这个问题可就难办了。 在他心里盘桓已久的那个念头,又渐渐显现。 千盼万盼,难道真的盼到了把这些老头子打包轰回家的时刻了吗! 他强行按捺一下,淡淡道:“桓侍中一向中正,怎么会有贪墨之行径,这状子是不是有假?” 武三思等的就是这一句,他立刻禀道:“陛下,桓侍中多年勤勉,微臣也看在眼里,只是,这次不仅有灾民的状告,微臣还得到消息,桓彦范已经将赈济款运回洛阳府中了。” “竟有此事?” “正是。兵部尚书宗楚客也可证明此事。” 李显状似吃惊,可李俊却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总觉得这个糊涂蛋老爹竟然有几分欣喜。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李显早就想除掉几个老臣,只是苦于没有借口罢了。 武三思积极送上材料,李显当然高兴了。 李俊捅了捅身边的姚逵,让他睁大了眼睛看清楚,闹剧就要开始了。 这时,一向狂妄无比的武三思,却站在大殿上,不吭声了。 武三思正想回头去寻头号走狗宗楚客,却发现一向跟在他后面屁颠屁颠的宗楚客,今天竟然没来上朝! 这怎么可能,昨天都商量好了的,这还需要他搭台唱戏的,怎么没来! 李显也难得的睁大了眼睛,在朝臣之中寻了这么一圈,心想,宗楚客今天没来啊。 他用眼神探问着武三思,心说,人呢?就看你在这吹! 武三思输人不输阵,虽然此前几年他一直顺风顺水,根本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 但稍作调整,他就找回了场子,随口道:“陛下,微臣消息准确,陛下可以派人到桓府搜查!” 欧克了,李俊和姚逵相视一笑,心道,太好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可宝座上的李显,倒磨蹭起来了。 “桓侍中为朝廷效力多年,一箱黄金也不算多,就算是真有其事,也不应当去抄家啊!” 怎么着,不去抄家了,别呀,我们这还等着看武三思吃瘪呢。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不行,李俊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连忙跳出来反对道:“陛下,儿臣以为,我们应当到桓侍中家去搜查一番。” 武三思一副震惊脸。 太子疯了! 他也不睁开眼看看,这座朝堂上,除了这几个老顽固,还有谁会向着他,谁会拥护他。 他居然还想自掘坟墓,查抄桓彦范家。 这儿子居然比我还糊涂,李显也是蒙了。 既然没有人证物证,就连李显都想把这件事给抹了,他居然还不肯。 且听听他有什么道理。 李俊等了片刻,见李显不动声色,马上接上:“陛下,常言道清者自清,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桓彦范三朝老臣,为国为民,操劳了一辈子,怎能任凭流言抹黑!” “就算陛下今日不愿追究此事,桓彦范已经被流言所伤,他难以自证清白,坊间会如何议论他。所以,儿臣认为,既然传言声称,黄金藏在桓府,我们大可以去搜查,看看到底有没有赃款。有,便按律处罚,没有,谣言便不攻自破。” 以李显的那个脑袋瓜,是个人就能说服他,更别提李俊这种早有预谋的大忽悠了。 寥寥数语,李显就觉得儿子说的有理。 他扒拉扒拉胡子,心道:如果真搜出来了黄金,我处罚桓彦范也算有理有据。 朝廷里的顽固分子,说不出话来。 可是,让谁去呢? 当儿子的,那必须能够提前预知老爹的所思所想,李显的眼神这么一晃,李俊马上反应过来。 拉着姚逵禀道:“陛下不必为难,儿臣愿往,还有姚逵一起。” 姚逵赶紧配合他演戏,表示绝对愿意去,就是顶着雪片冰雹,也一定要去。 武三思越想越不对劲,这傻瓜太子今天怎么站到我这边来了。 亏得我昨天还疑心这傻瓜暗中给我使绊子,今天一看,下绊子,他哪有那个脑筋,明明还是纯正大傻瓜一个嘛。 那还等什么,马上去桓府。 第二十八章 太子来断葫芦案(中)(收藏,评论,票票各种求~~) 积善坊中,第三块地方,正是侍中桓彦范府上。 宅院看起来气派,那也是因为陛下赐给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只要拖家带口搬进去住就行了。 至于其间的装潢,可是一点也不奢华,素素静静的,闲来无事的时候,桓老爷子就是喜欢养个花,种个草。 庭院里各色花草十分茂盛,厅堂之中,几幅字画,还是喜好书法的桓彦范自己的墨宝。 其余摆设,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值钱的货了。 李俊和姚逵,带着一队羽林卫浩浩荡荡的闯入桓府,把桓彦范一家老小吓得够呛。 当然行事周全的他,也没有忘记,找一个第三人做见证。 这人并不难找,就是刚才出言辱骂武三思的大理寺少卿卢静章。 此人主管司法,出来查抄官员宅邸,最合适不过了。 狡猾的武三思,好似是提前预知到了可能的风险。 刚才在大殿上的时候,推三阻四的,竟然说什么也不肯来。 这个老小子,他想陷害老臣,还想把李俊推出去当枪使,他想的也太美了,李俊怎能让他得逞。 再说,这还得防着一手,他要是现在马上去找宗楚客算账。 那黄金的去处,不就暴露了吗,他们还怎么看笑话。 于是,不顾武三思的一再推脱,他们几个硬是把他拉来了。 几个年轻人,把武三思夹在中间,号称是尊老爱幼,其实,就是为了不让他趁机偷奸耍滑。 桓彦范的妻子张氏,是个忠厚老实的女人,以往也经常规劝桓彦范,不要再和武家对着干。 这世界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多的道理可讲,人家就是势力大,还不干好事。 你就是再忠直,无所畏惧,也没有用。 一把年纪了,何不安稳度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得了,去撞那个铁板做什么。 可桓彦范就是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时常给她脸色看。 这回可倒好,趁着桓彦范不在家,武三思竟然扑上门来了。 别看张氏平时也看不惯桓彦范的一些做法,可大难临头,她也丝毫不怕事。 张氏紧盯着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大有和官兵同归于尽的架势。 看着桓妻一脸严肃,李俊真想上前去告诉她:夫人别急,都是假的。 可为了戏演的逼真,当然不能这么做,不仅不能同情张氏,还得装出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 这还有武三思在这里站着,总得演的让他相信才行。 李俊看了看身边的姚逵和卢静章,又回头看了看表面装孙子,内心得意洋洋的武三思。 哎,看来这个破差事,还得本太子来干啊。 他顶住压力,迎着张氏冰冷的目光,和蔼道:“夫人莫慌,都是坊间谣传,桓侍中贪墨赈济款黄金一箱,就藏在府上。我们要在府上搜查一下,也是照章办事,夫人还请行个方便。” 别看张氏平时老实巴交,关键时刻,也和他丈夫一样,是个硬骨头。 闻听此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屈服,斜了李俊一眼,冷道:“太子殿下带了这么多人来,老妇还能说不方便?” 李俊清了清喉咙,颇感尴尬,他这才发现,当一个好人被迫去装坏人的时候,也是很辛苦的。 他不自觉望向武三思,这人倒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要不要向他讨教一下做坏人的经验? 可是这个大雷也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扛,不然,桓夫人该以为都是他使得坏,那可就太冤了。 他走到武三思身边,念道:“郡王,既是你举报桓侍中贪墨,就由你来主持查抄吧。” 别看武三思背后使阴招的时候跑得快,可现在,却想冒充好人,舔着一张老脸,谦让道:“太子殿下不是要力证桓彦范清白吗,当然还是应该由太子殿下来主持。” 他此言一出,一直绷着个脸的张氏,才有点咂摸过味来,看来,还是武三思这老贼暗算我们,太子是来救命的。 想到这,她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就听得那年轻英俊的太子,戏谑说道:“我认为不然,郡王,希望决定成效,你一心盼着查抄到贪墨的黄金,自然比我们找的更仔细些。” “再说,这里的人,就你年岁最大,我们都是年轻人,本着论资排辈的原则,也应该让你主持。” 张氏在一旁真是越听越糊涂,心说,这个太子殿下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的,说话怎么怪里怪气,完全听不明白。 我做夫人的这些年,也很少出去,难道,市面上的年轻人,已经流行这样说话了吗? 姚逵和卢静章自觉站到了李俊身边,犹如东方三侠,胆气横生。 武三思只能就范,开始从桓府正堂开始查起。 羽林卫们早就等不及了,命令一下,立刻四散开来。 李俊特别嘱咐他们,一定要轻拿轻放,不要把府上的东西弄乱。 当然,效果是可以想见的。 这些羽林卫,很多都是大老粗,什么小心谨慎,轻拿缓放,他们根本不理解。 不一会功夫,就把这桓府里搞得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李俊叹了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空白的册子。 就着算袋里放着的秃笔方墨,开始记账。 武三思在前,他们几个跟在后面,不时把被羽林卫踢飞了的东西,摆回原位。 姚逵看李俊在册子上写写画画,十分好奇:“太子殿下,现在又没查出东西来,你记什么呢?” “谁告诉你,我是在记查抄的东西。”李俊舔了舔笔头,不屑道。 “那殿下这是?” “我是在记他们弄坏了什么东西。” “啊?”姚逵很吃惊:“记这些做什么用?” “用处大了,我告诉你,到时候这些弄坏的东西,都要照价赔偿。这笔钱还都得让武三思出。我让他不但搜不出钱,还得倒贴给桓侍中几锭金。” 卢静章这回可是大开眼戒了,他是头回看到,还有这么办案的,忙凑上前来,问道:“太子殿下,居然还有这种方法!” “当然,你看着点,以后大理寺办案,也照着这样来。要不然,诬告别人贪赃枉法,还毁坏事主家的财产,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不是太便宜他了。” “可如何作价,先前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卑职不知该怎么办。” 李俊大笔一挥,慷慨道:“这个简单,看我教你。” 于是二人凑到了李俊的跟前,看他各种忽悠。 正好几人走到了桓府花园的一块空地上,李俊指着那已经被踩的稀巴烂的菜地,记道:毁坏菜地一畦,价值黄金一锭。 姚逵一看就乐了:“殿下,你这也太黑了,一锭黄金,都够买一年的菜了。” “我看这片菜地就是桓侍中平时解闷种着玩的,算少点吧。” 李俊斜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这是把这片菜地日后的产出都算上了。” “他们毁坏的,不止是现在长在这片地上的菜,还影响了这片地上以后的蔬菜生长量,这叫可期待值,这不得多算点。再加上,桓老爷子,每天浇水施肥,付出多少心血,一朝被他们都毁了,还不得作价赔偿。” 太子殿下简直是英明神武啊,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卢静章被他忽悠的是一愣一愣的。 光在后面点头了。 几人又往前走,旁边一架石灯笼也被横冲直撞的羽林卫给弄翻了,灯架都折断了。 李俊蹲在石灯笼前,痛心疾首,立刻又记上一笔。 石灯笼一对,黄金一锭。 姚逵又惊:“这石灯笼就坏了一个,怎么也能记一对,再者说,石灯笼就是打十个,也值不了这么多的钱。” “这又是你不懂了吧,”李俊指着那石灯笼的断纹,说道:“你看看,打碎这么一个石灯笼得费多大的力气,需要多少的武力值,这些都需要计算进去。” “再者说,谁家摆石灯笼不是要一对的,你说,就算是再按照旁边的那个再做一个,它能做到一模一样吗?还不如把另一个也拔了,新做一对。反正,德静郡王有的是钱,你给算便宜了,不是伤他的脸面吗?” 他们几个连说带闹,根本就没把所谓抄家,当成一个正事,反正李俊和姚逵心里有数,现在这黄金可都躺在宗楚客家里,桓府是一个金渣子都搜不到。 第二十九章 太子来断葫芦案(下)(新书求收藏,求票票,感谢) 可走在前面的武三思想的就不同了。 他这次,可是憋着劲要把桓彦范搞倒的。 宗楚客办事一向稳妥,他是很放心的,原以为,他一定会把黄金藏在好找的地方。 可是,这也真是见鬼了! 翻腾了半天,各门各院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黄金的踪影。 难道是桓府的人发现了,提前转移到别处去了? 不能这么背吧! 武三思想到近来的坏运气,也是提心吊胆。 不过,表面上还得装作信心十足,不能丢了排场。 这时,几个坏小子,兴冲冲的走了过来,个个都带着坏笑,武三思看的清楚。 他定了定脚步,审视着几人。 李俊首先开腔:“郡王,好像院子里,厢房里都搜了吧,可有找到黄金的下落?” “我们也真是着急,灾情紧急,灾民亟待抚慰,这钱款迟迟找不到,如何向黎民百姓交代!” 李俊声情并茂的诉说道,演技直线飙升,演着演着,就连自己都要信了。 身旁的两个帮手,也一个劲的帮腔。 这让武三思更加痛恨宗楚客,也不知道这厮跑到哪里去了。 关键时刻不见踪影,他要是在,还有个给老夫帮忙的,看我回来找他算账的! 武三思面对李俊的揶揄,不动声色,只是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间小房,说道:“听说那是桓彦范的书房,还没有检查,太子殿下是否和老夫一起去看看?” 好啊,看来这个老贼是把赌注,都压在这间书房身上了。 走,看看就看看,怕你如何! 李俊略作礼让,武三思在前,几个年轻人在后,羽林卫则在最末,一队人挤到了桓彦范的书房前面。 武三思一声令下,羽林卫便冲了进去,先是把书案推倒,在底下码放的竹篾箱子里一通翻找。 而后,又把落地的大瓷瓶子倒过来,抖落抖落,里面原来盛放的字画,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这把李俊心疼的,败家的玩意啊,这些都是文物啊,文物! 就这么糟践,等老子给你们记上一笔,让武三思赔个底掉! 藤条小架子上的书,也都扑腾掉了,众人定睛一看,只剩下了一个大号樟木箱子,箱子上绘的是如意祥云纹。 按理来说,户部发放赈济款的木箱子,它不可能有花纹装饰,都是很朴素实用的衫木箱子。 可武三思现在属于病急乱投医,实在是找不到能放黄金的地方了,管他有没有,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急火火的命令羽林卫开箱验宝,跟着他瞎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的羽林卫,这时候都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也看出来了,这黄金的事情,全都是他一个人瞎扯。 桓彦范这么清廉的一个人,还被他诬告,此人的心肠真是大大的坏。 不过,反正也就剩这一个箱子了,干脆打开看看好了,也好让这位郡王老爷死心。 众人磨磨蹭蹭,一鼓作气,总算掀开了宝盖。 害人无数,久经沙场的武三思,这时,也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哐啷! 随着宝盖撞到了后面的墙壁,其中盛放的东西,也尽数展现在人们面前。 几个羽林卫,当场就想骂娘。 武三思,你赔兄弟们的时间! 看他是个大王,还特别相信他,结果全是瞎耽误工夫! 这哪有什么黄金,一个亮的东西都没有。 羽林卫勉强压抑着胸中的怒火,退让到了一边,为首几个人,向前一看。 李俊当时就乐了,武三思的脸,当时就青了。 这哪里是黄金,明明是一箱子旧书! 武三思震惊的看着这一箱子破烂,血气上涌,登时只觉眼前冒出无数小星星。 恨的他是,晕头转向,不辨南北西东。 他大叫一声,就准备掉头溜走。 身后的李俊,早就从他转动的脚跟,就预知了他的动向。 立刻拉住他,笑的很奸诈。 “郡王,别走啊!” “太子殿下,这里没有搜出黄金,也不代表桓彦范一定没有贪墨,想是被他藏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了,待老臣进一步查明,一定找到黄金的下落。” 别说是李俊不相信,就连他身边的羽林卫,脸上都挂上了信你才有鬼的表情。 看来,武三思撒谎撂屁成性,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了。 “郡王,我不关心黄金的下落,我是想跟你算一笔账。” “算账?”武三思一脸呆滞,你还算账,老子还急着找宗楚客算账呢! 没工夫陪你。 姚逵怼了怼卢静章,二人心有灵犀,呵呵,有好戏看了。 刚才这一路上,李俊就跟查抄伪劣商品似的,不停写写画画,足足废了两页纸。 只听得李俊朗声诵道:菜地一畦,作价黄金一锭。石灯笼一对,作价黄金一锭。高几茶案一方,作价五吊钱。落地瓷瓶一个,作价三吊钱。字画三张,作价两锭金…… 洋洋洒洒,整整两页纸,李俊心想,古代就是不方便,这要是在现代,早就拍视频留证据了,还用他这样费心记录。 怎么样,德静郡王,乖乖掏钱吧。 武三思站住不动,表情怪异,非不是他不生气,而是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这小子他说的这都是什么东西,老夫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他给我念这些玩意做什么,和我有关系吗! 李俊可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张开两只爪子,念道:“怎么样,这次搜查总共弄坏了这些东西,既然我们都是按照德静郡王的要求来的,这赔偿的钱,总得你出吧!” 简直不可理喻! 这个小子,居然想让老夫出钱,武三思怒不可遏,本来没搜到黄金,就够他心烦的了。 这还来了一个催命要账的,他愤愤然离去,最后撂下一句话:“让老夫赔钱,白日做梦!” 李俊失望的努努嘴,把账单小心收好,姚逵上前,探问道:“太子殿下,我刚才都提醒你了吧,你这套行不通,武三思这么蛮横的人,他怎么会赔钱,他不把这座宅院拆了就不错了。” 却见李俊还有些神情失落,又劝道:“不过,太子殿下也别生气,这次没有搜到黄金,也算是杀了他的威风了,惩治这个老贼,也不急于这一时。” 李俊不可思议的看着姚逵,见他满眼关切,才发现他不是说着玩的,乃笑道:“谁说我失望了,明天拿着这份账单,我进宫去找父皇要钱。” “把桓侍中的家宅弄成这副样子,还想一毛不拔,门都没有!我就和父皇说,他不出钱,就得武三思掏钱。你说父皇会怎么选?” 第三十章 大补汤里的秘密 自从谢绝了体育运动的邀约,太子李俊就浑身轻松,只要不是朝会,就尽量躲在东宫不出来。 这样总可以躲避一些偷袭。 再说德静郡王武三思,嘴里嚷着坚决不给桓彦范一颗金渣子,但在李显的诏书指使下,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乖乖交钱。 丢了人,还大出血的武三思,这两天气的,根本连他最喜欢的争权夺利,都不掺和了。 李俊当然可以借机休息一下,总是陪着他们勾心斗角,身子骨也吃不住不是。 这些日子,惊闻太子殿下从马上摔下,虽然看着也没什么大碍了,但这往来送礼的人,就没断了流。 尤其是他的亲亲好姑母太平公主,自觉都是她非要看马球赛,才造成了李俊受伤,心里过意不去。 更是送了数不清的补品丹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东宫要变成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了。 李俊闲得无聊,把窗棂子挑开一道缝,不时观察门外的动静。 只见阿城拖着一个大包袱,艰难的在场院里移动,那个步伐,一看就不正常。 “阿城,你过来!” 哎呦,阿城正拖着这些个麻烦东西,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呢。 太子殿下就发了话,自然忙不迭的就跑过来了。 他把大包的东西,往地上这么一放,包袱皮顺势敞开。 李俊一看,就乐了。 “这都是谁送来的?”他揣着手,不怀好意的问道。 阿城憋了一肚子的火,正不知道找谁诉苦,忙说道:“还能是谁,武延秀派人送来的。” “他?” 大嘴一咧,李俊表示非常惶恐。 “我快看看,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个大奸贼能送些什么好宝贝。” 鹿茸、熊掌、还有一看就长了上千年的老山参。 都是好东西啊! 不过,李俊可不敢吃武延秀送来的东西。 他送的东西,就是再好,那也是糖衣炮弹,能砸死人的。 他拿起一个巨型熊掌,放到手里,跟自己比比。 嚯,这熊掌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上两圈。 熊大熊二的熊掌,是不是就是这个号的。 一巴掌下去,能拍死一个人吗。 李俊心道,莫不如,我就把这个熊掌留着算了,武延秀再犯贱,我就熊掌伺候。 阿城迟疑不决,望着那些补品,心疼的很:“我本来也不想接的,可那武延秀府上的管家,一个劲的往我手里推,我心想,这些也都是好东西,收了倒也无所谓。” “太子殿下,您看,我们怎么处置这些东西?” “扔了,扔了,都扔了。” “一个也不能留!” 阿城呲着牙,面有难色。 “都扔了,有点可惜。” 李俊上一世的时候,虽然兜里没有几个钱。 可这一世他不一样啊,他是太子啊,还是这强盛大唐帝国的太子。 他富甲四海,钱多的造不完。 就这点补品,他有什么可心疼的。 “我堂堂太子东宫缺这点东西吗?” “快扔了,本太子看着晦气。” 阿城惋惜的看着这些补身佳品,嘟囔道:“还真是缺。” 他搬着这些好宝贝,琢磨着,如果太子殿下当真不吃,要不就让他们几个下人,内部消化一下得了。 过了一秒,李俊才回过味来,忙叫住他:“你刚才说,东宫缺什么?” 这白费功夫的劲,原来太子殿下都忘了。 阿城赶紧把这些补品都放回原处,郑重其事的将东宫现在的经济状况,做了一个总结。 总的来说,太子府里钱是不缺的。 可缺东西。 尤其是补品。 要怪就怪武崇训,要不是他上个月把太子灌醉了,一病不起。 他们怎么会浪费这么多的老山参,给太子吊着性命。 多亏了千年老参保佑,终于把太子殿下从鬼门关那里拉了回来。 这期间,什么鹿茸羹,鳖甲汤,都喝了不少,总归是病急乱投医,看着好的就拿来用。 所以,东宫里的补品告急,真的没有多少库存了。 原来如此,李俊听完,真想抡起胳膊,打他一顿。 什么东西! 老子这是做了什么孽,这些个瓜儿子。 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吗! 怪不得这两天,这鼻子总干了吧唧,浑身冒火。 原来都是大补汤喝多了。 李俊浓眉一拧,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往胡床上一跳,就坐了上去。 利落的腿脚,让阿城叹为观止。 心说,太子殿下不是腿瘸了吗,怎么忽然又不瘸了? 瞧他那一脸疑神疑鬼的样子,李俊根本懒得理他,这屋里反正也没别人。 装不装的,也就无所谓了。 李俊疑惑的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一病好几天,怎么只有府上的侍从着急,却没见到一个大夫。 这也太不正常了! “我问你,我生病那几天,有没有太医来诊治?” 这还真的有,阿城忙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 按照李俊自己对上一世的模糊回忆,李重俊不过是受了暑热,外加酒醉,导致昏迷。 为何一连数日,都医治不好,太医署的那些庸医都是酒囊饭袋吗? 居然查不出太子得了什么病,更拿不出对策? 李俊略加考虑,总觉得其中有鬼。 “一共有几个太医来给我诊治过?” 阿城低着脑袋,支支吾吾。 这个表现,就更是有问题了。 啪! 李俊一拍桌子,把阿城吓出一个激灵来。 还没等他问,阿城自己就招了。 “太子殿下病着的时候,只有范太医来诊治过,他只给开了些补身体的方子,还告诉我们,太子殿下没有大碍,就是酒醉而已。” “一连拖了好几天,我见殿下病势越来越沉重,就又去太医署找范太医,谁知,太医署的人,告诉我范太医休沐在家。” “后来,我带着其他的太医,回来查看殿下病情的时候,殿下就醒了。” 上一世从来也没有过的一把长长厚厚的大胡须,让李俊颇为满足。 这两天,他只要陷入深思,总会不自觉的捋两下。 总算知道,那些古装剧里,什么诸葛亮啊,王朗啊,有事没事都要摸胡子是怎么回事了。 这感觉,实在是太酸爽了。 既可以刺激脑电波的思考频率,又可以没事装一装bi。 哪个男人能不爱呢。 书归正传,这样看来,这个范太医就很有问题了。 第三十一章 拔除奸细,非我本意(上) 太医在皇宫之中,一向是一个高危职业。 就算是医术精湛,勤勤恳恳的太医,一旦回天乏术,让哪位皇亲国戚丧了命。 说不定,自己也要跟着上天。 但在皇城之中,太医又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位。 可以说,这些皇族子弟的性命,全都握在这为数不多的十几名太医手里。 宫廷斗争,也时常闪现太医的身影。 就像经典电视剧《大宅门》中,白家世代为医,悬壶济世。 买卖做的大,口碑攒的好,可当有人要在后宫妃嫔的身上做手脚的时候,身为太医的白氏也无可避免的被裹挟了进去。 可见,太医官位不算高,可却是宫斗中的重要支线,但凡有个王公贵戚,无辜枉死,查一查诊治的太医,往往都有点问题。 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牵出一串大葫芦。 不过,这个规律,放在李俊这里就不合适了,就算逮住了范太医,可武崇训已经死了。 按照武三思的个性,他应该不会直接和范太医联系。 直接暗示甚至是明示范太医的,肯定是武崇训。 这条线,等于是在武崇训这里,就被拦腰截断了。 可气啊,可恨啊! 要按照李俊真实的脾气,真想现在就带着人,把武三思的家给抄了。 可理智告诉他,作为一个历史玩家,没有坚强的毅力,沉着的耐心,是无法走到最后的。 忍字为上。 当然,找到机会他还是要修理一下这个见死不救的贱人范太医的。 糟心的事,也分能忍和不能忍两类。 武三思是头号大坏蛋,在李俊羽翼未丰的前提下,他还可以忍得。 不过,他府里的这些小奸细,他可就忍不得了。 小侍女墨儿,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府里传递消息,她真是太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了。 才刚过晌午,墨儿就鬼鬼祟祟的,游荡到后花园处。 在那里,有个偏门,原来是太子趁夜往来出入时使用的。 最近,李俊只在东宫里胡闹,这扇门,也就荒废了。 比较偏僻,没人注意。 墨儿提着个竹筐子,上面罩了一个棉布套,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她从前院跨到后宅的时候,正好让闲的发慌的李俊给逮着了。 心说,这个小妮子,胆儿够肥的。 老子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敢送上门来。 那就先拿你开刀,别怪我欺负女人! 谁让你这么不识时务,一心为了武三思。 李俊拉着阿城,在她身后紧紧跟随。 只见,墨儿绕到偏门处,打开竹筐子上的棉布,果然,一只嫩白小鸽子,就在其中。 李俊他们躲在影壁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果然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纸条,缠缠绕绕,系在白鸽的前腿上。 这么一来,阿城也看出来了。 “她这是想往外面传消息?” “殿下,我去把她抓了!” 李俊摆摆手,道:“不必着急,她送不出去的。” 却见,那白鸽从墨儿的手中,腾空而起。 李俊拔出腰间早就准备好的“武器”。 瞄准白鸽的翎羽,拉弓放弹,那指节大小的弹丸,忽悠直上,直奔目标,白鸽应声落地。 瞧见白鸽的尸体,吓得墨儿,赶紧躲了起来。 这动作潇洒连贯,李俊自觉简直帅的没边。 阿城却痛心疾首,以前太子爱好骑马射箭,总归还是个贵族子弟应该有的做派。 可这弹弓子那是三岁小孩玩的玩意,太子殿下年纪一大把,怎么玩起这个来了。 我们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废了。 哎,没救了。 李俊背着手,来到一簇花丛间,提着衣襟,把墨儿抓了出来。 根据李俊的调查,这个墨儿,可是武三思的铁杆。 当初家里遭了灾,被卖进武府,因为年纪小,底子干净,就被武三思挑选出来,送进了太子东宫。 听说,武三思时不时就帮她照应家人,故而,此女对武三思可是忠心耿耿。 不过,武三思真有这么好心吗? 两人连推带赶,把墨儿轰进了一座偏殿。 李俊姿态优雅,端坐胡床上,那腿还耷拉在踏脚上,抖来抖去。 他状若不在意的审视着墨儿。 此女姿色不算出众,属于丢在人堆里,都不显眼的那种。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武三思才相中了她。 毕竟,他要找的是传递情报的人,又不是能勾引太子的人。 这个墨儿,因为感恩武三思,现在被捉了,也一副英勇不屈的模样,紧抿着嘴唇,直视着李俊。 “说说吧!” 李俊语气平缓,并没有生气。 只是,你不发威,别人就不怕你。 墨儿两眼一瞪,装作没听懂。 阿城一看,不好,这事情推进的不顺利啊。 连忙叫道:“快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着往外传消息的!” “我没有,殿下冤枉我!” 俗话说,男人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自从被派进东宫的那一天开始,墨儿就已经做好了被捉住的准备。 此刻,也是眼眶微红,泪水渐渐续上。 准备哭上一哭。 可李俊是谁,他是见识过二十一世纪各种妖冶贱货的男子,岂能被这个小白莲的几滴眼泪欺骗。 他嘴角噙着笑,语气瞬时冰冷:“沈小红,年十四,并州阳曲洛阴村人,长安三年入东宫,家有老父及弟弟二人。” 他没有看任何的资料,就这样随口复述出了墨儿的家境。 这下,墨儿再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 太子怎会知道她的家世? 难道,是自己的情报出现了问题? 太子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会不会牵连到郡王?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自愿的!”沈小红挺直了腰杆,宣布。 哟,还挺有志气的。 明明不是男儿身,还想冒充英雄好汉。 最后,不过又是一个被武三思欺骗的小可怜罢了。 “你自愿的?” “你不就是被武三思送到我这里来的吗?” “让我猜猜,他承诺了你什么。” “供养你的老父?保举个小官给你的大弟?” 被说中心事,墨儿脸颊更红,不知是羞愧,还是被气的。 第三十二章 拔除奸细,非我本意(下)(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感谢) “阿城,那字条上写了什么啊,念出来听听。” “好嘞!” 自从刚才没收了这个字条,可一直都在他这里放着呢。 阿城展开小小纸卷,念道:“李重俊每日……” 才念了几个字,阿城就急了,骂道:“贱婢,你竟敢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号!” 墨儿不卑不亢的瞪着阿城,好像自己一点错误也没有一样。 她心知,反正被太子当场捉住,也是个死罪,还有什么可怕的。 多亏郡王多年以来,照顾她的家人,她才能有今天,此时不报恩,更待何时。 李俊歪着脑袋,对阿城说道:“无妨,接着念。” “每日在东宫内闲逛,并无腿疾,应该是装的。” 李俊抚掌大笑,从怀里掏出了几页纸。 其实这些材料他早就准备好了,本来想给她一个机会,奈何,她自己不珍惜,不觉悟。 那可就怨不得他了。 “入夜,李重俊在寝殿内斗犬,犬吠闹耳,没有探听到消息。” “李重俊在东宫内安置许多架子,号称健身器材。也许是神秘兵器。” “李重俊在东宫熬制茶叶,熏黑几口锅。” 随着字条越念越多,墨儿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 这些原本该送到郡王府里的密信,太子怎么会知道。 李俊笑道:“你也别想了,这些信,你一封也没有送出去,都被我截了。” 墨儿羞愤上涌,想骂又不敢骂。 其实,就是她骂出来,李俊也不会生气。 他现在的心态,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披了一张太子皮囊的新青年。 上一世的时候,别说是被女孩子骂,就是唾沫星子也接过几口,大唐女子对他来说,根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他拿起最后一张纸,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应该识字吧。” “给你看看这个。” 墨儿颤抖着手接住,原来,这是一张户部发来的户籍核验。 洛阴村沈林,年三十,神龙元年,死于瘟疫。 其子沈义、沈敬不知所踪。 薄纸掉落,墨儿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唇轻颤,嚅喏道:“不可能,郡王这些年来一直照顾着我的家人。阿耶怎么会死,阿弟肯定也好好的。” “那你是宁可相信德静郡王,也不肯相信户部的核验了?” “我还告诉你,不只是你,匠作坊里的那两个师傅,家里也遭了灾,还是户部调配钱粮的时候赈济的。” “你心心念念的德静郡王,可是一点也没管。” “你仔细想想,自从你到了东宫,收到过家人的来信吗?见到过他们吗?” 没有见过! 一语点醒梦中人,那个盘桓在脑中挥之不去的疑问。 经由太子的点拨,瞬间就有了答案。 这些年来,墨儿从来也没有收到过家人的来信,他和武府的联系,只能通过武三思跟前的管家。 她知道的所有家人的消息,都是这个管家提供的。 这确实不合情理,就算是阿耶不识字,但武府管家多次说过,她的弟弟已经在郡王的资助下,上了学堂。 为何也不见弟弟的来信? 她一直记得武三思对自己的承诺,相信阿耶过上了好日子,弟弟们也都读了书,过几年就可以捐一个小官。 武三思在朝廷上的势力这样雄厚,以至于墨儿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这些消息的真假。 一个郡王,犯得着骗她一个小侍女吗。 “这么说,郡王一直在骗我?” 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李俊心想,啧啧,这个顽固的女人,让她开窍可真是不容易啊! “当然。” 武三思又不是武大善人,他那些钱财,还要留着自己享受,怎么会照应你的家人。 不过是编几个谎话,让你们为他办事而已。 甚至来说,在武三思的眼里,就从没有将这些提供情报的侍从,当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 如果是李俊,早就伪造一些书信,让墨儿更加相信,父亲和弟弟,早就过上了好日子。 如若这般,李俊想要揭穿他们的阴谋,都找不到突破口。 他将这些材料重新收好,大发善心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你继续效忠武三思,我把你杀了。” 此言一出,墨儿的脸登时就绿了。 看看,看看,一说到要死,谁都知道害怕。 “再一条,你和我配合,以后,我写什么,你就往外传什么。” “你的老父,已经身死,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会派人出去,寻找你的两个弟弟,尽量让你们团聚。” 这个价码十分划算,李俊想想,他要是个奸细,都会同意了。 他就不相信,墨儿不动心。 他端着手,自信非常的看着她。见她的神情,由惊恐害怕,转向游移不定。 最后,终于出现决绝的神色。 “好,墨儿以后任凭殿下差遣。” 李俊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他可是一个具备现代意识的青年,对待坏人,诸如武三思之流,当然要向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这个没说的。 可面对这些被武三思蒙蔽的可怜人,他就下不去手了。 能挽救一个,是一个吧。 他顿了顿,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派人去并州,查访你弟弟们的下落。” 扑通! 墨儿瞬时跪地不起,邦邦的磕头。 “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 “谢太子殿下恩典!” 她这也转变的太突然了,前面还直呼本太子大名,一点也不恭敬。 现在又感谢的下跪,李俊还是喜欢讲究过程的。 他努了努嘴巴:“快起来,你也别光顾着谢我,我还有事要问你。” 墨儿擦干眼泪,还吸了吸鼻子。 诚恳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你平日里,除了给武三思递消息,他就没有给你点别的指示?” “比如让你给我这太子身边搞点破坏?” “不不不,”墨儿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我身份低微,怎么敢谋害太子,再说,之前驸马都尉也在这里,也轮不到我啊。” 这倒是句实话,看来,破坏都是武崇训这小子搞得。 既然他现在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是无益。 墨儿现在已经归顺,匠作坊里的那两个师傅,虽然确实是武三思派进东宫的。 但据他这段日子的调查,似乎并没有向外传递什么消息。 李俊想来,既然他们没有为恶,只要继续监视即可,倒不必非要揭穿他们的身份。 第三十三章 太医署里来拿人 暮色低垂,洛阳城外,鼓声阵阵。 云集各方宾客的东西两市,渐次关闭,繁华喧闹的洛阳城,恢复了宁静,家家点起烛火,抵抗黑夜的到来。 皇城之中,伴随着夜色,一队人马也悄悄集结。 左羽林将军李多祚,一身铠甲,面容肃杀。 在他面前,站立着一浓眉大眼,器宇不凡的锦袍青年。 他便是不远万里,穿越时空而来的太子李俊。 李多祚见队伍已经集结完毕,军容严正,一步上前,禀道:“太子殿下,诸事齐备,只等殿下一声令下。” 李多祚这个人,就是孔武有余,心智不足。 前两次交涉的时候,李俊就跟他说了,既然是自己的心腹,就不必这样拘谨。 每次见面都毕恭毕敬的,实在让人难受。 他抬眼望了望面前的众位将士,见个个都是星眸晶亮,精神振奋。 李俊的心情,也被这些人感染。 他忽然觉得,热血上涌,奔腾于四肢百骸,横扫他周身的晦气。 他夺过身边侍卫的火把,意气盎然。 看着这些装备精良的年轻兵士,他忽然有了一种指挥千军万马,横扫一切邪恶的底气。 “众将士听令,即刻行动!” 李俊拿着火把,奔跑了几步,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为兵士们开道。 众将士受了太子的鼓舞,怎能不奋勇向前。 一行人虽人数不多,也仍是浩浩荡荡,气势昂然。 众人由重光北门突入,穿过文思殿,再由烛龙门进,到了此处,就是皇宫内院。 李俊命众人放低火把,脚步轻缓。 好在,昏庸李显领导下的洛阳宫中,早就武备废弛,纪律不严。 李俊身边人数不多,又刻意隐瞒行迹,一路上,也没有几个人注意。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太医署的殿门外。 自从昨天阿城把范太医的事情告诉他,他就认定了这厮一定是武三思的人。 而且此人一定知道,就是武家人害了太子。 要不然没法解释,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生,为何会放任病人昏迷不醒,也不想办法。 抓人就得抓活的。 李俊让阿城打听范太医的下落,听闻此人,竟然还恬不知耻的在太医署混饭吃。 看来他以为,武崇训死了,他就可以安然无恙了,没人会知道他们的阴谋。 李俊走在众将士的队伍前,向后做一噤声手势,自己则缓步向前。 李多祚见李重俊只身向前,担忧不已。 立刻拦道:“殿下,还是由末将前去叫门。” 李重俊略一摆手,阻了李多祚的心思。 他现在可是有主角光环的人,区区太医署,怕他作甚! 李多祚无奈,只能带着众位兵士,小心的跟在李重俊身后,只要太医署里有任何异动,他们就扑上前去,保护李重俊,斩杀奸贼。 他严阵以待的表情,看的李俊心里一阵发笑。 那太医署紧闭的大门前,传出的阵阵呼叫声,早就透露了这些本该救死扶伤的大夫们,此刻,究竟在干什么好事。 卢,卢,卢…… 雉,雉,雉…… “嘶,范太医真乃举世罕见的臭手,吾等佩服佩服!” “说归说,你扔了它做什么!” “我怕这樗蒲的玩意,染了范太医的晦气,落得谁也赢不了,还是换一副新的好。” “你们这是欺负人!” “老子不玩了!” 门里叽叽喳喳,众人哄笑着:“范太医,你不是不玩,是输不起了吧!” 李俊站在门外,侧耳倾听,心道,果然是上行下效。 他的挂牌爹爹李显,贵为当朝皇帝,却和乡下农夫没什么差别,只知奢靡享乐,全然不管朝廷政事。 作为皇宫门户的玄武门,就像是东西市的坊门一般,时不时就要开启。 任由李显带着妻女,随时出宫玩耍。 今日逛花灯,明日游园林,不是在太平公主府上串门,就是巡幸达官贵人的豪宅。 只要是不让他留在宫里看奏折,他什么都愿意干。 这些记忆,都来自于前身的李重俊。 而现在这些太医们嘴里说的樗蒲,李俊也很熟悉,这是一种古代的赌博方式。 前身李重俊,也是个中好手。 樗蒲类似于今人的掷骰子,在木制或骨制的磋磨好了的小方块上,彩绘好固定的图形。 如枭、雉等,方块两面各有不同的彩绘。 骰子共有五枚。 只要掷到全同的图案,则为大胜,呼为卢。 四同,一不同,则为雉,算小胜。 这些本该彻夜值班的太医官,原来正在大展赌术,一掷千金呢。 木门磁钮一声打开,范太医臃肿的身子露了出来。 李俊的面容,迅速映入他的眼帘,下一秒钟,还没等他叫出声音,李俊就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拖了出来。 太医署内,众人赌性正酣,吵吵嚷嚷,根本没人注意范太医的失踪。 太医署外的小便门内,李俊拉着范太医走了百十步远,才放开他。 范太医年已届天命之年,鼻子嘴巴被堵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哈吃哈赤的喘气。 小便门两端,已经被李多祚带来的兵士团团围住,保证外面的人进不来,范太医也跑不出去。 清明月光下,李俊星眸微眯,端详着范太医。 范太医一口气终于喘匀了,才意识到,李重俊把他绑出来是所为何事。 不好! 难道奸形已经败露? 范太医心中忐忑,却并不着急。 他只是内廷一小官,见风使舵,更换大腿都是常有的事。 今日,既然已经被太子捉住,不妨立刻投诚。 武崇训啊,武崇训,反正你人也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比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更加容易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范太医立刻转换了一副哀求的样子,匍匐在李重俊的脚边:“太子殿下,饶了微臣吧!” “都是武崇训那奸贼,指示微臣这样做的,微臣一家妻儿老小,都被他捉了去,若是不按照他说的做,就都要没命啊!” 李俊静静的看着范太医的表演,没有言语。 还是身后冲动易怒的李多祚,看不过去这刁奴的虚伪做作,叱道:“你个油嘴滑舌的狗东西!” “妻儿老小都在武崇训手里扣着,你刚才还有心思在太医署樗蒲?” “再说,武崇训已经死了,你的妻儿老小,现在还活着吗?” “要不要我去你家看看他们!” 范太医登时被他呛得哑口无言。 不过,李重俊还没发话,一切还有转机。 范太医脸皮极厚,铁锥都戳不破。 他立刻抱紧李重俊的大腿,哭嚎道:“太子救我!” “微臣真的是被逼无奈,全是受他们挟持!” 李俊嫌弃的甩开他的拉扯,面无表情的说道:“范太医,本太子今日不想要你的命,不过,不知今日,若是武三思知道,你私下见了本太子,你还活的成吗?” “你可别忘了,德静郡王可还活的好好的,他要是知道,是你出卖了他儿子,才使得武崇训身死大牢,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范太医闻言,已经面如死灰,身子抖如筛糠。 心说,我什么时候出卖过武崇训?而且,此人死掉,明明是因为冲撞了公主,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可万事就怕猜疑。 可怕的是,武三思这人疑心最强。 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今天范太医和太子私下见面,他就是守口如瓶,武三思也绝对会认为,他和武崇训的死,脱不开关系。 一抹乌云飘过,遮蔽了月光,让李俊的表情更见诡谲。 实在不行,老子就跑吧。 范太医现在彻底被挤兑疯了,前有太子,后有武三思,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他横下一条心,奔向小便门一侧,冲一冲看吧! 却在这时,两名侍卫从天而下,兜头盖脸的,就把范太医给罩住了。 两个侍卫将布囊打横抱起,里面的范太医,仍是叽叽歪歪,吵闹个不停。 李俊缓步走到他身边,对着布囊嗤道:“范太医,你想的也太简单了。” “谋害了当朝太子,你还想逃跑,你以为我今天在太医署堵了你,还会放你走吗!” 布囊里面,瞬时安静了。 范太医知道,这次他的命,是彻底凉了。 李俊越想越气,隔着布囊兜了他好几脚,嘴里骂骂咧咧,好一阵才消气。 众人抬着范太医,一路送往天牢。 武崇训已死,既然李俊现在还不想动武三思。 那就只能把武崇训谋害自己一事先搁下。 至于这个范太医,明面上,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都不适宜处置他。 可饶了他,这也不符合李俊的行事作风。 只能把他直接送进天牢,也算是解气了。 对于范太医这种罪大恶极的人来说,能留着他一条命,就算是无期徒刑,也算是仁慈了。 第三十四章 皇帝老爹回西京 说起大唐朝的首都,自然还是千年古城,看尽中华沧桑变幻的古都长安了。 在唐朝,长安被命名为西京,与之相对,洛阳则称东都。 长安亦是一座繁花似锦,商贾发达的大都市,只不过,懒鬼皇帝李显和他的母亲武媚娘一样,就喜欢呆在洛阳城。 以至于,在武则天以及唐中宗时代,长安颇有些被洛阳架空的感觉。 洛阳成为了皇族的长居地,而长安反倒成了时不时去旅游观光的地方。 但首都,到底还是首都。 就算李显不愿意呆,时不时的也要回去看看。 现在又到了该秋祭的时候了,作为当朝皇帝,其中的一项职责,就是主持宗族的祭奠仪式。 就像是历史上著名的,十几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一年开头,也得装模作样的主持一个祭天仪式。 所以,并没有他这么懒的皇帝李显,在祭祀这个问题上,态度还是很坚决的。 去,是一定要去的。 而且,还要带着他心爱的韦皇后一起去,让韦皇后担当助祭一职。 至于他的宝贝儿子,太子李重俊,就负责镇守洛阳,不必跟着了。 李俊心里乐的要命,这样的安排简直是非常完美,实乃糊涂蛋李显目前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 去吧,去吧! 长安好山好水好风光,祭祀之后,还可以再休整一段时间,想呆多长时间,就呆多长时间,越晚回来越好。 可李显的决定,却触动了朝中大臣脆弱的神经。 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皇帝祭祀,太子跟着还差不多,怎么能让皇后跟着。 头号死硬分子桓彦范,现在还在河北五州巡视,最近水也退了,该处理善后事宜了。 朝堂上的纷争,他就掺和不上了。 但走了桓彦范,自有后来人。 一个比他更老的老头,站出来了。 年已八十有余,走路都颤悠的张柬之有话说。 干什么,千万可别看不起张老爷子,这两年腿脚是不好使了。 上朝都得拄棍了。 可人家的一把好嗓子可是一点也没浪费。 朝堂争辩的时候,抑扬顿挫,辞气不挠,那个节奏掌握的,跟小机关枪似的。 一番话是当当当当,正射向所有心怀鬼胎之人。 张柬之毕竟是年岁比较大了,说话文绉绉的,李俊站在旁边,张着大嘴,听了半天,才把他的话理解消化并吸收了。 主要的观点就是:祭祀宗庙,是帝国皇族,至高无上的一项权力,从来都是为皇帝所独有。 皇后一介女流,怎能站到宗庙之前,祭奠李唐列祖列宗。 就算是去,也只能站在皇妃的前面,主持女子祭典,绝不可站在皇帝身边,想都不要想。 皇帝你要是敢这样做,老子就死在你面前! 反正也八十多了,这一辈子风里雨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够本了,你自己看着办! 通过全程围观这个事件,李俊真心觉得,挂牌老爹李显,他真不是个坏人。 奈何就是太糊涂,太软弱了。 有的时候,软弱愚钝的好人的杀伤力,比刚愎果断的坏人还要大得多。 坐在宝座上的李显,现在是左右为难。 前面有功勋老臣,已经耄耋之年的张柬之,情词恳切的阻拦。 后面有隐藏在珠帘内,却时刻想窜到前台来的韦皇后的眼风,锋利如刀,刀刀都想要了他的命。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这皇帝你们谁愿意当就拿去得了。 老子只想好好活着,行不行啊! 李显琢磨了许久,还是经不住韦皇后的视线压制,微笑道:“张尚书,你所言极是。但祭祀之事,说到底还是朕的家事。皇后多年伴朕左右,劳苦功高。朕认为,让她参与祭祀并无不妥。” 张柬之急的鼻涕泡都要出来了,他的心情,李俊完全理解,这个败家爷们,我活了两辈子,就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软蛋,也算古今奇观了! 只见张柬之使劲的用拐杖敲着乾元殿的青石砖。 笃笃笃的声音,仿佛叩问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我大唐还有没有国法!还有没有江山社稷! “陛下,祭祀之事,乃国之根本,怎能轻易动摇。这样下去,恐怕,恐怕……” 他说不下去了,他不是不敢,是实在不忍心。 还记得神龙政变之时,他和桓彦范等五个老臣,亦步亦趋的,把李显拥上皇位时的情景。 那是多么的气吞山河,波澜壮阔。 那个时候,境内之民,无不为江山重新回到李氏家族手里而欢欣鼓舞。 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事态怎么就滑坡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这些个老臣,从来没有指望懦弱的李显能够成为像他祖父李世民那样的明君。 可他也不能糊涂到这个程度啊! 张柬之回顾自己的一生,时常感叹,难道真是当初看错了人? 现在还有没有后悔药的卖? 这时候,一直在后面监视着局势发展的韦皇后,对李显耳语一句。 李显就跟个大傻子一样,猛点了几下头,就把老婆的主意说了出来。 “重俊啊。” “儿臣在。” 李俊眼眸微眯,心道,不是好兆头。 “让你一个人镇守洛阳,未免太过辛苦。不如,就让兵部尚书宗楚客留下来帮助你吧。” 李俊这一口老血喷的,这个韦皇后,为了安插自己人,还真是不遗余力。 什么话也别说了,这肯定又是武三思教给她的招数。 自从上次桓彦范一案,武三思可是遭受了重大挫折。 没想到,转天李俊就窜到李显跟前,忽悠着他下了一道圣旨,让武三思赔偿桓彦范的损失。 武三思自从接了旨意,就一直在骂街。 你妹的,赔个屁的钱。 就他桓彦范那个穷家陋舍,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需要他赔的! 奈何,现在他还不是皇帝,皇帝是糊涂蛋李显,陛下有命,他也只能执行。 算来算去,不过十锭金,老子又不是出不起,就当是打发要饭的了! 自从出了血,武三思就气的肝疼,干脆不上朝了。 令李俊感到好奇的是,武三思竟然还没跟宗楚客散伙! 居然还把他推荐出来,呆在自己身边,负责监视。 难道是这两个人情比金坚,坚不可摧? 还是武三思身边也实在没有得力的人,就是恨他,也只能先用着他。 二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李俊自然无法猜测。 只能见招拆招,马上想对策。 第三十五章 请把宗楚客带走! 宗楚客兵部尚书的这个官职,是李俊一开始就想唾弃的。 他这个老爹可真是糊涂透顶。 他估计还真把武家人看成是一家人。 理论上来说,确实没错。 可他也不想想,天家子孙之间,还有骨肉亲情可言吗。 人家武姓男子,是为了光复武周王朝的。 人家合起伙来,就是为了把你搞下来,自己当皇帝的。 你可倒好,还一心一意的玩什么我以真心换真情的游戏。 一把年纪了,真是天真的可笑。 最重要的兵权,居然交给了武三思的死党宗楚客。 这就等于把自己圈死了,武三思就可以像圈养母猪一样的养着李显。 等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就可以拖出来拔毛上刀宰了。 可叹李显对自己危急的情势,还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好在按照历史记载,李显的性命受到威胁,那是神龙四年时候的事,现在还是神龙二年。 挽回颓势,李俊还有时间。 他暗中观察,见局势陷入僵持,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他摩拳擦掌,不过,他决定,还是先站的离张柬之远一点。 毕竟,他这个招数使出去,恐怕会挨张祖爷爷的小棍招呼。 他定了定身形,缓步上前:“启禀陛下,儿臣有话说!” 李显愁苦的眼神,张柬之惊讶的神情,都没有逃过李俊的眼睛。 管他的,为了自己的逍遥自在,拼了! “儿臣认为,母后堪当祭祀一职。” “太子殿下!” 李俊此言一出,张柬之气的胡子都倒立起来了! 手里的小拐杖,跃跃欲试,李俊心说,幸亏老子躲得快。 宝座上的李显瞬时好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心想,这个孩子最近是怎么了。 李重俊一向和韦皇后不和,李显早就知晓,也表示理解。 毕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再友善,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重俊这孩子居然主动为皇后说话,还支持自己的决定。 难道,他终于变孝顺了? 朕心甚慰啊! 一丝欣喜跃上脸颊:“重俊,你说说看!” “儿臣以为,我大唐盛世,男承天下,女奉至尊,皆是天意。自古之道,崇尚阴阳相和。孤阳不长,独阴不盛,祭祀大事,应当发扬阴阳相和,夫妇相匹的人伦大道。” 李俊洋洋洒洒,摇头晃脑的说完这一篇大论,仿佛身体被掏空。 我说的是什么,我在哪里,这些狗屁,原来都是从我这张嘴里吐出来的。 真香啊! 李显拍掌大笑:“孩儿言之有理!” “众位爱卿认为如何?” 张柬之跺着小棍,叫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此风绝不可开!” 对待顽固分子,只需无视即可,李显略过张柬之,心想,这个老头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又向剩下的大臣征求意见:“你们觉得如何?” 这次就连张柬之都扛不住,太子还脑袋抽风,临阵倒戈,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皆俯身行礼,喝道:“臣等谨遵圣断!” 李显抚了抚胡须,眯着小眼,表示很满意。 但李俊还不满意,皇帝老爹就别想走。 这事情也敲定了,夫妻长安游也提上议事日程了,李显舔舔嘴唇,又想来老一套:“众位爱卿,无事……” “陛下,儿臣还有一事奏明。” 宝贝儿子这次表现如此出色,李显看他这张小脸,都觉得更顺眼了几分,有话必须让他说完啊。 他笑意盈盈,微微颔首。 李俊忙说道:“陛下,儿臣以为,兵部尚书宗楚客,应当跟随陛下回西京。” 那珠帘后面的韦皇后,刚才还有个笑脸,现在简直是横眉冷对,仿佛要手撕了李俊一样。 早就准备接下差事的宗楚客,这一下,也愣住了。 李俊心说,老刁妇,你瞪什么瞪,要不是看在你是皇后,我现在对付不了你。 才赏你个甜枣尝尝,你还不满意,接下来,本太子就得给你个巴掌受着了。 “儿臣知晓,宗尚书文辞俱佳,又年富力强,祭祀大典上使用的祝词,理应交由宗尚书负责。” “儿臣虽年幼,尚需历练,可儿臣认为,还是父皇更需要宗尚书,洛阳这边,还有临淄王,有什么事情,我们会商量着办的。” 李俊笑的用力,笑的真诚,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还就不信了,这点小小的要求,李显他还能不答应。 李隆基站在他身后,一脸懵逼,心说,这怎么又拉上我了。 不过,如果让他和太子一起主持洛阳政事,他也不是不乐意。 手中有权,心里有底,谁能不上赶着。 立刻跳出来附和李俊。 宗楚客想插话,可在李俊和李隆基的包夹之下,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好啊,就让你们历练历练,宗爱卿,你跟着我们回西京。” “也还别说,次次回西京都有你陪同,这次你要不跟着,朕还真有些不习惯。” “陛下,太子和临淄王,年纪尚幼,怎能把洛阳的事情都交给他们。臣妾看来,还是应该让宗尚书在旁边提点着。”韦皇后从珠帘中探出头来,显然对李显的这个决定十分不满。 把洛阳这样的重镇,全权交给两个李姓亲王,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皇后娘娘,儿臣以为,娘娘参与宗庙祭祀,乃旷古未有之罕事,必须严肃重视,必得宗尚书这样老成持重的大臣跟随,才能放心。” “重俊说的有理!” “皇后啊,孩子们也总要长大的,放心交给他们去办好了!” 放心? 这偌大一个洛阳城,交给李重俊,她能放心才有鬼! 可现如今,这祭祀的权力也拿到手了,不得不说,总算是承了李重俊的人情。 韦皇后决定,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还是先返回长安,好好显摆显摆,才是正经的。 散朝之后,李俊在众位老臣鄙夷的眼神中,洒脱离去。 以他们的价值观来说,皇帝的出格行为,必须每一个都得到纠正。 凡是有和祖宗规矩,人伦大道不符的做法,他们全部都要抵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俊并不认同老臣们的这种观念。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们也要窜起来刚上一刚,就像李世民喜欢抓兔子,魏征也要管上一管。 李世民还得表示管的对,管的好,朕下次再也不玩了。 这样君臣和谐的场面,只能发生在李世民这种有脑子的人身上。 要不,人家怎么会是千古明君。 同样的事件,摆在糊涂蛋李显面前,他就绝对不会听从大臣们的叽歪。 客观来讲,李显不是坏人,他也知道好皇帝应该怎么做。 可人是感情动物,最难过的也是感情关。 李显和韦氏之间的家务事,大臣们若是介入过宽过细,什么都要插上一杠子。 李显自然厌烦。 这样,以后就是在国家大事上,群臣再有反对意见,他也绝不会听取,只会觉得老婆说得对。 这样反而坏了大事。 李俊认为,在和李显的抗衡策略上,应当采取抓大放小的原则。 影响军国大政的就管一管,还得注意方式方法,威逼利诱和满嘴忽悠相结合。 至于其他那些名义上的事情,就放一放水,没问题。 就算是她韦皇后今天站在宗庙前祭祀又如何,明天,还不是要由我李俊当皇帝! 第三十六章 舞马之殇 洛阳皇城采用内外三层结构,最内一层,太子东宫居右,乾元殿居中,后妃寝殿居左。 外一层,乃是淘光园。 其中,林木茂盛,又有纯天然地热温泉。正是宫廷贵戚聚会宴饮的理想场所。 今日,临淄王李隆基的宴会,就在淘光园内,石榴林下如期举行。 洛阳政事全都交给李俊和李隆基主持,现在二人自然坐在主位。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 文艺青年李隆基,今日既是主办人,自然盛装打扮。 他身穿暗棕色圆领袍服,头戴菱格纹浑脱帽,气质潇洒自如。 李俊直觉,今天这小子一定是为了在气势上压自己一头,才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 而他自己还是喜欢戴小冠,也照样穿了一身墨兰圆领袍,反而将自己周身活泼昂扬的气质,收敛了一些。 众人围坐在几株果实饱满的石榴树下,主办人李隆基一声召唤,今日宴会的压轴戏也就上演了。 一匹盛装舞马,在一名大胡子胡人教练的带领下,惊艳亮相。 那胡人迥异的长相,并没有引起李俊的注意,他的眼珠子都定在了那匹打扮华丽的舞马身上。 它毛色通身油亮,身形矫健。 马身上盖着花纹繁复的毡毯,马尾饰以珠玉编成的串珠,马头用的嚼子都是纯金打造,阳光一照,闪耀非常。 李俊惊呆了,这是舞马,这是真的舞马! 这一随着大唐的兴盛而兴盛,衰败而绝迹的娱乐项目,在它的身上,演绎的正是一首盛世大唐的凄美挽歌。 在那胡人教练的指挥下,舞马挥动着自己的马蹄,或踢或踏,它来到众人面前,弯下自己的前蹄,向宾客致礼,随着表演越加精彩,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众人热闹嬉笑,可李俊却只能强颜欢笑,想起这些李隆基的最爱,最后的命运,他悲从中来! 安史之乱后,宫廷中御用的舞马,流散民间,被叛军发现,收归到了军营。 舞马身强体健,姿态优雅,却性格温顺,叛军马上盯上了它们,这些高壮的马匹,如果能培养成战马,岂不美哉。 可当他们拿着马鞭,打算跃上马背,操习作战的时候,一排排的舞马,面对人群,居然轰然下跪,匍匐行礼。 它们从来也没有上过战场,更加没有见识过人的鲜血。它们自从踏入宫廷,就成为贵戚的玩物。 它们只会对人展现出友善、尊重。 它们是那么的多才多艺,可以随着鼓点踢踏起舞,可以衔着酒壶,为客人敬酒。 没用的畜生! 叛军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乱世之中,他们需要的只有冲锋陷阵的战马,而眼前的这些,不过是玩物、废物罢了! 既然没有用,还不如杀了吃肉,虽然马肉并不好吃,但他们依然举起了屠刀,向着舞马群步步逼近。 而这些天生只知服从人类的舞马,面对叛军,仍然只知匍匐跪拜! 狂刀落下,舞马嘶鸣,呜咽,它们巨大的眼眶中亦有泪水,当它们重伤倒地,眼睛依然圆睁。 不知,在它们生命的最后一刻,眼中映照出的,是不是一个强盛帝国,最后的余晖呢。 面前,李隆基亲身敲鼓,配合着舞马踢踏的节奏,意气风发。 李俊感到,自己像老了一千岁一样,面前的李隆基,才真的是青年才俊,神采飞扬。 而自己,则要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包袱,亦步亦趋的试图更改,心里压力实在太大了。 李隆基昂首阔步走到他面前,用鼓槌敲了敲他的桌案,挑衅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说要合奏吗?” “怎么不来?” 李俊愣了一秒,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大唐的皇家宴会上,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李白大仙人是怎么说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辈岂是蓬蒿人! 走,老子要征战大唐! 不就是合奏吗! 快让老子教你做人! 他拿出自己准备已久的秘密武器,正式迎敌。 李隆基本以为他要操持哪种乐器,还想打开仓库大门任他挑选,他自信,整个洛阳城内,没有一家琴房的乐器,会比他这里还齐全。 定睛一看,才发现,李俊根本没有上台和他合奏的意思,只是手掌摊开。 李隆基发现,他手上拿着许多方形的小拨片,应该是用竹片再削薄的。 李俊吩咐身边的侍从,去准备一碗浆糊来,那侍从虽然不知这有什么用处,倒也还是跑去办了。 等到浆糊调好,李俊爽朗说道:“隆基,把手伸开。” 李隆基不明就里,在场众人也抻着脖子,赶过来围观。 李俊心说,看吧,看吧,让哥教你们一招,这以后大唐的音乐事业,就又能提升一个档次了。 不顾他人惊异的目光,李俊将这些方形小竹片,一个个粘上浆糊,然后,再粘到李隆基的手指头上。 此举,成功让隆基大兄弟也蒙了:“太子殿下,这是要干什么?” 左手粘完粘右手,李俊头也没抬,笑道:“帮你弹琴用的辅助工具。” “弹琴用的?”隆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些小竹片,无法将它们和弹琴联系起来。 “你先等这些浆糊都干了,粘结实了,戴着它们弹琵琶,保证好使。” 李隆基端坐一旁,好像在沉思。 几个贵族子弟,紧紧的围在他身边,嘲笑声不时响起。 “看起来和娘子的长指甲似的,娘里娘气!” “这东西能弹琵琶,我看,挠人倒是好使。” “是啊,是啊,这婆娘的长指甲可是不得了。” 只见,身后一个郎君,指着自己的脸颊,使劲吆喝:“看看,这都是我家娘子昨天给我挠的。说她长胖了,她就不高兴,抬手就挠,厉害着哩。” 围观群众赶紧表示:“你这脸上白白净净的,哪里有抓痕?” “那是你们被她蒙蔽了。看看这里。”那郎君指着自己的脸蛋处,众人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有两道淡粉色的抓痕。 “那婆娘昨天抓了我,今早又不认账,还怕我出门丢脸,给我涂了她的面脂。” 众人点头称是,都对这郎君的悲惨遭遇表示出了无限同情。 而人群中的李隆基,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吵嚷,张着两只爪,是左看右看,正着看,反着看,都快把这竹片看成是威力巨大的密器了。 第三十七章 和亲?门都没有!(求收藏,求票票,感谢大家) 李俊掐算着时间,大约过了十分钟,这些弹拨也该粘结实了。 他把李隆基惯常使用的那把凤凰于飞琵琶拿过来,让他垫在腿上试试。 李隆基将信将疑,一指拨下,箐箐蹡蹡,琴音如空灵的山色,在人们面前拨开了云雾。 清脆而又悠长。 他脸上顿时染上了喜色,对琵琶音色的转变,赞叹不已。 李隆基走到人群之间,席地而坐,一曲《倾尽酒》,带领人们在欢快梦幻的领地之中,徜徉许久。 一曲终了,情意全在酒里了。 李俊与微醺和李隆基相伴而行,刚才弹得尽兴,李隆基一时没有发觉。 现在回味,才觉得自己又被太子蒙了,便道:“太子殿下虽然给隆基做了这个弹拨,隆基十分感谢,不过,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合奏吗,到最后你也没上场,岂非食言。” 亏得李俊还以为李隆基是个聪明人,原来他还没想明白这里面的端倪啊。 没办法了,只能本太子来提醒你了。 “刚才隆基你是用我做的拨片弹琵琶的吧。” “对啊,这没错。”李隆基猛点头,可还是没想明白这与合奏有什么关系。 “你用我的东西弹琵琶,不就等于我和你合奏了一曲吗!” 就这样而已,李隆基没话说了,你这还是耍滑头嘛。 二人正走过一段游廊,却听得,不远处,一圈捂得严严实实的帷帐之中,传出了女子的欢笑声。 李俊奇道:“怎么,今天还有女宾?” 李隆基亦目视远方,道:“都是自家姐妹,陛下不在,也就趁机会一起聚聚。” 李俊一脸了然,明白,明白,虽说唐朝民风开放,彪悍的女子出了不少,但是女子的交往,其开放程度,还是不能和现代相提并论。 出门在外,稚帽该戴还得戴,该讲的体统还得讲,所以,像这样十几个少女在一起开怀畅饮的机会还是比较少的。 这么一想,李隆基还挺体贴的,果然是情种吗? “走,我们过去看看。”这种围观美少女欢笑的良机,李俊怎能错过。 毕竟,他的这些姐妹,除了脑残患者李裹儿,他还一个都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今天公主聚会,她会不会来。 不会是还在家养身体吧,李俊忽然觉得,是不是也该抽空去看看安乐。 毕竟,她变成这副样子,他总归还是有一点点责任的。 李隆基也不是个老古董,自然欣然前往。 二人还没有接近帷帐,就见从厚重的布条子里,钻出来一个女子。 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一身胡服,脚蹬小靴,生的是英姿飒爽,腰板挺得特直。 看着就不是个柔性子的女孩。 李俊对这人的印象有点模糊,便问道:“这人是谁?” “她你都想不起来了,还是一块长大的哩。”李隆基吃惊的看了他一眼,又道:“金城县主,李奴奴啊!” 李俊脑袋里有点打结,金城,金城县主,金城公主,对了,她就是以后要去吐蕃和亲的金城公主。 现在吐蕃使团应该还没有来提亲,所以她还是郡主。 作为一个太子,怎能忍心看着这样的娇花凋零。 维护姐妹们的人身安全,是李俊当太子义不容辞的责任。 眼见着金城走过他们身边,李隆基说道:“妹妹可是又要舞剑?” “正是,刚才没有把佩剑拿来,现在去马车上取。” 视线一歪,金城便看到了李俊,略一倾身,敬道:“太子殿下。” 李俊脑袋里正在琢磨着自己的护花计划,猛听了这么一声爽朗的召唤,立刻血气上涌。 冲到金城面前,义正言辞的说道:“奴奴,我一定不会让你去吐蕃和亲的,相信我!” 金城一脸蒙,心说,以往我和太子没有多少交情啊,他这是发的什么颠。 什么吐蕃,什么和亲,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李隆基背着手问道:“太子殿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和思想单纯的李奴奴不同,李隆基是一个理智的男人,一个预备役的政治家,他很快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大唐自武则天临朝,军事武功就一直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和亲是常有的事。 按照惯例,皇帝陛下也不会真的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吐蕃去,一般都是从宗室女中挑选年龄合适的人。 金城县主就是这样的人。 她今年十五了,正是议亲的好年纪。 而且,她的祖父是已经死了的章怀太子李贤。正是当朝皇帝,李显的哥哥。 父亲邠王李守礼在朝中也没有任何势力。 如果吐蕃提出和亲要求,金城很有可能入选。 李隆基目送着金城的身影走远,忧心忡忡的说道:“她会不会去和亲,我不知道,但是,吐蕃使团现在就在洛阳。” “什么!” “他们见了陛下了吗?” 李隆基摇摇头,道:“还没有,陛下不是回西京秋祭了吗?我估计,等陛下回来,应该就会宴请他们了。” “坏了!” 李俊知道,在糊涂蛋李显的废物领导下,神龙元年,也就是他还没有穿越过来的前一年,唐军败于突厥,输得很惨。 突厥乘着战胜的士气,掠夺了不少乡镇,金钱牛羊都损失了不少。 大唐在突厥那里吃了亏,自然想到了老朋友吐蕃。 拉一打一,一向是李唐对外处事的最高原则。 如今,吃了败仗,自然更需要吐蕃这个朋友。 和亲,是势在必行的。 按照历史轨迹,吐蕃使者将会在这次面圣的时候,提出和亲要求,一旦李显答应,李奴奴就必须要去吐蕃了。 不行,一定要趁着李显这个懒鬼还没从长安晃悠回来,赶紧想办法救她! 他拉住李隆基问道:“你可知道,那吐蕃使团住在什么地方吗?” “太子殿下想干什么?” “这你别管,是不是在官驿?” “不是,吐蕃使团作风粗犷,住不惯官驿,我听说,他们还带了不少商人和杂耍艺人,这两天就在道术坊里住的。” 他们在道术坊,这事情就好办了! 第三十八章 吐蕃王子勿齐秃 寻找吐蕃使团这样的差事,自然不能让李隆基帮忙。 他就是再怎么开明,也终究是正经皇族子弟,不会由着李俊胡作非为。 既然吐蕃人是住在道术坊,李俊马上命令杜饶去打探他们的行踪。 杜饶办事得力,只半天的功夫,就已经摸清了他们的行动轨迹。 原来,这些吐蕃使团,为了吃喝方便,道术坊中档次最高的一间酒馆,惠福楼的一层房间,都让他们给包下了。 这些人渴了饿了,就在酒楼里歇着,时不时的还在洛阳城里表演角抵、杂耍之戏。 总之是和洛阳城内的居民,打的十分火热。 每天道术坊一开门,就有不少百姓,涌到惠福楼的牌坊底下,等着看吐蕃使团的表演。 民众倒是乐呵了,可负责道术坊治安的武官们可头疼的厉害。 道术坊的乱事从来都不少,可一直以来,也是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范围之内。 自从吐蕃使团闯入了这块地方,各种乱子就更有喷薄而出的架势。 吐蕃使团可是带着不少商户来的,因为大唐对各种民间交流,态度开放,管理不严。 这些商户又是跟着使团来的,颇有些特权,所以,在道术坊里摆摊设点,兜售各种吐蕃特产,也是不亦乐乎。 因为语言不通,规则不明,买卖虽然做的红火,可也出现了许多纠纷,让道术坊里的秩序更加混乱。 武官们个个对吐蕃使团嗤之以鼻,都恨不得这些莽汉们赶紧回去,别再招惹是非。 可洛阳城的百姓们却并不这样看,他们照常还是日日期待吐蕃使团的表演,相当捧场。 于是,使团成员也是绞尽脑汁,经常玩些新花样。 当李俊和姚逵,简单化妆,混入道术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吐蕃使团的新表演。 围观群众是里三层,外三层,来的晚了点的李俊,根本连个吐蕃人的影子都看不着。 他发挥上一世挤公交时的穿插特技,拉着姚逵,在人群中左右运作,闪转腾挪,很快,就站到了前排。 五个吐蕃壮汉,身着胡服毡帽,腰间系金革带,左佩箭囊,右挂弯刀,别说,看起来,还真是威风凛凛。 在他们身前,大概五十米开外,竖立着两个草编的箭靶,圆盘中心处,已经插着许多箭簇。 “甑”的一声响,一位勇士,箭矢又已经搭上了弓。 姚逵提点道:“他就是这次使团的领队,吐蕃王子勿齐秃。” 李俊仔细端详了此人的长相:方头大脸,皮肤黝黑,眉宽目阔,确实有几分气魄。 但凭着李俊对游牧民族部落制的了解,他们那地方,王子这种职位,简直就跟批发一样,多得是,并不稀罕。 这位勿齐秃,既然能够被选中前往先进的中土大唐访问,想来在吐蕃境内也算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刚才还喧闹的围观众人,瞬时屏住了呼吸,人们都眼盯着勿齐秃放箭的动作。 这位少年王子,刚刚已经连射九箭,箭箭命中靶心。 十连中,行不行? 李俊也在屏息看着,勿齐秃额上渗出了汗珠,所有的力气意念都集中在手里的这张弓之上。 五指放松,箭簇如灵蛇出击,摆动着风骚的走位,直奔箭靶而去。 毫无疑问,箭矢命中目标。 现场爆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勿齐秃的脸上也罕见的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勿齐秃的射箭功夫,亦让李俊赞叹不已,他想到了上一世,听说海的那一边,那个叫日本的东瀛岛国,射箭之术也颇为盛行。 在他们那里,关于射箭的好彩头,有一句叫做“一箭入魂。” 说的正是身心合一,将魂魄汇集到箭簇上,让心灵之箭,射入箭靶的中心。 看了勿齐秃的表演,李俊也有同样的感慨,草原民族就是不一样啊,对待弓马一行,可谓是技艺纯熟,犹如融入了自己的灵魂。 李俊赶紧收回心思,他这次,可是为了来找勿齐秃碰瓷的,得先想办法引起他的注意才行。 现场的叫好声已经平息,勿齐秃也打算下场,下一个表演项目就该换人了。 李俊鼓足了气力,嚷道:“好箭法!” 勿齐秃眼风一扫,见吵嚷之人,乃是个英武的大唐青年,他自信满满的走过来。 倾身致礼,略带轻蔑的说道:“我吐蕃男儿,那是生在马背上的,弓马射箭就没有不在行的。这位大唐郎君是谬赞了。” 这人汉话说的不赖啊,李俊不禁对他又多了一层防备。 “听你这么说,是觉得我大唐男子,天生箭法就不如吐蕃男儿了。” 搞事,我们的目的是搞事! 李俊也不屑的挑眼看着勿齐秃,我就不信你不生气。 此言一出,姚逵就傻了,太子殿下,就是要搞事,也不是这么个搞法吧。 连忙夹在两人中间,使劲说和。 勿齐秃倒还是有涵养的,虽然面色有些不好看,可也没有动怒。 只是,他身边的那些随从,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一个个怒目圆瞪,冲着李俊就来了。 一个髯须大汉,支棱着络腮红胡子,叫嚷着:“小老汉莫嚣张,不服气上来比试比试就知道了!” “勿齐秃王子的箭法,就是在我们吐蕃也是一等一的,岂容你如此污蔑!” 这几个随从的汉话,说的可就不如勿齐秃了,口音怪异,断句也是乱七八糟。 嘴里像含着个枣子,话都是囫囵着说出来的。 李俊没有表态,身边围观的大唐子民的激情可全被调动起来了。 看热闹不怕事大,一向是古今皆然的道理。 “我大唐男儿,勇猛的有的是,弓马射箭怎么就不行了?” “就是,雕虫小技而已,有什么难的!” “某看着,这位少年筋骨就壮得很,说不定,射箭也是一把好手。” 面对着滔滔民意,姚逵有些肝颤,忙凑到李俊身边,问道:“仁哥,这事情可不好办啊!” “他们好像想让你上去比试!” “去就去,怕他作甚!” 李俊一撸袖子,慷慨激昂的说道。 姚逵知道太子殿下骑射俱佳,可说实在的,他们平时搞得那些宫廷竞技,比试的都是贵族子弟,太子在他们之间摘得头筹,也不难。 但要说跟这些野路子的骁勇好手比试,能不能获胜可就说不准了。 太子殿下,他行吗? 第三十九章 大唐第一神箭手 李俊深知,打破怀疑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真实的实力。 前身李重俊出色的射箭技术,再加上自己必胜的决心,他相信,一定会发发必中! “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叫某仁哥就行,刚才王子的箭术,某已经见识过了。某也想和王子比试比试如何?” “好狂妄的汉子,王子的箭术,我们都比不上,就你也想比试?” 那红胡子的大汉,打量着李俊的身板,语气充满不屑。 几个随从的吐蕃人,都哄笑起来,让李俊这边在声势上先输一截。 李俊挑衅的看着勿齐秃,别人如何看他都不重要,只要这人能接招就行。 对于此人能看出自己的身份,勿齐秃并不吃惊。 吐蕃使团进城,在洛阳城早就传开了,更何况,他们已经在这惠福楼附近,表演了好几天。 但,面前的这位男子,从容的气度,自信的神态,都带给他一种感觉,这不是个普通人。 这是勿齐秃第一次到大唐来,他对大唐的王公贵戚还都不熟悉,但他猜测,面前的这位汉子,一定是其中一人。 他迟疑片刻,接受了李俊的挑战,并且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仁哥,想比试没有问题,我若赢了,瞧见那酒楼门前的酒坛子了吗,你要喝十坛酒。” 李俊点点头,根本没看那酒坛子有多大,接道:“我若是赢了,王子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勿齐秃晶亮的眸子,盯着李俊。 他虽然并不知道,这个汉子究竟想要求什么,但他对李俊这个人可是相当有兴趣。 答应倒也无妨。 “好!” “只要仁哥能够赢了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 “好,痛快!” 李俊不顾姚逵的阻拦,阔步走上战场,他让那几个吐蕃壮汉把箭靶子都撤了。 勿齐秃有些奇怪,箭靶子撤了,这怎么比啊。 难道,这汉子不是想比射箭? 李俊四处望望,总算看见一棵高矮合适的老槐树。 他拿出一个正宗的开元通宝铜钱,对着它吹了一口仙气,而后把它挂在了横出的树枝上。 勿齐秃也明白了,这汉子,难道要比试百步穿钱? 百步穿钱,这项技艺,就是在草原上混的他们,能够做到的也极少。 就比如,号称箭术第一的勿齐秃,就真的不擅长。 这个唐人,他居然有这样的自信,可以比试这个? 李俊眼见着那铜钱不再晃悠了,就抽出一支箭矢,双手奉上。 “王子先请。” 嘶! 这个唐人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让王子先来。 王子若是先射中了,他还比不比了? 围观众人,此时心里的想法是这样的。 可勿齐秃心里想的却是,这人竟然让我先来,他难道这样有自信,本王这回怕是要下不来台啊。 勿齐秃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接下了箭矢,拉弓上箭,从一开始,他的心态就动摇了。 李俊从他游移不定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来。 人群中的姚逵,心里更加忐忑,他倒是不担心李俊射不中丢脸,而是担心他的安全。 堂堂一个大唐储君,竟然在闹市和吐蕃人比试武艺,这要是有刺客突袭可怎么办。 这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姚逵还混什么混啊! 不行,要不先给吐蕃王子搞个破坏试试。 他见勿齐秃的箭已经搭上了弓,卯足了力气,打算在他放箭的一刹那,给他喝个彩。 他小小的歹意,刚一冒出头来,就被李俊的眼风教育:你小子别搞事,本太子要堂堂正正的比赛! 姚逵马上从善如流,两只眼睛,除了紧盯着太子殿下的安全,剩下的也管不了了。 勿齐秃赌上了草原汉子,至高无上的尊严,孤注一掷,向着开元通宝的中心射去! 唔…… 一片倒彩声响起,随着箭尖擦着铜钱的边缘,飞了出去,吐蕃箭神,王子勿齐秃,竟然射偏了。 在场的吐蕃好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后面,个个呆若木鸡。 这,这这…… 王子也会失手? 难道这唐人,在大唐的土地上,真是有神灵相助? 吐蕃人崇尚神灵,当发生难以理解的事情的时候,他们往往不会认为是能力的悬殊,心态的影响,而是将这些奇怪现象,都归功于神灵的指示。 这样的心态,在勿齐秃的心里,也是存在的。 这支箭,一飞出去,他就知道,完了,肯定要偏。 虽然他明知道,是自己技术不精,可还是怨到了大唐朝的土地爷身上,一口咬定,肯定是他作怪,才造成自己失败。 他吐了口唾水,愤愤道:“不比了,走,我请你喝酒!” 事情发生了迅速的逆转,李俊心里小鼓又敲了起来,这可是个关键时刻。 勿齐秃自己放弃比赛,这简直是天助我也,李俊不必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战胜,并且提出条件。 可大唐男儿,岂能如此偷奸耍滑,好男儿,就是要战,还要战的痛快! 他拍拍勿齐秃的肩膀,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要过弓箭,走到了五十米开外。 他笃信,大唐男儿的热血,将因这一箭,彻底点燃! 搭弓上箭,他默默的和前身李重俊交流,你曾经的屈辱,我将为你洗雪,也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古代太子李重俊的型和二十一世纪现代男儿李俊的魂,聚集到一起,神行合一,箭指四方。 眼前,那开元通宝方形的孔洞,也再不只是一个窟窿而已。 它是一层笼罩在大唐帝国荣耀之上的铁幕,等着好男儿将它刺穿。 李俊沉住一口气,拉弓,放箭,走你! 嗡…… 镝声鸣鸣,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利箭径直钻入了铜钱的孔洞之中。 哗,哗哗,哗哗哗。 现场瞬时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盛世之下的百姓,虽心怀四方,但他们的热血也只为大唐好男儿而激动。 浑脱帽、幞头、小冠子,凡是脑袋上能摘下来的东西,全都被抛上了空中。 惠福楼中的食客,早已按捺不住,争着一堵英雄儿郎的真容。 人群沸腾了,要不是武官马上到位,维持住了秩序,人们几乎就要冲到李俊面前,与他载歌载舞了。 胜利过后的李俊,首先注意到的是吐蕃青年黑沉的表情。 眼见着他们一个个的,从刚才的红光满面,到现在的面如黑锅底,李俊心里很明白。 这是不爽啊! 要我,我也不爽。 明明我们骑射民族,来这就是为了显摆的,为了让你们跪舔我们的。 可现在倒好,竟然在自己的绝对优势项目上栽了个狗吃屎。 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几人眼风一扫,立刻上前,说着就要把李俊包围。 李俊却并不怕他们,现场的围观群众,早就被他调动起来,这样群情激昂的时刻,他就不信,在这大唐的国土之上,这些个吐蕃人,还敢把他如何如何不成! 第四十章 缓兵之计 李俊转向在场的观众,360度弯腰致礼。 随从们没有耐性,好在勿齐秃还是有一点教养的。 刚才,他何尝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趁着自己射偏了这一箭,干脆不比了,既显得自己大度,又避免了真的惨败。 可现在是怎样,这可恶的唐人,竟然枉顾自己给他的面子,将它扔在地上狠狠的踩。 不仅要比试,而且还把他这个吐蕃王子,彻彻底底的打败了。 勿齐秃的小账本上,可算是把李俊给记上了,但面子上,还要装作佩服的样子。 他先示意随从稍安勿躁,再上前敬道:“好汉真是好身手,大唐男儿,果然不同凡响。” “仁哥,愿赌服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王子够义气,请,我们进去说话。” “好!” 时刻关注着情势发展的姚逵,这时拼命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跟到了太子身边。 几个人浩浩荡荡的走入了惠福楼,在李俊的示意下,勿齐秃和他一起登上了二楼。 围桌坐定,吐蕃男子还真是豪放,二话没说,就搬进来十坛子酒。 大手一甩,一圈子酒碗也都摆好了。 要说饮酒,李俊倒也不怕,这唐朝的酒水,都没有经过提纯,度数有限,以李俊的酒量,喝他个三五坛估计都没什么反应。 但喝酒他误事啊,喝酒吃菜,胡吹海吹的,这还怎么办正事。 思及此,李俊忙道:“王子,既然是我赢了,只要听我一个要求就行,不必饮酒了。” 勿齐秃正在倒酒的手,顿时停住了,浓眉一紧:“既是如此,我先自罚三碗。好汉有什么话,也请过后再说。” 李俊看着他咚咚咚几口,就把酒喝得一滴不剩。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大唐的酒水,度数太低了,甚至连现代的烈性啤酒都赶不上。 一连三碗,根本一点也不会醉,倒是需要担心上厕所问题。 李俊也端起自己的酒碗,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 暗中注意着勿齐秃的动作,又道:“王子,这次使团来大唐,是不是为了和亲的事?” 嘶…… 一时间,吐蕃使团几人的面容波云诡谲,现场气氛瞬时冰冷。 向唐王提亲,这是使团中的高级机密,几人就算和街面上的唐人混的再熟,都没有对外透露过。 这个青年是从何处得知? 勿齐秃本人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李俊的表现,更加让他确认了,这是一位大唐贵戚。 他决定向李俊坦白。 “仁哥有什么要求?” 看来是默认了和亲之事,李俊组织了一下措辞,严肃道:“我想请求王子,暂缓和亲之议,不要在面见陛下时提起此事。” 勿齐秃面色一凛,李俊的这个要求,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唐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想要阻拦和亲这样的国事。 莫非…… 他挤出一个笑容道:“仁哥有所不知,这次要向大唐求亲的是尺带丹朱,并不是我,我没法做主。” “我知道王子的难处,只是王子,你我都知道,这次的和亲,起因就在于去年唐军的败绩。如果当时唐军大胜而归,尺带丹朱也不会敢向唐女请婚,不是吗?” “仁哥说的没错,可战场上输赢早定,就像你我比试射箭,我技不如人,如今,也只能听从你的要求。尺带丹朱最后能否迎娶唐女,还要看大唐天子的心意。” 李俊心中冷笑,大唐天子,就李显那个糊涂蛋,只要吐蕃的要求一出口,他肯定屁颠屁颠的就答应了。 金城又不是他亲生的,送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他要是靠得住,还用得着我来废话吗! “这话没错,”李俊客气的给勿齐秃斟满了一碗酒,淡淡道:“好男儿当战场上定输赢。去年争端之时,我曾经向陛下请战,陛下顾虑我年幼,不允我出战。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我出战,厮杀疆场,也许情形就会不一样。” “我今日来见王子,也没有别的意思,王子少年英杰,我看的出来,将来不妨战场上过招,求娶唐女的事情,可否暂缓?” 李俊定定的看着勿齐秃,见这位吐蕃王子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 心里也没底,这种毫无根据的要求,勿齐秃能答应吗,他可是带着尺带丹朱的嘱托来的。 管他的,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实在不行,老子再想其他的办法。 几人饮了几碗酒,勿齐秃终于发话:“仁哥,想让我答应你的请求,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跟我说实话。” 这,姚逵的心蹭蹭的就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难道这吐蕃人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忙护到了太子的身前。 李俊却并不担心,就算被这吐蕃王子看穿身份又如何,以后,他终究还是要进宫面圣,到时若是撞见了,这太子的身份,哪里还能瞒得住。 故而,他轻松回道:“王子想要听什么实话?” 一直黑着脸的吐蕃王子,这回却笑了。 “仁哥,你不是个一般人,勿齐秃心里有数,难道,那备选的唐女,是仁哥你的意中人?” 死阔以内,居然还有这种想法,年轻人,你的脑系很发达嘛,李俊腹诽道。 他心中讶异不已,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吐蕃王子是如何涌现出这个念头的。 他竟然会把自己和金城想成一对。 难道是他刚才在言语之间,给了勿齐秃这样的暗示。 还是因为自己年龄相当,正是婚娶的好年纪,才让他自然而然的,有了这种想法。 这倒是个好机会,承认了私情,自己这样的要求倒是更合理些。 不过,如果直接承认,总好像是将把柄送到了他的手里。 李俊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笑容,各种心意,就让勿齐秃自己领会吧。 勿齐秃是个多情又爽朗的男子,他立刻将李俊欲说还休的心态解读出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能让仁哥这样的好汉,神魂颠倒的女子,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你放心,我草原男儿,最重信义。和亲之事,我这次不会再提。”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就像你说的,好男儿战场上决胜负,射箭我虽然输了,可打仗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勿齐秃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胸脯,李俊和姚逵都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迈过去了。 第四十一章 吐蕃突厥,两面夹击 婉拒了吐蕃青年晚上接着嗨的邀请,李俊和姚逵,绕了几个圈,终于确定无人跟踪,这才换了一辆马车,原路返回。 一上车,姚逵就抱怨上了。 “太子殿下,吐蕃人性情粗野,不受控制,为了殿下的安全,还是少跟他们接触为妙。” “这一下午担惊受怕的,可吓死我了!” 看他现在还一脸肾虚的模样,李俊频频点头,示意自己对他说的话,十分受用。 李俊诚恳的表情,看到姚逵眼里,他却总认为,太子殿下是在敷衍他。 仔细想想这几天来二人的行动,也少不了姚逵的撺掇。 姚逵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够指责李俊的立场。 他内心是佩服太子的。 姚逵也是热血男儿,挑战吐蕃青年这样的事,他早就想干。 如果李俊不是太子,他也不会如此担心。 他叹了口气,对兴致勃勃观看着窗外风景的李俊说道:“太子殿下,吐蕃人的话可信吗?他们真的不会再提和亲之事?” 李俊的目光,并没有从窗外收回来,他观看着这难得的大唐风物,只悠然道:“他可能说的是真心话,我们却不能简单相信。”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姚逵心中忧虑又起。 “吐蕃人还会伺机闹事?” “这只是缓兵之计,但愿他能不要和父皇提起和亲的事。但是,你要知道,再过不久,我们和吐蕃必有一场生死大战!” 姚逵想到去年的那一场惨败,尸山血海之中,赔上的是攻无不克的唐军的尊严。 还要打?太子莫不是异想天开? 现在大唐的边境状况,可不能和高宗时候相比。 吐蕃还算老实的,充其量小打小闹。 突厥才是肘腋之患,年年都要犯边,他们军事力量强盛,游牧的特性,又使得他们的作战方式更加灵活机动。 唐军这些年来,在突厥那里,可是一点便宜也没占到,不断的损兵折将,对于朝廷来说,现在的方针就是,拉着吐蕃,防范突厥,只要突厥不来侵扰,唐军就已经偶弥陀佛了。 所以陛下对吐蕃的数次提亲,虽心中不满也只能照办。 现在难道还要得罪吐蕃,搞双线作战,太子殿下是疯了吗! 姚逵他们这些正经唐人心里的疑虑,李俊不是不明白,可他的想法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和他们渗透。 总不能说,你们放心,我将会用健全的现代军事理论帮助唐军战无不胜吧。 也不能说,突厥虽然是劲敌,可百年年后,吐蕃才是恶心大唐的终极贱人吧。 就是说了,他们也不能信。 姚逵还是识时务的,这个时候,并没有废话,探究李俊这话背后的含义。 李俊阴恻恻的对他说道:“杜饶这样好的探子,只让他留在洛阳,屈才了,不如,让他去边境,观察吐蕃军队的动静。” “太子殿下是说,吐蕃最近要有异动?” “让他盯着就行了,军国大政,细心一些。” 这些年,吐蕃人,突厥人他们表面臣服,早生二心的真面目,朝堂上的人,没有几个不清楚。 对他们这种反复无常的行为,朝中的年轻人,无不恨得牙根痒痒,都想上阵教训他们一顿。 奈何,文臣武将各司其职,自则天时代以来,大唐的军事武功就一直不成就。 属于挨打一个月雄起一天的状态,胜仗不是没有,可边境也不安宁,边关百姓时常受到侵扰,损失了不少市镇,也是事实。 如果,太子真有什么妙计,能够把吐蕃轰回高山上去,让突厥滚回草原老家,姚逵也定会助他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他慎重的点点头:“我这就去找杜饶。” 烛火微晃,晕黄的烛光下,大唐的月夜,更见秀美。 吐蕃王子勿齐秃,此番前来大唐,可不是为了来给大唐子民带来欢笑,充当杂耍艺人的。 对面乐坊之中,不时传来的缥缈歌声,让勿齐秃的心,痒痒的。 他仿佛能想象到,那舞娘曼妙的舞姿,细软的腰肢。 在伴随着这样的浅吟低唱,徐徐舞动。 此次大唐之行,他亲眼见证了这强大帝国的繁荣锦绣,感叹之余,他的心意更加坚定。 这富庶美好的土地,怎能只有唐人独享。 吐蕃境内,英雄无数,在马上,我们所向披靡,弯刀所指之处,无不臣服。 侵占大唐更多的土地,让这繁荣的帝国,为我所有,这样的念头,不时诱惑着勿齐秃。 那红胡子的髯须汉,心里藏不住事,尤其受不了一点的窝囊气。 李俊他们一走,关起门来,他就开始嚷嚷。 “王子何必受那唐人的挟制,唐军战败,奉上唐女不是应该的,他们竟然还想反悔,我看,又是皮痒痒了。” “这唐人想必就是朝廷里的探子。王子千万不要受他迷惑,尺带丹朱还等着娇滴滴的唐女洞房呢!” 勿齐秃斜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这次他答应那个唐人暂缓和亲的事情,也不仅是受了他的蛊惑,而是,他自己对尺带丹朱的做法也有意见。 尺带丹朱现在已经五十有余,却还是占着赞普的位置不撒手,不止如此,他还觊觎着年轻貌美的唐女。 明明已经有了三个老婆,却还巴望着占唐女的便宜。 倒不是勿齐秃怜香惜玉,温柔多情,不愿让唐女受苦,而是,他的心中早就有一个计划。 夺位! 要战胜大唐,首先要做吐蕃的赞普,只有这样,才能有效的指挥调动吐蕃的全部军队。 权力的欲望在他的心底膨胀,女人,等到他当了吐蕃王,甚至是中土大唐的王,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唐女,现在且先放她一马。 “刺裂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红胡子大汉咧了咧嘴,说道:“消息已经送到突厥去了,就等王子一声令下。” 勿齐秃点点头,吩咐道:“很好,记住,等我们一出洛阳城,就让刺裂行动。” 刺裂是勿齐秃自己培养的亲信,他是否得力,也该是接受考验的时刻了。 第四十二章 突厥的阴谋 另一边,突厥帐下,在这一代领主之中,最有魄力的莫啜可汗,面对一张只标明了山川河流走向的简要地图,沉吟不语。 我们爱草原,爱牛羊,但我们更爱大唐的金银财宝和肤白貌美的女人。 几次挑衅下来,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现在大唐主事的这位皇帝的软蛋本色。 自天可汗李世民时代以来,突厥的领地越来越小,居住的地方,水草越来越差。 他们一退再退,在唐军的刀锋之下,近乎陷入了苟延残喘的境地。 但现在一切情形都有了改变。 机会总是留给嗅觉灵敏的人。 自从武则天临朝,突厥几大部落之间,就嗅到了可以深入内地的气息。 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当权力交接到莫啜手里的时候,突厥已经又成为了北方边界,可与大唐抗衡的一股重要力量。 突厥几大部落都听命于他。 但他的雄心却不止于此。 侵袭,骚扰,掠夺,这些都是小儿科。 应该说,凡是环伺大唐的周边国家,就没有不觊觎这块肥肉的。 大唐仿佛变成了唐三藏,而这些国家就是围绕着他的,烟视媚行的小妖精。 毕丽罗,一个往来于大唐、突厥、吐蕃三线的商人,如今,得到了突厥可汗的器重,已经决定弃商从政了。 此人既不爱穿汉服,也不喜欢胡服,时常是一件干爽的道袍从春到夏。 莫啜看见毕丽罗,心中欢喜,他知道这个奇诡的人物,肯定又带来好消息了。 毕丽罗揣着手,也站到地图前,他虽然对军事不甚明了,可他对莫啜的野心,心知肚明。 他低着头,淡淡道:“可汗,吐蕃那边来消息了。” “哦,说了什么?” 毕丽罗呈上了吐蕃的书信,莫啜看后,脸上的笑都绷不住。 “可汗,我们当真要和吐蕃王子合作?”毕丽罗探问道。 莫啜解下腰间的酒壶,咚咚咚的灌了几口。 发出了畅快淋漓的声音。 “合作,当然要合作!” 他把酒滴子甩远了些,大笑道:“分吃大唐血肉,我大突厥怎能不参与。” “可是,吐蕃历来和我们关系敌对,我总担心,这里面有诈。” 莫啜横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关于毕丽罗的身份,就连莫啜也说不清楚。 汉话他讲的溜,胡语他也不含糊,甚至他的鲜卑语都很出色,还可以吆喝两句高丽话,一时让人难以辨清他的身世。 只是,莫啜却能够肯定,不管他如何掩饰,他还是汉人的思维方式。 对于他们游牧民族来说,反复无常那是常有的事,就算勿齐秃这小子是蒙骗自己,只要能切实的侵占大唐的土地,莫啜就愿意与他合作。 反正吐蕃和突厥之间,发生战争的几率简直是微乎其微。 在这种前提下,与勿齐秃联手,对莫啜来讲,是非常好的选择。 以往,他还苦于吐蕃一直和大唐交好,自己单边进攻,收效不大。 如今,有了勿齐秃的策应,莫啜看来,不久之后,突厥军队可以剑指长安了! 莫啜陷入沉思,让毕丽罗不知所措,吐蕃使者还等着我们的回信,可汗倒是给句话啊! “可汗,我们是不是调拨一些军队,支援吐蕃军团?” 莫啜脑袋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珠串,他使劲的捋了捋,故作深沉的说道:“先不急,你去告诉他,吐蕃攻唐,我们一定帮忙。” 毕丽罗一脸疑惑,可汗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既不说出多少人头,也不说支援多少马匹。 帮忙,帮什么忙? 莫啜见他还不去回话,又点了他一句:“让吐蕃军团先上,等他们双方疲敝,我们再抄底。” 毕丽罗领命,乖乖前去应付吐蕃使臣,心道,这些个草原汉子,果然都是能打就打,能抢就抢。 打不了就跑啊! 这吐蕃使者,正是刺裂派来的。 北风呼啸,吹得哇哇叫。 也没个人请他去帐篷里坐坐,喝碗羊**酒。 他吸溜着鼻涕,不停张望,终于看到了毕丽罗的身影。 从大帐后面绕了出来。 “怎么样,可汗怎么说?”他急急问道。 毕丽罗面有难色,使者想来,这件事恐怕不那么顺利。 “可汗能出多少兵马?粮草?” “远道来的客人,你先别急,可汗是个爽快人,已经说了,只要吐蕃出兵,突厥一定全力支援,各个方面。” “真的吗?” 那使者喜出望外的表情,看的毕丽罗心里很虚。 虽说他也是一纯正的行走江湖的大骗子。 可他这人有一个原则。 坑人从来都是一对一,单线发展。 像莫啜可汗这种,那坑的可是一支军队。 一个国家。 太他娘的缺德了。 这么一比,他毕丽罗简直是骗子之中的良心了。 “是真的,可汗已经答应,只要吐蕃出兵,我们就全面策应,保证让吐蕃兄弟没有后顾之忧。” 吐蕃使者带着满心希望走了。 毕丽罗又想自抽耳光。 他为什么又把莫啜的话,添油加醋的描绘的这么详细,给吐蕃使者许了这么大的宏愿。 骗子也有职业病啊,没办法。 莫啜凝视着地图,已经想好了后续方案。 陇右道一直是莫啜心仪的撕裂大唐防线的最佳突破口。 沿着张掖河,有甘州一地,现在正在突厥的势力范围以内。 此地一直是突厥和大唐反复争夺的地方。 也是整个陇右道的咽喉所在。 最近几次战役,突厥频繁取胜,也是因为占据了这个地方,可以以此为据点,不断骚扰大唐市镇。 甘州和吐蕃相距亦不远。 莫啜准备加强此处的兵力,监视着吐蕃和大唐的一举一动。 一旦窜起一个火星子,他就趁机直上,掐断陇右道的喉咙。 到时,安西都护府和大唐的联结,就会被彻底切断。 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们的控制范围,将一点一点被蚕食。 兵士疲敝,战甲染血,粮草不济,困兽犹斗而已。 大唐之男儿,将尽数被我突厥好汉斩于马下。 大唐之领土,尽被我收入囊中。 这当然是莫啜自己的美梦…… 第四十三章 火药 洛水以南,乃是洛阳城中的平民区。 虽然洛阳已经是当时世界上少有的,人口密集的大都市。 但相比而言,洛城以南的里坊之中,还是比较空旷疏落的。 人员密集程度,完全不能和洛水以北皇城东西之地相比。 相对安静的南城也是一些人心中的乐土。 武氏家族的嫡系,武攸绪之子武延宗,现在就在南城青璃观居住。 他们这一对父子,主要以云游四海为主要业务,既不是正宗的佛教徒,也不是拜了教派的道士。 当初武攸绪带着儿子周游四方的时候,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避祸。 以武氏烈火烹油的架势,理智的他,很快感到了危机的迫近。 任何权势都是靠不住的。 武攸绪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他在武则天时期,就积极隐藏蛰伏,远离朝廷,争取不被争权夺利的祸事牵连。 这些年,他的计划十分成功。 虽然远离朝堂意味着,无法有福同享。 但,武家的难他也没有当上。 任凭风云变幻,他都仍然保持悠然自得。 甚至,有些人都已经遗忘了,武家还有这一支的人。 这些天,阿耶武攸绪,已经前往终南山修炼。 武延宗则留守在洛阳青璃观,负责看家护院。 太子李俊,正是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接近武延宗。 根据李俊的推测,这个郎君既然还能跟着武延秀他们逛青楼,这就说明,他没有他父亲那般清心寡欲。 而当日,他在飞仙阁中处变不惊的从容态度,也给李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故而他决定,亲身前往青璃观,拜访武延宗,到底探一探他的虚实。 青璃观是一座二层歇山式小楼,主殿两旁,钟楼鼓楼必备,人气并不算旺盛。 这也难怪,虽然武氏父子并没有对外宣传他们住在这里。 他们父子也早就是武氏家族的边缘人物。 但南城这边的居民,还是不敢轻易靠近这里,就怕叨扰了他们父子的清静。 天还没有大亮,李俊就带着姚逵,赶到了这里。 武延宗正在院前扫地,抬眼一看,便认出了太子殿下。 一句话没说,立刻收拾大扫帚返回观里了。 啧啧,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有没有待客之道啊! 李俊心中在抱怨,可还是屁颠屁颠的跟着进去了。 道观大门两边开,老子想进就进。 你还敢拦不成! 观内厢房里,早已放好了三个蒲团,武延宗自己占了一个。 李俊二话不说,扑通坐下。 他还没有想好开场白,武延宗就说话了。 “太子殿下,找延宗何事?” 武延宗一身青衣直裰道袍,头戴方巾,嗓音醇厚。 李俊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除了摸不准脾气,这人看起来,可比武延秀他们靠谱多了。 李俊也没心思探寻为何他不认识武延宗,可武延宗却认识他。 还是正事要紧。 他轻咳几声,照实说道:“我想请延宗兄出山。” 武延宗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松动,太子殿下恁的异想天开。 这些年来,武攸绪一再告诫武延宗,千万不要搅合进朝堂的纷争之中。 再加上,他们父子二人,已经隐居多年,早就已经无人问津。 太子殿下怎么现在想起来,让他出山了。 他连忙回绝,李俊却根本不听他这一套。 武延宗的胸襟气魄,远在他那些兄弟之上。 这种人如果能为自己所用,李俊就发达了。 武延宗的顾虑,他不是不懂,既然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只能先退一步了。 脚跟也麻了,李俊能够感觉到,回流到小腿的血液越来越少。 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栽倒。 活动活动脚腕,他说道:“我想借延宗兄弟这座道观一用。” “道观?” “是,如果延宗兄方便的话,希望能将这道观借我一用,我想在这里研制火药。” “火药是什么东西?” 武延宗陷入了疑问三连。 火药这个东西,要是跟你们解释起来,那话可就太长了。 再说,就以大唐现在的生产水平,就是生产火药,也无法做到精准提纯。 我就是想跟你们科普那些高深的化学知识,反应过程,也没有用。 “别的你别管,我就问你,硫磺、硝石、这些东西你有没有?” 还真的有! 武延宗面容一滞,太子殿下还挺懂行。 难道,殿下也想修行丹药之术? 这个火药,难道是新型丹药的一种? 硫磺硝石这些个东西,都是炼丹的必备原料。 武延宗虽然自己不炼丹,可他爹武攸绪,却是炼丹高手,道观里储藏了许多原材料。 说起丹药一行,可不是谁都能修炼的。 君不见,太子的祖爷爷李二凤,就是吃金丹吃多了,驾鹤西去的吗?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怎么会想起这档子事来了。 不行,得赶紧断了他这个念头。 武延宗脖子一梗,义正言辞道:“殿下,我这里真没有这些东西。” “真没有?” 李俊偏头转向姚逵,笑道:“他该不会以为我要这些东西,是要合炼金丹吧!” “殿下不是要炼丹?” 武延宗莫名其妙的表情,让姚逵心有戚戚。 太子殿下竟然还埋怨人家误会,明明是他自己说话不清不楚的。 他连忙帮着解释:“太子殿下要做的火药,不是金丹,而是一种能够游乐的玩意。” “游乐的玩意?” 武延宗的表情更加迷惑了,李俊仿佛能看见,他的脑袋里全是螺旋小圈圈。 他虽然看好武延宗,可终究和这人不熟。 总不能一开始就把老底交给他,告诉他,我这是为了做兵器的。 只能谎称是做游乐的玩意。 他这么说,也不算错。 唐末,火药确实在烟花业中有了切实应用。 火药这等威力巨大的事物,只把它用在玩乐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还是及早恢复它的本质,让它用于战争吧。 “对,”李俊闪烁着真诚的目光:“过两天父皇就要从西京回来了,我打算给父皇献个宝,做个不一样的玩意,需要这些东西。不知,延宗兄能否出借?” 原来是这个用处。 武延宗总算领会了李俊的意思,要是这样,也不是不能借。 反正这两天,阿耶也不在,自己每日,练功打坐,调理气息,也是挺无聊的。 不如看看,太子殿下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第四十四章 伏火法制火药(求收藏,求推荐啊~书友朋友们~~) 武延宗是个爽快人,说借就借,没过一分钟,几人就已经走在通往库房的路上了。 气氛一时非常轻松,李俊问道:“延宗兄,不知令尊现在何处修行?” 武延宗脚步一滞,略有些讶异,李俊心说,你看什么看,为了说这句话,老子死了好多脑细胞呢。 这个武攸绪,别看是武家的嫡系子孙,却从来也没有官职,朝廷屡次征召,他连个挂名的虚职都不愿意担。 到底又是个长辈,直呼其名,也不合适。 叫令尊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而这时,武延宗心里,却在担心别的事情。 他总觉得,这所谓的做个新玩意,只是太子的借口,他此行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让他出来做官。 武延宗许久未有波澜的心,还真的有些悸动。 他故意掩饰,平静说道:“家父现在终南山,寻访一位仙师,这个月不会回来。” 李俊眼睛一亮,兄弟,很懂行嘛。 既然武攸绪这个月不会回来,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这时几人走到道观后身,一座普通院落。 右手侧,砌了一串土墙,中间开了一扇橙红色半月形小门。 武延宗拿出一把钥匙,在那三簧锁的锁芯里嘎啦一转,门便开了。 “太子殿下请。” 屋里黑沉沉的,没有烛火照明。 闻不出陈腐的发霉味道,灰尘亦不多,李俊想来,这座仓库,应该是时常开启使用的。 前方桌案处,就有一排白蜡,武延宗将它们个个点燃。 厅堂之中,瞬时亮堂了不少。 适应了光线明暗的变化,李俊发现,外面这间屋子里,盛放的都是经卷,并没有硫磺硝石。 姚逵怼了怼他,轻声问道:“好像没有啊!” “先别急,肯定在别处放着。” 这时,武延宗擎着一座烛台,走过来带路。 随着越走越深,李俊才发现,原来,这处拱门内部,和前面一串小屋,都是连通的。 打开一道木门,几人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屋。 在这里,密密麻麻摆着许多瓦罐,个个都封装的很结实。 按照唐朝可以制作的土炸弹的原料配比,李俊粗略估算,就青璃观中的这些硫磺硝石,足够打三五场战役的了。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来之前,他就知道,道士们研习外丹法,通常都需要一些矿物原料提炼丹药。 既然武延宗现在就居住在道观,他手里肯定有这些东西。 他也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 不过,这也太多了点。 本来,他就想借用个一二斤,先搞一搞先期试验。 现在一看,满屋子都是矿物原料,这还搞什么实验啊,赶紧批量生产吧! 武延宗揭开了一个罐子的封盖,浓烈呛人的味道,立刻窜了出来。 姚逵瞬时就捂住了鼻子,李俊却毫不畏惧,一个劲的往里瞧。 “殿下,这是硫磺。” 这些硫磺竟然还都是已经研磨成了细末的。 延宗兄弟真是太贴心了。 他在心中默默回忆了一下,制作黑火药,需得硫磺六两到一斤半。 如今,材料有限只能节省着用,就算六两。 几人又往前走,发现,硫磺和硝石,基本上是间错排列,储存的数量差不多。 看到这些东西,李俊激动的无以自拔。 只要自己的实验成功,大唐就可以在接下来的战争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不论是战士们的还是百姓们的生命财产都能够得到有效的保障。 那还等什么,实验就从今天开始。 桐油、松脂、黄蜡、木炭、狼毒、砒霜、小油、铁蒺藜。 他反复确认,虽然这些配料还不算完美,但制作普通炸弹已经没问题了。 “拿着,到东西二市去采买这些东西,先一样买两斤。最好换不同的商铺买,不要让人发现,都是一家要的。” 姚逵迟疑的接过纸条,心中疑惑丛生。 相比毫不知情,全被欺骗的武延宗。 李俊的目的,姚逵还是知道一点的。 听说用这些东西,可以制作先进的兵器,以后唐军就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可砒霜、狼毒这些,也是制作兵器的? 姚逵真真想不明白,却还是跑去完成任务了。 李俊挑眼看着武延宗,这人,从刚才就一言不发。 好像猜出了他的意图。 现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不如摊开来说算了。 “太子殿下,你是想尝试伏火法吧。” 啧啧,这个小子,有点道行。 反正以后也得把这里当成基地,想一直瞒下去,也是不可能的。 李俊干脆承认:“延宗兄也精通此道?” 武延宗招呼来一个青衣小厮,备办一餐素食。 而后,亲自给李俊煎了一碗甘草茶。 李俊看着分不清是水还是汤的一碗东西,心情复杂。 到底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喝不合适啊。 只能放在嘴边,小口啜饮。 “我亲眼见过家父使用伏火法,我自己倒是没上手试过。” “那敢情好,延宗兄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了。”李俊笑道。 “太子殿下,你真的是想弄什么游乐的玩意吗?” “等弄成了自然告诉你。”李俊一脸严肃,好像隐藏了许多秘密一样。 ………… 姚逵从外面赶回来,见二人已经吃饱喝足,开始收拾碗筷了。 气的简直要爆炸,这些个无情无义的,我在外面忙了半天,也不知道给我剩一口。 咣当一声,就躺在胡床上不动换了,号称,不给饭吃,就不起来了。 看他耍无赖的样子,李俊也很无奈,他能有什么办法。 谁让他自己这么死心眼,都跑到东西市了,还不说吃饱了再回来。 他这还指望着,他带点特色小吃回来,让他也尝尝鲜的。 不骂他办事不利,就不错了。 他还生起气来了。 李俊瞄准他的大屁股,蹬的就是一脚。 吓得姚逵,竟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倒不是愤怒李俊踢他,是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最近和太子殿下走的太近,这君臣之礼,都有点忘到脖子后面去了。 他连忙致歉,李俊作为一个穿越的,他怎么会真的生气,不过是叫他赶紧起来一起研究伏火法罢了。 要说这个伏火法,还是大唐药王,孙思邈的杰作。 相传,正是孙思邈在探索矿物质元素的医疗效果时,才进行了成功的伏火法实验。 由于硫磺硝石等矿物,都是不需开采,直接就可以从地表获取的。 许多天然温泉也有硫磺气味。 孙思邈意识到,硫磺等矿物具有极大的药用价值。 可硫磺易燃,难以保存。 为了充分发挥它的效用,必须找到妥善的保存方式。 伏火法应运而生。 第四十五章 李氏炸弹诞生 看在我这么勤快的份上,书友朋友们,票票收藏一起来吧! 上一世的时候,李俊在军事小组之中,那可是相当活跃,他曾经仔细研究过古代制作黑火药的方式。 对火药的具体配比也记得很清楚。 但是对伏火法就是只知道原理,从没有具体操作过了。 如今,武延宗既然熟知此法,李俊自然让贤,请他先来试试。 初时还谦让一番,可想到伏火法的危险性,一个弄不好,整个道观说不定就毁了。 武延宗还是自己上了。 他将研磨好的硫磺硝石,各称了六两,混合在一起。 放在小砂锅里,埋在一早就挖好的地窟之中。 这样做,也是为了让硫磺和硝石反应之时,引起的烟火,不要飞到四周的建筑上,引发火灾。 这个地窟还是当年武攸绪炼丹时早就挖好的,竟不知再次被启用,会是因为李俊。 然后,武延宗拿出两个皂角子,顺势在砂锅上点燃。 猛烈的火苗蹭的就窜起来了。 皂角子,对引火还得需要这个。 李俊想到,刚才还是忘记了一项原料。 等到皂角燃尽,其下也窜不出火苗,武延宗就拿来姚逵采买的木炭。 开始翻炒硫磺和硝石的混合粉末。 大概消耗三分之一的木炭,黑火药就基本完成。 这便是伏火法的正宗操作规程。 经过伏火的混合粉末,可以长久保存,自燃的几率也少了很多。 而且硫磺和硝石还经过了适当的碳化,性能更加卓越。 武延宗净了净手,面对兴奋的李俊,淡定道:“殿下,这就是火药吧。” 李俊略一呆滞:“是啊。” 他这才意识到,打从一开始,武延宗就知道,他要做的火药是什么东西,伏火法又如何操作。 只是为了试探李俊的心意,才故意装作不知道。 武延宗棱角分明的刚毅脸颊上,难得的显现出几丝笑意。 这个腹黑,我喜欢。 要不是顾着太子的身份,李俊几乎可以秒变成这间屋子里,脸皮最厚的男人。 和武延宗称兄道弟。 现在既然是太子,就还得摆着点架子。 他站起身子,理了理两旁的袖管,从容说道:“延宗兄,好手艺啊!” “火药,这就算是做成了?”疑问来自支棱着两只眼睛的姚逵。 “是啊,接下来就得看我的了!” 李俊要研制的可是正宗的大唐土炸弹。 有了火药,只是相当于有了里子,火药还得装上面子,才能让士兵们带着上战场使用。 李俊将几张宣纸叠加在一起,小心的把混合完成的火药,散在纸上。 他慢慢回忆,花炮工人卷鞭炮时候的操作方法,卷一圈,压实一点,一圈一圈的卷好,最后用桐油封口。 外层涂上大漆。 真是旷古罕见的精品。 武延宗心想,太子真乃身怀异术,他居然可以把火药装填进这样的宣纸卷中。 经过密封固定,这些火药竟然一点也不会撒出来。 太子李俊对自己的作品也十分满意。 他举着这巴掌大的实心柱形炸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我真是个人才。 推动军事事业发展的重要武器,竟然就被我这样轻而易举的发明了出来。 只要把这个东西轻轻点燃,那些祸害我大唐兵士的恶人,还不是一倒一大片。 这炸弹犹如奥林匹克山上的圣火,是如此的神圣。 啊,燃烧吧,燃烧吧! 等一下,李俊好像得意不起来了。 他看向身边的两位大唐青年,他们个个都表情怪异的审视着他,就仿佛他是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一样。 好在,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窘况。 艹,点个屁啊,没放引线!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重新做了一个,在卷制的时候,偷偷放入了一条细绳。 后来,还觉得不过瘾,更是把一簇铁蒺藜也加了进去。 不管他们相不相信,反正这个炸弹,是做成了! 几人走到场院里,李俊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说道:“这个东西,威力很大,一会我放出去,你们千万躲远一点。” 这话,武延宗倒是听得明白,他年幼时,曾经亲眼见过,阿耶炼丹失败,烧毁了整座屋子。 自然对这火药,有十分的敬畏。 不等李俊提醒,他就已经站到一边,唯恐被波及。 姚逵本来还想捍卫自己第一跟班的地位,可在李俊的眼风扫射下,也只能乖乖的跑去和武延宗一同站好。 按照李俊的想象,六两硫磺和硝石的混合品,根本没有多大的威力。 他站在空旷处,将引信点燃,发挥自己扔铅球的特长,猛力一掷。 下一秒钟,就看太子殿下,像兔子一般,蹦着就向他们跑过来。 就在他脚步彻底停稳的那一刹那,耳后响起轰鸣声。 砰! 场院之中,瞬时间,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刺鼻的硫火味道。 等到黑烟散去。 李俊惊了! 这个火药的威力也实在太大了。 如此渺小的体格,就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破坏。 眼前,镇守仓库的那一扇橙红色的大门,已经被削掉了半边。 再看院子里的那几棵老槐树,更是枝杈遍地。 而且,那些被他特意填充进炸弹的铁蒺藜,竟然全部命中目标,深深的插进了院里的土墙上。 恐怖啊! 也许是武延宗提供的硫磺和硝石的产地比较好,质地纯粹,才能让这样做工粗略的炸弹,也造成这样大的破坏。 李俊初步估算,这个炸弹的威力,大概可以赶上一战时使用的手榴弹了。 这还只是最初级的炸弹。 如果在加上狼毒、砒霜,甚至是铅丸,那还了得。 到了宋朝,人们对火药有了更加广泛的认识。 除了制作普通的土炸弹,还可以将狼毒、砒霜一类的毒药,放在其中,制成毒弹。 有了李俊这颗现代人先进的脑袋瓜,这些炸弹的问世,就可以提前到唐朝。 正在他得意之时,武延宗走到他面前,对上他这张喜滋滋的小脸,张手要道:“某听说,太子殿下号召损坏了东西要赔偿,某斗胆向殿下讨要些银钱,不知当否?” 李俊环顾四周,一片狼藉。心骂道:他竟然还敢找老子要钱。 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第四十六章 包围太子 此后几天,李俊一直往返于太子东宫和青璃观之间,也不知他是过于自信,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竟然把自己的行动,变成了有迹可循的轨迹。 于是,在他意兴盎然的研制炸弹的时候,早有几双眼睛,又盯上了他。 择善坊中,并没有多少善行的德静郡王武三思,正在和武延秀会面。 二人明明没有宴请宾朋,可照样把流水曲觞摆上了。 只见,细细流动的一汪池水之中,各式各样的酒盏,漂浮其中。 有瓜瓣纹的,仙桃型的,材质又分木、金、银等几种。 两人开怀畅饮,不时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武三思吸了一口酒,得意说道:“宗楚客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你那边准备的如何?” 武延秀那可是在突厥部落里混过的,酒量是大大的有。 别看现在小脸还白白净净的,但是,熟悉酒场的人都知道,越是小白脸,越能喝。 那是可以百杯不倒,千杯不醉的。 武延秀给武三思满了一盏酒,恭敬说道:“郡王,我这边也已经开始布置人了。” “怎么样,得力吗?” “是我亲自挑选的人,应该没问题。” 武三思瞟了他一眼,心道,该不会又是哪个被他玩腻了的小娘子吧。 你说,这人跟人,他就是有差距的,不能比的。 不服不行的。 武延秀能够纵横欢场,让无数女子为他死心塌地。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就是长得漂亮了些,能说会道了些。 见识了如此多的女子,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的往武延秀的怀里钻。 武三思也有些担心。 告诫道:“过些日子,你就要迎娶公主,还是稍稍收收心,不要让公主生气,坏了大事。” 武延宗向来从善如流,眼前闪过李裹儿艳丽的小脸,以及各色红粉佳人,妖娆的倩影。 哎,我怎么能因为一棵歪脖子树,就放弃整片森林呢? 武三思亦有感慨,他拿着小婢女墨儿传递给他的讯息,心中思绪万千。 女子可以在情报事业中大有所为,他从墨儿这个事例之中就可以看出来。 当年,他派到东宫的探子,除了墨儿,还有两个匠作师傅。 可这些年来,只有墨儿一直坚持着从东宫传回消息,那两个崽子,早就不知干什么去了。 女子盲目忠诚,时常一条道走到黑。 只要让她相信,武三思对她是有恩的,是一直惦记着她的,她就一颗心都扑在为他服务上。 同时,女人看起来又很弱小,在鱼龙混杂的东宫,没人会注意到一个位份不高的小侍女的活动。 她们心细如发,尤其是一些内向型的女子,真是又细致又沉稳,实在是做情报工作的最佳人选。 墨儿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从她刚刚迈进武府,武三思就看出了她的这一个特性,稍加训练,将她送入了东宫。 这些年,因为她出色的表现,这消息才能源源不断的从东宫传到择善坊里来。 “李重俊近日在东宫舞刀弄剑,修习武艺。” 太子喜好弓马射箭,武三思早就知晓,在东宫耍点这种把戏,倒也正常。 不过,正常的现象,不等于没有文章可做。 练武,就等于有兵器。 兵器甲胄,这些都是帝王最忌讳的东西。 上千年的封建王朝,不知有多少储君都毁在了私藏兵器甲胄,或有谋反之意这件事上。 李显不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皇帝,相反他很了解自己的无能,朝廷中的不少人,都希望李显早日下台,换上新君。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知道,太子在东宫藏着无数兵器甲胄,他一定会勃然大怒。 到时,太子就完蛋了。 东宫到底有多少兵器甲胄,豢养了多少兵马,这些都需要内线消息才能搞清楚。 看来,下次有必要让墨儿注意观察这方面的消息。 如果东宫的兵器甲胄还太少,武三思不介意再给太子殿下送上几百副。 武三思把这个纸卷交给武延秀,延秀略略一看,说道:“郡王,我的人入了府,需不需要和这个墨儿取得联系?” “不必,就让她们各自向外传递消息,到时两相比对,也可验证消息的真假。” 武延秀面色一沉,心说,这可真是一只老狐狸啊! ………… 另一边,已经批量生产上百枚炸药的太子李俊,决定可以先暂时休息一阵了。 古代火药的保存条件有限,一口气生产这么多,万一受了潮气,上了战场点不着,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今日到青璃观来,李俊知道,应该是近期的最后一次了。 他和姚逵二人早就合计好了。 不论如何,这次,也要把武延宗忽悠着出来做官。 毕竟,像他这样的武氏宗族子弟出来为官,就是大反派武三思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按照这几日以来,李俊对武延宗人品的观察,他若入朝,当能够秉持正道,平衡武氏宗族的势力。 更完美的还在于,他可以作为迷惑武三思的上好烟雾弹。 让他们搞不清楚太子真实的立场用意。 对付武三思这样的资深大恶人,获得时间,就是最大的胜利。 他俩一唱一和的,坐在武延宗对面,威逼利诱,给他念经。 “延宗兄,我认为,现在正是你出仕的好时机。你和令尊明明是两个人,何必万事都听从父亲的指挥。”李俊板着脸,难得严肃道。 姚逵赶忙附和:“就是,就是。” “太子殿下诚邀我出仕,延宗感激不尽,今日,不妨把话都摊开来说,在朝堂上,武氏家族已经和李氏家族呈水火不容之势,延宗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又何必非要把延宗也往火坑里推。” 姚逵捧着个果盘在一边吃瓜看戏。 武延宗的话,听进他的耳朵里,他亦点头道:“有理有理。” “有理个屁!”李俊抄手便打:“好好吃瓜吧!” 李俊瞧着姚逵盘子里的那半黄不绿的小菜瓜,心想,古代人还真是容易满足。 就这种瓜,除了水多,根本一点也不甜。 等我做了皇帝,好好给你们引进几个新鲜品种,让你们也尝点甜头。 第四十七章 威逼利诱 “延宗兄,我请你出仕,绝对不是为了引你入火坑的,而是为了拯救你武氏一族的。” 李俊眼神坚定,一看就是个说话算数的男子汉。 早就已经打定主意的武延宗也动摇了。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俊一伸手,姚逵赶紧削好一块瓜递了上来。 他咬了几口,从容开始忽悠:“你想想,你武氏一族这样煊赫的声势,持续的下去吗?” 武延宗摇摇头,那股迷茫的劲头,都快和身旁的姚逵差不多了。 “作为武氏宗族的一员,你就不想拯救你的家人?” “太子殿下休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 武延宗面色微愠,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一想起他那些兄弟们干的事,武延宗就头疼的要命。 这些年来,他们在朝中为非作歹,构陷忠良,什么坏事都干。 无恶不作的架势,让武氏家族变成了大唐境内臭大街一样的存在。 想让他以一己之力,拯救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老爹早就告诫过他,只要能保住他们父子的安稳,别的一切事情,都不要管。 那些武家大贵人的事情,他们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我们父子,这些年来,隐藏山中,减少和人的接触,不就是为了避祸,他们那些人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何曾想过我们。” “现在,太子殿下居然还想让我去救他们!” “他们一个个的,分享着这帝国最耀眼的荣光,已经是极盛,怎会有难,又何须延宗的帮助?” “延宗兄,你先别生气,要不,先吃块瓜?” 武延宗不忿之色跃上脸颊,一声不吭。 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延宗兄,万事当需从长计议。你说,如果将来有一日,我承继大统,有什么理由,留着武家人?” 李俊故意摆了的戏谑的表情,盯着武延宗,吃瓜群众姚逵手里的瓜都快掉地上了。 太子这也太直接了。 这和他们一开始研究的套路不一样啊! 这要是把武延宗吓跑了,可怎么办? 他慌忙看看道观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耳朵,连会说话的鹦鹉都没有一只,这才放下了心。 李显还没有晏驾,李俊就嚷嚷着以后接班如何如何,道理是没错,当了太子,可不就是等着以后登基做皇帝的。 可每个现任皇帝都十分忌讳听到这种话,尤其还是从正经接班人太子的口里听到。 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可有大文章做了。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将来连我们父子,也要铲除干净?” 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李俊倒是很欣慰,只要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这件事就有门。 “这倒不会,我只是想提醒你,作为武家男儿,你也有自己的责任。以后,就算我想保留一系你武氏宗族的力量,总也要有借口才行。” “我鼓励你以后在朝堂上好好表现,多建功勋,这也是为了你好。以后,我想赦免你这一系武氏宗族的罪责,也有说辞。” “再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胸怀满腔抱负,却窝在这小小的一方道观之中。” “你我年龄相当,我知道你定有一番理想想要实现,根本不会沉迷什么修道成仙。不如,趁此机会,出来做官,干一番事业,如何?” 前面的那些陈词滥调,并没有让武延宗的内心有任何波动,而这几句,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当然也想有大成就,要不是碍于父亲的耳提面命,武氏家族祸害朝廷的威慑力,臭闻十里地的坏名声,他早就出去做官了。 再者说,这里还有个论资排辈的问题。 他爹武攸绪多年以来,朝廷屡次征召,都避而不出,根本对官场无意,自己作为儿子,怎能比父亲还要提早出去做官? 顾虑虽多,但李俊的邀请还是撩拨起武延宗的心弦。 沉吟许久,他给李俊留了个活话:“太子殿下可否容延宗再想想?” “没问题!” 李俊心里有谱了,一般这样说的,八成已经是被他说动了。 “过两天父皇就要回城,到时皇宫内肯定要举宴,我等着延宗兄的答复。” “还有,延宗兄,那些炸弹,可否请你代我保存?” 这还用得着问。 这些好东西,也算是他们的共同成果,就是太子殿下不说,武延宗也会把它们保护好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派人将这些炸弹都运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否则,等过几天,他老爹回来,发现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肯定要疯。 武延宗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也暗暗下定了决心。 ………… 说服了武延宗,李俊乘着马车慢悠悠的返回东宫。 不远处就是飞仙阁,姚逵突然想起来,那前任花魁娘子琉璃,好像是死了,心里也不觉酸酸的。 姚逵看似放荡不羁,其实也是个多情的人。 青楼艳妓昨天还是当红的头牌,接受着无数郎君的顶礼膜拜,转瞬之间,就可以从天堂掉落到地狱,就算是丢在门口扫大街,都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多么吊诡。 多么讽刺。 在琉璃死前的几天,她已经因为腿伤无法出来接客。 青楼这种地方,没事的时候,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论起来,都是姐姐妹妹。 可只要你出了差错,没有了进账,保准一个朋友也捞不着,全是各扫门前雪,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恩德了。 琉璃拖着溃烂的双腿,最后在困顿中死去的时候,没有人再会想起她曾经是笑傲洛阳欢场的花魁娘子。 她娇媚的容颜,即使是在重病之中,也仍然是惹人怜爱的。 可再也没有人欣赏这样的美丽,只留给她一句:都臭了,快抬出去埋了! 当常常光顾飞仙阁的老友,向他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姚逵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之后,对于他来说,就连逛青楼都变得索然无味。 洛阳城里响当当的一号顽主,姚逵小少爷,竟然从此以后,隐退江湖了。 第四十八章 小白莲现身 “花无百日红,人能几时好啊!” 姚逵这没来由的一句话,李俊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便问道:“你今天怎么伤春悲秋起来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有感而发。” 李俊哦了一声,却没有深问下去,人嘛,谁都有个情绪低谷的时候,姚逵也不例外。 只是,车外的一阵吵闹,却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飞仙阁外,闹哄哄的,大白天里,竟然吵起来了。 “阿姐前几日还在给我写信,让我过来看她,怎么会死了的?一定是你们故意藏着逼她接客,不让她见我!” “哟,这是哪里来的水葱啊!” “怎么着,琉璃是你姐啊,没听说琉璃还有亲戚。瞧你生的这么水灵,比琉璃也不差,干脆,就留在这里好了,调教个三五年,保准又是一个花魁娘子。” 飞仙阁里的鸨姐还在补觉,根本没工夫出来搭理一个穷闹事的女的,只有两个闲的发慌的龟公,在和女子逗笑。 李俊惊道:“琉璃死了?” 托这位花花公子姚逵的福,李俊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琉璃的风姿,可她的事迹也是听了不少。 听说前些天受了腿伤,这一转眼怎么就死了,这也太快了! 姚逵沉痛的点头:“腿伤一直没好,伤口还溃烂了,所以……” 姚逵咽下了后半句话,他实在不忍心将琉璃弥留之际的状态告诉李俊。 他不会告诉他,在琉璃生命的最后几天,她的腿上不停冒脓水,浑身臭味。 哎,又一朵狂花凋落。 李俊只能在心中默默遗憾,古代的医疗水平,实在是太差劲了。 琉璃的病,要是在现代,接骨、开刀,中医西医混合医,各种疗法这么一治,估计连后遗症都不会留。 在大唐朝,她就这样死了。 轻轻松松,悄无声息。 “她还有妹妹?” 李俊的提问,打断了姚逵的思绪。 他晃过神来,答道:“没听说。” 这就对了,李俊心说,青楼女子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家里若是还有这么出挑的女子,早就也拉来开业了。 这时,那自称是琉璃妹妹的女子,还在不停吵闹,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棍棒招呼的。 李俊发话道:“去,把那个娘子叫过来。” 姚逵愣了一愣,心说,怎么着,原来太子喜欢这个类型的? 又过了一会,姚逵已经搀扶着小娘子上车了。 马车里宽敞,富裕的座位有的是,可这小娘子还害羞起来,一见车里只有两个男子,说什么也不肯坐。 姚逵只能悻悻的,坐在一旁看好戏了。 这姑娘生的,怎么说呢,真是一朵柔情似水的小白莲啊! 李俊将小娘子从头到脚,审视一遍,柳叶弯眉樱桃口,杏核大眼悬胆鼻。 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一双秋水含情的眼睛。 总好似蒙着薄薄的水雾,含羞带怯,引人遐思啊! 他不禁想到上一世,曾经风靡一时的那些苦情女子电视剧。 面前的这一位,若是当主演,肯定能赚取婆婆妈妈一卡车的眼泪。 他不动声色,淡然道:“你是琉璃的妹妹?” 女子的眼睛,只敢盯着脚面,怯生生的说道:“是的,琉璃是我的表姐。” 哦,表姐,李俊点点头。 “叫什么名字?” “苦桃。” 啧啧,连名字都起得这么可怜兮兮。 “到洛阳可有营生?” 女子疑惑的摇摇头。 这就对了。 “可有亲友投靠?” 说到这一点,小娘子倒急了起来,忙辩解道:“郎君明鉴,本来是有的,前些日子,琉璃表姐给我写了信,说她腿上受了伤,无依无靠的,让我来洛阳看看她。结果,我刚到门口,他们就告诉我表姐死了,尸首早就扔到乱坟岗了。” 女子眼中含泪,说着就匍匐在地,嚎道:“我知道表姐是洛阳花魁,现在正当红,怎么会突然死了。我不相信,二位郎君,我一个女子敲不开青楼的大门,还请郎君相助,让我进去见见表姐。” 苦桃说的情词恳切,梨花带雨,多情种子姚逵,马上就意志松动,不停用眼神试探着李俊。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李俊心说,这小子还是道行太浅。 这小娘子才演到第几出,他就上套了。 这要是再来个以身相许,他还不得感动的屁滚尿流啊。 不行,以后得了空,必须传授他几招防范小妖妇的高招。 要不然,自己这一扇铜墙铁壁,要是在姚逵这里破了洞。 那不是完蛋了吗! “带走,跟我回府!” 什么? 姚逵挖了挖耳朵,实在是不敢相信。 太子殿下这也太猴急了吧。 是,他血气方刚,精力旺盛,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他也需要娘子陪伴。 姚逵见这娘子生的水灵,一开始也有这样的意思。 若是她自己家世清白,放在东宫做个侍婢,没事陪着殿下看看星星月亮也是可以的。 可没想到,太子竟然大手一挥,连背景调查也不做,就要带回东宫。 这个小妖妇,也太能勾搭人了,别再把太子殿下给带歪了去。 “仁哥,这是不是太快了点。苦桃娘子若是真没有地方去,可以给她在客栈里先找个住处。” 现在二人经常相携出宫进行各种秘密活动。 凡是有个需要交谈的时候,仁哥就成了李俊的标准称呼。 李俊鬼迷心窍一般,根本没把姚逵的建议听进去半句。 爽快说道:“不必这么麻烦,跟我回去,直接做我的侍婢,既解决了吃饭问题,又解决了睡觉问题,还省钱。” 这最后一句,可把姚逵给气蒙了,省钱? 太子殿下还会心疼钱? 没办法了,只能招呼车夫,赶快行路,返回东宫了。 一路上,姚逵的眼睛就没从苦桃的身上离开。 有鬼啊,有鬼,他总觉得,这个小娘子是故意找上门来的。 而早就洞悉一切,预知未来走向的李俊,端坐中央,看着姚逵疑神疑鬼的,那小眼神飞的,不停往苦桃的身上瞟。 心说,你瞟什么瞟啊,这不是艳遇,这是圈套! 姚府也到了,姚逵自觉,自己这个碍眼人呆的时间也够长了。 连忙抱一抱拳,表示告辞。 刚跳下马车,就见太子也跟了下来。 忙问道:“仁哥,你不回自己家吗?” 李俊招呼车夫快些行路,而后才答道:“我还想和师傅探讨学问。” “走吧!” 马车越走越远,苦桃从车里探出身子,头一回显现出了焦急的神色,喊道:“太……” “仁哥,小女子怎么办?” 李俊鼓起两手,加大了音量:“车夫会带着你回去的,娘子不必担心。” 第四十九章 揭露真面目 李俊在姚珽师傅恐怖的眼神扫射下,没羞没臊的进入了姚府,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姚逵的厢房。 把腿脚不利落的姚师傅,狠狠的甩在了门外。 姚逵侧耳倾听,感觉老爹终于走了,这才敢放开声音说话。 “太子殿下,为何要收留那个小娘子,她一看就有问题!” “你也知道她有问题啊!我看你刚才很是受她迷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呢!” 李俊一边看姚逵吃瘪,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这哪成啊,哪能让太子殿下喝凉水,姚逵赶紧要招呼侍女备茶,却被李俊拦住了。 由于制茶实验遭遇挫折,新鲜的炒茶还没能批量问世,说实在的,比起大唐朝花里胡哨的煎茶,李俊宁可喝白水。 他淡然道:“此女肯定是武三思派来的奸细。” “太子殿下,何以见得?” 姚逵一个大唐男子,哪里懂得现代推理的那一套逻辑演绎法。 为了让他明白自己的猜测是有现实依据的,李俊只能耐心的跟他解释。 “这个娘子,一看就是经过了完善的包装。头上插得是说贵也不贵,但还值几个钱的银钗。身上的衣衫,半新不旧,这些都符合此女的身份。相当于虽然家贫,但也不至于吃不起饭的程度。但暴露她的身份的,是她脚上的那一双笏头履。” 李俊这一套甩出来,姚逵彻底呆了。 太子殿下看女人的时候,居然还能想到这些。 我只要一看到小娘子,那个眼珠子就被那个胸啊,腰啊的给吸引走了。 有时候,都搭了好几句话了,姚逵都记不得小娘子穿的衣衫是什么颜色的。 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厉害了,他连忙问道:“她的鞋子有什么问题?” 李俊轻咳两声,摆了一个谱,讲解道:“她的鞋子太新了。刚才在车里,她趴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她的鞋底,基本上没有泥巴,只有一点灰土。这说明,是有人送她到飞仙阁附近的。” “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子既然她说自己是从外地赶来投奔琉璃的,她肯定不是洛阳人。一路上从家乡赶到这里,再进城,找到飞仙阁的所在,她这双鞋,绝对不可能这么干净。” “还有一点可疑之处。” “还有?” 李俊点点头,武三思这回找的这个小娘子质量不错,挺能唬人的。 看得出来,再派她过来之前,也做了许多的培训。 让她饰演好他们为她编排好的苦请小白莲的角色。 只不过,到底还是武家的大贵人啊。 基层生活有限,想象力也不够丰富,无法考虑的太周全。 一个从外地远道而来,投奔表姐的弱女子,身上怎么会连一个包袱也不带。 她就算再穷困,一身换洗的衣衫,一点点小首饰也得带着吧。 所以,包袱是孤身在外的女子,必备的东西。 这小娘子身上却没有。 这只能说明,在今天以前,她一直有固定的住所,并不是像她自己说的,在路上。 就算她已经找好了住宿的客栈,她一个弱女子,也不会将换洗衣服留在客栈,那是肯定会丢的。 李俊将这些看法,以姚逵听得懂的方式解释给他听。 姚逵连连点头,他现在对李俊就剩下一个服字了。 “我问你,琉璃是哪里人?” “不清楚,听口音,好像是南方人。” 李俊深吸了一口气:“这就对了。” “你没听出来,这个女子讲的是洛阳官话。” “太子殿下这么一说,好像还确实是的。”姚逵瞪大了眼珠,做思考状。 “可是,殿下既然明知道这女子是奸细,怎么还让她进东宫?” “这不是太危险了吗?” “恰恰相反,这样才能减少危险,你想,武三思他是铁了心要往我这里安插人的,我今天防得了这个,明天就不一定防得了那个。今天他能给我送上来一个苦桃,明天就能给我换一个苦杏,苦枣什么的。只要让这个苦桃安心在我东宫待下去,武三思就不会再往我这里塞人了。” 殿下说的有道理,这姚逵都明白。 可是,这个苦桃看起来很是有心计,要是把太子殿下暗算了可如何是好。 再说,殿下身边不是已经有墨儿了吗? 难道武三思已经开始怀疑墨儿被殿下收编了? 事实上,当李俊看到这个苦桃的时候,有一刹那,他的脑中也闪过这样的疑问。 他和墨儿的交易武三思会不会有所察觉。 那些由李俊亲手炮制的所谓情报,有没有破绽。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一层顾虑。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 女人,出现在他这个太子身边,必然也存在不同的功能属性。 像墨儿那种,姿色一般,心眼不活泛的女人,用来给武三思死心塌地的传递情报是最好的。 但这个苦桃,武三思可是指望着她来把李俊勾搭到手的。 这以后,苦桃若成了太子的床伴。 不单是情报源源不断,强劲的耳边风也是可以吹上几阵。 作用实在太大了。 姚逵真心担忧李俊的安危,他始终认为,小奸细是能赶走一个是一个。 却换来了李俊的哈哈大笑。 “你放心,这个女子,手段并不高明,我还对付的了,只是,以后我们的见面要更隐蔽才行。” “这是自然。” 说完了这糟心的苦桃,李俊才想起来,还有大事没问。 “吐蕃那边有消息了吗?” 姚逵办事得力,自从听了李俊的吩咐就马上联系了杜饶,让他去打探吐蕃边境的异动。 这些天来,杜饶已经在大唐与吐蕃交界的河州地区落脚了。 姚逵沉吟片刻,说道:“吐蕃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杜饶发现,最近吐蕃部落里,时常出现许多突厥人。” “突厥人?快仔细说说!” “按说,吐蕃和突厥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张,双方因为争抢牛羊牧场之类的事情,时常起纷争。” “但杜饶发现,最近,吐蕃境内,时常出现许多突厥商人,兜售各种货品,往来密切。因为只是商旅活动,不涉及军事,似乎还没有引起边防将士的注意。” 李俊心道:这些饭桶,这样重大的边情怎能不注意! 第五十章 拿下!(今晚还有一更) 李俊心中连连哀叹,大唐因为皇族也有一丢丢的异族血统,虽然拜了大汉至圣先师老子做祖宗,可终究还是摆脱不了血缘关系的桎梏。 总认为,突厥、吐蕃、沙坨这些乱七八糟的部族,也可以像鲜卑一样,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得到归化。 先别说自玄宗之后,崛起的节度使。 就说现在,唐中宗时代,放眼一瞧,边关镇守的将领,也多得是所谓归化的胡人。 他们对待曾经的草原同胞,都不可避免的怀有一丝怜悯之情。 也许,他们作战并不是不勇猛,对大唐也不是不忠诚。 但当他们带领的唐军和突厥等部落正面接触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放水。 造成唐军惨败,甚至是他们自己的殒命。 这种放水,有的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 是一种天性的使然。 所以,客观来讲,这些将领,总是对边关的异动,无法保持时刻警惕。 如果突厥人和吐蕃人联合到一起。 唐军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处境将更加艰难。 在这一则情报的背后,李俊想起,吐蕃王子那别有深意的表情,他如此痛快的答应自己的请求,是不是因为他早就别有图谋? “让杜饶一定要盯好了这些突厥人,他们说不定都是突厥的探子。”李俊正色警告道。 “嘶……” “太子殿下是说,吐蕃人有可能和突厥人联合?” “极有可能。”李俊严肃道。 “一定要严密监视瓜州、甘州以及河州这几个与吐蕃突厥交接的地区。杜饶一个人能行吗?” 任务吩咐下去,李俊才觉得,有点强人所难。 杜饶他是个人,又不是有三头六臂的妖怪。 让他一个人监视三个大州的情况,实在困难。 “太子殿下别急,杜饶行事从来都靠得住,他有自己的办事方法,肯定能把情报都送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他对杜饶的能力还有些怀疑,但他相信姚逵,有此人担保,这件事应该错不了。 勿齐秃意气风发的形象,掠过李俊的眼前,这人确实是个好对手。 决心暗下,这一次,李俊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吐蕃王子拿下!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刚走出房门,自己就被恩师姚珽给拿下了。 李俊和姚逵想的也太简单了些。 实以为,门前没有了姚老爷子的身影,他就回去了,不管了。 其实,人家老头子那也是年轻过的,自从他们两个进门,就知道今天二人跑到姚府来,没想干好事。 等他们卸下了防备,开始在门里叽叽喳喳的时候,姚老爷子就从老槐树后闪身而出。 就站在这五步开外的地方,偷听他们讲话。 对于站在门外偷听年轻人讲话这件事,姚老爷子心中并没有任何羞愧。 作为师傅,时刻紧盯着学生,不让他学坏,那是他应尽的责任。 更何况,他的学生还这么特殊,正是当朝太子,若是自己有一个不经心,让太子走上了歪路,他就是一死了之,都不能减轻他的罪孽。 当那个屋子里不时传出“小娘子,”“心计”等等词汇的时候,姚珽迅速将太子此行和各种风流韵事挂上了钩。 世道险恶啊! 太子刚刚摆脱了武崇训的纠缠,这又来了个小娘子。 看样子,也是硬贴着送上门的。 岂有此理。 于是,一心抵御桃色诱惑的大太子李俊,反而背上了一口好色的大黑锅。 真是千古奇冤! 黑着脸的姚珽,犹如一尊怒面金刚,就这样挡在门口,就问你怕不怕。 就问你压力大不大。 李俊倒是不怕他,按照他上一世上学时候的经验,越是这种苦口婆心一脸严肃的老师,越是负责任的。 往往都将学生视为第一根本。 对这样的老师傅,李俊敬佩感激都来不及,哪还能嫌弃。 但是吧,这个惭愧还是有一点的。 面前的姚珽,冷着一张老脸,满眼都是心碎失望。 君臣有别,即便李俊还不是天子,但他终有一天会是天子,姚珽就是想教训他,也不敢言。 只能严肃的说道:“老臣知道,太子殿下春秋正盛,可老臣奉劝殿下一句,女子之事,还是少沾惹为妙,有时间,可以多读读兵书。” 噗…… 这一口没忍住,李俊咧嘴大笑。 察觉到了姚珽难看的脸色,又赶紧收了回来。 这个姚老爷子也太有意思了,他只能留给姚逵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换了姚府的马车,返回东宫。 当然,该来的都会来的。 不管是对姚逵还是李俊来说。 太子殿下刚走,姚珽就拦住了姚逵,带到正堂训话。 “你又撺掇着太子殿下做什么?老实招来!” 耷拉着脑袋,瘪了嘴,姚逵对付他老爹还是有一手的。 他心里也不平衡。 这就是他的阿耶,别人家的阿耶都是自己的儿子是香饽饽,别人的儿子是大坏蛋。 自家的宝贝疙瘩做了错事,那一准是隔壁坏人教的。 可他这位阿耶,就是不一般。 从小就致力于打击姚逵的自信心,但凡和邻居小伙伴有个磕碰,他就赖到自家娃儿头上。 姚逵时常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天生长得比较贱? “不成器的东西,快说!” 小桌子被姚珽敲的邦邦响,姚逵也绷不住了。 只能开口道:“太子殿下不让我说的,阿耶难道想让我违抗太子殿下的心意?” “你!” 姚逵这个借口使得很妙,还真把老爷子给难倒了,他哆嗦着嘴唇,呵斥呵斥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姚逵得意而归,决定,以后就拿太子殿下当挡箭牌了。 至少,在他阿耶面前。 他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的回房休息。 姚逵那边总好对付,到底是自己亲爹,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的。 可李俊这边的形势,可就相当严峻了。 为了不让苦桃这小妮子近身,马车一钻进东宫的大门,他就跳下来,径直回了寝殿,让雪青伺候自己洗漱完毕,赶忙和衣而卧,就连烛火都吹熄了几支。 就怕火光太亮,把这小狐狸勾引来。 第五十一章 太子的安排 李俊躺在织锦的帷帐里,静候了片刻,催动耳力,洞察四周,同时又想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 等一下,情况好像不太对啊!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他洗白白了之后,躺在床上,等着小妞投怀送抱。 万一这个苦桃,看起来是一朵小白莲。 其实是个身手敏捷的女刺客,可怎么得了! 不行! 要时刻保持警惕。 李俊赶紧翻身坐起来,却见,影影绰绰的帷帐外面,好像有一个人影闪动。 是谁! 慌忙抓起床头的匕首,他慢慢的掀开了帷帐。 苦桃哀怨的粉脸,就映照在烛火中。 我去,这个妞是妖怪变得吗? 怎么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明明被吓了一跳,却还得故作坚强。 李俊将帷帐彻底抖开,正经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苦桃声音还没出,眼泪就已经续上了。 一如既往的怯生生的语调,低声说道:“奴婢万死!” 李俊一惊,赶紧把手里的宝刀握紧了些。 上来就要死要活的,这是闹得哪一出。 他想起上一世他那个所谓的前女友,每次都喊着要气死,最后都是把自己挤兑死。 所以,这一世他就涨了经验。 但凡女人要死要活,那都是想让眼前的男人去死。 本太子才不上这个当。 苦桃见李俊一直闷着脸,不说话,又再加上几码。 “奴婢在城里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您就是太子殿下。如果早知您的身份,奴婢绝对不敢冲撞殿下,也根本不会上殿下的马车。” 演,接着演,李俊干脆把腿盘到床上,双手抚膝,略带薄怒的看着她。 她明明是专门等着自己经过的,还敢妄称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看来武三思对她的培训还挺系统的。 “奴婢命本微贱,实在不敢寄居东宫,只要太子殿下恩准,奴婢现在就走。” 呵呵,我的恩准。 你要是想走,早就自己走了。 以退为进,哪个热血男儿,见你如此楚楚可怜,忍心轰你出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 不过,寝宫守卫森严,这个妞是怎么混到我的床前来的。 这事情是不是出了岔子。 李俊暂时掩住心中的疑惑,说道:“你也不必多虑,我不会让你入奴籍,你还是自由身。等你找到了亲人,随时都可以出去,没人能拦你。” 苦桃自然千恩万谢,发誓要留在李俊身边当牛做马。 吓得李俊冷汗直冒。 小妹妹,你可是武三思派来的,给我当牛做马,我可使唤不起。 他沉思片刻,乃问道:“苦桃,你怎么跑到我的寝殿里来的?” 恩,这才是重点。 且看她如何回答。 那漾着微波的眼,不自觉转动一下。 “奴婢也不知,是阿城郎君让我留在这里的。” 阿城那个小子! 李俊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看来,他是以为自己看上这个小娘子了,干脆送到床前,还以为自己多孝顺。 李俊略顿了顿,又说道:“你不必在我这里伺候,先去和殿前的那个小侍女雪青一起住下。以后就和我宫里的侍女拿一样的月钱,不必洒扫收拾。” “奴婢怎能白拿太子殿下的银钱,还请殿下给奴婢派个差事。” 差事,你还想要差事,你不在我眼前晃,就已经是恩典了,还想要差事。 看她这副故意装白莲的样子,李俊心里就有气,揶揄道:“像娘子这样的佳人,只要站在东宫里冲门面就行了,不必应付差事。” “好了,你先去吧,本太子要休息了!” 帷帐一打,李俊隔绝了苦桃的视线,窥测着她终于走远了,这才躺下歇息。 阿城这厮,看我明天找他算账! ………… 卧榻之前岂容他人安睡,这句话的要旨,李俊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一想到身边有苦桃这个小白莲时时监视,他就连觉也睡不好。 昨夜卷起一阵狂风,吹落绿叶一片,颇有秋日的意味。 布谷鸟停在房檐上,使劲的叫唤。 Kuku,kuku的声音不绝于耳。 东宫里的侍女小厮,都被它吵了起来,打着哈欠,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李俊躺在寝殿的床上,顶着国宝大熊猫一样的黑圆圈,彻夜未眠。 小白莲啊,小白莲,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翻了个身:必须想一个办法,既能让苦桃这朵小白莲安心的在东宫呆着,不要坏了他的事。 又不能让她起了疑心,知道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她把情报传出去。 阿城适时地进门,帮他穿衣,李俊一看到这小子,气就上来了,怒道:“谁让你把那个苦桃,放在我身边的?” 看到李俊黑沉的表情,阿城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忙点头哈腰的道歉:“太子殿下,奴以为……” “你以为什么?” “你以为,本太子是看上那个小娘子了,是不是?” 阿城呲了呲牙,心说,太子殿下,人都已经带回来了,还不是看着好? 既然殿下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阿城遗憾的想到,踮脚帮李俊扶正了小冠。 “你说,我把这个小娘子安置在哪里比较好?” 这个问题,对于阿城来讲,难度就太大了。 放在哪里,当然是放在太子殿下的屋里,给您老暖床比较好啊。 但看太子殿下那个探寻的神情,想来,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娘子身子骨不好,我想给他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呆着养病。” 原来如此。 “西跨院那边,还有几间空屋,平时也没人打扰,也清静。” “很好,就把她安置在那边。多发点银钱给她。” “太子殿下,苦桃娘子平时都饮什么汤药,奴去吩咐人准备着。” 阿城睁着两只眼,等待这李俊的回答。 啧啧,这个谎话编的不太圆啊。 要不是阿城提醒,他都忘了还有喝药这档子事了。 “不时送些燕窝就行。” 苦桃根本没病,李俊也根本不知道要吃什么药。 反正银耳燕窝这类滋阴的补品,多喝点也没毛病。 他阔步走出,阿城老实的在后面跟着,刚到门口,就见苦桃已经守在门前了。 阿城从她身边路过,马上嗅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 不无遗憾的想到:挺好的娘子,怪不得太子殿下不愿意近身,原来是有痨病。 第五十二章 皇宫里面有内线 阿城会有这样的误解,纯属古今差异。 在现代,燕窝银耳,都是滋阴补气的佳品。 寻常人家,普通工薪阶级就可以消费的起。 但在古代,燕窝可是高档消费品,是专门给肺痨病人吃的。 就像是红楼梦中,林妹妹每日都需要喝燕窝熬制的羹汤,就是因为她有肺痨病。 肺痨病其实就是现代的肺结核,它有很严重的传染性。 古代人不知道它的形成原理,通常都认为肺痨患者是感染了痨虫才害了这种病。 对于它的传染性,也有深刻的认识。 于是,李俊这一招,可谓是歪打正着。 自此以后,他对苦桃爱答不理,就再没有人觉得奇怪。 众人一致认为,太子接她进来,完全是出于同情怜悯,没有半分爱意。 阿城也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府中下人里广泛传播了苦桃身患肺痨病,是个病西施的事实。 苦桃小白莲,不仅无法接近太子,连婢女里面的朋友也没捞到一个。 惨啊! 李俊解决掉了小白莲,本以为万事大吉。 跑到健身器材处锻炼身体,阿城则在旁边看守,再顺便做点杂活。 抻开了腿脚的李俊,突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 便问道:“阿城,陛下身边的孙福禄,人品如何?” 阿城埋首擦单杠,心想,太子殿下终于想起问这件事了。 他还以为,殿下根本没注意。 “孙福禄是奴的同乡。” 原来如此。 李俊手撑在单杠上,想起那日在上阳宫,孙福禄主动来到他身边,将大殿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听时的表情。 原来老子在皇宫里,也有内线。 他抽取了部分前身李重俊的记忆,却发现并没有关于孙福禄这个人的。 孙福禄也不可能知道,现在的太子殿下早就换了人。 他若是忠实于太子,怎么早不来帮忙。 “是你和孙福禄说的,让他给我透口信吗?” 阿城喜滋滋的抹着单杠的竖腿,道:“是啊,太子殿下不知道,我这同乡,以前是在尚衣署做事,最近才到御前的。所以,我们私下见面的时候,就和他说了一下。” “做得好。”李俊先称赞一句,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人靠得住吗?” 靠得住,他当然靠得住。 要不是想保命,孙福禄也不会出此下策。 实际上,联络太子,完全是孙福禄自己主动要求的。 借着同乡之谊,阿城早就想帮他,只是,太子殿下一直不提这件事,他也不好张嘴。 阿城扔下抹布,赶紧跪下,恳求道:“太子殿下,还请您老赏个恩典,救救孙福禄吧!” 说事就说事,没来由的,跪什么跪啊! 这把李俊吓得,小心肝颤巍巍的。 连忙从单杠上跳下来,问道:“怎么回事,孙福禄有什么危险?”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陛下身边已经换过好几任掌事太监了,这几人都死的不明不白,这次,孙福禄就是被人硬拉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要丢了性命。孙福禄和奴说了,为了保住小命,他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这件事就很复杂了。 李俊若有所思的盯着面前匍匐在地的阿城。 就算老子是个穿越的,能未卜先知,可也不一定救的了孙福禄。 历史上,他的废物蛋老爹李显,正是被自己的亲女儿安乐公主下毒害死的。 这应该是发生在神龙四年初的事情。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们这对恶毒的母女,也曾经企图加害李显,李俊认为极有可能。 当计划没有成功,或者是将要败露,就拉着殿前的掌事太监顶罪,这是一个常规操作。 不过,他一个被亲爹边缘化的太子,怎能管得了内宫里面的事情。 孙福禄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韦皇后他们想要拿孙福禄抵命,还没等李俊插上手,他就可能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李俊也需要孙福禄提供的情报。 他只能先答应着阿城,尽力为之,当看到阿城感激的目光时,心中又充满了愧疚。 他第一次感觉到恩重如山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人对自己的感激之情,就像一座巍巍的人情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心想,老子还不知能不能保命,你们就不要再给我压力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见游廊深处,苦桃小白莲,哭丧着一张哀哀戚戚的小脸,向李俊步步逼近。 你大爷的,不是刚把她打发走了吗? 这才多长时间,她就又不甘寂寞了。 阿城看见苦桃的身影,也呵呵直笑。 李俊嗅到了一股阴谋的气味。 这个小子,他又瞎掺和什么了! “你小子干什么了?” “太子殿下,奴真没干什么。” “苦桃娘子有肺痨病,我就去提醒了一下匠作坊里的绣娘,让她们照顾着点,别让苦桃受累。” “你!” 这个阿城是越来越没有体统了,老子把她支开,容易吗! 他还在这里造谣生事,什么肺痨病,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苦桃有肺痨病。 李俊不由分说,让阿城赶紧想办法把苦桃弄走。 苦桃小白莲逼近,上来就要抢了阿城的抹布和水桶,打扫健身器械。 这还得了,李俊赶紧给阿城使了个眼色。 这回,阿城终于知道,事应该怎么办了。 满脸堆笑道:“苦桃娘子,绣房里还差几个花色的布料,你跟我上街采买吧。” 苦桃虽然满心不愿意,她还得留在这里抓紧接近李俊,但总归是刚进府,也不能太操之过急。 只能跟着阿城上街,没了这个小白莲的骚扰,李俊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现在所面临的人际关系做了个简单的总结。 姚氏父子、桓彦范、无名子等人,现在都算是自己这一方的,武三思和宗楚客等人,那是联合在一起,天天搞破坏的。 绝对属于自己的敌人。 还有一些是将来可以利用的,比如善于挟持两端,观望形势的崔湜。这人虽然垃圾,但善于攀附,说不定也能有些用处。 再说临淄王李隆基,别看今天肯定是同道中人,但李俊知道,他们两个以后一定会闹掰的。 哎,当太子也是个技术活啊! 第五十三章 历史性的会面 李俊现在端坐在正堂,努力的维持着规规矩矩的正坐姿势,实在辛苦。 在他的对面,就是他从来也未曾想过,会有求于他的安乐公主,李裹儿。 难道,今日是天有异象? 紫微星悖逆,还是白虹贯日? 褪去了华丽的衣衫,李裹儿今天穿的十分素净,头上也除去了那些繁复的簪钗。 更显得她如出水芙蓉一般美丽。 这个女人可不是个好东西。 李俊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美色迷惑。 刚打发走了一个小白莲,瞬间又来了这么一个难缠鬼。 人生真是艰难。 李俊真不想搭理她,可谁让他又是这个世界上最多情的人儿。 他紧盯着安乐游移的眼神,总觉得她今天不是来上门找茬的。 “好妹妹,找我何事啊?” “你这个南蛮……” “南蛮野獠。”李俊已经给她接了下半句,他根本一点也不生气。 李裹儿的反应就很奇怪了。 她慌忙捂住嘴巴,稍带些歉意的改口:“太子殿下。” 不正常。 果然不正常。 这个张狂的女人,竟然还会称呼他太子殿下,李俊在她那里的官方称呼,不是南蛮野獠。 天生的贱奴吗? 今天这是吹得哪一股妖风。 李俊保持着礼貌又不失距离的微笑,说道:“安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李裹儿也知道,自己平时不拿太子当人看,现在又跑来低三下四的求他,有点不合适。 但这件事,也只有太子能帮她了。 她犹豫再三,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张纸。 那是一封她亲妈韦皇后写给她的家信。 李俊略去前面那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直奔主题。 原来,韦皇后是命令安乐下嫁武延秀。 李俊一下子就惊了。 事情来得竟这样快! 当妈的比女儿还猴急。 武崇训尸骨未寒,丧期还没有过三个月。 她就逼着安乐再嫁武延秀。 等一下,安乐拿着这封信来找自己,还露出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 她想干什么? 李裹儿轻咬着嘴唇,艰难的开口:“太子殿下,安乐不想和武延秀成亲。” 一个惊天大雷,在李俊的头顶上炸开。 那威力,比他自己研制的火药还巨大。 他惊奇的发现。 历史从这里,竟然发生了偏转。 历史上的安乐公主在武崇训死了之后,可是哭着喊着要嫁给武延秀的。 而且,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和武延秀有了苟且的事实。 今天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难道又是一个圈套? 李俊不自觉这样怀疑,面上也更加严肃。 “裹儿,你在父皇面前是说一不二的,你若是不愿意嫁,去和父皇说清楚就行了,干什么来找我。” 李裹儿倾身向前,伸出了素手一只,似乎想要上前抓住李俊的手,吓得他,赶紧往后挪了挪。 她只能改为以手抚心,哀怨的说道:“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吗,父皇虽然宠爱我,却更听从母后的安排。” “如今,母后极力促成此事,我去说,也是无用。” “我与崇训,成婚虽只有一年,等到他死了,我才发现,我最爱的只有他。可母后连一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让我赶紧再嫁武延秀,我岂能从命!” 李俊突然感到,自己的穿越之旅有点苦逼。 想想看,他从来也没有华丽的系统外挂,只能手握半吊子的唐史知识。 然而,这些历史记载,竟然是骗人的! 你大爷的。 唐书明明记载,安乐公主早和武延秀有苟且之事,难道,他们两个竟然没有私情? 一定要问清楚安乐的真实想法。 “你难道不喜欢武延秀吗,前些日子,宫里都在传你和他的事情……” 亲手炮制绯闻的李俊,现在脸不红心不跳的提出疑问。 李裹儿的俏脸红了几红,羞愧的低下头。 “从前我也喜欢他,可是,自从崇训死后,我才觉得,还是更喜欢崇训,对延秀只是贪恋一时新鲜罢了。” 脖子一梗,李俊的三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也就是说,她和武延秀都是逢场作戏,和武崇训才是真情真意。 她也太傲慢了,难道真是恃靓行凶? 还以为每个男人都得围着她转? 不过,这一切好像也有迹可循。 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在上阳宫中,李显的抱怨。 “没用的孩子,她还在为武崇训求情!” 原来如此。 安乐公主的心理,和他们这些爷们那是一样一样的。 外面彩旗飘飘,也不妨碍家中红旗不倒。 还号称是真爱。 “可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李裹儿现在也顾不得面子了。 秀美的鼻头,挂满了鼻涕,她使劲撸了撸。 嚎道:“我想让太子殿下和我一起去说服父皇。父皇明天就要回来了,到时就会宣布我和延秀的婚事,再不抓紧可就来不及了。” 李显明天就要回来,我怎么不知道? 这也正常,安乐公主一定是听她母后说起的。 等到李显回来,肯定会第一时间召见吐蕃使团。 李俊和勿齐秃就能见面了。 这个吐蕃小子,到底能不能说话算数,李俊心里也没有底。 “太子殿下若能帮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秘密。 感觉很有吸引力的样子。 李裹儿见哭诉没用,也开始转换策略。 此举,成功的吸引了李俊的好奇心。 他挑了挑眉,问道:“什么秘密?” “太子殿下明明跟我是同命相连,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李俊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裹儿,注视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一切都十分自然,她应该不是在说谎。 要不就再相信她一回? 他没有作声,李裹儿也不是个傻子,马上意识到了他态度的变化。 “父皇想给你纳一个太子妃!” 什么? 李俊脸上的肌肉组织,立刻扭曲。 他跳了起来。拖着酥麻的双脚,一瘸一拐的在这房间里转悠。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武三思有可能拿自己开刀。 十六了,该是议亲的年纪了。 李俊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小娘子晃悠。 这一点,太容易被武三思利用了。 失策啊,失策。 看来,他到大唐的第一天就应该拉着一个可靠的女人,赶紧结婚才是。 可人生地不熟的,可靠的女人也不会自动往他怀里蹦不是。 白整了这么多的幺蛾子,最后,要是被武三思背后插刀可如何是好。 第五十四章 交换 李裹儿一直在追逐着李俊的行动轨迹。 见李俊终于下定了决心,安乐赶忙献宝似的说道:“太子妃的人选都已经定了,是宗楚客的幺女,宗爱柔。” “你等等,你说是谁,宗楚客的女儿?” 安乐猛点头,这点消息她还能弄错。 要说也是李俊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满以为把宗楚客这货支到长安,自己就安全了。 殊不知,贱人到哪里都是贱人。 搅合精到哪里都能惹是生非。 秋祭结束,李显照例在长安休养了几天。 宗楚客的小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他按照武三思的指挥,向李显建议,太子年岁不小,是该册立太子妃了。 李显这个糊涂蛋,对于军国大政,经世济民的方略是一点也不关心。 唯独对男女婚事,什么时候生孩子之类的事情,最为关心,展现了自己十足的热情。 太子十六了,是该成亲了,上个月,他本来还指望着裹儿能早给他生个男孙。 这一晃也泡汤了。 如果太子这边能够有所产出的话,也不枉费他一番心意。 可人选怎么办? 五大门阀那几个抠门佬,他们是绝不会把自家的女儿嫁给李氏子孙的。 据他所知,比如范阳卢氏家族,这一批已经有两个女儿因为找不到门第相符的子弟,耗成了老姑娘。 可那又如何,她们依然眼高于顶,看不上我李家的好男儿。 就是太子也不行。 说不行就不行。 我们李唐也是要面子的,有骨气的,朕就不相信,堂堂太子,还找不到门第合适的闺秀。 李显圆咕隆咚的小眼睛,滋溜一转,宗楚客那张橘皮老脸,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人进士及第,正经的科举人才。 又和自己沾亲带故,还是兵部尚书。 他的女儿,质量应该不错吧。 两人一番商量,就敲定了这件事。 惊闻此消息,李俊的心中仿佛有一百匹红骢马呼啸而过。 宗楚客这厮,还真是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精神。 按照他们武家军的计划,肯定是要把老子这个太子给搞下去的。 古代那可是有连坐制度的,凡是被搞倒的太子,他的太子妃也不会有好下场。 宗楚客这是把他自己的女儿,当成祭品,给李俊献祭吗? 这怎么当爹的,太狠毒了! “怎么样,太子殿下,我帮你逃婚,你也帮我躲开武延秀,如何?” 一看这事情有门,李裹儿马上恢复了自己狡黠的本性。 闪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给李俊送秋波。 还一直傻笑,露着两个大酒窝。 妈呀,还挺好看。 李俊轻咳几声,故作严肃道:“我也不是不能帮你,可是,皇后那边怎么办?” “我说话直,你也别在意。你现在这样年轻,皇后肯定不甘心你就此守寡。皇后……”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决定把话都说开了。 “皇后她又中意武家人,你总是要和武氏男子联姻的。” 李俊说的都是真心话,古代,皇族的公主,她们的婚姻,通常都是巩固政治联盟的手段。 所谓真心相爱,是不存在的。 皇帝一般是将她们许配给功勋家庭的子孙,这样既可以让公主有较为富足的生活,也可以把君臣关系联系的更加紧密。 比如,汉之平阳公主,其先嫁汉朝开国功臣,曹参的曾孙曹寿。曹寿死,又嫁夏侯婴的曾孙夏侯颇,这时,平阳的岁数,大概在三十岁左右。 因为,当她再嫁夏侯颇的时候,她的儿子曹襄也去世了,剩下一个遗腹子曹宗。 就算古人结婚早,连孙子都有了,平阳至少也得三十了。 等到夏侯颇死,平阳公主才再嫁了著名的大将军卫青。 即便卫青声威赫赫,一开始,平阳也不是很愿意嫁给他。 据史记载,适逢公主二婚又寡居,当时卫青刚刚结束了漠北战争,正是声名鼎盛之时。 众臣一致认为,公主应当与卫青成婚,因为各方面都极其相配。可即便如此,最初,公主还是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他曾经是我的家奴,我怎么能嫁给他呢?” 再看平阳的多次婚姻,都是在丈夫死后没有几年,朝廷就开始给她张罗新的夫婿人选。 其实,在她第二任丈夫夏侯颇死后,公主年岁已经很大了。 但朝廷仍然不放过公主,还要把他塞给卫青。 也是为了用皇族联姻,笼络住这位声名显赫的大将军。 这还是老到一定岁数的平阳公主的待遇。 公主是否还愿意再婚,她是否满意卫青,这一切都是不得而知的。 但可以看出,她的多次婚姻,都是朝廷运作的结果。 再看面前的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安乐公主。 她才只有十五岁,虽说是守了寡,可也是水当当的一个年轻娘子。 又备受李显的宠爱,她娘自然不会让她闲着的。 对于韦皇后来讲,朝堂上能够全心全意支持自己野心的,当然只有武家人。 李裹儿则是她派出去维护和武姓家族关系的最好筹码。 所以,死了武崇训,自有后来人。 韦皇后是一定要把李裹儿塞给姓武的男子的。 况且,也许在她看来,女儿还颇为倾心于武延秀,让她和延秀成婚,说不定还是遂了她的心意。 但李俊是绝对不会让她嫁给武延秀的。他要扭转历史的运动轨迹。 他顿了顿,终于放话道:“我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你能帮我解决了宗爱柔?” “那当然。俊哥,我怎么办?你帮不帮忙?” 李俊深刻的意识到,李裹儿就是个小孩子脾气。 起初他还是身份低劣的南蛮野獠,这一会他又变成了俊哥。 亲切的让他都有些受不了。 “要是换个人,你愿意成亲吗?” 李俊心里有个好人选,但李裹儿的脾气,他非常了解。 这位妹妹,要是她愿意,肯定比谁都积极。 要是不愿意,李俊擅自行动,恐怕又会被她撒泼打滚搅黄。 过了很久,终于看到李裹儿脸上出现决绝的表情。 “谁?” 伸出一指,在茶盏中沾了茶水,李俊在青石砖地上写下三个字。 第五十五章 宴会大乱战(上) 李显的脑袋瓜子里装的就都是驴粪球! 他老人家刚刚从长安晃悠回来,就马不停蹄的召见了吐蕃使团。 还把家宴和会见使团的宴席合并召开。 难道他最近缺钱花? 还要搞合二为一。 勿齐秃和李俊分坐在大殿两侧,互相进行着和睦友好的视线交流。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这个大唐男子,就是皇亲国戚。 只是,勿齐秃没有想到,那日挑战的男子,就是这大唐帝国的储君。 堂堂太子殿下! 李显眯缝着眼,跟着鼓点,摇头晃脑。 勿齐秃仔细打量这人,他终于可以断定。 这人就是一个十足的傻货。 不管是他还是莫啜,都可以轻易的将他制服。 勿齐秃虽然年轻,但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非常自信。 草原男儿,都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似乎可以穿透一切。 那个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享受着众人吹捧的男子,原来就是这大唐朝政的主宰者,武三思。 这个男人身上弥漫着一股虚浮之气,他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吹捧遮住了双眼,丧失了判别能力。 这人,也不难对付。 勿齐秃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在他对面的大唐太子。 他从李俊戏谑的表情之中,就可以读出他的自信,雄心。 勿齐秃决心暗下:出手要狠,行动要快! 上阳宫中,烛火通明,皇宫中豢养的各色歌舞伶人正在卖力的表演。 歌姬无不多才多艺,踏歌起舞。 口中哼着软糯的小调。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 相伴相依,与欲乘风。 君若清泉水,侬似水中花。 相亲相恋,浴月弄影。 真大唐盛世之下独有的一份奢靡绚烂。 这美妙的舞姿,莺莺婉转的歌喉。 怪不得,历代君王都沉迷歌舞,不愿早朝。 穿过歌姬们飘动的裙摆,勿齐秃的眼神,总能和李俊相遇。 李俊无所畏惧,照样把那眼前的一碗金石凌汤,吸溜的滋滋作响。 他早就知道会有暴露的一天。 根本一点不care。 今日大殿之上的各位人物,可说是齐全。 武家军的武三思武延秀到了,自然坐在一堆。 宗楚客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今日竟然推脱劳累,没来赴宴。 李俊这边,老臣桓彦范已经从河北五州返回,李显为了安慰他此行辛苦,也特地安排他参加宴席。 更别提,还有域外观众,吐蕃使团倾情围观。 看看这一路一路的人马,李俊心说,今天这出戏要是唱起来。 那可是不得了。 一曲舞毕,舞姬们悉悉索索返回内殿,伴奏的乐工也收拾好了乐器,让到了一边,等着下一曲接着开锣。 接下来,正是各大皇室成员的表演时间,诸位伶人就不必上场了。 请将舞台留给他们。 大殿外响起一阵车马声,众人稍候片刻,就见一身全白的安乐公主,姗姗来迟。 震惊的一幕就在此刻发生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安乐公主迈着骄傲自信的步伐,走到了李俊的身边,扑通跪好。 围观众臣无不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是什么,让两个犹如八辈子仇敌的人,现在亲密的坐在一起。 还有说有笑。 仿佛还似一对和睦的兄妹。 是人伦的觉醒? 还是利益的交换? 还请观看接下来的剧情。 在座众人当中,最想不通的,当数他们的生身父亲。 皇帝李显了。 这什么情况? 我这水火不容的一儿一女,怎么会坐到一起的。 关系好像还挺好。 在我回长安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蹭蹭的冒出他的脑海。 但他也不想问。 作为一个父亲,还有什么比看到他们兄妹友善更欣慰的事情。 李俊佯装和李裹儿交谈,实则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对面的武三思。 他清楚的注意到,当李裹儿坐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武三思脸都绿了。 他没法不绿。 他还等着诳惑李裹儿和武延秀结婚呢。 他还满心以为,李裹儿和他是铁杆的一伙呢。 这小妮子,怎么转了向。 女人果然都靠不住! 惊讶的当然还有勿齐秃。 大唐居然有如此美艳的瑰宝。 她还坦荡的和太子坐到了一起。 多么豪爽,多么…… 难道她就是太子的意中人? 也就是那将要与我吐蕃和亲的李氏宗女? 他眼中满溢的艳羡的目光,真是毫不掩饰。 勿齐秃忽然有一种想法。 这个大唐女人,他要定了! 上阳宫中,瞬时间,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 人人都在盯着太子和安乐的对话。 可惜,此二人除了眉开眼笑,显示他们此刻心情不错以外。 说话声音小的简直几不可闻。 李显发话了:“今日朕将宣布两桩喜事。” 看,来了吧。 李俊适时地接到了安乐飞过来的小眼神,二人相视而笑。 让在座的各位,更觉吊诡。 殿下和公主两个人在笑。 一个英武俊朗,一个美艳曼妙。 真是养眼。 “一桩是我们大唐最耀眼的明珠,我的女儿安乐公主,将下嫁桓国公,左卫中郎将武延秀。” 什么! 在座大唐人士,还没有什么反应。 勿齐秃却疯狂了! 大唐皇帝果然脑袋有坑! 这时,武延秀兴奋的起身行礼。 勿齐秃这才终于把这个绝世小白脸和真人对上了号。 也许连武延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这些草原部落中,可是大大的有名。 因为,众所周知,武延秀曾经被突厥可汗退婚。 而这个认为他是冒牌王子,明确表示,我大突厥只要姓李的大王,姓武的不要的能人,正是将要和勿齐秃合作的莫啜可汗。 莫啜可汗与武周年间崛起,多年以来,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 武则天因为武功不成就,屡吃败仗,决心效仿前人,与莫啜和亲。 莫啜的头脑和以前的可汗也十分不同,他不想要公主,而想要一个大唐的皇子和突厥公主成亲。 武则天想当然的认为,现在已经是大周朝,皇族变成了我们武家,那皇子当然得姓武了。 于是她就把武延秀扔到了突厥。 莫啜坚决拒婚,却也不让武延秀回国。 武延秀在突厥帐下,一呆就是好几年,早就成为了各大部落之间的笑柄人物。 如今,他竟然要迎娶面前美艳无边的大唐公主。 勿齐秃冲动的站起身,那一句话,就梗在他的喉咙里。 他要阻止这桩荒唐的婚事! 第五十六章 宴会大乱战(中) 然而,这里终究没有勿齐秃说话的份。 李裹儿跃跃欲试,暗示李俊:“看看,我的消息准确吧。” 准,实在是太准了。 “俊哥,赶紧说话啊!” 李裹儿凑近他,吐气如兰的说道。 李俊磕磕巴巴,他倒是想说,可这主要人物还没到场啊! 难道,他真是看错了武延宗。 这人根本就没有雄心壮志,不过是想隐居避祸而已。 却在这时,就当大家都以为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的时候。 带着周身的寒气,迈着矫健步伐的武延宗,进入了大殿。 他倾身施礼。 李显愣了一愣。 “延宗,快过来坐。” 这场宴会,武延宗当然有资格出席。 作为武氏宗族,每次宴会,只要他们父子在洛阳,李显都会发出邀请,让他们过来。 这个早就远离朝堂的孩子,今天居然会来,说实话,李显是有些惊讶的。 但也不至于当场失态。 要说武延宗这个孩子,李显一开始也是相当看好的。 从小就成熟稳重,又是几个武家子弟里,体格最强健的。 别看李显自己不知上进,其实,看人的眼光她也是有几分的。 这个孩子若是能和裹儿成亲,绝对是个会疼人的。 可惜啊! 瞟了一眼太子的所在,武延宗立刻和他们坐到了一边。 李俊两旁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人。 武延宗只能挤在安乐一侧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众人好奇的目光,像小刀子一样,向武延宗射过来。 天天躲在山里炼丹修道的武延宗,竟然来了! 居然还和太子殿下坐到了一起! 武家军有倒戈的了! 太子现在的牌面不错啊。 众人不顾李显脸上渐渐浮现的愠怒。 仍然交头接耳,不停议论。 而此刻,那本该最好奇,最气愤的武家军领头人武三思。 竟然没有一丝反应,仍是不动如山。 就那样,静静的,冷冷的看着武延宗。 与众人料想的不同,武三思其实并不气恼。 在他的眼里,武延宗就和死人废人没什么区别。 一个从来也不知权谋,争夺的人,根本对我武氏家族,构不成一点威胁。 更何况,武延宗也是正宗武家人。 他还能对自己的家族不利吗。 这就是武三思这个人的狭隘之处了。 他以他一贯的外戚连带思维看过去,自觉武延宗也是出自武家,肯定会和他们一条心。 殊不知,在真的想要有一番作为。 建功立业的真汉子眼里,亲情在事业面前,是不堪一击的。 甚至可以成为践踏的目标。 李世民。 李治。 武则天。 都是这样做的。 他们都成功了。 李俊见时机成熟,轻声对武延宗说道:“延宗兄,一会看我的行事,个中缘由,过后再告诉你。” 而后,他跨过桌案,站在金殿中央,禀道:“陛下,儿臣认为,公主可与武延宗成亲。” 武延宗整个人陷入震惊状态。 他盲目的看着身边的安乐公主。 仿佛李俊说的是外语。 李裹儿对他露出甜笑,道:“你放心,我愿意嫁给你。” 怎么,这件事公主也知晓? 这是他们兄妹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阴谋! 这是一个阴谋。 你愿意,老子可不愿意! 他手按在桌案上,想站起身,自己解释清楚。 可正在这时,他想起了武攸绪的话。 信任朋友,是他离开青璃观时,他那个专注于隐居避世的父亲,告诉他的。 人无法独自生存在这天地间。 即便他们父子一直远离人群。 但武攸绪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儿子有一天,一定会厌倦这样清幽简单的生活。 向往那个能够有所作为的名利场。 谁都年轻过。 况且,武延宗也没有真正见识过武家人对李氏宗族的屠杀。 他对这朝堂上的人有多憎恨武氏家族这件事,没有概念。 让他去见识一下也好,武攸绪劝不动儿子,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所以,武延宗停住了动作。 朋友,在这座朝堂上,现在能算作是他的朋友的,也就只有太子了。 想到这里,他逼迫自己安静的跪回垫子上,静待着太子接下来的行动。 宝座上的李显,面容一滞,显然也闹不明白李俊怎么会有心情干预妹妹的婚事。 李俊接着禀道:“陛下,儿臣以为,武延秀没有资格与安乐公主成婚。公主是父皇最为疼爱的女儿,是大唐荣耀的象征。她的夫婿,也一定要是这大唐境内最优秀的男儿。” “可武延秀,他不配。儿臣记得,当年,他就是被突厥莫啜可汗退婚的。公主怎么能够嫁给这样连突厥人都看不上的男人。而武延宗,同样出自武氏家族,出身贵重,实乃少年英杰。” “为表孝心,延宗已经亲手抄写孝经一部。并将道教诸经典之中有利于医治病痛的古方集结成册。还请父皇过目。” 当东宫的侍从将一卷卷笔迹英挺的书册呈上大殿的时候。 武延宗傻眼了! 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些东西? 他直觉,太子殿下的戏是越做越全了。 “那你的意思是?” 李显一向耳根子软,小风一吹,即刻就倒。 大家都习惯了。 “儿臣认为,安乐公主可嫁与武延宗!” “况且……” “况且儿也愿意。” 拖着沉重的裙摆,李裹儿亦和李俊站到一排,说出了他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台词。 “儿早就仰慕延宗哥哥,只是延宗哥哥四处修行,儿找不到机会开口。如今,延宗哥哥也愿意入朝为官,安定下来。请求父皇恩准儿与武氏延宗的婚事!” 这…… 武延宗呆愣愣的看见,安乐公主竟然回过头来,略带娇羞的看着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皇帝的圣旨说出口,就和泼出去的清水一样,哪有收回的道理。 可那是一般皇帝做的事。 糊涂蛋皇帝李显,从来都不是按照常理行事的人。 既然宝贝女儿愿意,这种换汤不换药的行为,他怎么会不同意。 反正都是武家子弟,李姓武姓两家联姻的原则也没破。 自然准了,准了,没有二话。 第五十七章 宴会大乱战(下) 德静郡王武三思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了和京剧脸谱窦尔敦一个颜色。 绿汪汪之中透着蓝盈盈。 李俊想来,和国画重要的用色孔雀蓝差不多。 这要是刮下来,说不定能卖好多钱。 武三思出离了愤怒。 尤其是当他看到李俊若无其事的和武延宗说话的时候。 武延宗自己构不成威胁,可当他和太子联合到一起的时候,武三思就不得不防了。 要知道,自从武延宗离宫跟着父亲修行以来。 他和太子已经有十年没见了。 他和太子是什么时候勾结到一起的? 他为什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他最得力的小情报员墨儿,这次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到。 是太子终于翅膀硬了,学会藏心眼了。 还是墨儿有了二心?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 李显恩准了武延宗和李裹儿的婚事,在场众人都十分欣慰。 再怎么说,这个武延宗也比武延秀靠谱多了。 武延秀这人成天钻营心眼,而且流连青楼,肚子里全都是坏水。 公主要是落在他的手里,保证越学越坏。 众人都没有意见,武延宗虽然有意见,但裹挟在太子和安乐两人中间,他也不敢说出来。 武延秀也很有意见,他一直不停看着李裹儿,用他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眼神。 可无奈,他怎会想到,此番公主落在武延宗手里,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愿,根本与他是否卖力讨好没有关系。 李显等了片刻,就开始宣布第二件喜事。 令人疑惑的是,太子和安乐两人都没有返回座位。 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 “这第二件喜事,就是我大唐太子将迎娶兵部尚书宗楚客之女,宗爱柔。” 众臣坐在阶下,人人都抻着脖子,屏气凝神,等待着李俊的回答。 宗楚客是女主武则天的亲外甥。 李裹儿已经决定要下嫁武延宗了。 如果,太子殿下再和宗氏结亲,那么,李氏皇族和武氏家族,就愈发的捆绑在了一起。 想剥也剥不开。 有脑子的都知道,塞一个武家人就已经够恶心的了。 陛下居然还异想天开,一来来一双。 太子殿下,绝不会答应! 自己心愿得偿,李裹儿心情极佳。 她做好准备,怼了一下李俊的胳膊,喃喃道:“该我上场了。” “你先别说话。” 原来他还想自己说,那我就不帮忙了。 李裹儿期待的等着李俊接下来的话。 昨天他们商议的时候,李裹儿一直夸口,说肯定帮助李俊将婚事搅黄。 可李俊并没有什么表示。 对他下一步的想法,李裹儿心里也没数。 “儿臣领命。” 什么? 他居然答应了! 昨天看他的态度不是这个意思啊。 李裹儿轻扯李俊的衣摆,让他给个解释。 李俊则不发一言,笑盈盈的返回座位。 桓彦范赶紧跳起来阻拦:“殿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虽然此前,殿下已经向他表明了心意。 意欲重振李唐尊严。 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面对这样重大的事件,桓彦范还是忍不住怀疑了。 坚定的眼神,紧盯着桓彦范,李俊相信,久经宦海沉浮的桓彦范,一定能读懂这眼神。 他朗声说道:“爱柔妹妹很好啊,甜美可爱,正是本太子心仪的类型。” 俊哥他当真想的起来爱柔的模样吗? 还甜美型,李裹儿表示很怀疑。 在众人质疑的眼神中,李俊咣当坐下。 为什么同意和宗楚客结亲? 李俊自有想法。 昨晚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宿,总觉得,宗楚客这个老狐狸,是想以进为退。 他大概猜度着,李俊还是以前那副沾火就着的性子。 一听说和宗楚客的女儿成亲,一定会严词拒绝,誓死不从。 所以,他既献了殷勤,又可以将女儿留在自己手里,推称太子自己不愿意。 老子也没办法。 李俊怎能让他得逞。 更何况,按照他的设想,自己身边总得有个太子妃的,从没听说光杆司令能登基的。 现在收了这个宗爱柔,武三思也就不会再给他塞其他的人了。 但新的疑问,也浮出水面,既然有了宗爱柔,那个苦桃,又是谁的人? 两桩婚事都以令人满意的结局收场。 吐蕃使团的几个成员也跟着吃了好几个大唐皇室的大瓜。 回到惠福楼有说有笑,这些个消息传回吐蕃,足够他们编派一年的了。 勿齐秃却擎着酒盏,沉默不语。 他静静的望向窗外,忽然想起。 你大爷的! 让他们这些大唐皇族的婚事一搅合,他自己根本忘了提和亲的事了! 和亲之议是需要正式提出的。 勿齐秃总不能私下拿个文书号称吐蕃要和大唐公主联姻吧。 勿齐秃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他手握筹码,就是为了待价而沽。 当他看到李俊的身影,确定了他就是大唐的太子的时候,他早就自动的将约定解除。 为了给这个骄傲的大唐太子难堪,他还准备在宴会上大谈特谈和亲之事。 夸口吐蕃为公主准备了多么豪华的迎亲仪仗,多少金银财宝等等。 现在居然全都忘了说! 勿齐秃不再犹豫,赶忙率队,返回吐蕃。 而在不为人知的另一个角落,一个阴谋家也正在暗自行动…… 第五十八章 粮草问题 按照李俊的估计,太子大婚,那可是个天大的事情。 算上各种事前筹备,没有三五个月都别想真正举行。 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大展拳脚。 毕竟,他也满足了武三思收纳武家女为妃的心愿,表明了自己愿意服软的态度。 武三思就算对他不满,也总得等到他举行了婚礼之后,再来害他。 李俊又赢得了时间。 时间,时间简直太宝贵了。 朝堂上是如此,战场上就更是如此。 边境上的消息,经由无名子的小店,渐渐传回洛阳。 吐蕃有意和突厥合作,这一点,李俊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 但他没想到,他们联合的竟然这样快。 按照杜饶传来的消息,突厥莫啜可汗,已经开始往定州方向增兵。 打算和吐蕃军队,形成掎角之势。 我大唐还有活路吗! 幸亏李俊在这个时候穿越过来,带来了新式武器和新的军事理论,要不然大唐危矣! 在李俊和姚逵面前,也摆放了一张地图。精确度虽然比突厥那边用的强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唐的疆域,在这张图上只是划分成了几个主要的州郡以及十道采访处置使。 万幸的是,在唐中宗的年代,祸害人间的边境节度使制度,还没有泛滥成灾。 大唐标记粗略的地图和现代精准测量的地图,在李俊的脑袋里重合了起来。 他指着甘州这个地方,对姚逵说道:“我们要从这里下手。” 古代的甘州既是属于现代的甘肃境内,这一地区,历来都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连绵的山脉,造就了它狭长的地形。 如果能在这个区域,打出一片天,唐军的势力,将更加巩固。 但是,难啊! 这一地区,人员混杂,难以管理。 再加之地形崎岖,易守难攻,历来中土军队想要攻克并对它实行有效管理,都十分困难。 而甘州,又是大唐必须争夺保护的地方。 这里有面积广阔的优良牧场。 水草丰美,只在甘州一地,大唐就有十个大型养马场。其下,又有数十个小型马监。 再加上高宗李治曾经积极鼓励牧民自行养马,由官方统一收购。 这样,只在甘州一地的战马,就有两万匹之多。 在现在这个年代,战马就是战斗力。 而养马场就是生命。 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土,屡被吐蕃、突厥侵占,也是因为养马场尽失,战马枯萎,无力和草原对抗。 正所谓,兵强马壮。 在开战之前,李俊首先想到的就是后勤补给的问题。 要让军人和战马都吃得饱饭。 “甘州有几个军仓?” “就一个啊!” 姚逵换了一副陇右道的地图,这一副就更加详细一些了。 在甘州中心处,确实标注有一个粮仓,名永福仓。 这可不够啊。 李俊知道,在李显这个时期,永福仓已经是一个正规的军仓。 他的储粮水平,大概在万担粮食左右。虽然看起来是不少,但根据姚逵提供的消息来看。 甘州这一个地方的粮仓,还要负责供给附近瓜州、凉州两地。 粮食储备时常吃紧,在武则天时期就已经有奏章系统阐述过这件事。 按则天时代,朝廷派到地方上的巡视官反映的情况表明,甘州的粮仓储粮能力虽然比贞观年间要扩大了数倍。 然而,仍然时常入不敷出。 这其中牵连了许多问题。 有粮食产量本来就不足的关系,也有战事频繁的关系。 自高宗时代以后,大唐在西北地区,经略了更多的土地,市镇,与边关异族的冲突也更多了。 军仓一年到头拼命储粮,也禁不住一场场说打就打的战争的消耗。 巡视官发现,当时甘州永福仓的储粮量虽然很可观,达到了朝廷的要求。 但这些粮食,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出自甘州本地的屯田。 而是出自甘州周边市县,甚至是更远地方的平仓。 平仓本是各大州郡为了平抑粮食市价而设立的储量单位,但为了应付沉重的军粮供应,甘州的军仓也开始征调附近的平仓粮,补齐短板。 粮食短缺的原因,除了战争,还有种粮户减少。 屯田制度自从问世以来,主要负责开垦军仓附近良田的人,就不止是普通农民,更多的是亦军亦农的垦边士兵。 这些士兵不需要自己准备口粮,也不需要等待运输而来的平仓粮,他们都是自给自足。 种多少,收多少,一部分自用,一部分囤积。 这本身是一种很完美的屯田体制,可是,到了武则天时期,它就已经暴露出了它的不足。 甘州土地辽阔,待开垦的田地数不胜数。 可能够去真正参与屯田的军人却是有限的,数量极为短缺。 军人日常不单要承受沉重的军事操练还要耕种田地,本来就已经十分辛苦。 一上战场,难免有死伤, 一来二去,真正参与粮食种植的兵士也就越来越少了。 当然,在武则天时期,值得庆幸的是,不管自己情况多么困难,主管永福仓的仓曹还是尽力的将储粮保持在合理范围之内。 可现在呢? 他挂牌老爹李显,对朝政的控制力,还不如他娘武则天。 这各地的粮仓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核查过了。 如今,吐蕃蠢蠢欲动,只能先想办法应付。 李俊决定,等到这场仗打完以后,他一定要整治一下大唐的粮食储备制度。 “太子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姚逵看他一直盯着地图看,忧心忡忡的样子,赶忙问道,也许自己还能出个主意。 “如果军仓中的粮食不够,也可以先放义仓的粮食,缓解一下。” “不能动义仓的粮食!” “不仅不能动,等到我打完这场仗,我还要多建几个义仓。” 所谓义仓,顾名思义,就是官府兴建,用来赈济灾民的粮仓。 古代,人们对自然灾害的抵抗能力很低,大凡有个水患瘟疫,便是饿殍遍地,饥民遍地跑。 典卖妻子儿女,那也是家常便饭。 别说古人无情,都是为了生存,没办法。 第五十九章 紧急战报 就像电影《1942》里演的一样,跟着饥荒逃难的前地主父亲,为了最后的尊严,坚决不同意将女儿卖给妓院。 可女儿却毅然决然的,跟着为妓院挑人的龟公走了。 为父亲换来了两盆小米。 她和父亲一样,都知道,为了两盆小米,就把自己卖了,是作践自己。 可那个世道,能有什么办法! 想活命,你首先得吃饱饭啊! 女儿到了妓院,任人蹂躏,受尽了屈辱,可她吃饱了饭,她才有资格去想象明天的生活。 要不然,她早就饿死在铁道边上了。 哪还能有明天。 所以,在打胜仗的前提下,也要保障民众的吃饭问题。 否则,百姓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就算占领了土地,也是无用功。 “太子殿下,义仓的粮食不能动,军仓的又不够用,我们能怎么办?” “这样,下到各个县里面去看,各个州县境内不是都有小型的粮仓吗?我记得,数量也不少。尽量从他们手中收取一部分粮食。再加上永福仓的,应该够这一次战役用的了。” 姚逵叹气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大唐的粮仓制度,较高等级的分为军仓、平仓、义仓,这些都是由官府监督筹建的大型粮仓。 而下到各大市县,尚有分散的小型粮仓,大多设立在烽火碉堡、燧楼之中,如果有专人前去收购,聚集到一起,数量也很客观。 “注意,一定要快,我估计,只要吐蕃使团一离开大唐境内,他们就会开始挑衅。千万不能落在他们后面!”李俊又嘱咐了一句。 姚逵默默的将李俊的要求记在心里,并且按照轻重缓急整理清楚。 这些日子以来,一些暗中的部署,都是通过人在甘州的杜饶进行。 由于他们并没有调动兵马,只是搜集情报,故而,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而现在,如果要调动小型谷仓之中的粮食,那就非得有皇命才行。 可皇帝李显,现在还对将要发生的战争毫无知觉。 如何才能让他下旨,调动仓储? 姚逵又犯了难。 皇帝手谕哪里找? 这一点李俊早就有安排。 他和姚逵解释了他需要做的事情,准确来说,现在杜饶要做的,就是将甘州、凉州、河州几地地方上的储粮情况做一个确实的汇总。 整理出详细的数据。 其中包括:储粮多少、种类、年限、以及征调的难度、运输距离等等。 只要把这些前期准备的情况摸清摸透,等到他向李显请战,拿到了令牌,自然就可以调动粮草,不费吹灰之力。 所谓粮草,除了给人吃的,当然还有给马吃的。 草料的供应,也是需要及早考虑的。 现在已经进入秋月,荒草逐渐衰败,撒一波马匹出去,草场上吃起来欢的日子,已经没有多久了。 以往,草料一般都是由专门的驮马运输。 军仓之中,会储存一些草料,可终究还是粮食居多。朝廷对仓曹们的审核,也是看储粮够不够数,对草料并不重视。 一般采用带一部分,抢一部分的原则,维持供应。 现在李俊既然来了,就不能再打这种无准备之仗。 相比粮食看管的严格,草料这一类东西,一直不引人注意。 所以,李俊将这项任务派遣下去,让杜饶在边境地区,注意购买囤积草料。 夜晚,伴着清明的月光,李俊安然入睡,他的心里,一腔热血正在翻涌。 就连做梦,都只觉身在战场,听吹角连营,于金戈铁马中穿行…… 姚逵注意掩蔽行迹,小心翼翼的快速从东宫离开。 当他跳上马车,透过车帘,回望了一眼东宫朱红色的巍巍大门,心道,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太子可有罪受了。 来了一个小白莲,这又要过来一个太子妃,如何对付这些难缠的女人,看来,太子需要动一番脑筋了。 好在姚逵有个太子宾友的名头在身上,他总来东宫转悠,倒也算正常。只要他们小心些,应该不会被这小白莲探听了消息去。 ………… 没过几日,边境上的战报,如期而至。 以突厥莫啜可汗为后援,吐蕃王子勿齐秃,已经率军直击甘州,现在,我唐军已经陷入危急之中。 勿齐秃带领的吐蕃军队,人数竟有二十万之巨,现在已经与甘州守军直接交战。 莫啜麾下的部队,则更像是躲在后身的包抄部队,采用零星的寇抄模式,一方面策应勿齐秃,一方面也能抢就抢,已经掠夺了好几个边关市镇。 灵武军大总管沙坨忠义,率军迎敌,大败,生死不明。 现在,吐蕃的军队,已经长驱直入,即将侵袭兰州。 李显在宝座上,急的脑袋瓜子突突的疼。 今早当他赖在上官婉儿的雕漆大床上,死活不肯起来的时候,桓彦范就携着这份军报,硬闯寝宫。 战报军情这些东西,实际上都应该是兵部尚书宗楚客来管理。 桓彦范作为侍中,总揽百揆,他需要统筹所有的朝政,军情并不是由他专管。 可宗楚客这个得过且过的恶心人,一看到这份边关战报,立刻就把他压在了兵部,根本没有上报。 要不是桓彦范今天去六部巡查,无意间看到了这份军报,说不定,它还要在兵部的多宝格里继续积灰。 他擎着军报,一路小跑,来到上官昭容的寝殿外,不顾孙福禄的阻拦,大喊道:“陛下,甘州军情,十万火急!” 殿里没有响动。 对付李显这种懒汉,桓彦范早就有办法。 他不顾体面,干脆在殿外就开始念起了军报,当他念到死伤者十有七八这一句的时候,终于成功的将李显召唤了出来。 难得准时上朝的皇帝李显,这一次也不打哈欠了,他真的怒了! 吐蕃、突厥这些边夷贱类,朕前几日才宴请了他们,一番安抚。 他们反过头来,就侵占我大唐土地,他们还有没有信义? 有没有脸皮? 如今,一直负责镇守灵武郡的沙坨忠义,也生死不明,李显拍拍脑门子想了想。 你大爷的! 这样危急的时刻,朕的手里居然一个可用的将军都没有! 怎么办? 我大唐境内还有没有能和突厥抗衡的好男儿? 第六十章 太子请战 按照皇帝李显平和的心态来说,他是不想打仗的,他的心中全是爱与和平。 但突厥、吐蕃他们,可不会给他继续编织这样的幻影。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一旦兰州被突破,莫啜的军队可就深入到长城以内了。 李显的老脸都挂不住了! 他就是不想迎敌,也得想办法。 这场仗是一定要打! 御阶之下的大臣们,个个都仰头盯着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化。 众臣的心中,早就想要教训这些蛮夷。 可这仗能不能打,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今天看起来,李显确实相当震怒,也许这次有门。 在皇帝李显的眼里,他考虑的东西,就要更加全面了。 作为一个皇帝,他确实不够称职,也真是一脑袋浆糊,可这仗也不是说打就打的,最为关键的是,他现在能用谁? 他凝视着大殿上满满当当排成两队的诸位大臣。 他们全都身着朱紫朝服,是这大唐帝国最核心的人物。 此战的将领,要不然就从他们之中选取吧。 他当然不会想到李家的子弟,早些年,他是亲眼看着,李家的儿孙是怎样一个一个凋零的。 太多了,数不清。 只要他当皇帝一天,就要保护好他们,让他们在洛阳、长安,这样安全的地方生活下去。 至于打仗,想也不要想。 他的这种想法,若是被阶下跃跃欲试的李俊知道了,估计会七窍生烟。 当场倒地不起。 李显遥望了一眼武家军的成员,深情的问道:“三思,你说说,此战该派谁去?” 大殿上的群臣,包括李俊在内,都听得明白,李显这句话的用意。 他这是让武三思推荐武家军里的人,出来应战。 问题是,武三思官当得大,可他从来也不想为国效力,只是贪图权势。 打仗这种事情,一个不小心就把命给丢了,他怎么会愿意上场。 再看自己身后的这些个虾兵蟹将,也都是不顶用的,别说是打仗,就是行军都有困难。 根本跑都跑不动,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一向伶牙俐齿的武三思,这次也犹豫了许久,最后冒着被众臣骂成筛子眼的风险,正色道:“陛下,臣认为,突厥、吐蕃不过是撮尔小国,根本不足为虑。屡次寇抄,不过抢劫牛羊马匹,对我大唐没有实质性的影响。臣以为,稍待些时日,他们自会不战而退。” 这,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不仅李俊惊了,就连宝座上的李显,脸色也阴沉下来了。 武三思啊,武三思,你怕死怕到这种地步,还想争皇位啊! 你不知道,这皇位历来都是染血而成的吗! 还不战自退,你怎么不说最好在城上竖降旗,主动让突厥兵进城,抢够了再回去,不就更省事了。 不过,也别说,如果让武三思去守边城,他说不定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李俊心里骂骂咧咧,要不是顾忌着太子的身份,早上去锤死这个老奸贼了。 请战这事,看来只有我亲自上了。 他刚刚酝酿好了词汇,准备一举将李显说服,就听得,他脑袋极为好使的挂牌父亲,在大殿上幽幽说道:“宗尚书,你去写个告示,在大唐境内招募敢与突厥一战的勇士,来者赏赐千金!” 李俊当场懵逼。 这是一个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计划啊! 在李显的浆糊脑袋里,是如何让这个计划形成的? 李俊舔着干涩的嘴唇,气的牙根痒痒,他决定,收回先前对李显的评价。 糊涂蛋也不是好人! 他到底有没有脑子,不说赶紧调兵遣将,布置迎敌措施,竟然想昭告天下,我大唐朝廷,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不能再等下去了,李俊前行了几步,站在大殿中央,朗声宣布:“陛下,儿臣愿往甘州,与吐蕃一战!” 刷! 李俊可以感觉到,几乎是同一时间,大殿上所有大臣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他这里。 他早就想到了自己要亲征,将会面临多大的阻力,面对质疑,他安之若素。 “殿下是大唐储君,是国之大体,绝不可轻易动摇,更不能去前方作战!” 桓彦范的感慨,是朝上很多人的心里话。 李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在公元706年的这个秋天,带领唐军一举冲破突厥吐蕃的围剿,本就是逆天而行。 要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等真上了战场,还不得尿裤子。 与群臣的一致反对不同,宝座上的李显,并没有马上拒绝李俊的要求。 他虽心中惊愕,但近来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越来越喜欢听太子说话了。 李显总能被他各种奇思妙想给吸引住,不知不觉的就听从了他的意见,这样的感觉,让李显有些着迷。 这个坏小子,最近有点意思。 听听他怎么说! “众位爱卿,稍安勿躁,且听听俊儿怎么说。” 皇帝都发话了,众臣就是有怨言,也只能先咽到肚子里。 心想,陛下难道还真想让自己的亲儿子上战场? 太子果然失宠到底了吗? 现在投资安乐公主还来不来得及? 李俊却不管别人的闲言碎语,他平静说道:“陛下,边关战事吃紧,儿臣以为,最应该去战场历练的,就是儿臣。想我大唐创立基业以来,亦是马上得天下。陛下盛德,得享清平盛世。然而,现今,吐蕃突厥反复侵扰我大唐,是可忍孰不可忍!” “儿臣年幼,未有苦难,自应借此机会,见一见世面,增长见识。” “再者,儿臣已经想好了御敌之策,只要陛下能够恩准儿臣上战场,儿臣保证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武三思低着头,静静的听着李俊系统的吹牛,心说,这个小子,最近是越来越疯了。 老子还不想杀他,他就自己跳出来找死。 真是人要死,老天爷也拦不住。 老夫要不要推他一把,让他赶紧上路。 当然想是这么想,武三思也不敢真的这样做。 他还没有这么傻,推波助澜的事情他可以干,直接挑头把太子送上战场,这不就把自己和朝中那些老顽固彻底推向对立面了吗。 现在还不是对付他们这些人的时候,等到宗爱柔嫁给了太子,把大唐的储君也牢牢控制在武家的手里的时候,他就该清理这些老顽固了。 李俊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显胖胖的大脸,见他迟疑了片刻,果然问道:“俊儿,你的御敌之策是什么,说来听听。” 第六十一章 奔赴战场 李俊为又一次猜中李显的心思,得意不已。 他定了定心神,接着忽悠:“儿臣以为,要战胜突厥吐蕃,选将最为关键。近年来,朝廷屡次发兵,迎战突厥,败绩甚多,皆是因为领兵的将军不合适。” “像是现在生死不明的沙坨忠义,就是一名沙陀族的降将。朝廷乐于使用他们防御边疆,无不是看重了他们,本身也是出自草原部落,对草原部族的战法比较熟悉,又熟知边境地形的优点。” “可是,众位也请想一想,正所谓知己知彼,他们了解突厥部落的战法,突厥对他们的战法,也一清二楚。再加上,突厥近年来,多使用袭击骚扰的战术,不时侵扰几个州县,却并不展开大规模的战争。我唐军始终处于防范迎战的状态,在主动性上要逊于突厥。所以,儿臣认为,此次突厥进犯,正是我军采用新的作战方略的好机会。” 李俊侃侃而谈,避重就轻,将能够让在座众臣知道的军事理论,透露一二。 以求换得他们的支持,将那些不能告人的小秘密,一个个的都捂紧了,绝不让他们发觉。 俊儿说的有道理,李显觉得,这次他又被说服了。 可真派太子上战场,就连他这个皇帝也无法自己做主。他看着李俊眼中灼灼的光芒,也不自觉被他感染。 “那俊儿,你以为应该让谁充当这次战役的指挥将领?” “儿臣以为,左羽林将军,李多祚,堪当此任。” 李俊已经一早就和李多祚透露过这一层的意思,一听他的召唤,李多祚立刻上前施礼,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李俊满意,李多祚愿意,可不代表朝廷里的大臣们愿意。 要知道,李多祚自从武以来,就一直是禁军首领,负责京畿附近的守卫,往上数去,他上战场的年代,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再者说,按照太子殿下的理论,这李多祚也同样是出自异族,,他是靺鞨人,还世为领民酋长。 这样的人物,也能去边关打仗? 众人不禁对李俊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李俊直面众人的怀疑,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儿臣将带着李多祚和安西都护牛师奖合作,誓破突厥!” 安西都护牛师奖,李显悬着的心,稍稍往下放了放。 这个人还是个合适的人选。 正宗的中土人士,又久经沙场,驻守安西多年,有他带着俊儿和李多祚,应该可以放心。 李显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李俊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再次剖白:“陛下,如今大唐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多培养些将领,总是没有错的。儿臣有了他们的保护,也定能凯旋而归!”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显似乎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了。 可他终究还是心疼儿子,死活就是不松口。 犹犹豫豫,放不出一个痛快屁的样子,看了实在让人难受。 这时,一个一直暗中窥探的老家伙,终于冒出头来。 你道这人是谁? 自然是老谋深算,不安好心的武三思。 打从刚才,他就一直隐藏在几个年轻人身后,一句话不说,就是在等待着时机,给他们致命一击。 现在,时候到了! 他窜了出来,将笏板置于身前,恭敬禀道:“陛下,臣以为,太子出征,实乃上上之策。” 李俊瞟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坏笑,心道,老狐狸快上,正等着你说服父皇。 李显不动声色,武三思接着说道:“陛下,亦如臣刚才所言,突厥吐蕃不过是边夷贱类,冥顽不灵,根本不需我大唐军队与之大动干戈。然而,边夷贱类实难驯化,多年以来,逞一时之勇,骚扰我边境州县,虽不能动摇我大唐根本,但终究是虫蠹之患,不除不行。” “太子少年英武,尽显我大唐雄霸天下的豪情,如太子殿下能够亲临战场,吐蕃突厥等蛮夷,必定望风披靡,丢盔卸甲而逃。” 武三思居然夸了他,稀奇真稀奇。 这可是武三思头一回夸奖李俊。 很遗憾的是,这难得的第一次,也是因为他想把李俊送上死路。 于是,一向随风倒的李显,终于还是败给了李俊和武三思联合吹起的两阵妖风之下。 当即宣布,命太子为中军将军,李多祚为左卫中郎将,悉听命于安西都护牛师奖,两日后,亲征突厥。 为了让李俊此行更加安全,李显还特批了姚逵,作为侍从,一路跟随。 一切仿佛都很完美,李俊终于能够施展他的军事才能了。 但现在距离奔赴战场还有两天,李俊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洛阳城郊外,秋风渐劲,黄叶遍地,一派萧瑟之景象下,太子李俊却心情激荡。 身下一匹盗骊马,浑身油黑发亮,正是李显为了助力亲儿子首登战场,御赐的。 在他的身边,是同样意气风发的姚逵和武延宗。 懒鬼李显此番特地从皇宫里赶了出来,为他送行,就连不是亲妈的韦皇后,也不情不愿的跟了来。 “俊儿,刀剑无眼,你在战场上只需策应,不必冲锋在前,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李显苍老的眼里,泪水盈盈,如果不是实在没有良将可选,他又怎么会舍得让亲儿子上战场。 他死死拉住李俊的手,不放开,再三叮咛,就怕李俊不听他的,到了战场上,横冲直闯,受了伤害。 要不是今天李俊即将前往腥风血雨的战场上送命,他都不会发现,糊涂蛋亲爹李显,竟然有这么疼爱他。 受到离别情绪的感染,李俊亦情绪激动。 他反握住李显的双手,连连点头,表示一定藏在队伍后面,不让敌军发现自己。 争取多学经验,少受伤害,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倒是冲淡了不少离愁气息。让李显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韦皇后也跟上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李俊将它们自动屏蔽,就怕老妖妇的话里,暗藏什么恶毒诅咒,听进耳朵里,要倒大霉。 第六十二章 桓彦范的劝说 在李俊身边,是同样意气风发的姚逵和武延宗。 姚逵那是李俊的铁杆,不用他发话,李显也会让他跟着儿子,好歹也照顾一下。 而武延宗则是主动请战。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算要把安乐公主硬塞给他,他也得立个功绩才行。 他多年隐居,不涉朝政,突然之间,就让他迎娶公主,做驸马都尉,就算朝廷里的大臣们不说什么,他自己也觉得没有面子。 不过,令李俊感到好奇的是,武延宗居然没有坚决反对这桩亲事。 要知道,安乐公主李裹儿的威名,那在李唐一朝可是传播甚广,相当彪悍。 就算她现在声称要回归正途,贤良淑德,李俊相信,以武延宗的智慧,他也不会轻信。 个中缘由,只能意会也。 前方,已经准备好一切的李多祚,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因为还在洛阳城内,军队行进的速度不快,李俊在马身上摇摇晃晃,养精蓄锐,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急行军。 按照他早先的计划,炸药已经运抵洛水驿馆附近,就等着和大军汇合。 姚逵曾建议,炸药可以先走水路,直奔甘州,不必和他们汇合,洛阳城以西,水系发达,航运便利,这样就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但李俊坚决不同意。 他坚持炸药和他们一起走陆路,由他自己亲自监督,运往战场。 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比起这一点点节省的时间,炸弹若是受了潮,上战场点不着。 让大军一溃千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这时,稍稍在后面一点,以示恭敬的武延宗,慢悠悠的说道:“殿下,为何选中延宗与公主成亲?” 这是武延宗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问,他一连想了好几天,就是想不出个答案。 李俊呵呵一笑,他早就料到,武延宗是一定要把这件事弄明白的。 他总不能和武延宗说,为了改变历史进程,阻止李裹儿和武延秀结婚,我才拉你来挡枪吧。 他只能发挥演技,展现自己无限的真诚,笑道:“延宗啊,这件事你不必多想,是公主想要嫁给你的。” 于是乎,李俊就把李裹儿的心意,一五一十的说给武延宗听。 他心中坦然,为了拉住无辜的武延宗上他们这条贼船。李裹儿一定不会介意他多嘴多舌的。 再说,他已经为李裹儿说了许多好话,尽量把她描述成一位多情又娇蛮的小娘子,这以后,她和武延宗,若真能情投意合,她还得感谢自己。 看武延宗略有些阴沉的脸色,李俊也觉得,他应该是不信。 不过,这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队伍行进至洛阳城外的界碑处,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阵混乱的马蹄声。 笃笃笃,笃笃笃…… 直向着李俊冲过来,他回头一看,不好! 桓彦范追上来了! 这个老爷子来干什么! 骏马说着就要冲到李俊面前,桓彦范猛地拉紧缰绳,马蹄四缩,堪堪停住。 桓彦范也没客气,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太子殿下,老臣请您顾及大唐基业,不要贸然出征。” 李俊面露难色,道理他都懂,可这仗还得他来打。 桓彦范这次冒险出城,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知道,自己的话,年轻气盛的李俊听不进去。 可他还是要说:“太子殿下,储君之位,乃国之根本,怎可轻易动摇。况且,那武三思一党,”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见武延宗面无色变,才又继续:“他们早就想暗害殿下,正愁找不到机会。太子此番上战场,若是有个万一,不是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李俊平静的看着桓彦范说完这一番话,一时没有作声。 面对一个一心袒护自己的老臣,他能说些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能完完整整的回来,在这里欺骗老人,有意思吗! 他轻轻喟叹,说道:“桓侍中,为我大唐开疆拓土,佑我大唐子民安乐,是我太子义不容辞的责任。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际,我身为太子,怎能不做个表率。如果我在东宫做缩头乌龟,以后,还会有谁为我大唐誓死效命?” “可是,太子殿下,边关吃紧,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啊!” “不要再说什么可是了,我决心已定,不砍下莫啜的脑袋,我绝不班师回朝!” 李俊说完,略一倾身,便纵马狂奔而去。 迎着战马卷起的阵阵泥土,桓彦范逡巡片刻,也驾马回城。 大唐有太子这样的好男儿,幸甚幸甚! 老人家我,也只能赶快回城,处理公务,闲来时候,或许能为太子上一炷香,祈祷战事顺利,太子平安无事。 洛水滔滔,奔腾不息。依依垂柳之柔与悬崖峭壁之刚交相辉映。 李俊站在洛水沿岸,望着对岸嶙峋的怪石,思绪起伏。 洛水,这是一片承载着中华民族无数传说的神秘河流。 始皇帝在这里得到神的召唤:“受命于天!” 青背巨龟负图而来,是为洛书,阴阳八卦,占卜未来之术,尽在其中。 可以说,洛水正是见证中华民族一步一步走向统一繁荣的见证。 如今,李俊站在这滔滔河水边,感今怀古,思绪澎湃。 这片神奇的水域,如果老子去沾一沾河水,不知能不能逢凶化吉,旗开得胜啊。 他疾走了几步,奔向河水,正想趟一趟,却被身后飞扑过来的姚逵,死死捉住。 “太子殿下,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你干什么,快放手!”李俊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掰开,怒道。 “太子殿下,仗打不赢也没关系,可千万不能轻生啊,这颜的也太不爷们了!” “武延宗,你还傻看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姚逵的手被掰开,便改为拉着李俊的衣角,顺便埋怨几句只顾在一旁看热闹的武延宗。 延宗信步如前,笑道:“姚逵,你也未免太过大惊小怪,我看,太子殿下从来也没想要轻生,不过玩玩罢了。” 姚逵呆滞的迎向李俊冷漠的眼神:“殿下,您不想死啊!” “真是莫名其妙,谁说我要死,想死,战场上机会多的是,还急于这一时?” 说的倒也是啊! 姚逵仰头冥想,这才停止了纠缠。 第六十三章 兵分两路 “殿下,我一直想问,把苦桃娘子就这样放在府里,妥当吗?” 几人坐在岸边,看奔腾的洛水一路向前,姚逵盯着河面上不断集结的木船,淡淡开口。 “妥当,你说我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墨儿他们已经吩咐好了,绝对不会向她透露一点消息。炸药是在延宗兄的道观里制成的,兵书都是姚师傅从家里带来的,每次上完课,他还要再带回去。她能发现什么?” “我还告诉你,今早我们出来的时候,我连寝殿的大门都没有关,我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已经嘱咐阿城了,但凡这个小娘子有任何异动,都要老实记录下来,等我回来,再找她算账!” 李俊的眼中泛着亮光,亦如面前清凌凌的河水,泛起的波光。既然太子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姚逵也就没有什么再说的了。 几人沉默着,尤其是武延宗。 此番,几个人虽是同行,但感情各有亲疏远近,太子和姚逵的许多话,他是插不上的。 好在他一向沉稳老练,夹在两人中间,丝毫不会觉得受了欺负。 忽然间,一艘乌蓬小船,渐渐向岸边驶来,船头上站着个膀大腰圆的莽汉,身着明光铠,威风凛凛。 一块跳板搭上了岸,莽汉便窜了上来。 正是李多祚。 只见,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兵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手里各有东西,都是需要从洛阳带去战场的装备。 李俊凝视着这些默默干活的士兵,只见,李多祚身后紧跟着的那个,手上的东西好像并不是很沉重,可他的身形竟然摇摇晃晃的,好像要跌倒。 这李多祚怎么带兵的,自己的亲兵,竟然如此弱不禁风。 他不自觉批道,又仔细看了看士兵兜盔之下的那张脸。 诶,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四处看看,搜寻姚逵的身影,果然,这小子已经跑到前面去帮忙了。 原来不是老子眼瞎! 还真是无名子。 踏着河边堤岸上枯黄的野草,无名子迎面朝他走过来,在他的身后,是同样明光铠上身的两个青年。 姚逵拉着他们,喜滋滋的介绍:“太子殿下,无名子先生要一路和我们同行。” “还有这位,是唐大眼,武功好着呢!” 李俊挑眼一看,见唐大眼一双虎目生的滚圆,额角突出,正宗的虎背熊腰,比之张飞李逵也不差。 在他旁边的这位略显单薄的小子,就是那擅使雪丸子的骆绎。 据姚逵先前介绍,讨武小队的核心成员,一共有四个。 现在这里已经有三个,看来,那个没能现身的,就是身在甘州的包打听杜饶了。 几人站在李俊面前,阳光撒在他们年轻、朝气的脸上,仿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李俊的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冲动,这就是大唐的气象啊! 人类的祖先沿河而居,城市也因河而兴起。 此次行军也基本上是沿着河道行进,出洛河,李俊与无名子等义士联合。 又沿着渭河急速行军,按照此前的战报显示,吐蕃已经攻入甘州,而突厥的军队也正在兰州一带骚扰。 此前,武周时代,女主也曾经兴起多次战役,短暂收复过安西四镇。包括疏勒、龟兹、焉耆、于阗,野心不可谓不远大。 但是,接连而来的契丹反叛,突厥崛起,很快就让紧邻安西四镇的吐蕃不安分了。 随后,疲于三面应战的则天,放弃了安西四镇,生生被吐蕃吞并,至此,大唐的西北防线,陷于全面收缩防守的境地。 在此前提下,突厥时常侵扰内地,时而大举进攻,时而小股寇抄,大唐为患不已,可终究难以将突厥全部歼灭。 则天时代,突厥就已经深入到内地云、定、襄等州,虽然只要劫掠痛快了,他们就会迅速退兵。 但自此之后,大唐的北方边境就时常门户洞开,难以抵抗突厥等部的劫掠。 如今,莫啜再次进军兰州,不过是故技重施,入秋了,打一笔秋风好过冬。 李俊立于渭河沿岸,眺望着荒芜旷远的北方,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来到李多祚身边,对他说道:“李将军,我要分兵,由你统御两万兵马,先奔赴兰州。” 李多祚一惊,突厥吐蕃都兵事强盛,大唐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应付,现在分兵,岂不是自我削弱。 再者说,兵士们多年以来,因为军功赏罚废弛,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如今,太子亲征,正是兵士们作战激情最强盛的时候。 如果此时分兵,必定会伤害兵士们的决心斗志。 李多祚熟知兵法,他说的也都是道理,可李俊却有自己的看法。 吐蕃突厥,临时联合,彼此之间的沟通,不见得通畅。 二贼必事先约定,若唐军出击一方,另一方则迂回后抄,绝唐军后路。 吐蕃和突厥现在的势力都很强盛,唐军处于守势,按照这些边夷贱类的想法,肯定认为大唐不敢主动挑衅。 且必定孤注一掷,集中主要力量,应对一方,故而会造成顾首不顾尾之势。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用兵之术,最重要的就在于出奇制胜。 我方现在若分兵两路,李俊带兵先去抵抗吐蕃,按照杜饶的情报显示,突厥这次是应吐蕃的邀请,才出来挑衅的。 李俊断定,彼必不敢用全力。 或许还一边抢着,一边观望着,能占便宜就占便宜,占不了便宜,他也不会真的援助吐蕃。 李俊认为在突厥的观望态度之下,将小部分的兵马分给李多祚,是足可以应付的。 而自己则带着大部分的军队,前往甘州,和吐蕃交战。 之所以让李多祚前去和突厥交手,原因有二。 李多祚虽掌握禁军统卫二十余年,可他其实是靺鞨人。 他的先祖生活在今天的东北地区,世为领民酋长。他少以军功,被李显视作心腹。 经过李俊对他履历的考察,也认为这人是靠得住的。 他年轻时,曾经带领唐军,大破黑水靺鞨。又于神龙末年,参加清除佞幸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的行动,可见,他对大唐忠心耿耿,是值得信赖的。 靺鞨之领地,也和突厥相毗邻,李多祚对他们的战法多有了解,地形也熟悉。 再者,分兵之事,初时,还是能够掩人耳目比较好。吐蕃此次带兵的人,正是王子勿齐秃。 他是见过李俊的,大唐太子亲自出征,这个举世震惊的消息,想必,现在早就已经传到了吐蕃境内。 到时阵前相对,勿齐秃发现,李俊根本没去的话,必然会长吐蕃之士气,灭唐军之威风。 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情,李大太子怎么能做。 第六十四章 唐军的大敌 李多祚毕竟年纪大了,心眼比较死,李俊一番诉说,他还是将信将疑。 这样就不好了嘛,战场迎敌关键在于杀伐果断,拖拖拉拉的性格,只会拖累自己。 李俊把李多祚托付给无名子,因为无名子现在并无军功,只能当做李多祚的副将而已。 又分配给他们少部分的炸药。 在此之前,李俊已经将炸药的使用方法,传授给了无名子。 无名子本就是以智谋行走天下之人,面对此等新鲜事物,初时疑惧,等到他真正见识到了它的威力,便欣然接受。 无名子早就对参与战争,痛击突厥跃跃欲试,对分兵自然没有二话。 难办的是李多祚,他自从在洛城外看见这几个形容奇怪的青年,就疑虑骤起。 那个不正经的姚逵,特地向他介绍,这些都是赶来参与战事的洛城勇士,他虽然说得真诚,可李多祚是一个字也不信。 打仗? 壮士? 就他们几个? 那个手持双锤,浓眉大眼的家伙,似乎还成。 剩下的这两个,撸开袖管,小胳膊还没有竹竿粗,还壮士? 根本是弱鸡嘛。 从李多祚怀疑的眼神之中,李俊就料想到,他肯定对无名子不信任。 这也难不倒他,他咧开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忽悠:“李将军,这位无名子先生,善卜卦,明风角,可是位奇人。那在我大唐东西两京早就名声大噪。以后,但凡有行军战斗之事,可先咨询无名子,让他出一个卦象看看,保证能够获得军机。” 原来是个算卦的,怪不得神经兮兮,李多祚腹诽道。 既然他不懂军事,带着倒也无妨,至于算卦,战事都是一触即发,哪还有功夫算卦。 到时还不是老子一个人说了算! 说服了李多祚,李俊遥望了一眼,呜呜泱泱,驻扎在荒原之上的兵士。 连年的征战,不利的战势,没有兑现的封赏,让这些曾经驰骋疆场,威震四方,战斗力当世第一的唐军兄弟,失去了自信,双眼迷茫。 李多祚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这些兵士最需要的,就是勇气和信心。 如果,太子能够跟随他们出征,兴许他们的心情会更加安稳振奋,如何恢复军队的士气,李俊自有办法。 熊熊篝火下,兵士们,不分阶层,或十人,或二十人,围坐一圈,尽情享受着大战之前的纵情快乐。 他们其中很多人,也许再也无法返回故土,但他们的身躯,铸成了大唐的钢铁长城,军人无悔! 李俊由衷的感谢他们。 刚才,他威逼利诱,押着姚逵,去河边捞了个千年大王八。 现在这可怜的鳖公,已经被李俊穿在了竹签子上,放在火上,反复的烧烤。 鳖甲上冒着呼呼的热气,下面的火苗也噼里啪啦的,滋滋作响。 按说,李俊还真没吃过鳖,但他知道,这东西肯定能吃。 在后世的大吃货省,鳖是能清蒸,能红烧,还能穿成串来烤。 只不过,李俊烤它,可不仅仅是用来吃的,它可是有一项伟大的任务要去完成…… 在呼啸的寒风下,李俊将烤熟的王八,分给武延宗和姚逵。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天冷了。 虽说现在还是初秋,但北方的黑夜已经可以感受到一阵阵的凉气。 这场战役,唐军再次面临双线作战。 一定要迅速取得战役的主动权,不要拖到冬天飘雪的时候。 李俊掐指一算,现在是大唐的秋九月,相当于公历十月份。 这次要征战的地方,大约位于甘肃、内蒙两地,这两个地方,初雪都来的比较早。 按照上一世每天晚间七点半,准时到来的天气预报显示,内蒙一地,往往十一月中旬就会下雪。 也就是说,必须在一个月以内,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就解决战斗。 他虽然手握新式武器土炸弹,可终究无法和老天对抗,冻伤乃是行军的大敌。 古代战争中,冻伤造成的减员,甚至比战死战伤还要严重。 时间仓促,李俊还没有研制出预防冻疮的特效药,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鳖甲也烤的越来越干了,李俊凝视着熊熊的火苗,下定了决心。 他走到众位将士身边,席地而坐,大家瞧见太子的身影,纷纷走上前来,围在他的身边。 火光映照在士兵们黝黑的脸上,他们的瞳孔闪闪发亮,面对他们的期待,李俊从容不迫。 他将已经烤的热烫的鳖甲展示给众人看,而后,在他们疑问的眼光中,展开淡定的演说。 或者说是忽悠。 “俊自出征以来,幸赖众位将士一路相随。俊今日有一计,今吐蕃、突厥竖子成名,侵扰我大唐边境,为患甚矣。秋季渐凉,此战当速战速决。故而,我想分兵两路,同时进取吐蕃突厥。” 此论一出,果然反对声四起。 “太子殿下,某虽不习兵法,可也是战场上滚过来,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听说吐蕃这次出兵,足有二十万,我们满打满算也就十八万,全力应对还嫌不足,怎能分兵?” “再者,突厥莫啜可汗,控弦亦有数十万,彼若来犯,我军只分兵几万,绝对不足以应付。” 众人窃窃私语,迫于太子的威势,也不敢大声说出来,最后还是你推我,我推你,找了个上了年岁的队主,出来喊话。 李俊微微一笑,回应质疑:“这位袍泽说的没错,可本太子也有安排。多年以来,我大唐深受吐蕃、突厥、契丹等周边部族的侵扰,可谓四面受敌。这次,吐蕃和突厥联合,其目的,就是要让我唐军畏首畏尾,无法展开拳脚应敌。我若全力抵抗吐蕃,突厥必从背后抄底,我若集中优势兵力迎战突厥,又得不偿失。突厥此番是作为吐蕃的盟军出场,只为劫掠,不为侵占土地。我若全力攻击突厥,突厥必遁入漠北,反而让吐蕃乘势侵占我大唐土地。” 反对声音,渐渐平息。 李俊见时机成熟,立刻祭出另一项大法。 第六十五章 大鳖甲师 李俊将已经凉快透了的鳖甲,放到火上,对众人呼吁:“行军打仗,从来都是人力天命,各分一半。此番我大唐路在何方,终须听从上天的指示。” “鳖甲将会指示我们下一步行军的路线。” 随着火苗越窜越高,原本整齐划一的鳖甲,真的开始逐渐呈现龟裂之态。 李俊盯着它,一动不动。 众位将士的眼光,也都聚焦在这小小一方鳖甲之上。 天意,是个玄妙的东西。 古人迷信天意的昭示。 刘邦起义之时,有赤帝斩白帝之说,黄巾军雄起时,有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 天意这东西,从现代人李俊的角度看过去,当然知道,都是鬼扯。 要不是刘邦后来做了皇帝,他就是天天吃蛇肉,剥蛇皮,也没人理他。 更没人上赶着给他编造这样的神奇故事。 可这些所谓上天的指示,确实有用。 古人蒙昧,什么都信。 诸如村口边上一棵歪脖老槐树,河里捞上来的一条纯白大活鱼,都是可以拿来崇拜的,不需要理由,只要它独特。 他们崇信这些东西,一是因为迷信不开化,二是希望寻找心灵的寄托。 在公元700年的这个盛世唐朝,人命也是微贱的,尤其是平民百姓,生活更是充满了动荡不安。 为了将生活中的苦痛找到合理的理由,得到内心的救赎,他们往往愿意相信,一切自有天意的安排。 自己的命运都是由老天爷决定,若是受了苦难,都是自己活该。 所以,不能说李俊此举是投靠封建迷信,他也是为了让将士们带着勇气和信念走上战场,让他们知道,他们为之拼搏的大唐,是值得的。 又等了片刻,鳖甲的裂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几乎是沿着一条笔直的线,分裂开来。 李俊立刻将它脱离了火源,举到众位将士眼前。 看吧! 这就是上苍的指示! 只见,原本纵横排列的鳖甲田字格之间,伸出了一条深刻的龟裂纹路,指向两边。 一条纵上,直指东北方向。 一条横出,歪向西北方向。 吐蕃!突厥! 分兵突进! 戏已经做足,姚逵马上配合,在人群中把李俊的心思给喊了出来。 有个捧场的,再加上天命的号召,很快,局势就向着李俊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天意如此!” “分兵之策,果然是顺天应命!” “弟兄们,太子殿下有上苍庇佑,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士兵们身上的铠甲,蹭蹭作响,他们群情激昂,满腔热血全被调动起来,不断呼喊着李俊的封号,发誓效忠皇帝。 “大唐万岁!” “唐军万胜!” 在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中,李俊没有迷失,等到喊声稍歇,他继续宣布:“俊知道,多年以来,弟兄们出生入死,为大唐效命,却未有封赏。这次,俊承诺,凡此次战役之中,作战勇猛者,我亲自上书陛下,必定论功行赏,绝不迟滞!” 人群再度沸腾了! 李俊对士兵们的忧虑,一清二楚,唐初,尤其是太宗李世民的时代,军功封赏的制度健全,实行严格。 因为李世民自己也常年领兵打仗,深知将士辛苦,出生入死,究竟是什么含义。 他时常监督军功封赏的执行,让这项规定落入实处,让将士们真正享受到福利。 但令人失望的是,这项制度,仅实行了一代,在他儿子李治的时代,就迅速崩坏,让人不胜唏嘘。 李治突破半岛屏障,终于征服了高句丽、百济,完成了他父亲天可汗李世民都没有完成的任务。 但他可不是个大方人。 仅就后来参与东征高句丽的苏定方奏疏表明,许多战死的士兵,家里都没有得到适当的抚恤。 父死子继,赏赐爵位,更是想都不要想。 屈指算算,兵士们无法得到健全的封赏,已经四十多年了。 该是他们得到报答的时候了! 分兵的计划既定,李俊便和姚、武二人返回了行军大帐。 屁股还没坐热,姚逵就急火火的问道:“殿下,用这一套蒙骗将士,似乎不太好吧。” 姚逵有此问,皆是因为,他对李俊分兵的计划,也无法真正从心底里表示支持。 要知道,根据多年来的战况表明。 莫啜可汗是比勿齐秃更加可怕的对手,这些年来,多次战胜唐军,在番邦甚有威信。 此番进取兰州,也是乘着盛势,十分骄横,太子殿下不可轻纵。 他的这份担忧,李俊心中有数,他将未来的发展,隐藏在心中。 只轻飘飘回应道:“这有何不可,我这也都是为了将士们好,如果这一招行不通,我还有扔桃核,抽蓍草等等办法,总归让将士们带着信心出征。” 姚逵怔住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对这些古时的占卜之术,如此在行了。 在大帐的中央,悬挂着大唐北境的边疆地图,吐蕃突厥几条行军路线,在其上标识的非常清楚。 此前几年,吐蕃已经将吐谷浑的旧地,尽数划归己有。这以后,吐蕃在与大唐的对峙之中,出于更加有利的地位。 在吐蕃进取大唐的进程之中,有一个地方,一直是吐蕃战略堡垒一样的存在。 大非川。 大非川在今青海省境内,青海湖以西,此处是海拔4000米的大片荒原,易守难攻。 在历代战争史上,大非川这个地方,拥有它的姓名。 正值武力值巅峰时期的大唐军队,在此遭遇了滑铁卢。 声威赫赫的薛仁贵,也因大非川之战的败绩,被罢免了官职。 自此之后,唐军失去了大非川这片面积广大的天然屏障,退保黄河河源地带。 大唐虽一时受辱,却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一片地方。 根据前方战报显示,此次吐蕃仍是以大非川为根据地,出兵侵袭大唐。 欺负人! 他们不就是欺负我们道远,补给跟不上吗? 老子要是有履带式装甲车,还轮得到你们逞凶吗! 当然,唐军在此地作战,还有一个亟需克服的障碍。 高原反应。 第六十六章 鸣沙 古人对高原反应这种病症还没有健全的认知,即便战败,也不会将这败绩归罪到可怕的高原反应之上。 只会认为是自己能力不济,敌方战力太强。 而实际上,大非川一地,平均海拔已经在4000米左右,这片地方,是妥妥的高原反应区。 唐军战士大多数出自平原地区,根本不适应高原生活。 再加上,行军作战,体力负担极大,对将士们的身体状况,也是巨大的考验。 腹泻、眩晕、肺气肿,这些个高原反应性疾病,应当在军营里广泛存在。 他们这些平原上来的兵士,在应对高原环境这一方面,怎能比得上本就是从山上下来的吐蕃士兵。 所以,李俊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士兵们克服可怕的高原反应。 稍侯了片刻,此次对战突厥的主将,无名子先生到了。 为了行军方便,他也早就换上了胡服铠甲,显得清清爽爽,英气十足。 撕下了在道术坊那份惯常的戏谑神色,无名子此刻面容沉静,犹如一坛幽深的池水。 能够跟随唐军出征,为国效力也一直是无名子的心愿。 但客观来讲,他也为李俊担着一份心。 他踟躇片刻,才好不容易说出:“感谢殿下的再造之恩!” 李俊正在抬头望天,积极想象着克服高原反应的方法,听了这话,登时被吓了一跳。 我做了什么,让无名子这么感动,李俊歪着个脑袋,想不明白。 姚逵忙在一边附和道:“都是为了大唐基业,努力奋战就好!” 李俊似乎琢磨过来一点滋味。 无名子他们现在还相当于黑户,应该在禁所老老实实的过着幽闭的生活。 可现在他们却来参与打仗,别管用的是什么身份,他们终于能在明面上活动了。 再也不是躲藏在道术坊,犹如不见天日的老鼠一样的存在了。 他们能有这样的生活,好像都是托了他这位太子的福。 他扬起笑容,减轻了无名子心中的负担,可那颗小心脏也渐渐揪紧。 他这才意识到,这几个人现在在军营里,可以说就是定时炸弹。 以后,就算自己凯旋而归,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挖出了他们的身份,那自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按下心中的不安,他指着灵州这个地方,深情的说道:“一定要注意这里,突厥军队很有可能在这里兴风作浪。” 这里? 几人纷纷表示不明白,突厥军队如今长驱直入,都已经深入到了兰州附近,灵州还在朔方一带,按照现在的情势,这里应该早就被打的稀巴烂了。 还有什么可注意的。 等到无名子率军抵达,要是还来得及打扫战场,收拾残局就已经不错了。 笑对疑问,李俊指向了潜藏在灵州境内的一处小小沙丘。 这个地方,古称鸣沙。 只因的,平原之内偶有小型沙丘出现,人畜踩在薄薄的沙毯上,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故而得名。 就在不久之后,莫啜将会在此处出击,给出他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击。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发生在神龙二年的鸣沙之战。 按历史记载,此战之中,灵武郡大总管,沙坨忠义最后败逃,返回朝廷,被褫夺了一切官职封爵。 之前的战报已经显示,沙坨忠义生死不明,且不说这封战报是否准确,可它至少能证明,这次负责御敌的正是忠义。 沙坨忠义正是今年才被李显换防到灵武郡的,按照史书记载,他的军事素养并不是很好,平常当个偏将,打打侧翼,或许还行,统率整个大军,是万万不行的。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个将才。 就是在此次战役中,莫啜屯兵鸣沙,与唐军展开厮杀,并且大获全胜,进而开始了对内地州郡疯狂的抢劫掠夺。 对于前方的军报,李俊有一个猜测。 也许,奏报的官员为了让朝廷尽快派兵,稍微夸大了一下战局,因为,按照后世的记载,突厥军队只有突破了灵州防线,才能深入内地,大举侵犯。 而现在这封奏报当中,并没有关于灵州战况的记载,是故意的忽略,还是没有真正开打? 这些都需要无名子带军到达灵州,才能确定。 现在,李俊只能将与突厥对战的要领,传授一二。 有了姚逵在其中插科打诨,现场的气氛终于轻松活跃了许多。 李俊饮了几口酒,拔出佩刀,在灵州这个地界,比划了一下,乃道:“你们看好了,灵州地带,有一片移动沙丘,这个地方在当地俗称鸣沙。莫啜这次深入内地,野心很大,如果想再进取一步,鸣沙这个地方就是必须要夺取的。” 自从被李俊指定为随军将领,姚逵和武延宗也没闲着,成天捧着兵书,研究各种战法。 两只眼睛也总盯着地图,希望能从简约的图画中,找到克敌制胜的好方法。 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鸣沙这个地方。 无名子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突厥可汗很有可能从这里突破,进攻内地?” “是的,”李俊猛戳灵州一地,说道:“大家可以看看灵州一带的地形,这里古称环洲,顾名思义,周围遍布了环状的高山,是一座天然屏障。” “可就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之中,却有一个破绽,那就是鸣沙。完整的环状山脉,在鸣沙这个地方,地势稍矮,常年有流沙,地势较为平坦。如果我是突厥可汗,一定是对这个地方心心念念。” “只要拿下了它,就可以一举冲破北方防线,踏平原州、兰州、庆州等等地区。”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无名子盯着这个毫不起眼的,叫做鸣沙的地方,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带着大军东进,一定要注意沿途的战况,不要直扑兰州。要及时去灵州方向和鸣沙一地的驻军汇合。” “太子殿下是说,突厥部队有可能还没有突破灵州防线?可如若这般,为何战报会显示,兰州已经遭到了劫掠?” “现在沙坨忠义下落不明,具体的情况我们也弄不清楚,可我想,朝廷对灵州防线一直十分重视,守军不可谓不多,战力不可谓不强。这次侵犯,正是吐蕃和突厥联合用兵。开始的确切时间,不会早于吐蕃王子从洛阳离开的时候。我不相信,守卫森严的灵州部,会如此不堪一击。短短几天,就被突破。更有可能的情况是,突厥的大股部队,仍然被我军阻拦在灵州,但因为战事激烈,将士疲敝,已经开始有小股突厥狂徒,开始渗入内地。” 第六十七章 太子的嘱咐 几人都赞同李俊的分析,这让接下来的部署,更加容易。 他接着嘱咐:“到了兰州注意前方的战情,收抚残兵败勇,慰藉乡民,更重要的是,一定要把突厥军队,抗击在灵州一线以外,在鸣沙一地将其全歼。” “全歼是什么意思?” “就是全部消灭。”李俊努努嘴,这才发现,分析局势太兴奋了,这嘴巴竟然瓜瓢了,开始蹦出唐人根本听不懂的现代词汇。 “应对突厥,可以采用更加灵活的战术,只要不是贪功冒进,都可以尝试。” 姚逵和武延宗仔细参详着李俊的这句话,仿佛意识到,这也将是日后太子用兵的终极策略。 而一向以沉稳机变著称的无名子,此刻,面容却更加陈肃,他深沉的说道:“太子殿下,能将此战全权交给我吗?” “当然能,”李俊笑笑,把匕首归鞘,道:“只不过,你要先说服李多祚将军。” “上次我给你的玉佩,还在不在?” 李俊瞧了瞧无名子的腰间,发现双龙衔珠的玉佩还稳稳当当的带在他的身上,倍感欣慰。 李多祚这个人啊…… 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啊! 他绝对忠诚,作战勇猛,堪称好汉,可相对的,如此忠直的人物,也必定伴随着与生俱来的缺陷。 太死心眼,一根筋了。 如果李俊自己将着兵马和他一路,压服李多祚,肯定是没问题的。 就算李多祚对李俊的作战部署有微词,只要搬出太子的身份,压一压他,他也说不出二话来。 可问题是,固执的李多祚,却肯定不会给无名子这个面子。 虽然唐军手中有了土炸弹,但因为时间短,任务重,制作的数量终究有限。 故而,战争取胜的关键,除了战术战略得当,主将齐心,也是重中之重。 君不见,大非川之战中,就是因为薛仁贵和副将郭待封不和,郭待封不听薛仁贵的指挥,带着辎重部队,盲目追击,才造成了唐军战争史上最大的全线溃败。 李俊的暗示,无名子马上领会。 他点了点头,显然对说服李多祚很有信心。 除了说服李将军,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环,激励士卒的斗志。 这个嘛,就更要讲究些方式方法了。 尤其是,当那些兵士见识到炸药的真正威力的时候,李俊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们震惊的表情。 出于稳定军心,保护机密的目的,这一路上,李俊并没有向众位将士展示炸药的使用方法。 这几天,他也陆陆续续的听到了不少谣言猜测,在不明真相的将士们眼里,这些炸药已经幻化成各种神器。 有说,这些都是特制的迷魂药,等到上了战场,只要往敌方的阵地上面这么一撒。 保证个个都像豆子一样,扑簌簌的倒下,我军只要上去补刀收尸就可以了。 还别说,这些古人的脑洞真是又黑又大,暗沉沉的一片泥泞啊! 在洛阳的时候,李俊就已经把炸药的使用方法,传授给了几个朋友,这次他特地嘱咐无名子,当他独自分兵灵州的时候,就可以渐渐将使用方法告诉将士们,让他们早早有个准备。 他还笑嘻嘻的,利用各种方法,明示暗示无名子,可以效仿他刚才的鳖甲占卜大法,让将士们更加相信炸药的威力。 听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无名子,终于憋不住了。 “太子殿下,刚才那所谓的上天的指示,都是蒙骗人吗?” 肩膀一缩,李俊满脸遗憾,摇摇手指:“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 “那怎么能叫骗呢?那明明是振奋人心的良药啊!” “说到底,也还是骗。” “不能这么说!你这是亵渎上苍!” 李俊指天划誓,满脸严肃,只是,在场的人,似乎并不相信。 管他的! 骗人的诀窍,就在于自己要对自己编织出来的谎言坚信不疑。 只有自己信了,你才是战无不胜的! 这些人啊,还是太古板了,这么个浅显的道理都想不通。 哎,这就是1500年时空的隔阂啊! 李俊憋着嘴想到。 这时,沙漏之中的细沙,稀稀拉拉的流下,指示着时间。 子时已过。 李俊觉得,穿越生活也正在改变着他,在很多时候,他的生活开始渐渐和古人并轨。 比如时间观念。 以往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别说是子时,整夜不睡也是司空见惯的。 可现在,只要天一黑,他就开始萎靡。 在这个没有钟表和手机的世界里,他开始学习着利用生物钟熟悉时间。 但无论如何,今夜,他可不能早早入睡,大帐之中的每个人也都和他一样,精神振奋。 因为,李俊已经决定,分兵,就在今夜! 在他的部署下,精简好的两万将士,已经跟着李多祚出发。 在他们的身后,是大约三千人的辎重部队。 负责运送手持武器、铠甲、炸药以及部分粮草。 谈到最后,李俊特别叮嘱无名子,一定要注意保护后方,不要让莫啜找到空隙,袭击辎重部队。 古代的战车都极其笨重,如果不幸落单,很可能遭到对方伏兵的攻击。 一旦这些辎重车失去了人力扶持,就会成为对方口里的膏腴,全都便宜了莫啜的人。 是以,在冷兵器时代,时常出现这样的情景,熊熊火光映照着茫茫的一片草原。 那是部落兵团遭遇战败之后,为了不让唐军有补给草料的机会,干脆把辛辛苦苦生长起来的青草一把火点了。 是为坚壁清野政策。 此举虽然得不偿失,但不得不说,在陈旧的军事制度下,是有其合理性的。 我用不上的东西,也不会便宜你。 再三劝勉,终须一别。 行军帐篷已经收起,炊烟也都已经熄灭,就连废柴和灰烬,李俊也命人仔细清扫干净。 为的就是不让突厥和吐蕃的探子,从这些废物中,推测出他们的行军路线。 遥望渐渐远去的队伍,直到跟在后面的辎重车都已看不到,李俊才调转马头,向西行进。 第六十八章 李隆基的使者高力士 急行军三日,大军行至洮水,这里已经进入了河州境内。 李俊命令,就地战营扎寨,这也将是他们奔赴战场之前,最后一次休整了。 坐在大帐中,李俊的心思飘回到了洛阳。 在他的桌案上,摆放着两封书信,都是从东宫传过来的。 李俊人在前方作战,后院的动静他也得时刻惦记着。 经过阿城一段时间的观察,小白莲苦桃,这些日子在东宫十分安分,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东宫的运转,一切如常。 平静意味着危机暗藏,李俊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那些藏在暗处,别有用心的奸贼,怎么会放过这样搞事的好机会。 侍者上前,将李俊卸下的铠甲,拿去仔细清理。 李俊可算是能够轻省一会了。 要知道,大唐特制的明光铠,全套重量,大概在50斤左右。 每日穿戴着它,还要进行高耗能的行军活动,这一天下来,身子骨仿佛要散架。 转转肩膀,又抻了抻腿。 帐篷里现在就李俊一个人,他本想打一套拳法,舒展筋骨,却发现,太极拳他也不会几招,咏春拳更是连个架势都不会摆。 没办法了,他只能搜刮肚肠,回忆第八套广播体操,数着节拍,进行韵律十足的运动。 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 三二三四 双臂展开,犹如鹏程大鸟,屈身跳起,动若脱兔。 “太子殿下,下官有要事禀报!” 身后响起武延宗低沉的声音,李俊正做到伸展运动一节,肩膀开到最大,只听得“嘎嘣”一声。 英俊潇洒,风流俊逸的大太子李俊,扭着胳膊了。 疼的他是龇牙咧嘴,武延宗赶忙过来帮忙,搀扶着他小心做好。 “太子殿下恕罪!” “快起来,活动活动就好了。” 幸好扭的不重,李俊试着挪动了几下,肩膀就不再酸痛了。 他瞟了一眼帐篷外面,只见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焦急的等在外面。 “殿下,临淄王派人送信来了。” “临淄王的信?” “是,使者已经在帐外候着了。” “快请进。” 武延宗快步奔出,把使者带了进来。 近处一看,李俊就觉得这人甚是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思忖片刻,乃道:“你可是临淄王身边的奉侍,叫什么来着?” 李俊凝神苦想,总觉得这人的名号就在嘴边,可怎么也说不上来。 “承蒙太子殿下不忘,下官高力士。” 李俊审视着他,面容沉静,然而心里早就翻江倒海。 高力士! 他为诗仙李白脱靴,他为李隆基吐血而亡。 他就是赫赫有名,权倾一时的大太监高力士! 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娘,丝毫不像太监,甚至还有点小帅。 虽然李俊一再控制,但是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那灼灼的目光,让高力士难以自处,仿佛自己是从山里跑出来的野人,引得殿下如此好奇。 他垂下脑袋,取出书信,递了上去:“太子殿下,这是临淄王给您的密信。” 兴许是为了保密,这封信被装在黑色纸筒中,李俊把信抽出来,顺便摇晃一下,丁零哒啦,果然还有东西。 他赶紧把纸筒倒转过来,一个方形的小竹片就掉了出来。 高力士连忙解释:“临淄王担心殿下不相信下官的身份,故而让下官带着这个信物。” 信物,亏他想得出来。 李俊微微一笑,把那弹拨收好,这李隆基还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男子,他居然想到这一招。 也是,李俊亲手制的弹拨,要不是李隆基本人,谁也不可能拿到。 用弹拨做信物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也不必这样麻烦,打开纸卷,李俊就能肯定,这封信一定是出自李隆基之手。 李隆基十分崇拜太宗李世民,书法笔体也以模仿李世民擅长的飞白体为标准。 秋祭的时候,李显将洛阳政务全权委托给了李俊和李隆基,两人一同办公,李隆基的字体,李俊绝对不会认错。 比起李世民游龙走凤的飞扬姿态,李隆基的字,俊逸有余,潇洒不足。 信里的内容,让长久以来,李俊心中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小白莲苦桃,竟然是武延秀的人! 原来,自从李俊出征以来,李隆基就一直派人监视着东宫的动静。 在他看来,现在李唐皇室的人,都是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必须互相帮助,抵抗朝廷里那些别有用心的奸贼。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终于发现,东宫的一个美貌绣娘,时常假借出门采买的机会与武延宗密会。 他们一定是在密谋着什么,只因他们行事谨慎,李隆基派出去的探子,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诡计。 在信的最后,李隆基承诺,以后会继续观察苦桃的行踪,保证让李俊做到有备无患。 “太子殿下,隆基听闻,此女乃是殿下亲自带入东宫,女子魅惑人心,蛇蝎心肠,太子殿下当戒之!慎之!” 这是李隆基附在密信最后的话。 李俊讪笑,他还好意思说我,等着看吧,有他被女人迷得团团转的时候。 太子的眉头紧了又舒,舒了又紧,高力士在一旁等候,不免猜测起李俊此刻的想法。 按照常理来说,太子殿下此刻应当是十分气愤的。 临淄王作为宗室子弟,没有经过太子的允许就私自派人监视东宫,这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僭越之举。 高力士曾经力劝李隆基停止这样的举动,可他就是不听。 还自诩坦坦荡荡,写了一封亲笔信,将东宫的异动,一五一十的说给太子听。 高力士自打来到临淄王府,就一心一意,倾心侍奉李隆基。 当李隆基将这封密信交给他的时候,他内心忐忑不已。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歇。 高力士不断想象,太子殿下见了这封书信,究竟会作何反应? 勃然大怒? 还是佯装大度,按兵不动? 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李俊通读密信,竟然会喜笑颜开,丝毫没有怪罪。 不但没有怪罪,他还特地将书信小心的收好,并且嘱咐高力士,转告李隆基,东宫的安全,就交给他了。 第六十九章 收拢残兵 “太子殿下,临淄王这样做都是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全!” 高力士凝视着李俊,淡定说道。 虽说李俊口口声声保证,对李隆基的做法,毫不在意,并且积极鼓励他继续监视东宫的动静。 但是高力士还是不放心,他再三向李俊起誓,李隆基此举全是出于好意。 看来这个高力士对李隆基还真是一片忠心啊!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隆基的心意。如今,朝堂上的局势错综复杂,以后,还需要你们多多帮助。” 李俊的话让高力士湿了眼眶,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深明大义,看来是他自己小人之心了。 现在天色尚早,高力士略一抱拳,禀道:“太子殿下,下官这就告辞了,祝愿殿下此战大获全胜!” 李俊点点头,随他一起走出了大帐。 兵士牵过高力士的坐骑,他翻身而上,牵着缰绳,又再施礼,李俊挥手告别,眼见着高力士夹紧马腹,绝尘而去。 送别了高力士,茫茫原野之上,李俊随意漫步。 面前,战士们都在各自忙碌。 卯时已到,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着上身的几个战士,正举着两面开光的大板斧,猛力劈柴,微凉的秋日,他们的身上也布满了汗水。 柴火被源源不断的运到前方的开阔地,一堆一堆的架起来,柴堆上面再横支上一柄水锅。 古代行军补给极差,战士们吃的都是干粮或者浓稠一些的羹粥。 至于鱼肉、蔬菜这种副食品是想都不要想的,根本吃不到。 这次唐军的作战地点,正是高原反应区,想要预防高原反应,补充维生素是关键。 要是连蔬菜、肉蛋菜都吃不上,还补充个鸟的维生素。 柴堆中间,放着一个大土坛子,一个战士站在前面,挨个给将士们分发腌菜。 腌菜的维生素含量虽然比不上鲜菜,但也聊胜于无了,这是受困于年代的李俊,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战士们瞥见李俊的身影,一个个的站起来问好。 “太子殿下!” 李俊来到战士们中间,找了一个柴火旺些的地方坐下。 战士们更加不敢坐,一个个端着饭碗,不知如何是好。 李俊挥挥手,笑道:“兄弟们,快坐下一起吃饭,那个小兵,给我也盛一碗。” 对面的那个瘦弱的小兵,听了李俊的招呼,赶忙给李俊盛了一碗粥。 他哆哆嗦嗦的,把这碗粟米粥端到了李俊眼前,连头也不敢抬。 少年瘦弱的身子,稚气的面容,看样子也就十一二岁,李俊心中哀叹,这要是在现代,还上小学呢。 在大唐朝都得上阵杀敌了! 他笑嘻嘻的接过,爽朗说道:“既然上了战场,大家就都是兄弟,不必多礼,大家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打胜仗。” 说着,就吸溜了一口粥,又夹了些腌菜,放在碗里。 众人见太子如此亲民,也就不再客气,赶紧划拉自己那碗粥。 腌菜似乎很受欢迎,离开洛阳的时候,带了足足五十坛,现在仗还没有开打,就已经吃完一半了。 李俊夹起一块,放在口中,酸甜可口,爽脆适中,还真是好吃。 饭菜简单,吃的也快,不一会,头上缠着布头的火头军就推着小车过来了。 他穿梭在一个一个的火堆之中,将脏碗筷收集到小车里,这一点与现代食堂制度差不多。 在唐朝,军队之中也有专门的炊事兵,负责做饭,收拾碗筷,第二天循环使用。 吃饱喝足,李俊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姚逵这小子,已经一下午不见人影了! 要知道,平常日子肉麻的他就怕李俊出危险,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在李俊跟前。 李俊吃饭,他给端碗,李俊撒尿,他帮着提裤子…… “小兵,姚将军去哪里了?” 那瘦弱小兵,支支吾吾,李俊挤出一抹假笑,连忙追问:“今天下午看没看见姚将军?” “姚将军去照顾残兵了。” “在哪个帐篷?” 小兵遥遥一指,说道:“就在正数第二个帐篷,我刚才还帮他们洗衣服哩。” 李俊微微颔首,小兵飞也似的跑了。 迈着大步,他渐渐接近目标。 所谓残兵,就是前线战场上败逃下来的游勇,他们往往三五成群,投窜山林,再也不敢返回故乡。 自从进入河州境内,李俊已经遭遇了好几股前线流散的士兵,只要是胳膊腿还能动的,就重新编入队伍,继续出征。 患病的,受伤的,能医治的,也派了医官专门看护。 还没走到帐篷处,李俊就发现,姚逵鬼鬼祟祟的站在小河边上,十分卖力的不知在干些什么。 他敛住脚步,压低声音,渐渐靠近了他。 忽然之间,姚逵只觉肩膀一沉,他猛一回头,李俊方正的大脸就映入眼帘。 “你躲了这一下午,就是为了给他们洗铠甲?” 走近了看才知道,姚逵的身边放着三具锁子甲,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清洗,仍可看出血光之色。 手里的猪鬃刷子扔到一边,姚逵一脸真诚的说道:“太子殿下,他们实在是太惨了!” 闪闪发亮的眼神,实在让李俊吃不消,他抚了抚额头,说道:“这次又有多少残兵?” “三个,就三个,都是安西都护府的府兵。” 就三个,李俊盯着散落在地上的铠甲,陷入沉思。 “带我去见见他们!” 不一刻,二人已经来到第二号帐篷中,从河州附近收拢的残兵,都被安排在这里居住。 李俊打眼一瞧,就发现了新面孔。 “太子殿下!” 李俊身上的铠甲昭示了他的身份,三人连忙凑过来行礼。 李俊一一赐座,凝望着他们黝黑的面庞,问道:“听说你们是安西都护府的?战况如何?” “太惨了,太子殿下,某有一请,不知当讲不当讲?”一个眼眶泛红的战士几乎是嚎叫着说道。 “但说无妨。” 那人疾走几步,匍匐在地。 “太子殿下救命!” “吐蕃伪虏从大非川上发起数次猛攻,我军将士虽奋力抵抗,但也渐渐不支,现已退保祁连城。副都护陈矫战死,兵士伤亡者十有七八,还望太子殿下速到祁连城支援。” 哦,祁连城啊…… 第七十章 间谍是要抓的 李俊的眼光在这几个残兵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他抚了抚胡须,笑道:“不知现在安西都护府军都驻扎在何处?” “祁连城,就在祁连城,小的恳请太子殿下速去增援,否则,我都护府兵恐全军覆没啊!”那红眼眶的残兵向前爬了几步,哇哇叫道。 他情真意切,撕心裂肺的嚎叫,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从将军到小兵,无不动容。 从这残兵的描述中,唐军奋力厮杀的场面似乎就在眼前。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李俊的表现却并不是那么激动,甚至说是平静过了头。 明明前两日他在篝火前鼓励官兵奋勇杀敌的时候,还是那么的激情昂扬,斗志十足,现在面对肆虐的吐蕃蛮夷,怎么不动声色了。 三个残兵可怜巴巴的眼光不断投向李俊,他斟酌片刻,吩咐道:“几位兄弟都还饿着吧,先去吃点东西,过后再谈。” 侍卫起身,带着几个残兵往帐篷外走去,那红眼眶的小兵,脚底下踉踉跄跄,不停回望,嘴里嚅喏着。 “太子殿下,请赶快去祁连城增援……” 星眸微闭,李俊露出笑容,等到几个小兵走出了帐篷,他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变脸之快,让姚逵都猝不及防。 “太子殿下,这几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以姚逵对李俊的了解,大约也猜出,问题应该是出在这几个都护府残兵的身上。 可他们能有什么问题,他们从林子里逃窜出来,战甲上都是嫣红的鲜血,说话腔调,行动做派,都是中原人的方式。 姚逵真心看不出什么破绽,他举着烛台,跟随着李俊的脚步,给他照亮。 李俊负手而立,眼前一副绢布绘制的地图挂在大帐中央,陇右、河西一带的布防以及行军路线,都有详细的标识。 “他们都是吐蕃的谍者。” “殿下怎么看出来的?”姚逵心情激动,烛火跟着晃动了几下,地图上烛影纷乱。 “破绽之一,在于他们身上的铠甲。制式确实是大唐明光铠,可他们既然是逃兵,怎么还会穿着沉重的铠甲逃命。你回忆一下,前几次我们遇到的残兵,身上的衣衫都破破烂烂的,哪有穿着铠甲的?” 一经提醒,姚逵恍然大悟。 虽说名为残兵,但终究是从战场上流散下来的。严格追究起来,与逃兵无异。 大唐对战场逃兵的处罚,虽然没有周边游牧部落那样残酷,但也是相当严厉的。 按唐律《捕亡律》规定,战时逃兵,脱逃一日,徙一年,脱逃十五日以上,处绞刑。 在这样的严刑峻法面前,逃兵虽有,可也都小心翼翼,从来也不敢张扬自己的身份。 他们往往换上平民衣裳,混入乡里山间,苟延残喘,等待着朝廷大赦,重新为他们登记户口。 当然,朝廷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战乱频仍,如果只要是败逃的士兵都拉出去绞死,恐怕就更没人打仗了。 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一场战役的败兵,下一支队伍收拢一下,继续征战,这是现在最为通行的做法。 朝廷的宽容,不代表战士们可以轻纵行事。 太子说的没错,自从进入河州境内,他们收拢的残兵,一般都是穿着普通乡民的衣裳,那些笨重的铠甲,早就扔在战场上了。 如果穿着明光铠,这不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吗。 沉默片刻,李俊等着姚逵自己想明白了,便继续提示道:“他们还有第二个破绽。” “还有?” 最近太子殿下的功力实在见长,姚逵时常想,按照殿下现在的水平,去大理寺断案都绰绰有余了。 “你注意他们的眼眶了吗?” 姚逵猛摇摇头,这些残兵盈盈的泪水,真情的呼救,早就吸引住了姚逵的目光,他哪里还会注意他们的眼眶。 李俊指着自己的下眼睑处,说道:“他们的眼眶处,相比上面的眼皮处,还稍微泛白一些,你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吐蕃军团才会在战士的脸上配备面甲,所以,眼睛时常暴露在外,颜色反而更灰暗一些,而被保护在面甲之内的眼眶以及整个面颊,都显得更白净。” 姚逵一拍脑门:“好像确实如此!” 面对姚逵崇拜的眼神,李俊不慌不忙,他能够观察到吐蕃士兵眼眶处的疑点,还是受到了太阳镜的启发。 爱戴太阳镜的人,往往眼眶受到保护,显得更加白皙,而暴露在外的面庞,直接经受阳光暴晒,自然黝黑发亮。 与现代人喜欢的太阳镜相反,吐蕃军团的骑兵都要装备面甲,这让他们的脸上产生了相反效果。 “所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些残兵是吐蕃军团的士兵假扮的?” “可他们的汉话说的也太好了,我一点口音也听不出来。” “这正是危险之处啊,你想想当时我们在道术坊见到的吐蕃王子勿齐秃,他的汉话,水平就很高,发音,用词都十分标准。现在这三个吐蕃军团的探子,他们的汉话,也许就是在勿齐秃的授意之下,专门训练的。” “这吐蕃竖子,心肠也太歹毒了!”姚逵恨得攘袖切齿,身形一晃,那滚烫的烛油就顺势滴落。 “嘶嘶……”烛油在他的手背上立刻凝结成块,他疼的叽叽歪歪。 “这不是心肠歹毒,这是诡计多端,使用谍者误导敌军,从来都是战场上惯用的伎俩,慢慢习惯就好。” “只是他们这次还暴露了一点破绽,也许以后他们会派遣更加狡猾的谍者,混入队伍,我们要加紧防范才是。” “我这就去把这些天来收拢的残兵再调查一遍,不能放过一个坏蛋。” 李俊同意了姚逵的提议,小心一点总没有错处。 姚逵把烛台放回到桌案上,李俊开始布置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既然都是无耻的探子,太子殿下还让他们吃饭,简直是浪费粮食!” “吃饱了饭才好送他们上路,总不能让人家做饿死鬼吧!” 第七十一章 吐蕃小相的异动 戏谑的言语却透露出了李俊性格中残酷的另一面,姚逵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顿饭就是这三个吐蕃谍者最后的晚餐了。 “还有一件事,”李俊盯着地图上标志的祁连城的位置,幽幽说道:“他居然称呼吐蕃军团为伪虏,你想想,这正常吗?” 姚逵脑瓜一转,对啊,自从李唐一统天下,一国境内,伪虏这个过时词汇就不再使用了。 究其原因,李唐皇族自己就有鲜卑族血统,而鲜卑部落在此前的南北朝时期就曾经被称之为伪虏,李唐皇室是很忌讳伪虏这个称谓的。 故而,自从李唐取得国祚,乡民们骂人都不再使用伪虏这个词了,改为南蛮、野獠之类。 作为训练有素的大唐士兵,居然在大唐太子面前犯忌讳,直接就暴露了他们不是唐人的身份。 “如果我没猜错,勿齐秃想引诱我们去祁连城。” “祁连城已经是甘州境内了,难道说,甘州已经被吐蕃攻陷了?” “不可能,之前收拢的那些残兵都说,吐蕃军队还被阻击在大非川一带,根本没有踏入唐境,祁连城是甘州重镇,不会这么轻易失手。” “这么说,吐蕃是想把我们引入祁连城,一举消灭?” 李俊否定道:“他们应该是想在祁连城和大非川之间截击我军,断了我们的退路。” “你想,我们要奔赴祁连城,肯定要向西北方向前进,大非川就是必经之路。”李俊在大非川和祁连城之间的直道上画了一个圈。 只要唐军急行军前往祁连城,吐蕃军队一定会从大非川出击,到时,李俊手里的这十几万大军,可就首尾不接,被动了。 地图上河州地区标注的一个小小三角,引起了李俊的注意。 他拉住姚逵,问道:“我记得,河州曾经有个养马场,规模还挺大的,是不是?” 姚逵凑过来一瞧,笑了。 “就是保乐坊啊!这个养马场可是供应了甘州、河州两地的战马,规模确实了得,现在还足足有两万匹战马,这还不算没成年的小马驹。” 侍卫送来热水,姚逵赶紧灌进水葫芦里,顺便也给李俊倒了一杯,李俊婆娑着杯盏的边缘,惊道:“保乐坊不是废弃了吗?” “是曾经废弃过,但是前两年就恢复了,还特别引进了突厥良马,效果不错。” “说起来,还是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专门上表请示的。” 李俊搜寻记忆,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件事。 他只记得,保乐坊曾经被吐蕃军团劫掠过,因此破败,什么时候重建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双臂横交,凝神静想,如果是这样,那保乐坊可就危险了。 两万匹战马,这就相当于悬在吐蕃军团嘴边的一块唐僧肉。 实在是太扎眼了! 要知道,战马这个东西,就和粮草一样,都是可以即抢即用的,以吐蕃人贪婪的个性,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膏腴。 就算是李俊自己,面对数量庞大的敌军战马都不能保证一点也不动心。 他沉吟道:“我们现在距离保乐坊还有多远?” “不远了,翻过前面这个山包就到了。”姚逵在地图上比划一下,十分笃定。 李俊的心中,一个计划渐渐成形…… 吐蕃帐中,勿齐秃虽是此次战役的指挥者,但他终究年纪轻,没威信,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刺裂,也算是吐蕃的新兴将领,统御能力一般。 勿齐秃这次的奇袭战术非常成功,唐军疲于应对,渐渐显露出颓势。 这本是大功一件,但很快,他的成功也招致了吐蕃老将的不满。 这种不满的表现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骨碌现任吐蕃小相,主管兵马,他曾经野心勃勃,想要竞争吐蕃大相之职。 却因为继任赞普尺带珠丹只信任旧人,不肯听从骨碌的建议,这让骨碌再进一步的希望,逐渐落空。 如果,吐蕃政局自此稳定下来,骨碌的野心也许就不会再滋长,可惜,尺带珠丹继任不久,巴农囊扎等将军就先后叛乱,把吐蕃的内政搅得一团乱。 这些人,可都是尺带珠丹最相信的人,结果呢? 不过也是不可托付的乱臣贼子罢了。 毫无晋级升职希望的骨碌,心情就更加抑郁了。 如今,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勿齐秃,也要骑在他的脖子上了,骨碌征战多年,到头来,还得听这种小娃娃的话。 这口气,怎么咽的下! 更令人气愤的是,勿齐秃这小子,这场仗打的还很是不错,部落众人,对他更加信服。 一直窝在大非川,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骨碌,趁着月色,决定出军一搏,老子也要立个战功回去,让勿齐秃小子看看老子的威风! 他自将七千兵马,从大非川分兵出来,在不远的河州地带,有他这次袭击的目标。 保乐坊。 保乐坊是唐军在陇右道的一处重要的养马场,按照先前的密报显示,只这一个地方,蓄养的马匹,就有两万多。 骨碌的主意算得很精,对于当时的任何国家来说,掠夺牛羊兵马,都是衡量战功的一大标准。 任凭你勿齐秃在前方再怎么奋力厮杀,也不如我骨碌在后方抢夺唐军战马来的轻松。 到时,这两万匹战马,都入了吐蕃的口袋,岂不是大大的功劳一件。 不说是当上大相,至少也能在赞普那里刷一波存在感。 他轻车简行,倍道而驰,长途奔袭了一天,就杀入了河州境内。 实际上,太子李俊亲征的消息,十天以前,勿齐秃就已经收到了,他一直摩拳擦掌,就等着和李俊过一过招。 他发誓一定要在这次战役之中,给予李俊沉痛一击。 然而,因为将帅不和,他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及时透露给骨碌。 骨碌带着兵士,趁夜出击,等到勿齐秃反应过来的时候,派人去追,根本连个影子都抓不到了。 他隐隐感到不安,也许骨碌私自出征,就是吐蕃败局的前奏。 然而,骨碌的好梦才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 第七十二章 保乐坊阻击战 骨碌带领500猛士先行打头阵,通过突击的方式给后面的大部队作掩护。 其真实目的是,让100人左右的破坏小分队,冲进保乐坊,打开木栅栏,放出战马,给唐军制造混乱。 经过这一轮的骚扰战,再分批派出后续部队,反复冲击保乐坊守军,利用纷乱的局势,劫掠战马而去。 应该说,这样的战术设计是没有错的。 唐军爱惜战马,必不敢全力迎战,而突厥正可以利用唐军有所保留的心态,劫夺成功。 保乐坊中,战马嘶鸣踢踏的声音,依稀传到树林这边,吐蕃将士的心绪更加骚动。 “将军,我们等不及了!” 一个年轻的吐蕃猛士吵嚷道,其余的将士纷纷附和。 心意已定,骨碌调转马头,激动的看着这些一路跟随自己的将士。 颇为动情的说道:“勇士们,目标就在前方,跟着我冲吧!” 啪! 啪! 啪! 象征吐蕃高官身份的象牙拢套马鞭,呜呜抽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挥鞭一指,众将士即刻列队,冲出树林屏障。 风声呼啸,战马惊鸣,土丘近在眼前,吐蕃将士自信满满,狂奔而去。 顷刻间,保乐坊两边的碉楼中,点点火光渐显,又一刻,火点连接成片,冲天火光,照亮晦暗黑夜。 冲在最前面的骨碌,手里一紧,胯下的赤电马马头一低,忽悠停住。 这什么情况? 骨碌独自出击,根本没有知会任何人,保乐坊为何早有防备。 囊巴跟了过来,眼见火光越来越亮,唐军的呼喊声也渐渐浮现。 “杀!” “杀!” 唐军震天的呼喊,伴随着隆隆战鼓敲击的声音,惊天动地。 囊巴本就不坚定的内心,迅速动摇,他静悄悄的退后,正欲调转马头,略一回身,骨碌的大掌就擎住了他。 “哪里走!” “将军,我只是想查看后方的情况。”骨碌狰狞的大脸就在眼前,囊巴的谎话脱口而出。 “骗鬼,你小子休想逃命,都给我往前冲!” 骨碌紧紧揪住囊巴的头发,疼得他是龇牙咧嘴,嗷嗷乱叫。 那些原本想要追随囊巴脚步,掉头就跑的兵士,果然止住了行动。 久经沙场的骨碌知道,面对围堵,只有猛力向前,孤注一掷或许还能冲出一条血路。 仓皇后撤,只能一败涂地。 “保乐坊中唐军不多,兄弟们跟我冲锋!打散他们!” “冲锋!” 在骨碌混沌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然而,李俊不会给他一丝生存的希望。 就在前方,骨碌心心念念的土丘之上,猛然窜出无数人影,呼喊着必胜的口号,从土丘上俯冲下来。 吐蕃军人本就是孤军深入,眼见唐军犹如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吓得脚底下直打哆嗦,连马缰都攥不住。 更令他们胆寒的是,直奔他们射来的一片片箭雨! 砰! 砰砰! 箭簇一旦接触到吐蕃士兵的人身,就立刻炸开,不止炸裂了士兵,就连他们身下的马匹,以及周围十步以内的士卒也都被炸飞了去。 吐蕃军团立刻陷入大乱。 他们乱了,站在碉楼上观察战势的李俊却乐了。 看着火球一个一个射出去,吐蕃兵团的人,是一群一群的倒下,李俊得意极了。 一时之间,哭喊声震天,词词句句,全是李俊听不懂的语言,他知道,那是吐蕃军团在哭爹喊娘。 管他娘的! 叫他们犯贱! 这用来带箭发射的火球,可是李俊的最新发明。 他早就察觉到了手持炸药的弊端,射程太近。 就算臂力再好的青年,手持炸药的攻击范围也不过是五十米左右,只能近身防御。 只需把这些炸药稍加改装,装在弓箭上,那个威力可就不一般了。 第一轮的火药战结束,唐大眼命令唐军立刻出击,他们从土丘上俯冲而下,迅速冲入敌阵。 “冲啊!” “得敌军将领首级者,奖爵位一级!” 他叫着口号,第一个冲了出去,混入敌阵,上去就是一顿砸。 跟在他身后的骆绎,铠甲之中,仍是一身白衣,在黑黢黢的战阵中,显得格外风骚。 唐大眼的粗腰上,缠了一圈炸药,丁零当啷的。这还是李俊教给他们的使用方法,号称随身携带,随用随拿。 只是,这炸药对于勇猛无敌的唐大眼来说,还真叫一个累赘。 他惯常使用双锤,如今,一手还得腾出来投弹,一手执锤,乌金钢特制的流星锤,耍起来都不威风了。 一群犹如惊弓之鸟的吐蕃将士,为了躲避火球,猛冲猛撞,来到了唐大眼跟前。 好家伙,他们这是自己找死! 唐大眼把大锤从一个士卒的身上拔起来,反手一轮,一排兵士的身体就像涨开的气球一般,瞬间瘪了下去。 啊噗! 几口老血,喷了唐大眼满身满脸。 他连擦都来不及擦,便又踏入战局。 嘶嘶…… 啊啊啊…… 空旷的草场上,骏马嘶鸣,人声吵嚷,哭喊声,呻吟声,声声入耳。 唐军的箭簇还在不停射过来,被箭簇命中的吐蕃兵士,瞬间爆裂,燃起的火星子,跳到身边的士卒身上,顷刻间,点燃了战甲之下的衣衫。 兵士们嚎叫着,脱下战甲,企图扑灭身上的火苗。 他们惊慌失措,全无防备,正给手痒的唐大眼送来了可乘之机。 燃着猩红双眼,卷起巨锤,唐大眼跨于马上,照着他们的脑袋瓜子就轮了下去。 士卒们犹如木桩子一般,扎进泥土里,再也站不起来。 正在他杀红了眼的关键时刻,身边响起轰隆一声,顿时黄土冲天,一声嘶鸣,勇猛无敌的混世魔王唐大眼,竟然被掀翻下马! 他定睛一看,就在离他不足一丈远的地方,三个吐蕃士兵穿成串接连倒下。 在他们的脚边,是还未燃尽的炸弹火球。 “他娘的!” 这帮小崽子,往谁身上扔炸弹了! 举目四望,根本找不到误扔炸弹的士卒。也许就连这个战士自己都不知道,他手里的炸弹竟然扔到了主将的身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些将士并没有进行过系统的投弹培训,仓皇上阵,乌龙投弹经常出现。 然而失去战马步卒征战的唐大眼,却陷入了危机…… 第七十三章 首战告捷 就在唐大眼的身后,狡猾的囊巴,正在逼近。 自从唐军冲上来之后,他就一面抵挡,一面四处张望,寻找退路。 人家都是一致向前,唯有囊巴逆人流而动,他且战且退,误打误撞,竟然来到了唐大眼的身边。 囊巴胆小如鼠,心思也和阴沟里的耗子一样,险恶无比。 自顾尚且不暇,一眼瞥见了唐大眼落单,立刻挥刀向下,刀锋之快,甚至都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混乱之中,唐大眼只感到身后一股劲风扫过,凭着卓越的战斗直觉,他反身一顶。 杠朗朗! 铁器相击的声音,凌空而出。 唐大眼处于低位,十分不利,他咬紧牙关,青筋暴突,奋力抵抗着来自战马之上的囊巴的攻击。 囊巴的宝刀,正好抗在唐大眼的铁锤球心处,也甚是不稳。 唐大眼稳住脚跟,努力扭转身子,与囊巴正面对抗。 囊巴毕竟占据空中优势,很快他的宝刀就渐渐压了下来,眼看就要戳到唐大眼的身前。 他大叫道:“唐贼,纳命来!” 他的鬼吼鬼叫,瞬时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嗖嗖几声飞过,囊巴的喉咙处就爆出一个巨大的血洞。 手里的宝刀瞬时下落,囊巴两眼圆瞪着,从马上跌翻下去。 “娘的!你小子还知道救我啊!” 瞧见那熟悉的血洞,唐大眼立刻意识到,是骆绎出手相助。 废话少说,先夺了囊巴的战马,飞身跃上,总算夺回了主动权。 唐大眼目睹着眼前这一片尸山火海,心情更加兴奋。骆绎执马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却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二人眼前,正是吐蕃小相骨碌,这条大鱼可不能让他溜了! 碉楼上方,正对着战场,太子李俊迎风伫立,为了此战必胜,他还特地在铠甲外系了一件朱红披风。 夜里狂风一卷,披风飘扬,甚是威武。 眼见着战势顺利,唐军的伤亡也极少,李俊心情更加激荡。 脚踹在碉楼围栏的砖石块上,他发动目力,希望能够看到更远处的战势。 忽然,一抹异样的景象,映入眼帘,虽不甚清晰,但李俊仍能分辨,在厮杀成一团的战阵当中,十来匹战马,竟然冲出了包围圈,向着战场相反的方向奔去。 李俊站在碉楼上,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可那十来匹战马奔突的架势看来,被拥在中间的人,一定是吐蕃主将。 你大爷的! 战士们还在拼命,主将竟然想弃阵而走! 关键是,似乎还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异动。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意大利的好儿郎,伽利略先生。 这他娘的这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 在他的身边,姚逵、武延宗一左一右,护卫着他。 李俊急的哇哇大叫,唐大眼呢?骆绎呢? 手机有没有? 对讲机有没有? 一个都没有! 站在碉楼上,他就算喊破了喉咙,唐军也不会听到他的呼喊。 武延宗和姚逵看到他的异动,连忙两面夹击,拦住了他。 李俊奋力挣扎,叫道:“你们拉着我做什么!快放手!” “太子殿下,您可不能冲动啊!” “是啊,我这就去吩咐传令官,把他们追回来!” “我冲动什么了?你们说的什么胡话!” 李俊的精神稍稍收拢了些,他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的一只腿都已经跨出了围栏,整个人等于是骑在了砖块上。 我什么时候骑上去的?李俊心中疑惑,都是急糊涂了,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他讪讪的收回脚,武延宗见他恢复了平静,马上就要奔下去报信。 却在这时,远处包围圈中,一队唐军突出重围,顺着吐蕃主将逃跑的方向,纵马狂奔。 终于有人追上去了! 而那人,正是已经斩获了数十敌军首级的首将,唐大眼! 虽有土炸弹助阵,但因为数量有限,这场战役仍然持续了很长时间。 等到佛晓来临,这场保乐坊阻击战,终于以唐军大胜告终。 伴着初生的太阳,李俊从碉楼上走下来,卸下了一夜的紧张亢奋,开始指导将士们打扫战场。 战阵上硝烟弥漫,到处都是战士们的断肢尸块。 这样惨烈的情景,李俊还是头一次见识。 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恐不安和不断泛起的干呕,镇定的走在战场上。 首先是收拢剩余的辎重,只可惜,这次骨碌是私自出兵,轻装掩袭,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草。 李俊撇撇嘴,自觉这一仗是打亏了。 负责收拾战场的唐军,正在把那些尚算完整的尸体,一个一个抬走,顺便剥下他们身上的铠甲。 有效利用剩余价值,也是古代通用的准则。 尤其是吐蕃军团使用的战甲,更是弥足珍贵。 虽然这些战甲无法阻挡土炸弹的攻击,但是一般的冷兵器也很难突破它们。 唐军的明光铠亦精良无比,可大唐的国境线实在太过漫长,可以说是四面御敌,铠甲再多也禁不起造啊! 吐蕃军团历来以骁勇善战著称,战甲更是做工精细,成套装备,是唐军的良好补充。 虽说吐蕃军团拥有的战甲数量远不能和唐军相比,但相对于四处作战的唐军来讲,吐蕃的假想敌只有大唐。 多年以来,吐蕃以挑衅唐军为第一要务,战甲的损耗率极小。 收拾好了铠甲,能用的手持兵器也收缴干净,接下来,就是正宗的打扫战场活动了。 战场上飘散的淡淡硝烟味道,提醒着李俊,一定要掩盖火药的痕迹。 他即刻命令众人,不停翻土,一定要把过火的焦黑土壤重新翻一遍,争取不暴露一点痕迹。 于是姚逵等人扛着土铲,在这一片面积广大的战场上,翻整土地,犹如播种的农夫。 自从穿越以来,李俊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把古代人都当成白痴。 他一直谨慎行事,唯恐行差踏错,这次出征,他也是做足了准备,土炸弹的配方和制作工艺,一定要牢牢攥在大唐的手上。 李俊走回大帐,回想此次战役的部署。 据长期驻守保乐坊的监官讲说,眼前这座海拔大概300米的小土丘,俗称雀儿堡。 以其形状神似麻雀的窝而得名。 李俊环顾四周,见保乐坊方圆一公里以内,除了这个雀儿堡,再没有适合兵士打埋伏的地点。 再加上它又是一处小小的高地,如果有吐蕃军团来犯,他们一定会抢占这个地方。 于是,趁着吐蕃军团还没到来,他就率兵先行埋伏在这里。 苍天不负有心人,半天没过,吐蕃小相骨碌就奔袭到此。 第七十四章 骨碌哪里走!(新春愉快!) 就在这个并不起眼的小小雀儿堡,李俊完成了自己的立威之战。 当战场上炸药开花,唐军无往不利的时候,战士们对李俊的推崇也达到了顶点。 人们崇拜他,犹如庙宇之中的神祗。 保乐坊中的战马完好无损,坊监对李俊感恩戴德,说着就要上书朝廷,为李俊请功,还是李俊自己一再婉拒,方才作罢。 这小小战胜,在李俊眼里,根本算不得是功绩,等到他打败了勿齐秃,再来邀功也不迟。 再者,现在的李唐王朝,别有用心之人,简直充塞了整个朝廷,功劳也没有多少,就吵嚷出去,到时引起了他们的嫉妒猜忌,可就大大不妙。 战士们欢呼着,雀跃着,期待着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给予吐蕃军团,迎头痛击。 但此刻,身为主将的李俊,心情却是沉重的。 就在刚才,他送走了几个重伤不治的战士,看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灵动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渐渐灰败。 那种心酸无奈而又无力挽救的心情,将他的心情拽入了无底深渊。 战场上的胜负,都是用战士们的鲜血浇灌而成的。 后世之人,也许只能记住这一场场战役的名字,却不会有人在意那些血染疆场的男儿,他们最终的结局。 不论是引人称颂的胜仗,还是令人不齿的败绩,都是由这样一具具相叠的尸骨铸成的。 贞观十九年,东征高句丽的战役,遭遇败绩,当李世民行军返回长安的时候,面对着沿途不断涌现的战士们的森森白骨,行伍多年的李世民,也经不住老泪纵横。 只有到过战场,亲身参与过战争的人,才真正明白,这皇位究竟是踩着多少好儿郎的鲜血尸骨铸成的。 是以,当途径幽州之时,李世民命令收集将士的骸骨,妥善安葬,为了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敕令建造“悯忠寺。” 既是今日赫赫有名的北京法源寺。 悯忠之意,怜悯他们的忠贞之心,这是御宇天下多年的李世民,发自内心的感慨。 初出茅庐的李俊,又能为战士们做些什么? 不过是尽量提高唐军将士的战斗力和防御力,减少他们的伤亡罢了。 再多的殿堂庙宇,巍峨的塑像,也不及让战士们能够平安的返回家乡,享受幸福的生活,更加实际。 他环顾整座大帐,突然想到:“唐大眼去哪了?” 不仅是唐大眼,就连跳脱的骆绎也不见了人影,难道是战死了? 李俊心里一惊,忙抓过身边的武延宗追问。 武延宗心中忐忑,唐大眼他们的去处,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他根本不敢和太子说实话。 “快说,他们是不是去追吐蕃逃兵去了!” 武延宗听得出来,李俊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嘴唇哆嗦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想到他是真心担忧他们的安危,武延宗不再迟疑,乃答道:“刚才问了伤兵,昨晚吐蕃主将小相骨碌出逃,唐大眼和骆绎都追出去了。” “而且,跟着他们的大概只有三五个人。” “什么!” 李俊的拳头死死攥紧,他回想起昨夜的情景,那吐蕃小相身边的随从,至少有十几个人。 况且,还不知前方是否有吐蕃的士兵在打埋伏。 “带上两百士兵,赶快去找他们!”李俊匆忙指示,大帐的围布轻轻抖动,一股寒风卷进来。 唐大眼雄壮的身板子,赫然出现! 昨夜。 唐大眼和骆绎同时看到了出奔的骨碌,两人一敲马腹,迅速跟上。 只是他们没想到,身为主将的骨碌,一旦想到要撤退,竟然跑的如此之快,对战场毫无眷恋。 他们一路狂奔,竟然连骨碌的战马卷起的尘土都接不上。 眼看骨碌就要窜出树林,骆绎知道,出了这片林子,就是一片荒原,周边毫无遮挡,再想追到骨碌是不可能了。 他在腰间摸索一阵,顺势一拽,拉出一个炸药,就着身后随从的火把点燃,扔了出去。 轰隆隆 炸药准准的在骨碌身前爆炸,他胯下的赤电马,发出绝望的哀嚎,任凭骨碌抽折了马鞭,也不肯镇定下来。 趁着这个乱局,唐大眼和骆绎,紧追了上来。 惊慌失措的骨碌,只能调转马头和他们对峙。而他的身边,一同冲出来的那十几个人,除了被炸伤的两个人,倒在地上艾艾呻吟,剩下的,早就没影了。 赤电马昂扬一蹬,骨碌被甩下了马背,滚了一圈,他终于站了起来。 唐军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他们手里的神器实在厉害,骨碌明白,他根本不是对手。 唐大眼立于马上,大喝道:“你是何人!” “吐,吐蕃小相,骨碌。” 骨碌两眼发直,吓得连谎话都忘了说。 嚯,还真是条大鱼。 唐大眼向骆绎投来赞许的眼光,还是你小子心眼活泛。 要不是他扔了炸弹出去,还真就拦不住这一伙吐蕃人。 骨碌匍匐在地,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只求他们能饶了自己的老命。 唐大眼跃下马背,扛着大锤,走进了他,骨碌抬起一双泪眼,祈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他不停求饶,嘴里叨叨念念的,幸亏唐大眼会一点吐蕃语言,要不然,骨碌这样卑微祈求,岂不是都白费了。 唐大眼俯下身子,笑道:“你是吐蕃小相?” 吐蕃的官制,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小相已经算是等级比较高的官员了。 抓了这一个,绝对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正是,只要唐将能够饶了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骨碌眼神真诚,听那语气,要是能让他活命,他能把整个吐蕃都卖了。 “勿齐秃现在驻扎在哪里?” “大非川上祁连城内。” 还真痛快。 唐大眼暗自揣测,太子殿下真是慧眼如炬。 勿齐秃他还真在祁连城,那些残兵,果然是吐蕃派来的密探。 “多少兵马,有无后援?” 骨碌秃噜的痛快,唐大眼问的也直接。 骨碌想了一想,立刻回道:“精甲骑兵十五万,再加上步卒尚有三万,这次勿齐秃野心很大,已经向尺带珠丹已经夸下了海口,一定要攻占甘州,所以也没有要后援。” 第七十五章 传首 对于骨碌的话,当然不能全信,他说没有后援,说不定后面就有大部队在等着支援勿齐秃。 不过,这驻扎的地点,勿齐秃现在统领的兵马数量,应该没有错。 十八万人马,和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也大致相符。 至于勿齐秃的态度,看来这次他是携着必胜的决心来的。 也许,还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和太子分个胜负。 凡是能和唐军交代的,骨碌都说了,就连自己没有得到命令,就私自伏击唐军养马场的事情,也都坦白了。 看这个莽撞小哥,也不像是个难缠的人。 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一丝笑,也许,见骨碌态度如此诚恳,就能把他绕过了吧。 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骨碌偷眼瞧了瞧唐军的战马,还好,还有空余的位置,他想象着待会应该由几个唐军押送自己。 吐蕃小相,好歹也算是个大官,到了大唐朝廷,说不定还能捞个将军做做。 他想得美! 见他秃噜的也差不多了,显然也没有了利用价值,唐大眼走退后几步,脸上笑呵呵的。 让骨碌心里涌起了一阵暖意。 接下来,他忽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他终于知道,心里的这股暖意,是从哪里来的了。 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接着,他的嘴里也泛起了甜腥味,骨碌勉强抬起头,终于看清,唐大眼手里一把短刃,泛着森森的血光。 那应该就是自己的血吧。 唐大眼漾着冷笑,待到骨碌气绝,才把他的头颅割下来。 没直接砍了他的头,已经算是仁慈了。 他将骨碌的头颅,放到篓子里,骆绎不屑的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你只用双锤哩!” “哈哈,双锤轮起来太累,偶尔也用匕首防身!” 二人将着马匹,返回保乐坊。 这个时候,距离他们追出来,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 再不回去,说不定,太子殿下就该给他们办葬礼了。 ………… 唐大眼大大咧咧的走进帐篷里,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李俊忧愁的心思。 “太子殿下,这是吐蕃小相骨碌。” 砰的一声。 竹篓子被唐大眼随意的扔在案子上,骨碌惊恐的双眼,正和李俊打了个照面。 这把他吓得,差点没尿裤。 “你怎么才回来!” 李俊怒道,身旁的武延宗,找来一块白布,罩在了人头之上,总算把骨碌的面容隔绝。 “我们这不是追骨碌去了吗!”唐大眼不好意思的搔搔后脑,头皮屑雪花一般洒落一片。 “太子殿下,这次可算逮着了一个大的,骨碌说,勿齐秃这次可是在尺带珠丹那里立了军令状,若是不能拿下甘州,就自己提头来见。” 唐大眼除掉身上的铠甲,稍稍休息了一下,这一身甲胄,那可是相当沉重。 按照初唐制式,李俊他们穿戴的这种明光铠,各个部分相加的重量,大概在50斤左右。 想想看,天天穿戴着这么沉重的外套,还要骑马打仗,许多将士们一天下来,连爬都爬不起来。 执役的士兵递来了巾子,唐大眼简单的抹了几抹,好歹把面上的鲜血都擦拭干净了。 古代,对于斩获的敌军将领首级,自有规范的处理方法。 先把这颗头清洗干净,然后刷上一层大漆,最后,再用桐油纸把它仔仔细细的包裹好。 这颗头颅就要跟着我方军队一路征战,直到最后,上交朝廷展示。 涂抹桐油大漆,这些东西在古代都是简易的防腐措施。 这一系列的活动,在古代还有专门的称谓,叫做:“传首。” 传首这项活动,是有其特殊的意义的。 能够获得这项殊荣的,一般是敌方的高级将领。 对于一场战役的进程,朝廷也不愿意做睁眼瞎。 你说你斩获了敌军大将,我们就相信啊,你得拿出证据来。 辨认一个人,最方便的就是看长相。一场战役失败,总会有个把俘虏吧。 这些俘虏,总不会连自己的主将也不认识吧。 所以,传首这项业务,就应运而生。他能够帮助都城的朝廷确定敌方主将的生死。并且,以人头作为凭证,也可论功行赏。 所以,就算现代人李俊根本对收集人头没有兴趣,但依照古代的伦理,他也只能勉力为之。 吩咐下去,让他们把这颗头,好好的收拾一下。 几人稍歇了片刻,唐大眼也恢复了精神,李俊便问道:“骨碌还提供了什么消息?” “骨碌说,这次吐蕃军团实有十八万人,其中包括骑兵十五万,步卒三万,比我们先前得到的消息要少一些。再有,勿齐秃这次相当托大,居然都没有要援兵,他们现在就驻扎在大非川的祁连城内。” 李俊连连点头,这些都是相当有用的信息,他心中惋惜,这要是能留个活口就好了,还能留着慢慢审。 又一刻,一直在外面忙着铲土的姚逵,也进入了大帐。 他身上积的黄土,都已经是一层一层的了。 姚逵平时算不得是个讲究人,可这一身的黄土也把他嫌弃的不行,实在是太脏了! 尤其是看到唐大眼他们斩获了敌军首级,姚逵更是气恼的不行。白白一路跟到这里,竟然连战场都没有踏进一步。 再看李俊分配给自己的差事:铲土。 李俊指示他们,凡是看到炸弹轰炸过后留下的焦黑印子,都要统统翻土,铲平,不让它们暴露出来。 李俊是一个严谨的人。 作为热兵器时代的产物,他可不想让吐蕃军团的人辨识出炸药中所含的成分,提升他们的作战能力。 所以,他吩咐众人,一定要仔仔细细的把战场上遗留的火药全部清理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以免被敌军偷师。 现在一切都收拾干净,是该继续踏上征程了,毕竟,前方安西都护府的兄弟们还在苦苦支撑,等待着援兵。 李俊掐算着,现在勿齐秃那边,应该已经知道骨碌的败绩了。 他会作何感想,又将如何安排下一步的行动,李俊十分好奇。 第七十六章 迂回包抄(拜年啦!) 保乐坊阻击战的胜利,让全军将士都精神振奋,他们昂首挺胸,带着十足的自信,奔向大非川。 这昂扬的精神,对于克服高原反应,也有良好的作用。 根据现代医学表明,保持心情愉悦,不压抑,减少自我暗示,是初次登上高原的人,克服高原反应的法宝。 众将士已经适应了高原环境,行军速度大大提升,李俊带领的先头部队,已经和安西都护府派来的副将陈矫接上了头。 这位早就被吐蕃军人诬陷,战死沙场的军官,其实一直在四处搜寻李俊带领的援军的踪迹。 等到众人见到他的身影,那些吐蕃谍者的谎言,旋即不攻自破。 可惜,三个谍者已经见了阎王,要不然他们见到陈矫,说不定也要羞愧的咬舌自尽。 有了陈矫带路,部队的目标更加明确,李俊也收整了心思,准备迎战勿齐秃。 就在大军极速前进之时,李俊却被一项奇诡的事物,吸引住了目光。 沿途道旁的树干上,到处都挂满了人头,一看那相貌就知道是吐蕃人。 吐蕃人的头颅,一排排的,像串糖葫芦一样挂在树上,本来就够惊悚的了。 更可怕的是,每个断头之上,还都装饰了长长的毛发。小风一吹,四散飞扬。 眼珠子一转,李俊仔仔细细的将身边战士们脸上的神色瞧了清楚,他们一个个的经过挂满头颅的大树,照样说说笑笑,毫无惧怕的样子。 难道,他们经常见到这样的景象? 一旁跟随的陈矫,看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想一准是被这狐尾悬头给吓着了。 陈矫殷勤解释道:“这是吐蕃的风俗,凡是临阵脱逃的士兵,都会被砍头,头上饰以狐尾,以示羞辱。” “原来如此。” 怪不得吐蕃军人作战如此勇猛,原来他们根本没有退路。 客观来讲,吐蕃的生存环境,是十分恶劣的。 故而,全民崇尚武力,以战死者为荣,偷生者为耻。 在尚武精神的背后,同样有严酷的惩罚措施作为支撑。 战士只有冲锋才有可能活命,后退无门,送死有路。 看来严刑峻法之下,照样也挡不住逃兵的步伐。 李俊望着一排排的人头,这些断头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惊恐,只剩深深的自责,耻辱。 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前方唐军的阻击还是很顽强的,让雄心勃勃的勿齐秃,根本无法靠近甘州半步。 逃兵也成群结队的出现。 马步不停,李俊问道:“前方战势如何?” “太子殿下,局势虽然艰难,但我军仍然坚守甘州阻击吐蕃,丝毫没有放弃!” “好!好!好!” 陈矫坚毅刚强的面容,沉静的话语,给李俊打了一剂强心针。他连叫了三声好,心中充满了对安西将士的敬佩感激。 “太子殿下,都护牛师奖有一计抗击吐蕃,不知当否。” “快说来听听。” 别管对不对,牛师奖肯动脑筋打仗,都是值得鼓励的。 “牛都护想,太子殿下可否绕到积石山附近,从后方截击吐蕃。” 迂回包抄战术! 牛师奖居然会想到这一招! 李俊立刻就把牛师奖所谓的从后方截击之术与现代战争中成熟的迂回包抄战术对上了号。 如果能用,此计真乃釜底抽薪的战术。 李俊也曾经想过绕过勿齐秃主力,把他包了饺子。 想到前方苦苦鏖战的都护府将士,他又下不了决心。 他们已经支撑了二十余日,战损严重,自己带着数量庞大,装备精良的大军,不赶快去支援,还向后包抄,实在说不过去。 现在既然牛师奖有此意,他立刻定下了心意,与陈矫商量战术。 李俊回忆,积石山在今青海境内,山体乃红色砂岩,周围水草茂盛,牛羊蓄积,景色怡人。 当然,这一区域,现在实际控制在吐蕃手上。以前它属于吐谷浑的旧地。 陈矫熟悉这一片的布防,他即刻指出,目前由勿齐秃指挥的吐蕃大军,几乎是全线压上,屯兵大非川,猛力攻击甘州,妄图切断陇右道的狭长通道。 从而将安西都护府和大唐内陆的联系彻底断绝,逐渐蚕食大唐在西域的控制范围。 这也就是说,作为一处战略要地,积石山附近的守备,相对松懈脆弱,正是唐军此战的突破口。 一切都取决于前线的安西都护府兵,能不能拖住勿齐秃的主力。 战士们奋勇向前血流成河的场面,几乎就在眼前,猛烈的阳光照射着大地,让李俊也感到一阵阵眩晕。 他舍不得让唐军兄弟继续血战,可也不想甘州失守,现在他们仍然在河州境内,如果要改道,正是时机,否则逡巡不前,定会延误战机。 李俊当即决定,迅速改道,前往积石山,从吐蕃守军后方斜插,搅他个天翻地覆! 第七十七章 收买吐谷浑旧将 积石山是昆仑山系的支脉,母亲河黄河,绕山向东南方向流去,此处终年云雾弥漫,山巅常年积雪不化,山谷又气候宜人,水草丰美,珍奇动物数不胜数。 这里已经是吐蕃军团的控制范围,唐军再也没有休息的机会,一路急行军,相关战术,就在马上商量成形。 唐军尽量掩蔽行迹,将笨重的辎重放在后方,保证它们不会拖累行军速度。 深夜,积石山边缘河谷地带。 浓黑的夜色下,一座攒金花大帐之下,大唐太子李俊与吐谷浑大将步落稽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是一柄小小火炉,上面放着热气蒸腾的羊奶酒。 严格来说,这位步落稽将军,可是大唐的仇人。 他的父亲,就是著名的吐谷浑叛将素和贵。 素和贵不单出卖吐谷浑旧部,投奔吐蕃,在他的指挥下,彻底摧毁了吐谷浑全境。 而且,他还曾带领吐蕃军团袭击大唐河源地带,致使三万唐军败绩于此,遭受严重打击。 虽然,唐军后来胜利复仇,素和贵本人也生死不明。 然而,在这片吐谷浑旧地,其家族仍然占据着领导地位,势力未受损失。 吐蕃对吐谷浑旧地的管控,主要以掠夺为第一要务,不为发展。上层一两个吐蕃将军作为总指挥,其下,吐谷浑人的生活,还是由旧贵族掌控。 而现在,因为前方大非川地带,吐蕃和唐军激战正酣,勿齐秃已经抽调了积石山守卫的将领前去领兵作战。 故而,在这个地方,短暂的出现了吐谷浑人说了算的状态。 了解了这一情况,李俊的小心思就开始活动了。 就算是曾经的仇人又如何,只要能为我所用,助我打胜仗,李俊就是捏着鼻子,也会与他合作。 这位步落稽将军,细数起来,其实还是李唐的亲戚。 吐谷浑国境之中,上层贵族其实是鲜卑别种,底层平民则是羌族为主。而这位步落稽将军,他们这一支的人,都是出自鲜卑白部。 就连他的名姓,都是出自鲜卑语,意为雄鸡。 李俊身边有唐大眼和骆绎一左一右严密保护,步落稽身后亦有亲兵数名,负责警戒。 步落稽亲自给李俊盛了一碗羊奶酒,冲天的腥膻浓香,让李俊皱了皱眉。 “不知大唐太子屈尊到此,所为何事?” 步落稽得意笑着,仿佛今天他一定会大赚一笔。 李俊不卑不亢,迎向他不善的打量:“我是要恭喜大将军,这次要发大财了!” “哦?” 不只是步落稽,就连他身后的亲兵,一双双虎目都瞬间点亮。 “拿上来!” 李俊一声令下,姚逵就带着几个人搬上来两个实木大宝箱。 看他们摇摇晃晃的样子,可知,这里面的东西可不轻。 步落稽瞟了一眼那宝箱,似乎明白了李俊的来意,他笑着对他说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宝箱在步落稽的眼前打开,黄橙橙的夺目光彩,瞬时流泻,全是十足十的金铤。 这份礼可不轻啊! 步落稽心想,礼物越重,要求越大,风险也越高,这是他那位善于反叛,在周边多个势力之间游刃有余的亲爹素和贵亲口告诉他的。 如此,这份礼,他还真就不敢轻易收下了。 他踟躇道:“太子殿下,有话请直说!” “我想借道积石山。” “嘶……” 步落稽冷抽了一口气,死死盯着李俊,审视着他的神情,此人处于敌军帐中,仍然如同磐石一般,从容镇定。 不过,他这个要求,实在是让步落稽为难。 他带着十八万兵马,浩浩荡荡的一支大军,居然想从他这里借道积石山。 这不就等于让步落稽打开城门,直接把他放进去吗? 积石山可是吐蕃军团的腹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前方勿齐秃和唐军的交战情况,步落稽也听说了一些,唐军十分顽强,勿齐秃现在也正焦头烂额。 李俊想要去积石山的目的,常年在此驻守的步落稽,转转脑袋瓜,也不会想不明白。 如果把李俊放进去,勿齐秃的屁股可就不保了! 他心中暗笑,这些年,吐谷浑在吐蕃的侵略下,日子过得可不怎么样。 以往,他们臣服于大唐,大唐家大业大,地方多的管不过来,对于他们这些降国,一般也就原样册封,让他们自己人管自己人了。 那时候,吐谷浑贵族的日子可是相当逍遥的。 吐谷浑所处的地带,可谓大唐腋下的罩门所在,吐谷浑只要老实的守住了自己的领地,不让吐蕃侵扰大唐,大唐自然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 但凡有战事,只要派人去大唐朝廷哭爹喊娘,大唐就是不愿意也得派兵出来支援。 步落稽犹犹豫豫,不肯松口,李俊的心也在滴血。 这两箱金铤,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东宫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太子更是大唐广阔疆域的继承人。 但是,给突厥吐蕃这些首领送礼,字画瓷器,他们也不稀罕,送什么也不如送金子,银子来的实在。 李俊明白一个道理,送礼必须送重礼,要让被贿赂的人,无法拒绝才行。 眼见着步落稽面上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李俊觉得这件事应该有门了。 且看他沉思片刻,终于笑着说道:“吐谷浑愿意和大唐合作!” 这还差不多,算是个识时务的,步落稽答应了,李俊才赏了个面子,喝掉了羊奶酒。 这个时候,酒已经有些凉了。 交易达成,金铤也被抬了下去,步落稽也不是个糊涂人,如果能够给吐蕃找不痛快,吐谷浑乐行其事。 可他的担心也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我放太子殿下过路,等到勿齐秃回兵,追究起来,我怎么办?” “这你放心,我不会让勿齐秃回来的!”李俊自信道。 这样处理,自然最好。 如果唐军从背后包抄,勿齐秃就是傻子也会明白,是吐谷浑旧部故意放水。 一旦勿齐秃返回吐蕃,吐蕃一定会展开对吐谷浑的疯狂报复。 为了两箱金铤,葬送了奢华的平静生活,这也太不划算了。 现在有了李俊的承诺,若是吐蕃主将全部战死,步落稽想来,吐蕃朝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暗中勾结大唐的事情。 他镇守吐谷浑,照样可以继续首鼠两端的幸福生活。 李俊冷笑着,揣度着步落稽心里的小算盘,心中暗道:你放心,我也不会留着你的! 吐谷浑这块旧地,其重要的战略位置,是不言自明的。 如果不是吐蕃和大唐都需要它,吐谷浑这些旧贵族也不会有胆量四处要挟。 但是李俊不会让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了。 第七十八章 歃血为盟 大唐疆域全图在李俊脑中浮现,吐谷浑这块旧地,如果能够收归大唐,那就相当于在吐蕃山地之中,插入一支楔子,夺得了对峙的主动。 以往,碍于山地作战,没有武器代差等困难,大唐的高原进取之路,屡屡受挫。 可现在,手握炸药的李俊,可谓踌躇满志,信心十足。 更何况,具备相当程度现代军事知识储备的李俊,可以改造的兵器,可不只有炸药这么简单。 为了让勿齐秃彻底完蛋,步落稽十分殷勤。 “太子殿下,积石山一带的吐蕃驻军,就在伏俟城。” 伏俟城是哪里,以李俊半吊子的唐史知识,实在是弄不清楚。他投给姚逵一个探寻的眼神,姚逵立刻心领神会,出头应付步落稽。 “你是说,吐蕃驻军把吐谷浑的王城给占了?” 横眉冷对,姚逵也是个演技派。他故意做出愤愤不平的架势,就为了激怒步落稽。 果然,一提到这王城二字,这个青年心中的怒火就被点燃了。 王城,是啊,那里也曾经是吐谷浑光辉与荣耀的象征。现在却被吐蕃恶鬼侵占。 王城之中的金银财宝,牛羊美姬也都被吐蕃人抢占了去。 即便是一心苟且偷安的步落稽也不能无动于衷。 他怒气上涌,猛地站起。 刷! 一道凛凛刀光,在李俊眼前闪过。 姚逵飞身向前,武延宗的宝刀也瞬时赶到,指向步落稽,太子李俊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呆愣当场。 难道,步落稽想杀了自己? 他动动脖子,又摸摸胸口,终于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这才扯了扯嘴角。 这些个唐人忒的大惊小怪。 步落稽没有好气的说道:“退下!” “我要和大唐太子歃血为盟!” “朋友!都是朋友!” 他说的话,李俊听懂了,可是他要做的事情,李俊还是一点也没想明白。 这些部落将军,思维也太跳跃了。 刚才还剑拔弩张,互相算计,唯恐少占了一分便宜。 转过头来,就要逼着他称兄道弟,步落稽嘴上这么说,可现在毕竟是在吐谷浑的地盘,武延宗和姚逵一点也不敢懈怠。 姚逵瞪着铜铃大眼,警告:“是朋友就先把刀放下!” 步落稽手里的长刀还在眼前晃荡,唐人自然不会听信他的鬼话。 这把步落稽急的,我们草原汉子,要么就不说,说了就是言出必行。都已经答应放他们过去了,他们怎么能不相信。 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步落稽举起手掌,钢刀蹭的一划,血滴子就滴了下来。 他身后的吐谷浑士兵,马上端来铜盆,血水顺着青铜圆壁逐渐汇集到铜盆底部。 李俊心中一惊,我去,玩真的啊! 他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双手,这时,步落稽的宝刀已经递了过来。 大唐三人组,你瞪我,我瞪你,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步落稽的眼神越来越炙烈,那把刀,也横在眼前有一段时间了,李俊再没有行动,这场戏就该唱不下去了。 他撸起袖管,管他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白眼狼! 拼了! 老子可是天选之人! 他接过步落稽的佩刀,于手掌之上,横下一刀。 不同于步落稽成股往下淌的鲜血,李俊的血珠,几乎是挤一挤才能流出一点。 费了好大的劲,才算让自己的鲜血与步落稽的混合到一起。 步落稽啧啧嘴,看在李俊还算配合的面子上,才没有出言揭穿他。 面对他的蔑视,李俊从容的撕开一块衬布,将自己的食指,包扎妥当。 看什么看,老子能划拉了手指头就已经够给面子的了,这些草原汉子还想干什么,真想让我割腕啊! 就着不多的血水,吐谷浑士兵端来一坛子羊奶酒,倒在铜盆里,步落稽和李俊,一人一碗,仰头而尽。 “太子殿下请坐!” 证明友情义气的酒水饮下,步落稽终于可以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李俊。 士兵呈上来一张地图,上面标识的正是吐谷浑曾经的疆域情况。 复国的念头,吐谷浑人一刻也未曾忘记,只是能力不济,成事无门而已。 现在大唐的十几万将士就在眼前,步落稽心中,一个阴谋正在耸动着。 利用唐军阻击吐蕃,吐谷浑伺机在后,渔翁得利! 他的小主意算得精,李俊也绝不会让他利用。 面前的这张地图可是件宝贝,吐谷浑领地内的山川河流,重要据点都清清楚楚的标识在上。 武延宗和姚逵也接受了李俊的暗示,几人凑到地图前,将这些信息都牢牢记在心里。 步落稽的视线落在地图上的一条暗线之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人的动静。 他指着这条线,说道:“这是勃利河,是一条经常改换河道的游河。以前是吐谷浑商队前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商队时常以它作为地标,因为这条河只有夏秋两季才会显现,冬春两季就会隐于荒地之下,不熟悉地形的人很难发现。” 现在正是秋季,李俊暗忖,步落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条路,可以直通伏俟城,而且,吐蕃将领不知道这条路。” 原来如此,李俊好像明白步落稽要做什么了。 “太子殿下如果能助我吐谷浑消灭占据伏俟城的吐蕃守军,我就派出向导,为太子殿下引路。从勃利河这条路,可以直通伏俟城。” 步落稽在等待着李俊的回答,李俊把自己摆在大唐太子的位置上,衡量着这样的交易,是否划算。 向导,他实在是太需要了。 从前唐军行进都是沿着自己这一方的州郡,从周边迎上去,相当绕远。 现在要借道吐谷浑,相当于从中间插上,直接穿过去,迎战吐蕃军团,可吐谷浑内部的地理情况,唐军并不是十分熟悉。 现在还要去寻找这样一条时隐时现的游动湖泊,实在困难。 可如果步落稽耍诈,又怎么办? 唐军奋力厮杀的身影,诡诈的步落稽,匆匆流过的时间,这些事物在他的眼前不断闪现。 他陷入了迟疑,然而,姚逵就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思,他是个热血男儿,有不满,从来都是摆出来,有话,也从来不藏着掖着。 “我们如何相信步落稽将军,如果你的向导把唐军引入歧途,耽误了军机,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这是在场所有唐人心中的疑问。 第七十九章 别惹女人! 伏俟城中,吐蕃守将亿斤,正纠集吐蕃贵族,沉迷酒色。 所谓王城,不过是内城外郭组成了两围土城。 城中的房屋,基本仿造汉唐制式,房檐上装饰着流苏,饰以金粉,颇具吐谷浑风格。 亿斤左搂右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兴致正高。 后堂传来一声惨叫,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妇被拖了上来。 她衣衫不整,暴露的肌肤之上,全是大片的青紫,双眼红肿,犹如一具木偶,没有灵魂。 “臭娘们,又找不痛快!” 看到少妇倔强的脸,亿斤的怒火就压不住,口里骂着,赤金酒壶就招呼了上去。 酒壶击中女子的面颊,多余的酒水顺着她瘦削的两腮流下。 但她毫不屈服,仍然怒瞪着亿斤。 拖着少妇上来的一个兵士垂头禀道:“将军,这个娘们私藏了东西!” 说着就把从少妇身上搜出来的宝贝,呈给亿斤。 那是一支金花大钗,中间位置,镶嵌着名贵的绿松石。 “你还留着这个玩意儿呢!” 亿斤松开了两旁的莺莺燕燕,脸色阴沉的说道。 “王后娘娘!他们汉人是这么称呼你的吧!” “呸!” 少妇吐出一口唾水,亿斤讥笑的脸,瞬间凝固。 在他手里攥着的,正是女子身份地位的象征,是吐谷浑曾经辉煌的见证。 古儿科米达,吐谷浑可敦,吐谷浑妇女,衣着穿戴都仿似唐风,唯有发饰极具特色。 她们喜欢编织发辫,戴金银簪钗。尤其是吐谷浑可敦,高耸的发髻当中,都要放置一柄金花大钗,显得辉煌耀眼。 占据吐谷浑妇人最高地位的古儿科米达,何曾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别人手里的玩物。 吐谷浑国破后,一直在伏俟城留守的她,自然成为了吐蕃将军的俘虏。 女人,一个贵族女人,还极有姿色,她落入敌军手里,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是不言自明的。 粗狂的亿斤,根本看不上她,因为到了亿斤这里,她已经是转送了好几手的货色了。 该死的娘们! 都人尽可夫了,还敢在爷眼前摆架子! 亿斤扬了扬脖子,几个兵士一拥而上,对古儿拳打脚踢,等到他们打痛快了,散开了,古儿早已瘫倒在地,嘴里不住呻吟,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 但她心中的仇恨,没有丝毫减弱! 亿斤的粘毛皮靴,来到了她的身边,灰黑的鞋底,朝向她的脸庞袭来,猛力踩踏。 古儿的脸颊浮现血印子,肌肉扭曲成了一团,鲜血,从她的口中潺潺流出。 殷红的颜色,更加刺激了亿斤。 他踩的更用力,骂道:“贱人!” “贱人!” 脚底下转了个圈,古儿的牙齿咬的死紧,决不能屈服,就算是死! 就在这时,王城外围喊打喊杀声,突然爆发,震天动地。 房中的吐蕃贵族,全都围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宫殿外发生了什么。 亿斤到底是主将,还保有一丝冷静。 他冲出主殿,查看情况,手中攥着的金花大钗,叮当一声,正掉在古儿的眼前。 气若游丝的古儿,缓缓的伸出了手…… 城楼上,站岗的士兵,已经被李俊派出的弓弩手全数摧毁。 跟着箭簇飞上城楼的火球,点燃了战旗,粮包。 亿斤站在城楼上,眼前只剩下一片红彤彤的颜色。 火! 到处都是火! 更可怕的是,战事进展之快,吐蕃军团连整队出发的时间都没有。 除了几百个守城的士兵还在负隅顽抗,城内驻守的士兵,都像鱼子一样,被堵在了城门里,连武器都施展不开。 人群全慌了,战士们需要主将的指挥。 而这时,留守的吐蕃守将亿斤只能伏在城墙边上,伏着身子,从墙缝里偷看城外的动静。 明黄色的战旗招展,亿斤认出来了,那是唐军的旗帜! 他们怎么过来的? 难道勿齐秃战败了? 亿斤小心翼翼的撅着身子,挪动着脚步,唐军的战车之上,四个方向,各有一名弓箭手,带着火苗的箭簇,被他们不断射出来。 这些箭,一旦碰着吐蕃兵士的身,就迅速扩散,他们的身躯,瞬时被揭穿了大洞。 亿斤躲在城楼上,脚都软了。 唐军究竟使用了什么兵器,这么猛! 就在这时,眼前一片人影闪动。 “往哪里走!” 亿斤揪住了一个吐蕃贵族的衣领,怒道。 “都这样了,还不快跑!” 这些人前一秒钟还在纵情声色,局势一乱,居然跑的比兔子还快。 什么金钱、美人,全都抛到了脑后,保命要紧! 亿斤拦得住一个,拦不住一堆,他们一哄而下,任凭头顶上暴雨一般的箭簇往下坠。 又一阵箭雨落下来,几个跳的最高的贵族,瞬时中箭,倒地不起。 伴随着他们的倒下,雷鸣一般的轰隆声,突然响起,差点把亿斤的耳朵震聋了。 城楼下面的厮杀声,亿斤听不清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数士兵毫无反抗之机的就被唐军击倒。 就在他未曾注意的身后,王城大殿之中,走出来一个人,燃烧的箭簇在她身边落下,爆炸,她毫无畏惧,一步步登上城楼。 城楼上,除了死尸,已经没有活人了。 严格说来,这座内城之中,基本已经没有几个能喘气的了。 那几个冲出去逃命的老贵族,还没跨出城门,就被惊慌失措的吐蕃士兵捅了。 亿斤拼命蜷缩着身子,捂住耳朵,隔绝一切声音,仿佛这样他就可以保住小命一样。 不要稀奇,亿斤将军一向都是一个善于窝里斗的人。 别看对女人如此残忍,非打即骂,可若说是收集败兵,重整旗鼓,这样艰巨的任务,就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按照他以往的作风,打打顺风仗,趁火打劫还差不多,现在嘛,能活命就不错了。 可惜,很快,他的小命也将不保! 嘈杂嘶喊声掩护之下,古儿鼓足勇气,举起了金花大钗,赌上这几年来遭受的所有痛苦屈辱,愤恨不甘,瞄准亿斤的脖颈,她捅了下去…… 第八十章 奇袭伏俟城 另一边,在临时搭建的牙帐之中,太子李俊紧张的观察着局势。 步落稽送给他们的向导,也不是个一般人。 他参与了一系列吐谷浑抗击吐蕃吞并的战役,换句话说,他是吐谷浑亡国的见证者。 与苟且偷安的步落稽等人不同,他对吐蕃人有着切齿的仇恨。自从吐谷浑领地被侵占,他终日醉生梦死,纵情享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意志消沉,只是为了麻痹自己。 如今,唐军的到来,给了他复仇的希望。 一路上,他带着唐军星夜兼程,专找无人知晓的近路抄,不到两天,就赶到了积石山右麓的谷地里。 在这个地方,伏俟城的外墙清晰可见。 这座王城与李俊的想象实在太不一样了! 原本以为,就算不像隋唐洛阳宫殿一般巍峨宏伟,可也应该足够气派。 等到他伏在积石山侧身,这么仔细一打量,他就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瞬时想到了被后世韩国人奉为瑰宝的景福宫。 只见那小土堆上一个低矮的宫殿,憋憋屈屈,只有一层。 周围各个建筑,也没见到有超过一层的,全都简单疏落,看起来就和洛阳城里达官贵人的宅院差不多。 甚至连太平公主等豪奢贵族的庭院也比不上。 其实,这倒是李俊自己见识短浅了。 就这座王宫,当初也是吐谷浑王族力排众议,很不容易才建成的。 原因在于,吐谷浑也是以游牧为主的国家,随水草而居,固定居所,对于他们来讲,反而会拖累他们行动的步伐,改变他们的习性,降低他们的战斗力。 所以,能建成这种规模,已经不错了。 稍歇了片刻,李俊发现,伏俟城外的守卫,相当松懈。 没有固定换防的时间,守卫吊儿郎当,嘻嘻哈哈。天一黑,十个守卫里,三个都在打盹。 这种情景,李俊再熟悉不过了。 洛阳皇宫中,懈怠的宫女太监,也比比皆是,不说是打盹了,就是偷懒聚众耍钱也是常有的事。 从这些哨兵的状态就可以猜测出,内城之中守将的心态也是十分放松的。 也许这十几年来,吐谷浑臣服在吐蕃脚下,大唐也对他们疲于应付,让这些将军们志得意满,自负的要命。 殊不知,自负是真的能要命的。 李俊伏在山凹子里,嘴里叼着草根,定下了计划。 总得来说,就是奇袭与骚扰战并重。 先遣出小股兵马,骚扰外城守卫,再派出骆绎和唐大眼两人一队,作为突击手。 尝试突击进入王城宫殿,斩杀吐蕃守将。 这样的计划,需要一个支撑。 一个既认识吐蕃守将,又熟悉王城内部构造的人,带领唐军突入。这样才不至于误打误撞,浪费时间。 而这个人,就在眼前。 吐谷浑向导自告奋勇,加入了队伍。 这座旧时的吐谷浑王城,曾经也是他的居住地。而那个残酷的吐蕃守将亿斤,他那张狰狞的脸,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计划出现了变故。 或者说,是朝着有利于唐军的方向发展。 当小股兵马沿着山坳边缘冲向外城的时候,吐蕃守军,竟然一触即溃! 这些以骁勇善战闻名于世的吐蕃军人,有的竟然连战马都没来得及跨上,就丧命于此。 这他娘的也太顺利了! 这样的顺风仗也让李俊跃跃欲试,他不愿意再躲在唐军背后,指挥作战,他要冲到前面,带领唐军攻占伏俟城! 心中热血沸腾,无法按捺,他对姚逵说道:“走,我们也去前方战一场!” 冒着贼光的眼神,泛着杀气与兴奋,看的姚逵心里犯嘀咕,太子殿下啊,现在可是在战场上,不是在的大唐东西两京,闹不好,您随时都要丧命的。 就算您自己不怕,我们也怕啊! 李俊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支军队的主将恐怕都要遭殃。 一撸到底还是轻的,说不定脑袋都要搬家。 就在姚逵走神的这个瞬间,李俊已经跑到了牙帐前,解开自己的盗栗马,忽悠跃上。 等到姚逵注意到的时候,武延宗都已经追出去了! 他赶忙拽了一匹马,就冲了上去,奈何,乱中出错,他屁股底下这匹马只是一匹运送粮草的骡马,根本跑不快,连太子殿下那匹盗栗马的屁股都赶不上。 俗话说,火中取栗,想闯出一番事业,一点危险也不想沾,如何能成。 混乱的战局给了李俊机会,要是吐蕃军队训练有素,军容严正,他还真就不敢造次妄动了。 初次上战场,李俊也没有什么称手的独门兵器,只有怀里揣着的几个炸药,手里的一把开刃唐刀。 群龙无首的吐蕃军队已经被唐军的数次冲锋推散,许多人连弓箭都还没有拉开,就被夺了性命。 李俊却不会对他们施以同情,要知道,吐蕃军团一向有坑杀俘虏的传统,这些年,战败的唐军被他们活活坑杀的,又岂止一万两万。 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自从李俊穿越到这大唐朝,就把这句话作为最高准则。 前方,一颗炸药落下,又一群吐蕃士兵从马上掀翻了下来。 李俊定睛一看,瞅准了机会,宝刀一横,扫倒了一片,尘土飞扬之中,他们一个个的都口吐鲜血,李俊回身坐正,心想,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时,武延宗也拨开乱军,赶了过来,驻马进谏:“太子殿下,战局混乱,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切勿涉险!” 李俊早就杀红了眼,正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说。劈头一刀,身前吐蕃士兵的锁子甲,竟然裂成了两半! 我去! 这把刀好使啊! 这把刀还是出征之前,他糊涂老爹李显打开仓库,在上百把御制宝刀之中亲自挑选,并且赠送给他的。 严格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它。 没想到它竟然削铁如泥,如此锋利! 横刀一指,李俊大喊道:“不必多言!” “杀啊!” 伴随着咆哮,李俊再次冲锋向前…… 第八十一章 挡刀的人 马蹄四撇,李俊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武延宗一步也不敢怠慢,亦紧贴着他在战场上奔驰。 好在,一个唐军队主看到了姚逵尴尬的身影,主动将自己的战马让给了他,这才让姚将军迅速跟上。 他二人一左一右,将阻挡李俊去路的敌军奋力斩杀。 而前方,太子李俊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锋利的唐刀,戳入一名吐蕃士兵的胸膛,仿佛把他的骨头也劈开了。长刀整个没入他的胸背,连拔也拔不出来。 李俊卯足力气,使劲往外抽。 咻! 一个影子飞了过来。 “殿下小心!” 姚逵纵马上前,但是,太晚了。 箭簇已经飞向了李俊的胸膛! 噗! 身上一沉,李俊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意识也跟着出现了混乱。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没事吧!” 武延宗和姚逵焦急的在他身边呼喊,突然,他们叫唤的声音,逐渐止息。 李俊茫然间,想到了那个飞过头顶的影子,就在刚才,他沉迷斩杀无法自拔之时,一支箭笔直向他袭来! 原来,他中箭了! 哎!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我李俊才开了这么一次荤,就要折在这里了,悲兮! 他意识到现在还坐在马上,想象着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跌下马背,才算比较有面子,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可笑的人。 一个冲锋就死的废物,哪里还有什么面子! “太子殿下!” 肩膀摇晃的厉害,李俊的神志渐渐恢复,他这才发现,身边的姚逵和武延宗都注视着他。 那眼神有焦急,也有一丝怪异。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李俊充满了怀疑。 噗!噗噗! 又是几声吐血的声音,李俊低头一看,一个小兵失神的躺在他的怀里,正在大口大口的吐血。 而在他并不宽阔的胸膛上,插着一枚箭簇! 小兵那稚嫩的脸孔似曾相识,他的瞳孔已经放大,艰难的倒着气,李俊认出来了,他就是那天给自己盛粥的小娃娃! “醒醒,快醒醒!” “坚持住!” 李俊拼命摇晃娃娃兵的身子,希望能够唤回他的神志。 就在这个瞬间,那些无聊的逞强斗狠,穷显摆的现代知识,统统不见了。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愿望:挽救小娃娃的性命! 但是,瘦削的胸膛中不断涌出的鲜血,也在提醒着李俊,这个孩子就要离他远去了。 他按住娃娃的伤口,娃娃的口唇不住的开合,李俊凑了过去,气若游丝的声音传了出来:“殿,殿下,小,小心……” 他的嘴角涌出了最后一口血,年轻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李俊哭了,这是穿越以来,他第一次落泪。 就因为自己的轻举妄动,就葬送了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轻躁行事,他无法原谅自己! 战争! 艹蛋的战争! 李俊从来也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的痛恨战争! 少年细瘦的胳膊,腼腆的笑容,一瞬间都涌到了李俊的眼前。 那回忆中的男孩还是那样的鲜活,可现在就气绝在他的怀里,李俊疯狂了。 他咆哮着冲入敌阵,左劈右砍,犹如砍瓜切菜。 这一次,他的两个亲随再也不敢阻拦他,他们知道,这位年轻主将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了! 愤怒没有冲昏李俊的头脑,他明白,只有胜利,不断的胜利,才能慰藉这些战士们的鲜血。 面对敌军,他毫不犹豫的抛出了手里的炸药…… 骆绎和唐大眼将吐谷浑向导夹在中间,一路砍杀,也冲进了内城。 寻找伏俟城中心主殿的工作,比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 因为内城之中,只有这么一座可以算作是殿堂的房子。剩下的都是像四合院一般的低矮小房子。 按照之前的计划,唐大眼负责掩护,骆绎拉着向导,在混乱的战局之中,寻找吐蕃守将亿斤的身影。 他们且战且寻,慌乱的吐蕃士兵和进击的唐军不停的从他们眼前闪过,几个人都找花了眼。 王宫里的活人都看遍了,那向导一口咬定,吐蕃守将绝对不在其中。 这可如何是好,混乱的流兵,又冲了过来,唐大眼扛起双锤,把他们抵出三丈以外。 没有时间犹豫了,骆绎开始俯下身子,扒拉脚边的死人。 他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乱找,主要的目标是那些铠甲精致,身上的配饰价值不菲的。 吐蕃守将也是奢侈之人,必定不会穿着普通的衣衫。 在连续扒了七八个人之后,唐大眼终于扛不住了。 他一边在骆绎上方保护,一边叫道:“还没找到吗?实在不行就先退出去吧,我看这里早就没有主将了,说不定已经先逃了!” 骆绎一身白衣反掖进腰带里,正着急查看,听了他的催促,也禁不住活动心思。 “怎么样,都不是亿斤吗?” 吐谷浑向导也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痛恨吐蕃将领入骨,天天都在祈愿能够将他们剥皮抽筋。 找了这么半天,连一个相像的都没看到,他怎能不生气。 “没有,我很肯定,绝对没有!” 他一边叫着,手里的翻找也没有停下。 这就不好办了,时机不能耽误,几人当即决定,立刻窜入王宫主殿,现在,外面的打杀声也变小了,吐蕃守军渐渐放弃了抵抗。 他们的人数本来就不算多,又长期疏于训练防备。如今,主将也不在,那些平时奢靡享受的吐蕃贵族也都不见了人影。 群龙无首,谁也不会再卖力气。 唐大眼和骆绎退入王宫主殿,这里的守兵基本都被唐军斩杀,很快,他们就和发疯一样冲进王城的李俊接上了头。 这场战役超乎寻常的顺利解决,是李俊从来也没有想到的。 等到了攻入了王城,唐军才发现,实际上,吐谷浑夸大了吐蕃守军的力量,整座王城里里外外的吐蕃士兵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人。 这么点驻军,就算没有李俊提供的炸弹,唐军对付起来,也是轻轻松松。 第八十二章 如何处理亿斤 李俊大马金刀,坐在王宫大堂,几个幸存的吐蕃贵族,被悉数带了上来。 他们一个个勉勉强强的跪在李俊面前,接受着大唐太子360度无死角的扫视。 李俊将那吐谷浑的向导招呼过来,重新在几个脸泛油光的吐蕃贵族之间仔细辨认。 向导走到他们几个人身边,看了这个又扒拉了那个,瞧了足有一刻钟,最后,他失望的走上前来,禀道:“太子殿下,没有吐蕃主将亿斤!” “果真没有?” 娘的,活的也没抓到,死的也没见着。 难道这厮逃了? “带下去!” 李俊大手一挥,支使着侍卫赶紧把这几个碍眼的人拉下去。 看见他们就心烦,跑了亿斤,俘虏了这些人有什么用,一旦亿斤逃回勿齐秃帐下,那么他的背后包抄战术可就前功尽弃了。 李俊脸上的怨气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心事,姚逵和武延宗也心知肚明,他们只能不断遣人出去,继续搜寻与亿斤长相相似的人。 却在这时,先期遣出的士兵,依次返回,李俊气哼哼的抬眼一瞧,这些人竟然带回来一个贵妇。 啧,女人啊。 瞧瞧,这一脸一身的伤,一准又是被吐蕃贵族欺辱的。 “带下去,让医官给瞧瞧。” 说完,他就接着吩咐人下去寻找亿斤了。 而这时,一直在现场时刻准备,辨认亿斤身份的向导,竟然认出了女子的身份。 “可敦,可敦还活着!” 吐谷浑向导扑倒在古儿的身前,古儿紧绷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 “你是……” “我是铁伐啊!” “铁伐,”那些古儿不愿想起的幸福回忆,渐渐浮上心间。 她捂住脸庞,不愿意让旧友看到自己的落破不堪。 慌乱之中叫道:“你是右贤王!” 李俊冷冷的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心道:看来他们都是吐谷浑的旧贵族。尤其是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居然就是吐谷浑的皇后。 看看这满身的伤,想来她被吐蕃俘虏之后,日子也相当不好过。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古儿和铁伐轻声细语的,嘀咕了起来。 没过一会,就见铁伐拉着古儿跑到了李俊身前,激动的叫道:“亿斤,可敦杀了亿斤!” 谁?谁杀了亿斤? “吐谷浑可敦杀了亿斤!” 李俊目露疑惑,武延宗适时提醒道。 也就是说,堂堂吐蕃守将,竟然被这个柔弱女子给手刃了! 战斗力很强啊,这个女人,不能小看了。 古儿科米达此刻,满心都是复仇成功的轻松,她直视着李俊,手里一松,金钗叮当落地。 嘶,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俊亲身走了过来,将金花大钗捡起。 鲜红的血迹,还是湿的,李俊轻抚着这柄金钗,想来,这就是女人袭击亿斤所用的工具。 金钗大钗两寸长短,边缘锋利无比,又有钗头的华丽金花,确实是十分称手的武器。 “走,带我去看看!” 于是,在古儿的带领下,他们终于找到了已经气绝多时的亿斤。 亿斤眼珠爆裂,粗脖颈上,一个黑洞,冒着森森的血光。 十分瘆人。 李俊只匆匆一瞥,就别过了眼睛。 看到亿斤狰狞的死相,他的内心并没有太大的触动。 在有些时候,李俊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毕竟,他当太子的时间还太短,经验不足。 他与面前的亿斤,并没有切齿的直接仇恨,那攘袖切齿的样子,他连装也装不上来。 自从上了战场,他的演技就直线下降,也许是这真实的情境,让他装傻充愣的技能实在是发挥不出来了。 白白放过了这么一个鼓动将士热情的好机会。 反倒是跟过来辨认亿斤尸体的铁伐,一看到他那张狰狞的大脸,瞬间就疯狂了。 按照惯例,李俊命令士兵将亿斤的头颅割下来,让他去和吐蕃小相骨碌作伴,至于剩下的躯干,他留着也没什么用。李俊叹了口气,决定待会把他和那些战死的吐蕃士兵放在一起,就地掩埋。 他转身要走,铁伐却蹭蹭几步,赶了上来,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那虔诚的样子,让太子殿下的心里,一阵阵发虚。 行大礼,就意味着他将要提出令李俊为难的请求。 还没等他允许,铁伐就自顾自说道:“太子殿下,请把亿斤的尸身交给我处理!” 他想要亿斤的尸身? 铁伐火热的视线,仿佛能烧穿一切。 侮辱尸体,踟蹰的李俊,忽然想到了这一项远古的习俗。 不要怀疑,不止是吐蕃,吐谷浑这些蛮族,就是以文明礼教著称的大唐,侮辱俘虏,尤其是敌军将领的尸体,这样的现象,仍然广泛存在。 往上数,北齐天保五年,著名的疯子皇帝高洋,在他还没疯的时候,也曾经是个文治武功很全面的皇帝。 他曾经大败山胡蛮族,将他们驱逐到大漠边缘,记石刻碑,表彰自己的功绩。 大胜而归的高洋,一路吼着军歌,赤裸着上身,振臂而还,行军路上,一个作战勇猛的队主不幸染病,最后不治而亡。 高洋当即命令,将这位队主的尸身好好洗刷干净,与几个主要将领分吃他的内脏。 这个例子虽然极端,但却鲜明的反映出,就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习俗也依旧存在。 并且广大民众也认可这项习俗。 面对铁伐诚挚的双眼,经过慎重的考量,李俊同意了他的要求。 反正这颗头归他也就够了。 他又看了看一直躲在铁伐身后的古儿科米达,她秀美的眉头,连皱都没有皱一下,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亿斤的尸身。 难道,她也要参与辱尸? 不管了,不管了,老子还是撤吧,你们有什么残忍的行为,都跟我没有关系。 千万不要在我的面前上演大卸八块,夯成瀣粉,我可受不了这个刺激。 他领着姚逵等人,亦步亦趋的走下了城楼。 一边向前走,心里也还是好奇,他时不时的就要往后看一眼。 只见,铁伐在古儿的帮助下,把亿斤的尸体用布条小心的包裹好。 李俊虽然越走越远,但古儿眼中的厌恶,也是明晃晃的。 看来,这位吐谷浑皇后,肯定不会饶了这个亿斤的。 第八十三章 断粮了! 城门楼里不高的楼梯,他们刚走到一半,就被楼下一群吵闹不休的将士给阻住了去路。 几个唐军想要登上城楼,李俊想下也下不去,回去,他又不想看到亿斤可怕的死相。 他被拦在半道上,是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很尴尬啊! 几个兵士押着一个中年人气哼哼的走了上来,李大太子没办法了,只能退回到平台上,检视着这个被押解的人。 一个小兵怒道:“太子殿下,抓到一个吐蕃贵族,还穿着我们的衣裳,想要逃出去!” 吐蕃人,怪不得看他走路怪模怪样的,原来是穿不惯这身衣衫。 “怎么回事?” 架起双肩,小架子摆起来,李俊严肃说道。 “太子殿下请看。”小战士大步走到李俊跟前,把他缴获的东西呈了上来,得意洋洋的样子,仿佛他立下了头一等的大功。 那是一个炸弹,还是没爆炸的! 就在小兵的手里,李俊仔细的检查了这个没爆的哑弹,白麻线缠制的引信只烧了一半。 原来是没点着! “做得好!” 李俊在袖袋里摸索了一阵,解下了一串铜钱,赏给小兵。 那小兵本就等着得赏呢,赶快笑嘻嘻的接下了。 李俊是真心想奖赏他,别看这就是个哑弹,可要是被这个吐蕃贵族给送了出去,交到了勿齐秃的手里,他不就泄密了吗! 炸弹的制作工艺,如今可是大唐军营里的头号机密。 这次多亏了几个机灵的小兵,从今往后,他李俊的军营里,就连一只大唐的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吐蕃贵族交到了姚逵手上,他们几个带着这个垂头丧气的倒霉蛋,返回了吐谷浑王宫。 李俊颁下命令,唐军就在积石山谷地安营扎寨,所有的伤兵,转移到王宫里暂时休养。 最体恤下属的大太子李俊,居然让将士们去山凹子里吹冷风,自己住到王宫里享福。 在大唐朝人的思维里,这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李俊贵为太子,本来就应该住在宫殿里,他们还嫌弃吐谷浑这个宫殿太简陋了,配不上大唐太子。 而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有帐篷住就不错了。 更何况,李俊已经安排伤兵住进了王城,对于他们来讲已经是恩德了。 众将士老老实实的将帐篷重新扎起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从现代人李俊的角度看去,其实这样做是有些不近人情的。 战士们也一样是喝白水,吃粗粮长大的,还刚刚为大唐拼死拼活,现在,身为主帅和大唐太子的他,就让这些勇士在寒风中住帐篷,这是人干的事吗! 可是,李俊也是没办法! 这座王城,面积实在狭小,大唐十几万的官兵,根本住不开。 再加上,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也是一个大家都明白的道理。 身在别人的地盘,周边的形势还都不确定,也不知会不会有残余的败兵打埋伏。 如果让唐军全部收缩到王城里,到时被吐蕃人反包围了,这可咋整。 战事已经彻底平息,打扫战场的老三样,照样上演。 掩埋将士,收缴辎重,掩埋火烧痕迹。 这件事将士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必李俊再废话,全都驾轻就熟,从容的忙活开来。 李俊的面前摆放着亿斤和前方勿齐秃部的通信,已经被他仔细阅读了一遍。 进入这座殿堂之后,他首先就命令众人搜检这些书信。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让他找到了。 吐蕃人粗狂,办事也没有什么章法,这些秘密通信,就随意的放在王庭的一个多宝格里。 只要是个人,就能随意翻看。 通过这些书信,可以看出,伏俟城这边的守卫之所以这样松懈,那是因为勿齐秃已经把得力的守将都调到前线,对抗唐军去了。 至于这个亿斤,本就是吐蕃贵族之中,吊车尾的存在,全无志气谋略。管事的人都走了,剩下他一个,当然是能享受就尽情享受了。 精明的勿齐秃百密一疏,竟然将自己的后部交给这么一个窝囊废,看来,他十分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打败前方的唐军。 或者说,对他来说,这些掠夺来的吐谷浑旧地,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用不着浪费太多的精力,用心部署防卫。 最近一封信,就是两天以前收到的,言语之间,勿齐秃的语气已经十分不善。 看得出来,战事不利,让他的情绪也更加暴躁。 在这封信中,李俊截获了一个重要情报。 勿齐秃要断粮了! 这封信的目的就是勿齐秃在向亿斤催粮。 看到这封信,李俊喜不自禁,只因它透露出了两个信息。 其一,吐谷浑这座王城境内,储存了大量粮食。其二,勿齐秃前线吃紧,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正在他沉思之时,桌案上放过来一个金碗,李俊正觉口渴,看也没看,拿起来就喝。 噗…… 这什么味啊,这么骚气。 又是羊**酒,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正在温酒的姚逵,连忙站起身,探问道:“太子殿下,太烫了吗?” 李俊吸拉着鼻子,酒碗推出去老远,艰难的问:“有白水吗?” “有有!” 原来太子喝不惯这羊**酒啊,以往聚会玩乐的时候,看他酒量不错,姚逵还以为他什么酒都爱喝。 现在一看,太子厌恶腥膻味,他赶紧把锅里剩的奶酒统统倒掉,换了一碗热乎乎的清水。 李俊端起来,狂饮几口,漱了漱口。 他看着这些信件,继续着下一步的谋划。 “太子殿下!”一直在清点城内剩余储备的武延宗,走近李俊,悄声说了一句。 李俊抬眼一瞧,古儿科米达就站在殿堂正中央。 亿斤的尸体,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可敦,”到底也是吐谷浑王后,李俊的用语很客气:“你想去哪里,我尊重你的意见。” “我想跟着唐军走!”古儿的眼神坚定,一双素手,握的死紧,就怕李俊不同意她的想法。 跟唐军走,走到哪里去,跟他回大唐,还是去前线? 李俊想来,这个女人心思沉稳,她在亿斤的淫威之下,蛰伏了这么长时间,最后一击即中。 能做出这样的非凡之举,她的要求肯定不一般。 第八十四章 自告奋勇的间谍 “可敦不妨仔细说说。”李俊看着古儿的眼睛,从容说道。 “太子可以把我送给吐蕃。吐蕃赞普并不知道我还活着,自从吐蕃统治伏俟城以来,已经换了好几个守将。我就在他们之间流转,从来也没有跨出过这座王城半步。” 古儿的声音颤抖着,多少年的坚持隐忍,心酸苦楚都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 “吐蕃境内尚有不少吐谷浑贵族,这些人对我的生死还是很挂念的。如果太子殿下把我送还给吐蕃,他们一定乐于接收,到时候,我怎么做,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太子殿下只需听我的好消息。” 她说完就一动不动的,等待着李俊的答复,她料想,这位年轻的主将,一定愿意冒这个险。 李俊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古儿科米达是想去做刺客! 护送敌国贵族妇女返回故地,这是古代,尤其是在大唐朝存在的这个中古时代,通常的惯例。 几个相邻的国家互掐,胜负都是常有的事,这些王公贵族打仗的时候,一般不会携带自己的老婆孩子。 都是把他们安置在安全又稳定的大后方。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一旦战败,这些家眷也就被敌军卷包烩了。 留着这些贵族家小,对于己方来说,可以说是作用巨大。 可以用他们要挟敌军,让敌军不敢造次妄动。有点姿色的贵族女子,更是凌辱的对象,以后,若是两方义和,护送家小返回故乡,也是可以商谈的一个条件。 如果吐蕃境内当真还有吐谷浑的贵族生活,这些人想要迎回王后也是极有可能的。 对于吐蕃来讲,收了这个女人,自己也不吃亏,还可以安抚境内的吐谷浑旧部,让他们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干。 李俊冷静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古儿也没再废话,抓紧时间回去休息。 毕竟,唐军可是要赶路的,她必须要保持良好的体力,才能跟住他们。 这些年被关在王城里,不是被人糟蹋,就是挨打,身子骨早就废了。 等到她走了,武延宗才走到李俊身边,吐露心思。 “殿下,她是不是想去刺杀吐蕃赞普?” 第六感全无的姚逵,闻听此言,眼睛瞪得浑圆,叫道:“真的吗?” “我们不管她究竟想做什么,既然她想去吐蕃,就尊重她。” “可是太子殿下,这个时候送她过去,说不定就是去送死啊!” “你们看看她那一身的伤,复仇才是支撑她活到今天的信念,既然她执意如此,我们应该成全她。” “勉强劝她放下仇恨,好好生活,说不定她一出门就抹脖子了。” 李俊打起手掌,在脖子上划了一下,吓得姚逵打了个激灵,要是这样,还是先带着她走吧。 大不了,路上再劝劝她。 结束了古儿的小插曲,李俊该忙正经事了。 武延宗将伏俟城的储备清单奉上,李俊扫了一眼,停在粮食一行。 稻、谷、黍各种口粮算在一起,足有十万石! 我去,吐谷浑竟然藏了这么多的粮食。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看过一封信,是吐谷浑守将向吐蕃赞普汇报情况的。 信里面就涉及到了伏俟城的粮食储备。 他在桌案上不停翻找,一些没用的书信,都飘落到了地上。 李俊心里这个悔啊,早知道刚才看的时候,就把书信按年月日编号了。 不是,不是,都不是。 这张也不是,那张也不对,到底是那一封信来着。 李俊捶胸顿足,手底下纸片乱飞。 掉的毡毯上到处都是,桌案上一片一片的掉,姚逵一张一张的捡,突然他叫道:“殿下,是不是这个?” 李俊赶紧接过皱巴巴的纸片,对,就是这个。 在这封年初写给吐蕃赞普的贺信中,亿斤还在向赞普哭穷,声称吐谷浑存粮不足一万石,请赞普垂怜,稍微赈济一下。 当然,吐蕃赞普并没有搭理他的请求,但现在看看这座王城里的十万石粮食,就知道亿斤也在欺骗吐蕃。 亿斤囤积这些粮食,究竟是为了什么,李俊也不想再追究了。只是,这些粮食,再加上勿齐秃催粮的信件,让一个妙计应运而生。 “你去把那些吐蕃俘虏的衣服剥下来,尽量要多。” 姚逵一听,赶紧拢住了自己的衣裳,剥衣服? 太子殿下要做什么? 感觉不太妙啊,好像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准备五百件军服并铠甲,快去!” “好好。” 姚逵赶紧下去完成任务,李俊暗笑道:勿齐秃,你以为就你会用间谍,老子就不会了吗! 衣服都准备齐了,李俊想到唐军兄弟那黑黄的面容,总觉得是差点什么。 肤色的差异是个很大的破绽。 还记得上一次,李俊就是通过肤色上的差异,捉住吐蕃谍者的。 如今,想要反其道而行之,唐军的这张脸,也得改改样子才行。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 托唐军的福,古儿今天不用再去柴房里蜗居了。 姚将军最是怜香惜玉,李俊派给他这个差事,正是合了心意。 他在城里的几间厢房里寻了一圈,找了一个面积最大,看起来最气派的,安排给了古儿。 并且在她入住之前,就吩咐了侍卫打扫干净,还送来了温热的清水。 他忙前忙后,不一会又拉来了两个吐谷浑小娘子,敲开了厢房的门,殷勤说道:“可敦,这两个奴婢,以后就跟着你了!” 古儿认识她们,原来都是国王的姬妾,自从被吐蕃俘虏,也是受尽了委屈。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怎么好意思再使唤她们。 她扶住房门,婉拒道:“我现在也没这么金贵,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唐将且让她们回去吧!” “可敦,我们愿意照顾您!”两个女子一听就急了,眼泪说着就掉了下来。 “您是不是嫌弃我们?”古儿板着脸,似乎很不高兴,一个女子上前,连忙试探。 要知道,现在只有跟着唐军混,她们这些小可怜,才有活命的可能。 只要跟着古儿,就等于跟着唐军,姚逵挑上了她们,不管乐不乐意,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第八十五章 唐军变装 古儿科米达也不是吃素的,现在带着这两个小娘子,以后也就甩不掉了。 她这次跟随唐军,全是为了行刺吐蕃赞普。 如果不是有这个念头撑着,她早就投缳自尽了,还用得着她们跑过来伺候。 这些有可能拖累自己的人物,就是再可怜,她也不能接收。 她更加沉下了脸,对姚逵表明了心迹。 “姚将军,我现在早就不是可敦了,也不需要奴婢伺候,两位妹妹一路走来也十分不易,还请姚将军还她们自由。” 要什么自由身啊! 可敦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 在这个混乱的地方,孤身女子的处境要多危险,有多危险,没人保护,根本不可能有好活。 “可敦,您就收下我们吧!我们保证老老实实的,用心服侍您!” 那个胆大的女子,急迫的拉住古儿的袖管,妄图唤起她的同情。 然而,复仇者的决心已定,根本不可能动摇。 古儿甩开了她的手,故作愤怒的说道:“各自安生就是最好,不要再来烦我!” 说完,她就猛地关上了房门。 力度之大,差点扫到姚逵的鼻尖。 他缩了缩身子,遗憾的将二位女子送了回去。 看来,她们的出路,还得另找了。 两个小娘子,刚刚找了条活路,瞬间就破灭了,自然不能饶了他。 哭哭啼啼,叽叽歪歪,不停央求,可姚逵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他把她们都收了房吧。 说来,在大唐他也算是第一风流公子了,可他志不在此,实在是不喜欢这吐谷浑的女子。 再者,他那个钢铁一般威严的老爹,也不可能让他收编异族女子。 他只能好言好语的劝着,承诺给她们另想办法,总算把哭闹的二人给安抚住了,这才得以脱身。 刚一出房门,还没走几步路,就看到太子李俊的身影,匆匆走了出来,远远的也看到了他,马上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古儿睡下了吗?” 李俊热情的看着姚逵,后者显然没有受到他的情绪感染,一脸懵逼的应道:“应该还没有。” 李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喜道:“走,过去找她!” 在路上,李俊简要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姚逵听。 姚逵听了连连称赞,这事要是成了,勿齐秃还不束手就擒。 屋里的古儿简单擦拭了身子,已经摊开了被褥,准备入睡,忽而听到门外一阵说话声,赶紧穿好外衫,守在了门前。 笃笃笃…… 敲门声果然响起,古儿静候了片刻,拉开了门栓。 门外,李俊和姚逵善良的小脸,出现在眼前。 “可敦,有要事相商。” 古儿让开身子,两人赶快踏了进来。 一进门,李俊就扫了一眼梳妆台,果然看到各种女子的香膏香粉。 有它们就够了。 李俊搓搓手,直抒胸臆:“可敦,我想借你的香膏朱砂一用。” 一个大老爷们,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古儿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各色妆品,说实话,这些东西就连她自己都好长时间没有用过了。 天天挨打,哪还有心情化妆。 “太子要这些东西何用?” 李俊走到妆台前,拿起一个乌木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朱砂膏。看着还挺油腻的,应该能直接用。 “没什么,你不是想祸害吐蕃吗?” “用这个给我的战士打扮一下,化妆成吐蕃人,你看行不行?” 李俊笃定,面前的女人,和自己的理想是一致的。朱砂盒子放在手心里,转了几转,十分随意。 古儿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伸手捂了捂脸,说道:“既是如此,太子殿下随便用。” 嘶,我没听错吧。 这个刚强的女人,她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娇嗔。 刚才在殿堂上,她不是这样似的啊! 女人真是善变。 “一会还要可敦帮帮忙。”李俊在脸上比划了几下,古儿意会,去净了净手,准备帮唐军化妆。 几人一番忙活,唐军黑中泛红的脸色,稍白的眼圈就都扮好了。 大非川边缘,永嘉仓内。 吐蕃监军数着仓里所剩无几的粮米,额上的皱纹都杠成了一条一条的。 “你说,这仓里的粮食连二斗都凑不齐,上面追究起来,我们怎么办?” “你着什么急!将军已经说了,吐谷浑部的粮草就要送到了,到时我们不就交差了。” “你瞧瞧外面!” 两人蹲在粮仓门口,巴望着门外,非常不屑。 仓库大营以及附近的小路上,到处晃悠的都是吐蕃士兵,个个急的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关于没粮食这件事,两个监军倒是不急,他们两个现在没家也没业的,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着急的是外面这些狼兵,自从昨夜他们赶到这里,那脸就黑的跟锅底似的。 两个监军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忙活了一通,也没换来他们一个笑脸。 早知如此,就应该给他们的水里吐两口唾沫才是。 这些士兵的怨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从勿齐秃部出来的时候,就没吃几口饭,原以为,到了正宗的粮仓,总能混一顿饱饭吃。 没想到啊,没想到,仓库也没有余粮啊! 等于白白多饿了一天,现在早就是前心贴后背了,再这么下去,都该啃树皮了! 两个监军忙里忙外,士兵们的闲话,也听了不少。 看来,前方的战事进行的很不顺利啊! 如果不是前两天吐谷浑部回了信,通知会送粮过来,勿齐秃的部队就要彻底断粮了。 据那些士兵们说,军队临时仓库中的粮食,比这里的也多不了多少了! 急!急!急! 勿齐秃收到来信,一听说有粮食,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派人过来押送。 什么诡计陷阱也都顾不上了。 今早太阳升起来以后,吐蕃士兵们就急不可耐的绕着小山包巡逻,不时跑到山顶上遥望远方,恨不得那些粮食能飞到他们身前。 日上中天的时候,几个汗流浃背的士兵,从山顶一溜小跑的奔下来,等到了仓库院子里,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来了,粮食来了!” “快,兄弟们跟我走!” 第八十六章 唐军来送粮 负责押送粮食的吐蕃士兵,全都窜到了大路上,又蹦又跳,夹道欢迎。就差身披彩缎,舞起来,唱起来了。 前方,一溜小队,护送着蜿蜿蜒蜒的一排木车,看样子,全是满载。 这么多的粮食,我们有救了! 这些木车都又高又大,稻草下面都是粮包,看起来满满当当的。 吐蕃士兵们饿得眼睛都绿了,成群结队的围住送粮队。 “一共多少粮食?” “五万石。” “你们这辆车先拉过来,给我们做饭!” 说着,士兵们就来到了仓库门口,这次勿齐秃派出了五百人的小队,迎接粮队,他们看到粮食,就好像是饿狼见到了肥羔羊。 再怎么说,这些粮食也要让他们先解解馋。 几辆粮车迈进了门,只见,粮草堆扑腾了起来。 砰! 砰砰! 比冰雹还要大的巨物,从天而降,砸在他们的头上,脚边,吐蕃军人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被炸飞了。 唐军主将李俊亲临现场,一直躲在后面的一架粮车里,粮包厚重,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 前方的打杀声已经传了过来,时机刚好,李俊拔出炸弹,窜出来了! “咳咳,咳咳咳……” 本想摆个帅气的pose,没想到,炸弹还没扔出去,稻草苗子先掉进了嘴里,呛得他猛咳了好几声。 对面的吐蕃军队早就乱了套,面对成片的炸弹,吓得刀也拔不出,抱头鼠窜。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吐蕃人!” “抄家伙上啊!” 真是不容易啊,他们终于发现了! 李俊扒开脸上的稻草苗子,跳下了粮车。 这些满脸涂满了油膏的唐军士兵,总算可以放开了手脚干了。 “预备,投弹!” 前方竖起盾牌,一排唐军掩护其后,单膝跪地,抬高右手,扔出了炸弹。 轰隆…… 吐蕃士兵的叽歪总算是消停了。 竖起盾牌的唐军,守护在李俊身边,他也采用标准跪资,在盾牌阵中严密观察局势。 这一波吐蕃士兵毕竟是勿齐秃亲手调教出来的,整体素质还可以,唐军猛烈的火药攻击,虽然把他们打的七零八落,没过一会,他们就重新调整了阵型,拉开的架势。 然而,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经历了第一次弹药轰炸,所余不过二百人左右,强弩之末矣,不足为惧。 吐蕃军人退入永嘉仓,以建筑物作为掩体,唐军虽有炸药神器,但想炸穿所有的地面建筑也不容易。 李俊蹲在盾牌阵里,向旁边的士兵问道:“他们还剩多少人?” 士兵手里的炸药扔个不停,眼光扫了一遍:“还剩两百人左右,差不多都退到了仓库里,太子殿下,我们怎么办?” “不要急,听我安排。” 他对小兵耳语几句,小兵抽出自己那块盾牌,急速向姚逵靠近。旁边的士兵迅速补位,掩护住李俊。 “太子殿下,我来护卫您!” “好!” 眼前,又一个炸弹凌空爆炸,黄土铺天盖地卷了起来,直奔李俊而来。呛得几个士兵都不停咳嗽。 另一边,小兵和姚逵他们接上了头,将李俊的计划告知。 唐军也迅速集结,按照计划行进。 吐蕃军人掩藏在永嘉仓库中,外面有唐军的层层包围,他们能够使用的对抗方式,唯有放箭。 盾牌手持弹在前,刀斧手在后,冲向敌阵。 仓库周边坚固的墙面,给吐蕃士兵提供了有力的掩护,在弹药覆盖不足的地方,一些唐军不幸中箭倒地。 战势进入相持阶段,仓库内的吐蕃士兵已经所剩无几,硝烟散尽,已经没有箭簇射出。 喊杀声也渐渐止息。 姚逵移动到李俊这边,挨着他说道:“殿下,我们冲进去看看!” “先别急!” 李俊赶紧抓住他,唯恐他一时冲动,遭了埋伏。 “这怎么连个声音都没有,是不是都死了!” “怎么可能,你看那墙边还有露出的半截铠甲,动唤着呢,里面肯定还有活人!” 李俊伏在姚逵耳边,悄声道:“我们沿着墙边,慢慢靠过去,等到了门口就投弹,用弹药掩护,冲进去刺杀他们,里面的人应该不多了,争取一次解决。” “是!”姚逵刚应了一声,就见李俊已经带头冲了出去,赶忙扑出身子,抓住了他。 “殿下,前面太危险了,还是我带着人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敌人一支冷箭就能结果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姚逵怎么能让他去涉险,他死死抓住李俊的臂膀,李俊卯足了力气也甩脱不开。 短暂拖延的时间,终于让李俊的头脑清醒了过来。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不是虚拟游戏,也不是冲锋陷阵的小兵,他可是大唐太子。 偶尔冲出来过过瘾还行,总要抢先冲锋,底下官员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他的眼前掠过为他牺牲的娃娃兵,沸腾的热血,终于慢慢冷却了下来。 “好吧,你带队去,一定要注意隐蔽!” 李俊终于能老老实实的呆在盾牌后面了,姚逵这才放了心,征调了一批盾牌手,挡住渐渐集合的突击小分队。 唐军有诡计,吐蕃军人也不是傻子。 尤其是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劲头也不小。 现在可是吐蕃军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全部的神经都跟着调动起来了,智慧系数那是蹭蹭的往上涨。 战场上已经安静了好一会了,姚逵调集兵马的响动,被吐蕃军人察觉,虽然他们自知无力对抗,可死到临头,当然能坑一个是一个了。 队伍重整完毕,姚逵指示大家检查弹药,就在这时,嗖嗖几声,从仓库的断壁残垣之中,竟然放出几支冷箭。 咻! 一支箭拖着诡异的曲线,正向盾牌边缘飞过来,姚逵只觉左肩一阵酸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吐蕃军人射出的箭,擦着铠甲挑穿了他的皮肉。 疼痛越来越剧烈,身边的将士马上凑过来,姚逵忍着钻心的疼,咬牙示意:别说话,小心惊扰敌军! 接受指示,士兵们只能关切的看着他,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从盾牌的缝隙里,姚逵窥见了李俊担忧的表情,他艰难的点头,让他放心。还好,只是被箭尖扫了一下,并没有大出血。 第八十七章 杀降! 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姚逵带领士兵继续前进,终于摸到了断墙边上。 他背对士兵,伸出手指。 一 二 三 掌心一挥,一排弹药就挨着墙垣边顺势溜入仓库。 一秒钟过后,轰隆隆一阵巨响,接着,就是吐蕃士兵的嘶号声响起。 根据声音判断,这一轮弹药攻击过后,至少炸死炸伤了二十几个士兵。 仓库里面的吐蕃士兵,脸上的灰土都还没擦干净,又一波的炸弹凌空而下。 箜隆隆掀翻一众人。 所剩无几的吐蕃士兵,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的窃窃私语,趴在墙边上的姚逵,听得真真的。 “这是什么武器,快捡起来看看!” “你去!” “我不去,这玩意太厉害,我不想死!” 一阵推搡声。 铠甲磨蹭的声音又响起,也许是一个士兵鼓足了勇气,接近了未炸的弹药。 紧接着就又是一声巨响,闹腾的几个人都没了声音。 姚逵暗忖,应该是没点着的炸药又炸了。 偶弥陀佛,这是他们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们了。 遭受重创的吐蕃士兵,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仅剩的十来个人凑到一起,低声商量一番。 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原来,所谓送粮队是唐军假扮的。 受骗上当,现在也没有几个人了。 再加上唐军的神器,他们也根本难以抵挡,还不如投降算了。 反正主将也不在,一点也不丢人。 定下计策,年纪最长的士兵撕了一块白布,绑在大刀上,探出墙外,用力挥动。 投降了? 也差不多了! 李俊和姚逵交换了一个眼神,在盾牌的掩护下,逐渐靠近。 永嘉仓内,吐蕃士兵们已经放下了刀枪,彻底拜服。 蹲在盾牌后面,李俊指挥士兵将地上残留的武器收缴干净。 经过清点,剩余吐蕃士兵四十七人,永嘉仓监军两人。 下一个节目,就到了李俊特别引进的环节了。 搜身! 这些天来战事虽然十分顺利,但远道而来的李俊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时刻都在盘算着战略的漏洞。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在火药猛攻的配合下,唐军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的突破了吐蕃军团的防线。 如此悬殊的武力值差异,还处于单纯冷兵器时代的吐蕃人是无法招架的。 他们崇尚武力,很有些逞强斗狠决不罢休的劲头。 如果在战场上不能取胜,难免不会转向使阴招。 必须谨防他们在身上私藏暗器,伤害唐军,尤其是李俊自己。 士兵们依令上前,将吐蕃士兵全身上下仔细搜查了一遍,结果不出所料。 每个人身上都携带了弯刀、匕首皆有尺寸长短,锋利无比。 解除了他们的武装,李俊终于能从盾牌后面走出来了。 幸存的吐蕃降兵一个个的匍匐在地,接受大唐太子的检视。 跪在前面的代表,叫嚷道:“放下,武器,投降。” 口音虽然怪异点,但这个意思算是表示清楚了。 李俊随意的点点头,让姚逵把他们带到后面去,在那里,有骆绎等着他们,会给他们一个痛快的。 宽阔的场院里,只剩下唐军和两个仓库监军。 呼呼的风声,刺鼻的硝烟还弥漫在天空中,飘散到人们的鼻端。 几十个吐蕃士兵带下去了,过了好久都没有回来,而一身白衣的骆绎却独自返回。 身上干净的很,表情自在的紧,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他凑到李俊耳边,咕哝几句,李俊频频颔首,显然很满意。 两个垂手肃立的监军,看着这个情景,心里的小鼓可就敲起来了。 带走一群人,回来一个人。 身后的小树林里,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些人去哪里了?眼前的单薄少年,看起来不是个狠毒的人,吐蕃士兵们的下场,不会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吧。 思及此,他们更加恭谨,脚底发软,浑身颤抖。 要不是有唐军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早就抱成一团,互相取暖了! 对面的唐军主将,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身边的随从对他毕恭毕敬,伺候的十分周到。 那主将手里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只微笑看着他们,到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这人到底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是杀是剐,给个痛快话啊! 两人急的要命却又只能忍着的样子,给李俊平添了许多乐趣。 骆绎把事情都做干净了,他也可以发话了。 “你们两个过来。” 两个监军正在走神,猛然间听到李俊的话,登时一哆嗦,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 “看到刚才过去的吐蕃士兵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两人摇头晃脑,争着表决心,就怕回复晚了,惹得唐军不高兴。 “他们,”李俊故意顿了顿,眼光一凛:“都死了!” 两个监军当时就瘫在地上了。 “将军饶命啊!” “我们不是士兵,就是看粮仓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 李俊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 杀俘不祥啊! 这是军营里都知道的习俗。 这位唐军主将居然上来就把俘虏给咔嚓了,他说的话,谁还相信呀! 监军上下牙打颤,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阿巴阿巴了半天,本来汉话就说的不怎么样,这回更吭哧不出来了。 李俊探身上前,对他们说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将军说,我们办。” 两个人的汉话虽然说的不利落,却听得懂。 勉强能做到交流无碍。 “很好!你们先下去休息,等到需要你们的时候,会告诉你们怎么做的。” “不要,将军,有话,现在说,我们照做。” 两个监军刚站起来,转过头来,扑通又跪下了。 现在正是立功赎罪的好机会,要是表现得好,这条命或许才能保得住。这,这将军怎么又不吩咐了。 不说清楚让他们干什么,他们怎么睡得着觉。 他们伏在地上使劲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李俊心尖尖都打颤,不耐烦的说道:“带他们下去,把我们的粮食都屯进去!” “是!” 第八十八章 秘密地道 几个唐军上前,两个吐蕃监军被带走了,临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用哀怨的眼神,传递着他们内心的想法。 其实他们不必担心,李俊现在真的不打算杀他们,不仅现在不会杀,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不会起杀心。 从本心来讲,李俊是个很善良的人,真的。 可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哪里容得下善良的人。 要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会把那些吐蕃士兵全都消灭,实在是留着他们,会破坏他之后的计划。 粮草这种东西,要多少都不算多,那承诺送给吐蕃的粮食,早就入了李俊的口袋。 当然,李俊从来都是一个大善人,吐谷浑的存粮只取五万石,剩下的就留在伏俟城了。 既没有全面大扫荡,也没有让吐谷浑的老百姓没饭吃,这样的处理方式,已经够意思了。 接下来,他就在这永嘉仓镇守,静候着武延宗的消息了。 张掖城,古丝绸之路的要塞之一,其城市勃兴就源自于西汉年代对西域诸国的经略。 汉武帝元鼎六年,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而得名。张掖城自此之后就成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关塞,战略重镇。 这里水草丰美,六畜兴旺,粮食产量十分可观,在大唐朝都是很有名气的塞上江南,富庶之地。 因张掖城得名的张掖河,在历史上也叫黑水、羌谷水,现在武延宗就在这条河的一头,眺望着对岸的张掖城。 从伏俟城开始,他和陈矫就与李俊分开行路,李俊前往吐蕃位于大非川边缘的永嘉仓,截杀勿齐秃的运粮队。 而武延宗则带着陈矫星夜兼程,去前线和都护牛师奖汇合。 李俊的种种计策,总要有专门的人负责解释清楚。 眼看就要抵达都护府的控制范围,面前的这条河却说什么也过不去了。 这一次二人秘密行动,并且听从了李俊的意见,化妆成吐蕃商人。 李俊交给他们两个木制凭证,上面用吐蕃文字写了通关二字。 根据熟悉吐蕃内情的吐谷浑守军交代,这是往来的吐蕃商人遗留在这里的。 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吐蕃边境通行证,不掺一点假。 有了它们,陈矫和武延宗一路畅通无阻,没有受到一点的阻碍。 可现在,情况是大变了,不好办了。 眼前,吐蕃碉楼赫然出现。 碉楼前面有十几个士兵,负责盘查往来的行人,他们面容严肃,不只要检查凭证,还要搜身,吐蕃军人站在城门两边,铁槊一对横起来,检查一个,放走一个。 武延宗注意到,每一个行人走过关卡,吐蕃士兵都要撸起他们的袖管,检查一遍,确定无误才一个一个放行。 武延宗奇道:“陈都护,这是在检查什么?” 与阴沉着脸的武延宗不同,陈矫神色轻松,勒住马缰,怡然说道:“查刺身。” “刺身?” “是,吐蕃人尚武好勇,十个成年男子,十个半身上都有刺身。” “原来如此。”武延宗抚着自己光溜溜的手臂,一阵肉疼。 现在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他到哪里去搞一个刺青过来。 马蹄逡巡,武延宗急的要命。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城门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都护,盘查这么严密,你是怎么过来的?” 陈矫笑了笑,调转马头:“跟我来!” 要想通过眼前的关卡,只有面前的这一条小路,陈矫没有往前走,反而带着武延宗往旁边的草丛里去。 两人将战马拴在道旁的小树上,踩着遍地青草,往旷野的深处钻。 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的青草丛仿佛没有尽头,可他们两人的目的地却到了。 就在武延宗没有注意到的脚底下,一座石像赫然出现。 神像灰白的身上,青痕斑驳,杂草附着其上,武延宗蹲下身子,将青苔一点一点的扣下来,总算看清了神像的面容。 奇了怪了,吐蕃的地界上怎么会出现汉人供奉的神像? “这里怎么会有蒋侯爷的神像?” 陈矫把衣衫下摆塞到腰带里,方便行动。 “十几年前吐谷浑人树立的。” 吐谷浑人?拜汉人的战神塑像? 这件事听起来怎么如此魔幻,他难以置信,抬头一看,陈矫也把湿滑的青苔扒了个干净,叫道:“过来搭把手!” “好!” 二人劲往一处使,咬着牙努力,石像竟然真的开始挪动。 吱吱……吱吱吱…… 石像的身子整个背了过去,一个黑黑的洞口,赫然出现,阳光一照,里面的情况一清二楚。 不必陈矫多言,武延宗也明白了,这个石像是做什么用的了。 原来在这座沉重的石像底座下,竟然隐藏着一条密道! 茫茫的一片荒草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武延宗有点发虚。 他怼了怼陈矫,疑惑道:“陈都护,我们进去,这石像怎么办?” 他打开双手,做了个旋转的动作。陈矫憨厚的笑笑,说道:“不必担心,一会自有人过来把它恢复到原位。” 锉刀和火舌子相击,火花飞窜,陈矫点好了蜡烛,二人倾身进入洞穴。 武延宗颤颤巍巍的走下了石级,四处看看,这才发现,这条密道并不是临时修建起来的。 道路两侧的石壁打磨的很光滑,壁顶处固定了烛台,上面的白烛也有点燃过的迹象。 陈矫以手护住火苗,点燃了两壁的烛台,火光微颤,照亮前路。 二人迅速前进,一路上,这条要紧密道的来历,也经由陈矫的话语,逐渐清晰。 一切都是武延宗多心了,这条密道,既不是吐蕃倾情相赠,也不是唐军顶着巨大风险,秘密开挖。 多年以来,四处云游的他,居然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这里曾经是吐谷浑的旧地,吐谷浑在此处的统治,长达一百二十年,这条密道,其实出自他们之手。 在吐蕃和大唐反复争夺吐谷浑旧地的战争年代,身处夹缝中的吐谷浑贵族,早就预知了自己的命运。 他们选中了张掖河沿岸,这一处几个国家的边境交汇处,开挖密道,为的就是能够在情势危急的时候,金蝉脱壳。 虽然最后这样的计谋并没有成功,吐谷浑旧贵族,不是身死非命,就是落入吐蕃之手,但这条密道却是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 并且,除了吐谷浑贵族,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万幸的是,流散的吐谷浑贵族,跑到大唐的也不少,这条密道才最终被唐军知晓。 第八十九章 忍是一门艺术 甘州,灵谷城,唐军大帐。 都护牛师奖方头大脸,长眉入鬓,一双虎目时刻保持着警惕。 多年征战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时不时的就要抚摸腰间的长刀,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现在,他坐在大帐里,时间已经跨入秋十月,再拖下去,战事就会向着对唐军不利的方向前进。 小侍卫送来一个青铜手炉,还没递到牛师奖手里,他就怒了。 “拿走,娘唧唧的,大老爷们用得着这个吗!” “将军,天冷了,您穿的也单薄。”侍卫端着手炉,竟然没走,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明说。 牛师奖岁数已经很大了,五十多岁了,严格说来,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在洛阳城,他的重孙子都已经会走路了。 身子骨自然不比从前,不抗冻。 “单薄个屁,老子热的浑身都是汗,对面怎么样了?什么情况?” 他所指的对面,乃是十里之外,架在祁连城上的吐蕃军营。 “没动静,巡逻的哨兵倒是一直都警戒着。” “坑道挖的如何?” “日夜赶工,已经挖了三寸深了。” “好,攀梯也多准备些,攻城时用得着。” “是,将军,我这就吩咐下去。” 牛师奖一挥手,小侍卫躬了躬身,便退出去了。 过了许久,牛师奖抬头一看,小手炉还好端端的在他的桌案上摆着。 这个小崽子,心眼还挺多。 他倒是真的不冷,可这手炉还热乎的很,不用也浪费了,牛师奖也就把它揣进怀里。 五天过去了,陈矫连个回音都没有,他到底有没有找到太子殿下的援军?是否已经将自己的计划顺利的传达出去? 他揣着手炉,在大帐里绕圈,经过十几天的厮杀,他这边的战事也陷入了僵持。 这次战役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吐蕃处于进攻一方,而唐军目前处于防守反击一方。 吐蕃军团占据地利优势,开局就不断猛攻,反复冲锋,唐军虽然顽强,可也只能被动抵抗,无法夺得战势的主动权。 牛师奖镇守安西都护府多年,在绵延的征战之中,他对吐蕃的仇恨深入骨髓。 这次吐蕃更加疯狂,气势汹汹,牛师奖明白,他们来者不善,对战略要地甘州是志在必得了。 尤其是对面的吐蕃主将勿齐秃,年轻气盛,战术凌厉,初时的几个战役,让没有防备的牛师奖吃了很大的亏。 幸亏牛师奖经验丰富,性情沉稳,几站下来,迅速稳住了阵脚,否则一败涂地,不是没有可能。 可最近几天,勿齐秃领导下的吐蕃军团,似乎有点奇怪。 凌厉的冲锋不见了,从主将再到普通士兵,全都婴城自守,闭门不出。 两军对垒,吐蕃哨兵对待唐军的挑衅行为也置之不理,摇头晃脑,绝不搭理。 这也叫打仗? 这样保守的做法,也和勿齐秃发起此次战役的初衷不符,天天窝在城门里,如何能够夺取阵地。 不过,他消停了,处于守势的唐军自然也不会找不痛快,也关闭了城门,绝不挑衅。 战争的形势是瞬息万变的,牛师奖知道,勿齐秃不出兵,也不等于他停止了心中的谋划。 当然,老谋深算的牛师奖,也没有忘记。 难得的平静时刻,他抽出打磨的锃亮的宝刀,挥刀一舞,就在这唐军大帐里,抒发着自己的满腔豪情。 守在帐篷外的小侍卫,远远看到两个胡服大汉,向着这边走过来。 浑身都是泥土,脸也黑黢黢的,尤其是身量更高些的那个,脚步沉稳,看着怎么那么像副都护陈矫啊! 他使劲擦了擦眼睛,仔细一看,妈呀,这就是陈都护! 不用再废话了,赶紧撩开帐篷的帘幕,将疲惫的二人送了进去。 “牛将军,陈都护回来了!” “快请坐!”牛师奖宝刀归鞘,又吩咐小侍卫:“去打一盆清水来,要热的!” “是!” 闲话少说,陈矫赶紧给双方做了个介绍。武延宗也趁着这个空当,打量这位镇守安西都护府七八年,维持一方安宁的边关大将,牛师奖。 这是一员虎将啊! 按照太子殿下的推测,此人不只有勇还有谋。 “武将军,太子殿下有什么指示?” 计划先放到一边,武延宗知道,现在唐军最需要的就是支援。 “牛将军辛苦,太子殿下带领唐军已经攻占了大非川,勿齐秃回不去了,他的退路被断了!” “太好了!”牛师奖猛拍大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而且,他还断粮了!” “援军截获了勿齐秃催粮的书信,现在吐谷浑部的粮食都被我军截留,他们这回是死定了!” 断粮了,怪不得,这回吐蕃军团的怪异行为就都有了解释。牛师奖抚着下巴,喜道:“这小子断了粮,怪不得这几天都不出来活动了。” “干脆今夜我就率军冲出去,把他们彻底打垮算了!” “不必,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战即溃。” “武将军的意思是……” “困住他,疲劳战术。” 这也是李俊的意思,早就说了,他从骨子里是一个善良的人,作为大唐太子,一支军队的主帅,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便是尽量减少唐军的伤亡。 仗还在打,沿途都是吐蕃的士兵,就连武延宗和陈矫此番过来,都是改了装扮,一个随从也不敢带,偷偷潜入地道才跑了过来。李俊手里的弹药根本就送不出去,安西都护府的唐军,还得用肉身和吐蕃士兵肉搏。 李俊对他们充满了愧疚,所以他派出武延宗作为特使,将自己的计策全面准确的传达给牛师奖。 准确的说,就是用疲劳战术,拖垮勿齐秃部,毕竟根据书信以及永嘉仓外斩杀的吐蕃士兵消息显示,勿齐秃确实断粮了,而唐军这边的粮食储备还十分充足。 拖个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 这时,李俊率领大部队隐藏在吐蕃军团的大后方,将他们的据点逐渐蚕食。 等到勿齐秃狗急跳墙,李俊和牛师奖双向包抄,勿齐秃部就是唐军口袋里的猎物了。 但是,这样的战术,还需要牛师奖这边具备相应的条件。 第九十章 饿! 武延宗担忧的看着牛师奖,诚恳问道:“牛将军,粮食还够吃吗?” “够!足够!”牛师奖拍着胸脯发誓。 老实说,牛师奖这里的存粮,最多也只够吃半个月的了。战事没有进展,老这么耗着,唐军也有些吃不消。 可现在情势不一样了,牛师奖的腰杆挺直了。 李俊的援军就在眼前,而且已经切断了勿齐秃的粮草供应。 这还有什么可怕的! 唐军兄弟就是勒紧了裤腰带,也得坚持住! “这次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此战的关键就在于忍,忍字为上。困住勿齐秃部,防卫他,千万不要接受他的挑衅。” “一切都等到十月半的那一日夜里见分晓。” “十月半夜里?” 两个小兵抬进来一盆清水,武延宗简单擦了一把脸,就继续说道:“现在是十月初五,再等十天,太子殿下就会从背后包抄过来,最后,我们两边这么一汇合。” 伸出两掌,武延宗做了一个合围的姿势。牛师奖心领神会,将这个时间点记清楚。 “那具体的时间怎么算?” “这你不用担心,这几日还会有书信传来,确定最终的汇合时间的。” “那我就放心了。” 牛师奖站起身,嘱咐小兵去张罗一桌饭菜。 回身对武延宗说道:“武将军,安西都护府里条件还是简陋了些,粗茶淡饭请将就一下。” “牛将军说的哪里话,兄弟们浴血奋战已经很辛苦了,还张罗什么饭菜啊!士兵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千万不要搞特殊。” “这怎么行,武将军别客气,我们这里虽然偏僻些,好酒好肉还是能管够的。再说,我也走了一路,饿死了!” “那既是如此,我就不推辞了。” 陈矫已经跳起来,两人把武延宗围在中间,热情满溢,武延宗一看这个架势,再推辞也不会起什么作用,干脆答应了。 随军庖厨宰了一只小羊羔,隔火烤了,又制了鱼脍,总算凑足了几个菜,唐军这边酒足饭饱,吃的痛快。 而另一边,就连主将勿齐秃都只能喝粥了,苦啊! 吐蕃军团一侧,碉楼上执勤的士兵都已经站不住了。 饿,实在是饿! 仅有的口粮还要紧着有作战任务的士兵,像他们这种站岗放哨的每天只能分到两碗粥。 那粥稀得一眼就能看到碗底! 都是正值壮年的小兵,这点粮食填牙缝都不够,根本吃不饱。 他们站在这高高的城门楼子上,支着长枪借一点力,勉强站着。 对面唐军帐篷里飘散出的阵阵肉香,简直是对他们的公开处刑! 士兵们肚子里饿,可脑袋还没糊涂,两军驻地相隔总有十里地,烤羊肉的香味是无论如何也飘不过来的。 可碉楼上的士兵就是闻到了,而且他们能够确定,那就是羊肉的喷香。 啊! 烤羊腿、蒸羊羔、羊肚汤,真是美好啊! 饿得发疯的吐蕃士兵,站在城门楼上,抻着脖子,活受罪。往里看去,城中军营里,主将勿齐秃的日子也不好过。 骨碌碌…… 勿齐秃抚了抚肚皮,很没有面子。帐子里坐的这几个手下,个个都面有菜色,营养不良,垂头丧气。 他确信,这些人也听到了他肚子的怪叫声。 “运粮队还没有消息吗?” 刺裂猛摇头,叹道:“王子,我们怎么办,营里的粮食只够吃五天的了。” “要我说,就去抢!”另一个偏将攥紧拳头,恶狠狠的说道。 “是啊!吃饱了饭才能打仗!” “王子你睁开眼睛看看,战士们连站都站不稳,天天喝粥,怎么打胜仗!” “是啊,王子请下定决心吧!” “我们都跟着你干!” 在座众位将领中勿齐秃的年纪是最小的,七八双虎目放着精光,逼视着他,让他压力陡增。 见他沉着脸一言不发,这些将军们就更精神了,七嘴八舌闹腾的厉害,一个劲的怂恿勿齐秃。 巴不得现在就抄刀上阵把唐军兵营给抢了。 “怎么样?” “现在就上吧!” 将军们统统靠了过来,越来越近,把勿齐秃围在中间。 年轻的主将仿佛化身被群狼环伺的肥羊,胸中的怒火、战势不利的羞愤让他血气上涌,无法遏制。 突然,他发出一声咆哮。 “不准出兵!” 这小子是疯了不成! 我们吐蕃士兵就从没有空着肚子上阵打仗的时候! 静坐不动的勿齐秃感到一只大掌不断推搡自己,让他的身体摇晃不休,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一直不服管的副将米素。 米素的性格和那贸然出兵的骨碌差不了多少,全是没有头脑的蛮勇之辈。 那挑向他的眼神,充满凌厉不善,米素瘪了瘪嘴,止住了言语。 闹腾倒是止住了,可那只大掌还按在他的肩上,勿齐秃心中不满,猛地将它打掉。 “怎么,你也想跟骨碌学?” “没有,末将不敢。” 小相骨碌此前私自将兵劫掠保乐坊,如今连人带马全都没了音信。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军中对这件事早就有了定性。 他肯定是兵败身死了。 对面就是唐军兵营,沿途大唐太子带领援兵也在步步逼近,骨碌不讲策略,不与主将商议就贸然出兵,他是自找死路。 更可怕的是,几千人的兵马拉出去,居然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勿齐秃彻底和骨碌失去了联系。 难道,一个活人也不剩了,全被唐军干掉了? 于是,自此之后,就算战事吃紧,勿齐秃战略有误,士兵们饿着肚子,眼瞅就要断粮,也再也没有将军敢违抗军令了。 米素一向以敢说话,敢干事闻名。 连他都不敢造次,众人也就退回了座位。 勿齐秃扫视群臣,叹道:“众位将士请再坚持几天,刺裂你带一千人再去永嘉仓催粮!” 众将士满腹的牢骚,也只能忍了,大家都明白,让士兵们饿着肚子,勿齐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勿齐秃顶着巨大的压力,做出决定,然而,遗憾的是,很快他就会为他这个决定付出沉重的代价。 第九十一章 地上交通站 在战场上,情报就是生命。 就在这被吐蕃严密控制的大非川地带,唐军也有据点。 沿着永嘉仓往前走大概十几里地,就出了军事包围圈,开始有平民百姓的居所。 这块破地方天天打仗,早就百业凋零,只要能动的住户,全都内迁了。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鸡鸣狗盗之徒。 前者是实在走不了,后者是不愿意走。 只要还有住户,供应生活的商户市场就必须存在。 唐军的情报坊就设在这片市场之中,外表伪装成客栈,名曰同望。 李俊和姚逵纵马狂奔,抵达市场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二人解马踏入市场。 还别说,虽然这一片的住户已经不多,可市场还是很热闹,似乎方圆百里以内的百姓都要在这里添置家用。 各色人种俱全,操着南腔北调,李俊瞧着,比洛阳城的道术坊也差不了多少,什么都有卖的。 在姚逵的带领下,二人很快找到了同望客栈的所在,这是一间八开门的二层小楼,占地面积一般,打扫的也不算干净。 李俊想来,这样的客栈换做现代估计是评不上星级的。 人来人往的住客倒是不少,这也正常,这片荒山野岭之间,能打尖住店的地方也实在难找。 估计往来的客商行路者都凑到这里来了。 二人依着李俊的意思,随意找了一个矮桌坐下,他眼光闪烁,不停查看这座小客栈的情况。 能把客栈开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这家店的老板也绝对不简单。 更何况,这里还是大唐的秘密情报站,这就说明,这位老板可以在黑白两道任意游走。 凡是客栈就没有不提供饭食的,正是饭点,客栈里忙得很。 小厮们来回穿梭,张罗吆喝,传递菜饭。 两人眼巴巴的等了好长时间,这才过来一个白面小厮,油腔滑调的过来搭腔。 “二位客官,住店还是吃饭?” “吃饭,也住店。” 姚逵故意拉开外袍,露出了唐制令牌。 小厮机警的瞧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二人的来意。 “客官要是不知吃点什么,小的就做主了,本店有几道招牌菜,吃过的没有不说好的。二楼还有客房,小的先带二位上楼看房间。” 二人跟着小厮上了楼梯,并没有任何人看出异常。 就在这一串客房的最后一间,小厮停住了脚步,他把二人让进了门,他们这才发现这还真是一间货真价实的空房间。 “二位请稍等。” 关门的瞬间,李俊注意到,小厮的表情瞬时严肃起来,与在大堂的嬉皮笑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难道…… 这间客栈里工作的人,都是大唐朝廷里的人? 稍侯片刻,跳蚤一样躁动不安的姚逵,终于发现桌上的水壶里,水还是热的! 赶紧倒了两杯,李俊看他喝的痛快,心想,我去,这水壶居然不是摆设! 两人远道赶来,也渴的厉害,猛喝了两碗水之后,房门被打开,窜进来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着茜纱长裙,娇笑甜甜,就在她关门的瞬间,她还在朝门外喊着。 “赵掌柜,有空下次再来啊,我好酒好菜招待!” 嘶,美女啊这是。 李俊和姚逵瞬间就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了共识。 李俊决定先不起身,强装一下镇定,虽然如此顾盼生辉的美人就站在眼前,他早就心猿意马,可他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老子可是太子,不能丢了体面。 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学生似的。 下一秒钟,风情万种的客栈老板娘就冷着脸坐到二人跟前,跟刚才判若两人。 “太子殿下,这是陛下给您的书信!” 李俊不由得感叹,这家店的工作人员仿佛都掌握了变脸特技。 他抚着胡须静想,这封密信既然在这个女子手里,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她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这间客栈里最大的情报员也是她! 老板娘已经拿出了书信,双手捧着,等着李俊回话,他努努嘴接下,展卷阅读,第一行字就让他翻了一个白眼。 犀奴吾儿。 不简单啊! 原来李显还记得自己的小名,李俊掰开手指头算算,他这位糊涂老爹得有五六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看来这场小胜让他很高兴啊! 犀奴吾儿,听闻你于保乐坊成功伏击吐蕃蛮夷,朕心甚慰,吐蕃蛮夷诡诈多端,你一定要小心,你与牛师奖汇合只需防卫不必强攻,保障自身为第一要务,切记,切记!朕只要想到吾儿还在前线受苦就心疼的睡不着觉,今夜已经是为父独自垂泪的第三天了。盼儿早日凯旋! 李俊将他的话自动转换成现代汉语,总觉得这股酸倒牙的劲头是更厉害了。 这封信带给他的感觉,怎么和他在朝堂上的亲眼所见如此不同。 这情真意切的词句,让李俊忽然感到,在这位满脑袋浆糊的父亲心里,也是疼爱自己的。 虽然,这份爱,比不上安乐公主的一半。 但,那也是爱啊! 在他抬头之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感动的表情,他将书信小心的放进怀里,老板娘忙说道:“太子殿下,陛下还等着您的战报。” 哦哦,这个呀,李俊嘻嘻哈哈的从怀里摸索出来,交给老板娘。 那书信还带着自己胸膛的温热,李俊不自觉想到,当老板娘接过这封信的时候,内心是否会有触动。 他挑着眼睛,使劲观察,老板娘冰封的脸色并没有一丝松动。 切,不解风情! 老板娘把书信放在身上,连看也没看一眼,这也是她作为情报员的基本道德。 抬眼就看见李俊敲着桌子,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她拧眉细想,希望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太子殿下的神情有几分轻浮。 李俊的所谓战报,总是和现实有几分差距。比如,在上一封战报中,他明明已经打到了伏俟城却只提保乐坊阻击战的胜利。 这封也是一样,他绝口不提永嘉仓截击吐蕃运粮队,在大战开始之前,李俊要保持低调。 按照他的设想,在取得全胜之前,他是不会把所有的战役详情汇报给朝廷的。 作为一个储君,他现在可是被架在炭火盆子上了。 李俊可以预想,此战若获全胜,他的声势必然会达到顶点,一个众臣归心的太子,他亲爱的父亲还能不能容得下,就是个问题了。 再者,身负赫赫军功的储君,朝廷上的别有用心之徒,例如武三思之流,肯定会想方设法的给他上眼药的。 也许,他人还没有返回洛阳,他们的阴谋诡计就已经上演了。 第九十二章 制图小能手 正事也都忙完了,老板娘的密信也送到了,这外面的许多杂事还等着她张罗,可太子殿下的屁股似乎很沉,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太子殿下不说走,老板娘自然不敢离开,只能僵持着,她不时抓一把肩上的披帛,一直坚持着。 采用现代心理学判断,李俊明白,这个小娘子是不耐烦了。 可她又不敢表现出来,他突然讪笑了一下,说道:“老板娘年纪轻轻怎么做起了这行?” 这行是哪一行,老板娘不自觉疑惑了,是开客栈抛头露面,还是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 她想不明白,李俊见她不答话,便又问道:“我是说传递密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小女子的父亲原是河州原县县令,因为贪墨被罚充军戍边,小女子也跟着入了贱籍。后来,唐军需要在这里设立一个传递情报的据点,就选了我做看守。大堂里的那些小厮,许多也是罪人之后。” 原来如此,李俊表示理解。 在唐朝商人也算是贱籍,官家子女不会愿意出来开客栈的,在这样龙蛇混杂的边缘地带,一个女子,张罗一家店面,可不是容易的事。 之所以选中这个美女做老板,估计也是看中了女子不引人注目的特性吧。 与他之前的猜测相符,这些店里跑堂的小厮也全都是大唐子民。怪不得他们在这里也不用刻意掩蔽行迹,低声说话。 李俊想知道这小娘子的名姓,仔细想了想,估计她也不会告诉他,也就算了。 “老板娘,此地危机四伏,你一定要小心!” 老板娘愣了一阵,才恭敬说道:“奴拜谢太子殿下。” 哎呦,这一声奴叫的,让李俊心尖尖痒痒的,脸色又柔和了许多。看在老板娘的眼里,更觉得他轻浮了。 姚逵说道:“老板娘,下一个情报站在哪?” 一提到情报老板娘就来了精神,蹭的站起来,拖拉着纱裙,走到里屋的胡床边上,抠出一块木条,她摸索一阵,竟然抽出了一个纸卷。 摊开一看,嚯! 竟然是大非川周边的地图! 而且山山水水,重要的据点,每一个都被细心的标注清楚,还使用了不同的标记,方便辨认。 李俊不禁啧啧称奇。 笑道:“老板娘,这幅图从哪来的?” “奴画的。”老板娘头也没抬,淡淡道。 这小娘子行啊,深藏不露。 而且小娘子的制图理念还很先进,采用不同的标识和线段,让这幅图更加醒目清晰。 李俊相信她说的话,却故意问道:“真的?我看不像啊!” “就是,我们帐里的将军用的图也不如你这幅清楚,你一个弱女子,这么复杂的图怎么可能是你自己画的。” 老板娘投给两个爷们一个爱信不信的眼神,让他们自己体会,就开始寻找下一个情报站的地点。 李俊吗,到底也是个穿越的,面对小娘子的冷脸,毫不在意,脸皮堪比城墙。 可不像身边的姚逵似的,别看也是个流连万花丛的老手,小娘子的冷脸可是一丁点都受不得,已经瘪着嘴,再不和小娘子搭话了。 李俊继续笑嘻嘻的说道:“你给本太子讲讲,究竟是怎么完成的?” 本太子这三个字一出,李俊看到老板娘犹如触电一般,抖了一下,也许,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没过半刻,老板娘浅淡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因为要时刻守着消息,也不能离开这间客栈,奴以前还是罪籍的时候,曾陪伴父亲戍边,这一带的地形都在脑子里,记得相当清楚,后来掌管客栈,闲来无事就把地形画下来了,想着以后总有用处。” “那令尊现在?” “早就故去了。” 啊,抱歉,李俊想,如果他现在还是个现代人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回答,表达自己的歉意。 而现在,他已经是堂堂太子,他与眼前的女子是君与臣的关系,他只需要不做声就可以了。 老板娘眼睫轻颤,指着地图上一处圆圈,说道:“就是这里,水王庙,距离这里大概二十里。” 地方倒是不远,可怎么在庙里,万一有个来往的香客,不就暴露了。李俊如是问道,这一片的情况他也不清楚,该问的还是要问。 “太子殿下放心,这是个破庙,荒废许久了,不会有香客的。”老板娘笃定说道。 破庙?亏得他们能找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姚逵赶紧捧着地图,将路线记了清楚,认路这个功能,李俊现在已经暂时丧失了。 上一世的时候吧,他的方向感还是很不错的,可要说起认路,也主要依靠辨认沿途的广告牌、方向标等。 再看这大唐朝,就算热闹如东西两京,那个建筑物的密集程度也和现代没得比。 前些日子他才好不容易把洛阳城区的地形都记住了,这一转眼就被拉出来打仗了。 来到这一个城市都没有的旷野,李俊简直两眼一黑,看山全是山,看水都是水,根本分不明白。 行军路上,他就把认路这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姚逵,所以他到哪里都离不开姚逵的道理也就在这里。 “老板娘,这幅图能否借我一用?” 老板娘把地图已经卷起来了,眼看就要塞回床边的小格格里,李俊这么一说,她便转手一送,交给了他。 “太子殿下要拿,尽管拿去!” 好!痛快! 李俊心想,当太子还真是爽啊,人家的智力成果,费了多少心血的结晶,说拿到手,就拿到手了。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可以再画一幅。” 原来是这个原因! 亏得李俊还以为美人慷慨,全是因为被自己的无边魅力折服。 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啊! 李俊揣好地图,楼下的小厮也来传话,饭菜都准备好了。 如此,就没有不多留一会的理由。 正是吃饭的时候,李俊想来,这间客栈里的饭食,应该要比军营里强多了,偶尔出来打打牙祭,不算是对不起将士们。 第九十三章 大食商人 填饱了肚皮,李俊携着姚逵,欣然告辞,刚走到门口,却被老板娘叫住了。 “二位客官请留步!” 老板娘给了个眼神,李俊朝门外一看,原来已经有几个劲装大汉在等着他们了。 李俊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刚才招呼他们的小厮。 老板娘上前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此处人员混杂十分危险,还是多带几个人护卫。” “他们都跟随了我许多年,绝对老实可靠。” 哼哼! 说起这个护卫,姚逵有话说。 唐军在这里交接情报是本来就定好的,按照姚逵的意思,随便找个可靠的人,像是唐大眼骆绎之类的,过来交接军报,也就可以了。 谁知太子非要自己来,来也就罢了,好歹得带几个护卫啊! 手底下的能人也一个不缺,可太子就是认准一门,一个人也不让带。 据他自己说,是为了行动隐蔽。可隐蔽也得顾全个人的安全。 姚逵两手抱胸,就等着看太子如何处置这些个壮士。 这些人可是娇美的老板娘亲自推荐给他的,太子恐怕难以拒绝。 李俊正在迟疑,却见姚逵这厮居然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心里这个气啊,这个小子,看我回去跟他算账。 前方,壮汉们已经准备就绪,身边,娇俏的老板娘也正等着他的回话。 李俊横下一条心,他娘的,不就是丢人吗,怕个甚! “既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略一拱手,笑纳了这些护卫。 二人跃上马背之时,他回望一眼,见老板娘仍然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的身影。 李俊展开一个笑容,猛挥挥手,一直板着脸的老板娘,居然也笑了一下,虽然这笑容转瞬即逝,李俊仍然觉得,日后,他们还有相逢时。 二十里路,骑着马还真是一点也不远,再加上熟识地形的情报员的指引,很快,穿过眼前这条大路,再拐一个弯,歪脖树下,一个夯土的破庙就在眼前。 几人凭马伫立,那小厮靠过来说道:“殿下,前方就是情报站,水王庙。” 房檐上荒草丛生,殿前都是断瓦残桓,还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破庙。 前方一条小路蜿蜿蜒蜒,仿佛要拐个八道弯,李俊瞧见眼前的一片荒野,有了谋划。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他驳过马头,往草丛深处跑去。 “诶,殿下,走大路啊!”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姚逵也是服了,赶紧跟上去,踏着半人高的荒草,直奔水王庙而去。 歘拉拉…… 歘拉拉…… 草丛的另一边,忽然起了响动,透过荒草的缝隙,姚逵猛然发现:“不好!有人!” 他的话还没出口,客栈小厮就已经冲了过去。 劈刀斩断荒草丛,而眼前,那个看不清楚的人影还在不停躲闪,在草丛中时隐时现。 “站住!” 小厮已经跳下战马,持刀追赶,边追边喊,要是个正常人,知道身后有个带刀的猛士追赶,早就停下投降了。 可那人就好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仍是伏着身子,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突然,一把钢刀飞过歹人的头顶,直直的插在他眼前的泥地里。 “哪里走!”歹人跌坐在地,小厮也赶了上来,反手一剪,便擒住了他。 “tazi,tazi……” 嘶…… 这歹人难道是大食人? 小厮在这片西域之地也呆了好多年了,各路方言都能听懂一些。 依着这男子的相貌,再加上他的喃喃话语,他判断这个歹人很有可能是大食人士。 待到这男子走近,李俊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但见此人高鼻深目,络腮胡子,脚蹬小靴,头戴尖头高帽,具有鲜明的中东人特点。 李俊知道,在唐中宗时期,大唐的好邻居波斯帝国已经被阿拉伯人组成的大食帝国打败,阿拉伯人占据了伊朗高原。 而且大食帝国的位置,就在吐蕃的后身。 啧啧,难道这是天赐良机? 小厮押着歹人立于马下,怒道:“此人躲在草丛中鬼鬼祟祟,恐怕是奸细。” 啥奸细啊,真正的奸细怎么会躲在这荒郊野岭的大草地里。 这里能探听到什么情报啊。 这时,那所谓的歹人继续念叨着。 “tazi,tazi。” 李俊掐指一算,这个他听不懂的单词,应该就是大食的意思。要不是双手被反剪,他恐怕都要举起双手求饶了。 乃发话道:“你们谁听得懂大食语言,过来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殿,”才说了一个字,小厮就立刻改了口,又道:“我听得懂。” “你听得懂还不赶快问问,别急着抓人。” “是!” 就看两人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堆,李俊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看了看身边的姚逵,这人倒是聚精会神,听得仔细。 便道:“你听得懂大食语?” “会一点,小时候老父耳提面命的教了我许多没用的。” 闻听此言,李俊不禁汗颜,看看,看看,人家都是多么的多才多艺,可你呢,啥也不会。 哎,实在是太废了。 李俊在马上痛心疾首,还没等那小厮回话,姚逵就告诉他,原来这人是大食商人。 他前两天不小心和商队走散,如今只能一边赶路,一边试着追上商队。 最近战事连绵,各地都很乱,这位商人找着找着,就迷了路。 刚才,他一时情急,钻到草丛里小解,根本没有发现,李俊他们突然从大路上窜过来。 这么一看,还是他们惊扰了人家方便,会不会尿不尽啊,李俊俯视着这个大食人,他十分担心。 他身上背着背囊,穿衣打扮也是客商的模样,李俊决定暂时相信他。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就是不知道这个大食人,靠不靠得住。 要知道,大食帝国那可是在后方包围着吐蕃,况且,这个年代的人,对领土都十分贪婪,大食也一直觊觎着吐蕃的地盘。 如果这人能够为我所用,岂不妙哉。 自古以来,这些所谓的西域商队中,正经经商的是多,但是乔装打扮的密探也不少。 他们利用商队的身份作掩护,打探邻国消息,熟悉该国的地形,风土人情,在战争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否则,像是大食这种与大唐毫不相接的帝国,想要收集唐国的消息,根本就没有门路。 李俊大发善心,决定要带着这个大食商人一起赶路,不过,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水王庙和下一波人接头,至于这个大食人自然不能跟着。 他留了两个客栈小厮,负责看守大食人,其余各人都跟着他前往水王庙。 在那里,还有重要的情报在等着他。 第九十四章 隆基的情报, 陷害太子? “你看什么呢,疑神疑鬼的!” 几人正在草丛里缓慢前进,李俊就看姚逵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不时向后看。 他知道,姚逵是不放心这个大食客商,便打趣道。 “没什么!” 看到李俊怡然自得的样子,姚逵咬了咬牙,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殿下,这人来路不明,我们怎么能够带他到军营去,万一……” “你多虑了,就算他是个奸细,又能怎样,把他圈在军营里,到处都有唐军包围,他还能干什么?” “可是,他要是心怀鬼胎,对殿下不利可怎么办。” “真要是如此,也只能说是天要亡我,我无力违抗。” “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姚逵语气急迫,李俊瞟了他一眼,他的脸都红了,还当真了。 “我们誓死都会捍卫殿下的安全!”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重要的事情我也不会让他参与,你们放心好了。”李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几人快走,很快就来到了破庙前。 果然,神庙歪歪斜斜的神像处,已经有个人站着了。 这人是谁,正是临淄王的密使。 洛阳那边,李隆基一直没有放松对东宫的监视,唯恐奸人作恶,让在前线拼命的李俊前功尽弃。 于是,在上一次相见之后,两方就约定,沿途还要继续传递情报,李俊的战报送到朝廷,李隆基的密使就出发,就在李俊接收朝廷指示的下一个情报站相见。 军营之中的事情千头万绪,要不是为了这些要紧的情报,李大太子怎么会专程跑出来。 殿前的人背对着他们,可看那个背影,李俊也能猜出个大概。 “高力士!” 高力士身形微颤,看到李俊的身影,连忙迎过来。 行礼道:“殿下。” “哎,不必多礼。” 李俊环视四周,啧啧,这个破地方,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到处都是老鼠屎,狐狸迹,这里早就是野生动物的家了。 刚才草地里的一场骚乱,高力士全然没有发觉,他紧张的掏出密信,交给李俊。 照样还是被密封在纸筒里,有弹拨为凭,其实原本不必这样麻烦,李俊已经认识高力士了,有他这个人在,还怕这密信有假。 他故作轻松的打开密信,实则明白,这封信带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封信是李隆基以阿城的语气转述的。 阿城文化程度有限,这封信的用语就白话了许多。 原来,小白莲苦桃真的有行动了! 阿城发现,这小妮子连日来都是黑天半夜的时候,从房间里溜出来,绕到李俊的寝殿前,围着一根木柱子鬼鬼祟祟。 第一天的时候,阿城也没有在意,实以为,就在这个破地方,能干出什么坏事来。 可是,转过天来,阿城就发现了异样,这梁柱的底座似乎有泥土翻动的迹象。 阿城当机立断,找了个没人的时候,重新把泥土刨开了。大概有一寸深吧,阿城发现,这洞里居然埋了一个小娃娃。 木头雕的,两颊丰厚,肚皮很大,看起来就和李显一模一样。 上面还用小铁针扎了一个布片。 这么个东西,出现在太子东宫,它是什么用处,就不用说了。 李俊虽说是个穿的,可拜多年的古装电视剧的熏陶所赐,他也很快就明白了此举的用意。 诅咒李显! 嫁祸李俊! 这帮子人,好狠毒的心。 李俊早就知道他们背着自己要搞事情,可却没有料到他们一上来就上这种杀招。 要知道这种诅咒小人偶,可是别有用心之人搞倒汉武帝太子刘据的最后一招了,那个时候的刘据都已经五十几岁了。 可李俊现在才几岁,刚和他们过了几招,他们就如此急不可耐。 这一招使出去,按照古代人的观念,可不止想害李俊,他们是连李显也不放过。 毕竟,古代人对诅咒巫蛊这一套都可相信了。 如果诅咒应验,李俊会死,李显也活不了。 真是一箭双雕,一害害俩。 阿城写这封信的主要意思,便是向李俊讨个示下。 这个小娃娃已经被阿城掌握了,是该扣在自己手里,还是拿着它去上报,阿城可做不了主,当然,整座东宫,李俊不回来,也没人能够做的了主。 李俊抬眼看看高力士,后者仍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背对着自己,装作欣赏那金漆都剥落了的神像。 其实,他原不必这样避嫌,这封信既然是李隆基抄写的,阿城写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这还瞒什么瞒啊! 现在的李俊和李隆基绝对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在对付对李唐皇室别有用心之人的这个问题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既然阿城问到了,李俊也只好给他写封回信。 啧,笔墨纸砚是一个无有,怎么写呀。 太子别急,姚逵身上的装备齐全着呢,只见他走了上来,抖落开一个布囊子,秃笔、墨块、小幅的绢布,应有尽有。 高力士把神像前的供桌擦拭一下,李俊就在这里写上了。 对于写文言繁体字,他十分有自信,还在洛阳的时候,他就已经写过不少了,不用担心当场露怯。 按照李俊的意思,这个诅咒小娃娃不但不能动,而且还只能让它还按照原样接着埋在土里,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既然他们想陷害自己,这个恶念一起,他们是消停不下去的。如果现在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李俊不就看不上这个热闹了。 作为最大的受害人,他怎能不亲临盛事,好好瞧一瞧这些人的丑恶嘴脸。 这些都是笑谈,真实的原因是,不能打草惊蛇,就算破坏了这个恶事,铲除了苦桃小白莲,李俊现在在外征战也无法防范他们再使阴招。 不如就让这件罪恶潜藏下去,反正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只要李俊一天不班师回朝,武三思他们就不会揭开盖子,让这件事曝光。 还不如就这样,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吧。 通过这封书信也可以看出,阿城他们看护东宫十分尽心,这让李俊十分欣慰。 表扬的话自然要说上几句,激励下属的斗志,是好上司的必修课。 他将写好的信卷好,原样放回纸筒,交给高力士。 第九十五章 丹书铁券 送信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沉默的许久的高氏再度开腔道:“殿下,这些日子朝廷不太平啊!” 这话说的,朝廷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什么时候太平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建议陛下一视同仁,收回神龙五杰的丹书铁券。” 我去,这可是件大事! 武三思这个老贼,居然想趁着老子不在,把这件事给做了。 丹书铁券这个东西,李俊见过,当然是在电视剧里,目前还没有见过实物。 方方正正的这么一个薄铁片,中间写上两个大字:免死。 所谓神龙五杰,既是指参与拥立李显,诛杀则天男宠张易之兄弟的神龙事变中的五位功臣。 张柬之、桓彦范、敬辉、崔玄暐、袁恕己。 当年这几个人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冒着被武则天咔嚓的危险把李显抱上皇位的。 李显嘛,起初也是个明白人。 赏罚分明,他虽说是个软豆腐,对罪人舍不下心去惩罚,不过,该赏的他也没有落下。 五人的官位都得以巩固,也封了王爵,更重要的是,李俊还赏赐了他们一样好东西。 丹书铁券。 李俊想起来了,唐书上有这一段,五个老臣手里,确实有铁券。 原来,这个才是被武三思视为眼中钉的东西。 当初李显御赐丹书铁券的时候曾夸下海口,拿着它,可宽恕五人十死。 十死啊,乖乖,就桓彦范他们那个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劲头,正常状态下,就连一死也不应该有吧。 这是妥妥的免死金牌,有了它们,武三思就是再恨老臣,也动不了手。你就是动了手,编造出个死罪来,铁券一出,有罪也变没罪了。 李俊知道,武三思他们是迟早要打这丹书铁券的歪主意的。 可是,他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一时无法都兼顾,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让这个老贼钻了空子。 静候许久,高力士问道:“太子殿下,您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我想把这些逆臣贼子全都咔嚓了,可我能这么干吗! 要是这么冲动行事,他们还没死,我就先丧命了。 沉思许久,李俊说道:“事情进展到何种地步了?” “他们应该也知道,想把五人手里的丹书铁券一次全收回来,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也没有紧咬着,怕引起陛下的反感。不过是在宴会的末尾提了一句,说是,就连德静郡王手里都没有这个东西,五个老臣人人都有,恐怕会对陛下不恭。” “这话是宗楚客说的吧。” “殿下英明。” 英明,不是老子英明,老子就是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到,这种拍马屁的话,除了武三思的头号走狗宗楚客,还有谁会说,要不要脸啊他。 也别说,他也确实不要脸,别说是脸,他连亲女儿都敢卖,脸算什么东西。 “父皇什么看法?” 时间紧迫,就捡着要紧的问吧。 “陛下不答应。” 豁,稀奇了。 “不过,”李俊挑了挑眉,心道,我就知道还有转折。 “不过什么?” 姚逵观望着,他们两人的话还长着,干脆溜达到门口去给他们站岗放哨去了。 “不过,陛下的心意,太子殿下也知道,对这几位老臣还是有点意见的,所以,最后会动摇也说不定。” 很直接啊,力士,李俊想到,他敢做出这样的评价,应该也是李隆基授意的。 看来,李显随风倒的性格,李隆基也是很熟悉了。 作为一个政坛新秀,李隆基敏锐的察觉到李显对这些功臣的不耐。要不是怕落得个过河拆桥,排挤功臣的坏名声,李显早就想让这些个老头子靠边站了。 李俊要做的,就是不让这些老臣靠边站,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李隆基这些青年宗室的力量是他必须借助的。所以,他才不介意李隆基自作主张对东宫进行监控。 现在看来,李隆基的监督工作还是很称职的。 武三思的歹毒,李显的摇摆,韦皇后的耳边风,这些不稳定因素,都是身在大非川的李俊无法控制的。 他不能阻拦武三思使坏心眼,他也无法说服皇后回心转意,别再沉迷男色。 看来,只有李显是可能打开局面的突破口了。 能怎么做? 李俊思虑着这个问题,在破庙的殿堂里踱步,高力士知道,一定要给他时间,老实站在一边,不敢打扰他。 武三思这个恶心人不偿命的,真会给他添麻烦。他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野心,等到仗打完了再出来惹事吗? 不能! 李俊愤恨非常,他心里很清楚,武三思就是专挑他不在的时候来做这种事的。 难道,非得让自己出狠招吗! 武三思,这是你逼我的! 嘶…… 真要是祭出这个大招,这些老臣会听从吗? 他们会不会跳起来骂娘啊! 定下心意,他走到高力士身前,说道:“力士,如果情势真的到了危急的地步,我有一招,或许可以搏一搏。” “太子殿下请说,力士听着,一定一字不漏的转告临淄王。” 李俊沉重的点点头,道:“你听着,逼不得已可以请临淄王去找侍中桓彦范,告诉他,神龙五杰同时让出王公爵位,自降一等。” “这,这可行吗?”如果不是这个主意太过非同寻常,谨慎的高力士根本不会质疑李俊的意见。 可是,让一班朝廷的肱股之臣,让出爵位,自降身价,这实在是惊动朝野的可怕举动! 不能不慎重啊! 再说,太子此举绝对会伤了众位老臣的心,这些年他们苦苦支撑,那颗苍老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李显这个皇帝已经没指望了。 老臣们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李俊身上了,前些日子李俊在朝堂上的表现十分出色。 奇计百出,与武氏集团周旋一点也不落下风。 群臣对李俊的希望就更加深厚了。 如果他们知道,正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亲自出主意,让他们交出自己的王爵,他们的心恐怕就要碎成渣渣了。 高力士是个明白人,现在可轮不到他来提点太子,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这可行吗? 第九十六章 逃兵 高力士又不知道李俊和桓彦范的私交,自然会怀疑此举会受到老臣们的反对。 其实李俊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除了桓彦范,他与神龙五杰中的其余四人,并没有过多的交往,桓彦范能否当好说客,让他们听从自己,李俊说不好。 可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先采用以退为进之术,谋求拖延时间。 功臣团体推辞王爵,就是向武三思示弱,希望此举能够博得武三思的欢心,暂时不要再折腾这班老臣,一切至少也要拖到李俊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再说。 再说,能不能用得上这一招还两说,李显擅长举棋不定,左右摇摆,也许再拖个三五个月,也没法下定决心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样自损八百的杀招,能不用就尽量不要用。 “你尽管去说,什么时候用这一计,那些老臣自己会拿捏好分寸的。” 高力士点头称是,没再说什么。 李俊又问道:“我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指挥作战还不忘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据下官所知,陛下已经找人批了生辰八字了,方方面面都合适,是上上大吉啊!现在已经开始命尚衣署为太子妃制作翟衣了。” 啧啧,还上上大吉,鬼知道是不是武三思他们搞的鬼。 身为太子,老婆是必须要有的,以后,此女若是听话老实,李俊也会以礼相待,若不然,就让她和这破庙里的佛像一样,供起来了事,休想靠近他一步。 “还有,陛下决定太子殿下的大婚和安乐公主的婚礼一起举行。” 这个消息还真是把李俊惊到了,他一脸懵逼的看着高力士,心想,这个糊涂蛋,他还真想的出来啊。 到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一副奇景。 太子迎娶武家女,公主出降武家男,武家一出一进,供销平衡。 “大婚的具体日期定了没有?”绕来绕去,李俊最关心的,其实是这个问题。 他可不想毫无准备的,一脚踏入洛阳城就被披上婚服,三拜九叩,推入洞房。 “没有没有,太子殿下不必心急,陛下已经说了,尊重殿下的心意,等到殿下凯旋再定日子。” 高力士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的李俊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老子心急个屁,我巴不得不结婚。 现在凑到老子身边的女人,有好人吗! “这就好,婚姻大事,我总也要准备一下的。” “殿下说的没错,安乐公主这两日也在积极筹备婚事,似乎对武将军非常满意。” 这也是奇了,李裹儿难道真的倾心于武延宗? 她原来喜欢这种沉默寡言范的? 想想当初她为了武延秀跟自己打架的场景,李俊觉得还是算了,说不定这一次又是三分钟热度。 两人又聊了些洛阳城的见闻,便草草分别。 李俊带着大食客商,沿路返回永嘉仓军营。 那些老板娘派给他的侍卫,待把李俊安全护送回去,也赶回同望客栈了,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李俊端坐在永嘉仓临时大帐里,好吃好喝的等着。 他料定勿齐秃还会派人来永嘉仓催粮的,毕竟,勿齐秃是个要面子的人。 总不能让他回吐蕃牙帐要粮吧,这不就是让他承认自己的失败。 李俊笃定,他不会这样做的。 另一边,甘州,张掖城前线,陷入僵持的两军,突然生出变故…… 一队官兵从吐蕃碉楼的西角门徐徐穿出,一个个的吊儿郎当,显然对自己身负的重任,没有丝毫的热情。 他们是勿齐秃派往永嘉仓催粮的二号部队,要不是军营里的粮食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逞强好胜的勿齐秃也不会舍了脸皮,再三去求粮。 只不过,这支小队的行动着实诡异。 他们蹑手蹑脚,东张西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贼的。 天上,清明的月光,洒落下来,小兵们只觉得晃眼的很,仿佛能把他们的心事全都看穿一般。 “老大,这样行不行啊!” “嘘!” “别说话!” 这时,几人已经摸到了碉楼后身的草丛中,他们压低身子,依靠杂草将身形隐蔽。 “嘎嘎……嘎嘎……” “什,什么声音!” 本就慌里慌张的小兵,乱窜了几步,很快就撞上了前方的老大,引来老大的一个白眼。 周围一片静谧,只剩风吹动草丛,发出的哗啦声,远处,青山掩映,在暗夜中只存了一个轮廓而已。 听说那山脚下,正是一片乱坟岗,许多战死的士兵都被掩埋在那里,现在,早就无人问津。 恍惚之间,那山的形状似乎有了变化,尖尖的山顶,更加突出,好像生出许多山头,簇拥在主峰的两边。 那山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庞大,仿佛幻化成了一只惊天巨掌,要把所有人都捉到坟墓里,去给这些孤魂野鬼作伴! “啊!啊啊!” “有鬼啊!” 小兵颤抖着双手,犹如发狂一般,在天上乱舞。受他感染,老大身后的兵士也都齐齐看向山边。 朦胧的月光下,众人的心意好像也被摇动,隐约看到一双巨爪在向自己袭来。 难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呆在军营里也是个死,逃出来也是个死,老大仿佛听到了身后士兵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怪叫什么!快把他的嘴堵上!” “是!” 身后窜上来一个大汉,大掌一开,就把小兵的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字节,这时,天空中掠过不知道是什么鸟,又极不配合的来了两声。 “嘎嘎……嘎嘎……” 整个队伍顿时停止了行进,人人都惊慌失措,抽出佩刀自卫。 他们也是给吓傻了,别管是什么怪物,总归是天上飞的,你们这些钢刀,能戳的中吗? 老大面色阴沉的转过身来,稳定军心。 “不过是乌鸦罢了,伤不了人,快走!” “老大,可是乌鸦不祥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个小子,今天这是不要命了,刚把他的嘴松开,他就又满嘴怪话。 眼看就有几个人,已经脚跟向后,打算逃回兵营,老大怒道:“你们以为现在回去,就有活路了!” “还不快走!” 可恶的乌鸦不停的在他们头顶盘旋,好像这份霉运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们一样。 这些个小兵,只能壮着胆子,调转方向,勉强往前走,就在遥远的前方,有他们的目的地。 唐军大帐。 第九十七章 困兽犹斗 这也就解释了,明明是一支一千人的小分队,他们却只有这么几个人。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都是逃兵。 这些人得了出去寻粮的任务之后,这心眼子就活泛了。 天天呆在大帐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将士们早就不满了。 众人一合计,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投了敌军得了。 这些个人算在一起,也有三十几个,把脑子里的东西放在一起凑一凑,总能找到唐军感兴趣的情报的。 如此,混顿饱饭是没问题的。 于是,几人结队,趁着夜色,就摸到了西角门处,跑了出来。 最近吐蕃军营里的人都饿得发昏,夜晚值勤也不是很精心了。 他们很容易的就逮到了西角门哨兵打盹的时候,顺利出奔。 现在只要跨过这道茫茫原野,他们可以说就算出逃成功了。 这一队人跌跌撞撞的在草丛里蹭着走,佩刀横在身前,时刻警戒,还要顾及四周的毒虫野兽,眼看已经走到了草丛的边缘。 忽然,头上一阵箭雨凌空而下,几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叫喊就中箭倒地。 本来一片黑暗的碉楼上,瞬时燃起许多火把。 箭雨就伴着火光,朝着这支小队伍射来! 这些人刚刚摸出西角门,值勤的哨兵就发现了他们的行动。 慌张之下,他们居然去汇报了勿齐秃,一番折腾,才让他们似乎有了逃跑的时间。 值勤哨兵跑来报信的时候,勿齐秃刚刚躺下,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听说有兵士逃跑,气的登时就跳了起来,集合弓箭手,亲自带领他们登上了城门楼。 也不知这些个叛逆跑到哪里了,勿齐秃一声令下,不管不顾,就是放箭! 放箭! 他就不信,这成片的箭簇投下去,打不中他们! 哀鸣不断传上来,又等了片刻,呻吟声似乎都消散了。 弓箭手回禀道:“王子,应该都死了!” “记住,这件事不能跟别人提起!” “是!” 在此之前,勿齐秃已经嘱咐过报信的哨兵,如果他们嘴上没有把门的,就别怪他不客气。 逃兵的事情,只在吐蕃军营中引起了极小的风波,就消停了下去。大部分的将士都没有被惊动。 这对于强弩之末的勿齐秃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要是让军营里的官兵知道了有人出逃,一定会牵出一大串的人跟着他们跑的。 如此,这军营里可就乱了套了。 这还打什么仗啊,直接投降得了。 勿齐秃安抚住内心的激动,对刺裂吩咐道:“找几个可靠的人,把他们的尸体埋了!” “是!” 刺裂领命,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究竟跑了多少人?” “我也……” 刺裂是个将军又不是看门的,哪里会知道这种事情,一把就将值勤小兵抓了过来,那小兵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摇头:“大将军,我们也不知道,当时打了个盹,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跑出去几个人了。” “王子信任你们,让你们站岗,你们居然还敢睡觉,不要命了是吧!” 反手就是几个巴掌,两个哨兵被甩的踉跄了几步,赶紧跪地求饶:“王子,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刺裂是个硬心肠,找他没用,两人跪着爬到了勿齐秃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就不撒手啊。 勿齐秃嫌弃的看了他们一眼,心中无奈。 我这是什么眼神,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两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他咬了咬牙,给刺裂使了个眼色。 而后,状若良善的安慰道:“不必担心,要不是你们及时报信,我也抓不住他们,今天先回去休息,刺裂,你安排一下,换一拨人值勤。” “是!” 两个小兵鼻子上挂的都是鼻涕,被刺裂又拉又拽的,给拖出了大帐,勿齐秃的耳根子,可算是清静了。 要是条件允许,他何尝不想把这些聒噪的人全都给去了。 可现在碉楼上的那些弓箭手也在看着他,如果他把这两个偷懒的哨兵都咔嚓了,那些弓箭手也就该反了。 这军营里的士气也就更低沉了。 稳住,在粮草还没有到达的这个关键时刻,勿齐秃不断的自己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 主将不稳,底下的兵就更别想安静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看到刺裂回来了,勿齐秃的本性才敢显露出来,他焦急道:“莫啜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王子,我们是不是受骗了!” “使臣回来了没有?” “也没有,我怀疑人已经被突厥部扣下了。” “岂有此理!”勿齐秃气的拳头攥的嘎嘎响,年轻英武的脸上全是怒气。 刺裂踟蹰了片刻,犹豫着说:“王子,我早就说了,莫啜这人靠不住。” 现在勿齐秃当然也在后悔,可是,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并不是莫啜的背信弃义,而是他根本无法突破大唐的甘州防线! 如此,就是莫啜在那边牵扯着唐军的精力,安西都护府也不会去分兵援助。 更令人生疑的是,大唐的援军到哪里去了? 李俊去哪里了? 先前早就收到情报,大唐派了十几万人马前来安西都护府增援,怎么现在连个毛都没见着。 有鬼! 这件事太奇怪了! “有没有唐军的消息?” “王子是说大唐的援军?”刺裂恭谨的站在勿齐秃身边,探问道。 刺裂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让勿齐秃心里的气,拱的他心里更堵得慌了。 他气急了,使劲摇晃刺裂的肩膀,他力气很大,刺裂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怎么回事?他们还没有到河州吗?” “到了,到了。”刺裂顾念着勿齐秃的心情,说话都结巴了。 “可是我们的消息就是断在河州了,去河州的探子就没有回来的,大唐援军到哪里了我们也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说,唐军现在在哪,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有?” 刺裂发觉,勿齐秃自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的神情,勿齐秃瞪大了眼睛,想要从刺裂坚毅的脸上,找到一丝戏谑的表情。 也许,他是在欺骗自己。 或许,唐军的增援根本还没有赶到。 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刺裂无法面对勿齐秃的质问,可他明白,战场上,谎言,没有存活的空间。 “没有。” 勿齐秃的身上窜起一阵寒颤,断了消息,断了粮,他的心中,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浮现。 也许,是时候做出他困兽犹斗的最后一搏了! 第九十八章 准备工作 唐军大帐中,桌案前放着几个小背篓,全是竹条编的,武延宗和牛师奖就坐在旁边,仔细端详着背篓里面的东西。 黄中泛黑,一坨一坨的,全是大土块。 牛师奖越看越怪,干脆凑到跟前,把土块拿在手里端详,放到鼻端嗅嗅,嚯,真够呛得。 这些,都是原生的硫磺矿石。 全是武延宗带队特意到山上采来的,牛师奖就奇怪了,这个东西能干什么用啊。 放到投石车上都嫌它砸不死人。 他还兴师动众的,跑到深山里找了一整天。 “武将军,这个东西能做什么用啊,都是土块而已。” 他拿着土块随意摇晃,土渣子掉的遍地都是。 武延宗将矿石徒手掰开,眼见其中都是实心的硫磺粉,十分满意。拍拍手笑道:“有用,有大用处了。” “武将军不妨给我讲讲。”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等到太子殿下赶来合兵的时候,想必会告诉你的。” “我已经让人把开采的地点都做了标记,你一定要派兵严密把守那个地方,里面的矿石都是朝廷急需的东西。” “朝廷用得着的东西?”武延宗瞥见,牛师奖刚刚黯淡下去的眼神,重又点亮,心想,完蛋,多话了。 “是啊,所以更要妥善看护了,是不是,牛将军?”他只能装作没有听出牛师奖这句话的用意,岔开了话题。 “是,我这就安排人,把那里看住了,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牛将军,明天再去就行,一时半刻的,丢不了!” 牛师奖是个敞亮人,说干就干,说着都冲到帐篷外面去了,要不是武延宗把他拉回来,他就把士兵们都招呼过来了。 武延宗站在大帐前,凝望着难得宁静的军营,碉楼上,执役士兵的腰板挺得笔直,手里的长矛,矛尖也磨得锃亮。 真是一派大好的气象。 现在勿齐秃部婴城自守,根本连小股战斗都打不起来。 武延宗被派到了这里,李俊已经嘱咐了,他根本没有回去的必要,只需在这里等着与他合兵就成。 武延宗不能忍受自己这样无所事事,他从一个天天修仙悟道的世外闲人,一头扎进这个名利场。 简直浑身都是劲,就想闯出一些名堂来。 这回可倒好,到了战场,本以为自己能立个大大的战功,却发现水火不容的两边居然休战了。 难以置信! 一个爷们,总不能就这样闲着不做事。 他忽然想到,甘州一地,正是出产上好硫磺矿石的地方。于是,就在官兵中打听了一番。 果然,有一些土生土长的甘州兵士,知道矿山的地点,武延宗如获至宝,可不就赶紧带着人上山了。 根据李俊提供的信息来看,硫磺的纯度对炸弹的威力有巨大的影响。硫磺纯度越高,制作出来的炸弹威力也就更大。 如果他能顺利找到矿源,以后,唐军火器的升级之路,必定会更加通畅。 碉楼上明亮如昼,武延宗在碉楼后墙上挖了几个洞,安置了一些能够放置火把的地方,这样,士兵们观察敌情也就更方便了。 看着这些景象,武延宗感叹着,有此等雄壮的士气再加上先进的火器,唐军何愁不胜啊! 而碉楼上,几个值勤的唐军正目光如炬的,紧紧盯着军营附近的动静。 突然,站在中间的一个兵士,突然叫了起来:“快看,有人!” 几个兵士被他招呼过来,全都往一个地方看去,他们马上闹腾起来。 “真有人!” “是啊,好像还倒下了!” “怎么回事,下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 武延宗隐约听到他们的议论,忙在下面喊了一句。 几个小兵,一路跑去城楼下面抬人,一个过来向武延宗汇报情况。 “将军,碉楼下面有个人,好像不是唐人。” 一转眼的功夫,几个士兵就把那人抬过来了。 浑身湿漉漉的,肩上似乎还有血水渗出,脸色煞白,看这个军服的形制,竟然是个吐蕃士兵。 抹了一把手上的水,一个小兵抓紧汇报:“将军,这人没死,还有气,我刚才探了他的鼻息。” 他的牙关咬的死紧,身上也在微颤,武延宗想来,虽然现在活着,若是得不到妥当的医治,也是一时半刻的事了。 “把他抬到后面大帐里,找医官给瞧瞧,不要吝惜药材,捡好的用。” “是!” 于是这位侥幸逃出生天吐蕃士兵,真的抵达了唐军大营,也真的保住了性命。 虽然,他的同袍都已经命陨箭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士兵前来报告,那吐蕃士兵已经醒过来了。 够快的,武延宗披了个外袍,就过去查看。 一进大帐,刺鼻的汤药味道就窜了过来,武延宗看到,吐蕃士兵已经能够勉强坐起来了。 他靠在墙边上,仍是气息奄奄的样子,神志倒是清醒了。 精通吐蕃语言的小吏,也早就在床边上候着了。 “他怎么样了?” 医官答道:“肩上的是箭伤,过河的时候受了凉,现在有些发热,总体不碍事。” “这就好。”武延宗颔首,唐军大营和吐蕃军营之间,隔了一条小河,这他是知道的。 “你是逃出来的?” 翻译官员立刻就位,对这吐蕃军人叽哩哇啦说了一通。 那军人艰难的点点头,仿佛木僵一般。 武延宗看得出来,他应该受了很大的刺激。两军对垒,双方都有重兵把守,他身上的伤,到底是唐军造成的? 还是吐蕃军人造成的? “怎么称呼?” “阿大。” “为什么出逃?” “太饿了!”翻译加重了语气,把吐蕃士兵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 “吐蕃军营里还剩多少存粮?” 吐蕃士兵呆愣了片刻,他太明白,武延宗这个问话的重量了。 他虽然受了伤,可也没有伤到脑子,现在如果把军营里的实情都告诉唐人,那吐蕃军团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他清楚的很。 迟疑片刻,他终究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嚅喏道:“不知道。” 他犹豫的眼神,武延宗全都看在眼里,不必再多问,他已经知道,这个男子的心意了。 他没有交代有用的情报,武延宗却并不着急,已经出现了逃兵,想必勿齐秃的日子绝对不好过,是该和李俊商量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了。 返回大帐,他提笔就写,东方透出鱼肚白的时候,这封信已经在去永嘉仓的路上了…… 第九十九章 吐蕃的最后挣扎 永嘉仓这边,自从收到了朝廷的消息,李俊的顾虑更多。 原本的拖延战术,好像有提速的必要。 可如果不把勿齐秃逼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谓的疲敝战术又不能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正在李俊左右为难之际,一封书信解了他的心事。 “快过来看看!” “断粮了!” “彻底断粮了!” “现在集合多少人了?” 老实站在一边神游的姚逵,被李俊的大吼大叫吓得抖了一抖。 连忙说道:“大约十万人了。” “好,通知众人,今晚做好准备,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李俊兴奋过头,话说的不清不楚,看姚逵一脸懵,忙又嘱咐了一句:“前插到勿齐秃部的后方去!” “得令!” 姚逵蹦着就出去了,这些天在永嘉仓晒太阳,将士们没仗可打,早就急坏了! 修整早就到位,当旭日的第一丝光芒穿透黑夜的时候,唐军出发了。 只走了半天,李俊就不得不再次佩服自己的神机妙算。 盐水,张掖河的一条支流,当地人对这条河可不算友好,河水又咸又涩,既不能饮用,就连淘洗衣服都嫌不好使。 可这里,却是李俊的福地! 勿齐秃派出的那只催粮食的队伍,早就意志消沉,要不是遭遇了李俊的队伍,他们恐怕都要迷路了。 在盐水这块地方,李俊带领的唐军,犹如从天而降,吐蕃军人,不知是喜是忧。 只打了几个回合,就连李俊的独家密器土炸药都没有用上,他们就投降了。 面对一片片跪倒在地的吐蕃士兵,李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如此简单? 这种一勺烩的好机会,李俊怎么能错过? 可惜,这些兵士也没有带太多的辎重,收收捡捡,收获不大。 李俊掐指一算,这只吐蕃军队,大概还剩八百多人,真格想来,他们倒成了自己的累赘了。 还得管吃管喝。 没接收多少辎重,还得管饭,这笔买卖好像是赔了。 李俊将他们给安排到军队的大后方,跟在唐军末尾,接受整编教育。 就在这片神奇的盐水,李俊给牛师奖写了亲笔信。 是时候和这位安西都护府的大将,亲自对话了。 而这时,混乱的勿齐秃部,根本就等不下去了。 深夜,牛师奖详细的研究了攻城战略,终于得了空闲,可以休息片刻。 才闭上眼睛,就听见,大帐外隐隐有骚动。 从军二十余年,他早就练就了猎豹一样敏锐的嗅觉,迅疾的爆发力。 小战士刚刚跑到门口报信,牛师奖都已经迎出来了。 “怎么回事?” 但见帐外,火光冲天,战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不好了,将军,吐蕃军团攻上来了!” “什么!” 垂死挣扎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最后的疯狂的! 牛师奖担心的就是这个,怎么办,太子的援军还有一天才能到达,现在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 “快,让第一小队赶紧到位,马上迎敌。” “是!” 传令官把牛师奖的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好在,安西都护府的唐军早就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 很快就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战壕里,已经有数百唐军埋伏其中,每人手里都准备了称手的武器:双刀两把,板斧一只。 吐蕃军人冲锋过来,甭管是活人,还是攀梯,全都被战壕中的唐军砍断。 然而,吐蕃军团也不是吃素的。 况且现在的他们都已经是饿疯了的,疯子的力气,是可想而知的。 在投石车的掩护下,快马骑兵冲了上来,一排又一排的唐军兄弟倒了下去。 吐蕃军人摇晃着手里的钢刀,咆哮着,眼看就要突破唐军的防线,就在这时,天空中窜起无数火花。 蹭 蹭蹭蹭 火花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徐徐下落,战局迅速逆转。 还在碉楼上指挥作战的牛师奖,眼看吐蕃军团的骑兵队已经踏到了城门的砖块,他擎着自己的佩刀,眼看就要冲向战场。 身边副将陈矫,正在下面浴血奋战,剩下的几个偏将齐刷刷的堵在他身前。 如狼似虎的眼神瞪着他,寸步不移。 “你们这是干什么?” “让我过去,我要指挥作战! “将军,请以大局为重啊!” “让我下去就是顾全大局了,快让开!” 城下,唐军和吐蕃军队的厮杀声,震天动地,声声入耳。 牛师奖的钢刀已经出鞘,他审视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再说一遍,让,还是不让!” 偏将们同样意志坚定,虎步一开,立定了脚跟,围成一道人墙,将前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让!” 后排的几个小将,眼疾手快,趁着牛师奖没注意,晃了几步,就抱住了牛师奖的虎腰。 牛师奖一惊,立刻挣扎:“反了你们了是不是,放手!” “快放手!” 正在僵持中,冲天火花在天上炸开。 城楼上的众将瞬间停止了活动,愣了片刻。 那火花犹如夜空中的精灵,跳动着,闪耀着,照亮黑暗,带来希望。 正在城下奋战的陈矫,首先发现了战局的逆转。 原本还在他身前,全力抵抗的吐蕃军人,瞬时就被掀翻下马,泥土飞窜上来。 砰砰的爆炸声音,不绝于耳,陈矫知道,那是太子的援军到了! 作为安西都护府中,唯一见识过这炸药威力的人,他知道,这要这个大杀器一来,今天这场仗,就赢定了! 他驻马遥望,突见一髯须大汉,从千万人中,直冲过来。 此人大锤在手,森森白牙毕露,哇呀呀纵马狂奔,阻拦者犹如木桩一般,纷纷倒下。 威武的唐大眼,终于如愿盼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他的血液在沸腾,瞪着夜鹰一般的眼,在人群中混战。 大锤挥舞,迅疾如风,被他捶上的吐蕃士兵,一个一个的掀翻下马。 众人在城楼上都看呆了。 只见他撒开马缰,任由马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胯下之马与壮汉有充分的默契。 一人一马,堪称人马合一,身形一体。 第一百章 援军来了 都护牛师奖,却并没有被壮汉精湛的锤法惊呆,他关注的是他腰间缠着的那一圈怪东西。 只见,壮汉在腰间一扯,拔下一个短棍一样的东西,身旁奔上来一个小兵,手中举着火把。 壮汉将短棍放在火苗上,稍微一晃,下一刻,短棍脱手,扔入了敌军骑兵阵! 轰隆隆一阵巨响,骑兵纷纷落马,箭簇洒落一地,横冲直闯的唐大眼,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在他毫无章法的乱打乱凿之下,竟然把敌军主将勿齐秃给打翻下马。 牛师奖立刻下了命令。 “快下去看看,应该是援军到了!” 却在这时,一抹白影,从遥远的天边跨了过来,仿佛是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的降落到了牛师奖的眼前。 师奖当时就愣了,这,这是什么阵仗? 轻功?隐身术? 张良再世? 牛师奖确定,眼前的这个清秀少年,他根本不认识。 可那少年却仿似早就与他相识,自信上前,行礼道:“牛将军,骆绎有礼了。” “大唐援军十万,现已赶到,太子殿下正在后方战车之上,马上就赶到了。” 牛师奖盯着这个翩若仙人的少年,猜想着他的身份,侍卫? 偏将? 亦或是智囊? 他当然不会猜想到,这个少年正是当年洋洋洒洒一篇大作,辱骂则天的骆宾王之后。 面对他的打量,骆绎不卑不亢,盈盈笑道:“牛将军,援军武器精良,都护府就不必再派兵出来了。” 提到这个武器倒是把牛师奖的注意力给成功转移了。 “说到这个武器,骆兄弟,他们扔的那个是什么?怎么这么厉害?” 牛师奖思忖,反正这少年也没说自己的军职,只能以兄弟相称了。 “那是炸弹,太子殿下御制的。前面我们打了几场阻击战,都用了它,确实凶猛。” 牛师奖攀着墙边,眼见一阵弹雨下落,吐蕃将士成片倒下,心里那个羡慕啊! 这个炸药也不知是怎么制成的,这个威力,实在是太巨大了! 听说,波斯国有拜火教,国境内有永恒不灭的火种,国人将火种奉为神迹,顶礼膜拜。 这个东西,难道是窃取了那神的火种制成的? 他不由得叹道:要是早有这个东西,将士们也不会伤亡这么多了! 骆绎觉着,牛将军的口水都要掉到城楼下面去了。 看来,这炸药确实是让他心水的很啊。 他站到牛师奖身边,宽慰他:“这次路途遥远,弹药量有限,本来太子殿下想先送几箱过来,又怕通过不了吐蕃的封锁线,反而打草惊蛇,思来想去,只能快马加鞭赶快过来,辛苦牛将军了!” “都是为大唐效力,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牛师奖沉郁说道。 他的心情,在场众人全都理解,只要战事顺利,将士们安然无恙,还有什么怨言。 城下,黄土漫卷,掀起三寸多高,人嘶马叫,处处都是喊叫声,哭嚎声,全都来自吐蕃士兵。 身边是轰隆隆的爆炸声,勿齐秃的耳朵震得嗡嗡响,头晕目眩,发狂的战马,掠过他的身边,马蹄子生生踩在他的手上,他听不到声音,却感觉到手指头是真折了。 他想不明白,唐军是用了什么秘密武器,竟然可以杀人于无形。 眼前,火光冲天,天空仿佛被拢上了一层橙色的光雾。 炸弹雨点般落下,副都护陈矫已然从混乱的战阵中,瞥到了援军的身影,那腰间缠着的特制炸弹,就是他们的特征。 他横刀一挡,一个猛扑上来的吐蕃军人,即被推开三丈远。 战场上的吐蕃军人,肉眼可见的减少。 经过几场战役的锻炼,唐军战士投弹的准确度,显著提高。 发发必中,都是扔到吐蕃军人的身边,误伤率极低。 却在这时,一片片的人腿和马腿之间,勿齐秃的身影,竟然赫然在列! 别人不认识他,陈矫可不会认错。 那异于普通吐蕃士兵的白皙脸庞,虽然糊满了灰土,他也不会认错。 勿齐秃仿佛是被炸弹的冲击波炸晕了,摊在地上半天了,也不见站起来。 几个吐蕃士兵,渐渐靠近了他,已经向他伸出了援手,陈矫大喝一声。 呔! 最后一战,怎能让敌军主将逃走! 他调转马头,飞奔上前,营救的吐蕃士兵,也发现了他的身影,立刻抽刀向前,拦住了他的前路。 双方迅速缠斗在一块,他们虽然人多势众,可多多少少的都负了伤。 牛师奖拼尽全力,也能应付自如。 勿齐秃的神志渐渐恢复,看着身前相斗的吐蕃士兵和陈矫,他的眼睛模糊了。 曾经的满腔的斗志,也不知都到哪里去了。 慌乱,沮丧还有那么一点恐惧,将他的心揪的紧紧的。 他是草原上的雄鹰,是高山上的万兽之王,可现在呢? 败军之犬! 他十分明白,这一仗,他是输定了。 可作为吐蕃的王子,他怎能如此退缩。 吐蕃男儿,普通士兵中的偷生者,尚且不免一死,一个雄心勃勃的王子,怎能就这样被击倒。 勉强爬起身,他看见,一把唐刀,就躺在他身前。 伸手一夺,宝刀在手,他仿佛又找回了勇气。 压住脚步,他看准了陈矫的位置。 只要砍断马腿,缠斗的吐蕃战士,一定能够抓住机会,将他诛杀。 陈矫的马身已经驳了过来,笔直粗壮的马腿就在眼前,随着马身上的缠斗,马尾乱甩,勿齐秃仿佛能闻到马屁股上沾着的马屎的臭味。 成败在此一举! 刀子已经挥起来了,头顶的战马上,吐蕃士兵叫道:“王子小心!” 聚精会神的勿齐秃,恍然间只觉一阵扑簌簌落地的声音,巨响腾空而起。 就在他的身前。 那是唐军的炸药。 还是研制者李俊亲自投出去的! 只是,坐着的人,准头难免差了点。 这一颗炸弹扔出去,李俊就知道,远了! 炸弹扑在地上旋即爆炸,震起的泥土,足有一尺厚,安西副都护,陈矫将军也不幸受到炸弹的波及。 从马上掉了下来,所幸,没有受伤。 第一百零一章 刺杀! 陈矫猛咳几声,总算把脸上的土都拍干净了,才看清,前面的吐蕃军人,都已经去了大半了。 太子李俊坐在一辆气派的战车之中,身边一圈盾牌手把他护的严密万分。 几人分工合作,投弹手躲在盾牌手之后,不断把炸弹扔到敌军身边。 李俊坐着战车过来,在尸山血海中如履平地,犹如脚踩风火轮,身佩红缨枪的哪吒。 那感觉好极了! 李俊心中顿生一个念头,战场果然是男人装X的最佳场所。 看着眼前的小兵们炸弹扔的爽,李俊一时技痒。 定睛一看,喔噢,前方正有一团缠斗的吐蕃士兵,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那个卷毛大汉,正是陈矫。 他抄起一个炸弹,顺着盾牌的空隙就扔了过去。 哇呀呀…… 他怪叫一声,捶胸顿足,看看,都是这几天躺在永嘉仓晒太阳,手生了。 这是扔到谁那去了! 一个兜盔滚落到脚边,李俊一看,果然是唐军用的。 连忙站了起来,陈矫这仗打的挺好的,要不是他插了这么一杠子,也不能掉下来啊! 他刚站起来,肩膀上就沉了一沉,咣叽又跌了回去。 “太子殿下,前方危险,您可千万不能出这个圈子!” 李俊仰头一想,好像是这个意思啊! 唐大眼啊,骆绎啊,这些个能打的,全都主动请缨,上了战场了,身边就剩下这些普通将士保护了。 自己现在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这条命,若是有一个不妥当,可就害了一大串人啊! 陈矫发现了李俊的战车,略略行礼,就跳上了战马,战场可不是寒暄客套的地方。 这匹名叫战翎的烈马,已经跟随了他五年,冲锋陷阵从不迟疑,他视作珍宝,总算没伤到它,万幸啊,万幸! 他抚了抚马头,回身一转,继续投入战局。 这战场上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李俊放弃了投弹的事业,冷眼观察着这火热的战场。 一堆尸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起起伏伏在耸动。 那东西伏在断肢残尸之上,越升越高。 李俊看清了,那是一个人! 一个活人! 他满脸都是血污,神志不清,可他的脸,李俊不会忘记! 勿齐秃! 吐蕃王朝冉冉升起的新星,第一神箭手。 怎么样,在鲜明的武器代差之下,他出众的箭术还有用吗? 他不可一世的骄傲还存在吗? 盾牌手自觉蹲下,李俊英武的面孔露了出来。 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两个同样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身份地位就发生了这样的逆转。 怎能不让人唏嘘! 以李俊的观点来看,用早期现代武器对付中古时代的人类,自然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老天给他这个机会,让他穿过来了。 野心勃勃的勿齐秃也只能自认倒霉,宏图伟业还没开张,就被李俊给打落在地。 悲兮! 狼狈不堪的勿齐秃,也终于认出了盾牌战阵中,凛然而立的李俊。 那旖旎万方的架势,才真正是一国太子的姿态。 而自己,不过是自取其辱的蝼蚁罢了。 在对视之中,李俊忽然想起了项羽的结局。 像是这种一路顺风顺水,刚愎自用的将军,往往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他们蓬勃的自尊心,会把他们推向死亡的深渊。 看看勿齐秃怨恨又羞愧的神情,妈呀,他不会自裁吧! 李俊赶紧开腔道:“王子,明人不说暗话,吐蕃多年以来,侵占大唐疆土,滋扰生民,此战之后,胜负既分,吐蕃当退出吐谷浑旧地,放归吐谷浑臣属大唐,如何?” 这个条件很划算,吐谷浑的领地,本来就是吐蕃侵占的,现在让他吐出来,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臣属大唐,完全是附加条件,李俊明白,这也不是勿齐秃能做主的事情。 “太子好大的口气,勿齐秃只输了一战,以往几年唐军的败绩就全都视而不见了吗?” 李俊大笑三声,勿齐秃啊勿齐秃,他可能还天真的以为,他的腹地大非川仍然掌控在吐蕃手里。 不行,李大善人必须得提醒提醒他。 “勿齐秃,大唐一心与吐蕃为善,怎料吐蕃屡次侵犯,毁我家园,踏我秧苗,使生民不得安宁。多年征战,非是大唐能力不济,只顾念黎民黔首生活不易,不忍全力迎敌。今天,你还好意思提之前的战绩。你睁开眼睛看看,动脑子想一想,为何你的粮草一直供应不上来,你以为,那些粮仓还控制在你的手里吗?” “你什么意思?”勿齐秃勉强爬起身子,冲了过来,却被唐军士兵挡在了身后。 他隔着长矛阵,双眼通红。 李俊从战车上跳了下来,瞬时矮了一大截,好像连气势都有点弱了。 不过,那些都是表象。 一个连战连胜的人,他的自信心可以说是无比高涨,根本不会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 什么意思? 盾牌阵以外的战火已经逐渐止息,唐大眼和骆绎也纷纷来到李俊身边,防范着可能的冷箭。 李俊却不敢掉以轻心,他就在盾牌围成的狭小空间中,悠闲踱步,面对着疯狂的勿齐秃的叫喊。 淡然道:“断粮是我搞的,你的后方是我占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你曾经派出细作,到我的兵营里打探情况,穿了我唐军的铠甲,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五个人都被我杀了。” “你发往吐谷浑王城的信,我也看到了,你的后备粮仓就是我抢的,催粮队的人也都被我斩杀了,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勿齐秃已经承认自己的失败,却没有料到自己败的如此彻底。 大丈夫岂能如此的没有尊严,勿齐秃憋足最后一口气,瞅准一个走神的唐军,夺过他腰间的佩刀,猛力一撞。 他居然真的冲出了包围圈,那柄凛凛发光的钢刀,径直向李俊袭来! 盾牌阵中的李俊,盯着刀尖,也是心里一颤,他还真是有一股豪气! “住手!” 李俊瞥见身旁的护卫已经抽出了钢刀,他立刻喊停。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 第一百零二章 最后的尊严 噗嗤一声。 钢刀越过盾牌阵,却并没有戳到李俊的身上。 害他白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倾尽全力,奋力一搏的勿齐秃,只觉得下腹部一阵剧痛。 鲜血呼的从他的口中喷出,无法抑制。 他轰然倒地,李俊只感觉这景象,与定时爆破的大楼并无二致。 “为什么杀了他!” “这么多人看着,他伤的了我吗!” 李俊盛怒不已,那个出刀的侍卫却也意志坚定,毫不放松。 “保护殿下,是我们的职责,任何企图伤害殿下的人,杀无赦!” 说着,他就解下佩刀,奉送到李俊眼前:我就是这么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单挑对抗,李俊怕的就是这个,唐军如此忠诚,他并不是不识好歹,不辨黑白之人,怎么忍心杀他。 这件事且先放到一边,他拔开众人,叫道:“先看看他死了没有!” “是!” 这事自然用不着李俊身边的护卫出手,唐大眼和骆绎就全给办了。 勿齐秃虽然已成弥留之态,不过显然还有意识。 骆绎抱着他的上身,见勿齐秃嘴巴开开合合,立刻附耳倾听。 “殿下,他好像有话说!” 在李俊的眼风扫视下,盾牌手老实的退让到后方,他来到勿齐秃身边,靠近他的脸庞,问道:“想说什么?” “下辈子,我一定要打败你!” 他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攀在骆绎身上的手臂,猛然垂落,犹如断线的风筝。 李俊轻轻合上他的眼睛,将这吐蕃男儿满腔的热血不甘,掩埋起来。 这一辈子你都没机会了,还下辈子! 看着死透了的勿齐秃,姚逵上前问道:“殿下,怎么处理他的尸体?” 这个问题吗,好像确实需要仔细斟酌。李俊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再砍头? 说实话,这一路上,收集的敌军将领的首级,数量之多,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现在看到那一筐桐油脑袋他还犯恶心,要是再来一个,着实有点吃不消,似乎也没有必要,纯属重复操作。 当然,出于私心,他也想给勿齐秃留个全尸。 到底也是个有过一腔热血的好儿郎,还曾经是自己的劲敌,李俊想为他保有最后的一份尊严。 这时,旷野上,负责打扫战场的武延宗,押过来一个人。 也是膀大腰圆,筋骨魁伟的一个大汉。 那人走上前来,还没有自报家门,就扑倒在勿齐秃的身前,哭道:“王子!” “刺裂对不起您!” 李俊冷眼看着,得,这回也不用通名报姓了,这肯定是勿齐秃的铁杆啊。 他忽而想到,或许有一个可行的办法。便让武延宗把人带过来。 刺裂满脸都是鼻涕泡,烂泥一般的瘫在他的身前,他眼中的不甘,李俊看的清清楚楚。 “你是勿齐秃的副将?” 刺裂咬紧了嘴唇,绝不开口。 这些古代人怎么如此难以沟通。 问个话比上青天还难,动不动就摆脸色,闹脾气,派头比他这个堂堂太子都要大上几分。李俊心想,这就是代沟啊。 掰开手指头算算,这来到大唐也混了两个多月了,他还是对这种思维模式无法理解。 唐大眼压住他的肩胛骨,狠道:“快说!” 这样强迫的方式让刺裂感到更加羞辱,身子被制住,动弹不得,他仰头死死瞪着唐大眼。 唐大眼生就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精光外露,他还怕互瞪。 使劲睁着眼皮,把眼珠子露出更多来,说什么也不能败下阵来。 怒道:“太子殿下问你话了,还不快说!” 只听得刺裂的胳膊嘎嘣一声,他威武不屈的脸上也现出了狰狞的神色。 啧啧,看着就疼啊! 骆绎上前拦了一下,示意让唐大眼悠着点。 这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到处都是唐军包围了,这人就是想跑他也跑不了啊。 唐大眼无奈,这才放开了他的手,十分勉强的样子。 末了,还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好像被扭的是他一样。 士兵们把战车上的坐垫取了来,李俊随意坐下,终于松快点了。 他这人也没这么多的讲究,面对刺裂的反抗态度,他轻松道:“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问你,你是勿齐秃的忠臣吗?” “这还用说!” 嚯,不错,终于回话了。 “既是忠臣,我让你带着他的尸体回乡厚葬,你可愿意?” “这,这是真的?” 想到吐蕃风俗,但凡是个逃跑的小兵,统统都要砍头,更别说是败军之将了。刺裂头一次觉得,眼前的大唐主将,面目可亲了起来。 自从对峙以来,他脸上首次出现好脸色,追问道:“我真的可以把王子的尸身带回去?” “可以,不但能带回去,而且可以找个风水宝地埋葬。” 歘! 李俊抽出一支箭簇,箭头精心雕刻的唐字,赫然出现,他轻轻抚摸,回想着那一日,在洛阳街道上,耀眼的阳光照射下,那个百发百中的灿烂少年。 “给!” 一支唐箭递到刺裂眼前,他颤抖着双手接下。 “把他放到勿齐秃的墓里,总算纪念我们的一段交情。” 刺裂有些疑惑,他并不知道勿齐秃和李俊的所谓交情,但是,他一定会把这支箭安放在勿齐秃的身边的。 士兵们准备了裹尸布,刺裂扑下身子,将勿齐秃脸上的血污,一点一点,虔诚的擦拭干净。 再把他的尸身妥善包裹,李俊眼看着他抱着勿齐秃的尸体,越行越远,心想,他在大唐遭遇的第一个关卡,到此算是顺利通过了。 他站在旷野上,遥望着东北方向,那里,还有唐军战士在奋战…… 这些日子以来,无名子的书信也没有断过,因为战事并不激烈,所以内容并不丰富。 谁能想到,那个老奸巨猾的莫啜,竟然龟缩不出了。 这把李俊气的,太子亲自出征,这是什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吗? 他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跑出来打仗,就是想一扫大唐的边境隐患,毕其功于一役的。 这老贼像是能闻到味似的,眼见着勿齐秃部被打残废了,居然也不出来趁火打劫。 真是气煞人也! 无论如何,现在只能看无名子他们如何应对了。 第一百零三章 阴人放冷箭 大唐的西北边境,鸣沙城,唐军大帐。 无名子来到这里,也有半个多月了,他从渭河沿岸分兵出来,一路且行且探,鸣沙这个地方还真不好找。 按照地图显示,它就在关内道附近。 可这个关内道地界实在是太大了,起先,他们老老实实的按照既定的行军路线行进。 沿途收集残兵,又消灭了几股突厥各部的劫匪,总算是没耽误行程。 然而,在此之前,他们多方打听,沿途的百姓,竟然没有人知道鸣沙这个地方的确切地址。 这也是怪了。 难道,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在突厥的控制之下,唐人知之甚少。 或者说是太子殿下搞错了,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地方。 可惜,包打听杜饶,现在已经在灵州境内,无法抽身支援。 无名子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想方设法的确定鸣沙一地的位置,好在,老天爷总还是宽容善良的,怜惜他的一片苦心。 兜兜转转,竟然让他们捉到了一个西受降城的逃兵。 按理说,凡是在受降城生活的人口,自然也是大唐的子民,之所以叫他逃兵,也是因为他企图私自内迁。 受降城吗,顾名思义,在这里生活着的人,大多数都是由突厥部内附大唐的。 按照唐朝通行的做法,这些人的臣服非常宝贵,可是要想让唐廷养活这么多的人,也确实吃不消。 所以,以保持他们原本的生活方式为由,在突厥集中内附的这几个地方,大唐建立了中受降城,东受降城等几个城镇。 所谓内附,也是有限制的,这些人只能生活在这个地方,如果私自逃出受降城,再往内地迁徙,是不被允许的,或者说是,不被鼓励的。 可现在,这个私自内迁的人,却是唐军的大救星。 无名子不但不会处罚他,还要虚心的请教他,一路上小心的让他带路,经他指挥,还真就在关内道灵州境内,找到了这个地方。 怪不得这个地方不好找! 等到了这里,无名子才明白过来,所谓鸣沙,其实不止是一片茫茫大沙漠,而是一座座沙山。 那能发出刺刺拉拉鸣叫的,正是这一座座外表坚固,实则中空的沙山。 狂风吹动沙丘中空的孔洞,发出嗡嗡声,犹如蜂鸣阵阵。 当地人俗称它:叫叫山,鸣沙是它许多古称中的一个,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于是,无名子做主,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突厥莫啜部还当真摸到了这个地方。 不过吧,与志向远大实则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勿齐秃不同,莫啜和大唐交手,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 他可是个老狐狸,油滑着呢。 说是支持友军,其实,他根本就没带出多少兵来。 充其量也就比山贼团伙的规模大点有限。 无名子这边也没有炸药这个超强助攻,单独用冷兵器硬抗,想想就不划算。 无名子当了好多年的生意人,算账已经成为习惯。这种一看就费力不讨好的小股部队,他根本不屑于用全力。 鸣沙这个地方,过去因为地盘不大,地质条件也不太理想,所以没有军戍。 灵武郡的原守军,因为沙坨忠义的战败,折损不少。李多祚主笔,收集众人,将他们调拨到了鸣沙。 七七八八算起来,也有五万人了,足够应付莫啜的侵袭。 无名子也给杜饶去了消息,远在河东道的他,想必不日就能过来汇合。 与李俊料想的不同,李多祚和无名子这一路上配合的相当默契,基本上没闹过什么矛盾。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大家都希望唐军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这一共同的目标,让他们主将齐心,在大原则上保持了一致。 而战场老油条莫啜,几次出兵打探情况,试图劫掠附近城镇,都没有成功。 自此之后,就在和鸣沙城一河之隔的西受降城,扎下了脚跟,不图攻城略地,只求尽量恶心你。 对于无名子来说,倒是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原灵武郡大总管沙坨忠义真的失踪了,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于是,整个灵武军现在的领头的,那就只有李俊派过来的无名子和李多祚了。 无名子在大帐里,恨得牙根痒痒,莫啜这狗贼,什么东西啊他! 把这么一只大军调动起来,人也来了,招也接了,他倒好,转过头来,就龟缩了,连个面都不露。 两边的将士,天天隔空对望,两军大帐,相隔最近的地方,碉楼上的士兵,脑袋上戴的兜盔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叫个什么事啊这是! 老狗贼! 无名子倒还好说,总的来说,他还是个沉稳的人。李多祚可就不同了,突厥部就在眼前,可这仗也打不起来,这把他憋的。 天天早晨起来,天还没亮就跑到碉楼上,迎风吹响号角。 也不管是什么时辰,呜呜呜,哇哇哇的一通吹,就这几天,腮帮子都变大不少。 只是把将士们给叫起来,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吗,怎么可能。 全体动员,都给我起来操练。 围着军营跑圈,跳操,凡是能把他这一身力气都耗尽了的运动,李多祚都身先士卒,带着士兵们一个一个都给做上一遍。 无名子看他像个秋后的蚂蚱似的,拼命蹦跶,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心里谋划着,该如何把莫啜这狗贼给解决了。 别让他在大帐里继续当乌龟。 就在无名子盘算的时候,这大帐外面又闹上了。 李多祚跑了一上午的圈,早就在一边瘫着了,拉都拉不起来。 无名子来到帐外,这才发现,此刻的站在碉楼上的哨兵,十分的没有体统。 “乌龟王八蛋,有本事别放冷箭!” “给爷滚出来,莫做鳖孙!” “吃我一箭!” “老九,别惹事!”几个士兵上前,死死的拦住了他。老九却仍没有消火,照样挣扎。 “你们别拦着,我今天非得给这些贱人一点教训不可!” “你干什么和边夷贱类一般见识,冲动行事,只会耽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把他们灭了就是最大的事!看老九爷今天把他们都给收拾了!” 高高的碉楼上,值勤的士兵骂骂咧咧,满口都是污言秽语。 一个士兵好似发了狂一般,对着隔岸的突厥军营,破口大骂,奈何,突厥哨位上的几个士兵,根本都不理他。 好像没长耳朵一样。 第一百零四章 再也不能忍! 唐军这边,那个叫骂的最厉害的士兵,已然搭弓上箭,要不是旁边的几个兄弟还保有一丝冷静,拼命拦着,恐怕早就把对面的突厥士兵射成筛子眼了。 突厥士兵这些天来,憋在军营里装王八,也是憋屈的很。 现在占了便宜,虽说不接这个骂声,脸上却都是得意的表情。 不必看得清楚,唐军兄弟也能猜到这些吐蕃士兵的德性。 忍,忍字为上,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也是勉强压着怒火。 架起了弓箭,直冲着吐蕃碉堡,严阵以待,将空前的压力施加在这些吐蕃士兵身上。 怎么样,有胆子放冷箭,没胆子接招了! 唐军将士的素质还是不错的,对峙这些天以来,一直都老实本分,尽力克制。 今天闹成这样,想必另有隐情。 无名子溜达到了碉楼底下,找来一个小兵询问。 “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启禀将军,刚才从突厥部放过来一支冷箭,射伤了一个哨卫,那哨卫是老九的亲侄子,所以他就有点压不住脾气。” 小兵面露不忿,看得出来,也对突厥的挑衅行为非常不满。 僵持的状态持续时间过长,双方将士的神经绷的太紧,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只要一个火星子窜起来,情势便不可收拾了。 无名子寻思,一定要找一个突破口,让愤怒的士兵发泄情绪。 “受伤的人在哪?” “在后面的医官帐篷里治疗。” 小兵非常有眼力,马上带着无名子过去了,这时,在无名子的示意下,唐军士兵终于收起了弓箭,老实站岗了。 当然,也只是表面上看来。 那一双怒目,死死盯着对岸的碉楼,明知道那些龟孙子根本不敢接招,也丝毫不放松。 现在军营里的气氛非常紧张,精力过剩的士兵们实在闲的发慌,已经开始做一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前两日,两个私自出去寻花问柳的士兵,被无名子下令处决。 战时的士兵跑去嫖妓,这可是军营里的大忌。 此风若开,一旦消息传到突厥军营,他们来个突然袭击,士兵们的脚都软了,还打什么仗。 无名子明白,总这么憋着没仗打,这种事情是始终无法杜绝的。 除了嫖妓的,还有耍钱的,打架斗殴的,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小兵撩开大帐的皮帘子,无名子探身进入。 大帐里安置了几方软塌,受伤的不能动弹的士兵,哼哼唧唧的,躺在上面养伤。 一见无名子来了,几个轻伤的士兵,艰难的直起身子。 “将军!” 无名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好生歇着,而后,走向了今天刚刚负伤的老九侄儿。 老迈的医官,正在把一些灰黑粉末撒在他的伤口上,疼的小兵龇牙咧嘴,满脸是汗。 “劳烦将军看望。” 小兵说着就要起身问好,猛烈的动作牵动伤口,他哎呦一声。 无名子忙道:“快坐下,不必多礼。” 两人都在垫子上坐好,撒好了药粉,医官扯下一块黄布,眼看着就要开始包扎。无名子在袖子里掏了一下,拿出个白瓷小罐。 “给他换这个,药效更好。” 本着对患者负责的态度,医官揭开盖子闻了闻,一股苦涩清凉的味道窜出来。 无名子解惑道:“这是清创膏,我祖传特制的,治疗刀伤箭伤非常管用。” “那这药粉怎么处理?”医官盯着小兵身上的药粉,左右为难。 “你用的是莪术粉吧!” “是。” “那就不碍事,我这个药膏和莪术不冲突。” 既然无名子都这么说了,医官也就大胆用起来了。他先把士兵创口上的药粉拂去,一时情急,力道把握的不准,疼的小兵又是一阵鬼吼鬼叫。 “哎呦,哎呦!” “轻点啊!” 嘶嘶…… 他不停抽气,哀怨道:“将军,我伤的也不重,用这个就行了!”一边叫唤,一边往后缩,表情十分真诚。 无名子没发话,医官也没有饶了他的意思,一直拉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专注给他涂药,枉顾他杀猪一般的叫喊。 仔细端详这张略显稚气的脸,眉毛粗短浅淡,有点塌鼻梁。看起来不是胆气十足的人,无名子只觉,这孩子还真是有点命苦,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 等到医官给他妥善包扎好了,他才开始发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事情实在是太窝囊了,小兵一提,就怒上心头,他把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到袖子上,哗啦一扯,伤口就全都暴露了出来。 “还不是突厥狗贼犯贱,他们这样做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是说放冷箭?” “可不是!” 无名子到前线的时间尚短,许多灵武郡的情况,都是靠着和士兵聊天得来的。 “仔细说说。” “以前只要两军对垒,突厥士兵时常犯贱,不是放冷箭,就是搞偷袭,总而言之,竟是阴招!” “今天我们照常上岗,站了还没有半个时辰吧,就看从对面碉楼上射出一支箭,我躲闪不及,被伤到了,这还不是最可气的。” 小兵将手臂伸到无名子眼前,叫嚷道:“将军,您看看,这个狗贼还把我的手臂伤了,这要是打起来,我连弓箭都拉不动,这不是耽误事吗!” 伤口虽然不深,却正好是位于小臂上方,正是发力的地方,也确实碍事。 “那狗贼一看伤到了人,比兔子跑得还快,蹭的就窜回了大帐,怎么吆喝,他也不出来。我当时血流的多,也顾不上他,赶紧下来包扎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老九在楼上闹腾的热闹,原来是想寻仇都找不着人。这莫啜狗贼也不知在军营里下了什么指示,这些个以凶悍蛮干著称的突厥士兵,居然全都不出来了。 连一个应战的都没有。 唐军吃了亏,无名子也气愤不已,不过,他倒是有点感谢这个莽撞挑事的突厥士兵。 有了他的挑衅,他似乎找到了可以滋事的理由了。 安抚过了伤兵,他走了出来,正好遇上李多祚,却也是出来找他的。 于是,两厢商议,一个阴谋渐渐成形…… 第一百零五章 隔空骂战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唐军碉楼上就有了动静。 一群士兵既没拿枪也没拿刀,每人带了二十支箭和一把长弓,登上了碉楼。 突厥这边的哨兵,还在打瞌睡,忽然一阵叫嚷,把他们都喊精神了。 “怎么回事!” 经过判断,他们可以肯定,这叫嚷声是从对面的唐军大营传出来的。 他们惊慌失措,擎着火把,使劲擦亮双眼,向对面巴望,可黑灯瞎火的,好像也看不清对面唐军碉楼上究竟有多少人。 很快,贴心的唐军兄弟就带着翻译,表明了自己的用意。 “龟毛狗贼突佬,还不出来应战!” “撮尔蛮夷,皆是贱类,猪狗不如,胆气似硕鼠!” “不用说的这么文绉绉的,我怎么说,你就怎么翻译给他们听!” “要原封不动,原汁原味。” “听见没有!” 粗野的咒骂之间,插进来这一句汉话,接着污言秽语就又开始了。 什么狗贼,夯货,大唐朝流行的最难听的谩骂就都来了。 这突厥士兵本来就都是暴脾气,要不是莫啜这两天一直压着,早就开抢了。 哪里经得住唐军的辱骂。 平常听不懂也就算了,谁知道,这诡计多端的唐军竟然还扯来了译者,特地把这些粗鄙之语给翻译出来。 这还能忍吗? 这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是爷们他就忍不下去! 叫骂声越来越猛烈,把军营里睡大觉的士兵也给吵醒了,成群结队的出来看热闹。 碉楼上的突厥士兵气的大脸通红,也管不了什么将帅的指令了,是拉弓便射。 前方黑咕隆咚,也看不清目标。 可一阵箭雨撒过去,也准能捞上一两个人吧。 却没想到,对面传来砰砰砰的一通响声。 凭着直觉,突厥士兵也能发现,这些箭簇根本没有命中目标,而是扑凌凌的都落到地上去了。 怎么回事? 众人疑虑重重,只听得,前方,辱骂声又起。 从突厥民族的起源传说,再到这些年来他们对大唐的侵扰,从主将莫啜再到普通小兵是全都骂了一个遍。 你大爷的! 听见咒骂的突厥士兵越来越多,大家都凑到碉楼下面看热闹。 眼看日头越升越高,突厥士兵终于能看清对面唐军的状态了。 原来,唐军在碉楼上立起了半人多高的麻袋,麻袋里装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好像紧实的很。 突厥的箭簇飞过去,全都扎在麻袋垛上,对躲藏在其后的唐军士兵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 现在天也亮了,视野清晰,唐军又有了麻袋垛做掩护,这胆子就更大了。 眼见着对面的突厥兵束手无策,气的嗷嗷叫,他们站在麻袋垛后面照骂不误。嗓音洪亮,辞气不挠。 于是,就这样一连骂了三天…… 李多祚这次还真有些佩服莫啜。 这个老狐狸,最近有点长进。 骂了这么多天,他居然还可以镇定自若,坚持不出兵。 除了几个忍受不了羞辱,零星奔出来受死的小兵,大部队根本动都不动,跟受了地符咒似的。 无名子倒是不着急,他对这一招激将法,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成功与否,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周瑜打黄盖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他组织人叫骂,也得莫啜愿意接招才行。 倒是苦了天天在碉楼上迎风骂大街的这些个小兵。 每天喊的口干舌燥的,满口污言秽语,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可这突厥龟孙就是不出来。 合着是白费了口舌,好几个负责叫骂的士兵,嘴角都起了大疮,疼的说不出话来。 无名子天天举着个团扇,在大帐里装相,也不管这天气冷的都要点炭火了。 这一日,李多祚瞧着放在大帐里的炸药,十分着急。 “无名子,我们有这些炸药,为什么不干脆干一场?” 无名子摇摇小扇子,欣赏着帐外的叫骂,十分惬意。 “不急,不急,李将军,我们的炸药太少,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对面的突厥士兵,总也有五万多人,靠着这点东西,不能动摇他们的根本。” 李多祚就看不惯他这副万事不着急的嘴脸,干脆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军又不是没有战斗力,这鸣沙城的官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只要有这炸药开道,士兵们肯定能把他们拿下!” 他紧握着腰间的钢刀,颇有些绑架无名子上战场的架势。 不过,无名子在洛阳城里干的就是与人周旋,四处传递消息的事情,要把李多祚蒙住,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这也是当时李俊派他来的原因之一,换做其他人,真不一定能压的住李多祚的脾气。 他敲了敲那盛放炸弹的箱子,欣欣然笑道:“我自有妙计。” 妙计? 哼!暂且相信他吧! 李多祚看着这张精明外露的脸,居然还真生不起气来。 咬咬牙,先听他的吧。 李多祚心里急,对面的莫啜其实更急,他是强忍着而已。 突厥军帐内。 毕丽罗揣着两只手,冷笑着对莫啜说道:“可汗消消气,我以为,这是唐军的激将法,可汗不能轻易上钩。” 呸! 莫啜的唾沫星子喷出三丈远。准确无误的击中了毕丽罗的大脸。 “还激将法,他们这是对我突厥勇士的羞辱!彻头彻尾的羞辱!我若不是听了你的话,一直在这里忍着,怎会被他们如此辱骂?” “恐怕早就抢个痛快了!” 是的,是的,他确实感到不痛快。 莫啜部从沙漠边缘赶过来,一路上也没少抢,可要比起以前数次的收获,那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本来,他的计划是,趁着勿齐秃在甘州和李俊拼命,唐军分身乏术,他带兵闯入灵武郡大肆劫掠一番。 没想到啊,没想到。 鸣沙这个没人注意的小镇,以往唐军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突厥部可以从这里径直闯进大唐市镇。 正当他满怀信心,像以往一样来到这片沙丘的时候,他猛然发现。 难以置信! 一支不知主将到底是谁的唐军部队,赫然出现在这里,安营扎寨,各种准备都做齐全了,好像是算准了莫啜会从这里进军一般。 贪婪的莫啜,根本没抢痛快。 第一百零六章 狡兔三窟,仓皇出战 鸣沙城是个正宗的军戍城,城里住的都是大唐官兵,灵武郡内平民百姓的居所,距离这里还有十多里地。 莫啜只有突破了唐军的防御,才能进城纵情劫掠。 以他那个贫瘠的脑袋瓜,从来都是来硬的,能抢就抢,能杀就杀,实在不行了,掉头就跑。 这次他们刚刚到达通常行抢的老地方灵武郡,就听说不知道打什么地方赶来的一大批唐军早就已经驻扎在这里了。 真是不知所措! 莫啜一时慌了神,因为,他知道,此前的唐军主将,灵武郡大总管沙坨忠义已经被他打败,下落不明了。 沙坨这个人,确实忠诚可靠,无奈,战术老套,头脑不灵活。 到了现在这个年月,他还在使用主将单独应战,部队方阵条块化进击,这样单一固定的作战方式,根本无法应对突厥骑兵的游击冲锋。 更可怕的是,沙坨忠义为了表示对大唐的一片忠诚,把防御战线顶的很靠前。 在西受降城的前端边缘,他建立了自己的营戍,打算把莫啜拦在大唐的国境之外。 沙坨头脑简单的地方,就体现在这里了。 西受降城这边,人员的成分非常复杂,什么突厥吐蕃,沙坨蝎胡各色人员齐聚。 唐人根本就不占多数,刚打了几个回合,叛变的胡人就与突厥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害的灵武郡守军损失惨重,就连主将都没于混战中,不知道是生是死。 一路顺风顺水的莫啜,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每次他们出来打家劫舍,就没有不成功的。 这一次也不知是哪一路的部队,主将全不认识,根本就不是突厥的熟人。 关键是,与迂腐的沙坨忠义不同,这些人卡位相当准确。 正把军戍顶在小镇的前面,一条天然小河的对面,让突厥军团非常不舒服。 所以,一向推崇快马战术的莫啜,这一次决定听从谋士毕丽罗的意见,先按兵不动,等待勿齐秃那边的消息。 他哪里知道,勿齐秃现在早就全军覆没,连个给他报信的人都没剩下,两边的通讯早就断的透透的。 隔着这条小河水,两军士兵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深情对望。 莫啜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能忍耐这么多天,已经是极限了,如今,听到大唐官兵站在城楼上是又喊又骂,就差把他的八辈祖宗拉出来鞭尸了,他哪里还坐得住! “可汗,请三思而后行啊,现在敌军兵力雄厚且准备充分,不是好对付的!” “放屁!” “放你耶耶的屁!” 莫啜的怒吼把毕丽罗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他赶紧低头缓缓。 “我突厥勇士,什么时候需要三思而行,磨磨蹭蹭,瞻前顾后,那都是唐军废物的作为!” 他把手底下的将士统统叫来,决定即刻出兵。 毕丽罗掂量了现在的情况,打算做最后一搏。 “将军,现在真的不适宜出兵,这些谩骂完全是狡猾的唐军诱惑可汗出兵的奸计,可汗千万不能冲动!” “他们肯定早有准备,设下了埋伏,我们不能中计!” “我们?” “这个我们也是你能说的?” “毕丽罗,我早就想问你了,你究竟是哪里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发出了质疑。 一石激起千层浪,毕丽罗一直以来担心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突厥老将的怒火全都被激发了出来。 “说,你到底是哪里人?” “我看,现在多余问他,别管是哪里人士,绝对不是我突厥男儿,要不然怎么几次三番的阻拦我们出兵,一心让可汗做缩头乌龟!” “说不定他就是大唐的细作,藏的够深的!” 众口铄金,毕丽罗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住口!” “别再说了!” 莫啜怒了,彻彻底底的怒了! 缩头乌龟几个大字,不停在他的脑中盘旋,扯得他是头昏脑涨。 这仗,打不打得赢另说,我莫啜是草原上的雄鹰,什么时候被人骂过缩头乌龟! 他瞥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毕丽罗,面对众将士的质疑,这人倒还算得上是镇定自若。 “可汗,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这个来路不明的贼人吗?” “罢了,众位将士先随我去教训唐军小儿,以后再跟他算账!” 众将怒气冲冲的眼神,仿佛是一团团炬火,灼烧着在场的毕丽罗。 他的命运,也许就在这一夕之间了。 突厥将士装备齐全,跃马出发,狡猾的毕丽罗知道,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突厥兵团的人实在是憋坏了,得了莫啜的指令,一个个的也没有战术,没有队形,急冲冲的就向唐军大帐冲过去。 面前的这条小河,水势平稳也不太深,突厥军人狂妄至极,骑着战马,涉水而过。 他们叫嚣着,呼号着,仿佛是地狱里冲出来的魔鬼,将要把这清平人间搅得七零八落。 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就在距离这条河不足三里地的唐军大帐,木栅栏外早就守候了许多唐军将士。 他们虽然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他们自信怡然的表情,显示出了他们必胜的决心。 在一群发狂的突厥士兵的前面,是比他们更疯狂的可汗莫啜。 他从来都是突厥征战传统的忠实信徒,大战在前,主将必冲锋在前。 对面的唐军虽布防严密,可莫啜依然找到了他们阵型的漏洞,只要越过眼前的这条小河,夺取唐军兵营,犹如探囊取物! 沙沙…… 沙沙沙…… 风声,马蹄踏过细薄的沙毯,发出的刷刷声。 起风了。 嗡嗡嗡,空空空…… 更加恐怖的声音,一阵阵袭来。 不知是从何地,也不知是从什么方向,那鬼魅空灵的声音,包围着突厥士兵。 风沙漫卷,将细沙掀起,拍在士兵们粗粝的脸上,巴巴的疼。 这恐怖的声响,令突厥士兵迅速陷入了混乱,直奔着小河狂奔而去的战马停住了马蹄。 后面继进的士兵又堆叠了上来,人挤人,马踏马,拥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闹鬼了!” 士兵举起了钢刀自卫,沙沙的风声断断续续,烘托着混乱的气氛,让这场临时起意的战斗,蒙上更加诡异的色彩。 莫啜驻马河边,长鞭甩在士兵的头上,身上,突厥士兵刚毅的脸上,瞬时血印斑驳。 “快,快冲!” “迟疑者,斩!” 突厥士兵摄于他的淫威,稍稍有些安分,莫啜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调转马头,冲入了河水。 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主将的步伐,纷纷入水。 就在这时,平静的水面有了动静…… 第一百零七章 鲛人出击 平静的水面上,溅起层层水花,无数的手臂,从水底伸了出来,他们抓住突厥军人的铠甲,砍断马脚,将他们拉下马。 出手狠辣果决。 对这一招毫无准备的莫啜,也被掀翻下马,他那匹价值连城,宝贝非常的金凤马也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这条小河,正是唐军鲛人的埋伏地,为了打击突厥恶徒,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这些鲛人与普通的唐军士兵决然不同,内里穿着纤薄的金丝铠甲,外面罩着杂草编织的蓑衣。 这些人都是无名子精心挑选出来的,水性极好,又有耐力,穿上这身蓑衣,在小河中埋伏,看不出一点破绽。 鲛人阻挡住了突厥军团的首轮攻击,无名子马上察觉到了这一讯息。 现在正是时候! “投弹!”他发出了怒吼。 投弹手就位,趁乱扔出了一波炸弹。 齐刷刷的一排弹药,从天而降,好像是雨点砸落,又似冰雹凿地。 砰砰砰……乓乓乓…… 第一战就被打蒙了的突厥士兵,一见这恐怖神器,更是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他们抱头鼠窜,被震得一颠一颠的。 无名子翻身上马,对李多祚说道:“将军,开始冲锋吧!” “好!” 李多祚信马由缰,边跑边喊:“兄弟们,给我冲啊!” “砍下莫啜的狗头,赏黄金百两!” 唐军士兵在这军营里活活忍了半个月,不用黄金百两,就是一文钱不给,他们也要把莫啜的人头拿下。 有备而来的唐军,迅速集结,把惊惶的突厥军人团团围住,于小河之上,展开了厮杀。 一向随性洒脱的无名子,这次也难得的穿上了厚重的铠甲,指挥作战,他本来信心十足,自以为能斩获敌军首级数枚。 却没成想,一直和他相处和睦的李多祚,一上战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猛冲猛撞,关键是,还时刻挡在无名子的身前,就是不让歹人近身。 劈卡…… 李多祚挥下一刀,正中敌军肩膀,只听得沉闷的一声响,那是骨节开裂的声音。 敌军的一只胳膊就这样生生被卸掉了。 在漫天的血光中,无名子喊道:“李将军,让我也杀几个!” 李多祚毫不理会他的请求,照样劈刀乱砍,只留个马屁股给无名子。 智谋无双的无名子,敢情成了战场跟屁虫了。 岂有此理! 他一敲马腹,纵马跟上,偏不让李多祚吃独食。 可也别说,跟着他,还真就捞上了几个漏网之鱼。 李多祚猛冲猛砍,一通霹雳刀法,迅疾如风,确实骇人。 只不过,突厥军团的人数也着实不少,就算他的刀法再精湛,也难免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 就在李多祚横刀截杀之时,从右侧奔过来一个突厥骑兵,看起来身子完整的很,既逃脱了鲛人的攻击,又没有被炸弹掀翻。 当真是非常幸运了,可谁让他非要窜到李多祚的身前,他这是自己找死! 李多祚正执着于前方的争斗,哪里想到他的侧翼早就暴露给了贼人。那突厥骑兵,马术精湛,上半身已然从马上腾起,眼看着就要削掉李多祚的半边臂膀。 呔! 专注捡漏的无名子,目力极佳,早就看到了这偷袭的敌军,他劈过一刀,突厥狗贼拦到了一边。 那人也不是吃素的,,略一闪身,避过了刀锋,他俯身在马侧,立刻出刀。 无名子的宝刀,擦着李多祚的后腰,径直滑了过去。 吱吱吱…… 刺耳的一阵响,惊醒了李多祚,他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偷袭的狗贼,以及赶来营救他的无名子。 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李多祚砍下一刀,佯装凶狠,无名子从底下截击,正把这个突厥士兵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倒吊在马背上。 李多祚灵机一动,抽起马鞭,忽悠一转,缠在了突厥士兵的勃颈上。 手中的力道一点一点的加重,那皮鞭在他的脖颈上也越缠越紧,瞬时间,他就两眼一翻,小命玩完。 两人看着倒毙的尸体,欣然一笑,无名子友好的说道:“怎么样,李将军,没有我跟着不行吧!” “没你我也一样行!”李多祚嘴上逞强,脸上显得十分感激,无名子不再与他多矫情。 “好好好,李将军威武!” “那是自然!” 一个不屑的眼神甩到了眼前,无名子无奈的摇摇头,两人继续并肩作战。 这时,看到主将遇险,一路小队也集合过来,将二人包围起来,不让险恶用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冲进敌人战阵的无名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莫啜那老贼跑哪里去了! 刚才他在对岸,狂风飞沙乱卷,糟糕的天气,对人的视线受到了一定阻隔,可无名子一向视力极好,在茫茫人海之中,仍然寻到了莫啜的身影。 他就在队伍的最前面,呼号叫闹,犹如一只炸毛的老虎。 开战尚不足半个时辰,莫啜怎就不见了踪影? 那些打算得赏金的将士,更是找红了眼,不止在马上猛冲猛砍,地上的残兵他们也不放过。 四处搜寻,就为了找到莫啜的身影。 砍了他的烂脑瓜子,换钱花。 岂知,这样的好事,早就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他们这些后面冲出来的,哪里还轮的上。 水中乱战之时,一名鲛人眼疾手快,早就把坠马的莫啜斩杀,大脑袋割下,扔到筐里背着了。 其他闲杂人等,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一场大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然结束,突厥军团不敌无名子的埋伏暗算,终于败北,逃窜回了漠北。 众将士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可汗莫啜的死,一定会让突厥内乱,无暇骚扰大唐边境。 要知道,莫啜可是统治突厥部落长达二十余年的猛将,在他的治理之下,分散的突厥各部才重新走向了统一。 在则天时代,莫啜对抗大唐的战绩,不可谓不辉煌,他在突厥各部之间的名声也是甚为响亮。 如今,就连这样身经百战,算得上是突厥部落首领中,脑子最好使的人物,也在战争中被废掉。 可以想象,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突厥是不会再动侵扰内地的心思了。 主将无名子和李多祚也终于没有辜负李俊的重托,轻松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夕阳尚未落下,士兵们忙着打扫战场,李多祚和无名子携手返回营帐,参详下一步的计划。 第一百零八章 投诚或归乡 将军主帐位于普通军帐的中间,既稳固又安全。 只是,路途有些遥远。 二人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抵达,还没进门,就被帐前的闲人给打扰了。 本该在碉楼上执勤的老九,正在帐前转悠,李多祚打眼一看,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嘶…… 这一身行头,够怪的。 青灰直裰道袍,补丁一块一块的,腰间还挂着不少五彩的缎带小囊子,微胖的脸蛋,给人感觉有些阴险。 行事冲动的老九,鬼鬼祟祟的走到无名子身边,附耳说道:“将军,这人是从突厥大帐里逃出来的,据说是个谋士。” 谋士? 无名子把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那贼溜溜的眼珠子,还真有几分阴谋的味道。 当他审视的眼光投过来的时候,毕丽罗也在偷眼瞧着他,看那文弱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常年打仗的。 但那一身明光铠又昭示了他的身份,他就是此次战役的主将。 唐廷怎么会挑了这么个人过来,毕丽罗回想以往与突厥交手的唐军主将,无论哪一个都是虎虎生威,方头大脸。 文弱书生型的就从没见过。 在场的二位将军,没有一个识得毕丽罗的身份,因为他原先也是以行踪诡秘著称。 惯常在突厥大帐中出谋划策,很少走出军营半步,故而唐军对他知之甚少。 说是耳语,其实声音也不小,李多祚就站在无名子身边,多少也听到了。 一听说是谋士,他登时就急了,突厥帐里的谋士,那肯定就是给他们出主意,暗害唐军的。 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 “拉下去,斩了!” 李多祚面孔狰狞,声如洪钟,毕丽罗可是听得懂汉话的,赶紧把视线转向文弱的无名子。 他再也不敢和李多祚对视了,这家伙,还没问清来龙去脉,就想要了他这条老命,如此凶悍,还是少招惹吧。 毕丽罗的视线追随着无名子,探寻着他的意思,无名子缓了一缓,劝道:“既然是突厥军团的谋士,肯定知道不少内情,我们不妨听听。” “现在莫啜都被我们消灭了,还需要什么内情,我看杀了最解恨!” 李多祚寸步不让,他对反复无常之人,最为痛恨。 眼前的毕丽罗更是叛徒中的大叛徒,眼看着在突厥那边混不下去了,就跑到大唐军营。 不过是想苟且偷生罢了,李多祚可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无名子瞥见他的大手已经按住了刀鞘,眼看就要发飙,赶紧上前拦了一下。 “是杀是剐,也先听听他怎么说。” 李多祚偏头一看,无名子的手就按在自己的肩上,自从他们分兵到此,他对无名子都十分尊重,既然他执意如此,李多祚也犹豫了。 他勉强抑制住对背叛者的不齿愤慨,几个士兵上前,把毕丽罗押进了大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丽罗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很听话,亦步亦趋跟着唐军入帐。 帐中,地方很宽敞,摆设却并不多,正前方挂着灵武郡的山川地形图,这张图可不是突厥人能够观看的。 毕丽罗自觉低下了头,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一举动,落入李多祚的眼里,倒也对这人有点改观。 无名子让出主位,自己则在偏处落座。 不过这场谈话的主次关系早就已经定了,李多祚呼哧呼哧的,向上汽的米饭,他哪里有兴趣审问毕丽罗。 这件事,也只能委屈无名子来了。 “看座!” 老九赶紧搬来了坐垫,毕丽罗略一施礼,便倾身坐下。 他直视着清俊瘦削的无名子,猜想着自己逃过此劫的可能性。 “请饮水。” 待客之道这种事情,粗咧的老九也明白的很。 一切就绪,无名子便发问了。 “壮汉怎么称呼?” “毕丽罗,祖上是汉人。” “哼!” 在场的众人,包括无名子都震惊了。 这人看起来就没有多少四夷人士的特征,从长相上来说,确实与中原人无异。 没想到啊,他还真是汉人。 毕丽罗话音刚落,李多祚不屑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他面露羞赧,汉人的身份,也是他一直以来难以启齿的。 一个生活在突厥部落,靠着贩卖边疆信息,出卖祖宗土地过活的人,在面对突厥长老的质问时,他都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都无法面对自己。 塞外冷酷的风,凄惨的月,更加映照出他内心的孤寂。 他曾经描摹过无数种可能,如果,他没有走上这一条路,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特有的诗情画意,也许就是他汉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如今,他终于投奔到了唐军大帐,可他明白,这些人不会轻易接纳自己。 “你为什么跑出来的,我看你的样子,在突厥朝廷也呆了好几年了吧。” 不顾大家质疑的眼光,无名子仍然保持微笑,毕丽罗表明自己的身份,下了多大的决心,他完全能够明白。 这种心情,就和当年他向姚逵表明身份的时候,一模一样,那种忐忑不安卑微混杂在一起的心情,真是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 “我承认,这些年来,我给莫啜出了不少主意,莫啜也大多采纳,但是,这一次突厥军帐的气氛非常浮躁,我屡次告诫可汗不要出兵,终于激怒了群臣,他们群起而攻之,我知道,一旦兵败,他们肯定会把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杀了我祭旗的,所以,留在那里也是一个死。” “当然,来到唐军大营,我也知道,能不能活也不一定。” 听了他的诉说,无名子轻轻喟叹,从一个权谋机断,指点江山的幕后指挥者,到现在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 毕丽罗内心的凄凉是可想而知的。 “毕丽罗,如今,你投靠唐军想要如何?”他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李多祚,好在他虽然气愤却还是很配合的点点头,表示二人的意见是相同的。 “你要知道,这些年你助纣为虐,令唐军损失惨重,你没有点诚意,我们是无法饶恕你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毕丽罗的聪明智慧,他不会听不明白的。 “吐蕃军团应该是全军覆没了吧。” 与无名子想象的不同,毕丽罗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第一百零九章 老狐狸的生与死 与无名子想象的不同,毕丽罗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李多祚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在他怀里揣着的,是李俊的密信,其中详细的说了吐蕃一线的战况,并且约定了合兵的地点。 在毕丽罗这种老狐狸的眼里,李多祚就跟个透明人一样,他嘴角上扬,已经从李多祚的动作中,窥到了答案。 “你的意思是?” “莫啜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收到吐蕃的战报了,这次与吐蕃联合,莫啜根本就没打算使全力,勿齐秃部倒是一直很积极,此前都是五日一封通信,催促莫啜出兵,莫啜也适时地回信,虚与委蛇。可是,如今,战报已经断了很长时间了,我早就怀疑,勿齐秃应该已经兵败身死。” 在场众人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大帐中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毕丽罗的处境也不再局促。 “我想,大唐缺一个牵线搭桥的人。” “你这是何意?” “唐将想不想把吐蕃军团彻底打败?”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想?” “诶,先听他说,不必着急。” 无名子抓紧时机,这要是再不拦着,就李多祚这个沾火就着的脾气,都能窜到前面把毕丽罗的嘴巴缝上。 “是这个道理,还请李将军稍安勿躁,我人已经在这里了,我跑不了,也没地方跑,听了我的话,你们再处置我也不迟啊!” 他摊开两手,做出了无所谓的姿态,无名子笑了,他觉得这才是毕丽罗的真面目。 “你说,你就在这里说,我听着!” 咣叽一声,李多祚干脆坐到了毕丽罗的对面,用一双虎目,愣怔怔的瞪着毕丽罗,要是有一句谎话,他就等着受死吧! “鄙人不才,在吐蕃和突厥都有些名声,吐蕃将帅也都知道我是莫啜的心腹,如果我去游说吐蕃,想必他们一定会中圈套。” 这倒确实是一条有用的计策。 可是,无名子也掌握了毕丽罗不知道的消息,勿齐秃部现在全被李俊消灭,吐蕃遭受了沉重打击,人心惶惶。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应该不会听信毕丽罗的蛊惑。 “你想去说什么?” 李多祚吹胡子瞪眼,显然对这件事起了兴趣,就连一向爱好智斗的无名子都还没有做出决定,他就已经发言了。 且看看毕丽罗如何回答,这也是无名子关心的问题。 “这要看唐将想让我说什么,毕丽罗依附于人,绝不敢自作主张。” 李多祚抚了抚胡须,兴奋道:“你觉得怎么样!” 无名子踱到跟前,李多祚和毕丽罗齐齐看向他,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了他。 只是,这件事确实相当棘手,一个老谋深算的间谍谁不想要,但能让他传递什么信息呢? 这可不是无名子能做主的事情。 “毕丽罗,天色不早,你也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这件事我们过后再商量。” 毕丽罗就坐在原地不动弹,心里的小鼓敲起来了,什么叫再商量?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他,倒是给个准话呀。 无名子端详着他游移不定的眼神,这才明白自己的话好像说的不是很明确。 眼看毕丽罗的眼神越来越虔诚,越来越卑微,无名子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道:“后面有专门的医官营帐,人少,条件尚可,也没有你的熟人,你就去那边暂且歇息,剩下的事,慢慢再谈。” 哎,不简单啊,毕丽罗抹了抹额角的汗水,这人要是再不发话,他就该吓死了。 别看他平时指挥若定,脑袋瓜子转的贼快,却也有一个克服不了的难关,那就是怕死。 他要是不怕死也不会明知人家不待见,还厚着脸皮跑到这边来,要是个英雄好汉,早就抹脖子了。 还用得着这样低三下四,不要脸面。 如今,唐军主将也发话了,他赶紧跟着老九跑了,脚底下十分利索,就怕他们反悔。 他屁滚尿流的风姿,给无名子带来了许多欢乐,他转身一看,正对上李多祚坚毅的大脸。 “你究竟想怎么办?”李多祚迫不及待的问道,谁知,无名子竟然没有回答。 李多祚咄咄逼人,才不会让他轻松滑过,跟在他身后,又道:“主将齐心,这可是你说的,现在怎么揣着心思,还不愿意告诉我!” “你误会我了,不是我故意瞒你,是我也没想好。” 两人落座,这大帐里现在也没有旁的人了,无名子开始吐露真言。 “李将军也看到了,这人可不一般,他曾经是突厥的智囊,在莫啜的身前,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果就这样轻易杀掉,恐怕有些浪费。” “浪费?” “我还以为是你不愿意杀他呢!” “怎么可能!” 这时,小兵端来了饭食,因为是最后一场大战役,又是全胜,无名子早就吩咐下去,今天要让弟兄们吃好喝好。 所以,主将的食物也跟着丰盛了起来。 庖厨专门给二位主将烤了一只鲜嫩多汁小乳猪,为做表率,李多祚也好几天没开荤了。 看着喷香的小猪,哪里还忍得住。 竹筷挑开,香气更胜。 嚯,里面还夹了小乳鸽一只,也是金黄酥嫩,令人馋涎欲滴。 戳一戳,稍微有点硬,还有东西? 再划开一层,乳鸽肚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多汁的鲜笋。 这把李多祚激动的。 “快,你也尝尝看,香的很!” 美食当前,无名子毫无动静,李多祚赶紧给他夹了一筷子。 “尝尝,尝尝!”他眉飞色舞,殷勤推荐,无名子本来没什么胃口,可也禁不住他不停推荐。 便吃了一口,嗯,别说,还真是美味啊! 二人边吃边聊,终于达成了一致,毕丽罗充其量就是个狡猾的狐狸,却并不是猛虎。 就算先留着他的性命,也不妨事。 观察一段时间,等到他们和太子汇合,再来决定这人的去留,毕丽罗的性命,等于是攥在李俊手里了。 哪怕他还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第一百一十章 杜饶驾到 天光大亮,连晴无雨,真是一个好日子。 经过清点,由李多祚带领的这一路增援军队,总共还剩一万八千余人。 无名子决定,重伤不宜走动的,就留在灵武郡,就地戍边,其余人等,跟随他们原路返回,等候封赏。 粮草齐备,军容振奋,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按照李俊的指示,两支军队合拢的地点,选在渭水沿岸的岐州境内。 以两军现在的相对位置来说,这个地方,离吐蕃近,离突厥远,他们若是想按时集合,必须早出发,快行军。 李多祚换上他那身最威风的将军铠甲,站姿威武,对身边死活不愿意着甲胄的无名子嗤之以鼻。 “无名子,我上次看你穿铠甲很英武啊,今日就要行军,正是出风头的时候,你怎么不穿了?” 帐内的小铜炉呼呼冒着热气,再喝完这一杯,就可以出发了。 “那东西实在是太沉了,我又不是练武出身,天天穿禁不住。” 你直接说自己身板子薄,扛不住不就得了,李多祚嘻嘻哈哈,瞟了一眼他纤瘦的臂膀,亲自给他倒了一碗水。 “李将军,这怎么使得?”哪有主将伺候他一个外来户的道理,无名子赶紧接过来,大口喝下。 液体一进入喉咙,他就觉得不太对劲。 这东西怎么甜嗖嗖的,实在齁得慌。 “咳咳……” “李将军,这是酒啊!” 李多祚嘿嘿傻笑:“你才知道啊!” “不是,我刚刚看小兵端来的时候,明明是白水啊!” “是是,那个时候确实是白水,后来,你不是出去小解了吗,我就给你换了。” 无名子瞟了一眼李多祚的大碗,果然满满一碗全是琥珀色的液体,根本和白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你可别再倒了,我酒量不好,喝多了怎么骑马。” “不妨事,不妨事。”李多祚哪管他酒量如何,愿不愿意,又满了一碗。 满当当的一碗酒摆到眼前,后面是李多祚喜庆的大脸,无名子真是为难。 这酒看来是喝得也喝得,喝不得也得喝。 “别犹豫了,你要是喝醉了,我驮着你就是了,两人一匹马,没问题!” “快喝!” 他把酒碗又向前凑了凑,橙黄的酒水洒落出来,哎,喝就喝吧。 死就死吧。 二人又喝了几碗,无名子觉着,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是酒醉的边缘了,李多祚的脸却都没有红上一红,显示着他过人的酒力。 无名子心想,今天莫不是要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大帐外,老九正在站岗放哨。 经过了那天的闹腾,他阴错阳差的竟被提拔了起来,成为了这主将大帐外值勤的士兵。 真是幸甚,幸甚! 要知道,这个位置在军营里可是个极热门的职位,竞争度属于万里挑一的。 优点实在数不清,工作量少,轻松,还安全,轻易也不必上战场,老九得了这个差事,简直宝贝的不得了。 整天眼睛擦得锃亮,十分警觉,他发誓,绝不放过一个坏分子。 等到大军开拔,这片营帐也该拆了,老九心里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应征入伍了。 老九不是军户出身,他是村子里常见的,临时接受征召的散兵。 哪个男人不希望跃马扬鞭,征战沙场,称王拜相觅封侯。 虽说,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兵,却仍然是个看门的,没有任何晋升的希望。 可若是让他回家老实种地,他也实在不甘心。 他在大帐前,磨蹭着脚跟,盘算着未来。 现在的情况,李将军对他还是很器重的,他打算趁着这个热乎劲,在回去的路上向他老人家讨个差事干干。 将军府那么大,什么家丁、部曲,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吧,总有他老九的位置。 却在这时,一个贼眉鼠眼的人,跃进了他明亮的双眼。 只见一个敦实的小个子,脸上表情十分丰富,正带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大汉,急匆匆的往将军帐这边赶。 呔! 这是哪里来的贼人! 他们要干什么! 两人还没走到帐前,就被老九拦住了。 “诶诶诶,二位这是打算去哪啊!” 嘿,这个士兵岁数挺大,居然连他也不认识,机灵鬼一样的杜饶,可就不乐意了。 上下瞧瞧,确实也不是熟脸,他拉过旁边的壮汉,问道:“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他,你总认得吧!” 老九转了转眼珠,却见那人长了一脑袋卷毛,脸上有拇指长短的一条大疤。 看着就不善。 “不认识!” 老九义正言辞,寸步不让。 “你不是灵武郡的兵?” “当然不是,我是跟着太子殿下来的,祖上三代都是并州人士。” 嘿嘿,杜饶明白这汉子为何这么理直气壮了,大概是当了将军帐的护卫,自觉高人一等了。 他也没有绕过老九的阻拦,就在帐外扯开脖子了。 “无名子,杜饶到了!” “快过来看看,我还给你带来一个大人物!” 他身边的壮汉,一脸羞愧,好像并不愿意面见这帐篷里的唐军主将。 正在帐中拼酒的无名子,听了他的叫唤,马上认出了他,顶着眩晕,叫道:“让他们进来!” 老九这才退让了些许,放他们进门,杜饶瞥了他一眼,倒也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老九看着他厚实的小身子,吐了口气,也不知是哪一路的神仙,幸亏没有惹出大事来。 “你说说你们,太客气了,为了迎接我,还准备了好酒!” 杜饶历来是个不见外的自来熟,也不管别人的眼神,坐下便喝,还连称好酒好酒。 他的性子,无名子历来是知道的,且先放着让他吃喝。 他把目光关注在跟着杜饶一起进门的那个壮汉的身上,他在洛阳城的时候,就善于网罗各路消息。 眼前这人,满头的卷毛,脸上的大疤,都昭示着他的身份,正当他暗自揣测之时,李多祚已经率先起身。 “沙坨将军!”他非常激动,赶忙给他看座。 无名子果然没有猜错,此人正是沙坨忠义,面对着李多祚的热情,沙坨显然有些难以自处。 败军之将,岂有苟活之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沙坨自裁 “站着干什么!快坐下!” 李多祚不管不顾,就把沙坨给按了下来。 无名子能够猜测到,现在这位老将的内心一定相当忐忑。 一旁的杜饶还在咕咚咕咚的饮酒,无名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道:“别光顾着吃!” 接着,向李多祚介绍道:“李将军,这是负责传递消息的杜饶。” “杜兄弟!” 杜饶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珠,笑容满面。 “李将军,久仰了。” 而后,无名子向失魂落魄的沙坨忠义通名报姓。 沙坨木然的点点头,全然顾不上这人怎么会取这样不入流的名号,又为什么会坐在唐军的将军帐里。 “你和沙坨将军是怎么遇上的?”无名子淡淡说着。 这个杜饶就是这样的,办事效率一流,可就是偶尔不着调,他这个毛病一犯起来,就连无名子对他都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逮着机会就得把他往回拉一拉。 这个问题抛出来,会有多得罪人,这就不说了,现场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 开怀畅饮的杜饶也端着酒盏,不动弹了,李多祚为难的看着无名子,沙坨低着脑袋,不敢和人对视。 时空仿佛凝固了。 无名子却表情自然的看着李多祚,暗示,怎么,这个问题不弄明白,我们怎么上路。 李多祚眼珠子一转,余光扫向沙坨,见他大脸煞白,怕他受刺激,一时也是说不出话来。 绿液琼浆倾注在碗里,无名子将酒碗轻推,送到了沙坨忠义的眼前。 “将军请喝。” 事已至此,既然天不要亡我,我又有何怕! 沙坨捧起酒盏,豪饮一番。 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些回温。 趁着这点难得的胆气,他一口气将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说了个明白。 原来,这位灵武郡大总管,虽然作战勇猛,却没有想到,身后西受降城的叛徒,竟然将他出卖,而且还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将城门打开,放纵莫啜部进城劫掠。 他本欲战死殉国,以全忠义,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终于还是被几个部下护送着,逃出了受降城。 他们一路奔逃,等到佛晓到来,四处这么一看,才发现早就已经出了灵武郡的地盘,到了旁边的河东道了。 抛开狼狈战败不说,更可怕的是,沙坨还把将军印信给弄丢了。 河东道境内确实有认识他的将军,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一败涂地,更无法去求助于旧友。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偷偷躲在河东道与灵武郡交界的一处小酒肆里,轻易不敢出门。 沙坨的经历,真是让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啊! 在座众人都沉默了,就连在帐外站岗兼偷听的老九,也对他的遭遇泛起了同情。 “后来,我就遇上了沙坨将军。”一番话说完,他已经眼眶通红,泪流满面,作为在场唯二的知情人,杜饶便自告奋勇,跳出来帮他解围。 “本来我一收到你们的来信,就马上启程赶往灵武郡,可是,无名子你是知道的,我这人虽然腿脚麻利,可是他禁不住饿。” 不屑的眼神,明确了无名子的意思:瞧你这点出息。 “你们也别嫌弃,要不说是无巧不成书,如果不是我四处找饭馆,也不能遇上沙坨将军。” 啧啊! 他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天我正走到定水沿岸,隰州境内,看到个热闹的地方,我就撒开丫子找啊!” 他大手一挥,仿佛他要找的并不是解决下一顿的饭馆,而是逃窜的敌军。 嚯,那个气势啊! 表演完毕,他还挑了挑眉毛,给无名子飞了个眼神,无名子无奈,只能扶额叹气,催促道:“大军还等着开拔,你捡重要的说。” 杜饶的表现欲没有得到满足,顿时垂头丧气,就连说话都没了激情。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小酒馆,看起来脏兮兮的,地方也不大,要是以往,我肯定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可我这次的任务也实在耽搁了很长时间,囊中羞涩,所以只能凑合了。” “我一进小酒馆,菜还没有吃上两口,就看到了沙坨将军,你们也许不太认识他,可我是很熟悉的,我天天在大唐境内传递消息,甭管是朝廷大员还是边关大将,他们的面貌经历我都十分清楚,我上前搭讪,将军马上就承认了。” 他越说越激动,话语的密集程度迅速上升,在场众人全都面无表情,可他仍然滔滔不绝,还自我感动上了。 “要不是我,你们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沙坨将军了!” 他叹了一口气,用切切的语调暗示众人自己的功劳,遗憾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他的感染。 看他的眼神,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居然没人捧场! 杜饶也不是这么没有眼力的人,他清咳几声,便换了个沉稳的声线,请示道:“沙坨将军想回到朝廷谢罪,两位将军的意思是?” 无名子看看李多祚,却不说话,李多祚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是个什么意思,你这能说会道的人物,居然瘪嘴巴了,这么得罪人的事情,你想让我上啊。 骨碌一声。 沙坨忠义当着两人的面,就跪了下来,他匍匐在地上,唉声祈求。 “两位将军,沙坨乃是败军之将,本无颜再面对天颜,如今也是苟延残喘,现在我只想回到朝廷向陛下谢罪,也讲明我灵武军将士之忠勇。如果,二位不愿意带着我这累赘,也不必为了我心烦,我这就自我了断!” 他的黝黑大手中,瞬时出现了一把匕首,沙坨忠义抚摸着那锃亮的刀尖,深情无限。 这把匕首,还是他当年初登战场时,从敌军手中缴获的,作为第一场战胜的纪念,这把并不昂贵的小刀一直在他的身上带着,从不离身。 如今,他能用这最初的胜利结果自己,也算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了。 只是苦了跟着他浴血奋战的数万将士,他死之后,他们也许就要背着永恒的骂名,没有昭雪之日了。 “两位将军,来生再见!” “沙坨将军!” 噗……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了死去的战士们,活着! 就在沙坨忠义打算挥刀自刺之时,杜饶眼疾手快,将身后的靠垫扔了过去。 沙坨的匕首本来就短小,经了这么一挡,整个刀刃全都没入了厚实的垫子里,垫子后面的肚皮,是一点也没伤到。 “沙坨将军,何必如此啊!” 李多祚虽然反应略慢了一步,可仍然扑到他的身前,想要把他的匕首夺过来。 沙坨忠义涕泪交加:“李将军,不必拦我,我早就已经是该死的人!” 他将刀柄攥的死紧,力大如牛的李多祚使尽了全身力气,也夺不过来,他也不敢再蛮干,生怕沙坨的情绪进一步激化,真的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无名子,你就这么干看着啊!” 李多祚和杜饶二人异口同声,对无名子怒吼。 这事真是稀奇了! 按理说,无名子并不是无情之人,可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居然可以这样不管不顾。 任凭二人拼命叫唤,就是不出手。 还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放在鼻端嗅了一嗅。 “好酒啊,好酒!”他赞道。 真是疯了,杜饶好不容易把刀夺了下来,气喘吁吁。 哐啷! 那把匕首,被径直甩在无名子眼前,这可是明晃晃的示威! 杜饶和他终究是老相识,态度很是蛮横,他就这样轻佻的看着无名子,倒是要看看他打算怎么做。 无名子嘴角挂着怪笑,根本不接他这个茬。 他端起酒盏,递到了沙坨跟前。 “沙坨将军,这样死了,太不值得了!” “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值不值得!”沙坨长叹一声,哪能想到自己竟然落到如此不体面的地步。 “我本来就是临时抽调到灵武郡带兵的,现在打了败仗,朝廷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就是回到朝廷,也是一个死!” “那你这次为什么要跟着杜饶回来?”无名子嘴角一歪,好像是故意恶心他似的。 “我,我,哎!” “你说话别这么难听,行不行?沙坨将军已经是九死一生了,那么多的战士都血染疆场,你还这样刺激他!” 这话说的也太过了,就连嘻嘻哈哈的杜饶都听不下去了。 “就是为了不让这些将士白死,我今天才说这样的话!” 无名子突然激动了,他的声调陡然上升,几乎是嘶吼着,向沙坨嚷道。也不知是不是他平常伪装的太好,以至于,身边的人从来都没有看过他如此失态。 此时,都楞在当场。 杜饶惊道:“你还有火气这么大的时候!” 他兴奋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傻子似的,李多祚和沙坨忠义也瘪了嘴,不说话了。 无名子继续说道:“你想想看,你刚到灵武郡不久,就吃了个大败仗,朝廷上的那些大臣,会饶了你吗?” “他们不止会要了你的命,还会拼命诋毁你,你是沙坨人,本来就是异族,他们肯定会说你是其心必异,你首鼠两端,故意陷害唐军,让数万大军一战全灭!” “我没有!我对大唐的忠心,可对天地!” “那是你自己的说法,朝廷上的人,无风还能掀起三尺浪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你想,他们逮住你的失败,会怎么说?” 无名子看着他陷入了沉思,继续添砖加瓦。 “只你一人受辱,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眼不见心不烦,什么诬告陷害都听不到了。” 无名子摆出一副戚哀的脸,又道:“只是,苦了你那些兄弟啊!” “据我所知,这次太子殿下已经许诺了,此战大捷之后,要论功行赏的,援兵这块自不必说,我们都记录的十分清楚,该是哪个等级,获得多少封赏,都是对的上号的。” “可你想想你的灵武军,战死战伤那么多,他们应该得到多少抚恤,除了你这个主将,还有谁说的明白?你难道真的忍心就这样抛弃他们?” “你一死了之,倒是痛快了,可他们呢?你就不为他们想想?多少人都是临时召集来的农夫,一家老小,嗷嗷待哺,就等着拿朝廷的赏赐,维持生计,你一死,好了,灵武军这笔该得的封赏,可就全都免了,没人再会替他们说话。” “没有封赏这还是轻的。” “灵武郡数万将士出生入死,为国效命,他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这一点,我看的明白,李将军看的明白。可是朝廷上的人就有人要装不明白。” “他们会用灵武军的失败做文章,他们会嘲笑你手底下的兵是软脚虾,无能的废物,这你也忍得了?” “如果最后事情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作为主将,你对得起他们吗!” “我,我……”沙坨忠义急于辩解,却磕磕绊绊的,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真能如此歹毒?” “怎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无名子做出痛心疾首状,为沙坨将形势分析清楚。 究竟作何选择,就要看他自己了。 “可是,”沙坨思忖道:“就算我回去,我想朝廷上的臣子,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这些年,吃了败仗的将领最后是什么下场,我想你也很清楚。” “是啊!我都清楚。” 无名子镇定的面向众人,说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事在人为又是另一回事。” “有些事情,他就摆在那里,也许他注定失败,可若是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就一定会失败,没有第二种可能。” “虽然,你的士兵都已经流散,可你仍然是他们的将军,这只队伍的荣辱,只有你能够去争取。我不妨对你说实话,就在后面几个营帐,有很多灵武军的士兵,都是我们沿途整编再从军的。” “这些天来,我一有机会就会和他们谈心,我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们,再入军营,你们后不后悔?” “他们每一个人,你听着,是每一个人都坚定的表示,为大唐镇守边疆,驱逐边夷贱类,虽死无憾!” “虽死无憾啊!沙坨,你听到了没有!” 这情真意切的话语,彻底震撼了沙坨忠义冰封的心灵。那些与战士们并肩作战,浴血沙场的片段,一点一点涌入他的脑海。 每一幕,他都记忆犹新,他被打动了。 是啊,除了自己,还有谁会为这支失败的队伍讨还公道,虽然战败之人,没有公平可以追寻。 他们甚至都没有这个资格,但是,将士们的鲜血不能白流,身为主将,他有这个责任,帮他们争得应得的名誉。 “好!” “我跟你们回去!” 他一拍大腿,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此,各位也都心安了。 李多祚对无名子的崇拜,简直蹭蹭蹭的上了好几个台阶。 这家伙,了得吗! 三言两语的,就把沙坨忠义这个铁脑筋给说服了。 枉他刚才还以为,他对沙坨的死无动于衷。 自从战败逃窜,沙坨已经休养了很长时间,老实说,他现在的体力,比无名子还好。 事不宜迟,李多祚将自己的备用战马,让给了沙坨,大军即刻开拔,可再不敢耽搁了。 谁知道再呆下去,会碰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再想走,也许都走不得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雷劈桥倒,阻碍唐军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轻松惬意。 李俊有时候想,如果生活真的能够这样洒脱,该有多好。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他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他到底有多么的残酷。 就像现在,他们被困在这洮水沿岸,动弹不得,这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决定的,完全是来自天意的恶意阻拦。 只因为,洮水上的便桥,它断了! 这条可怜的小桥桥,它并不是被人踩断的,它是活活被雷给劈断的! 没有天理! 没有人性! 更没有logic! 要知道,唐军来的时候,这座桥还是老老实实,安安稳稳的立在河中央的。 两岸民众,往来交通,都得靠他。 据乡民们交代,那应该是秋分前的最后一场雨水。 那天夜里,那个风啊,是呼呼的吹,天上的雷是一阵接着一阵。 劈卡卡,劈卡卡的,简直想把连成一片的天给劈成两半一样。 忽然,一声惊天巨响,裹挟着明亮的闪电,直奔着大地袭了过来。 整个县城里,根本没人敢出门看热闹。 等到雨过天晴,他们走出房门,才发现,树倒屋塌,店前的招牌也都吹掉了,满目疮痍啊!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一座两岸居民赖以生存的便桥,居然被横空劈裂,断裂的桥板都已经冲到河岸边了。 这种有来无回的感觉,让人很不爽啊! 李俊站在河岸边,望着滔滔河水,叉着腰想到。 “这桥断了这么长时间,就没人管吗?” 一个乡民赶紧应道:“哎,不瞒官爷说,就是没人管啊,桥断了的那一天就已经有人去县衙找过了,县老爷说了,既没有伤人,也没有坏物,如今也到年底了,县里没有余钱造一座新桥。乡民们实在有需要,就绕路过河也没问题。” 哈哈…… 他娘的!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 就这座木制小板桥,他能花多少钱,还资金紧张,怎么,如果老子找他修桥,是不是还得倒贴钱! “走,我们去找他理论!”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啊!”姚逵赶紧把他拦住,殷勤道:“这桥断了,他堂堂一县之长,不闻不问,还劳烦您找上门,这成何体统,自古以来,也没有这个道理。”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十几万大军,难道都要绕远过河?” “这两岸的黎民百姓,生活如此不便,我们也不管了?” “太子殿下先消消气,没说不管,我是说,不必殿下亲自去管,我去,我去就够了。” 姚逵主动请缨,安抚住了气成炸毛鸡的李俊。 又道:“殿下,现在也是正午了,就算现在开始找人造桥,最快也得明天才能通行,我们是不是先把帐篷搭起来。” 李俊无奈的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不对! 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 姚逵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想到了。 “你回来!” 姚逵满脸堆笑的返回来,听候指挥。 “造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这士兵有的是,干什么非得去找知县,反倒浪费时间。” “你安排一下,选一些人,赶紧架桥。” “是!” 姚逵答应的痛快,却并没走,李俊斜了他一眼:“怎么了?” “殿下,我觉得,还是得找知县过来,这本来就是他的分内之事,现在反倒让士兵们来代劳,至少,也得把他押到这里,看着士兵们架桥才行!” “对啊!” “什么都让本太子来干,岂不是便宜了这个老小儿了!” “这样,你去找知县,让武延宗去拣选士兵干活。” 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李俊坐在河边观景,这时一声呼唤,嗷嗷的传过来,犹如杀猪叫。 “殿下,微臣来晚了!” 要不要脸啊,他还好意思来! 只听得骨碌碌一阵响,再一回头,一抹淡绿色的身影就跃入眼帘。 那屁滚尿流的劲就别提了。 不是别人,正是这洮水沿岸桃林县的知县,魏全有。 这魏全有虽然名字起得富态,可却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子,大长脸。 话音没落,他就已经跑到李俊身边,哭哭嚷嚷,没完没了,好像是李俊把他给冤枉了似的。 “不知太子殿下驾临蔽县,有失远迎,微臣罪该万死!” 魏全有的眼神,时不时的就要飞到河上去。 李俊心想,这个老油条,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他心里都有数啊! “太子殿下,请随微臣到寒舍暂住。” “不必了,我这次来本就是临时路过,也没有打算通知县里,要不是这河桥断了,你就是来都找不到我!” “额,这个桥……”魏全有擦擦额上的冷汗,心虚道:“殿下莫急,微臣立刻派人把桥给架上,绝对不耽误殿下的行程。” “诶,魏知县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哪有空闲来架桥啊!” “这等小事,我就可以都干了。你快回去忙正事罢!” 李俊拂袖而去,只留给魏全有一个背影,全有倒地不起,抖如筛糠,几个随同他来的小差役,眼疾手快,赶紧把他抬到了一边。 李俊今天的行为,让姚逵十分惊奇。 太子殿下,今天有点反常啊! 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殿下是个得理不让人的好手,前些日子在宫里,跟众权臣相争,从来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面对这么一个老刁吏,殿下居然会让他轻轻滑过。 难道,殿下不准备惩治他吗。 姚逵走到李俊身边,就听见他颇为气愤的声音:“是谁向他通风报信的?” “这……” “殿下,魏全有终究是这里的知县,就算我们不通报,大批的军人过境,他也肯定会听到风声的。” “所以,就良心发现,要上赶着给我修桥了!” “殿下,为何不给他一个教训?就让他轻轻松松的走了?”姚逵试探道。 “教训?这样的人,你就是给他教训,他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再说,这样的地方官多如牛毛,只靠我一个人管,我也管不过来。” “那这事情就这么算了?” “让他先干活,等他累了,爬不起来了,你就去告诉他,让他先挂职回家,不必回来当差了。” “这种人,把他轰回家,他会急死的。我会向父皇请命,换一个知县的。” “哎,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太子带兵出来,是为了打仗的,并不是为了来缉拿不干实事的官员的,大唐官制,知县也是个正七品的官,不是谁一句话,说废就能废的,一切还得看朝廷的处置。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送还大食商人 这时,踏实肯干的武延宗,已经开始组织士兵架桥了,那刁滑的魏全有,自然惧怕太子的威严,就算太子并没有让他帮忙,他也再不敢怠慢。 他在一边缓了一会,就着人去准备木板和锁链,李俊根本对他不理不睬,该管的时候不用心,现在跑这里装什么装。 爱干就干把,就是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啊。 就看这位甩手掌柜魏全有像灰溜溜的老鼠一样,在河边溜达来,溜达去,搬搬木板,指挥工作,显得自己很忙的样子,不时瞟一眼李俊,看看太子有没有一个好脸色。 那模样实在可笑极了。 只是,他在桃林县已经干了十几年了,养尊处优,县里的百姓没有不惧怕他的。 他天天根本什么事情也不干,纯属甩手掌柜,在县衙门里,连堂都很少上。县里但凡有个矛盾纠纷,他都是让书办去调和,搅一搅稀泥完事。 是以,现在就算在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装勤快,也着实装不了太长的时间。 这不,还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他就呼哧呼哧的喘气,瘫在地上,拉也拉不起来。 一直坐在河岸边,看着他的一系列表演的李俊,这时带着戏谑的笑,渐渐走向他。 抄起一块粗细合适的木板,捅向了他的肩窝。 “诶诶,魏知县,怎么了,晒太阳啊!” “太子殿下!” 魏全有惊了,立刻翻身坐起。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还闪了他的老腰,疼的他嘶嘶抽气。 看他这鬓发花白,满脸褶子的模样,总得有五十来岁了,不容易啊,在这表演这么半天,还扭了腰,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李俊蹲下笑道:“魏知县,你看看,这日头也要落山了,你也一把年纪了是吧,快回府歇着吧。” “快,快回去吧!”李俊不耐烦的挥挥手,就差把他铲走了。 “殿下,我不回去!我还能起来干活!”魏全有说着就要坚持站起来,李俊赶紧把他按下了。 “你看看,你看看,都累成这个样子了,还逞能!” “你们两个过来,把你们老爷送回府上!” 李俊向魏全有身后的几个小厮发号施令,那些个小厮可不像魏全有一样,为了保住官位,硬撑着在这演戏。 太子殿下的命令,哪有不执行的道理,死拉活拉的,把魏老爷给抬走了。 就这样,魏全有还不放过最后的表演机会,急急喊道:“太子殿下,今夜我在府上摆一桌宴席,殿下一定要赏光啊!” 随着小厮们越走越远,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哎,李俊的耳朵,眼睛,可算是清净了。 他刚有些松懈下来,一个暗搓搓的身影也渐渐靠了过来。 李俊的第六感一向很发达,从这人轻轻的脚步声中,他就判断出这并不是他熟悉的人。 他心中竖起了防备,猛一回头,却把身后之人给吓了个半死。 说是在身后,其实也还是距离他有一段距离的。 李俊一看那标志性的高帽子,就认出来了,原来是大食客商啊。 这位大食商人跟随唐军也有一个月了,李俊虽然与他交谈不多,可也知道,他叫阿汗,今年二十五岁,在大食国已经有了家室。 “你有什么事?” 翻译赶紧就位,一通叽里呱啦。 “殿下,他说,按照商队之前的计划,桃林县是其中一个站点,他想进城去打探消息。” 这人还想着这件事哩,李俊笑着打量他,总体来说,这一路上带着他也是麻烦,如果他想自谋生路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他该怎么将自己的嘱托,转告给他呢。 直接与他明说,如果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客商,清清白白的,反倒把他吓跑了。 再说,涉及到军国大事,就算找了他,他也不一定能够插手。 他思忖片刻,说道:“如果你的消息准确,我当然愿意放你走。” 又对他身旁的译者嘱咐道:“这城里都是唐人,他不懂汉话,交流不便,你就跟着他去城里打探,如果真的找到了大食人的行踪,你再回来。如果没找到,就把他带回来。” “是,属下遵命。” 译者将李俊的意思向大食客商讲明,他立刻千恩万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李俊略略致意,又道:“你不必客气,我也有一句话,要嘱咐你。” “太子请说!” “我希望下一次大食国有商队到我大唐来的时候,能够委派几个官员过来,最好是能在你国内说得上话的,这样,以后大唐和大食互通有无的时候,也可以把生意做的大一些。甚至,更深入的合作,也是可以考虑的。” 大食客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装老实,可他走南闯北的,那个心眼子绝对是不少的。 他看着李俊充满善意的眼神,猜测着大唐太子这话的含义。 肯定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只为了做生意,不会在分别前的重要时刻,专门提出来。 难道,太子是想做什么战略上的合作吗? 如若这般,可真是合了国王的心意。 “太子的心意,我领会了,只是,我要说服国王派出使团,总要有个理由,有个凭证。” 你看这个阴险的小眼神,李俊的猜想果然没有错,这一队的客商确实是肩负着双重任务,踏入唐境的。 他稍稍抛出诱饵,这人就上钩了,真不知说他什么好。 “这个好办。” “你只要能说服大食国王发出国书,我在唐廷一定会为你说话,请求父皇答应你们觐见的请求。” “这是真的?或许太子可以给我一个印信,至少也要让国王相信我说的话才是。” 哎呀,这件事可就难办了,又要凭证,李俊发觉近些天来,他都快成了印信分发机器了。 他环视周身的行头,还能有什么可送的。 还得是极为珍贵,看起来就不像造假,能够证明李俊身份的。 大食客商看他为难,赶紧出了个主意。 “太子,您扇子上的玉坠,可以借我一用吗?” 扇子,什么扇子,这天气冷的都该烤火了,他哪里还带着什么扇子! 低头一看,诶…… 他革带上的组玉下面,还真的挂着一把团扇,这都是什么时候挂在这里的,他也忘了。 也许是近些天打仗只穿甲胄,今天忽而换了常服,早就忘记了。 乖乖,这个小子,大概早就盯上了。 “好吧!拿去!” 他痛快的将这个玉坠子递给他,大食商人将玉坠子放在手里摩梭,温润细腻,质地上乘,做工精细,果然是皇室出品。 青白的玉身上,一双鱼儿腾跃,就这个做工,这个品质,绝对是大食国工匠做不出来的。 只要有这个东西在手,不怕国王不相信他。 如此,就可以挥手告别了,阿汗最后客套一番,感谢太子这些天来对他的悉心照顾。 在译者的带领下,他们奔向了桃林县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 漕帮会馆 等他们走的略远些,李俊略使了个眼神,几个护卫就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事情都要这么办,李俊才算放心。 “殿下,他们就是去县城,就不必派人跟着了吧!” “怎么不用,要是他们是个团伙,阿汗是去城里找接头的,不派人盯着怎么行?” “再说,这个译者也是我大唐子民,他的安全,我们也得保障,多几个人放心点。” “太子殿下真是心细如发,关怀备至。”姚逵抓紧时间吹捧李俊,明知道他其实不吃这一套,也丝毫不懈怠。 “你别恭维我了,快去帮武延宗才是真的!” “再不去,人家就把活都干完了!” “太子殿下,不必了,这里有我一个人盯着就行。”武延宗剖白道。 你看看,他这人就是这么的客气,也不知是不是在山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做事情这么老实的。 姚逵一看,人家在前面拼命忙活,太子殿下也发话了,他也实在不好这么偷懒了。 赶紧过去帮忙,李俊这才算是心满意足,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他终于可以歇着了。 大唐的这位翻译人员,名叫薛城,说来也是个多才多艺,头脑机警的人物,这次跟随李俊出征,本来是担任吐蕃语的翻译。 没成想,半路上又杀出这么一个大食人,他这多语种的特长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这一路上,但凡是李俊要和大食人交谈,他都得在旁边陪同,故而,李俊对他很是信任,觉得以他的能力,足以胜任这项任务。 刚一进城,他就发现了身后尾随的唐军,至于身边的大食人有没有发现,这就说不准了。 不过,看他自然兴奋的表情,想来应该是没有发现吧。 二人在城门前驻足,薛城笑道:“兄弟,在哪里能找到商团,你们有没有事先商量好的地点?” “有,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大食客商,常年生活在桃林县,他一直与往来的客商有联系,我只要找到他,就能和我的商团接上头,这样就不必再麻烦太子了。” 薛城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子殿下从来都没有觉得你累赘,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希望帮你早点找到商团,重回故土。” “这位商客在什么地方,我陪你去找他。” “跟我走,就在前面不远。” “好!” 两人骑马在街上缓慢行进,还别说,这个小小市集,还挺热闹,卖什么的都有。 阿汗这些日子都跟着军队乱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到市集里转悠了。 现在商人本性发作,正被花花绿绿的各色货品吸引,薛城趁着这个功夫,和后面的唐军接上了头,暗示他们悄悄跟随,保持距离,不要打草惊蛇。 二人且行且看,在一条小巷子前,阿汗停下了,薛城向里望了望,这条小街可是够逼仄的。 骑马应该过不去。 偏头一看,果然,阿汗已经解马步行,他们将马匹拴在街道旁边的立柱上。踏进了这条小路。 进入小巷,薛城才发现,别看外表不起眼,内里可是别有洞天。 这条小巷中,貌似只有一座宅院。 门前装饰了些花草,看那个样子就知道,是精心打理过的,不是随意生长的。 青灰色的宅院门庭,两弯铜环缠绕,轻轻一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等了片刻,门缝里探出来一颗脑袋瓜,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厮。 阿汗也没和他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的小牌,在小厮眼前晃了这么一晃,小厮就点头哈腰的把二人让进了门。 这间庭院十分清静优雅,往深处看去,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 回廊上许多厢房套立,阿城往正堂那边看过去,一块乌木牌匾当当正正的挂在其中。 漕运。 原来这里是漕帮,他暗自想到。 这时,两个髯须大汉也出门迎客,薛城不停打量他们,确实有些大食的特征。 难道,这桃林县的漕帮,竟然是大食人掌控的? 再看在庭院里干活的一些人,倒也有不少大唐人士。 他不禁提防了起来,还好,现在唐军士兵就在不远处监视着,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些大食人会不会武功。 要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说不定他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薛城能够听出来,刚才阿汗在向他的同行介绍自己,他十分配合的微笑,非常友好。 就在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步履蹒跚的从内廷走了出来,薛城看到他,就好像看见自己的阿耶一样,刷的就扑了上去。 “叔父!”那被称作是叔父的老者,好像已经知道了阿汗的遭遇,紧紧的拥住了他,二人抱头痛哭。 场面感人至深,几个闻风而出的小伙计,也都沉下了脸,薛城十分惊奇,难道,槽帮的人早就知道阿汗走丢的事。 而且,面前的这位老者,竟然就是阿汗的叔父! 转念一想,这也是正常的,既然阿汗找到这个地方,就说明这里的大食商人和商队一直有联系。 而且,也不知大食国的辈分究竟是怎么排的,也许就是同宗的长辈,并不是近亲。 哭了好一会,二人才勉勉强强,依依不舍的分开,那老者拍着阿汗的肩膀,走向薛城。 “大唐客人,请里面坐。”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那必须得坐啊。 好在这正堂也是唐风建筑,只有东西两面有挡,前后都是空荡荡的,视野开阔。 薛城心想,防人之心不可无,要谈事,就在这里,要是真有个万一,外面的唐军也能营救。 再往里走,会有什么变故可就说不准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正堂的房檐上,早就有两名唐军埋伏,只要他一有危险,他们就会从天而降。 老者看薛城一直都面无表情,状似神游,便道:“这次阿汗能够脱困,多亏了大唐使者。” 被他的声音这么一敲,薛城才缓过神来,立刻笑容可掬的应道:“您这是客气了。” “老人家叫我薛城就行。” “我也是听说,您可以和大食商团联系上,送阿汗回国,才特地陪同他进城的。” 其实,只要把阿汗送到地方就可以了,他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商队,与薛城没有一点关系,薛城也没有兴趣知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迷失酒色 可作为一个成年人,薛城也知道,拍屁股就走这种事,是不体面的。 总得找点话题,随便聊聊。 “我听说,老人家原本是大食人?” 这还真得确认一下,刚才几句话下来,这老者的口音完全听不出是异乡人。 老者那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爽朗一笑。 “大唐使者说的没错,老朽三十年前从大食国经由吐蕃到达大唐,那一路上可说是危机重重,处处都是艰难险阻,活到今日,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嘶,没想到,这老者是从吐蕃国境穿越过来的。 薛城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阿汗,他脸上挂着了然的表情,看来,太子殿下这件事是托付到了对的人。 “老人家真是辛苦了!” “辛苦谈不上,当年也是年轻气盛,就想闯天下,听说,在遥远的东方,唐国风景如画,富庶非常,就想着一定要过来看一看。别说,凭着一股义气,还真就成功了。” “现在,这一晃就三十年了,真是人生如梦啊!” “这些年,往来大食和大唐的客商越来越多,老朽不才,也算是个开拓者,后来的年轻人就把我看成是个依靠。但凡有个新商团过来,都要给我通报一声。” “因为也算有点资历,就在这桃林县的槽帮里托身了。上个月,我已经收到了他们商队的来信,信中说,我的侄儿这次也跟着商队过来,现在下落不明,让我千万帮着找寻一下,我这正愁没有消息,您就把他送来了,老朽真是感激不尽啊!” 提到这件事,一旁的阿汗也帮腔道:“叔父不知,这一路上多亏了唐军仗义相助,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你说你,你是怎么回事啊,来大唐经商也不是第一次了,还如此马虎行事,你可知道,你的队友都已经急疯了,催了我数次,打探你的消息,今晚你自己给他们写回信,把你的遭遇老老实实的说一遍。” 这说着说着,叔父怎么还生起气来了,阿汗摆了个尴尬的笑脸,说道:“是是是,我一定写。” “你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和队伍走散的,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轻重!” 薛城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阿汗,已经是数次来到大唐经商的老手了。 那他怎么会迷路的,有点奇怪。 一直板着脸的阿汗,在叔父面前也展现出了天真的一面,他不停搔着后脑,笑道:“说出来,会笑死人的。” “你也知道难堪啊!” “快说说看,要不然白让叔父替你操心,这些天来,我是日日都睡不着觉,就怕你出了什么危险,等着盼着,你能早一天找到桃林县来。” 说着说着,老人家已经哽咽了起来。 薛城抬头想想,对呀,他好想也从来不知道阿汗到底是怎么和商队走散的。 亏得他还经常和阿汗聊天,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竟是没用处的。 “叔父,你别哭了,我说,我都说!” 阿汗站起身来,轻抚着老人的脊背,低诉道:“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难以启齿。本来大家都是借宿在小客栈里的,我一时心痒,就跑到了隔壁的花楼吃酒。就,就……” “就睡在娘们那里了是不是!” 大食商人羞涩的低下了头,接受叔父的教训。 “等我从小娘子的身上起来,商队早就出发了,根本追不上。” “那你偷偷跑出来喝花酒,就没人知道,也没人去叫你回来?” “叔父真是说笑了,既然是偷着去的,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了。” “我只知道大致的行商路线,所以赶紧出了城,沿着小河,官道,仔细寻找,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正在为难的时候,就碰上了唐军。” “多亏了唐军兄弟,要不然,我可就,可就……” “哎,喝酒,贪色,哪一个都是要误事的,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老人家发出的慨叹,那可都是经验之谈。 可火气正盛的年轻人,一见小娇娘,腿都软了,哪里想得起这些道理。 不过,也是经了这次的教训,阿汗显然记起这些道理的好处来了。 “是,叔父说得对,侄儿再也不会如此了,日后一定勤勉做人。” “老人家,我想他已经知道错了,莫要心急,伤了身体。”薛城适时出来打圆场。 老人家本来就心疼侄儿,哪里会真心怨恨他,可不就见好就收,忙道:“现在帮主不在,不如就由老朽做东,招待大唐使者。” 得,这句话一出,就等于可以抬屁股走人了。 “老人家太客气了,我只是个陪同的,如今,人我也送到了,误会也都解开了,我这就告辞了。” “大唐使者,你这也太不给老朽面子了,老朽在大唐也生活了三十年,你们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让我们叔侄团聚,我怎能不表示感谢,就让你回去!” 说着就发起急来,硬是拉着薛城不松手,还嚷嚷着手下赶紧去张罗好酒好菜。 太子殿下可还等着他回去,门外的唐军也不可能让他呆在这里吃饭,薛城赶紧放下和煦的神情,换上了一副严肃脸。 “老人家,不是我不愿意留下来吃饭,只是,我还有公务在身,实在没有时间。” “老人家既已在大唐生活数十年,自然也应该听过一句话,叫有缘千里相见,今日我有幸结识老人家,已经是我的福分,他日,若再有相见时,一定不醉不归!”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老者明白,不论他怎么央求,薛城都是不会留下吃饭了。 既是如此,他便再三致谢,放他离去。 直到走出了小巷口,看到了行人,薛城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果然一走到大路上,随行的几个唐军就围了上来。 薛城注意到,有从天上下来的,有从巷口聚过来的。 唐军的埋伏地点,果然变幻莫测。 “薛城,没事吧!” “没事,没事,阿汗已经和大食商人联系上了,我们也可回去复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爱红装 一个魁梧的士兵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果见没有伤痕,这才又道:“你不知道,你一进小巷,我们打听了行人才知道,这里是桃林县的槽帮所在,里面劲装快手好几十,就怕里面有埋伏,再把你给害了!” “多谢兄弟们一直守着,事情解决了,我们快回去吧!” 几人上马,急匆匆的出了城。 却没成想,想回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桃林县城距离洮水沿岸,不过五里地的样子,快马加鞭,很快就可以到了。 几人行进迅速,根本没有留意周遭的事物,他们刚拐到一条岔路上,就和迎面赶过来的一人,撞了个正着。 这个和行人相撞的可怜人,就是薛城。 那被撞的行人也是个骑马的,几个唐军士兵略略一扫,就看出,这匹马价值不菲,是个好种。 与一心关注战马战装的士兵不同,书生薛城首先注意到的,当然是马上的人。 但见此人,穿一身牙白常服,眉眼英气,面颊白里透红,嚯,真是个俊俏的郎君。 行人也在端详着他,而且那眼神怎么说呢,很不善啊! 薛城拱手道:“这位兄弟,冲撞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就想离去,这天就快黑了,还着急赶路的。 谁知,那神情稀奇古怪的郎君,却横在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这是做什么!” 薛城显然怒了。 “你们可是太子殿下的人?” 听此一问,薛城的脸,登时就绿了。 怎么回事? 这个郎君怎么会猜出自己的身份,还直指太子殿下。 他想干什么? 莫不是要对殿下不利? “我们就是过路的,你没什么事,就让开些!小心抓你去见官!” 薛城使出吃奶的劲,扯大了嗓门,用他自己的标准衡量起来,已经算是声色俱厉了。 却没想到,那小郎君根本毫无反应,还展颜一笑,薛城楞在当场。 这一笑,当真如春风拂面,更显得郎君唇红齿白,俏丽非常。 诶,俏丽? 这好像不是一个应该用在郎君身上的词语,薛城逐渐感到,这件事有蹊跷。 他又将目光重新放在郎君的俏脸上,当他看到他过于绵长的鬓边,故意压低的帽檐,细长的鹅颈的时候,他才终于回过味来。 “你是女的?” “噗哈哈……” 身后爆发一阵笑声,薛城回头一看,几个唐军士兵,笑的眼睛都找不到了。 “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哈哈……” 这些人还是不停笑,根本不搭理他,他又看向对面的小郎君,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叫小娘子了。 只见她丹唇轻启:“别看了,除了你,都知道我是女的。” 嘶…… 这个关爱智障的眼神,让薛城周身不爽。 “等一下,就算你是女子,也不能断定你就是好人!” “你找太子殿下做什么,从实招来!” 哼! 女子冷笑一声,扬鞭而去,空荡荡的原野上,薛城的问话不断回响。 糟糕! 要是让这个小娘子先见到殿下,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 薛城管不得其他,赶忙追了过去。 夕阳西下,黄昏暗淡,李俊喜气洋洋的和众位将士坐在一起,举箸食饭。 今天的伙食,那可是极好的。 蒸青瓜,拌小菜,这些小菜都是水灵灵,青嫩嫩的,行军匆忙的李俊,想要置办这些小菜,可没有办法。 这些,都是做贼心虚的魏全有孝敬的。 就在开饭之前,魏全有已经三次派人过来,催促李俊去他的府衙用饭。 李俊就是不同意,魏全有见此,也不想把这位年轻的太子给得罪了,便派人送来了时新的蔬果,总算也是尽了地主之谊。 对这些小菜,李俊欣然笑纳,他也不是只为了给自己改善伙食,在场的众位将士,也早就把那些小酱菜吃腻了。 该换换了。 至于,这个刁滑的魏全有,就是吃了他的小菜,李俊也照样会处置他的,他别想哄弄过去。 姚逵和武延宗,一左一右围坐在他的身边,正吃得顺心的时候,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笃笃笃……笃笃笃…… 李俊抬眼一看,嘶,这人是…… 却见马上的女子也眼尖的很,立刻从人群中觅到了李俊的身影,她利落的跳下马背,匆匆奔了过来。 “老板娘!” 李俊言行一致,那脸上的喜色都快溢出来了。 “小女子拜见太子殿下!” 李俊暗道,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小娘子,还真是热情如火,他这还正想着,大非川一别,两人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她就自己找来了。 要淡定,要绅士,李俊不断提醒自己,可还是不争气的把筷子撂在了一边,抛下饭友,跑去和小娇娘叙话了。 急火火的薛城,一路追赶,终于到了地方,跃下了马背,抬头一看,竟然发现,太子殿下正和那小娘子相见甚欢,他当时火了。 冲上前去,义正言辞的挡在老板娘的身前,禀道:“太子殿下,此人不阴不阳,女扮男装,来路不明,恐对殿下不利,殿下英明,请将此人交给姚将军处理!” 这人怎么回事啊! 去了一趟县城,脑子就瓦特了,这么没有眼力见,莫名其妙的,姚逵也摇摇头,对薛城的迟钝,无可奈何。 “薛城啊,你护送阿汗有功,那边有准备好的饭菜,赶紧去歇着。” 殿下的眼神不慌不忙的,微微笑着,薛城摸不着头脑,殿下怎么不听他汇报大食客商的事情,反倒把他往一边推。 姚逵在后面端详着,好家伙,这位兄弟不只是没有眼力见,根本就是少根弦啊。 太子殿下都这么不耐烦了,他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连忙跑了过来,把他拉走了,还别说,就这样,薛城还好像很不愿意的样子。 李俊瞥了姚逵一眼,心想,你还知道来啊,竟瞎耽误工夫! 武延宗从来也没有见过老板娘,看到姚逵一脸坏笑,也起了好奇心,连忙过来打听。 姚逵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在大非川的时候,有一次,出来接收情报……” 他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他们在同望客栈里的遭遇都说了清楚。 他动作活灵活现,语言丰富,让从没有参与过此事的武延宗,深刻的体会到了李俊当时猴急的心情。 末了,姚逵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件事,可千万不能和殿下提起。” “你放心。” 两人端着略微冷去的饭菜,巴望着树下的李俊和老板娘,看热闹真乃人之常情矣。 至于薛城,也终于明白太子殿下刚才不耐烦的神情,是从何而来了。 而前方,陶醉在老板娘如花美貌下的太子李俊,根本顾不上还有人偷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工科女的终极追求 嘶,美人在侧,说些什么好呢。 李俊抓心挠肝,头一次感到局促,别看他平时能说会道,脑袋瓜子里的细胞比谁转的都快。 可是,只要一遇上美人,尤其是自己心仪的美人,他的脑袋就开始犯懵,舌头也开始打结。 而对面的老板娘也是一样,别看她是个罪臣之女,抛头露脸的经营客栈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说到专门来找一个男子,甚至还是一个身份贵重的男子,绝对需要极大的勇气。 可等到真到了太子面前,她却又扭捏了起来。 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淡淡的,不说话。 李俊憋了半天,说道:“娘子,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小女子贱名柳儿,宋柳儿。” “宋柳儿,好名字啊!” 柳儿面色微红,李俊知道她是害羞了,便又道:“娘子是什么时候赶过来的,我一路行军,怎么都没发现?” “殿下忘了,我可是活地图啊!” “殿下行军,带着十几万人,自然要走大路,我孤身一人,抄了小路跟上的。” 她一提,李俊也发现了,柳儿的身边并没有随从。 惊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你可真是胆大,这也太危险了!” 李俊焦急的眼神,锁定在柳儿身上,让她的小脸又烧了起来。 她轻咳两声,爽朗道:“太子殿下不必为柳儿担忧,我这不是好好的来了吗!” 也是,冷静下来之后,李俊也觉得,自己刚才是太激动了,这么紧张,要是把小娘子吓跑,可如何是好。 便又道:“娘子此番专程过来,所为何事?” “哦,我是来送东西的。” 光顾着说话,差点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柳儿立刻走到坐骑前,将马背囊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还好,没有弄破。” 一看到那一沓厚厚的绢纸,李俊就大概猜到了,柳儿要交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这是柳儿亲手绘制的陇右道地图,请殿下收下。” 她恭敬的双手奉上,皓腕纤纤,细细的血管就在洁白的皮肤下游走,李俊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将地图递给旁边的小兵,命他送回大帐。 公事办完了,就该谈私事了。 李俊断定,这个小娘子,这次来了就不想回去了。 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李俊嘴角噙着笑,玩味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柳儿。 最后,柳儿终于还是经受不住李俊的眼神攻击,说道:“我想,我想和殿下一起回长安。” “你想回长安?” “是的!还请殿下成全!” 宋柳儿本是罪臣之女,但李俊明白,既然她可以经营同望客栈,并且为唐军传递情报。 想来,朝廷已经赦免了她的连坐之罪。 长安也不是龙潭虎穴,宋柳儿想回去,是没问题的。 甚至,李俊还可以坦荡的把她安置在太子东宫。偏去勾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对他产生非议。 看,还没有返回朝廷的李俊,就已经贴心的给他们安排好了材料。 他淡然道:“我可以带你回去,只是,这次我们要回洛阳,不是长安,不知娘子还愿不愿意跟着。” “愿意!愿意!” 柳儿喜上眉梢,英气的脸上,挂上了甜腻的笑容,看起来,女人味十足。 也不知那薛城是什么眼神,这样标致的娘子,只因为穿了一身男装,他就会认错。 李俊暗暗想到,这薛城要是再晚生十年,长安城就遍地都是穿胡服,套条纹裤的娘子了。 就他这个眼神,最好啊,就别出门了。 “柳儿,你到底想去长安做什么?我的身份,你也知晓,身为太子,我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就带你回去。” “太子殿下,柳儿此去长安,只是想见识一下长安风光,并且将长安地形绘制一副图出来,并没有别的意思。” “太子身份尊贵,柳儿绝不敢劳烦您,我只求跟随军队,一起返回朝廷,所以,去长安还是洛阳,都无所谓,洛阳的地图,我也从没有画过。” 工科女啊这是,李俊心中默默吐槽。 千里迢迢的跟过来,就是为了去都城画图,真让李俊哭笑不得。 亏他还以为,正是襄王有意,神女也有情呐。 看来,又是他脑补过度了。 柳儿眉间微蹙,脸蛋红扑扑的,充满健康的美感,她就这样天真的仰着脸,注视着李俊的回答。 他不自觉想象,也许,他和她也不是一点发展的可能都没有。 军营,简称光棍营,这十几万大军里,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找不到,更别提是这么漂亮的女人了。 在李俊和宋柳儿聊天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汉子的眼神,在跟着柳儿的一颦一笑,移动着。 就算是他们明知道,这位美人,很明显的,已经是殿下的盘中餐,却还是忍不住偷眼瞧她几眼,心里面想象一下,那牙白衫子底下包裹的曼妙酮体。 只在殿下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看几眼,总不犯法吧。 有美人主动投奔自己,李俊简直美得嘴巴都歪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赶不上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虽说细心的庖厨早就做好了准备,另给李俊留了一份饭菜,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 可是没了大家聚在一起,吹牛打屁的热闹劲,李俊还是觉得意兴阑珊,没了胃口。 他盯着小铜炉上热乎乎的饭菜,过了好一会,还是放下了筷子。 “来人!” 老九听了召唤,立刻进门。 “让庖厨去给柳儿娘子送一份饭菜。” 原来那位明眸皓齿的美人名叫柳儿,真是人如其名啊。 老九稍微想象了一下,就收回了心思,立刻应道:“回禀太子殿下,庖厨早就准备了一份,已经送过去了。今日那魏知县送来的瓜果里面也有新鲜的梨子,庖厨也给柳儿娘子蒸了一份,说是润肺养颜,最是佳品。” 李俊看他滔滔不绝的样子,眉头微皱,看来,八卦真是人之本性,这些个人啊,正经事不上心,唯独对这男女之事,小道绯闻,热心的不得了。 明明还不认识这个女人,就已经巴结上了,八成是以为柳儿早晚是李俊的人。 把她照顾妥当了,准能讨他的欢心。 他装模作样的表扬了几句,心里却不以为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实目的 夜晚,当李俊躺在大帐里烘的温热的胡床上的时候,他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仗打赢了,劲敌去掉了,美人投怀送抱了,他不断想象着他和柳儿可能的发展。 她英气又甜美的容颜,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如果,他真的能把柳儿收了,那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槽帮会馆三进三出的小院子里,细细碎碎的声音,正不断传出来。仔细听听,舌头都是打着卷的,呖呖噜噜,一句也听不懂。 正是大食客商在开会。 面前一张长条方案,案上纸笔墨齐备,就等着阿汗开始了。 可他抓耳挠腮的,根本不知写什么好,也根本不想写。 这时,小婢女拖动着柔柔的纱摆,来到他的跟前,她身上馥郁的芳香,令他不自觉抻长了鼻子,嗅了嗅。 那小婢女生的是娇娇小小,柔嫩的很,只对他轻轻一笑,就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 他正自发呆,头顶上却甩下来一个巴掌,抽在他的大脑袋上,疼的他是龇牙咧嘴。 他连忙抬头,正对上叔父的怒目。 “呆子,又在发春!” “哎呦,叔父,唐人都说了,食色性也,我想想又怎么了。” 他悻悻的瘪瘪嘴,眼前花容月貌的小婢女捂嘴偷笑,阿汗这才注意到,她来,只是为了将红烛挑的更亮些。 “回信写的怎么样了?”叔父搬了个坐垫,干脆就在阿汗的面前盯着他。 “恩,还,还没写。” “哼,我就知道,看到小娘子,脑子动的比谁都快,干正事的时候,就犯懒。” 阿汗干脆把一张大脸放在叔父眼前,嘻嘻哈哈的撒娇。 他是摇头又摆尾,使出了浑身解数。 叔父到底还是长辈,还是吃他这一套的,被他花言巧语一番,立刻就笑了。 “你也别想哄弄过去,我帮你写是没问题,可你要告诉我,这些天来,你和大唐太子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好好想,一点也不能少,一点也不能错。” 阿汗一听,叔父答应了,赶紧把毛笔扔到了一边,说道:“叔父,其实我也没和太子说过几回话,人家可是太子,一天天的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搭理我。” “就今天送我来的那位译者薛城,一般都是他陪我聊天,说的也都是东西两京的风土人情,民间传说什么的。” “你们就没有说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忘了国王派你来是为了什么了?你就在军营里白白呆了一个月,一点有价值的情报也没有收集到吗?” 叔父简直想不通,他这个侄子,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他想,要不是他在这里,一直做交接工作,想必国王是说什么也不会选中阿汗来完成任务的。 “消息倒是想不起多少,可是,叔父你听我说,我觉得,这位大唐太子真心是个人物!” “怎么说?” 大唐的人物,可就是大食的潜在敌人。 “他打仗很有一手。”想到这个,阿汗就眼睛发亮,对李俊的崇拜油然而生。 “每次出手,不到两个时辰就把敌人都消灭了,而且战场上的动静闹得非常大,都是砰砰砰的响个不停,好像能把天给震裂了一般。” “你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我记得,大唐太子这次是出来亲征的吧,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神勇。” “你可看到,他用了什么战术?” “没有,没有,他们怎么可能让我看,每次开战,太子殿下都会叫几个士兵看住我,不让我出帐篷。我知道,他是不愿意我窥探到唐军的机密,其实,我也根本不想出去,那外面喊打喊杀的,刀枪可是不长眼,再把我给伤了,可怎么办?我可没这么傻!” 叔父捶胸顿足,怒其不争:“你你你!” “连军情你都不想办法拿到,我问你,国王派你来是为什么?” 叔父掐着阿汗的耳朵,对他吼道:“让我看看,你这个脑袋瓜子里盛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唐军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给蒙成这样!” “叔父,叔父松手啊!” “哎呦,疼死我了,耳朵都要掉了!” “你就知道喊,你还知道些什么!”叔父又把手劲加重了几分,阿汗的耳垂都紫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多了!” “叔父轻点,我这就说,我全都说!” 这还差不多,这个死小子,这么多年了,这个磨磨蹭蹭的毛病就改不了。 “快说!” 阿汗只觉得,这耳朵火辣辣的疼,他使劲揉揉,最后,才把这怀里的玉坠拿了出来。 捧到叔父面前:“叔父,这是大唐太子亲手交给侄儿的信物。” 叔父接过来一看,诶,这个做工质地,确实应该出自大唐皇室,严肃的脸色稍稍有些缓和。 乃问道:“大唐太子有什么说法?” 阿汗嘻嘻笑道:“太子的原话是,希望我们回国之后,上报国王,派遣有官员跟随的正经使团过来,互通有无,以期有更大的发展。” “更大的发展?这是什么意思?” 看这个意思,今天这顿打,算是躲过去了,这封信也不需要他再继续编下去了。 毕竟,要传达大唐太子的消息,必须叔父亲自上手了。 阿汗欣然说道:“我猜测着,大唐太子应该是对吐蕃有些企图。” “吐蕃?最近他们的兵力强盛,听说让大唐很是挠头,怎么,这位太子的野心居然这么大,想要自找不痛快?” “叔父有所不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位太子用兵作战相当有手段,之前吐蕃的勿齐秃王子,就是口气很大的那个,已经被大唐太子亲手了结了。您说,他厉不厉害?” 厉害是真厉害,可你小子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用兵的,只在这里吹嘘又有何用。 倒是这太子让他传话的用意,确实值得人深思。 “难道,他是想……” 叔父伸出两手,做一合拢状。 阿汗嬉笑道:“叔父,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还做手势干什么!” “我看,大唐太子他就是这个意思,两国合围,夹击吐蕃。” “你觉得,这位大唐太子,他可信吗?” 阿汗一拍大腿,笑道:“叔父,你想的也太多了。” 第一百二十章 胜利大会师 阿汗整理了一下词汇,乃说道:“这大唐太子可信与否,根本就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以往,我们派遣商队过来,收集些情报,还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只怕被人发现。” “现在好了,大唐太子亲自邀请我们共襄大业,我们为什么不试试?再者说,我们只负责传递情报,把大唐太子的心意转达给国王,会不会同意,究竟派谁来,那都是他决定的事,我们干什么操这份心,叔父您说,是不是?” 说的也是啊,叔父只有在这个时刻,在面对激情澎湃的阿汗的时候,才会涌起一个念头。 他,真的是老了。 顾虑太多了。 担心这些事情有什么用,一个计划,从出生到结果,中间还要经历诸多波折,这些都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 想到做到,阿汗为他研磨,他亲自执笔,将阿汗一路上的惊奇遭遇一一写下…… 冬十一月丙寅,渭河渡口。 分离了将近三个月的大唐军队,终于在这个漕运繁忙的渡口,胜利会师了。 当李俊遥遥看见骑在战马上的无名子和李多祚时,他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波涛汹涌。 啊! 大胜而归的豪情,也不过如此。 李俊终于完成了对唐军兄弟们的承诺,要在冰冻之前,带他们返回洛阳。 他做到了! 他成功了! 无名子和李多祚冲了过来,激动的向李俊问好。 “太子殿下,我们回来了!” “好好,回来了就好!” 李俊深情的握住了他们的手,露出了老母亲的笑容。 他的眼眶酸酸的,嘴里也咸咸的,他终于意识到,原来,是他流泪了。 这是感动的泪水,真实的泪水,是真情流露。 李俊心酸的发现,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无名子居然黑了不少。 他现在的样子,活像一口大铜钟。 而他意识不到的是,其实,他老人家自己,也比从洛阳出发的时候,要黑了两个色号。 这一点,李多祚和无名子都看出来了。 大军终于合兵,没什么可说的,今天就在这里扎营了。 将军帐搭好,李俊赶紧抓着无名子进来聊天。 等到几人坐定,他才注意到,跟随无名子他们进来的,还有一个大汉。 一头卷毛,略带红棕色,眼窝深凹,四十多岁的样子,李俊觉得,这人很是眼熟。 但肯定不是他在洛阳朝廷认识的人,而是前身太子认识的人,而且前身对这人也不是很熟悉。 要不然,从第一眼,李俊就能认出他来了。 无名子一向是个机敏的,他看到李俊一直在打量沙坨忠义,凝神苦想的样子,立刻介绍道:“太子殿下,这位是灵武军大总管,沙坨忠义将军。” “败军之将,参见太子殿下。” “无名子这是折煞老夫了,老夫全军覆没,哪里还能称将军,不过是一个老匹夫罢了。” 沙坨忠义深深行礼,而后,又对无名子说道。 他的表情,显然不是责怪无名子,而是有点羞愧。 对了,他就是沙坨忠义,李俊终于把这人记起来了。 朝廷的军报中,不是说他失踪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难道,是闹鬼了? 怪不得自从进门就看他一脸的苦色,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按照他自己所说,这灵武军确实是全军覆没了,那,这个人跟着他们回洛阳的话,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虽是这样想,李俊却也客气的劝道:“沙坨将军,事已至此,你不必太过自责。” “殿下,我指挥不力,唐军的败绩全是我一人造成,我罪该万死!” “边城失守,将士战没,要不是李将军他们鼎力支援,我,我如何再有脸面面见天颜!” 你看,这个老头,说他哭他还真就嚎上了。 死了数万将士,丢失了几个城池,说实话,李俊就是想同情他都提不起精神。 一场战役,本来就是由主将负全责。 朝廷养你,也是为了让你打胜仗的。 你不但没有取胜,还赔进去这么多士兵的生命,害我大唐边疆不宁,这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无法饶恕的罪过。 他身为大唐太子,代表的是整个朝廷的态度,处理这件事,一定要掌握好尺度。 “沙坨将军,战败之责,朝廷自有公论,轮不到我来插手,我只想问你一句,这次,你和我回洛阳,想做什么?” “要知道,现在朝廷上下还以为你是失踪了,你本有可能逃脱一死,若是现在回去,只能自投罗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哎,回洛阳的路不会那么平顺,李俊的小心,无名子是理解的。 正在他默不作声之时,李多祚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拉着李俊,滔滔不绝的将沙坨忠义的遭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枉顾李俊的不耐烦。 李多祚的热情,让人实在难以招架。 熟悉李俊性格的姚逵,不时偷眼看他,还好还好,他虽然不耐烦,到底也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和。 但是,现实却并不像李多祚料想的那样完美。 看起来,身为太子的李俊,这次打了大胜仗,取得了吐蕃突厥双线胜利,实在是大大的功劳一件。 只要是李显的脑袋不糊涂,朝廷上的臣子眼睛没有瞎,都会称颂他的功绩。 败军之将沙坨忠义跟着李俊返回朝廷,这些大臣就是憎恨他,也要卖殿下一个面子。 兴许,就不会诛杀他了。 但太子李俊面对的局势要复杂的多,不合情理的多。 李俊相信,这次胜利,会给他带来更多的猜忌,怀疑,甚至是仇恨。 武三思的爪牙,还不知要利用这次的胜利,做什么文章,他虽然猜测不到,可是他敢肯定,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将炸药的使用合理化,又是另一大难题。 如果,再加上沙坨忠义这个拖油瓶,这件事恐怕就更加难办了。 沙坨肯定会在朝廷上为灵武军将士据理力争,可说实在的,朝廷这些年对战士的封赏,很多都不到位。 李俊能保证他带领的这一支援军都获得合理的赏赐已经是不易。 凭他现在在朝堂上的威信,让这些权臣承认灵武军的功绩,是很困难的。 所以,就算李俊对灵武军的遭遇有再多的同情,他也无法痛快的答应沙坨忠义的请求。 第一百二十一章 胡人的背叛 面对沙坨悲戚的面容,李俊静静说道:“沙坨将军,跟着我回洛阳,很有可能就是死路一条啊!” “殿下,沙坨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就怕李俊不答应,李多祚急急替他剖白道。 李俊没有搭理他的虚张声势,他沉默着,凝视着,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将。 他真的能够接受自己的结局吗? 时间就这样平静的流淌了片刻,李俊赫然发现,眼前的沙坨竟然爽朗的笑了起来。 那是经历万千,仍然豁达开朗的笑容。 “太子殿下,我从军二十余载,早就是应该死过多少次的人了,苟活至今,已经是福气。就算陛下要砍我的头,我也无所谓。我只想,为我灵武军数万将士讨个公道。” 既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李俊痛快的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承诺道:“沙坨将军,你虽然不怕死,也不等于我可以放你去送死。” “你应该知道,朝廷上的不少人,都想让你死吧,我们岂能如了他们的意!” “那殿下的意思是?”这回换做是无名子惊呆了。 太子殿下难道要出面帮沙坨将这件事扛起来? “当然是找个好说辞,让灵武军士兵的伤亡得到应有的赏赐啊!”事实证明,是无名子想多了。 李俊看着沙坨,眼神善意而关注,不知不觉之中,就让沙坨对他的能力十分信服。 相信他能够为将士们讨还公道。 “太子殿下尽管吩咐,只要能让我的将士们的血不要白流,沙坨愿意听从殿下的安排。” “沙坨将军,想让灵武军将士的血不白流,我必须把此次战败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你知道,洛阳朝廷的人,肯定会盯着你的败绩挑错。” 不必李俊挑明,在座众人也知道,这个会做文章,编故事的人,肯定是武三思。 他自己从来也没有打过胜仗,战场经验约等于没有,可这并不妨碍他鸡蛋里挑骨头。 而且,李俊相信,他挑骨头的本领还十分强悍。 “说起这件事,老夫实在惭愧啊!”沙坨忠义深深的叹了口气,第一次回忆起这场令他几乎是身败名裂的战役。 他失利的真实原因,也将在他的诉说中,渐渐被揭开。 “太子殿下也知道,末将此前,一直驻守河北道,虽然和突厥有过交手,但比起关内道,河东道等地的将军,终究还是经验太少。这并不是我故意狡辩,事实确实如此。应该说,当朝廷的调令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让我一个对突厥没有多少作战经验的将军去灵武军,而且一来就是做大总管,那时候,我真的难以相信,朝廷会看中我。” “但是陛下交代的任务,我也会尽力完成,说实话,在西受降城,那是我第一次和莫啜交手。此前,我对他的战术就有所了解,我知道,此人在突厥和大唐边境地区,非常有名气,他驭兵有术,战术灵活,称的上是一个劲敌。” “坦白说,自从战败逃亡,我也反复回忆当时的战势发展情况,我承认,作为一个主将,我的战术是失败的,是无效的。当时在西受降城驻扎的唐军大概有八万人,对方莫啜统御人马,总计大约十万人左右,应该说,首先在人数上,我们就不占优势。” “抛开本来的不利因素,我的战术也很失败,驻扎位置选择错误,没能在一开始就抵挡住突厥骑兵的冲锋,用兵笨拙,让灵活的突厥骑兵,有了可乘之机。” “这些都是我的错误,应该由我一力承担。但是,我仍要说,灵武军每一个战士都是好样的,面对强悍的莫啜部,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投敌。这也是为什么最后,灵武守军几乎全灭的原因之一。” “既然这是原因之一,那必然还有之二了。”李俊大脑飞快运转,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并且适时地提示道。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杜饶,激动的叫道:“是叛徒,太子殿下,是叛徒出卖了灵武守军!” “叛徒?”李俊疑道。 “是唐人吗?” 沙坨忠义表情惨淡的摇摇头:“不是,应该是胡人。” “胡人?胡人又何来出卖?” 沙坨忠义给他的回答,让李俊丝毫都感觉不到意外。 在他眼里,这些四夷人士,如果真能效忠大唐,身心一致,那才叫稀奇。 背叛,出卖都是很正常的。 因为,在他们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忠诚二字,他们不会效忠大唐,甚至说,他们根本没有值得他们效忠的母国。 比如沙坨人或是胡人,严格意义上讲,他们过去只有一部分的领地,而且这个范围还十分不固定。 这个领地,经常因为战争而发生变化,他们的根不在大唐,也不在这名义上的领地之上。 所以,他们的忠诚感本来就不强,非是独指他们不效忠于大唐。 这样的话,李俊说来十分自如,可听到沙坨忠义的耳朵里,还真是有些刺耳。 李俊看着沙坨的面容变了几变,还是好心的安慰他道:“沙坨将军,我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如今边关的情势也大变了,胡人这一支,有的根本说不清自己的来历,用绝对忠诚来要求他们,本来就是苛求了。”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真正解决问题,沙坨将军,还是接着讲战役是如何失利的吧。” “好!” 沙坨的眼前,那两个可耻胡人丑恶的面容,渐渐浮现。 啊,再想起他们,也还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他顿了顿,乃道:“太子殿下,我现在已经是必死之身,很多话也就不避忌了。作为新任灵武军大总管,我和曾经的守军将领,相处的并不融洽。据我了解,前任大总管的战绩非常良好,只是最近一年偶有小败。朝廷一直认为灵武一线的守军,在对战突厥的时候,过于保守,没有能够将莫啜赶到漠北去,争夺更多的领地。” “我到达灵武郡之后,才逐渐了解到这一层内幕。原来,这些年,朝廷对灵武守军十分不满。认为他们没有作为,只知道消极防守。给他们的补给,都是比较差的,军资也常常拖欠。” “是以,这一次只因为这两个小小的战败,朝廷就迫不及待的撤换掉了原来的大总管,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就把我给调拨到了灵武。” 原来是这样,李俊充满同情的看着沙坨,心想,这就是个背锅侠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洛阳,大胜而归 兵部,兵部尚书,宗楚客,这个小箭头一划,就什么事情都清楚了。 圈套,总是蓄谋已久的。 不行,沙坨忠义的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俊总觉得,沙坨的战败和武三思一伙,脱不开关系。 思及此,他立刻将沙坨劝解了回去,总之,天色已晚,还是抓紧休息,这里距离洛阳总还有十几天的距离。 有话,慢慢再商量也成。 一向最有眼力的无名子,自然是没走,武延宗主动避嫌,跑去睡觉,姚逵倒还是嘻嘻哈哈的,在一边帮衬。 “殿下是不是怀疑,这霍宁是宗楚客派来故意搅局的?” “这话说的,你不也是这么想的?”李俊瞥了他一眼,心道:小狐狸,又在装。 “殿下英明,自然还是殿下先想到的。” “先别忙着吹捧我,这帮人也太歹毒了,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弃灵武军数万将士于不顾。” “太子殿下,我还是有一处不明,我虽然能够猜到,这件事八成出自武氏一族的谋划,但还是不明白他们想要谋求的私利到底是什么?” 看来,消息灵通的无名子,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啊。 却也难怪,这些内幕都是后代人才总结出来的,清清楚楚的在唐书里记载着,无名子就是再神通广大,也终究是一介凡人,不能预知未来,透视过去。 他怎么能掌握这一层的信息。 可李俊却想到了这一种可能,这件事坏就坏在宗楚客身上,就连他的直线大老板武三思都不一定知晓。 因为,宗楚客收受了莫啜的贿赂! 而且,据史记载,还是巨额的! 这件事因为李俊的横空出世,出现了分叉。按照历史记载,莫啜假意投诚,实则他早就已经把兵部尚书宗楚客给贿赂了。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宗楚客将为他向朝廷进言,声称一向狡诈的莫啜,居然要彻底投降,依附大唐。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什么东西! 李俊相信,任何一个头脑健全的人,他都不会相信,反复无常成了惯性的莫啜,会真心实意的向大唐投诚。 可那个时候还没有他李俊,屡战屡败,反复吃亏的唐军太想让边境消停了。 所以,李显就听信了宗楚客的鬼话,同意莫啜投诚,结果,不出所料,没出半个月,莫啜再次反叛,继续侵扰内地,大唐的好意全都喂了狗。 但是,堂堂兵部尚书宗楚客,却当真获得了实惠。 因为,这个所谓的投诚事件,本来就是莫啜和宗楚客两人联手,一起炮制的谎话。 宗楚客早就知道,莫啜那个狗贼,投降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上。 但是,他一早就收了莫啜孝敬的钱财,他不但不警告朝廷,甚至还推波助澜,为莫啜这狗贼充当说客,极力周旋。 最后,耗损了大唐许多的兵力。 他自己倒是毫发未损,赚的盆满钵满。 身在洛阳的宗楚客究竟是如何收到莫啜的贿赂的,这一点,史书中并没有明确的记载。 李俊也没有把此事调查清楚的兴趣,他关注的是,莫啜和宗楚客勾结的时间点。 如果,沙坨忠义提供的消息是准确的,那这个霍宁以及他带来的这两个胡人,就很有问题了。 他们会不会是宗楚客派来给莫啜放水的? 可惜,霍宁已经战死,两个胡人也失去了消息,查无对证,根本无法指责宗楚客。 李俊推测,那两个胡人应该还活的好好的,恐怕早就北奔了,可塞北广大,想找寻这么两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既然现在莫啜已经丧命,那么,宗楚客那边,可以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李俊忽然想起了宗爱柔,他对此女完全没有印象,如果,抓住了她老爹宗楚客的把柄,说不定,这场荒唐的婚事,也能搅黄。 如此,对李俊来说,局势就是相当的好了。 ………… 洛阳郊外,衰草凄迷,一片荒凉之感,与李俊出征时的绚烂景色大为不同。 好在,如今的唐军乃是大胜而归,从将军到士兵一个个的都精神振奋,他们根本不会受到眼前衰败景色的影响。 按照大唐军制,响应此次战役,临时征召来的士兵,已经沿途解散,返回家乡。 当然,应有的封赏也不会少了他们的份。 李俊早就已经将他们的功劳登记造册,明确记录,只等着朝廷一声令下,他就会派专人监督把赏赐都纷发到位。 如此,这一支十八万人的大军,等到返回洛阳,只剩下五万人了。 明天就是李俊正式返回洛阳朝廷的日子,而今天,按照规矩,李俊会在洛阳城外驻扎一夜,等到明日天明,再由使节正式迎入皇城中。 帐篷已经搭好,战士们的情绪异常高涨,从刚才就一直唱着军歌,呼着号子。 李俊不愿意打扰他们的好兴致,他安静的坐在帐里,将思绪梳理清楚。 可以说,在外征战的李俊,心情是极为舒畅的,回到洛阳的他,反而要更加谨慎小心,容不得半点的马虎,懈怠。 刚才,朝廷的掌事太监已经传来了皇帝李显的口谕。 迎接使者为临淄王李隆基,他将出城五里,亲自导引太子李俊返回宫廷。 作为皇帝也是亲爹的李显,则会坐镇乾元殿,大摆筵席,为他庆功。 按照李俊的真实心意,他根本就不想把声势搞得这么大,铺张浪费,吃吃喝喝,对他艰难的处境,没有一点的帮助。 李隆基被指定为迎接使节,倒是李俊早就想到的。 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他相信,李隆基都会积极争取这个职位,先一步和李俊接头。 李俊十分好奇,洛阳朝廷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的东宫又发生了什么怪事,只靠着高力士送来的那几封密信,根本不足以将全貌描摹彻底。 却在这时,大帐外又响起了嘈杂声,听这个意思,还是朝廷派来的人。 又等了片刻,才见执役的士兵掀起了帐幕,一阵寒风卷了进来,李俊抬头一看。 嚯,这可是位熟人。 正是李显跟前的掌事太监,孙福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李隆基造访 李俊忽然想起,阿城曾经说过,李显身边的掌事太监都活不长,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至少,这位孙福禄已经又活了三个月了。 孙福禄满脸堆笑,把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也都引了进来,李俊看到,他们的手里都拎着食盒子。 大概猜出了他们此行的来意。 “太子殿下凯旋,陛下欣喜,知道殿下明日才能入城,特意令尚食监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殿下看看,可还算满意。” 炖莼菜、黄芪羊肉、生鱼脍等等,荤素搭配,十分合理。 李俊一一看过,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他在外征战了两个月,肚子里真是一点油水也没有了。 回到洛阳,就是啃小白菜,他都心满意足,更别提这些美馔佳肴了。 当走到最后一个小太监身前的时候,他捧着食盒,就是不掀开盖子,李俊感到莫名其妙。 这个小太监,怎么办事的,居然这么没有眼色。 他倒也不生气,端详了一下这个小太监,见他一直低着脑袋,嘶,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正在李俊发呆打愣的时候,孙福禄已经带领几个小太监,躲到军帐外面去了,非常自觉。 “临淄王?” 李俊不敢确认,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那端个食盒,装腔作势的李隆基,噗嗤一笑,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没错,他就是乔装打扮,特意混到送饭队伍里的临淄王,李隆基。 “你怎么来了!” 李俊赶紧给他让座,再看看四周,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他朝帐外瞥了一眼,心想,难道,李隆基也和孙福禄联合到一起了。 “当然是为了先和太子殿下见一面,要知道,最近朝堂上的风波可不是一点两点,我想,殿下也不想毫无准备的去面对朝堂上的那些老臣吧。” 二人干脆就着李显奉送的好酒好菜,边吃边聊上了。 “你送来的书信,我都仔细看了,我真是要感谢你啊,隆基。要不是你一直帮我照看着东宫,说不定,我这一回去,就要落入他们的圈套了!” “太子这是客气了,太子亲自出征,为大唐出生入死,杀敌无数,我出一点力,帮助殿下维持东宫安全,也是应当的。” “可是,隆基也有一事不明,殿下为什么不把那个诅咒人偶拿到手,还把它原模原样的放回去。那些歹人如果真的跳起来发难,我们怎么办?” “你放心,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殿下是不是早有计划?” “计划是有,但现在还不能说,不过,到时还需要你的帮助。” 李隆基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质疑,太子殿下看来对他还是有所保留的,若不然,为何不把计划告诉他,却还希望求得他的帮助。 他城府极深,这样的表情只在他的脸上维持了一瞬的时间,就迅速消散,换上了和煦的模样。 李俊却不在意他的表情变化,对于熟知后事发展的他来说,李隆基此时内心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 若按照真实的历史轨迹发展,他们这对堂兄弟是根本不可能联合的。 但现在还不是相辅相成,配合的默契。 所以,李俊相信,事在人为。 李隆基这么一个青年才俊,说实话,到目前为止,他根本不想伤害他,如果,今后真的要走到手足相残的那一步,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总之,也不会是太难应付的,你只需要帮衬一下就可以。” “我明白,就是敲边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动手要快,他们盯准的目标,可不只是东宫,太子殿下最好早做准备,以免到时进退失据。” 香喷喷的胡饼,还烙着菊花纹饰,李俊拿起一块,递给李隆基。 但见李隆基将胡饼一点一点掰碎,扔在羊肉汤中,泡软再食。 李俊心想,这种吃法不就跟后世的羊汤大饼差不多吗。 “桓侍中他们怎么样了,武三思后来又为难他们了吗?” 李隆基吸溜了一口羊汤,乃说道:“这件事倒是还可以应付。” “之前,我按照太子的吩咐,已经找人将殿下的心意,传达给他们了,好在武三思虽然一直在吹边风,可陛下也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收回老臣手中的丹书铁券。” “原来如此,你找了谁去传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就是太子也见过的高力士啊!说实话,我的临淄王府也不是铁板一块,我虽然还没有查到究竟是谁,但我相信,我的府上一定也有武三思的眼线。” “所以,我让高力士去送信,可是做了很多准备,我让他穿的破破烂烂的,化妆成给桓府送菜的,才成功的。” 一想到高力士那个满脸灰泥,破衣烂衫的模样,李隆基就想笑。 不简单,不简单,李俊抚了抚胸口,听说是高力士去送的信,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如此小心翼翼,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别有用心之人,简直是充塞了整个皇城,武三思他们的眼线更是遍布朝廷。 这个送信的人若是找不好,说不定,消息还没有送到桓府,武三思就已经知道了。 “桓侍中有什么看法?” “我听高力士说,一开始,桓侍中非常震惊气愤,老实说,这丹书铁券可是五位老臣功绩的见证,谁也不会愿意轻易将他交出。但是,后来他听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也就答应了。好在,武三思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成,没有逼得太紧,所以,太子的计策到现在也没有用上。” “这就好。”李俊欣慰的说道。 这样,局势就还有一点缓和,丹书铁券就还是一张可以打出去的牌。 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就剩纯聊天了。 李隆基吃掉了最后一个鸡子,笑道:“还有一件好事等着太子哩。” “你是说我的婚事?” 李俊翻了个白眼,所谓好事,也就是这件了。 就这也叫好事,都说人生大四喜,洞房花烛夜,可到了李俊这里,他可是一丝一毫的欣喜都感受不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子的大喜事 对面的李隆基却枉顾李俊的愁苦。 嬉笑道:“太子殿下,这次你可有的忙了。” “这些天来,陛下非常关注婚礼的筹备,可谓事无巨细,做了许多谋划,就等着太子凯旋,再一一定夺。” 李俊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老爹的做法表示无可奈何。 这个李显也是绝了。 老臣们天天在朝堂上磨破了嘴皮子,劝勉他勤政为民,只要一提起这个话题,他就装傻充愣,做无辜状。 但凡有个吃喝玩乐的议题,他马上就来了精神,连满身的大肥肉都不觉得是累赘了。 立刻身轻如燕,精神亢奋,花样百出。 李俊可以料想到,他这位挂名老爹这些天来,应该没少在他的婚礼上花心思。 他也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无奈。 好在,还有安乐公主的婚礼给他忙,总算分散了他一部分的精力。 这时,李隆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逗趣道:“安乐最近也忙得很。” “她又做什么荒唐事了?”李俊的语气,显然带着诘责的意味。 李隆基忙解释道:“太子放心,裹儿最近很老实,没有再胡闹了。” “只是,近来她似乎与太子妃走的很近。” “太子妃?” “宗爱柔?” “正是。” 在李隆基的一番描摹之下,安乐这些日子以来的各项活动一一揭晓。 虽说最近,李裹儿的嚣张行径有所收敛,但这并不表明,她的心性变得沉稳了。 只是说明,她把精力用到别的地方去了。 比如她的婚礼。 这些天来,她拉着宗爱柔,几乎把东西两市的好物件全都搬空了。 什么衣衫、脂粉、首饰,只要是她能做主的,都全部包揽。 花钱如流水,都不带眨眼的。 朝廷上的言官,早就已经反复批评了好几次,可李显仍然纵容着李裹儿,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只要是宝贝女儿高兴,他完全是予取予求的状态。 这也难怪他,在李显看来,李裹儿最近已经是非常听话懂事了,买点东西,花点钱又怎么了。 总比她天天嚷嚷着要当皇太女省心多了。 李裹儿兴致一上来,不只是自己的那一份,就连钦定太子妃宗爱柔的那一份也都给承包了。 据李隆基观察,几次游玩下来,二女的感情十分亲密,他觉得,这是一件需要提醒李俊注意的事情。 在李隆基看来,两个过分聪明的女人,联合到一起,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俊欣然表示感谢,同时,也有自己的发现。 在李隆基绘声绘色的话语中,李裹儿的形象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堪,而是化身成为一个刁蛮任性不知愁的小娘子。 李俊不自觉想到,难道,这就是美人滤镜? 就连理智的李隆基对于这位作天作地的妹子,也讨厌不起来。 却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李隆基可是个天生的情种,怜香惜玉,自然是应有之义。 人生真是玄妙,可他李俊的愁事却还只是开了个头。 他长叹一声,又道:“隆基,我需要你的帮助。” “太子殿下请说!”李隆基迅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 “我找到了前灵武军大总管沙坨忠义。” “沙坨忠义?” “他不是失踪了吗?” “哎,这件事说来话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俊才终于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复述清楚,说的他是口干舌燥。 李隆基的面色逐渐阴沉,他深思片刻,说道:“全军覆没,还想要求抚恤,沙坨忠义是疯了吗?” 果然是这个答案,其实李俊也早就想到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能是这个结局。 糊涂蛋皇帝李显可不是个大方人。 他,抠唆的很。 他和他娘武则天都是热爱享受,能作能造的那种人,多年来,过着奢靡的生活,虽不至于国库亏空,却也没有多少余钱。 对于李显来说,对将士的封赏抚恤,自然是能省就省,没有二话。 “这么说,沙坨现在就在这里?”李隆基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就在后面的军帐中和一些原灵武郡的残兵,呆在一起。” 李隆基立刻提醒道:“太子,这可是个棘手的人物,留着他,会招惹物议的。” “这我自然知道,可这个人也杀不得。我怀疑,他的战败和武三思一党,脱不开关系。” “太子的意思是说,灵武军战败,是武三思搞的鬼?” 李俊慎重的点点头。 “这个昭武校尉霍宁,你有没有印象?” 嘶…… “我记得,这人起先好像是宗楚客府上的家臣。” “你能确定?” 李隆基迟疑道:“不能,印象不清楚了,毕竟官位不是很高。”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做督战官,应该是宗楚客引荐的。” “这就对了!” 经由李隆基的回忆,李俊的猜测进一步得到证实。 这个钉子,应该就是宗楚客安插在沙坨忠义身边的。 忒歹毒了,这些人! 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弃数万将士的生命于不顾。 霍宁与武氏家族为伍,兵败身死,也算是得了报应,可惜那两个打开城门,背叛唐军的胡人已经不知所踪。 只能祈祷他们也一并战死了! 李俊默默的将这笔账记在武三思的头上,他的账本越叠越厚,武三思将来的下场也就会更加凄惨。 李俊不会让他好死的! 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钱财的来源。 抠唆的李显不会掏这笔钱,国库紧张,朝臣们也不会同意给沙坨麾下战死战伤的将士抚恤。 这笔钱,要从哪里来? 李俊虚心的向李隆基讨教方法。 李隆基摩梭着酒盏边缘,盯着里面所剩无几的琼浆,须臾之间,他说道:“要想开源,也不是没有办法。” “而且,这笔钱就摆在太子的眼前。” 李俊震惊了,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怎么没发现! 李隆基笑道:“太子大婚所需钱财超过万亿,只要太子能够忍受一个节俭的婚礼,未尝不能省出一笔钱来。” “对呀!” “妙啊!” 李俊欣喜的看着李隆基,越发觉得这个青年,聪敏英俊,各方面都十分讨人喜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武三思再出手(VIP首日第二弹,今天还有更新。) 虽然前路可能荆棘密布,充满危险,但好男儿岂能被困难吓倒,自然应当仰天长啸,勇往直前。 潇洒豁达才是生命的主题。 谈天说地,不觉日已西斜。 这时,李隆基站起身来,打开最后一个食盒子。 李俊这才发现,小太监们带来的食盒,居然还有一个一直都没有打开过。 他心中腹诽,也许是大胜而归的松懈,让他的警觉性降低了不少。 切记,切记,以后一定要加强警惕,万不能让危险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划过去。 他抻开脖子一看,食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一件外衫。 李隆基就这样坦然的,在他的面前,换下了那一身象征太监身份的外袍。 这小子,心思够缜密的。 为了偷偷跑来见他,还带了换装过来,看来,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李隆基系好革带,余光一瞟,但见,李俊也在盯着他瞧,便笑道:“为了庆祝太子殿下凯旋,金城说,过两日,由她做东,在我的临淄王府宴请太子,到时,太子殿下一定要赏光啊!” 李俊喜道:“要去,我当然要去!” 李俊这才发现,李隆基为了化妆成太监,连防身武器都没带,连忙解下自己的佩刀,递给他。 隆基有些迟疑,李俊连忙解释:“你先拿着,我这里守兵众多,用不着这个,明日入朝,你再还给我就是。” “好。” 李隆基痛快接下,感叹道:“我现在终于知道,太子殿下当时说的,阻拦和亲是什么意思了!” 李俊哈哈大笑,却没有顺杆爬上去,自吹自擂。 心说,亏得他还想着这件事。 现在吐蕃战败,主将勿齐秃被唐军斩杀,彻底失去了要求和亲的筹码。 据这两日的线报表明,吐蕃陷入了新一轮的内乱,吐蕃朝廷内一大波实权人士,已经开始质疑尺带丹朱用人不明。 一时之间,吐蕃已经不能为乱大唐了。 如此,李俊等于是挽救了金城郡主李奴奴的命运。 至少,李俊可以肯定,李奴奴一定不愿意去吐蕃和亲。 伴随着落日余晖火烧一般的橙红,李俊目送着李隆基的背影,渐渐远离。 他返回大帐,和衣而卧,看来,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月黑风高夜,阴谋策划时。 择善坊中,并没有多少德行的德静郡王武三思再度粉墨登场,筹谋着他的阴暗诡计。 深更半夜,也只有他的头号走狗,忠实信徒,或者说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同党,兵部尚书宗楚客,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论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反正他是来了。 而且,显然,此刻的宗楚客十分恭谨,哪怕是装的。 蜿蜒的游廊旁边,一弯莲池静静沉睡。 夜已寒凉,苕红的荷花早已凋残,只有池中的鲤鱼仍在嬉戏打闹。 它们不时游动,在深邃的池水中,偶尔闪过一丝银光。 武三思抛下一把饼屑,那些鱼儿立刻拥了上来,欢腾着,争夺着,只一瞬间的工夫,就将饼屑分食干净。 随后,继续沉入水中,安静休息。 武三思盯着池中的动静,不自觉想到,严格说来,他手下的这些走狗,与这些无知无识的鲤鱼也没有两样。 那些权势,钱财,就像这一捧饼屑一般,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每一个攀附武三思的人,都在惦记着,能从他这里捞得好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武三思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与此同时,他也游刃有余的利用着他们的这种心理。 他拍拍手上的饼渣,随口说道:“客卿,女儿的婚事筹备的怎么样了?” 吹了好一阵冷风的宗楚客,马上恢复了精神,上前一步,应道:“托郡王的福,已经开始准备了,因为太子殿下还没有回宫,大婚的具体日期也还没有定,所以没有大肆张罗。” 两人在长廊上慢悠悠的踱步,宗楚客心中暗笑:武三思这个老鬼,有时候还真是怪有意思的。 既然想知道太子大婚的筹备事宜,直接问不就结了。 还要拐弯抹角,绕到爱柔的身上,这里是他的王府,又不是在乾元殿。 他说的话,也没有奸人能偷听了去。 不过,想到自己还要继续在他的手底下混日子,宗楚客也就不再计较。 这时,两人已经进入了房间,武三思又吩咐道:“客卿,依我看,可以让爱柔和太子提前接触一下。” 宗楚客露出疑惑,武三思徐徐解释道:“如今,我大唐民风开放,男女之事,两情相悦的也有不少。记得太子出征之前的宴会上,我看着,太子似乎不太认识爱柔了。” “你想想,太子和爱柔该有多少年没见了?” “总有十年了。” 宗楚客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他的这个幺女,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现在想来,也只有她五岁那年的中秋节,宗楚客带她进宫参加宴会,大概是见过太子。 “你看,这可怎么行,贵族男女没有这么多的避讳,你应该找个机会,让他们提早认识一下。” “你也知道,太子虽然表面上是答应了婚事,可心里是不愿意和武家人联姻的。说到底,他现在也还是个人物,如果爱柔入了门,不讨他的欢心,她恐怕就要受罪了。” 眼珠子一转,宗楚客这回算是听懂了。 武三思这个老鬼,他是想让爱柔去勾引太子。 他想得美啊他! 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的,又岂止太子一人。 他的宝贝女儿,宗爱柔,也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 前些日子,她已经放出话来,要不然宗楚客自己想办法,搅黄这桩婚事,要不然等到了日子,他自己披红戴绿,去和太子完婚。 要是换做别人,这样的气话,宗楚客当然不会当真。 可说出这话的人是宗爱柔,这可就不得了了。 宗楚客实在是太了解他这个女儿了,那个脾气倔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外人看着,觉得她不爱说笑,端庄大方,是个标准的闺阁女子,教养大大的好。 其实,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个丫头的真面目。 第一百二十六章 险棋一招(上架首日第三弹) 别看是个女儿身,宗爱柔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自从那一日放出了这个狠话,她就再也没有和宗楚客谈论过这个话题。 他每每找机会提起,不是被她搪塞过去,就是憋着一张小嘴,绝不搭理。 惹急了,她就甩手就走。 根本不给宗楚客缓和的余地。 宗楚客明白,宗爱柔性格冷淡决绝,说不定就要以死抗争。 宗楚客只是没有德行,却并不是没有人性。 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怎么也忍不下心送她去死啊。 原本,他这两天还在盘算,如何能把爱柔劝解住,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这话都还说不出口,武三思这边倒是会异想天开,还撺掇着她去和太子见面。 这不是没事找死吗! 他就不怕喜事变丧事。 宗楚客凑合的应了几声,心里已经拒绝了这个建议。 他的小脑袋瓜转了一转,自有一番盘算。 武三思的提议虽然恶心了些,可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现在既然联姻已定,不出意外的话,宗爱柔是一定会嫁给太子了。 确实应该早点跟她讲明道理,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 至少不要把关系闹僵。 只要能够让太子尊重她,宗楚客就赢得了初步的胜利。 到时候,摆脱武三思的钳制,甚至越到他前头去,不是没有可能。 周围静悄悄的。 好在,武三思适时的转变了话题,要不然,温热的炭火烘烤下,这间房里都要吹起冷空气了。 其实,他又何尝喜欢掺和这些儿女情长的破事,只是提点着宗楚客,不要忘记联姻的目的。 “给均州的信,发出去了吗?”武三思淡淡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要不说,宗楚客是最强狗腿呢。 武三思一发话,他就从袖袋里抽出一沓纸,双手奉上。 虽然大晚上被叫过来,他不情不愿的,却也还是想到了,武三思有可能会问起这件事。 “已经写好了,是我亲自执笔,就等着郡王过目,再送往均州。” “恩,很好。” 借着昏黄的烛光,武三思大概扫了一遍,既然是宗楚客亲自写的,文笔应该是没的说。 他只要确定,意思都表达清楚了就行。 他将书信还给宗楚客,后者赶快把它收好,下一步,就等着联系自己人送信了。 武三思要联络的,正是皇帝李显现存的长子,谯王李重福。 应该说,联合李重福,是一步险棋。 李重福的生母身份卑微,只是一个内廷宫女,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根本没人记得她的存在。 李显在睡女人这个方面也是个薄情寡义,下床就忘的人物。 此女根本不得他的宠爱,可到底是为他诞下一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连个正式的位份都不给,以至于,李重福在后宫也只能落得个人人欺凌的份。 处境比李俊还要凄惨,因为,李俊再怎么受气,到底还有个太子的名号,能给他撑场面。 除了韦武两家的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杂碎以外,其他人等还是要敬着他的。 李重福的可怜之处还在于,当朝皇后韦氏,对他恨之入骨。 也许是皇后的长子李重润惨死在武则天的手下,让韦皇后对李显这个现存的大儿子,产生了映射的厌恶心理。 自从李显复位,他非但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 还听从韦皇后的煽惑,将李重福打发到了濮州当刺史,后来又踢到均州,接着当刺史。 李重福也是个不甘寂寞的。 在李显现存的三个儿子中,李俊抢了太子的位子,必须住在东宫。 李重茂年纪还小,韦皇后根本不拿他当一根葱,也勉强让他留在京城。 唯独李重福,被扔到边远之地,挨饿受冻,没有天日。 他当然不愿意就此沉沦,抓住个机会就上书朝廷。 深情诉说,一把鼻涕一把泪,什么祈求回朝,共叙天伦之乐。 什么不求富贵,只求孝敬父皇身前,好话说尽,谁知,李显就是不为所动。 说什么也不允许他返回东西两京。 声泪俱下,肝胆俱裂,李重福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白费了心机,全成了一场空。 但是,可想而知的是,李重福不会放弃返回朝廷的愿望。 而急于寻找帮手的武三思,也相中了他。 这也是时势使然。 已经成了太子的李俊是不会和他走到一起了,武三思对他只能监视,而无法控制。 李重茂年纪太小,走路都还歪歪扭扭的,不稳当。 天资不知,性情不明,投资风险太大,过程太长,武三思不愿意冒这个险。 年纪合适又欲求不满的李重福就成了他的首选栽培对象。 此人对权势有极强烈的向往,又爹不疼娘不爱的,性格和他老爹一模一样,庸弱不堪,正是被操控的好选择。 应该说,武三思的选择是明智的。 可危险也是相伴而生的。 这个麻烦就是韦皇后。 虽然李重福早就在均州吃苦受罪,没了人形,可韦皇后还不打算放过他,也不会对他施与一丝一毫的同情。 相反,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韦氏都恨得厉害,巴不得把他拨皮抽筋,都不解恨。 武三思曾经几次打听,她和他到底有什么恩怨,韦氏都闭口不提。 天长日久,武三思只能将其归类为,这是女人刻骨铭心的没来由的恨意,并没有特殊的恩仇。 是以,作为韦皇后宠臣的他,要下定决心和李重福合作,韦氏是跨不过去的一个坎。 可一旦在武三思的运作下,李重福顺利回宫,那么他在其中起的作用,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韦皇后肯定会察觉是他在背后捣鬼。 以韦氏那种沾火就着,事事逞强的性子,必然不会容忍。 不闹的天翻地覆,揭了乾元殿的屋瓦,就已经是开恩了。 武三思思忖,是该找个机会,先去安抚一下韦皇后这个恶妇了。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嗷嗷待哺的李重福,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与他合作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米煮成熟饭(首日VIP最后一章,求订阅,感谢!) 道术坊中,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小民宅之中,小白莲苦桃正在和他的好情郎,武延秀幽会。 二人办妥了事情,正在穿衣。 武三思调笑道:“怪怪,你这个小贱蹄子,就这一身的功夫,要是用在太子身上,保证把他缠磨疯了!” “嘶……” 苦桃反应迅速,丹蔻陷入了武延秀的腰窝,指尖一转,就疼的他哭爹喊娘。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是想让我早日爬上太子的床铺,方便给你弄更多的情报罢了!”苦桃冷笑着说道。 玉腿一身,就滑下了床铺。 纤纤玉足,吧嗒吧嗒的,溜到了案几前,顺势一歪。 那个嚣张跋扈的表情,与她在东宫楚楚可怜的样子,判若两人。 也就只有武延秀见过她的这副模样,他不会被她的清纯长相迷惑,更不会相信她的怒火。 他太了解苦桃的个性了。 虚张声势而已。 哄一哄就好了。 他嘻嘻笑笑的走过来,挽起她的发丝一簇,嗤道:“我的小心肝,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着想啊!” “哼!” “说的好听!” 苦桃很不领情的别过了身子。 武延秀再接再厉,扳着她的香肩哄道:“这可都是真心话。” “你想想,我武延秀以后就是混的再好,充其量也只是个国公,连朝廷上的那几个老顽固都比不得。可你若是勾上了太子,成了他的人。混个良娣,诏训什么的当当,那个身份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太子有朝一日登基,凭你的姿色,能力,混个宠妃做做,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到那时候,你就会感谢我的好心了!” “说不定,反倒是你看不上我了。” “我看,你是在骗鬼!” “就你让我干的那些事,太子还能登基?” “我还能当皇妃?” “你以为我傻啊!” “哎呦,你这样说话,我就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诶,我问你,你见没见过赌钱的?” 苦桃斜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 她从小在烟花柳巷里长大,赌徒都见过一长溜,还能没见过赌钱的。 苦桃默不作声,武延秀又道:“赌钱的都要押大押小,对不对?只押一边,总是有输有赢。可若是两边都下注,那不就是稳赚不赔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能够把太子搞下来,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事情没那么顺利,你这边就还有个退路。” “太子总归占了那个储君之位,朝廷上的老臣,不会让我们轻易撼动他的,但凡他出个差错,这些老臣肯定要跳出来,死保他。” “到时,你若成了太子疼爱的人,他怎么舍得怀疑你,他根本就想不到,事情会是你做的,你就安全了,是不是?” 三言两语之间,就见苦桃满脸的崇拜感激,武延秀心想,这次他又成功了。 苦桃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这位风流俊俏的桓国公,居然还有这么一颗聪明的脑袋瓜。 以往,她只是迷恋他的漂亮脸蛋,现在她更加佩服他的英明神武。 她欣喜若狂,听了武延秀的诉说,真真相信了,这个男人是在为自己考虑的。 他对自己是真心的! 正在她陶醉在这片虚假的真情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她安全了,可武延秀怎么办。 她的心情又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一想到,他可能遭遇的危险,她就再也笑不出来。 武延秀察觉到了她表情的变化,揽着她的肩膀,又问道:“小心肝,怎么了?” “不高兴了?”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的危险的,你相信我!” “如果真有东窗事发的那一日,就是豁出我这条性命,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不,你别这样说!”几乎就是同时,苦桃的手已经堵住了他的嘴巴。 她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看起来,是那样的动人。 她不允许,她不允许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 如果那一天真是不可避免的,她愿意为他去死! 突如其来的激情,感染了二人。 趁着黑夜还长,一切继续…… 李大善人早就说了,在他踏入皇城前的这个夜晚,所有的魑魅魍魉都会跳出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可李俊并不害怕,因为,怕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克服它,碾压它,让它知道你的厉害! 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人的想法。 就算是贵为太子也不能。 天津桥外端,几个壮汉,正在忙碌着。 大约是五个人,两个沿着光秃秃的枝丫,骑在树上。 剩下的三个人,就围在树下,显然是为了接应的。 要说这几个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他们原本都是这洛阳城里知名的地痞无赖,小混子。 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游荡乡里,没有正式的差事。 终日吃酒打架,却也不是什么个中好手。 打架从来都是小打小闹,争取不让官府抓走,也不挨上致命的伤。 吃酒从来都是找那些犄角旮旯的小酒肆,没有排场,没有根基,最好管事的还是个老板娘。 惹他们不起。 这样才好赊账,吃白食啊! 虽然他们几个没有结成个团伙,却彼此都很熟悉,谁让他们臭味相投,经常能混到一块去。 但要说,共同办事,这还是头一遭。 全赖得那位贵人的召唤,才让他们聚到一起。 却说,他们初时接到这个差事还很是怀疑,以为这位贵人是在拿哥几个开玩笑。 因为,他们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个差事有什么必须去做的必要,反倒像个笑话。 当他们提着工具,来到天津桥前的时候,越发觉得自己的形象十分可笑。 他们面面相觑,根本不敢相信,天上会掉下来这样一个大馅饼。 不用费多少功夫,活也轻松,事成之后,每个人就可以得得一吊钱,再加上事前已经得到的一吊,总共两吊钱。 这样划算的买卖,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他们几个身无长物,一下子有这么一大笔进账,自然美飞了。 根本管不得这个任务究竟是合理还是不合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坏心眼,谁都不少 攀在树杈上的两个人,一人一把短锯,在众多树枝之中,找寻粗细适中的。 黑天半夜的,几人暗中行动,也不敢点烛火。 只能就着清亮的月光,勉强查找。 找了好一刻,才终于找到一根合适的。 两人拉好了手,一前一后的就锯上了。 单调的滋啦声,接连不断。 虽然贵人再三承诺,早就已经布置好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动。 虽然他们几个无业游民,进入内城,也确实是坦坦荡荡,没人阻拦。 可是这里终究是皇城啊! 不小心着些是绝对不行的。 即便有贵人的承诺,他们还是觉着周围危机四伏。 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响,他们只能放缓动作。 本来眨眼功夫就能完成的事情,却拖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 两人咬牙切齿的干完活,揩了一把汗水,这汗水却不是累的,而是急的。 呼呼的风声掠过,周遭竟没有一点声音。 树上的二人登时就惊了。 树下面那三个混球跑到哪里去了。 二人视线交换,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是不是跑了! 思及此,他们立刻向下看,好在细看之下,人类瞳孔反射的点点亮光,清晰可见。 时间一点点流逝,树下的人虽然现在没走,可心里的小鼓也在不停的敲,说不准,再过一会,就会脚底抹油。 他们不住的向树上的人喊:“怎么样,干完了没有?” “急什么急,你也不怕把人招来!” “你看看都过了多长时间了,就是我不叫唤,也该来人了。” 几个人都是小流氓出身,自然毫无城府耐性,说打就打,说吵就吵。 “燕三,就你话多!” 说时迟那时快,树上的两人两腿一蹬,就出溜了下来。 二人不管不顾,大脚丫子险些踹到树下人的脸上。 幸亏树下三人也是混过街头的,反应都出奇的快,还没等他们落地,就先一步跳开了。 几乎就是同时,嘴里就骂上了。 “狗囊的玩意!” “往哪踢呢!” “踢得就是你这个驴粪球!” 树上的人也不含糊,两人合作,说着就揪紧了树下人的衣襟。 眼看着,拳头就要招呼上了。 五人之中,个头最高,身板子最壮实的汉子,还算是个明白人。 见他们吵嚷起来,立刻拦在当中,威吓道:“吵什么吵,一会真该来人了!” 他身形巨大,根本不必动手,就能将两伙吵闹的人隔绝开来。 几人嘴上还在叽歪,行动上倒是消停了下来,不再拉拉扯扯。 到底也都是赖汉出身,只要吵架一升级,就会自动消气,绝不让争吵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两边的人虽然认了怂,却还是不肯轻易让步。 树下的一个小老汉,忽然想到:“你们俩怎么下来了?” “那贵人不是让你们多锯两根吗?” 树上的人嫌弃他没有眼力,扬着头,十分骄傲的说道:“还要锯,贵人只给我们一个时辰的时间,你看看,现在都多长时间了,再拖下去,执役的羽林卫就要来了。” “我们几个的小命,恐怕都会丢在这里。” “可事情没办利落,我们能收到那后一半的钱吗?” “我说,你怎么这么财迷,就凭着我们哥几个这点本事,能拿到一吊钱,就已经是恩典了,还想要,也得有命拿才成。” 那树下的两个汉子,却还是不乐意。 别看这些人没什么学问,可自从懂事起就游荡乡里,早就混的油滑鬼精的。 树下的人可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赏钱可还有一半没结清,到时候贵人来给钱的时候,按照道上的规矩,肯定要论功行赏。 谁干的活多,谁得的赏钱就多。 不需要别人特意去教,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刚才爬上树去锯树枝的,只有他们两个,树下的三个人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插上。 基本上属于全无功劳。 等到分赏钱的时候,不就没有他们的份了。 所以他们才巴望着换他们上树再去锯上几支。 却在这时,树上的人也有些迟疑了,便拉上高个大汉给拿主意。 大汉很是认真的思考片刻,站在两伙人中间,说道:“我看,今日就先回去吧,贵人留给我们的时间有限,不宜耽搁。” “就算贪钱,也得有命拿才行!” “再者说,我们总也算是按照要求,锯好了树枝,完成任务了,依我看,现在就可以撤了。” 要说这人的际遇也是奇怪,刚才明明吵吵嚷嚷,声音大得很,周围却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现在几个人压低了声音,却把羽林卫给招来了。 只见,远处桥的那边亮起了火光,影影绰绰。 虽然还不真切,显示着距离还远。 可几人也能断定,羽林卫已经往这边看了。 几人的身前都有一些树丛遮掩,忙于换防的羽林卫,还没来得及发现他们。 几个赖汉一看,现在正是机会,再不走,就真的要成了刀下亡魂了。 一溜烟的工夫,就跑没影了。 他们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到河岸这边,变得十分细微,带头巡逻的旗官魏孝元,举着火把,往对岸照了照。 什么也没有啊。 他的眼神倒是没毛病的,有毛病的是脑子。 就他们手里的这几只火把,能照多远的路,那能看得清河对岸的人影吗。 身后跟从的几个羽林卫嚷嚷道:“旗官,我刚才明明听见,对岸有声音。” “就是,还有几个人影闪动哩!” “或许是想要闯进皇城的歹人,旗官,李将军把任务交给我们,我们可马虎不得。” “我们是不是过河去搜查一下。” 几人情绪激动,议论纷纷,显然,他们的建议是正确的。 如果他们此时过去查看,以他们的脚程,说不定还真能抓住几个赖汉,不但能人赃并获,说不定还能化险为夷。 功劳大了去了。 可惜,也不知是魏孝元天生就是这么个懒散凑合的人,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他竟然将几个士兵轰了回去,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就这样,他放过了逮住贼人的最佳机会。 很快,他就将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付出沉重的代价…… 一百二十九章 洛阳,我回来了! 翌日清晨,寅时末。 在外征战两个多月的大唐太子李俊,终于大胜而归。 他没有辜负大唐子民对他的期待,也没有违背自己许下的诺言。 作为这个伟大帝国的储君,在关键时刻,他挺身而出,为国效力,保一方平安。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俊,现在的状态,用意气风发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他张目远望,深情的凝视着眼前的繁花似锦。 心中,除了无限的豪情以外,还有一份理性的控制。 促使他保持理智的原因有很多。 其中之一就是,他老爹李显对他的态度。 他可以肯定,皇帝李显,对他亲封的太子,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 应该说,这份不期待,并不是来源于他对李俊个人能力的否定。 而是一些更深层次的,更难以用科学数据量化的原因。 毫无疑问,显而易见的是,李显只疼爱他和韦皇后所生的几个孩子。 他几乎把所有的父爱,所有的关注,都奉献给了他们,对于剩下的庶生子女。 甚至包括李俊,他的所谓感情,都好像是看待隔壁家的小孩。 成绩好的就夸两句,成绩差的就无所谓。 无形的忽视,最为致命。 好在现在的李俊,可以说与李显毫无血缘关系,所以也不会因为他的忽视而感到懊丧不满。 父子二人的关系,竟然奇迹般的得到了缓和。 此番,为了欢迎大胜而归的太子李俊。 李显还当真动了一番脑筋,花了些心思。 十分难能可贵。 经过昨日李隆基的介绍,李俊已经对大唐迎接军队的礼仪,有了一定的了解。 昨天李俊驻扎在洛河沿岸的渡口。 今天,寅时末,他们会先经过分渠,再到运渠,通过洛阳南城,一座没有名号的浮桥,一直行进。 最后,大军的中级以上将领,以及部分军人代表,大概五百人,囤聚到星津桥附近。 再往前走,就该正式进入皇城境内了。 而进入皇城的必经之路,就是那座著名的天津桥。 按照正常的大唐礼仪规定,不管你是多高级的将领,功臣,亲贵,到了天津桥前,都要下马步行。 当然,皇城里面也大得很,不会让你把马拴在桥对面。 你可以选择牵着马上桥,这样一是为了彰显皇城的尊崇威严,二是为了安全考量。 而今天,李显为了欢迎李俊回城,宣布的头一项恩典,就是准许李俊骑马通过天津桥。 以示大唐太子至高无上的荣耀。 当然在此之前,李俊要接受洛阳民众的欢迎赞颂。 城中百姓被特准,走到街道上,欢迎年轻的主将,以及他凯旋的士兵。 李俊在李多祚和姚逵的簇拥下,行进在洛阳城的主干道上,他享受着民众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 人们称颂年轻的太子,赞扬英勇无畏的唐军。 马蹄哒哒,李俊在欢呼声中,亦陶醉非常,心情越加的亢奋。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李俊故意将行进速度又放慢了一些,就为了多听听百姓的赞颂。 虽说,理智告诉他,这些百姓的拥戴,很有可能对他有害无利,但他仍然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毕竟,只要一回到皇宫,就又要开启勾心斗角的苦闷生活,他多么想让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啊! 但是,现实当然是残酷的,很快,新的危险,又要降临在他的头上。 给膨胀的他,一计当头棒喝! 按照计划,下一个步骤,就是李显亲自出马,迎接宝贝儿子了。 他将站在玄武门前,举行盛大的献俘仪式。 当李俊听了这个安排之后,立刻有些后悔,那些俘虏中的高级将领,都让他给咔嚓了。 可按照李显的意思,他是想检阅活着的俘虏。 那已经摞了满满两筐的人头,就摆在他的将军帐中,他用余光扫了一下,深刻领会到,他没有将李显的心思理解透彻。 没办法了。 看来这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就凑合着把这些人头进献给李显得了。 想到胆小的李显看到这些人头时的神情,李俊就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那该是多么惊悚又诡异的一副场景啊! 导引官李隆基摊开纸卷,宣读李显为李俊写下的颂词。 他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语调,给这篇本来就文辞雄健华美的文章,更加平添了几分气势。 李俊翻身下马,双手接过这篇颂词,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就这篇洋洋洒洒的大作,肯定是出自李显的宫廷秘书,上官昭容之手。 会有此猜想,绝不是李俊看不起李显,故意找茬,实在是他的这位老爹,身子骨太懒,根本不爱动笔。 他内廷的公文,百分之八十都是出自上官婉儿,故而,大家对上官的文风已经十分了解了。 李隆基骑着马,来到李俊身边,说道:“太子殿下,再往前半里路,就是天津桥了,众位将士就不能跟随了。” “我知道了。”李俊轻轻颔首,负责协调将士的无名子,也点头表示了解。 李隆基的眼神略微一滞,这个清俊的男子,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看他也没有穿铠甲,应该不是军人,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李隆基在心里存了一个疑问。 李俊处于二人当中,却好似没事人一般。 他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为无名子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做足了准备。 讨武小队的几个人,不止是无名子,还有唐大眼他们都一样。 这次在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也是战功赫赫的,李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他不能让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他们,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黑黢黢的地方,不能见天日。 更直接的原因是,这次他们参与战争,浴血奋战,那些唐军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人们都已经认识了他们,如果,硬要把他们几个再化为隐形人,必定会招致更多的猜忌,怀疑。 虽然,他带着他们来到洛阳朝廷,也不见得就能避免被人发现的命运,但李俊相信,这之后的事情就要看他的操作水平了。 第一百三十章 祸从天降,太子去死! 李俊挺直了腰背,身后的将士也同样军容严正,精神振奋。 他们都做好了准备,迈着坚毅的步伐,继续跟随李俊走完这一段路。 李俊跨马前行,士兵们则迈着整齐的步伐,蹡蹡行进,他们踢踏的步伐,是那样的有力,那样的充满韵律感。 就在李俊即将走上天津桥的一瞬,敏感的无名子,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离桥越近,那危险的气息就越加浓烈。 无名子迟疑的内心反映到了行进步伐上,他的战马显然有些落在后面了。 跟随着他的士兵,也有些纳闷,纷纷看向他,有的甚至在交头接耳。 现场一时有些乱套。 可惜的是,前方的李俊,一时竟然陶醉在凯旋而归的幸福中,没有察觉危险正在悄悄向他逼近。 好像有什么声音,丝丝拉拉的,不甚清晰。 但无名子就是感觉到了,那声音很近,似乎,似乎就在天上。 那声音是从天而来! 不对! 是头上! 无名子终于辨认清楚声音的来源,他向上瞧瞧,只见,就在太子的头上,一棵树枝竟然不自然的出现了歪斜。 不好! 殿下有危险! 刹那之间,一道黑影窜到了前面,就这样堪堪扑在了李俊的身前。 正把他吓得人仰马翻。 他回头一看,怎么是唐大眼! 在他伟岸的肩膀上,扛着一棵树枝,沉甸甸的,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唐大眼仰头看着他,艰难的说道:“太子殿下,快走!” 这时,护送李俊入宫的兵士,也闹腾了起来。 “保护太子殿下!” “快!” 姚逵和李多祚等人迅速把李俊和李隆基包围住,谨防坏人的突袭。 几个反应机敏的士兵,赶紧把树枝给搬下来。 唐大眼的肩膀都肿了。 幸好他身板子壮实,有内功在身上,要是一般人,挨了这么一下砸,就是不丢命,也准得断胳膊断腿。 于是,准备好的项目都暂停了。 李隆基前往内廷,去给李显报信。 李俊一边安抚着唐大眼,一边盯着那根断开的树枝。 老子不会这么点背吧! 刚一进城,就遭受了这样的灾祸,难道这真是天谴? 可他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 他可是个具备现代科学精神的理智人类。 不会相信这是什么怪力乱神导致的意外事件,这,肯定是有人暗中使坏。 “大眼,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唐大眼爽朗一笑,看似憨厚,忽而他转变了语调:“殿下,这树枝,不是自己掉下来的吧!” 李俊一惊:“你也看出来了?” 唐大眼猛点点头,乃道:“最近几天,洛阳的天气非常好,无风无雨的,这树枝看起来很粗壮,怎么会突然折断的?” “而且,殿下还刚好走过,这时间掐的也太准了吧!” 看来,事出有鬼,这已经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了。 可李俊一时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暗算自己。 却在这时,无名子过来请示:“殿下,这树枝该怎么处理?” “先留着,千万保存好。” “这可是重要的证据。” 李俊想了想,又嘱咐道:“直接送到东宫去,我要亲自检查这棵断树枝。” 无名子领命,下去布置工作。 李俊稍微缓了缓,便叫过姚逵等人,说道:“走,我们这就进宫!” 姚逵面露担忧:“太子殿下,现在就去吗,您受惊不小,还是暂且休息一下为好。” “不必,”李俊坚持说道:“受伤的是唐大眼,我又没事,干什么不去?” “现在不进宫,那些躲在暗处的鬼,还以为我怕了他们!” 于是,李俊将佩刀牢牢抓紧,大步朝前,走上了天津桥。 现在,他在桥上的样子非常诙谐可笑。 只见他把佩刀当做盲人用的拐杖,走一步就探一下,即便身边有不少人的陪同,他仍然担心,有人会在这座浮桥上做手脚。 万一又是这样凑巧,别人走了没事,他走过去,就掉河里了,可如何是好。 他可再丢不起这个人了。 ………… 玄武门前,兴高采烈的皇帝李显,使劲的往宫门前巴望。 原定的欢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却还不见儿子李俊的身影。 原本,他以为是城里的百姓实在太热情,让李俊的队伍通行不畅,耽误了时间。 时间越拖越久,好脾气的李显,也终于坐不住了。 他刚想派人去城门外面探听情况,就看见,李隆基的身影匆匆的赶过来。 事出紧急,李隆基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骑马闯进了皇城,李显远远一看,也察觉出,这是出事了。 “怎么了隆基,太子呢?” 李显的心瞬时揪紧了,就怕从他的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隆基略略调整了呼吸,便禀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天津桥前遇险,幸好没有受伤,需得休息一阵才能进宫面圣。” “遇险?” “出了什么事?”李显的声音都颤抖了,眼睛瞪得老大。 “陛下放宽心,太子殿下没有受伤,休息一下就可以进宫。” 在李显的逼问下,李隆基将断裂树枝从天而降,差点砸到李俊身上的事情简单总结了一遍。 嚯,这下子,李显可怒了! “他们怎么做的事!朕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好好检查皇城里的布置,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孙福禄!” “奴在。” 转眼再看孙福禄,李隆基都快不认识这人了。 但见他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好像要瘫在地上,说出来的话,都是飘着的。 “太子遇险,你说,你该当何罪?” “奴,奴,奴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孙福禄匍匐在地,就剩咣咣磕头了,他心中似乎明白了。 他这个新任掌事太监,果然也还是躲不过他的宿命。 刚刚得意了两个月,他就蹦跶不下去了。 就在一瞬间,孙福禄已经想好了。 只要陛下下命杀他,他就咬舌自尽,绝对不劳他人之手。 “朕让你主持内宫事宜,迎接太子,你看看,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李隆基意识到,再拖下去,李显就该把孙福禄发落了。 可孙福禄当真无辜。 这树是长在天津桥南端的,根本还没进入皇城,这根本不是孙福禄能照应到的事情。 李隆基忙道:“陛下息怒,也许就是个意外。” “况且,这颗槐树是生长在天津桥南侧的,并不在皇城内。” “是吗?” 孙福禄现在已经趴在地上犹如犯了羊癫疯的病人。 抽抽抽,颠颠颠。 再没人救她,恐怕他连咬舌头的机会都没有了,直接吓死了。 李显脑袋里的浆糊咕噜咕噜一响,忽然想到,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孙福禄,你起来吧!” 他软绵绵的声音,从天而降,就像是上天的指示,轰隆隆的在孙福禄的脑袋上炸开。 孙福禄想站却根本站不起来了,几个小太监联手将他搀扶起来,经了这么一吓,他啊,今天算是废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隆基,你去传旨,告诉太子,先回东宫休息,不必来见朕了。” 于是,出去通风报信的李隆基,正和气宇轩昂跨入皇城的李俊,撞了个正着。 此举,正合了李俊的心思。 二人当即决定,折向东宫歇息。 东宫内,气氛热烈,小厮婢女,不论是什么等级的,都眼巴巴的等着李俊归来。 现在他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按照先前的计划,李俊会先去乾元殿,面见皇帝,之后,再返回东宫。 却没想到,唐大眼先回来了。 东宫里的人从没见过他,大眼生的又是凶神恶煞的,十分吓人,大家伙都惊了。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来这么一位莽汉? 可送他回来的几个侍卫,确实是太子身边的人,众人也不再敢怀疑唐大眼的身份。 唐大眼经过了简单的治疗,又候了片刻,李俊就回来了。 大家一看,这绝对是事出有妖啊! 算算时间也知道,太子一定没有和陛下见面,就回到东宫来了,身边又跟着李隆基姚逵等人。 在联想到之前送回来的那一根粗树枝。 这件事不简单。 众人十分有眼力,马上避让到一边去了。 只有阿城挺在前面,负责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事情都做好了,他就把门掩好,退了出去。 几个兵士前来汇报,询问如何处置这个断树枝。 李俊当场应下。 还能怎么处理,当然要摆在众人面前,接受大家的检查了。 咣当一声,折断的树枝,砰然落地。 为了让各位贵人看得清楚,李俊特意将它放置在殿堂的中央。 这根树枝,枝杈很少,相当笔直,粗细得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 看这个样子,他判断,这棵树,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树龄了。 粗略一看,李俊就知道,这根树枝不是偶然折断的,它是被人为锯断的。 在它树皮一边的边缘处,还残留有农用小锯子的齿痕。 而且,这些人还挺有脑子的。 根据树枝断裂的状态判断,为了营造偶然折断的假象,歹人先是在树枝的上端,不显眼的地方锯开了一个豁口。 树枝的下端则保持原样不变,这样等到树枝真的断裂的时候,只有豁口处有一段锯齿纹,剩下的大半部分都是自然劈裂的。 粗心的人不仔细看,也许就会忽略过去。 他沉默了片刻,却见急火火的李隆基先开腔道:“太子,这肯定是武三思他们搞的鬼!” “他们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太子刚刚凯旋,正是庆祝的好时候,他们就做了这样的恶事。” “实在是太迫不及待了!” “太子,一定要小心!我怕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李隆基的咬牙切齿和受害人李俊的云淡风轻,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也觉得,这件事不是武三思干的?”李俊打趣道。 看来武三思的野心已经是路人皆知,但凡李俊出一个差错,人们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肯定是武氏搞的鬼。 “不是他,还能是谁?”李隆基显然不同意他的观点。 “我看就是他!” “这个黑心肠的老贼,这么喜庆的时刻,他还来添堵,他可真会挑时候。” 咯吱咯吱。 李俊仿佛能听到李隆基攥紧的骨节,发出的声音。 他不急不恼,品了一口茶。 清香甘甜,绵润细腻。 阿城这个小子,还挺会办事的。 李俊低头一看,这茶盏里的都是微微卷曲的小青叶,看来是阿城用了他的炒茶法,特意准备的。 “是啊,他可真会挑时候!”李俊状若随意的评价道。 “可是,我想这件事应该不是武三思干的。” “太子殿下,何以见得?” 李隆基的眼睛瞪得滚圆,嘴角绷紧,似乎要和李俊展开辩论。 “诶,隆基,你先别激动。” “殿下,现在是您受了惊吓,险些受伤,我能不生气吗?” “他们这就是冲着我们李唐皇族来的!” “可是,隆基,你不妨想想,如果你是武三思,你会挑这个时候伤害我吗?” 李俊循循善诱,缓缓说着,就好像是李隆基的长辈一样。 这倒也没错,从心理年龄上来讲,李俊的岁数确实是比现在的李隆基大上好几岁。 再加上上千年的时空差距,两人的心态智识绝对是不一样的。 盛怒消散,李隆基恢复了思考能力。 会不会呢,老奸巨猾的武三思会现在就出手吗? 他的内心动摇了。 李俊牵起一丝笑,乃道:“武三思大权在握,执掌朝政多年,他虽然能力不足,可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在我凯旋而归,朝野上下一片欢腾的这个好时候,我相信,他不会急着动手的。” “一来是,权倾朝野的他,想要害我,机会多得是,没有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丧命,让民怨沸腾。” “二来是,现在我大胜而归,正是威望最盛的时候,如果,在这个时候我出了事,受了伤害,朝廷里的人,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他这个德静郡王。” “人人都会将目光投向他,认为这恶事一定是他做的,你说对不对?” 李隆基面色缓和了不少,看来,应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继而,李俊摆出了一个对武三思最为有利的证据。 “隆基啊,你忘了,阿城告诉过你什么事?” 啪! 清脆的一声响,李隆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对了,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武三思一伙,已经搞过鬼了。 而且,他们还没有将这件事揭开,既然已经有这种阴谋,他们应该不会再使用这些暴力手段。 在门外听应的阿城,隐约之间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身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自觉,他的名字,可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谈话中。 “那,太子殿下看来,这会是谁下的黑手?”李隆基疑惑了。 除了武三思一伙,他还真是想不到,究竟有谁,会去害李俊。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 不对,还有一伙人。 他们虽然看起来和武三思是一党,其实,只能说是暂时的联合,他们的最终目的却不是同一个。 那就是韦氏家族。 韦氏家族目前在朝上的势力,自然不如武三思。 但是,他们却占据着中宮的有利位置,只要韦皇后在位一天,她一定会为娘家人撑腰。 现在韦氏家族中,与韦皇后走的最近,且身居要职的,当属礼部尚书韦巨源。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皇救我! 要说韦巨源的资历那可是比武三思要深得多了,他和武三思的关系只能说是勉强搭伙合作。 但根据李隆基一直以来的观察,韦巨源充其量也就是给武三思捧个场,在朝廷上撑个场面。 武三思做下的那些恶事,似乎并没有证据能够表明,韦巨源参与其中。 可是,韦巨源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会出手谋害太子吗? 李隆基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这份激情。 韦巨源是个性格温润的人,说话慢悠悠的,从来也不见他着急上火。 那个脾气比八十多岁的张柬之还要随和。 这种折断树枝,砸毁活人的把戏,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李隆基将这一层意思透露给李俊,等于是给他提了个醒。 对了! 在这个朝堂上,姓韦的也不是吃素的。 自从穿越以来,他一直致力于和武三思斗法,都忘记了,他的敌人还有姓韦的。 危险,危险,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俊摸摸小心脏,幸亏韦氏的人还没有出手,要不然,他要是被害了,做了野鬼,说不定,还要赖在武三思的头上。 让武大恶人做了替罪羔羊。 韦巨源,李俊全面检索脑细胞,依稀想起了他的模样。 是个精瘦的小老头,背有些驼。 平时上朝的时候,好像不爱言语,也不爱和朝臣交谈。 最近似乎也没有什么大动作,致使他的存在感几近为零。 要不是这次李隆基提起,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李俊回顾了一下,史书中对此人的记载,只记得他是个热爱给韦皇后吹彩虹屁的人。 他在韦巨源的脑袋瓜上打了个问号。 看来,以后还得仔细观察这人的动向。 姚逵踹了一脚眼前的断树枝,问道:“太子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蒙混过关,肯定是不行的。 晚上宴会上相见,李显一定会问起这件事,太子想将这件事引导到什么方向,这是在场众人都关注的焦点。 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要闹大,要把盖子揭开,要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 李俊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意,这件事还需早做决断。 他欣然笑道:“当然要照实说了!” “本太子受了这样大的惊吓,不管背后的贼人是想吓唬我,给我这个打了胜仗的太子一个下马威,还是当真想伤害我。总归一句话,他是乐于看到我倒霉的。” “既然,人家都已经出手了,我不能不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走到明处来现现身。” “我们把证据交给父皇,我想,父皇一定会严查此事的。” 李俊盯着眼前的树枝,那微妙的锯齿形破口,想到,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这个歹人的。 送走了李隆基,还没有半个小时,皇帝李显也就是李俊的挂名老爹就来了。 这个已经有半年多都没有踏足东宫的男子,货真价实的懒鬼,居然亲自来了。 他是来探病。 李俊一听外面的唱诵,立刻就惊了。 探病? 他完完整整的,好端端的,就坐在这里,他根本没病啊! 再说,李显为什么会来? 晚上宴会不是就可以见面了吗? 他为何突然如此殷勤? 难道,真是出于那发乎于内心的,父,父爱? 现在该怎么做? 躺床上装病? 还是保持现状?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李显就已经进来了。 上来就拉住了他的双手,嘘寒问暖。 “俊儿,朕听说你遇险,有没有伤到?” 李显微眯的小眼珠,充满了关切,看看肩膀,又摆弄摆弄大腿,看李俊活动自如,他这才有点放心。 为了消解他的心事,李俊干脆站起来走两步,证明自己活动无碍。 他看了一下李显的随从人员,没有发现韦皇后的身影,心想,这倒是个好时机。 乃说道:“父皇,你看,儿臣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哎,看你没事,朕也就放心了。” “朕听说,是树枝掉下来了,险些砸到你是不是?” “父皇不必惊慌,就是一场意外,况且也没有砸到。” “快过来,让朕瞧瞧。” “黑了,也瘦了。” 李俊使了个眼色,孙福禄立刻心领神会,等着他的下一步表演。 “父皇,母后为何没来?” 一提母后这个词,李俊的牙根都发酸。 为了说服李显,他也是够拼的了,希望这个糊涂蛋,能清醒点吧! “她呀,裹儿把她请去了,听说是有角抵之戏,请她去瞧瞧。” “父皇,儿臣多日不见父皇,甚是想念,还请父皇内殿说话。” 还没等李显下定决心,孙福禄就把跟着来的小太监,侍卫都撤了出去。 没有韦皇后眼风干扰的李显,脑子也明白了不少,胆色也大了几分,高高兴兴的和李俊去内殿叙话。 李显问了几句战场上的事情,李俊一一应付过去,接下来,他掐准了时间,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忽然单膝跪地,严肃道:“父皇救我!” 李显正陶醉在快乐中,完全没有准备,几乎是下意识的把他搀扶起来,凛然道:“俊儿,这是何意?” “父皇,那树枝折断,并非偶然,儿臣怀疑,是有奸人要谋害儿臣!” “儿臣愚钝,能力有限,可儿臣也知身为太子的责任,如今,既然有人看不过去,认为儿臣忝居大位,无德无能,儿臣自请让贤,隐居乡里,做个逍遥散人,也就罢了。” 他声泪俱下,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这,这哪一个当爹的也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啊。 “俊儿,你何出此言?” “这次你以一人之力平定突厥吐蕃之乱,这足以证明你的能力,满朝文武还有谁会看不起你!还有谁想要谋害你!” “父皇!” “儿臣,儿臣……” 情势进一步升级,李俊伏在李显膝上,嚎啕大哭。 “别哭了,快起来,仔细说说!”李显轻抚着他的脊背,说道。 兮兮。 李俊抽了两下鼻子,继而将自己的怀疑说给李显听,又呈上了证物断裂树枝。 他细心的将树枝上的断口指给李显,给他分析,这树枝到底为何会断裂,又为何会当当正正的掉在他的头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韦皇后大变脸 “父皇,这奸人他是算准了儿臣会带着大队人马,经过天津桥前,才这么干的!” “这树枝已经有了锯好的豁口,可因为豁口不是特别大,不至于马上就掉下来,可后来,儿臣带着五百人的队伍进宫面圣,战马踢踏,战士巨大的脚步声,造成了震动,声音很大,这种动静,也传到了这树枝上。” “这树枝本来就断的厉害,经过声音的震动,嗡嗡摇晃,断口豁开更大,等到儿臣经过的时候,正是战马和战士们动静最大的时刻,已经有了断口的树枝,终于经受不住,彻底折断,就掉在了儿臣的眼前!” 他的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惜,李显发觉,自己好像听不明白。 总而言之就是很厉害,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抚了抚那一绺稀疏的胡须,说道:“俊儿的意思是说,这被他们锯开的树枝,只有在你带着大队人马经过的时候,才会折断?” 死阔以! 他居然听懂了,甭管是真懂还是假懂,总而言之他是明白这个意思了。 实在是太神奇了,李俊以后再也不嘲笑他是个傻瓜了! “父皇明鉴,正是此意!” “岂有此理!”李显怒道。 他心想,我就说吗,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故意捣鬼,刚才在玄武门前,李隆基那小子还诳惑他,说是什么意外所致。 怎么可能! 这帮人,到底是谁! 也太歹毒了,看我儿子打了胜仗,心里不服是不是! 还想暗算我的爱儿! 是谁,到底是谁,朕饶不了他! “俊儿,朕一定会查出来究竟是谁要害你!” “孙福禄!” “奴在!” 隔着门窗孙福禄应了一声,立刻颠了进来。 “陛下!” “传朕的旨意,着大理寺严查太子遇险一案,查明真相,捉拿凶嫌,不得有误!” 说着还抬起胖腿,踹了断树枝一脚,害人的东西,还敢伤害我儿,看我不收拾你们! 奸计得逞,李俊抽了两下鼻子,补充道:“父皇,儿臣以为大理寺少卿卢静章,年少有为,头脑机敏……” “命大理寺少卿卢静章,主办此案!” “是!” 没等李显反悔,孙福禄就火烧似的跑去大理寺宣旨了。 “俊儿,你的身体,晚上的宴席,还可以参加吗?” “父皇,儿臣没有大碍,休息一阵即可,父皇不必担忧。” “这就好,不过,既然有人要暗算你,看来朕要少请一些人了,免得又把别有用心之人给招来。” “儿臣谢父皇恩典!” 人少,不代表就没有闹事的人,李俊想象着晚间宴会的场景,做好了准备。 上阳宫,戌时开始。 召开宴会的地方,从一开始的乾元殿,改到了这个地方,原因无他,舒服呗。 李俊太了解李显的性格了。 他是一个随遇而安,逆来顺受的人。 不愿意接受改变,就连呆惯了的宫殿,他都不舍得换。 再加上,今天李俊还出了危险,李显为了安全起见,缩减了宴会的规模,就连邀请的客人,都压缩到了近亲老臣。 比如,获准参加宴会的唐军代表只有李俊、李多祚、姚逵三人。 剩下的,不是李俊没有通知李显还有这么一号人,比如那谁,那谁,和那谁。 要不就是,自请隐退,不愿意多应酬的。 比如,武延宗。 这些人吧,他就是不来,李显也没有兴趣邀请,随他们去了。 当然,这些亲近人士还包括武三思,以及最近要升级为太子老岳父的宗楚客。 功臣代表桓彦范。 衣着奢美无比的安乐公主和太平公主。 看到他们,李俊感慨万千。 都是熟面孔啊,好久不见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了。 人是需要归属感的。 在这个辉煌的殿堂上,李俊头一次对这句话感同身受。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对这些古时候的人物,居然产生了类似亲情友情一般的依恋。 哎,我李俊就算是个穿越的,也照样还是个凡胎肉体啊! 脱不开红尘俗世,需要情感的慰藉。 李俊入座,先和桓彦范点头致意,之后,就等着听李显的吆喝了。 果然,屁股还没坐稳,李显就发话了。 “俊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 什么! 说话的居然不是李显,而是韦氏。 韦皇后在发癫吗? 看,看他作甚! 莫不是嫌他死的太慢,想再推他一把吗? 李俊撇撇嘴,刚刚坐下的屁股,忙又抬了起来。 韦皇后今天看起来十分欣喜,快活的很,脸上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一坨了。 拉着李俊是嘘寒问暖,一通安慰。 “俊儿,你这次的功劳,可是彪炳千秋,可与霍骠骑相媲美啊!” “众位爱卿说是不是啊!” 李显应景的说道,他抚掌大笑,众位大臣立刻附和,又跟着说了许多吉祥话。 李俊嘴上谦虚,心里却别扭的很,明知道这些人是故意拍他的马屁,还得装作很受用的样子。 透过李显肥胖的身子,李俊看到,刚才还慈母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心疼他。 转过脸来,在李显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脸色迅速冷淡,像块板砖一样。 这也难怪,李俊的好事,就等于是韦皇后的倒霉事。 李俊的威望越高,她也就越危险,就韦皇后那个狭窄的小心窝,她要是会高兴,那才叫出了鬼。 刚才她能拉着李俊说这么多的好话,已经是不简单了,不能苛责她。 可就在李显回头对她说话的时候,韦皇后的脸色就突然变得舒缓和善,居然又夸了李俊几句。 李俊终于明白,韦皇后作天作地,胡搞乱搞,还能在李显身边屹立不倒的原因是什么。 迟钝的,深情的李显,想必早就迷惑在她这副慈眉善目的虚假面容之下了。 她偶尔发狂的时候,李显也会纵容她,想她是一时失控,本性还是好的。 厉害啊,这个女人。 想要和她斗,还得多动动脑子才行。 好在,现在他大胜而归,韦皇后就是再恨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总要乐完这一场,再来找不痛快。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送上门的女人,收了收了 宫廷乐坊为了庆祝李俊凯旋,排演了新的歌舞节目。 他们将弯拱的竹片铺洒在地面上,美丽的舞姬,赤裸着脚掌,点在竹片上起舞。 竹片纤薄,舞姬舞姿轻盈有力,每当赤足踏在竹片上的时候,就响起清脆的哒哒声。 踢踏踏,踢踏踏…… 随着舞姬整齐的舞步,竹片发出这样清脆婉转的声音。 真是视觉与听觉的双重享受。 一曲舞毕,李俊环顾四周,想象着该是有人跳出来找不自在了。 “俊儿,看看这一曲跳的如何啊?” 却是太平公主在和他说话,她丰腴的脸上,挂着喜庆的笑。 “姑母,真是美不胜收,赏心悦目啊!”李俊欣然赞道。 他这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近来在外打仗,他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女人了。 更别提是这样身姿窈窕,媚眼生波的美貌舞姬了。 自然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太平为了庆贺你大胜,专门从江南挑选来的舞娘,朕记得是从苏州来的吧。” “陛下说的没错,就是苏州。”太平公主笑呵呵的,脸上的一对梨涡显现,更让她妩媚了几分。 “多谢姑母!” 咯咯咯…… 太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却说道:“你要是喜欢,姑母就送你两个,今晚上一起带回去得了。” “在你面前的那两个,一个是水娘,一个是慧娘,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 “你看你,这眼看就要成婚了,屋里没个娘子伺候着怎么行!” 二女羞答答的行礼,李俊瞟了一眼宝座上的李显,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看来,今天的这两个女子,就是收了也没什么问题。 正在李俊思索的当口,不和谐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太平公主多虑了,我听说,太子殿下的府里,早就有美娇娘入住了。” 锁定目标,发现正是武延秀。 这个不长眼珠子的东西,大喜之日还要出来搅局,他就是欠收拾。 “哦,俊儿,是哪一家的娘子啊,早就收了,怎么不说一声,也好赶紧定个名分。” 名分是什么鬼? 我什么时候把她收了? 他们的思维也太跳跃了! 李俊明白,他说的美娇娘,正是苦桃。 难道,已经走漏了风声? 要不然,武延秀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又或者,李俊有一个猜想,说不定,这才是真相。 他瞪着武延秀,眼神充满威慑,意思很明确,你小子别找事! 而后,又换了一张好人脸,对太平说道:“只是一个良家女子,一时遭了难,我收留一下,过一阵子就送走。” 在场众人都惊了! 这是什么路数! 从来也没有见过,好新奇,好独特哦! 进了东宫门的女子,还是太子特意接来的,居然还有送出去的道理。 真是闻所未闻! 李俊面容平静,语气诚恳,看起来,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太平可是个过来人,且情场经验丰富,她稍稍动了动脑子就想到,也许是这个女子不讨李俊喜欢,李俊玩腻了,就想把人家给打发走。 稍侯了片刻,她就转换策略。 “既然那人不可心,就把这两个带回去试试。” 噗…… 李俊吐血三升,好吧,收就收了吧。 继而宴会继续,欢声笑语马上把这暂时的不愉快给掩盖了过去。 两女马上就站到了李俊的身后,毕恭毕敬的伺候着,李俊面上十分受用,笑嘻嘻的。 其实,心里却在掂量这件事拖到最后应该如何处理。 太平塞进来的人,应该不是奸细,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来看,太平现在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和睦的。 李显是她的亲哥,对她又百依百顺,太平是可以容忍他的。 只不过,再加上这两个小娇娘,李俊府里的女人就实在太多了。 那个苦桃小白莲,当然也是巴望着攀上他的,好在,这两个人既然都是舞姬出身,李俊倒是不必给她们名分,只养在东宫里,就可以了。 恐怕,太平也是这个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苦桃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再想想她干的那些龌龊事,他就不寒而栗。 时间紧迫,必须早点找机会,揭穿她的阴谋才行。 一道明亮的眼光,从人群中射过来,李俊明明知道,眼光的穿透力,没有这样巨大,可他还是可以认定,就是有人在盯着他瞧。 他抬头一看,果然如此。 可那看他的人,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正是安乐公主,李裹儿。 李裹儿发现李俊也在看着她,便更加闪动狡黠的双眼,甜甜笑着,貌若很友好的样子。 李俊的眼前,不停闪现她坑害自己亲爹的事迹。 这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不知是因为不胜酒力,还是被她突然转变的脾气秉性给吓得。 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时陷入疑惑,却也无暇多想,老奸巨猾的武三思,终于伸出了他罪恶的触角。 却见他从容的站起身子,走向李俊,手里擎着一盏酒。 到底也是个长辈,年纪还一大把,基本的礼貌,李俊还是能够维持的。 “太子殿下为我大唐平定边疆,功德无量,三思敬殿下!” 这是武三思的开场白。 啧啧,这可是大奸贼武三思敬来的酒。 这酒里会不会下毒啊! 会不会有口水啊! 这大唐的酒水也不清冽,肉眼看不出来。 李俊一会看看这酒,一会又看看武三思那张橘皮老脸。 这酒到底是喝得,还是喝不得? 姚逵在座下,已经做出了挡酒的架势。 可是,李俊知道,这杯酒不能让他替。 要是这么干,那他李俊跨出这道殿门,他就不是个爷们了! 喝! 现在就喝! 接过酒盏,李俊在姚逵担忧的眼神中,将这琼浆一饮而尽。 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势,他还特地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 末了,他将空了的酒盏,倒扣下来,挂在边缘的最后一滴酒液,顺势滴下。 “郡王的酒果然细腻甘润,多谢!” 酒也喝完了,武三思竟然还没有要走的样子。 李俊只能提起精神,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安乐公主的随手功德 但见武三思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臣听闻,殿下在天津桥前遇险,没有大碍吧?” 他这话是看着李俊说的,可李俊明白,这个姿态是做给大家看的。 武三思敢问出这句话,那就说明,他们之前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这件莽撞事,确实不是他做的。 想必以他诡诈又多疑的个性,听闻自己遭难,说不定比李俊还要坐不住,他会怀疑,在他强力掌控下的朝廷,出现捣蛋鬼,破坏平衡。 李俊刚要答话,却见宝座上的李显,略带着微醉的声音传过来:“三思啊,俊儿没有伤到,朕已经命大理寺彻查此案,一定要把幕后凶嫌捉拿归案!” 武三思面色一凛,转向李俊:“太子殿下,这件事难道是有人恶意为之?” 李俊轻轻点头:“我们怀疑,是有这种可能。”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谋害战功赫赫的太子?” “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武三思义愤填膺,在大殿上高声宣布,一定要捉住谋害李俊的凶手。 装的好像是真的为李俊打抱不平一样。 信他的才有鬼! 李俊的目光,在大殿众位贵宾之间逡巡。 他看着他们,追逐着他们的目光。 想要从他们的目光中察觉出一些异样。 可惜,众人的目光虽然各异,有人担忧,有人暗爽,有人在旁观,但李俊并没有什么太多发现。 看来,不是他们太会掩饰,就是这位恶人,并不在其中。 李俊思忖,看来,老子的敌人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 宴席散场,皇亲贵戚们逐渐离去,李俊也站在廊芜下面,抻抻胳膊,抻抻腿,准备撤退了。 远处,脚步迟缓,慢慢的,走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桓彦范。 终于逮着了太子落单的时候,桓彦范也是抓紧时间过来问安。 “太子殿下,老臣听说,殿下在城外遇险,险些伤到,没有大碍吧。” “劳烦桓侍中惦念,无碍。” 瞧他一副焦急紧张的模样,李俊心想,这句话,他憋了好长时间了吧。 正是这些老臣们的拳拳心意,让李俊不敢有任何一丝懈怠,他们效忠自己,也许都是源于君君臣臣的圣人之说。 可到了此时,时局这样的艰困,他们还能守护在自己身边,苦苦支撑,除了真心,李俊找不到其他的理由,能够驱使他们做到这种地步。 自己若是不勤力,不知会折损自己,更会把这些忠臣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望着他们满头的白发,他怎么忍心这样做! “殿下……” 千言万语都化作深情一望,李俊完全明白,桓彦范的眼神,他没有说完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殿下,前路艰险,殿下一定要小心谨慎,老臣气衰力竭,可也会豁出性命保护殿下! “殿下此番大获全胜,朝野上下一片欢腾,老臣替大唐万千百姓,感谢殿下。” “桓侍中,你这也太过言重了,这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已经到了上阳宫门口。 桓彦范停住脚步,他用余光扫了扫周围,但见四下无人,才正色道:“殿下,今日之事,会不会是武氏所为?” 哈哈……哈哈哈…… 李俊仰天长啸! 武三思啊,你快过来看看吧,你的名声都已经臭到什么地步了,什么屎盆子都要扣到你的头上啊! 这朝廷里就没有不怀疑你的,你还要不要好活啊! 脑补过后,李俊轻松说道:“此事过后再议,既然父皇已经责令大理寺彻查此事,我想,我们还是不要乱猜疑的好。” 桓彦范点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不再多言,便登车而去。 李俊目送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心中怅惘。 忽觉,背后一沉! 是谁! 明人不做暗事,想害老子就给我堂堂正正的站出来! 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龟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一刻也不放过老子!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却不敢说出来,他得保持低调啊! 过了一会,他才觉出不对来,身边怎么传来了咯咯的笑声。 他循着声源,抬头一看,罪魁祸首终于现身。 安乐! 李俊目瞪口呆,安乐公主已经将轿辇的纱帐撩开,那意思很明确了。 跳上马车,一股浓郁的馨香,扑鼻而来。 辇舆很宽敞,足够五六个人坐着的。 李俊倒也大方,舒舒服服的找了个靠背倚好。 这时,辇舆轻轻移动,李俊眉头一皱,安乐立刻甜笑道:“太子殿下放心,裹儿不会把你拐跑的,先送你回东宫,我再出城。” 李俊没做声,只是把她递过来的醒酒茶,喝了一碗。 这个小妮子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把他拉上自己的辇舆。 就她这种行为,她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到底是哪个部分的人? 难道,现在要和自己结盟了? 李俊思忖,事情不会这样的顺利。 再说,李裹儿性情刁蛮任性,也不见得会是一个好帮手。 一个操作不慎,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俊哥老看着我做什么?” “裹儿,你又想搞什么鬼,最好先知会我一声,莫让俊哥蒙在鼓里。” 嗤嗤嗤。 李裹儿笑的就像一只偷腥的小野猫。 李俊越发觉得,这个小妮子又要作妖了。 “俊哥,下午和父皇谈的好吧。” 嘶…… “原来是你!你故意将皇后引走的!” 李裹儿颇为得意的说道:“要不是我出手,母后怎么会不跟着去。” “我也不是没脑子的,你打了胜仗,功劳大得很,一回来,就遭人暗算,这肯定有鬼啊!” “我想,你肯定要找机会和父皇详谈,母后在场,你就不好意思说了,所以我就邀请她去我的府上看角抵,怎么样,我这招不错吧。” “帮到忙了没有?” 李俊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李裹儿就像是没有讨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撅着个嘴,十分不满。 李俊暗叫,你想让我说什么啊! 我能说什么,我也很为难啊! 你和韦皇后那可是亲母女,血浓于水,是天然的同党。 我总不能夸你,说你干得好,干的妙,下回还要继续这么干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要见老婆! “俊哥,你说说,究竟是谁要害你啊!” 李裹儿邀了半天的功劳,也不见回应,讪讪的改变了话题。 “我可提前声明,不是母后干的,更不是我。” “裹儿,你怎能这样说,韦皇后母仪天下,怎么会做这样不体面的事。” 啧啧。 “故作姿态!”李裹儿嗔道。 “太子殿下莫要再装腔作势了,我承认,母后一直讨厌你,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你毕竟不是她的亲骨肉,如果润哥哥还活着,怎么会轮到你做太子,母后也不会这样不安。” “可我敢保证,这次的事情,绝对不是母后干的,你不要怀疑到母后的身上。”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怕我怀疑到皇后身上,才这样做的对不对?”李俊笑道。 “明知故问。” “你放心,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皇后,她虽然不喜欢我,可也犯不着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如果是皇后要对付我,肯定就明火执仗的来了。” 这一点,李裹儿倒是十分同意。 晚风吹动,轻柔的纱帐被吹得忽闪忽闪的。 轿顶四角挂着镀金的小铃铛,车轮嘎嘎,带动它们,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煞是好听。 李裹儿裹紧了衣衫,显得无所事事。 李俊叹道:“裹儿,你去给宗爱柔捎句话。过些日子,金城郡主要宴请宾朋,让她想办法一起过来。” “你想见爱柔?” “要做什么?” 美丽的大眼,瞬间就点亮了,显示出她十足的兴趣。 “也没什么,在外打仗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宗爱柔,到底是要结婚的人,还是先见一见的好。” 李俊就是随口一说,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宗楚客这个幼女的心意。 却没想到,对面的李裹儿却急了。 “俊哥,你可真是够健忘的,你怎么可能没见过爱柔呢?” “爱柔五岁那年的中秋节,她明明随父入宫,和你见过的,我们还一起采过菊花呢!” “你也说了,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都还是小屁孩而已,你告诉我,她现在还和十年前长得一样吗?” “那当然不一样了!”安乐负气说道。 “她小时候生的像个小男娃,现在可漂亮多了。” “那不就对了,你与其让我回忆十年以前的她,还不如牵个线,让我见见现在的她。” “好吧,我明白了!” 等一下,安乐的表情,看起来很微妙啊。 她好像不太愿意去给自己递话。 “裹儿,这件事很难办吗?” “我听说,你和宗爱柔很有些交情,应该不至于请不动她吧。” “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李裹儿努努嘴,显然明白李俊所说的交情好指的是哪件事。 可说实在的,她和宗爱柔的关系,还当真算不上亲密,小女儿的悄悄话也能说几句。 可是,李裹儿能够感觉到,宗爱柔是个冷心肠的人。 虽然她没有明确表明,但李裹儿也察觉到,宗爱柔对这桩婚事没有什么热情。 她似乎对嫁给太子做太子妃这样荣耀的事情,提不起兴致来。 让她去说服宗爱柔参加聚会,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她迟疑着,吞吞吐吐的。 这让李俊感到十分好奇。 哈哈…… 这个心直口快的李裹儿,也有为难的说不出话的时候。 这位宗爱柔究竟是何方神圣,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让高傲的李裹儿,粘上她的事情,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还别说,这还真是挑起了李俊的兴趣,偏要见一见她了。 “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俊哥,我觉得……” “爱柔似乎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 “哦,这样啊。”李俊声音平淡。 “你别生气,这都是我自己瞎猜的,也许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一定会把你的话带到的,只是,她来不来,我就说不准了。” “没关系,你只要去说就行!” 李俊的声音突然变得爽朗了,他的心情似乎非常愉悦,事实也是如此。 听了李裹儿的诉说,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宗楚客的幼女,确实不想和他结婚。 李裹儿不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 她人倒是聪明的,可实在是太咋呼了,到那里都是风风火火,没个安生。 如果宗爱柔的这份不满,都能让她察觉到,那么,可以说明,应当是相当不满了。 李俊感到,他可以和宗爱柔好好谈一谈了。 这个女人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转眼的功夫,东宫就到了,李俊走下马车,却见昏黄的烛光照耀下,东宫的院门前,两道倩影,亭亭玉立。 正是太平公主送给她的那两个舞姬,水娘和慧娘。 略一打愣,李俊便恢复如常,将她们坦然带进了门。 还特地高声在场院里招呼婢女,给二位舞姬准备房间,伺候周全。 果然,没有半分钟,就见水灵灵的苦桃小白莲,迈着莲步,来到了场院里,怯怯的躲在梁柱后面观看。 呵呵…… 你看好了,老子就是为了让你看的。 你不出来,我这戏还唱不起来了。 “走吧!” 说着还饶有兴致的,看了两女几眼,表现出了他对她们十足的兴趣。 阿城站在一边,看着苦桃渐渐拧紧的眉,灰败的神色,不住偷笑。 殿下还真是有一手,一回来,就开始给这个小娘们扎针。 看着吧,有她的罪受了! 苦桃在太子寝殿埋小人的事情,即便在东宫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所以,在场围观的各位朋友,除了偷笑的阿城,剩下的人,纷纷对苦桃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怎么着,太子这是又找新欢了? 听说,那苦桃娘子还未曾近了身,这又来俩,可如何是好。 看来,太子床伴的竞争,仍然十分激烈啊。 再看这两位新来的小娘子,嚯,那个周身散发的妖娆气息,绝对是狐媚子的坯子啊! 看人一眼,魂都给勾走了。 苦桃单枪匹马,恐怕不是她们的对手。 二女被带走,李俊仍然站在场院里吹风,阿城看不过去,赶忙要去给他拿个披风。 李俊却笑道:“不必,今天高兴,多饮了几杯酒,让我在这里发散发散。” 偷空一看,果然见那躲在梁柱后面的苦桃,面色得意了起来。 如此,甚好。 李俊在场院里装模作样的溜达了几圈,心想,小白莲,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待啊! 满足了表演欲的太子,在阿城的护送下,返回了寝殿。 却没想到,他在场院里逗乐的时候,寝殿之中,另一项酷刑,正在等着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 美人伺浴,心情复杂 要说做太子的感觉,总结起来就只有一个字。 那就是…… 累! 身也累,心也累。 真的,自从李俊莫名其妙的做上了这大唐朝的太子,别看外表是个万人崇拜的模子。 内里可算是累透了,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这样的想法隔三差五的,就要冒出来。 他在唐朝做这个尊贵的太子,比在二十一世纪做个肥宅快乐仔可要难受多了。 有朝一日要是能穿回去,他真想大喊一声,谁他妈的要是再羡慕古代的皇帝。 老子就送他来这里尝尝滋味。 整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十几岁的孩子,心眼子比研究生都多。 害起人来不眨眼,一不留神就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这倒还是省心的。 最可怕的是古代人觉得幸福无边的事情,轮到他的头上,真真让他难以消受。 人家脸上笑嘻嘻,你的心里MMP。 这种糟心的感觉你还无处倾诉,没人开解,人家还都觉得这是为了你好,你幸福着呢,我们可羡慕。 李俊抓紧了单衣的衣襟,面对着站成一圈的美人,心情复杂。 雪青带领着众美人,笑着说道:“殿下出征回来辛苦了,让奴们伺候殿下沐浴。” 李俊和雪青之间,是一个老榆木的大桶。 木桶中,注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不知名的中药片片漂浮其上。 热气氤氲之间,雪青的俊脸,变得诡异,扭曲。 群狼环伺,羊入虎口是什么意思,李俊现在是真真体会到了。 可是吧,美人这么多,还都这么热情,擎着换洗衣服的,拿着手巾的,个个笑的都跟朵花似的。 哪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这个时候,他都不应该退缩啊! 他应该上啊! 心中纠结万分,可这脸上还不能显现出来,他得装的特别镇定,特别威严。 这么多的美人,燕瘦环肥的,包围着自己,等着伺候沐浴,这不正是李俊的梦想吗。 上一世观赏各国小片片的时候,他不是也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吗。 可真上了阵,他这个心里怎么就这么别扭。 放不开啊! 好像不是她们要伺候自己,而是自己要被她们摆布。 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他还真是从头到脚,totally的一个正人君子啊。 “太子殿下,请!” 美人们又上前了一步,包围圈逐渐缩小。 李俊急着想对策。 怎么办? 这么多美人看着自己洗澡,还上下其手的感觉,真让人肾虚。 要不然就退让一步,让雪青伺候着,把其他女人轰走。 可是雪青已经是阿城的人了。 朋友妻不可欺啊! 要是让雪青伺候,这原则还要不要了。 苦桃? 不行,不行。 那个小白莲,一肚子坏水,像盘丝大仙似的,让她进来,再把他给吃了。 看看,这个古今差距就在这里。 他天天脑袋疼,心里紧,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 他微眯着眼眸,最后,一跺脚,叫道:“去把我带回来的那两个舞姬叫来,让她们伺候,其余人等退下去!” 闻听此言,雪青愣了一愣,转念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 那两个娘子看着是比这些奴婢还是要更加娇柔貌美,又是殿下新欢,殿下自然想让她们伺候。 笑着就去找人。 等到二女扭着身段过来了,李俊才坦然入桶。 哎! 可也别说,这泡澡还真是解乏,再加上,两个小娇娘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伺候。 温热的小手,在李俊的身上,捏捏这,擦擦那的,还真是舒服。 舒适使人懈怠。 渐渐混沌的头脑中,忽然跳出这句话,惊得李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身后的水娘察觉到异样,忙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奴伺候的不好?” “不是,我怎么觉着这肩上有风,你们去看看门窗有没有关严实。” 李俊背对着她们,发出了指令。 两女不知所措,她们是临时被叫来的,可也知道,这东宫里的各项活动还是很有章法的。 太子沐浴,怎可能留着门窗不关。 太子这是怎么了,刚才明明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转眼间,就冷若冰霜,爱答不理。 难道是我们姐妹伺候的不好,惹了殿下不满。 管不得许多了,现在这情况,还是按照太子的吩咐办更稳妥些。 二人捏着小步,渐渐撤退,这时,李俊略带薄怒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把阿城叫来!” 其实,李俊根本不冷,这屋里也完全没有一丝风,木桶里的水热的要命。 真正泛起寒意的,是他时刻警惕的内心。 高处不胜寒啊! 想亲近女色,却又不敢沉迷。 想要真诚的友谊,又时刻担心背叛。 疑神疑鬼,除了自己,谁都不敢相信。 自古帝王,莫不如此。 阿城急匆匆的进来,打眼一瞧,太子殿下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怎么,这两个小娘子伺候的不好? 看着挺伶俐的,没想到是个花架子。 啧啧,他没来由的嫌弃了一下,就听得李俊说道:“我要更衣。” “是!” 这差事阿城熟悉的很,李俊出征之前,几乎都是由他伺候的。 今天太子换了别人,这一开始,他的心里还真有些别扭,总觉得是被她们抢了活计。 他迅速妥帖的给李俊换上新衣,其间,李俊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阿城思忖,看来,太子的心情确实不佳。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惹了殿下不快,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很好啊。 李俊坐在胡床上,表情严肃。 忽然,他发话了。 “阿城,一会你走之后,这殿门不要栓上,守护的侍卫,也都换到不起眼的地方去。” 阿城抬着眼珠,充满疑惑。 李俊解释道:“今早我回来的时候,你看到我带回来的那两个竹筐子了吗?” “看到了。” “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吗?” “奴,奴知道。”阿城的声音有一丝惧意。 “知道就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待会你就这么办……” 李俊的嘱咐越来越多,阿城的脸是越来越白。 他带着任务走出了殿门,心里一颤一颤的。 太子殿下可是够狠得,要是这么搞,非得出人命不可。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投怀送抱 北方冬日的深秋,静谧,凄凉,还透着那么一股。 残酷。 万物凋残的背后,隐藏的是几千几万年都无法克服的自然规律。 就像那洛阳城随处可见的槐树。 一到冬日,就脱去了那一身繁华的装饰,在寒风中,凛然独立。 没有欺骗,也没有矫饰,只有残忍,抛弃自己,才能真正度过寒冬。 这种体悟,在温暖潮湿的江南水乡是无法感受的。 在那里,就算天气再寒冷,也会有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常伴一年四季。 那是一种让人陶醉的温暖境界,就算季节再变换,生活再困苦,身边总有花朵绽放,总有满眼的鲜绿。 那也许就是希望。 无怪乎,江南才子多温润多情,心思细腻。 现在,这巍巍大唐的太子李俊,就经受着北方凛冽的寒风的考验。 那寒风不止来自于大自然,也来自于身边潜藏的风险。 谁知道,风究竟要往何处吹。 又什么时候才拍到他的身上。 他辗转反侧,佯装假寐。 日子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天天东防西防,这一到晚上,根本就合不上眼,时间长了,可怎么得了。 许多长期睡不好觉的人,精神都容易不正常。 他可不想当个疯太子,装疯还差不多。 现在短期之内,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型的战役了,李俊可以安心处理潜在的敌人了。 对付心怀不轨之人,当然要先从身边开始。 正在他胡思乱想,几近睡着之时,殿门前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立刻恢复了警觉,嘴角一弯。 可算等到你了! 脚步轻轻,似近还远,一步三停,李俊心里这个急啊! 想上什么手段,你也快着点啊! 脚步声更近了,几乎就是在床前了。 李俊屏住了呼吸,他会有何动作,还真是有点小紧张。 厚重的菱纹纱帐,抖动了起来。 李俊一惊,怎么着,够直接的啊! 纱帐被扯开了一条缝,一抹倩影携带着诱人的甜腻馨香,窜了进来。 仿佛是被吵醒一般,他不耐烦的睁开了眼。 “谁啊?” “打扰本太子好梦,找死!” 他睁开双眼,佯装微怒。 一副意料之中,又过分刺激的场景,就这样坦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有点受不了啊! 鹅颈修长,粉圆的肩膀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苦桃就这样站在李俊的床前,朦胧的大眼,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绡纱外衫,嫩红的兜儿,在柔柔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啧啧,他应该如何表现。 这哪一个正常男人都忍不了吧。 大冷的天,她还挺能玩的,穿这么少,老子若是不让她上床,她不是得冻死。 李俊撩开帐幕,朝窗外巴望了一眼,这个阿城,怎么办事的,还不快来。 要不然,本太子就得献身了。 “苦桃娘子,你这是何意啊?” “天气寒凉,你穿的这么单薄,若是害了病,岂不是我照顾不周。” 为了避免苦桃上演饿羊扑虎的把戏,李俊赶紧站起了身,走出了纱帐,站在大殿中央,与她叙话。 “殿下,殿下难道真的看不出苦桃的心意?” “殿下,苦桃自知身份低微,无法与殿下成夫妻之好,殿下大婚在即,苦桃别无所求,只求能留在太子身边,侍奉太子殿下。” 瞧瞧,瞧瞧这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白里透红,漾着最诱人的香气。 谁知,在她美好的外表下,掩藏的却是一颗比蛇蝎还要毒的狠心肠。 别无所求? 说得好听! 若是真的别无所求,她此刻怎么会穿成这副鬼样子,站在这里。 大唐女子是豪爽了些,可也没有自由奔放到可以穿着薄纱,溜达到男子的床铺前的啊! 李俊扪心自问,自从把苦桃弄回东宫,一直对她十分尊重,礼敬万分。从来也没有对她透露出过分的好感。 她未免对自己的姿色太有自信了些。 以为但凡是个带种的,就会拜倒在她这一副温香软玉之下。 呵呵。 李俊现在无比感谢李隆基,要不是他提前将苦桃做过的事情转告他,说不定,此刻,他也缴械投降了。 苦桃此刻的表现,充分表明,她绝对不是一个良家女子。 勾搭汉子这一套规定动作,实在是太熟练了。 李俊心里得意万分,这个小娘子,终于还是掉进了他的陷阱,看来,她背后的人,催她催的很急啊! 小娇娘啊小娇娘,你的脑子可不像你的脸蛋这么灵光。 你也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要是老子不给你留门,你能进的来吗? 我要是不装醉,能把你给招来吗? 自从返回东宫,李俊就把修理苦桃提上了议事日程。 卧榻之前岂容他人安睡,尤其是一个已经对你造成伤害,背后搞动作,随时准备害你的女人。 你要是不给她一点教训,也实在是太圣母了。 李俊是个爷们,可做不得圣母。 “你这是?” “想要给本太子暖床?”他明知故问。 苦桃处理这些事,那可是老手了,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心急,得欲擒故纵,才能把汉子的心抓的痒痒的。 她猛摇摇头,仿佛把眼里的泪珠子都甩出来了。 “苦桃在洛阳,无依无靠的,我,我……” “太子殿下对苦桃恩重如山,苦桃无以为报,所以……” “行了,你不必说了!” “过来吧!” 李俊揽着她的香肩,走到床前,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天上地下,天下大同。 一切都是虚幻,虚幻。 两人刚一坐下,苦桃就靠了过来,李俊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呼叫。 阿城小子,要是再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啾啾啾…… 紧闭的殿门前,忽然想起一阵异样的声响。 好像鸟叫一样。 嘶嘶嘶,又是一阵怪声。 是时候了,李俊立刻反应。 绷直了身子,却没有作声,他在等着苦桃的反应。 果然那犹如考拉一般缠绕着他的身子,好像僵住了。 古怪的声音接连不断传来,不断侵袭着苦桃的耳朵。 “殿下,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苦桃撑起身子,艾艾道。 “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快躺下吧!” 轻拍她的肩膀,李俊得意的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苦桃,送你一颗头 啾啾啾…… 不对,就是有声音! 苦桃顾不上继续她勾引的大事业,趿拉着绣鞋,走出了纱帐。 轻柔的帘幕落下,李俊在床上捂住了肚皮,他终于可以笑一笑了。 嘶嘶嘶…… 又是一阵响,苦桃一边寻找声源,一边召唤纱帐里的李俊。 可那耳聪目明的太子殿下,却好像是睡着了一样,根本不答话,也不出来。 苦桃无法,只能裹紧了衣衫,继续寻找。 她断定,声音来自窗外。 她放慢脚步,提着脚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渐渐的扶上了窗棂子。 声音越来越近了。 啾啾啾……嘶嘶嘶…… 就好像是灵蛇的游动一样。 泛黄的绢纸糊的窗户上,忽然好像亮了一下。 接着一个人影,映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脸,虽然还看不真切,但苦桃能断定,那一定是一张人脸。 苦桃好歹也是个烟花柳巷里出来的女子,见过世面,有几分胆气。 她就这样怔怔的盯着窗前。 那鬼影也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男人的脸,丑恶,荒诞,扭曲,痛苦。 人世间最深重的罪恶,都凝聚在这张脸上。 他的面目根本看不清楚,可他透着惊惧恐怖的眼睛,却圆瞪着,他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血迹。 扑通扑通…… 苦桃的耳朵里,已经无法听见声响,只剩下不安的慌张的心跳声。 “鬼啊!” “有鬼!” 啊…… 杀猪一样的叫唤,冲进了帷帐,不能再装下去了。 李俊翻身跃起,三步并两步,抱住了她。 苦桃含情的大眼,失焦一样的瞪着,泪水一串串滚落。 窗外,那诡异的人影早就消失不见,苦桃纤弱的小手,仍然直直的指向那里。 “有鬼,有鬼……” “太子殿下,有鬼啊!” 小脚飞踹起来,她躁动不安,显然被鬼影吓得不轻。 李俊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哪里有鬼,我怎么没看到。” “我看,你是眼花了。快回去睡了,天不早了,明日我还要上朝。” “不对,有鬼,一定有鬼!” 一向说话有气无力,柔柔弱弱的苦桃,突然大叫起来,完全没了仪态,她拉着李俊走向窗口,抬头一看,果然,那人头就赫然出现在窗外。 狰狞恐怖,仿佛要吃人一样。 人头仿佛就悬空着立在窗格上,对苦桃展现出他最可怕的面目。 “殿下,殿下你看,就在这里!” “在这里!” 苦桃不停的戳着窗户纸,甚至还把窗子打开,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叫嚷着。 李俊揣着明白装糊涂,连连摇头,声称屁也没看到。 还装模作样的,往窗外探了一下身子,装作真的在看的样子。 苦桃哭哭嚎嚎,痛苦的惨叫,响彻整个东宫。 终于,她的哭闹,把正在警戒的士兵给招了过来。 他们匆忙来到窗前,正色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穿的很清凉的漂亮女人,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这,这能有什么事情。 太子殿下到底是把她怎么着了,竟然吓成这样。 侍卫们那可是太子的忠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维护太子的体面。 没有太子的招呼,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身旁的苦桃仍在发疯,她的眼前都是幻影,好像那人头要窜到身前,把她捉走一样。 李俊忍无可忍,便道:“此女夜凉受惊,赶快把她送回房里去。” 侍卫们闯进门,又拉又拽的,就把苦桃拖了出去。 都到了门口,苦桃仍然在哭喊。 一个发疯的女人,还是被自己亲手逼疯的,李俊对她却泛不起一丝的同情。 无毒不丈夫! 谁让她自己找死的。 要不是她非得急不可待的爬上床,他也不会出手吓她,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只能说是她咎由自取。 怨不得别人。 短暂的喧闹渐渐平息。 阿城也从窗下探出了头。 “殿下。” “进来。” “殿下,奴看着,苦桃娘子似乎吓得不轻,殿下准备怎么处置她?” “先让她冷静两天,我想,经了这一次,她是不敢再纠缠我了。” 阿城思忖片刻,又道:“殿下,可是此女一定有和她串通的人,我们要怎么敷衍过去?” “敷衍?不必这样麻烦,过几天,我就可以把她打发了。” 夜更深了,风也更冷了,李俊却没有返回去钻被窝,而是穿戴整齐,与阿城出了殿门。 “周围没人了吧?” “没人,保证没人了,奴都已经检查过了。” “苦桃也看住了?” “当然,当然。” “行了,那就开始挖吧!” 阿城拿好了小铲子,沿着梁柱,使劲的刨起来。 东西本来就是他重新埋好的,再想找,当然是非常容易的。 只刨了几下,他就找到了。 阿城将木雕小人拿起,捧在手中,将表面的尘土拂去了些许,李俊发现,阿城对待这诅咒之物还是有些忌讳的。 拂去尘土的时候,总是躲避着那几个小铁针以及钉在铁针下的那一小块黄布。 阿城迅速将土坑填埋好,踢踏平整,而后,跟着李俊返回了寝殿。 自从刚才进门,阿城就一直很别扭,他觉得,这都是因为拿了那个巫蛊小人的缘故。 也不知那些恶毒的诅咒,会不会沾染到他的身上。 他又想到了刚才的那个可怕的人头。 李俊早晨回府的时候,确实是带着两个竹筐子来的。 阿城知道,那竹筐子里装的是李俊斩获的敌军首级,只是,因为突遭变故,没有机会向陛下呈现。 根据李俊的指示,他要在竹筐子里取了一个人头,扮作鬼影,吓唬苦桃。 当他揭开竹筐紧封的罩子的时候,他的心也是一震。 形状各异的人头,堆满了竹筐,不同的长相,相同的惊恐表情,他们的生命,就定格在那一刻。 阿城吓得魂不附体,小脸煞白,可他想到太子的指示,仍然坚持着在众多人头中,找了一个面目最为狰狞吓人的。 他知道,这些人头都来自于敌军将领,但究竟是谁,他也分辨不清。 他也管不了这么多,反正能把苦桃吓着就行。 想到这些,他更加嫌弃他这双手。 实在是太污秽了,沾满了血腥和阴毒。 可李俊都还没有发作,他一个随从,怎能乱讲究。 “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巫蛊小人?” “阿城啊,你看看这个小人当真和陛下很相像吗?” “这,奴不知该怎么说。” 李俊佯怒道:“不知该怎么说,你要不是觉得它像陛下,你用得着给我报信吗?” “像,像极了!”阿城立刻改口,叫的极欢,就怕李俊不相信,脸上堆满了笑。 像,像个屁啊! 李俊腹诽道:这些个呆子,真会谎报军情。 要不是他亲眼见到了这个娃娃,恐怕还真会被他们给哄弄过去。 李显有这么大的眼珠子,这么长的胡须吗? 再说,这巫蛊小人做的也太苗条了些,这都有腰线了,这能是胖成球的李显吗! 第一百四十章 诅咒必须换换人 只不过,他们的怀疑倒也没错。 虽然这木雕有些粗糙,走形的厉害,但是,它要诅咒的人,还当真就是李显。 因为那块黄布特殊的质地和颜色,正是皇帝御用的。 黄布出现在这里的作用,李俊还是明白的。 古装电视剧没少看,旁门左道的东西也懂一些。 古人使用诅咒,一定要找到与被诅咒的人亲近的东西作为施咒的媒介。 看来,这一小角的布片,应当是从李显御衣上扯下来的。 “依你看,这像我吗?”李俊凝视着阿城,平静说道。 阿城一愣:“不像啊,殿下,您长得多英俊。” 哈哈…… 对不起,李俊实在是不争气的笑了。 阿城这话,也不知道是夸他,还是说李显生的不敢恭维。 这要是传到内宫里,说不定明天他的脑袋就得搬家。 他这一声莫名其妙爆发出来的笑声,把阿城都给弄蒙了。 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却见,李俊终于收起了笑容,继续说道:“子最肖父,你说这木雕像陛下,我也可以说,这木雕像我。” “可是,”阿城指向黄布处,应道:“这块布肯定是属于陛下,怎么会是殿下的。” “依小的看,他们肯定是想诅咒陛下,嫁祸给殿下,想让殿下父子反目。”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傻子都能明白,这么倒霉的东西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陷害李俊,他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好在,这个木雕应该是出自苦桃或是他的上线之手。 做工如此不堪,就是义乌小商品市场都不会卖这样廉价又不精致的东西。 不过,它的粗略倒是给了李俊机会。 他看着这个诡异的小木偶,计上心来。 歘歘歘。 他三两下就把钉在上面的小铁针给拆了下来。 阿城吓得嘴巴都哆嗦了。 “殿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污秽之物,可使不得啊!” 阿城逾距的扑上来,说着就想把巫蛊木偶给抢过来。 李俊岂能让他如愿,一边躲避,一边继续操作,顷刻之间,黄布和铁针都被拆解了下来。 小木偶成了个光杆司令了。 哎! 深深的叹气声,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证据被弄成这样,阿城实在是不甘心。 人偶给弄成了这样,太子殿下打算用什么东西来指证恶人。 再者说,没了这个证据,还怎么顺藤摸瓜,找到指使苦桃的人。 正在他扼腕叹息的时候,却见李俊揪起了自己衣衫的一角,狠狠一扯,一小块布片就掉了下来。 阿城瞠目结舌的看着李俊的一顿操作猛如虎,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可是要把整套戏做全,只撕一件衣服怎么能成。 要做的事情还多得是哩。 他在桌案的笔架上翻翻找找,终于看到一个小锉刀。 用锉刀在木雕圆滚滚的肚皮上,刻下了一个俊字。 然后,把黄布裁成大小合适的小布块,重新用铁针钉牢。 拿着这个小木偶,李俊得意万分,对自己的改造非常满意。 这个象征恶毒诅咒的道具,现在他是越看越喜欢。 这简直就是杰作,艺术品啊! 他瞥了一眼,但见身边的阿城眼睛都直愣愣的了,可也难怪。 就他做的这些事情,换成哪一个货真价实的唐朝人,都不能接受。 在这旁边老老实实的观看完了李俊的整套操作,阿城也明白了,李俊这是要自己诅咒自己啊! 这还得了! 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己! 这万一,万一…… 应验了可怎么好。 李俊看见他的眼神的时候,一秒就解读出了他的意思。 他当然会这么想,这个年代的人还蒙昧的很,对这些巫蛊诅咒的事情,十分迷信。 哪里有人敢破这个戒,自己诅咒自己。 可他李俊不一样啊! 他是个穿的,思考问题,他从来都是用科学方法,辩证的去看。 诅咒这种东西,他根本就不信,老实说,这个玩意,从古至今也流传了上千年了。 要是都有用的话,这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仇恨,也不会再有报复了。 毕竟只要恨谁,诅咒一下就行了,刑罚律例也不重要,武器更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当然,目前,这个诅咒人偶还只是完成了一部分而已,距离彻底完工,还有重要的一步。 “去,到外面取一捧泥土来。” 阿城从发呆中清醒过来,忙不迭的去办事。 没到十分钟,李俊就看他翻着衣摆,跑了进来。 那些泥土,就被他兜在衣衫的下摆里。 李俊一看,好家伙,我就说要一捧就行,真的就是一捧。 他可倒好,挖了满满一兜。 他哪里用的了这么多啊。 面对阿城憨实的笑容,李俊只能忍了。 他让阿城将泥土放在地上,然后抓起一把泥土,涂抹在木偶身上,尤其是他新刻了自己名字的那一片地方。 这种操作,在现代就有个专有的名词形容,叫做做旧。 李俊把泥土抹在他新刻的地方,然后再把它重新埋到土里,等到再挖出来的时候,就没人会看出这个字是他新刻上的了。 其实,根据他的推测,古代人不会有这么细致,检查这个诅咒人偶究竟是真是假,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 不过,办事周延这一直是他的追求。 万事齐备,阿城将寝殿重新打扫了一下,李俊躺回了床铺,这次他终于可以入睡了。 ………… 翌日清晨,李俊站在乾元大殿前,感受着乘胜归来的喜悦。 乾元殿前已经聚集了几个大臣,他们都站在廊芜处,交头接耳,看他们轻松的神色,想来应该不是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 耐寒又常见的麻雀,停在屋脊之上,也就是这种皮实的小鸟,还能在这样凛冽的寒风中,继续生存下去。 掐指一算,按照现在的节气估计,在现代应该是十二月中旬了,天气转入了冬季。 李俊也不敢再马虎,常服换成了夹层的,还围了裘皮大氅,十分暖和。 当看到李俊的身影的时候,众臣纷纷停下了言语,与李俊问好,大家都听说了李俊平定吐蕃突厥的壮举,看向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带着钦佩。 李俊只是和他们客气几句,也不敢表现出骄傲来,这殿堂上的大臣,一个个的眼睛瞪得浑圆,可都看着他了。 若是他有一个考虑不周,就会被他们教做人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脓包总有挑破的时候 通过收听大臣们的闲聊,李俊也有一些收获。 原来,自从他去亲征,李显就没有正常上过朝。 十几天能出来应付一下朝臣,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只有李俊的军报能把他给叫起来。 边关的战事,李显还是关心的,当然,那也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也正在前线的缘故。 听了他们的议论,李俊不知是喜是忧,看来,他这个老爹还真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显然,李显今天的心情不错,他在宝座上,显得精神奕奕,腰杆子挺直,这样有干劲的模样,出现在他身上,可是不容易的。 刚一上朝,李显就欣然宣布了丰厚的赏赐,到底是太子带领的援军,出手得大方些,不能给儿子丢面子。 李俊也将这次战役斩获的敌军将领的名册,呈现给李显。 群臣唱诵,照样对李氏父子吹捧了一番。 什么太子英武,陛下英明之类的。 这些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可说的。 接下来,就该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表演时间了。 李俊清清喉咙,开始找事:“陛下,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显笑了,这个孩子,怎么还认生起来了。 立了这样大的功劳,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儿臣斗胆为陛下引荐一个人。” “谁?快带上来看看。” “灵武军大总管,沙坨忠义!” 他气宇轩昂的说了这句话,再看已经准备好了,打算出来挑事的武三思,顿时瘪了一半。 “沙坨忠义?他不是死了吗?” 李显想起这人了,他不是战败身死了吗? 怎么又活了,还找到了李俊。 于是,在众人怀疑的眼光下,收拾的很体面的沙坨忠义,走上了大殿。 他没有着铠甲,也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他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这份资格。 没等别人说话,他就双膝跪地,将这些日子以来遭遇的诸多事情,一一陈述,最后,他情绪激动的宣布:“还请陛下吊死抚存,为我灵武军战死战伤将士颁赐抚恤。” 他最后的这句话,犹如重磅炸弹在殿堂上炸开。 随着沙坨忠义的滔滔不绝,李显的面色越来越黑,越来越不好看。 这件事,果然如李俊所料,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大臣们就更是议论纷纷。 这个沙坨忠义,是不是疯了。 按照正常操作,一个全军覆没的将军,他自己能够活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居然还想要封赏,莫不是白日做梦。 李显也非常生气,他搞不懂这个沙坨忠义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因为是李俊带来的,李显还想着,不行就饶他一条狗命,革了他的官职也就罢了。 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想要钱。 开玩笑,朕怎么可能满足他的愿望,若是让他如愿,这以后,人人都要拿朕当钱袋子了。 李显在这个方面,还是很鸡贼的。 他转了转眼珠,说道:“俊儿,你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这么一问,李俊登时就愣了一愣。 我去! 怎么个意思! 他隐隐感到,这口大黑锅要扣到自己的头上了。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李显会把这件事推到自己的身上。 李俊这才意识到,若论行政经验,他还差得远。 就连糊涂蛋李显,想要耍手腕的时候,都可以说把他绕进去就绕进去。 这真是让人很挫败啊! 朝上众臣的目光,齐刷刷的向李俊射过来。 这件事要是办砸了,说不定,就连李俊的战绩都要被忽略不计了。 他会怎么办? 尤其是急于搞事的武三思,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状。 李俊迟疑了片刻,斟酌道:“儿臣以为,此事是可以商量的。” “哦?” “那就过后再议吧!” 李显居然虚晃一招,把这件事给拖延下来了。 正在李俊以为闯过了一关的时候,李显又道:“不过,沙坨,你的忠心朕明白,可是,灵州一战彻底失败,责任还是在你这个主将,不罚是不行的。” 李俊刚想为他说几句话,就见李显精明的小眼珠扫向了他:“俊儿,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定。” “沙坨忠义战败逃匿,令褫夺一切封爵官职,退居归义坊。” “俊儿,你说这样处理如何?”他的语气透着威严,李俊望了沙坨一眼,轻轻点头:“儿臣谨遵圣命。” 今日上朝的议题已经讨论完毕,首战失利的李俊,竟然开始萌生退意。 他心里知道,能够保住沙坨忠义的这条命,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局了。 今天朝廷上的主导权全在李显的手上,他从容的安排着接下来的任务。 在一瞬间的薄怒之后,他马上又找回了状态。 对于他来说,花钱赏赐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他关心的。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谋害亲儿子的凶手。 于是,他将昨天就已经传达给卢静章的旨意又当朝宣布了一次,让诸位爱卿心里都有个数。 发生了这个事,朕很生气,朕一定要过问。 卢静章领旨谢恩,与李俊对了个眼神,心中猜测,由自己主办此案,想来应该是太子的意思。 李俊也想了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顾好,再来管沙坨吧。 这是李俊第一次进入大理寺,这个相当于大唐最高法院的地方,从外面看起来,还是透着一股威严神圣的。 大理寺少卿卢静章,相当于这里的二把手。 这次,因为李俊的案子是李显亲自委托的,所以,办案地点直接定在大理寺,太子李俊也亲身驾临。 二人坐定,饮了一盏茶,开始分析案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分析的,这肯定是仇视李俊的那几个权臣在故意捣鬼。 “对于这件事,太子殿下有什么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 “卢少卿,我问你,你敢一查到底吗?” “敢!为什么不敢!” 卢静章咬着牙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我们当然要一查到底,他们既然都已经出手谋害太子了,静章作为大理寺少卿,又怎能坐视不理!” “卢少卿的情意,我心领了,我当你是个可造之材,所以才要提醒你,这件事要是深查下去,可是危机重重啊!” “太子殿下不必说了,静章都明白。” 他冷峻的眼,犹如一汪深潭,与他活泼的面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俊这才发现,卢静章竟然是个心思沉静的青年,以前与他见面的时候,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飞到洛阳府的证人 参与侦破此案的风险,简直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那些个隐于暗处的,李俊的敌人,个个都是位高权重,不好轻易撼动的。 李俊既然想把这层窗户纸捅开,这就表明,他要捉人祭旗了。 这次,太子为大唐出生入死,历尽艰险,终于返回朝廷,就在这样举国欢庆的时刻,居然还有人要谋害他。 这是何等的贼胆包天! 李俊作为太子,坦率的说,在朝廷中的威信还不算太足。 此次大胜而归,军功方面就不说了,肯定是第一等的。 太子李俊作为主将的军事才能也得到了肯定,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在朝廷上的政敌就会消弭。 这不,稍一不注意,他们就出手了,而且,来势汹汹,上来就是要命的招数。 李俊也该在这个朝堂上惩治几个人,树立一下威信了。 正在二人犯愁之际,线索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大理寺丞进门禀报,洛阳府长史王芳要来报,说是发生了一件凶案,案情紧急,烦请大理寺主使前往洛阳府会同调查。 洛阳府长史? 李俊疑道:“洛阳府现在的主事人只有一个长史吗?” 卢静章笑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以前洛阳府的主事人是洛阳府丞宋之逊,现在宋之逊已经升任光禄勋,府丞从缺,所以才由长史王芳要暂时顶替。” “那洛阳牧哪里去了?怎么不管事?” 李俊理所当然的问道,他对这大唐的地方官制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一州境内,一把手称牧,二把手称丞,洛阳府这样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州牧的。 他的质疑,却换来了卢静章略显尴尬的眼神,迁延了片刻,他见李俊没有反应,这才提示道:“洛阳牧本应该由殿下兼任,殿下出征未归,所以才……” 洛州牧? 我吗? 李俊陷入了回忆,他在自己众多的官职之中搜索一遍,恩,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头衔。 原来,洛阳府一直没有主事人的职责,还在他这里。 不过有他没他也差不了多少,像李俊兼任这个官职,那完全就是个虚职,属于荣誉称号,根本不管事的。 这样看来,这洛州府这些年来的主事人就是前任府丞宋之逊了。 呵呵…… 说起这个宋之逊啊,那可是个顶级大烂人。 他先是依附于张易之兄弟,后来又投靠了武三思,当然,他的立场也都是跟着他的好哥哥走的。 而他那位博学多才,文辞华美的大兄就是在文坛上臭名远播的宋之问。 宋之问兄弟在则天一朝那可是相当逍遥,每天在文学馆里给张氏兄弟当枪手,不亦乐乎。 等到张氏兄弟覆灭,他们倒是毫发无伤,凭着自己惊人的嗅觉,马上又转投了武三思的怀抱。 现在三思势盛,宋之问等人自然春风得意。 宋之逊的这次升官,是有迹可循的。 皆因他出卖了自己的好兄弟王同皎。 要说这个王同皎那可是个难得的仗义刚直的人物,可仍然被宋之逊的温柔表象迷惑,与之成为了一对莫逆好友。 却不知,别有用心之人正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将这些私底下的言语,当成了自己升官发财的踏脚石。 却说,那一日王同皎在自己家中发了脾气,开始痛骂武三思、韦皇后等人祸乱朝政,嘴里不干不净,非常不恭敬。 他本以为周围没人,骂一骂解解气总是好的。 却不知,隔墙有耳,宋之逊趴在窗户外面,早就把他的咒骂听进了耳朵里,瞬间就传达给了武三思。 是以,三思大怒,与韦氏合作,立刻诛杀了王同皎。 悲兮…… 人家兄弟手拉着手升了大官,王同皎就成了他们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李俊真恨自己。 他要是能早点穿越过来,说不定还能挽救更多的生命,不至于让正直人臣死不瞑目了。 现在,李俊倒是要感谢宋之逊的短暂升官,要不是他腾出了这个位置,让长史管事了,李俊他们说不定都发现不了这个案件。 他和卢静章两人立刻赶往府衙,面见王芳要。 王芳要三十有余,现在在这洛阳府中供职,算得上是这洛阳市地方上的三把手吧。 按说实权也是很大的,说话也是算数的,可是,以往,这洛阳府全都把持在府丞宋之逊的手里。 人家宋之逊那可是朝廷上的大红人,在洛阳府中说一不二,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大家都按照他的指挥,专注于自己的那一摊杂事,非常听话。 可是,王芳要不一样。 他对宋之逊恨之入骨。 一个是因为他没有处理政事的能力,偏还要占着这个重要的位置,不挪窝。 另一个是,王芳要与王同皎是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都是同出于琅琊王氏的宗族兄弟。 王同皎曾经在宋之逊落难之时,仗义相救,将他藏匿在自己的府中,却没成想,自己做了东郭先生。 宋之逊对救命恩人非但不感激尊敬,反而将他出卖给了武三思一党,致使王同皎被残忍杀害。 王芳要并不是王同皎的近亲兄弟,平时两人的关系也比较平淡。 可是,当王同皎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还是愤怒了。 王同皎是这个朝廷上少有的义士,却被自己的朋友出卖,落到了这么个悲惨的命运。 王芳要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只能坚持着,忍耐着,寻找报仇的机会。 可这机会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 由于抱对了大腿,宋氏兄弟在朝堂上现在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 在这样的境况下,一个小小的洛阳府长史,想撼动他们,显然是不可能的。 王芳要隐忍蛰伏,他在等待着机会。 好在这位大红人,最近调离了洛阳府,跑到中枢朝廷混了,王芳要身上的压力,终于减轻了几分。 昨晚,府衙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伤者。 意识还算清楚,可身上的伤却十分严重,要不是他筋骨强壮,肯定早扛不住了。 王芳要见到这个伤者,断断续续的,从他的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平民打扮的人,背后很有可能要牵出一个惊天大案。 事不宜迟,他马上将伤者接进府衙,又找了大夫为他诊治。 总算等他恢复了精神,身上的伤也没有大碍之时,才连夜审问了他。 现在,在王芳要的书案上,摆放的正是此人签字画押的口供。 翌日天明,王芳要一刻也不敢耽搁,迅速将此事汇报给了大理寺。 很快,大理寺少卿卢静章就来到洛阳府衙与他共同侦办此案,更稀奇的是,太子殿下也来了。 王芳要非常兴奋,太子一来,这件事就可以闹得更大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阴谋序幕 一见到李俊的身影,王芳要立刻起身迎接。 “王长史,不必多礼。” 几人按照主次位置坐好,李俊便开门见山的说道:“王长史,究竟是什么样的凶案,要惊动大理寺?” 关于李俊和卢静章的地位问题,两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 虽然联合侦查是卢静章的职责。 可有李俊这个太子在场,卢静章显然是没法说了算了。 总之就是李俊主导,卢静章跟着帮腔罢了。 王芳要将那受伤男子的口供交给李俊,乃说道:“昨夜,臣发现这个壮汉倒在了府衙门前,伤势很重,我赶紧救护,等到他清醒过来,他对我说,他还有四个兄弟都遇害了。现在,尸首都已经被歹人埋好了。” 王芳要都是捡着案情,小心叙述,可真正令李俊震惊的,却是他手里拿着的男子的口供。 他将几片薄纸递给卢静章,卢约略读过,李俊看看他的样子,也是一脸懵逼。 这,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厚礼啊! 原来,这几个贪财的小混混,刚刚锯了树枝,后一半的铜钱还没拿到手,就在预定好的接头地点挨了闷棍。 一番毒打之下,除了高个壮汉之外,其余四人全部毙命。 李俊看着这份口供,思虑万千。 这些人别管是谁,也太狠了。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没有错,可人家都是几个穷汉,冒着生命的危险,挣几个钱容易吗。 也不说先把钱都给到位,让他们潇洒两天再杀掉。 这样心急,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要是不杀他们,说不定还能迟几天再暴露。 可现在倒好,事情刚做了一天,就曝光了,真不知道是该敬佩他们的心狠手辣,还是嘲笑他们的糊涂。 卢静章在大理寺也干了五六年了,见多识广,侦办的案子少说也有几百件。 他马上就发现了不合理之处,乃道:“王长史,既然四个人都被打死了,这个壮汉是怎么逃出来的?” “据他自己说,几个人里,他的身体最壮实,来灭口的几个人,也很匆忙,蒙头打了他们一顿之后,确认几个人都没气了,就跑到一旁去挖坑。这壮汉没死,拼着命爬到附近的草丛里,才来到了府衙。” 李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负责灭口的人,总也要是这个幕后主使身边得力的人吧。 办事竟然这样马虎,一共就只有五个人,还能让跑了一个,这怎么做的事。 要是他,可不会把重任交给这样的人。 他沉思片刻,说道:“走吧,我们去见见这个伤者。” 从府衙正堂,穿过一个小型花圃,前方一个抄手游廊,再转一个弯,就到了西厢房。 高个伤者就被安置在这里。 进门一看,伤者就倚靠在墙边上,满头满身都是伤,看来,确实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在李俊的指挥下,此次审问还由王芳要主导,李俊和卢静章则伪装成大理寺丞,在后面给他查缺补漏。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安排,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按照王芳要提供的信息看来,这个壮汉就是个游荡乡里的普通平民。 昨天,在和王芳要这个洛阳长史交谈的时候,他都战战兢兢的,一句话要吭哧半天。 他要是知道,来审问自己的,乃是大唐太子,说不定会吓得当场昏厥。 还是装的弱小点比较好。 王芳要坐到壮汉的床前,这把他给激动的,连忙想直起身子,却被王芳要劝解住。 “壮汉,关于你说的那件事,本官还有些细节上的东西要再确认一下。” “长史尽管问。” “你说,你叫刘成,剩下的几个人,分别是张兴、张兴的胞弟张集,高河还有辛明,对不对。” “长史好记性,就是这几个人。” “本官尚有一事不明,你说你的那些兄弟都死了,被埋了,可那些歹人怎么会放过你,明知道你跑了,也没有在周围仔细找找吗?” “长史有所不知啊,”刘成叹道:“小的那几个弟兄全都被打死了,这些歹人就去一边挖坑,准备把我们都埋了。因为怕人发现,所以他们把坑挖的很深,小的苏醒之后,一直在等待着时机,看他们都已经跳进坑里继续挖的时候,小的才开始慢慢爬走,小的一直十分小心,等到了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小的就拼命的跑。小的想,他们发现少了一个人,肯定会追赶的。我没有被抓住,只能说,他们可能找错方向了吧。” 现在,这也是最好的解释了。 至于歹人们为何没有捉住刘成,只能等待他们归案之后,再来搞清楚了。 王芳要请示的眼神传过来,李俊便接道:“刘成,说说前两日的晚上,你在天津桥前究竟做了些什么?” “使君,那个歹人究竟是谁,小的当真不知。” “那,你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仔细说说。” “慢慢讲,别着急,多回忆,你的话,说不定就对我们破案大有帮助,我想你也不想你的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吧。” 刘成揩了一把汗,开始激动的诉说。 “那一日,我们几个照常在赌馆里耍钱,因为都是穷汉,本来也没几个钱,耍了几把,就口袋空空了。就在我们打算出来的时候,过来一个老爷,看起来是个有钱人。抓了好几吊钱给我们,让我们放开了赌。我们几个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自然眉开眼笑,接着开始赌钱了。也别说,用了这位老爷的钱,我们几个的运气倒是好了不少,又赚了许多钱。” 小厮递过来一盏茶,刘成猛饮了几口,接着说道:“后来,我们终于玩够了,才发现那位老爷一直在赌馆门口等着我们。他告诉我们,过两天有一个好差事要交给我们,说着,就赏了我们一人一吊钱,我们哥几个当时就蒙了。这是哪里来的阔老爷,竟然赏给我们这么多的钱。这,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得跟着他干啊!” 李俊和卢静章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个人是早就盯上这几个闲汉了,摸清了他们时常出没的地点,知道他们的经济情况,抛出诱饵,不怕他们不就范。 歇了一会,就听得李成接着说道:“可是后来,我们又有点后悔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线索渐显 “这是为什么?”王芳要不断引导着。 “因为,他让我们干的事情,真是要掉脑袋的。他让我们潜入到皇城中,就在天津桥前去找一棵长得好的树,锯几根树枝,要锯的要掉而又不能掉,还不能让人发现这棵树被人锯过。长史,您明白小人的意思吗?” 王芳要十分配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几个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可连皇城的边都没有摸过,怎么敢进皇城去干坏事。再者说,哥几个虽然没有学问可也知道,这皇城里守卫森严,我们几个赖汉,哪里进得去。” “可后来你们还是进去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怎么知道哟!” “那位老爷承诺,我们只管拿钱,拿着工具进去干活,剩下的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 “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啊,就我们几个这个赖相,恐怕连皇城的第一道门都跨不进去,就会被逮住。可是,禁不住那位老爷他出手大方啊!见我们犯难,马上就说事成之后再给我们一吊钱。结果,我们就同意了。” “入夜,来了一架马车,把我们几个接到了皇城里,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停下,我们被放了下来,这时,我们看到一条河还有一座桥,我想这就是老爷吩咐我们干活的地方。使君您猜怎么着,这桥的周围还果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们哥几个。我们立刻上树干活,后来,好像惊动了巡逻的人,我们就赶紧奔上马车,跑了。” 看来这个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显然,内宫中有接应他们的人,几个真正动手的赖汉才能进入守卫森严的皇宫。 很遗憾的是,这个奸细八成就在羽林卫中。 再者,马车接送还可以说明,这架马车一定也是出自官家,要不然头一道城门都通不过去,更别提去天津桥了。 现在可以肯定,这个想要谋害李俊的人,官职还不低,至少也得是个正五品以上的。 “按照你的意思,你们一路上都有马车接送,那车夫长什么样子,你还想的起来吗?” “有没有说过话?”卢静章问道。 刘成遗憾的摇摇头,他被人打成这样,当然希望能给官府提供更多的消息,为自己报仇雪恨。 要不是被这坏老爷打成这副样子,兄弟们也都惨死,刘成是打死也不愿意来投奔官府的。 他虽然不知道锯了这根树枝究竟是要干什么,可他们这些平民,本来就是被禁止进入皇城的。 只要脚丫子迈进皇城,那就相当于死罪。 就算是地痞流氓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以说,刘成这次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死在官府手里,还算知道自己的罪名,总比被奸人害了要强得多了。 “那个找你们干活的人呢,有什么特征?”李俊着急的问。 “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爷,一看就特别有钱的那种,中等身材,手上戴一个玉扳指。” “长相上有什么特征?有没有什么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的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 “他的这里,”李成指着自己的嘴角,说道:“这里有一颗黑痣,特别大鼓着的。还有,他给我们钱的时候,小的看到,他虎口的地方有一道伤疤,挺长的,都泛白了,应该有年头了。” 这还算是几条有用的线索,不过,李俊相信,这个阔老爷肯定不是幕后主使本人。 能使出这么阴毒的计谋的人,是不可能亲自出马和这些赖汉交涉的。 看来,他们在物色人选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事后灭口。 这几个赖汉,现在死了一天了,也没见人来报官,不是无家无业,就是家里根本不管他们了。 找这样的人出来办事,事成之后再一并消灭,埋到土里,就算若干年后被人发现,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死于这次的事件。 当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妙计。 可惜的是,如今看来这个计划是功亏一篑了。 李俊分析,这个杀手和那日出现在赌馆里的应该不是一个人。 那人应该是幕后黑手的高级部下,而杀手做事这样不小心,看来也只是个充当杀人机器的底层角色。 现在人也跑了一个,不知他们有没有向他们的上司汇报,想必,他们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好过。 却在这时,李俊又想起一个问题。 “你死去的兄弟被埋在哪里,你还找得到吗?” 刘成伤还没有全好,精神渐渐不济,他困惑的摇摇头,说道:“具体不知道,只能说,那地方,小的猜想应该是在南城。” “何以见得?” “因为周围特别荒凉,而且,分渠上不是有一座石桥吗,我看到那座桥了,所以我想,应该就在南城。可是具体是哪个里坊,我就说不上来了。” 刘成虽然说不清楚,可李俊却大致猜出了这个地方。 在洛阳南城,能够看到分渠石桥的地方,只有南城最南端的延庆坊。 延庆坊因为地理位置较偏僻,没有多少人居住,也确实如刘成所说特别荒凉。 看来,就算一时没有突破口,也可以先从寻找尸体这方面入手,总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刘成再也想不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众人也就纷纷退了出来,临走之前,一直情绪稳定的刘成,突然扒着床沿,嚎啕大哭起来。 这把众人吓得,当时就不敢动了。 初次经历这种场面的李俊,显然还没有闹明白这个大汉怎么脸变得这么快。 就听得刘成哀求道:“使君老爷,小的虽然擅闯皇城,可也是受了那奸人的迷惑,一时糊涂,现在几个兄弟都死了,小的愿意和官府配合捉拿凶嫌,还望使君老爷能够看在小的可怜的份上,饶我一条性命吧。” 他哭的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大脸通红,牵引的头上的伤都有裂开的迹象。 王芳要和卢静章现在都在注视着李俊,如果李俊不在场,他们就会说几句敷衍的话,先安慰他一下,至少也等到他把伤养好,把奸人捉住再行处理。 可是,现在李俊在场。他们可就得看着李俊的脸色办事,李俊在他们的眼神逼视下,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他只能淡淡说道:“即便你是受了奸人的诱惑可是擅闯皇城,也是一项重罪,我没有办法直接宣布你无罪,不过,你且安心养伤,一切等到查明了真相再说。” 看来太子殿下的意见和他们也是相同的,如此,两位陪从官员才算放心的把刘成留在府衙。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太子妃初登场 返回正堂,几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刘成的话,彻底将这次的树断压人事件,定性为蓄意破坏。 可是,在这大唐朝,刑侦技术如此低下,想要侦破这样的案件简直是痴人说梦。 仅凭着一点有限的体貌特征,根本找不到这个出现在赌馆的办事人。 虽然,洛阳城的户籍制度是极为严格的,可现在又没有照相技术,就算是把这些登记详细的表格摆在你的面前,那能有什么用。 你还是对不上号啊! 况且,一个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 这个在赌馆出没的办事人,他肯定是大官家宅里的人,也许平时本来就是在官家宅邸里生活的,你在市面上根本难见到,更别提找到他了。 这可怎么办呐! 李俊满脸的愁苦都写在脸上,其余二人都感同身受。 险些受伤的可是太子自己,他怎能不着急。 却在这时,经验老到的卢静章,出了一条计策。 “太子殿下,静章以为,可以从内宫的侍卫开始查起。” “你的意思是说?”李俊感到,脑袋里缠绕的那层迷雾,有渐渐消散的趋势。 “那个刘成说,他们坐着马车进入皇城内部,又干下了这些恶事,这期间,竟然真的像那个办事人承诺过的一样,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这说明,皇城的羽林卫中,一定有他们的奸细。而且,这个奸细应该还在羽林卫中官职不低,有一定的影响力,所以,他才能调动皇城戍卫,方便刘成他们行事。” “诶,对啊,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李俊赞道,颇为欣赏的看着卢静章,开始佩服自己的眼光。 这人不错,思路很开阔。 王芳要插嘴道:“如果要调查皇城内部的人,我们洛阳府就插不上手了。” “臣可以从洛阳户籍这块入手,查一查刘成和他那几个兄弟身上是否有线索。” 李俊同意了他的意见,虽然他认为这样做并不会有多少收获,可案发地就是在洛阳,让王芳要闲着,也不合适,他愿意自己找点活干也不错。 到底要不要去挖掘尸体,又是一个争论的焦点。 在现代罪案侦破中,这好像是一个无法忽视的环节,案发现场包括被害人的尸体可以提取到的证据非常多。 可现在这样做的意义似乎不大,在唐朝,不论是痕迹检验还是DNA比对都不成立。 就是将现代法医学的鼻祖,宋慈宋大人请来,面对这种没有固定嫌疑人的案子,他也是束手无策。 按说,一个太子没有工夫过问凶案的事宜。 可是,这桩案子可是冲着他这个太子来的,李俊决心,亲手捉拿凶手,也给那些别有用心的恶人一个警示。 好在,慷慨的皇帝李显已经恩准李俊休沐三日,儿子在外征战数月,实在辛苦,该是让他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了。 李俊将案件全权委托给卢静章,卢氏必须将每天的侦破收获向他汇报,李俊自己除了动脑子破案以外,还得应付接踵而来的各项聚会宴请。 名为休沐,实则是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矣! ………… 安乐公主在道德坊的宅院,处处都体现着小女儿的心思。 梁柱檐台都装点了华丽繁复的纹饰,随处可见的轻纱幔帐,覆盖在厅堂,楼阁中,更把这座奢靡的庄园衬托的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宗爱柔置身于这样虚幻的场景中,只觉得周身不适,打心眼里别扭。 任凭香风缭绕,轻纱曼妙都不能侵扰她坚定的心。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养成了这样冷漠的性子,也许是从童年开始的吧。 她憎恨这桩婚事! 不论狡猾的父亲如何花言巧语,也不能将她蒙骗过去,宗爱柔明白,这桩婚事降临到自己头上,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也因为此事与宗楚客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武氏家族的女儿多得是,想要去做太子妃的也不计其数,为何,非要把她这个对联姻没有多少热情的人给推到前台来。 当然,父亲宗楚客积极的推荐她出来做太子妃的目的,宗爱柔非常了解。 巩固自己的地位,即便这地位本来就是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不是一个小小的宗爱柔就帮他顶得住的。 这个所谓的地位,既有在朝堂上的,也有在武氏宗族内部的。 有了太子李俊这个大靠山,混的好了,宗楚客说不定就能摆脱武三思的控制,成为武氏一族家族资源的掌控者,话事人。 这个好处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 以至于,宗楚客可以坦然将女儿奉献出去,还美名其曰给她一条好出路。 宗爱柔相信,她和父亲是心意相通的,宗楚客的想法她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可宗爱柔的心思,宗楚客就不会在意了。 爱柔只能集中精力,拯救自己了。 “爱柔,发什么愣啊!”安乐公主袅袅婷婷的走进正堂,倾身坐下,脸上挂着笑,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在她的娇妍衬托下,更显得宗爱柔愁眉苦脸,凄风苦雨。 “公主殿下专程把爱柔找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么严肃啊,真没情调!” 安乐扫兴的挥了挥披帛,嗤道:“爱柔啊,你说说你,这眼看就要和太子成亲了,还这副样子,怎么讨太子的欢心?” 宗爱柔一脸冷漠,没说话。 这些日子相处起来,她的心思,安乐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 她感叹道:“爱柔啊,当太子妃这么荣耀的事情,可是无数少女都求之不得的好事,你怎的还不愿意?” “又不是让你嫁给刘宋后废帝,你怕什么?” 宗爱柔的眸光暗了一暗,心说,就她老爹那副德行,就是后废帝又如何,只要能让他保持权势不坠,他也敢把自己许配给他。 宗楚客可不是郗烨。 为了权势,他可是饥不择食的。 “你也不必解释,你不愿意和太子殿下成婚,这件事我已经看的很明白了。我了解你的个性,也不想劝你,因为我劝也劝不动。” 面若冰霜的宗爱柔,唯独听见这一句,倒是笑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前有公主,后有阿耶 “你也不要笑,明日金城要举宴,在临淄王府,我也要去,你去不去?” 眉头一拧,宗爱柔疑道:“公主为何要带着我?” 安乐翻了个白眼,对于此女到现在还想把自己往外摘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 “还能为什么,你是准太子妃了,出席宫廷宴会本来就是理所应当。况且,太子也想见见你。” “太子想见我?”宗爱柔可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当然!”安乐睁着美丽的大眼睛,使劲点头。 “金城郡主举宴,太子到时也会去,他想借这个机会与你见上一面,这可是他亲自拜托我的,你可不要不给面子啊!” “所以,公主殿下找爱柔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宗爱柔无奈的瘪瘪嘴,显然,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拒绝这样的见面。 “当然不是,你过来。” 安乐娇媚的脸上漾着坏笑,宗爱柔靠近了她,只见她从袖袋里翻出一个小瓶子,看起来是琉璃制的。 瓶子是扁平葫芦状,瓶口有配套的琉璃塞子,可以看出瓶子里有琥珀色的液体流动。 安乐笑着揭开盖子,小风一扇,魅惑浓郁的香气就扑向了宗爱柔。 真是好味道啊! 就连走清淡风的宗爱柔,也无法拒绝这样的美妙香气。 “不错吧!” 安乐十分骄傲,她又拿出一瓶一模一样的,递给宗爱柔,乃道:“这可是我从大食商人那里搞到的,叫什么玫瑰香,全是异域香料酿造的,我告诉你,它可不只是香而已,听说,它还能催情。” 闻听此言,宗爱柔的脸瞬间就绿了。 僵了。 要论学问,宗爱柔自然要比安乐高好几个台阶,可是吧,在这个方面,她的经验就远远不及过来人的安乐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已经是结过婚的了。 宗爱柔不接,安乐死活也要给她塞到手里,爱柔忤逆不得,只得收下。 她望着这个香水,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有没有派上用处的一天。 宗爱柔才回到家里,就见她的亲爹,绝顶聪明的宗楚客,宗尚书,正在从正房这边渐渐逼近。 宗爱柔就知道,她爹这两天看起来安分,实则没有憋着好主意,急匆匆的返回了厢房,要是能把他关在外面,就是极好的了。 可到底是自己亲爹,她也不能真的这么做,也就听之任之了。 倒要看看,这次他又要说出什么奇谈怪论来。 客观上说,宗楚客在家庭关系中,不是一个太糟糕的丈夫,父亲。 要是一般人,做儿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你找什么样的,你就得挨着,哪有折腾不满的份。 作为一个父亲,当家人,他可以坐在正堂里,随时发号施令,甭管你愿不愿意。 到了大婚之日,就是把你绑去,你也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可宗楚客倒还真不是这样的人。 他脸皮极厚,脾气也还算和顺,要不然也不能在武三思面前坦然狗腿那么多年。 在家中也是一样,他虽然有掩饰不住的权势欲望,可对待宗爱柔,也还是希望能够让她自己认同这桩婚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女儿到了东宫闹出什么风波来,让他难堪。 他满脸洋溢着笑容,踏进女儿的房门,见她居然在刺绣,欣喜非常,立刻出言鼓励道:“爱柔啊,让阿耶看看,绣了个什么?” 却见是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花,盛开在绢布上。 宗楚客站在旁边,频频点头,宗爱柔将铁针插在绣布上,正色道:“阿耶,有话就说吧!” “爱柔啊,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阿耶想啊,太子殿下也回来了,你们的婚期应该就近了。” 宗爱柔罕见的笑了,哎,三句话也不离开太子啊! “阿耶,坐下说话。” “好好。” 这回宗爱柔竟然有了笑脸,这让宗楚客觉得,这件事有门。 “爱柔啊,为父想给你安排个时间,与太子殿下见见面。” 哼哼。 爱柔在心中冷笑了几声,漠然道:“阿耶,爱柔应该怎样做,才能和太子殿下见上面呢?” “阿耶想让爱柔去见太子,却未可知太子愿不愿意见爱柔。”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宗楚客一想,女儿说的话好像有这么一点道理。 他一直惦记着如何才能让爱柔赶紧勾搭上太子,结果却忘了去打听一下,太子到底愿不愿意配合。 万一太子根本无意,那他不就是白费了心机。 可他哪能当场认这个栽。 立刻辩解道:“爱柔啊,你想的也太多了,你生的如花似玉,又饱读诗书,殿下怎么可能不喜欢你,现在这样陌生,只不过是因为你们没有机会见面罢了。” “只要太子殿下见到我们爱柔,还能不欢喜。”宗楚客扯着老脸,拼命说好话。 宗爱柔对他这位老父亲那是非常的了解。 别看他现在摆出一张好人脸,谆谆教导,好言相劝。 等到了关键时刻,如果你不随他的心意,他就会撕去这副伪善的面容,逼迫你就范。 “阿耶的意思是说,让我去勾引太子?” “如果按照阿耶的计划,我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不必耍花招,只要安安分分的等待大婚之日就可以了。为何要在背后搞这些花样,阿耶不觉得是画蛇添足吗?” 这一问还真把他的老父亲给难住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现在让宗爱柔去面见太子,好像有点走了下流的路数了。 万一,太子年轻气盛再搞出什么风流韵事来,不是对爱柔的名声不利。 武三思这个老骗子,险些又让他给诓了去。 他这是为了达成控制太子的目的,不惜牺牲爱柔的名节,忒坏了! 宗楚客气的七窍冒烟,正不知如何向武三思报复。 就听得宗爱柔平静的宣布:“阿耶,明日安乐公主邀请我去参加宴会,我已经答应了。” “哦,哦。” “哦?” 这最后一个字,显然带着疑问。 宗楚客乃是官场老手,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安乐公主的邀请,背后的含义。 眯起眼睛,他笑呵呵的说道:“爱柔啊,是安乐公主举办的宴会吗?还有谁会出席啊?” “是金城郡主的宴会,安乐公主也会出席,她让我一起去,也许还会给我发来正式的请帖,到时应该就会知道出席的人选了。” 李奴奴怎么会要举行宴会? 难道是女子之间的小型宴会? 会不会有男宾出席? 爱柔能够和太子碰面吗? 宗楚客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都被宗爱柔以具体情况她也不知道给挡了回来。 于是,宗老汉只能悻悻的离开了女儿的厢房,带着这些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 而此时,宗爱柔已经立定了心意。 她会跟着安乐去赴宴,到底也要见识见识这位得胜归来的大唐太子,究竟是什么货色。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冤枉的内应 卢静章进宫之后,一刻也没有耽搁,直奔羽林卫的戍所。 左羽林将军李多祚,如今也跟随大军班师回朝,正在戍所中交接事务,主将回归,这只队伍就又该由他指挥了。 李俊现在已经将卢静章指派为自己的全权代理,他相信,以卢氏的智慧,应该可以查明真相。 卢静章与李多祚并没有多少交情,但有了李俊这一层关系在,这一文一武二位贤臣便迅速熟悉起来。 “李将军,我们的意思是,这次事件负责警戒的羽林卫中,应该有歹人的内应。” 二人对李俊遭袭的事情都心知肚明,不需要再过多赘述,可李多祚怎么也不相信,由他掌管的羽林卫中会出现想要谋害太子的狂徒。 但是,这件事又是显而易见的,没有内应,他们根本不可能跑到天津桥前搞破坏。 尤其是当卢静章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之后,李多祚心中的怀疑也更加深重了。 他喃喃道:“那么卢少卿看来,我们应该从何处开始调查内鬼?” “李将军,我知道,羽林卫的护卫制度是半月一轮换,而此前七日都是由您统领的左羽林卫负责宫门的守卫任务。” “当然,这一切都与您没有干系,您是随着太子殿下出征刚刚返回的,我想,问题就出在您的下属那里。” 如此直白的指出问题所在,还真是让李多祚有些难以消受。军人的袍泽情意,让他不愿去怀疑手下的兵士会出现问题。 可他还是一个臣子,储君受难,他必须理性的做出判断。 思忖片刻,他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卢少卿尽管吩咐,多祚一定配合。” 行了,有了这句话,卢静章就放心了。 他向李多祚索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三天前的那个夜里,负责警戒的主将名单。 李多祚在多宝格里翻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份花名册。 因为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所以,人名还是相当好找的。 魏孝元的名字,跳入了卢静章的眼帘。 按照花名册记载,三天以前,就是他作为旗官,统领着左羽林卫巡逻小队。 能够将马车上的壮汉放进城门,普通士兵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但是,这个魏旗官却是有这项权力的。 更加可疑的是,他不相信,几个壮汉进入皇城干坏事,旗官魏孝元会一点察觉都没有。 “李将军,把这个魏孝元叫来吧。” 李多祚遣了士兵去召唤魏孝元。 说来也是巧了,这位魏旗官,还真不是李多祚的心腹,他作为旗官掌管羽林卫,也是李意料之外的事情。 以至于刚才魏孝元和他交接事情的时候,他也十分奇怪,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士兵出去找人的这段时间,卢静章也在等待。 这是一段难熬的时光。 按照李多祚的说法,刚才这人还在嘻嘻哈哈的和他交接事务,好像没事人一样。 看不出有任何的问题。 如果,他就是那个内鬼的话,他也太能伪装了。 按照卢静章的推测,这人如果真是内鬼的话,他恐怕早就收拾细软跑路了,怎么可能还安安稳稳的呆在军营里,这不是等着被抓吗? 但是,除了他,又找不到其他可疑的人。 人家右羽林卫的防卫任务最晚也是半个月以前,问题根本就不可能出在这只队伍中。 正在卢静章沉思之时,魏孝元也到了。 魏孝元是一个面部表情很丰富的人,看起来十分热情,要不是他一进门,李多祚就介绍了卢静章的身份。 他恐怕会拉着卢氏嬉笑起来。 不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办事恐怕不是很牢靠,这是卢静章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魏旗官,根据花名册上的记载,三天前的夜里,也就是太子殿下回宫的前一夜,是不是你负责天津桥附近的守卫?” “少卿说的没错,就是下官负责的。” “我问你,当天夜里,有一伙狂徒闯入皇城,于天津桥前纵行不轨,你可有发现?” “没有,没有发现。”魏孝元睁着迷迷瞪瞪的大眼睛,真让卢静章怀疑,这样的人,他能做好警戒吗? “太子遇袭,就是歹人在那一夜作的恶,你身为主将,怎么会没有察觉?”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事!” 李多祚声如洪钟,现在又怒气上涌,说出来的话都跟炸药似的,邦邦邦的,砸的魏孝元头脑发晕。 他虽然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问题,可就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昨日太子遇险竟然和自己的失职有大关系。 一时之间,股颤不已,连站也站不稳了。 忙求饶道:“卢少卿,下官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他带着哭腔,脸上也再找不到嬉笑的表情。 看起来不像是在演戏。 卢静章又道:“我且问你,那一日晚上,你是如何巡逻的,为何歹人可以乘着马车进入皇城,如入无人之境?” “歹人?我实在没有发现有什么歹人啊!” 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态度,让卢静章大为火光,他就不相信魏孝元会什么都不知道。 李多祚插嘴道:“你也别光顾着否认,我问你,当夜你值勤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你不要着急,好好回忆一下。” “奇怪之处,这……” 要是这么说,还真就有不少。 只是,现在这件事显然和太子遇险有直接关系,魏孝元怕惹祸上身,吞吞吐吐的,不愿意直说。 李多祚一看他那副怂样子就火了。 “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说实话,就说明你就是歹人的内应,抓不到主谋,我就把你送到大理寺问罪,你自己看着办!” “李将军,我真的不是内应啊,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怪事,也确实有一些。” 于是,他就把当日在城门前听到的,天津桥前的一小阵骚乱讲明了,卢静章回忆,看来,这就是刘成所说的,他们在天津桥前短暂争吵的时候。 “你既然听到有人吵闹,为何不上前查看!”李多祚这时的语气已经很愤怒了。 要不是还有卢静章在场,他恐怕就要拿起鞭子抽他了。 现在只能忍住怒火,试图用眼神杀死这个糊涂蛋。 “我,我也是才来没几天,还,还不熟悉情况。我见桥上没有动静,就懒散了一下。将军,少卿,请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内应。” 抛开他哭哭咧咧的嚎叫,卢静章察觉出了一点异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苦桃真疯了! “等一下,我记得,你们是半个月才轮换一次,你怎么说你是前几日才来的?之前你在哪里当差?” “按照轮换应该当值的旗官根本不是我,我只是临时顶替而已。” 临时顶替? 还可以有这种操作,卢静章疑惑的看了李多祚一眼,实在想不明白,羽林卫中的管理,竟然可以如此混乱。 “我想起来了,”李多祚拍拍脑门,如梦初醒,叫道:“之前是陈醒,陈旗官是不是?” “李将军,卢某不明白,接替你掌管羽林卫的人,不应该是你指定的吗?你怎么会才刚想起来。” “卢少卿,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 按照现在羽林卫的规模,大概每一只军队都有五千人左右,头领就是羽林将军,其下,又有旗官六名。 若主将在外,无法主事,就由六位旗官轮流执掌羽林卫事务。 所以,按照正常的轮换规则,本来这几天应该是轮到陈醒,陈旗官统领。 魏孝元的排位,还在后面。 几个旗官之间,相互替换也是常有的事,大家都不以为然。 “这么说,是他找你换的?”卢静章问道。 “是的,他说家里老父病重,想回去照看几天,我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以前也经常替换的,所以,也就答应了。” 听他一席话,卢静章明白了,看来,这个魏孝元是被人给利用了。 这羽林卫中的旗官共有六位,为什么陈醒只找了他顶替自己,而不去麻烦别人。 一个是因为他是老好人,肯定会答应,一个是看他平时迷迷糊糊的,万一真出了事,陛下一怒之下,还真的有可能不经调查,就把他给斩了。 魏孝元是一个很好的替罪羊人选。 “那这个陈醒,这些天来就没有来当过差吗?” “没有,这几天一直没有看到他。” 这就对了,看来是担心东窗事发,干脆跑掉了。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跑到哪里去? 再者,这个陈醒又是什么人? 究竟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 不管是卢静章还是李多祚,在这件事上的认知都是相同的,一个小小的正七品旗官,不敢谋害太子。 肯定是有人和他勾结,故意指使他这样做的。 “看来,真正的内应,就是这个陈醒了。” “可是,这陈醒带领的羽林卫负责的是内皇城的守卫,那马车又是如何从外城进入内城的?”卢氏又疑道。 显然他对羽林卫的运行机制,很不了解。 这个问题难不倒李多祚。 自从魏孝元明白由于自己的失误才造成太子受惊之后,没有问话,他就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现在事实清楚,他不是内鬼。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提心吊胆,毕竟,事情是出在他的任上,说不定,就是解释清楚了,他还是难逃一死。 他想到了自己娇美的妻子,还有幼小的一双儿女,那等待他奉养的父母。 若是自己栽在这件事上,他们可怎么办啊! 所以,还是干脆闭嘴,别说话了。 他偷眼看着卢静章和李多祚的行动,现在,他们已经转而去研究陈醒的来历了。 要说这个陈醒的身份,往上查起来,还真有些难度。 他本是起自行伍,从军之后,就一直在内廷卫中当差,职级也是稳步上升。 他现年二十二岁,正宗的洛阳人士,父亲是洛阳治下,洛阴县县丞。 看起来,好像当真没什么问题。 卢静章拿着这份履历,突然有一个发现。 “李将军,你看,这个陈醒,他的妻子崔氏,是不是出自博陵安平?” “是啊,我听他提起过,说是考功员外郎崔泠的庶生妹,确实是好人家的女儿。当初,陈醒找了她,还专门和我们炫耀过的。” “对,是有这个事。” 沉默不语的魏孝元,突然来了精神,搭了一句腔。 “这个崔泠,看起来很可疑啊!” “少卿的意思是,陈醒是受了崔泠的指使?” “我现在可说不好,这还需要进一步的详查。” “这样,李将军,你先派人去陈醒家找找,看看他是不是在家侍奉老父。虽然,我觉着他肯定已经跑了。” “好,我这就派人去。” 卢静章心里有个猜想,如果真的成立,看来,他这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李俊从大理寺溜达回来,心情总算有些好转。 谁能想象得到,他这个大唐太子,在这个皇城里呆着,可是要比在战场上厮杀还要危险的多了。 想要谋害他的人,简直像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割也割不完。 真是防不胜防,令他疲于招架。 可是,敌人就在眼前,他们的挑衅行为,越来越明显,如果李俊不打起精神来的话,被暗算也是迟早的事。 为了应付这些已经到来的,还有即将到来的危险,李俊只能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懈怠。 踏进东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看阿城颠颠的过来报信。 早上,李俊已经让他去请了郎中,给苦桃瞧病,现在,看来结果已经出了。 “苦桃怎么样了?”他沉着脸问道。 “禀太子,郎中说了,苦桃娘子乃是患上了惊悸之症,这个神志一时半刻的是不会恢复了。” “他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只能给她开一些补气安神的药,调养一阵,能不能康复,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就说不好了。” 李俊努了努嘴,倾身问道:“你觉着,她是真疯了吗?” “奴觉着,是真疯了。见人就说看到鬼了,还嚷着自己没干坏事,恶鬼不要来找她什么的。” “安置她的西厢房里,许多东西都被她给砸了,还用小铁针戳自己,把手指头都戳破了,要不是真疯,哪个娘子会这样。” 回忆起这些,阿城心里就一阵阵的惊恐,李俊把照看苦桃的任务交给了他,这可把他吓得够呛。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疯成这样的女子。 以前阿娘和阿耶吵架的时候,充其量不过摔锅打碗,真没有这样的。 然而,在具备现代心理学基本知识储备的李俊看来,这种类型的症状,才最可能是装出来的。 倒要看看这一朵小白莲,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真假情郎(今日第一更~~) 阿城在李俊身后紧紧跟随,二人来到了西厢房处。 还没进门,就听得苦桃发疯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 “我没杀人!” “我没害人,我是清白的!” “苦桃娘子,来,先把药喝了,我们知道你不会害人。” 巴拉一声。 瓷碗落地的脆响之后,苦桃的声音又起:“我不喝药,你们别想害我!” “有毒!你们想害我!” “苦桃,你看看我啊,我是雪青,我怎么会害你呢?” “雪青?雪青是谁?” “不对,你不是雪青,你是妖怪。” 阿城在一旁叹道:“我听雪青说,自从昨天夜里,她就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没再多言,李俊推门而入。 好端端的西厢房里,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 杯盘都已经被打的粉粉碎,有限的几本藏书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墙上挂着的字画,也耷拉了下来,画布上被戳了好几个大洞。 李俊心想,苦桃若是知道,这幅画还是太宗真迹,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更疯了,当场自尽啊! 她要是真舍得自己去死,李俊还真就佩服她了。 凡是做了这等恶事的人,都应该有这种觉悟,害人者,终有一天会得报应。 可惜啊,人人都是贪生怕死,就算是疯了,她也舍不得抹脖子不是吗? 要不是这个恶妇现在对于他来说,还有些用处,李俊早就让她自生自灭了。 不过,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还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为他所用,讲出实情的人,而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 即便是在唐朝,疯子的话不足信,这也是常识。 哎! 难道是他火力太猛? 白白浪费了一颗好棋子,真是令人痛心扼腕。 而本次事件的主角,苦桃女士,现在正瑟缩在床角,好像一个无辜的婴孩。 雪青他们看到李俊的身影,纷纷避让出去,只有阿城一直跟着他呆在屋里。 李俊走的更近了些,衣角已经可以擦到床沿了,他想看一看这个女人的眼睛。 日瓦戈医生说,看着我的眼睛。 李俊也相信,从一个人的眼神,就可以判断出他真实的心境。 苦桃这个小娘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只要看看她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了。 然而,还没等他分辨出来,那被观察的人,却有了动静。 本来双眼呆滞的苦桃,看到李俊的面容,眼神忽然点亮,像是有星辰藏在其中。 “郎君!” “桓国公!奴等你很久了!” 说着,她的身子就扑了上来。 这把李俊吓得,忙跳开三步远。 阿城也尽职尽责的挡在了李俊的身前,阻挡苦桃的骚扰。 可那苦桃已经是疯子了,力大无穷,还什么也不避忌。 左右腾挪之间,就穿透了阿城的防护网,小脚蹬了几下,就蹭蹭的来到了李俊身前。 听到屋里的吵闹,警戒的侍卫马上冲进了门。 李俊略一挥手,让侍卫们撤了出去。 几个侍卫看到苦桃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起初还不愿意离去,李俊一再要求,他们才悻悻的离开。 但也不敢离得太远,就在门口守着,就等着若是有一个不对劲,就立刻上前,擒拿苦桃。 苦桃已经捉住了李俊的衣襟,李俊使劲的扳着身子,不让自己和她有肢体接触。 桓国公,这个人李俊可并不陌生。 这不是武延秀吗? 只见苦桃激动的叫着:“国公,桓国公,苦桃没有害人!” “你快告诉他们,我没有害人,我不吃药!” “我不吃药!” 她的小手渐渐抽紧,李俊和善的安慰道:“别怕,延秀在这陪着你!” 他轻抚着她的肩膀,柔情无限。 苦桃扬起小脸,显然受到他喃喃低语的蛊惑,陷入到了某一种情境中。 “是啊,延秀,你赶快带我走吧!” “带我走!” “带我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远走高飞!” “延秀,我实在是怕,我怕他们发现,发现事情都是我做的。” 苦桃小手向下,一把拉住李俊的袖管,把他拽到一边,李俊心中一惊,根本没想到柔弱的苦桃,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一时不察,竟然让她拉了一个踉跄。 阿城立刻上前,挡道:“苦桃,你做什么!快放手!” 话一出口,就接到了李俊的眼风扫射。 瞪着一双灵动大眼的苦桃,也转过头,对他比了个嘘声。 这一下子,阿城彻底老实了。 见他不折腾了,李俊重新进入角色,乃道:“别怕,你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会有人要害你。” “不!”苦桃愣怔着说道:“我做了,都是我做的!” “是我扎的针,是我把小人埋到土里的,是我,都是我做的!” “怎么办,延秀,我该怎么办!”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他们会发现是我做的,他们已经来了,来抓我了,延秀,带我走,带我走吧!” “只有你能救我了!” 她就这样伏在李俊身上哭嚎,撕心裂肺的,仿佛能把人的心智都摇荡了。 现在不必再怀疑了,一切都已经清楚了。 不必严刑拷打,也不必急切的逼问。 这个疯狂的女人,已经坦然将她的同党出卖。 李俊终于知道,究竟是谁指使她过来的了。 他就说嘛,苦桃这个类型的女子,一看就不是武三思喜欢的类型,就算要派女间谍过来,他也不会选这样的。 原来,这一招美人计,却是出自武延秀的手笔。 可也难怪,苦桃对他死心塌地的,宁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为他卖命。 原来,她也是被武延秀的美男计给迷惑了。 哎,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你说,就武延秀那种见异思迁的玩意,他还巴望着娶公主哩,哪能真心实意的对你。 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等到真是奸计被戳穿的时候,他保证不会认账。 李俊同情的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心中无奈。 饶了她,就是伤害自己。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古代,这种姑息的念头可千万不能有。 他从来都是一个残忍的男人,他承认。 借着这个女人彻底陷入疯狂,还把自己当成了武延秀,他决定继续扮演这个角色,争取多套出点话来才是真的。 第一百五十章 三思五狗(第二更~~) “苦桃,苦桃,你看着我!” 他开始试着唤回苦桃的神志,苦桃懵懵懂懂的,只知道,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好情郎,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什么都听他的。 “你现在身子不适,不如,我去菜馆给你张罗些好吃的。” “好吃的。”苦桃忽然嘻嘻笑了,脸上的表情整个退化,呈现婴孩样,或者说是弱智化。 “惠福楼,我要吃惠福楼的炙羊肉,还有莼菜粥!” “好好,你先歇着,我这就让人去买。”李俊一边安抚她,一边站起身子,渐渐向外走。 苦桃却在他身后叫道:“我没有害人,我不吃药!” “我知道,你没有害人,你也不吃药,以后,我们再也不吃药了,我们要吃好酒好菜,好不好?” 李俊循循善诱,实在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几分幼儿园老师的风范。 这样说倒也没错,反正她已经疯了,那个行为能力估计还不如幼儿哩。 最后,他将苦桃交给了雪青她们,又加强了西厢房外的守卫,嘱咐侍卫们,若是苦桃有任何异动,赶紧进去维持秩序,不要让她伤了人。 他走出西跨院,刚刚来到正堂和厢房之间的假山处,就被急匆匆追过来的雪青给拦住了。 雪青倾了倾身子,乃道:“太子殿下,苦桃娘子好像病的很厉害,已经砸坏了不少东西,奴想,是不是把西厢房里的摆设都撤出来,只留着个胡床让她休息,这样也可以少毁坏一些东西。” 李俊一听,别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忙喜道:“你提醒的对,让那些侍卫把房里的摆设都撤出来,就留着基本的床和桌子就行。” “另外,刚才我看见,她用针戳自己,手上都流血了吧,你去给她包扎一下,再仔细搜寻,凡是房里能够伤人的物件,像是针啊,剪刀啊,都收拾出来,不要让她接触到。” “这些个东西啊,放在她的手里,不是要伤人就是要伤己,太危险了!” 雪青猛点点头,显然对李俊的话全盘接受,立刻调转方向,奔向西厢,开始布置任务去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李俊对阿城和雪青这一对奴仆的办事能力,倒还是放心的。 阿城目送着雪青的身影,越走越远,脸上浮现笑意,李俊扫了他一眼,说真的,看他这副样子,他还真是有点羡慕。 能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真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也不知他李俊还能不能获得这份幸福。 “咳咳……” 轻轻的嗽声响起,阿城立刻回过精神,应道:“太子殿下。”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雪青成亲啊?” 阿城一愣,完全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又把话题转移到他这里来。 只含混道:“不急,不急。” “苦桃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奴听到了。苦桃娘子喜欢吃惠福楼的菜。” “听到就好,按照她说的去置办。” 阿城领命,迅速跑出了小院。 李俊看着他的身影,心说,本来我大发善心,还想帮你置办些好东西,你既然不着急,那就先让我先把婚结了,你就再往后排吧! 就是再坏的人,他也还是有朋友的。 武三思现在就是这大唐朝廷上最大的恶人,他,当然也是有朋友的。 当然,像他这样位高权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说好听点就是他的朋友,说难听点,就是他的走狗而已。 他和宗楚客应该可以算作是半个朋友,一是因为他俩有亲戚关系,二是宗楚客也手握大权,他们两个在朝廷里,也就是个互为张目的关系。 武三思的帮手,自然不止有宗楚客一人。 三思五狗就是时人对武三思的五个忠诚党徒的精妙总结。 刚刚从洛阳丞升任光禄丞的宋之逊,屁颠屁颠的来到武三思府上献媚,当然还有递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情报。 他进门的时候,武三思正在炭盆前烤火,他赶紧脱掉披风,走到了跟前。 武三思低着头,盯着烧红的炭块,说道:“今天够冷的。” “是啊,一直阴天。看来这两日就要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啊!”武三思也有些感慨的说道。 “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宋之逊赶忙奉承。 “那件事,不是我们做的吧。” 二人从炭盆前走开,小厮搬进来两个带了炭炉的半月几子,宋之逊一看这个东西,连忙道谢,而后恭敬的坐好。 半月几子这个东西,传入中土,不过是三四十年的光景,完全属于新生事物。 而木制的几子中,隔了一层铁板,其间放入炭火的半月几子,就更是稀罕物,在武三思府上,能够得了他恩赐的几子,这便是宋之逊身份的象征。 人家跟你好,看重你,才会把这个东西摆出来,特意让你也坐啊! 武三思的表态,宋之逊迅速领会,欣然接受。 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郡王,当真不是我们做的!” 二人所说的那件事,自然是指可怜的太子殿下差点被树杈砸到的那件事。 武三思现在作为武氏一族的领头人,在朝廷上自然要撑住场面,说什么也不能承认是自己的手下做的这件事。 可私底下,他也害怕是哪个不开眼的同党,想要讨他的欢心,妄自行事,没轻没重的。 宋之逊和他哥宋之问一样,是那种在许多利益群体中都可以如鱼得水的那种人,当然除了桓彦范他们。 他们几个恨他们兄弟,恨得想要把他们挫骨扬灰,要不是二人及时转抱了武三思的大腿,说不定早就被铲除了。 可惜啊,祸害遗千年,人家左右逢源,能蹦跶着呢。 他们是公主命妇的座上宾,是陛下的爱宠,在武三思这边也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各方面的消息都在他们兄弟这里集中,幸亏他们没有张氏兄弟那样的野心,当然,姿色上也差点,要不然,焉知他们不会成为越过武三思,侍奉韦氏裙下的第一宠臣。 这些都是假设,现实的情况是,他们利用自己有利的地位,获取众多情报,并且将这些情报,源源不断的送给武三思。 以此换取武三思的信赖,借由武三思的势力,节节高升。 当然,他们也确实非常成功,实现了官职的大跳跃。 第一百五十一章 礼尚往来 所以,宋之逊说这事不是他们做的,武三思还是相信的。 却又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你都调查过了?太子大胜而归,正是势盛之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以下官看来,能够在羽林卫的眼皮子底下作恶,一般的小官是没那个胆子的,仅就郡王府上的幕僚,六品以上的官员,我可以肯定,没有人做过这件事。” “这就好。” 半月几子中的木炭烧的正旺,把宋之逊的一双老寒腿烤的暖烘烘的,他不觉身心舒畅。 却又道:“下官最近得知了一条消息,尚未查证属实,郡王也可以听听。” 武三思没做声,宋之逊就当他是应允了。 “听说这次太子殿下出征,跟随的将领中,很是有一些能人异士,不知道来路,下官得到的消息是说,都是些年轻人,看起来,太子殿下是有意网罗自己的人马了。” 武三思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并不惊讶,太子也快要成人了,地位又在那里,怎么可能没有树立心腹的念头。 他自信,太子的心腹,最后一定会被他一一铲除。 “都是些什么人啊?”他装作云淡风轻的问道。 “还不清楚,下官马上就去调查。” “调查清楚就行了,先不要有行动,放着就好。” “下官遵命。” 对于宋之逊来说,他也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他手中掌握的情报,远比他提供给武三思的要多得多。 但他却并不能把这些都和盘托出。 一来是,有一些还没有查证,这样的消息最好还是不要告诉武三思,免得到时使用不当,惹火烧身。 二来是,作为一个长期依靠抱大腿存活的大臣,他太了解如何在掌权者手下苟活。 说一半,留一半,才能彰显自己的价值。 ………… 又一日,临淄王府。 在金城郡主的邀约下,李唐皇室的诸位要人,齐聚一堂,庆贺太子大胜而归。 酒席开始,照例是一段歌舞弹唱,曼妙的舞姿和婉转的歌喉相映成趣,让酒宴上的气氛迅速高涨了起来。 作为主宾的李俊,准时到场,显现出了十足的时间观念。 他坐在主位上,身边是自己的一双好友,姚逵和武延宗。 对于姚逵浪荡子弟的名号,大家都十分熟悉,知道这样的热闹事,他肯定会参与。 人们关注的焦点,都在武延宗的身上。 他与安乐的婚事,已经是朝野共知的事情,又听的说,他在战场上也表现勇猛,很有谋略。 众人便将他视为李俊新挖掘的心腹,再也不会当他是在那道观中,日夜修行的道士。 看来,以后这样的宫廷宴饮,他也是必须要出席的了。 而执意邀请他前来的太子殿下,现在正十分友好的端看着武延宗。 武延宗一脸严肃,保持着克制,显然李俊的强制邀请,让他很不满,当然他也不好违抗。 作为一个准驸马都尉,前来参加这样的宫廷聚会,当然是应有之义。然而,对于这桩荒唐的联姻,武延宗始终有抵触情绪。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安乐公主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生活在皇帝李显心尖尖上的人,要啥有啥。 武延宗与她结婚,就算他再怎么表现的清心寡欲,外人看来也会认为他是攀附权贵而已。 再看安乐的个人资质,现在她进化到什么地步,李俊也摸不清楚,只看她以前的业绩,那可是相当能作妖。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庭,她做的孽,可当真不少。 说她恶名远扬是一点也不委屈她。 让一个看似云淡风轻的贵族男子,去收了这位盘丝大仙,好像确实是有些为难了。 如果李俊有更好的选择,他绝对不会这样害人。 这时,他的目光与李裹儿交接。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武延宗,又朝着李裹儿挑挑眉,李裹儿瞬时展开了一个如花笑颜,让这寒冷的冬日都温暖了起来。 显然,李裹儿对李俊的安排十分满意。 这时,趁着一曲舞毕,李裹儿坦然的越过身前的桌案,来到了李俊身边安坐。 李俊笑笑,表示欢迎她的到来,他左右看看,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裹儿,俊哥的安排,可还满意?” 他枉顾武延宗黑沉的脸色,在李裹儿的耳边悄声说道。 李裹儿笑意更胜,轻轻点头,越过李俊,她的目光定格到了武延宗的侧脸上。 李俊觉着,那个目光还真有几分小女儿的热切之感。 也许,李裹儿是个狩猎型的女人。 他这样想象。 在传统束缚较多的古代,这样的女人当然是不被世俗所认可的,通常都会被认为是水性杨花,不安于室。 以污名化来达到否认这种女人存在的可能。 社会上并不认可女子有追求男子的权利,即便是贵族女子想挑选夫婿,也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也许对于这种性格的李裹儿来说,爱答不理非常冷淡的武延宗,正是合了她的胃口。 让她产生了挑战的欲望,非要把他拿下不可。 李俊偷瞧的眼神,李裹儿也看的真真的,她低语道:“爱柔也来了,嗯,一会就会过来的。” 这个意味深长的嗯字,让李俊浮想联翩,也许正是女儿家不方便的事情吧。 却在这时,会场上响起了一阵雄壮的丝竹之声,李俊的神志被唤回到了宴会节目上。 定睛一看,那些窈窕舞姬早就没了踪影,丝竹乐团之间,只剩下了一位盛装胡服的,女子。 正是金城郡主李奴奴。 但见她头戴浑脱帽,翻领直衫外袍,红黑相间的小脚长裤,显得英姿飒爽。 更令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握着的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李俊大概猜到她要表演什么了。 昔有佳人公孙氏,剑器一舞动四方。 杜甫吟咏的剑器舞,今日终于得见了吗? 只见一身戎装的李奴奴,执剑走向了他,她在桌案前恭敬行礼,乃道:“金城恭贺太子殿下大胜而归,敬献一舞助兴。” “好!好!好!” 连叫三声,李俊伸出大掌呱唧呱唧。 李奴奴返回场地,这时,丝竹声再起,她开始酝酿情绪。 却在这时,又有一位嘉宾登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太子初遇太子妃 后院那边,袅袅婷婷的走过来一个人,只见她在人群中望了一眼,就朝着安乐的方向走了过来。 安乐也看到了她,忙挥手叫道:“爱柔这边来,快点,金城要献舞了。” 美眸流转,宗爱柔的眼光投在了李俊的脸上。 她顿觉脸上泛起红烧,连忙别过了眼神,径直向着李裹儿走过来。 李裹儿是谁,严格说来,那也是情场老手了,别看年纪不大。 见宗爱柔终于来了,忙站起身子,把自己的位置挪开,硬拉着宗爱柔坐在了李俊的身边。 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规矩,在李裹儿的眼里,基本上等于形同虚设。 宗爱柔连忙回绝:“公主殿下,爱柔还是坐到那边去。” 李裹儿狡黠的双眼在二人之间转了这么一转,笑道:“你快坐下吧,金城还要献舞哩,再耽搁,我们都看不成了。” 盛情难却,宗爱柔带着紧绷的脸,勉强坐在了李俊的旁边。 宗爱柔虽然心里尴尬,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却并不讨厌身旁的太子,也许是在她落座的那一刻,李俊就挪了挪身子,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大些,减少了宗爱柔的局促。 正是这个不经意的举动,让宗爱柔对他的印象有了一丝转变。 如果说,女人的印象总是在细微点滴之中,一分一分的改变的话,那么,男子的观念却总是在忽上忽下的转变之中悠荡。 就在李俊看到宗爱柔的那一刻,他马上认同了这桩婚事。 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觉。 赖汉也能有好儿,说的就是宗楚客吧。 瞧他那一张橘皮老脸,也能生出这么水灵的娘子,简直是生物学界的奇迹啊! 李俊搜刮肚肠,想给宗爱柔的美貌下一个定义。 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古文修为实在有限,只能求助于现代词汇。 氧气美女,对,就是这个词。 宗爱柔下巴微翘,脸型圆润,肤色如凝脂般白细,尤其是那一双眼,更如空濛的雨色,透着朦胧的微光。 不错,真不错啊! 宗楚客要是早告诉他,他的女儿这样美貌,李俊也不会做这样多的心理斗争了。 宗爱柔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从她淡漠的脸上,李俊找不到答案。 暂且放下这份闲心,前方,李奴奴已经开始起舞了。 闪转腾挪,脚下如生根,长剑一挥,剑气横生。 身着男装的李奴奴,扭动自己纤细的腰肢,将女子剑器舞的刚柔并济,展现无遗。 李俊虽然无缘与公孙大娘相见,领略她一舞动京城的风采,可他相信,李奴奴的剑器舞,也足以堪称是当世瑰宝。 他擎起酒盏,拿到嘴边,却在这时,长剑一指,挑到了李俊眼前。 在座众人,皆是一惊。 唯有李俊不动如山,看着李奴奴爽朗的笑颜。 他将酒盏放在了剑上。 “谢太子!” 李俊得意的看着李奴奴接下来的表演,倒要看看,她要将这一盏酒如何处理。 只见,李奴奴并没有带着这盏酒继续舞剑,而是微做后退步,来到了场地中央。 当着众位贵戚的面,剑尖一跳。 顷刻间,酒花四溅,再一转眼,酒盏就稳稳的拿在了李奴奴的手中。 她定定的看着李俊,鹅颈一扬,满饮一盏酒。 她以这个动作结束了整场表演,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李俊自己也是由衷的赞叹。 真大唐儿女多奇志啊! 接下来,就是各自分散的活动时间,趁着难得的聚会,一场场好戏,才正要开始上演。 一群闲闲无事的宫廷贵女,正围绕在太平公主的身边,陪着她说笑,争奇斗艳,芬芳妩媚,真是一幅动人美景。 太平公主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比如这次的聚会,只局限于皇族贵戚,又是金城郡主李奴奴挑头主办的,贵女极多,她也就没有带着她那一摞的男宾出场。 非常有体统。 当然,也就是这个原因,才让这些贵女有机会靠近太平,说几句话。 李俊当然不知道太平的真实用意,他只是好奇,那太平公主的新宠,崔湜崔郎君跑到哪里去了。 按照他的人设,他应该时时刻刻跟在公主身边,伪装成一个文辞俱佳,温润俊秀的体贴男子。 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他的人影,这实在是不应该。 不过,碍于身份,他又不能去和太平八卦,询问她为什么没带着崔湜过来,是不是公事太忙了。 李裹儿已经起身,急匆匆的跑走,目标不明,当然,李俊心里有谱,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是一定会去骚扰武延宗的。 他们两个会如何发展,现在的李俊可没有工夫管,他还是先顾顾自己吧。 长围这边只剩下了他和宗爱柔,他是在等待时机,而宗爱柔则是想走却走不了。 她的性子直,脾气倔,这些都是真的。 当然,理性也是真的。 既然现在婚事已定,太子也希望和她谈一谈,那她也没有退缩的道理,也许,互相坦诚些,还真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爱柔,我们不妨找个地方谈谈。” 宗爱柔面色一紧,这位太子怎么这般轻浮,刚一见面,第一句话,就直呼娘子的名姓,是不是不太妥当。 她板着脸,面对李俊,应道:“太子尽管吩咐,爱柔跟着就是了。” 这个密谈的地点,李俊一早就看好了,前方正堂相连的两串游廊中间,有一个耳房,三面都有遮挡,只要把帘子一打上,正是又安全又安静的所在。 李俊在前,宗爱柔略落后一些,二人进入耳房,李俊低头一看,耳房中居然已经放了一个炭火盆。 红红的炭头,说明它烧的正旺。 这个李隆基,忒鬼了,想的还真周到。 二人在温暖的房间里落座,李俊思忖,与宗爱柔说话,这个尺度要拿捏好。 既不能太过热情,又不能太冷淡,把宗爱柔气走。 还要保持一点太子的威严。正在他走脑子的时候,宗爱柔倒先说话了。 “爱柔恭贺太子凯旋。” 轻轻柔柔的嗓音,恰到好处的语调和表情,李俊从她的身上,真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除了她是宗楚客的女儿之外。 李俊忙客气道:“都是我分内之事。” 宗爱柔说完这句话,就闭紧了嘴巴,显然她对今天的会面有自己的定位。 只要跟随着李俊行事就可以了,她不打算做主动的那一方。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欢而散 李俊并不介意她的冷淡,他爽朗道:“我听裹儿说,我们小时候见过。” 这个尴尬的时候,当然还是把亲妹妹拉出来当借口,最为妥当。 宗爱柔清淡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应道:“请太子宽恕爱柔,爱柔实在是想不起这件事。” 李俊笑意更胜,乃道:“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你的年纪更小,不记得很正常。” 他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庆幸,记不起来最好,正好我也想不起来。 他刚刚还在想,若是宗爱柔记得这件事,谈话间提起来,他接不上的话,还真是有些煞风景。 “我听说,我出征的时候,你陪着安乐采购了不少婚嫁用具,怎么样,买的东西都还可心吗?”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其实主要都是公主买的,我就是陪同。” 没想到,她还挺实在的。 李俊又道:“我想,这一两日父皇就会把大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到时,你也要做好准备。” “是,爱柔谨记。” 凝滞的空气中,漂浮着吊诡的气息。 双方都在努力推进着话题,心里明白,今天的谈话,恐怕不会有一个完美的收场。 “我听说,你对这桩婚事不是很满意。” 终于,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迟疑,一个直球,接招吧,宗爱柔。 他抬起头,紧盯着宗爱柔不放,直到她粉红的小脸,从震惊转为疑惑,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同时,她也不明白,李俊为何要提出这样的问题。 困惑写在她的脸上。 李俊喃喃道:“你的心情我明白,其实,我想你也知道,我从心里也不是很认同这桩婚事。” “看你不是个糊涂人,我想,我们两个为什么会被撮合到一起,你心里很清楚。” “这次特地邀你出来,也是为了先把事情讲明。” 宗爱柔挺了挺腰杆,端正坐好,迎接着李俊接下来的话,她知道,这些话,对于她来说,应该是刺耳的。 “这桩婚事我们两个都不喜欢,可这也不妨碍我们最后一定会结婚,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会按照规矩,老实的和你结婚的。” “只要你能够做个好样子,我也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失了体面,相敬如宾,我想这是我们婚姻的良好模式。” 他的话让宗爱柔秀美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当真是黑沉了下来。 那又怎样,李俊知道,这番话不讨喜,可她难道还在巴望着他会说些好话,蒙骗她吗。 他都已经说了,婚是要结的,以后也会对她负责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女人的心,真是善变。 而男人的心,偶尔也会犯贱。 就比如说,现在的李俊,虽然不愿意看她的冷脸,却不由自主的认为,她这张冷漠脸,真的生起气来了,还别有一番韵味。 沉思片刻,宗爱柔开腔了。 “太子殿下,爱柔此番前来,也是想说明我的心意,爱柔并没有攀龙附凤之心,也并不想得罪太子殿下,坦白说,我本来还想和殿下商量,看看这桩婚事还可不可以回转。既然殿下心意已定,爱柔也会照做的。” 李俊将这番话脑内翻译了一下,说白了,就是她根本不想和他结婚,但是迫于太子的淫威,只能就范的意思。 嚯,这个小娘子,胆子够肥的。 她知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老子是太子啊,太子,她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老子都还没说不想娶你,你倒好,先倒打一耙,李俊的脸上也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怒气。 宗爱柔不躲不避,就这样正视着李俊的目光。 大有老娘就等着你发落的气概。 她这么一搞,李俊还真就下不去手了。 哎,怜香惜玉是原罪啊。 “爱柔娘子不必气愤,我也只是把我的心思都说出来而已,至于你怎么想,我本来也不关心。我还要奉劝你一句,要想保身,不要和家里人扯到一起。”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宗爱柔急道。 “你这么聪明,想想就明白了。” 宗爱柔脸上还是带着困惑又担忧的表情,李俊却没有心思再去给她解释。 以后日子长的很,话没有必要一次都说完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兴致很高,还是不要扫兴了。 他掀开了帘幕,率先起身,宗爱柔无奈,也只能跟了出来,一场会谈不欢而散。 李俊对宗爱柔的倔强个性有了了解,宗爱柔书念得多,可到底人生阅历还是浅一些,她无法从李俊今日的表现中,判断出他真实的性格。 也不知,自己今天的话,会不会让他不痛快,看他的意思,如果她做好太子妃的本职工作,他就不会为难她。 早知道,就不这样硬抗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而另一边,热情洋溢的安乐公主,正在上演一出啼笑皆非的喜剧。 今日宴会上,最为格格不入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武延宗。 人家都热热闹闹的,别看平时关系怎么样,可玩耍起来,还是很尽兴的。 唯独武延宗,初登仕途,前些日子,陪着李俊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出生入死,他也没有什么别扭的。 适应的非常快。 可如今,转回到朝堂上,按说没有风餐露宿,也不用豁出性命,生活要轻松安逸的多。 只为何,这个感觉就是让人不痛快。 坐在这热闹的宴席中,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也许,他果然不是个当官的料。 可现在的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的路都让眼前的安乐公主给堵死了。 是真的堵死了,不是假的堵死了。 现在避无可避的武延宗,就这样和兴致勃勃的李裹儿对峙着。 没有退路。 李裹儿的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整场宴会,她的眼神就一直围着武延宗看,就连场中表演的精彩节目,都不能分走她丝毫的注意力。 在面对女子的时候,武延宗确实显得木讷一些。 可他不是傻瓜,也不会因为曾经当过道士,就不识男女之事了。 李裹儿热切的目光,让他难以招架,幸亏中间还隔着别人,要不然武延宗怀疑,李裹儿都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怎么会这么糊涂! 头脑发晕的同意和这么一个女人成亲。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安乐公主饿羊扑虎 是以,宴会一散场,武延宗就赶紧抬屁股走人,只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一躲清静。 他首先盯上了那个耳房,无奈,李俊已经带着宗爱柔进去了。 他一时无法,只得向院子里走去,继续寻找。 他自信脚程够快,反应迅速,却没成想,刚刚走到阁楼后面,就被不知粗什么地方窜出来的安乐给堵了个正着。 也不知她是走了哪一条路线,还是如何的火眼金睛。 总而言之,她把急于逃窜的武延宗给稳准狠的捉住了。 经历了初时的慌张,武延宗镇定了情绪。 躬身问好:“公主殿下。” 安乐纤细的双臂自然下垂,丝质披帛顺势从肩膀滑落,呈现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这么见外做什么,驸马。”安乐笑道。 她的开场白就表明,她今天就是来调戏武延宗的。 延宗正色道:“延宗与公主尚未成亲,不能算是驸马。” “是吗,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敢不和我结婚?”安乐仰着头坏笑,显然没把武延宗严肃的表白,当成一回事。 “延宗不敢,我只是提醒公主,称呼上要注意。” “注意?我可从没听说,这个皇城里,还有什么是我需要注意的。” 莲步轻启,李裹儿慢慢围着武延宗绕圈,让他越来越尴尬,真想立刻逃离。 “武延宗,坦白说,我对你很有兴趣,武家的男子我见识的多了,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怎么?你表现的如此冷淡,莫不是想欲擒故纵?” 李裹儿倾身站的更近了些,让武延宗的情势更见急迫。 “公主请自重,延宗没有这个意思。”他急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纤指一挑,武延宗的下巴就被她点中了。 “我,我,公主……” “你记住,以后不许叫我公主,我叫裹儿,听见没有。” 武延宗越是向后躲,李裹儿越是向前,逼得很紧。 武延宗只能虚晃一步,道:“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 李裹儿终于放下了手,却没有打算放过他,自顾自的宣布道:“武延宗,我们就要成亲了,我想,你也有必要对我有所了解。” “我也需要知道一些你的情况。” 她说的这都是些什么啊! 武延宗承认,李裹儿的美艳是他喜爱的,他也是个男人啊,虽然清修了许多年,可面对美色,也不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与其他男人不同的是,他能忍耐,能克制。 他自问,他的学问也不少,可在这些浩如烟海的学问之中,怎的也没有一门是研究女性心理的。 就比如,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完全想不明白,她的脑子是如何运转的。 太可怕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她可以掌控一切。 就在他极力研究女性心理的时候,李裹儿已经开始叨叨念了。 “我呢,现在十六岁了,我以前和武崇训结过婚,这你知道吧,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很喜欢你,我们两个结婚之后,我会待你好的。” “父皇最疼爱我,所以你不必担心以后的官位,我一定会和父皇说,给你一个好的官职的。” “你想做什么官?清闲的?有实权的?你说说看,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武延宗的俊脸,越来越青。 说着说着,李裹儿也觉出些异样来,怎么只是她自己在说,武延宗这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 武延宗收紧了衣衫,严肃道:“延宗在等着公主说完。” 媚眼一瞪,这话里有话啊。 李裹儿赌气的说道:“我现在说完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延宗就说了。” “公主殿下,延宗并不想做什么大官,只想等着朝廷的安排。也,也希望……”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瞧了李裹儿一眼。 她小脸气的鼓鼓的,仿佛一只青蛙。 那明显的怒气,让她秀丽的一张脸,都染上了一丝诙谐之感。 不行,不能被她的美色迷惑了。 武延宗坚持着,接着说道:“延宗希望公主殿下不要为延宗张罗官职。” “就为了这?你是驸马都尉,以后也是朝廷倚仗的人才,高官厚禄是应当的,你又何必谦虚。” “公主,延宗不是谦虚,只是想德才配位而已。” “以后,若是延宗有所作为,朝廷定会委派合适的官职,延宗也会欣然接受。但是现在,延宗入朝日短,还不想太过张扬。” 他说的话,李裹儿是一句也没有听懂。 这天底下还有不想当大官的男人? 她十分不信。 可她就是莫名的喜欢听他讲话,觉得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醇厚好听,他的面容是这样的俊秀英气。 于是,她咂咂嘴,勉强答应了。 武延宗松了一口气,但是,李裹儿却并没打算放过他。 过了一会,就在武延宗即将开口告辞的时候,她又说道:“该说说你了。” “说我?”武延宗完全不知所谓。 “对呀,我的情况,你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公平起见,你也该说说你的。” 武延宗没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合手而立,脸上写满了冷漠。 却见刚才还要听他讲话的李裹儿,竟然自顾自的又说了起来。 “我先说说我知道的。” “你今年十八了,因为常年入山修道,所以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成亲,当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会落在我的手里。” 武延宗动动耳朵,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好像是他即将踏入什么贼窝,而李裹儿就是那贼首一样。 然而,他越听下去,越发现,这位娇美的公主,满脑子都是奇谈怪论。 “你现在算是太子的帮手,太子是不是还没有给你安排正经的官职呀,这件事可得抓紧了。” “也不知道你的性格如何,反正我的脾气是不好的,你只能多担待了,父皇准备让我和太子一起大婚,我想日子这几天就要定下来了。你最好也提前准备一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安排,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成婚之后,我们在公主府生活,这你能够接受吧。” “公主殿下。” “叫我裹儿。” “裹,裹儿。” 武延宗好不容易有机会张嘴说话,才发现,自己居然结巴了。 而且,只要他和李裹儿这眼神一对上,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场不和。 “裹儿,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渐渐逼近太平的隆基 “你不要心急,请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李裹儿眼睛瞪得老大,她震惊了! 这个武延宗,他是怎么想的,他居然敢怀疑她的真心! 她李裹儿是什么人物? 她可是大唐朝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安乐公主,最尊贵的女人。 他居然敢质疑她。 若不是她自愿与他成亲,他以为这样的好事轮得到他吗? 虽然是这样想,可武延宗现在就相当于是李裹儿的猎物,是她砧板上的大肥肉。 为了诱使他上她这条贼船,李裹儿决定,还是要好好说话,姿态放低一点。 “你放心,我是自愿和你成亲的。” 李裹儿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头,豪气干云的样子。 “那就好。” 武延宗盯着这只搭在他肩头的小手,心情复杂。 “好什么啊,说啊!” 她的小手还黏在他的肩头,显然很有谈话的兴致。 这让武延宗更加局促不安,感觉自己多年修道的定力在李裹儿的面前全都不管用了。 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微风吹过,让他更清醒了些。 他舔了舔嘴唇,乃道:“延宗只是怕委屈了公主,公主金尊玉贵,延宗身无长物且不善交际,总觉得,和公主并非良配。” “你想太多了,我有的是钱,不会受苦的。” “再说,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我委屈别人,就从没受过委屈,只要你对我一心一意就行。” 武延宗心说,不简单啊,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怎么样,这桩婚事就算是定了?” “当然。” 李裹儿满意的点点头,她作风荒诞奢靡,很不着调,也爱好男色。 但总的说来,她在男女情事的方面还没有堕落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她不爱勾搭和尚道士,也没有特殊的癖好,对于男欢女爱,她认为还是两情相悦更好。 她的前辈,高阳公主、山阴公主,不是她效仿的榜样。 既然确定了武延宗的心意,尽管也许是在她的逼迫下,他才不得已承认的。 但李裹儿还是心情大好。 她大发善心,指挥道:“陪我走走吧。” 武延宗更愣了,他掐指一算,近十年来,他和李裹儿只见过一次。 真的只有一次。 那还是李显带着她从房州返回皇城的那一年的事情。 朦胧中记得,她确实刁蛮任性,不讲道理。 可短短几年过去,他就完全不认识她了。 怎么变得这么豪放啊! 他还在发呆,不知如何是好,李裹儿已经率先迈开了步子。 武延宗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不知不觉跟着她移动,低头一看,那纤纤玉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臂弯之上,极为自然的。 挎着他往前走去。 从此之后,武延宗这个英俊拘谨的好青年,就要握在李裹儿这只千年小妖的手里了。 逃也逃不脱,挣也挣不开…… 别人出双入对,都陶醉在温柔乡中,唯有临淄王李隆基,可怜见的,孤身一人。 前来赴宴,居然一个女伴也没带,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在他的身边,只有身长八尺,身形魁伟的高力士陪伴左右,有时不禁令贵戚侧目,浮想联翩。 李隆基才不会在乎这些异样的眼光,他有满腔的抱负,尚无处施展,在他看来,这个朝廷上,乌央乌央的,挨个数起来,能叫得上号的官员,也有几百人。 可真正在办实事的,却屈指可数。 要做实事,就要能够承受各方面的压力,他才不会在乎那些无所谓的闲言碎语。 他在观察。 这两天他得到一个消息,似乎与时局有关。 他参加李奴奴的宴会,一方面是为了帮她撑场面,一方面也是为了窥测局势。 根据他得到的情报,近些日子,中书侍郎崔湜,很不安分。 这人原本就是个骑墙派,以首鼠两端,左右摇摆为最高生存准则。 以往依托自己荣耀的门楣,满腹的学问,他还当真在朝臣中混的如鱼得水。 尤其是以张柬之为首的功臣团体,对他也十分倚重,这一度让李隆基十分看不明白。 就连他这种年纪轻,资历浅的朝廷新人都看得出来,崔湜这人靠不住,几个功臣都是年过半百的老资格了,怎会被他迷惑了双眼。 还真以为,此人能成为他们的好帮手。 好在,最近功臣集团不知是不是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还是脑袋瓜子清楚了,终于开始疏远崔湜,这让一直以来都受人追捧,左右逢源的崔湜,无所适从。 他几次登门拜访,老臣们也还是迎接他的,弈棋饮茶,谈天说地,一个不缺。 但敏感的崔湜,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 以往,他被视为功臣集团的一员,他们有什么言论、计划都不避讳他,所以,他可以获得许多内部的情报。 这些情报就是他投靠武三思的资本。 可现在,这些老臣仿佛一瞬间就取得了共识。 谈天也是可以的,但只要事关朝廷上的事情,无论崔湜再如何引导,他们就是闭口不言。 家家都是如此,没人再给他透露团体内部的消息。 这可急坏了崔湜。 他忙忙碌碌,四处奔走的行为,早就落到了李隆基的耳朵里。 在老臣们那里屡屡碰壁的崔湜,这些天来根本连上朝的精神都没有了。 虽然平时他就是个闲差,不管大事,就算不来,也没人关心。 他也经常性的缺席,可一面也不露,还是很可疑。 所以,李隆基这次积极的参加宴会,也是想看看,作为太平公主跟屁虫的崔湜,会不会出现。 要知道,现在在公主的面前,崔湜可是第一红人。 崔湜也确实符合太平对男人的一切幻想。 温润儒雅,英俊倜傥,又装的温柔体贴,再加上,他不是单纯的鲜嫩面首。 他有年纪,又有学识,还有官位和体面的门楣。 可以吟诗作对,可以风花雪月。 不论是哪个方面,都让太平十分满意。 近半年来,不论是在内还是在外,他们两个时常同出同进,很少分开。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盛大的宫廷宴会,太平是一定会带着崔湜一起出席的。 可是,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崔湜没来! 李隆基心中疑惑骤起。 这个老鬼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李隆基渐渐逼近了太平公主。 要想打听崔湜的去向,直接去问公主,是最便捷的了。 好在,这位姑母,非常疼爱他。 这让他的打探工作展开的很顺利。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太平公主的恩典 围在太平身边的几位贵女,远远见到李隆基的身影,都识趣的走开了。 太平吃了一颗凉果,喜滋滋的拍拍身边的空座。 隆基明了,倾身坐下。 “姑母。” “隆基啊,近来你也不去我那里玩了,怎么,专心政事了?” 这就是一个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手,讲话的方式。 你看,不远不近,不咸不淡,总让你感到压力。 李隆基笑道:“哪里的事,姑母最近也没有邀请我啊!” 太平打量着李隆基的身形,肩膀宽阔了,棱角也分明了,回想他小时候在自己膝前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 太平心中感叹:隆基长大了,我也老了。 “我看你是见外了,我公主府的大门时刻为你而开,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需要我邀请。只要你想来,随便进的。” “姑母教诲的是,是隆基疏忽了,过几天一定上门问候。” “哎!”太平忽然叹了一口气。 李隆基赶忙打起精神等着应付。 太平可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的所作所为,不能以闺阁女子的标准来衡量。 “姑母有烦心事?”李隆基先试探了一句。 “没有,改日我去朝堂上走一遭,应该也可以见到你。” “姑母乃是长辈,还是应该隆基多去府上走走。” 太平公主有此言,并不是代表她清心寡欲,不理朝政,要专心致志的享受生活安分守己了。 本来李显那个懒鬼糊涂蛋他就不爱上朝,太平和李隆基在朝堂上能相见的机会,一个月能有二三回已经算是多的了。 而依仗着大唐第一公主的名号,这位镇国太平公主的威势也渐渐达到了顶点。 这朝堂上的事情,很多不是在乾元殿决定的,反倒是在太平公主的府上才敲定的。 太平留心政治,权势欲望比较强盛,又年事渐高,不愿意多走动,事而,各位达官贵人,朝廷要员,干脆聚集到公主府上,各项政事都由公主决定。 所以,李隆基总是见不到姑母的原因,也在这里。 他的职位还没有重要到需要去公主府报到的地步。 李隆基是个聪明人,也很敏感,在这个聚会宴饮的欢乐场合,他可不想找不痛快。 也就避而不谈这件事,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也回来了,想来这几日会有不少游艺活动,姑母也可以解闷了。” “还记得,夏天的时候,在姑母府上的马球赛,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上次太子受伤,也没有尽兴。这几日不妨再举办一场,也可同乐。” 经验老到的太平,马上察觉出了一丝味道。 那是欲盖弥彰的气息。 她不动声色,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侄儿,在她的膝前,细细的诉说着。 在看似温情的话语之后,最终的目的,终于浮出水面。 “说起那次马球赛,崔郎君也是表现出色,近来怎么也不见他了?” 李隆基目视前方,根本不敢和太平的眼光相接触。 这是他能想到的,过问崔湜下落的最好的说辞了,虽然还是很僵硬,但他想太平应该不会拒绝这个问题。 “隆基啊,你我是亲姑侄,怎么说话还这么拐弯抹角的。” “你想打听崔湜的下落,直接问就是了,干什么还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李隆基终于抬起眼眸,看了看他这位权倾朝野,雍容华贵的姑母,粲然一笑。 别看太平一把年纪,却是个风花雪月的女子,对待英俊侄儿的试探,她并没有太生气。 反而对他说了实话。 这也许就是美男计,美女计百试不爽的原因所在。 “崔湜啊,我也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大约有多长时间了?”李隆基浓眉一紧。 “怎么,他惹了什么事吗?” “没有,”李隆基慌忙否认,却又道:“只是随便问问。” “大概有十几天了。” “你要是不提,我还真没有注意,”太平突然倾身向前,斜靠在囊枕上,疑道:“崔湜以往经常来我府上做客,最近我身子疲累,很多事情也懒得操心,他十几日没有登门,我也没在意。” “怎么,你也没有他的消息吗?” “是啊,最近他也没有上朝。” “这就怪了。” “你找他有什么事?”太平问道。 “姑母不必费心,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随口问问。” 既然太平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李隆基当然不想把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心里藏着事,也不愿意告诉姑母,罢了,都长大了,不由人了。”太平懒懒的说道。 “姑母这说的是哪里话,真让隆基无地自容了。” 前方不远处,金城郡主正带着一群贵女在与小狗玩耍。 长毛的波斯狗在少女的裙摆间奔跑,嬉闹,少女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容,将这肃杀的冬日都染上一抹绚丽的色彩。 太平看着她们娇美的身姿,思绪仿佛飘回了四十年前,那个时候,她也如她们一样,有着窈窕的身形和美好的容颜。 一切仿佛是那样的完美,父母的疼爱,尊贵的身份,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如过眼云烟一般从她的眼前闪过。 一时间,她感慨万千,心绪起伏。 按住李隆基放在膝上的手,笃定的说道:“崔湜如果真有问题,你们就去调查吧,只是,最后的结果要知会我一声。” 李隆基震惊的看着太平,柔和的面容渐渐松动,他没有想到,一切竟然会如此顺利。 太平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人。 这是从则天时代就人所共知的事实。 在那个时候,女主武则天就最为宠爱这个幺女,并且认为,她是最像自己的孩子。 不仅给了她尊崇的地位,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还亲自指导她参知政事,积累朝堂经验。 以至于,在武则天逝世之后,太平可以在李显一朝仍然掌握着巨大的权力。 而且,更要命的是,太平还是个很护短的人。 崔湜可是她的爱宠,如果真调查出什么问题的话,太平一定会出手相救,不会让他受到惩罚的。 这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李隆基直接问道:“崔侍郎是姑母的好友,我们不便调查。” 太平咯咯一笑,身子后仰,显出疲倦感,她平静的宣布。 “小娃娃,心眼不要太多。让你查,你就去查,等到出了结果,我们再商量也不迟。” “我就是不准,你也会查,你就是查出来,我不应允,你敢处置他吗?” 这句话,是对自己权势的自信,也是严厉的威吓。 太平表明了她的态度,想要动她的人,你迈不过去她这道坎。 突然有一种沮丧的感觉,涌上了心田,李隆基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 在他的心里,匡扶李唐的念头,是从幼儿时期就种下了的。 这些年,随着年岁渐长,阅历的增加,他认为自己足堪大任。 可现在,太平充满威严恫吓的话语,就响在耳边,那样的真切,又那样的虚幻。 如果,他连这一道砍都跨不过去的话,还谈何匡扶李唐。 太平斜倚着,眯上了眼睛,也许她是在打盹,也许她是在假寐,李隆基静静的抬眼望着她。 姑母是疼爱他的,这一点,从他年幼的时候,就深深的确定。 亲情还是权力,他将要如何选择,他陷入了困境。 第一百五十七章 幕后黑手竟是崔湜 经过李多祚的调查,可以确定,左羽林卫旗官陈醒,已经多日未曾还家。 当羽林卫到他家搜查的时候,他的家人还全然蒙在鼓里,以为陈醒还在皇宫中当值。 这也是陈醒临走之前,对家人的交代。 所谓的老父病重,更是子虚乌有,他的父亲身子骨硬朗的很,一顿能吃两碗菜羹。 他的夫人崔氏,对他的所作所为,可能的去处一无所知。 羽林卫也对这个妇人没有办法,她坚称不知,还又哭又闹,羽林卫都是一些糙老爷们,他们能怎么办,他们也很无奈啊! 但可以肯定的是,崔氏的哥哥崔泠,现在还在府上。 李多祚已经悄悄的安排人手,将崔泠监视了起来。 总而言之是把他给控制住了,免得到时想抓人也抓不到。 卢静章得到消息,在大理寺中坐立不安。 事情虽然还没有全部明朗,但他已经隐隐感到了阴谋的气息。 他知道,今日在金城郡主府上有贵戚的聚会。 作为一个中级官吏,他不在邀请之列。 可案件的紧急情况,让他无法等待。 他单骑来到郡主府,打算面见太子李俊。 这件事,关乎他的安危,究竟如何处理,还要看他的个人意见。 不欢而散的李俊和宗爱柔两人,走出耳房各自去寻了朋友,宗爱柔自然和李奴奴她们站到了一起,虽然她们并不算投缘。 姚逵赶紧迎了上来,可怜的武延宗,此时,还没有摆脱李裹儿的纠缠。 心情不佳的李俊,远远望见了李隆基的身影,便迅速与他汇合,看后者那个急匆匆的脚步,看来,也有此意。 几人客套几句,刚要谈正题,就见一个小厮快步走进庭院。 他并没有向主人金城奔去,而是朝着李俊走了过来。 这好像是一个不详的信号,几人同时有了这种感觉。 小厮上前,恭敬行礼,然后禀道:“太子殿下,大理寺少卿卢静章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卢静章来了? 那就说明案子有进展了。 李俊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让小厮去带他进来,然后与李奴奴商量一下,去了后院阁楼上的房间,秘密会谈。 几人踏着摇摇晃晃的台阶,上了阁楼,这里视野开阔,四周门窗紧闭,是个非常隐秘的地方。 对这个谈话地点,李俊非常满意,唯独不明白,为何李隆基也跟着他们稀里糊涂的走了上来。 他刚才好像没有让他也跟来啊! 还挺自觉的。 本来,调查崔泠等人的事情,李俊是想瞒着他的,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有话要说,也就罢了。 需得时刻谨记,他们现在还是盟友。 几人落座,小厮备好了热茶以及炭盆,便老实的退出。 李俊先开腔道:“卢少卿,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是不是有进展了?” “确实。”卢静章恭敬的禀道。 “我已经调查了当日值夜的旗官,此人现在不在家中,家人也不知道他的去处,我想,他应该已经逃窜了。” “另外,我有一条线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既然是线索,当然要说了。” “我怀疑,这件事与考功员外郎崔泠有关系。” “我想,袭击太子的事情,陈醒不可能是主谋,而与他关系最密切,且身居要职的,只有他夫人的哥哥,崔泠。” “崔泠?”李俊疑道,这个人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他是清河崔还是博陵崔?” 话虽这么问,可李俊心中猜想,这位崔氏,大概应该出自博陵。 崔氏一族乃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最著名的世家,起自河北清河。 后来,经过多年的演变,分裂为清河崔,博陵崔两个世系,然而,到了北齐一代,清河崔就渐渐的现出颓势。 博陵崔声势渐起,到了唐朝,清河崔已经没有什么能人了,只有博陵崔氏还一直活跃着。 果然,卢静章的回答,也和他料想的一样。 “可是如你所说,这个崔泠,不过是一个正六品的考功员外郎,他为何会和本太子结仇,进而想谋害我,我想,他也不是幕后主使吧。” “这个崔泠,家中还有没有更大的官,或者他在朝中和谁的关系比较密切?” “这……” 卢静章迟疑的表情,让李俊觉得,他可能已经有答案了。 一个尽职尽责的大理寺少卿,他不会不沿着线索顺藤摸瓜的。 卢静章的眼神飞到了李隆基的身上,李俊赶紧说道:“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崔泠的族兄,是中书侍郎崔湜。” 崔湜? 那个太平跟前的美男子? 他跳出来做什么?本太子和他近日无仇,远日无怨的,他怎么会想起来害我。 李俊想不明白,当场就表达了这一层的想法,说真的,他虽然讨厌崔湜的为人。 可他难以相信,这个老小儿会谋害自己。 他犯不着啊! 他现在是太平眼前的大红人,官位利禄都不用愁。 何必冒这个风险。 可是,李隆基微妙的表情,让他感觉,这人好像知道一些他并不掌握的信息。 于是,他把急于等待指令的卢静章先放下,转而询问李隆基:“隆基,你是不是知道崔湜的事情?” 隆基一愣,不知太子为何能窥探到他的心思。 “太子殿下,隆基也不知道崔湜的动向,只不过,最近他都没有上朝,而且,太平公主也没有见到他。” “嘶……” 李俊长叹一声,他觉得李隆基已经确定了崔湜的嫌疑。 他回想起当日在马球场见过此人,那时候看起来,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他当真有这样的决心和胆识吗? “太子殿下,我们现在要不要动崔湜?” “毕竟,与他相比,崔泠实在是个小人物,如果,这件事真是他干的,他一定是受了崔湜的指使。”卢静章插嘴道。 “可是,我们有证据吗?” 李俊提出了大家都在担心的问题。 目前看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此事与崔湜有关。 就连可以指向崔泠的证据都没有抓到几分,崔湜可是朝廷要员,没有真凭实据,怎能轻易动摇。 第一百五十八章 福尔摩斯.俊(今日份加更) “卢少卿,你先别急,你把昨天调查出来的情况和我们说说。” 一时情急,他居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这事情汇报的没头没尾,卢静章就是想让太子拿主意,他也拿不出来。 卢静章不觉有点埋怨自己,办事糊涂。 好在,李俊面色和缓,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他咳了几声,掩饰尴尬,而后,将昨天在戍所的调查情况,逐一汇报,各种细节也不敢遗漏。 李俊这才能从通盘角度去考虑这整件事的联系。 呵呵。 这崔氏兄弟还挺鬼的。 以往竟小看了他们,怪不得,卢静章一来,就好像已经确定了崔湜就是凶手似的。 原来,背后还有这一招金蝉脱壳的把戏。 既然先有了这个动作,那么陈醒、崔泠乃至是崔湜,就肯定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哼! 谋害本太子,你们谁都别想跑。 李俊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该怎么调查,才能将这些隐藏在阴沟里的恶鬼,一个一个都揪出来。 毕竟,现有的证据,并不能将崔氏兄弟都牵扯进来。 就算在古代,你这么办案,也是要砸锅的。 谁才握有证据? 李俊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叫刘成的伤者,现在还在洛阳府衙?” 他转头询问卢静章,静章时刻紧盯着李俊的表情变化,一听太子发话,立刻应道:“是的,那人伤得很重,恐怕几天都下不了床。” “这样啊。”李俊遗憾的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人还不能自如行动,表示很失望。 “想要把这件事和崔氏一族牵上关系,至少也应该找到那个和赖汉们交涉的人。” “看来只能从这个刘成下手了。” “殿下的意思是?” 卢静章十分紧张,生怕李俊现在就想拿这个刘成开刀。 他当然知道,刘成最后能活命的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可是,李俊明明承诺过,待到抓到了幕后黑手,再行处理刘成。 这说变就变,恐怕对李俊的威信有所损伤。 李俊又不是透视眼,自然不会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只是觉得卢静章的眼神闪躲,面色凝滞,好像很奇怪的样子。 只说道:“可以安排刘成去当诱饵。” “诱饵?”姚逵单纯的复述一次,感叹,这间屋子里,终于有他说话的份了。 “正是,他不是说他认识赌馆中出现的那个歹人吗?这两天,我也反复思考了这个问题。” “要想抓住这伙恶人,我们要主动出击,不能守株待兔。” 李俊瞪着大眼珠子,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急于求得认同。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要是犯罪的人,也不会自投罗网,所以,我要让刘成去做诱饵,引诱恶人出洞。” “太子殿下,莫不是想把刘成送到崔湜的府上?” 姚逵笑嘻嘻的猜想道,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脑袋才非常好使,超出了他日常的平均水平。 “你说的没错,”李俊先夸了他一句,而后,话锋一转,又说道:“只不过,不是去崔湜府上,而是去崔泠的府上。” “表面上看来,崔湜现在和这件事毫无瓜葛,我们就是把刘成送过去,他也认不出崔湜府上的人,毫无用处。”为了说服众人,他接着剖析道。 其实,作为堂堂太子,他原本不用这样事无巨细的去说明情况,可是,心态上来讲,他还是个现代人啊。 偶尔也会福尔摩斯症候群发作,想要耍一耍神探的威风。 也不管在场的人,能不能听懂,是否认同,他抽丝剥茧的分析着。 “但是,现在看来,在羽林卫和崔湜之间,充当中间人的,正是这个崔泠,那么这个出现在赌馆的办事人,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就是出自崔泠府上。” “办事人究竟是谁,那些打人的杀手,是否还活着,这些都需要用刘成的眼睛去确认。我们帮不上忙。” “不必耽搁了,你去看看刘成恢复的怎么样了,把本太子的意思和他转达一下,如果可以,编个借口,让刘成到崔泠府上转悠一圈,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那个办事人。” “务必注意,一定不要让刘成单独行动,要有人保护他,以免他们发现刘成还活着,再行杀人灭口。” “太子殿下是说,我们应该多派几个人混到崔泠府上?” 办案经验丰富的卢静章,显然从来也没有使用过这样的方法,从他惊诧的表情中,李俊可以感到,他现在肯定满心问号。 “当然,随便伪装成卖菜的,还是送货的,都行啊,多找几个人手,最好有点跟踪经验的。我想这个出现在赌馆的人,肯定是崔泠府上经常出来应付外人的小吏。” “好,下官明白了!” 这一次,卢静章倒是答应的很干脆,显然,在大理寺的内卫中,身手不错的人还是很好找的。 现在的关键就在刘成的身上,昨天看着,这个汉子伤的极重,精神都不太好。 只短短一两天,他能恢复到去干活,认人的程度吗? 太子殿下催得很紧,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就算查出了崔泠也还要腾出时间去调查崔湜。 太子殿下的安危,那可是全天下最要紧的事。 容不得半点马虎懈怠。 看来只能刘成自己委屈些了。 “好,事情就这样定了!” 宣布了这句话,李俊觉得也算是表态了,今天的会谈可以结束了。 散了散了。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观察了片刻,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抬起屁股走人的迹象。 怎么着,他们还等什么啊! 赶紧抓人才是真的,再磨蹭,说不定连崔泠也跑了。 卢静章和李隆基两人面面相觑,李俊的问题是解决了,他们的问题可还没着落呢。 哪里肯走。 卢静章先行请示。 “太子殿下,需不需要大理寺发缉捕令,捉拿旗官陈醒?” 眼珠一转,李俊明白过来,就算他已经有了找人的办法,可也不能忘记,这件案子可是皇帝李显亲自督办的。 明面上的程序也不能落下。 “陈醒现在找不得。” 李俊很清醒,现在的情况,敌暗我明,不是找人的好时候。 一旦开始通缉陈醒,必定会打草惊蛇,逼迫那些指使他的人斩草除根。 再想寻找线索,可就更难了。 “卢少卿,我知道你想尽快破案,可现在也急不得,一定要注意,一旦刘成和办事人遭遇,你的人就要秘密逮捕,务必要留住活口。” 李俊的建议,让卢静章非常困惑。 这一会说要沉着冷静切勿打草惊蛇,一会又说,一定要把人捉住。 这两个命令似乎非常矛盾啊。 “我们可以在崔泠府上抓人吗?” 这个事情可马虎不得,必须问清楚了。 “遇上了就抓,遇不上当然要保持低调了。” 这个卢静章,看起来鬼头的很,怎么在这件事上,反倒嘀咕起来了。 “低调的意思是?” “就是沉着。” 他这么一问,李俊才意识到,一着起急来,这嘴巴就开始瓜瓢,什么话都往外说。 幸亏他早就练就了一张铁锥都戳不破的厚脸皮,当场被揭穿,仍能轻轻松松的掩盖过去。 他看了看在座众人,好在他们都没有注意他的口误。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找人还得秘密的来 解决掉了卢静章,李俊又转向李隆基。 “隆基啊,关于此案,你有什么看法?” “太子殿下已经安排的很妥当了,隆基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只是,隆基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监视崔湜的行动。” “既然我们认为,崔泠没有单独起意的可能,那肯定是崔湜指使他干的,据我所知,崔湜已经十几天没有出现在正式场合了。” “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太平公主府上,都不见他的踪影,隆基觉得,我们不能放过他。” “对,你提醒的对!”李俊拍拍脑门叫道。 可是,对付崔湜,就不能用暗访这样的方式了。 李俊信誓旦旦的宣称:“崔湜就交给我了!” 既然太子已经有计划了,那众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作为宴会主办人的李奴奴,把贵客们挨个送出门去,看着他们骑上了骏马,坐上了辇舆。 带着幸福的笑脸离开。 而这时,会谈完毕的李俊,也和李隆基等人相携而出。 附近也没有旁人,李奴奴大步上前,向李俊致谢。 “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奴奴铭记在心,以后,有什么需要,奴奴一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李俊停了停脚步,对她的表现非常震惊。 李奴奴这是演的哪一出? 他看了看李隆基,后者马上笑呵呵的解惑道:“我已经将和亲的事情和奴奴说了。” 原来如此。 看来,李隆基还是一个是非分明,有恩必报的人。 他将李奴奴虚扶起来,笑道:“金城不必客气,大唐男儿保家卫国,本来就应该如此。” 金城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她依依不舍的将几人送走,深情的挥手告别。 她的心中荡漾着幸福,即便这幸福也许十分虚幻,也许马上就会破碎。 但依然是令人陶醉的。 李奴奴想到,至少,今天宴会众人将会度过一个甜蜜的夜晚了。 可惜,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 也许是在战场上呆的时间长了些,返回洛阳的姚逵,似乎还找不到感觉。 时常跟不上节奏,头脑发晕。 出门的时候,李俊已经投给了他一个一起回去的眼神,结果,他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还直愣愣的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 这把李俊气的,他本来还想在众宾客前稍微低调点。 奈何,这小子根本不给面子。 只能让侍卫直接把他叫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姚逵逮上自己的马车。 如此,姚逵太子头号亲随的身份就更加确定了。 姚逵傻兮兮的上了车,脸上笑嘻嘻的,等到坐定,借着宽敞马车内的烛火,他才看清李俊的脸色。 嘴角向下撇,眉头微皱,居然有些怒气。 甭管太子是为什么生气,赔笑就对了。 他扯了扯脸皮,用力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发傻啊!”这是李俊的心声。 他还指望着姚逵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哩,就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能帮得上忙吗。 “你可得警醒着些,我才刚回来,就有人想害我,这帮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要是不注意,还不知他们又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是是,殿下教训的是。” 姚逵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脑袋瓜子扎到裤裆里。 “行了,你也别装了!看把你委屈的!” 李俊看着姚逵迅速的抬起脑袋,就好像机器人一样,哐啷一下,那个脖颈就挺直了。 笑容又挂在脸上。 情绪转变的速度极快,可见此人之没心没肺。 “刚才的谈话你也听见了,陈醒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找到的。” 姚逵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件事也没有过去很久,我想,这人应该还在洛阳。你去联系无名子,让他赶紧行动起来,把这个人抓来见我!” 突如其来的震怒,将姚逵的稀松情绪彻底打散。 “可是,他要是死了呢?” 他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毕竟刚才在言谈之间,他已经知道,亲自动手的几个壮汉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那么,故技重施,不是没有可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俊发话了。 这个基调就定下来了,姚逵也知道努力的方向了。 李俊绕了一段路,贴心的将姚逵送回了积善坊的宅院,这才急速奔向皇城。 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姚逵的心有所触动。 他抬头望望天,时间还早,太子委托的事情,还是抓紧办了最好。 姚府的小厮,听见马车的声音,立刻前来迎接,却没料到,脚丫子刚刚沾地的姚逵,马上又要走。 “小锤子,去帮我牵一匹马来。” “郎君,阿郎还等着您训话哩。”小锤子迅速靠近他,低声说道。 “这个不急,训话什么时候都行,快去牵一匹快马来,要悄悄的,别让阿郎发现。” 小锤子也知道,姚逵不是一个劝得住的人。 反正,这事情闹大了也是他自己扛着,废话少说,赶紧去牵马。 半个时辰都没到,姚逵已经身在道术坊中了。 只是,道术坊中,无名子的无名酒肆之中,却并不平静。 如今,杜饶等人都已经返回洛阳,暂时居住在酒肆中。 由于几人刻意保持行踪隐秘,故而,就算在道术坊这种人员嘈杂的地方,他们也没有太引人注意。 但是,既然来闯这个龙潭虎穴,就少不得要经受他人的关注、打量、刺探。 几个人都是意志坚强的勇士,原本也不惧怕这些。 然而,现在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需要抱团群暖了,他们的背后是太子。 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可能牵连到太子。 最初的兴奋期待之后,短短两天他们就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杜饶是个闲不住的人。 他的生存,依靠的就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还有一副脚掌。 走,看,听,搭配敏感的嗅觉,这就是杜饶行走江湖的法宝。 这样的特长想要发挥出来,只停在一个地方,是行不通的。 于是,与其他人的按兵不动不同,他在洛阳城仍然十分活跃。 打探消息,也没有特定的目标,就是游走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收集信息。 可还别说,零七杂八的,果然收获颇丰。 虽然,这些消息,握在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但是,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生存的。 他就像一个信息储存容器,信息在他这里汇总,按需提取。 玩鹰的也有让鹰啄了眼的时候,说的就是杜饶。 第一百六十章 摆脱眼睛 搞了许多年情报工作的杜饶,竟然会被眼睛给盯上,一路尾随到了道术坊。 所谓眼睛,是杜饶给跟踪他的人取得绰号。 这些年,杜饶行走江湖,到处打听消息,该知道的,他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他也知道不少。 这样的行为,他不得罪人就怪了。 是以,那些苦主,事后反应过来,是上了他的当,受了他的骗,心里自然不服气。 要想办法惩治他。 他们往往派出自己的爪牙,追踪杜饶,以期能够活捉他。 可杜饶是谁啊! 他的嗅觉比豹子还要灵敏,腿脚比兔子还快,这些人通常只能追上个一两条街吧,就会被他以各种方式,远远甩开。 杜饶这些年来,不知甩掉了多少个眼睛。 他自认,在摆脱追踪这个方面,他是没有敌手的。 可就在昨夜,正当他携着消息,兴奋的赶回道术坊的时候,他突然发觉,他被跟踪了。 而且,根据距离和位置判断,这个人已经尾随他有一会了,也许,从他得着消息的时候开始,这人就已经盯上了他。 这是谁? 他想干什么? 杜饶发现了这个事实,心中一惊。 老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跟过? 他先是怀疑自己,继而,又想看看这究竟是何方高手,能够跟踪他这么长的时间。 他在道术坊私搭乱建的灰墙,破布条之间穿梭,借助着对地形的了解和灵活的身形,渐渐将眼睛甩开。 但他明白,他还在眼睛的监视范围之内。 不知不觉,他已经溜到了一家小旅店的后门处,这里到处都是脏衣服,烂菜叶,臭气熏天。 杜饶打眼一看,正瞧见盛放脏衣服的竹筐子旁边,有一个小石庐,脏水沿着水沟,源源不断的流到石庐处汇合。 不用靠近,杜饶也能猜想出,这石庐里该有多臭。 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刘邦也有睡大街的时候。 他杜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有忍不了的困难。 纵身一跃,他就窜到了石庐里蜷起了身子。 脏水阴湿了他的皮靴子,他发动五感,仔细感受。 渐渐的,脚步声靠近了。 杜饶动也不敢动,只能窝在石庐里,通过石壁上的裂缝,偷偷窥探。 只见那跟踪的人,身长七尺五寸左右,身形瘦削,长脸上最引人注意的是那鹰隼一样的鼻子。 让他散发出了浓浓的阴鸷之气。 这人显然对道术坊内的地形,不太熟悉,走到这个僻静处,手里的刀握的死紧。 底盘也不是很稳,透着犹疑。 简单系着的腰带间,似乎有个铁质的东西,露出了一个角。 他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只能大概判断,应该是个腰牌。 这个时候,杜饶无比羡慕他的那些兄弟。 甭管是什么路数,个个都是武功盖世,对付这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可他杜饶就真的是三拳两脚都耍不利索。 他稍微走了一下神,就看到,眼睛竟然快速向石庐这边走过来。 看他的样子,十分笃定。 难道他发现自己了? 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他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脚底,他的夹袄的衣角,竟然耷拉到了石庐的外面,现在都已经浸满了脏水了。 糟糕,他一定是看到了这个。 怎么办,现在冲出去,他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况且,这石庐的位置很低,他在搏斗中不占优势。 眼睛手里的长刀,略略发颤,他几乎能听到刀尖摇晃的嗡鸣声。 杜饶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小心脏狂跳不止。 扑通,扑通,扑通…… 他的心跳声,几乎和眼睛的脚步声应和到了一起。 杜饶急中生智,捡起了身边的一块泥瓦片。 瞅准了目标,他打算奋力一搏。 时间仿佛凝滞了。 杜饶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恍若一尊石像。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破旧的旅店二楼,竟然传出一阵吵闹声。 仔细辨认,正是一男一女争吵的声音,男子拳脚相击的声音和女子污秽的谩骂,叠加在一起。 眼睛暂时停住了脚步,杜饶判断,他应该是在观察楼上的情况。 接下来,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情节发生了。 先是一摞盘子从房间里飞了出来,夸啦啦落地,摔成了渣渣。 再然后,檀木的几子,也打横窜了出来,险些砸到眼睛的大头。 一叠子破衣烂衫,接踵而出,纷纷下落,沾满了地上的污水。 杜饶远远望见,眼睛用刀尖挑起一件破烂衣衫,仔细瞧了瞧,旋即放下。 他竟然调转方向,向巷子的出口处走去。 苍天老爷! 土地娘娘! 我杜饶今天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吗? 他刚刚庆幸了一瞬,情报者的责任感又重新回到了脑子里。 他盯准了眼睛腰间的令牌。 若是得着了这个好物,他的身份就可以查明了。 一定要拿到这个东西。 却在这时,一缕香风掠过,只见一素衣少年,翩翩然走进了小巷,看到小巷中的情形,立刻捂住了口鼻,十分嫌恶。 杜饶只从那一尘不染的鞋袜就可以断定这人就是自己的老朋友。 雪丸子骆绎。 他怎么会在这里? 骆绎捏着鼻子和眼睛打了一个对脸,他避让式的闪了闪身,眼睛瞧了他一下,对这副打扮的少年也很是不屑。 二人只擦了一下肩膀,就各自行路。 等到确认了眼睛已经离开了这条街,杜饶才缓缓从石庐里爬出来,这时候,他的衣衫下摆已经都湿透了。 “你怎么跟来了?”他一边拧着湿衣服,一边说道。 骆绎仿佛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抖了抖衣衫,说道:“我去办别的事,半路看到你,就跟着了,后来才发现,早就有探子在跟踪你。” “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了?” 两人踱出了小巷。 骆绎没有搭理他,反而摊开手掌,杜饶一看,嚯! 正是眼睛的腰牌! “你怎么弄到的?”杜饶奇道。 “从他身上拿的。” 骆绎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杜饶回忆起刚才的场景,骆绎与那眼睛,似乎只有侧身的时候,接触了一下。 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下的手。 乖乖,这个娃娃的手脚也太利落了。 讨武小队的几个人年纪相仿,但骆绎是几人中,最年轻的,再加上他的独门秘技看起来也是清清爽爽,透着一股世外高人的架势,几人一直把他当做小娃娃。 却没想到,他的技艺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 两人走上大道,骆绎随手一指:“走那边。” 偏西方向有一串排楼,排楼里面的房间彼此都是相通的。 眼睛也不是等闲之辈,相信不出一时半刻,他就会发现,令牌不见了。 到时,若是按照原路行走,说不定就会被他堵个正着。 杜饶跟在骆绎后面,看着他修长的身形,轻盈的步伐,心想,这个小子,心思够缜密的。 骆绎将窃得的令牌交到了他的手上,上面明晃晃的字迹,显示了眼睛的身份。 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人? 杜饶心叹:洛阳城居不易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姓宋的来搅局 寒铁炼制的令牌,周围装饰着缠枝纹。 正当中,雕刻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这个宋指的是哪个宋,在座众人,都心知肚明。 这个一直干闲差的宋光禄,怎么会盯上他们。 骆绎稍待片刻,冷冷开口道:“从我看见他开始,这人就一路跟踪杜饶,看来已经跟了很久了。” 无名子没有发话,唐大眼却先急了。 他脚踩着胡床,呵斥道:“杜饶,怎么办的事,你不是耳聪目明吗!” 杜饶惭愧的脑袋都抬不起来。 “我这也是一时疏忽。” “无名子,看来是有人盯上这个酒肆了,我们怎么办?”唐大眼气哼哼的叫道。 他倒是非常想离开这间酒肆的。 唐大眼是个莽撞汉子,打打杀杀才是他的兴趣所在,以往虽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号,可也是浪荡逍遥,没有什么顾忌。 可他浑身的武艺,在洛阳这个繁华的城市,却全被憋住了,使不出来。 这里四处都是朝廷的眼线,环城巡逻的武官,虽然对道术坊管理不严,可时常也要来装装样子。 所以,他们几个的身份就变得异常敏感,轻易不敢行动。 大家的苦处,无名子都知道。 是去是留,他在心中权衡着。 正在大家沉默的时候,姚逵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发现了躺在桌案上的令牌。 “宋?” 他擎着令牌,疑惑道:“宋之问?” 无名子抱胸说道:“也许。” 心思还算理智沉稳的骆绎,将路上发生的事情,向姚逵一一讲明。 姚逵是他们和朝廷的联络人,这些事项,自然没有避讳他的道理。 “看来,宋氏兄弟已经盯上你们了。”姚逵思忖道。 “这些人调查我们,不过是想陷害太子殿下。” 最后的总结,来自无名子。 “我们该怎么办?” 这回提问的对象正是姚逵。 姚逵心里恨得要命。 他们才刚刚返回洛阳,取得了空前的胜利,这些个歹人就不知道给点面子,稍微老实几天吗。 上来就跟踪调查,不累吗? 这件事,不是他自己能定夺的。 “诸位先别急,这件事我要先请示太子殿下。” 无名子微微颔首,同意他的意见。 为今之计,只能先叮嘱几人都小心注意,隐藏行迹。 姚逵将令牌收好,打算拿去给太子看看。 接着,他开始给几人布置任务。 他拿出陈醒的画像,摆在桌前。 “前日,太子殿下在天津桥前遭袭,想必诸位都知晓了,这人就是羽林卫中的内应,旗官陈醒。” “现在此人已经逃窜,不知所踪,他是此案的重要证人,希望诸位精诚合作,捉拿此人。” “大理寺没有明发告示?”无名子审慎的说道。 “没有,太子殿下担心打草惊蛇,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这人只是一个小罗罗,他背后还有大鱼。” 杜饶将画像收好,找人自然是他的拿手好戏,而抓人,却是唐大眼最爱好的事情。 现在满腹怒气的他,已经磨刀霍霍了。 像陈醒这样的犯人,按正常逻辑来说,应该不敢出现在靠近皇城的东西两城。 他肯定会在洛阳里坊中的边边沿沿的地方躲藏,并且伺机逃出洛阳。 如果能走到这一步,也许他还真有活命的可能。 但崔泠应该也在找他,不是为了抓他,而是为了杀他。 事不宜迟,几人分工合作,马上起来找人。 与此同时,崔泠府上,另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 洛阳府衙,正堂。 “刘成,你真的行吗?” 看着刘成有些颠簸的腿脚,长史王芳要担忧的说道。 “行,长史放心,小的肯定会把那个龟孙子认出来。” 为了让刘成混进崔府,王芳要特地给他准备了一身长袍,刘成一看,就推辞了。 这长袍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刘成要扮演的是个送菜的,也是市井浪荡儿出身,哪里穿得起这么好的衣衫。 他来时的那件衣衫倒确实是够破的,可惜,已经被歹人打的到处都是破洞,就算缝补好了,也不能穿了。 于是,只能临时找了个小厮,和他对调,藏青色略有些乌涂的夹衫,在加上油腻的幞头,脚蹬小布鞋。 这一身的打扮,才算是合称了。 这一次的行动计划全是由李俊一手制定。 崔泠官职不高,可享受起来,却一点也不落后。 这也是正常的,谁让人家是百年的高门大户出身,吃的玩的,那些个花样,别说是普通人家,就是皇亲贵戚也不一定赶得上。 崔泠就是个爱好饮食的人。 他好吃,还喜欢研究新鲜的吃法,根据现在搜集到的情报显示,崔泠在府里养了三个庖厨,都是洛阳城里的美食好手。 专门在他的府里供应他一日三餐,保证不重样。 崔泠爱吃,却不管庖厨里的那一摊子事情,全都交给庖厨个人管理,这就给了李俊可乘之机。 由于爱好饮食,且食量巨大,每隔五天,东市金丰斋的小厮就会为崔府送菜。 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这可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王芳要出面,与金丰斋的人商量了一下,把刘成混进送菜小厮的队伍里。 堂堂一个洛阳府长史出面,这件事还有办不成的。 当然,为了让刘成办事更方便,姚逵还带来了一个人。 武艺高超却无处施展的唐大眼。 虽然,有消息显示,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们,可这并不妨碍姚逵拉着他们出来做事。 越闲才越容易出问题。 王芳要赶紧给唐大眼换上了粗布衣衫,其间,不停打量这个孔武有力的青年。 猜想着他的来路。 姚逵的嘴巴极溜,早就想好了说辞。 “王长史,这是我家的护卫,功夫好着哩,让他跟着刘成混进去,只要看到那办事人的身影,保准能抓个正着。” 王芳要狐疑的点点头,他虽然不通武艺,可粗略的知识也懂得一些。 看这个青年的架势,可不只是会一点武艺而已。 而且,气势汹汹,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听应打杂的人,倒像是个大将军。 王芳要是个聪明人,既然人都已经带来了,他也就不再多问,反正不是自己的事,真出了纰漏,也有太子顶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神再世,活捉林管家 在来的路上,姚逵就已经将今天的都任务告诉唐大眼了。 大眼虽是个莽撞人,性子暴躁,可也还不至于耽误事,一听说和捉拿凶嫌有关,精神头马上就起来了,欣然前往。 唐大眼和刘成,三个来自金丰斋的正经小厮,再加上货真价实的新鲜蔬菜两车,一队人晃晃悠悠的前往崔府。 崔泠的宅邸是早就侦查好了的。 其实这地方距离唐大眼他们寄居的道术坊只有一坊之隔。 修业坊在洛阳里坊之中,算是面积比较大的一个。 其间,聚居了不少职位一般的小官。 宅院与宅院之间,都用里三层外三层的土墙隔开,互相不打扰。 所以,别看官员住的多,里坊里的秩序还是相当不错的。 当然在一堆小官之中,也有个别仗势欺人,混不讲理的人物存在。 崔泠就是其中之一。 仗着世家豪门的威风,他在修业坊里基本上是称王称霸的状态。 此前,王芳要在调查崔泠的时候,就收到了关于他恶形恶状的诸多抱怨。 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某部员外郎反应,崔泠好吃且个人卫生习惯极其恶劣。 生活奢靡浪费,每天从他府里送出来的厨余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这些个山珍海味还没有享用几口,就被成堆成堆的倒了出来,要多浪费有多浪费。 这还不说,这么多的脏东西,还从来都不自己处理。 全是倒在修业坊的坊门前,就不管了。 这倒是便宜了来往的乞丐,每天白天夜里定时定点出现,像苍蝇一样捡拾吃的。 无怪乎,东市这边的乞丐都肥的流油。 他们的伙食水平基本上可以和崔泠齐平。 金丰斋的几个小厮,以为刘成和唐大眼都是官家人,对待他们毕恭毕敬,客气的很。 “一会我们进了修业坊,第一排最东面,面积最大的那一所宅院,就是崔员外的府上。” 几人边走边聊,唐大眼也听的认真。 “我们不能从正门进去,要绕到后面,有个半月形的拱门,直通庖厨,我们从那里进门。” “一般情况来说,都是崔府的管家出来应酬我们,崔员外,我们是见不到的。” 唐大眼听后,马上拟定了计划。 几人先进门送菜,在这个环节,一切都按照步骤进行。 等到应付了管家,唐大眼再带着刘成行动。 刘成拖着伤腿,行动有些缓慢。 但他心里亮堂,乃疑道:“唐将军,崔府小厮丫头不少,到处都是人,我们两个外来人,乱走乱闯,被他们发现了可怎么好?” “这你不必担心,你只要放亮了招子,抓紧找人就行,剩下的交给我!”唐大眼一拍胸脯,爽快的说道。 他豪爽的语气,自信的面容,给了刘成信心。 管他的! 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 只要跟着将军们干就是了! 说话间,修业坊就到了。 唐大眼放下了手里的挑子,打眼一看。 好家伙! 这位崔员外,不简单啊! 按说,崔湜现在的官职只是正六品而已,顶多也就只能占小小的一片地,盖座小宅院而已。 可是,他们一路上看过来,可以说,崔泠的宅院,是这修业坊里占地最广大的一片了。 唐大眼不自觉叹道:“院子够大的!” 金丰斋的小厮立刻应道:“可不是,占了旁边人家的地方,两家打了好几年,现在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原来如此。 看来,这位崔泠不是个好惹的主。 唐大眼庆幸,幸亏自己还带着外援,要不然就算找到了人,也不一定带的出去。 他朝隔壁院子发了个信号,马上就有了回应。 刘成一看,原来,隔壁宅院的房檐上,早就埋伏好了刀斧手。 其余几人皆是一惊,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跟上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些人唐大眼也无权指挥,他们都是来自大理寺。 乃是大理寺司狱带领的内卫,个个精明强干,全是好手。他们埋伏在此地,已经有好几天了,卢静章听说今日有抓捕任务,立刻与内卫们交代,要求他们务必配合。 可谓周到。 刘成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些忐忑,唐大眼揽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只管认人就行,我一定带你出来!” “放心!” 沉稳有力的声音,透过空气的隔膜,传入刘成的耳朵,他仿佛瞬间就找回了自信。 担起一架板车,从容的走进了崔府。 从半月形的拱门进去,相通的小宅院里,到处都漂浮着饭菜的香味,明确显示这里就是庖厨。 面前几间小房,中间连游廊都没有,分散稀疏。 几人把板车停好,这个时候,已经有两个小厮过来搭话。 金丰斋的小厮显然与他们相识,没说几句话,就向他们透露,这两位是新来的帮手,搬东西很麻利。 褐布衣衫的小厮,瞟了唐大眼一下,嗤了一句。 “看这身板,不像是打杂的倒像个练武的。” 唐大眼抑制住胸中的怒气,扯了扯脸皮,笑道:“是练过几天的拳脚,换不得钱来,还不如打杂哩。” 刘成现在颇为紧张,不安的眼神在庭院中来回飘荡。 他既想马上见到那个人,又怕真的见到那个人。 唐大眼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点,刘成的心绪这才安定了下来。 却在这时,前院响起说话声:“林管家,这边请。” “菜蔬都新鲜吗?” “我看了,还不错。” 声音先一步传来,刘成不需要看到林管家的身影,就可以断定,他就是出现在赌馆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刘成做鬼都不会忘记。 他立刻抓住了唐大眼的臂膀,低声道:“就是这个人。” 林管家的身形还没有出现,唐大眼疑道:“你能肯定?” “绝对就是他。” 唐大眼迅速反应,用狰狞的声音说道:“想活命的,就别出声!” 崔府的小厮,完全没有想到,刚才还笑呵呵说话的大汉,竟然忽然变脸。 仿佛是杀神再世。 一个个的都被他吓得,尿意横生。 别说是说话了,就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哆哆嗦嗦的瞪着唐大眼,他眼风扫过,怒道:“别看我,该干什么干什么!” 几人听了皆是一愣,连忙振作精神,勉强维持正常。 金丰斋来的几个小厮,也十分配合,帮助唐大眼把他们都看护住了。 刚才闲聊的时候,崔府的小厮已经把他们的任务安排好了。 待会管家会带着今日当值的庖厨过来挑选鲜菜,他挑剩下的,就由几个小厮推到后院仓库,储存起来。 脚步越来越近,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林管家和刘成都认出了对方。 林管家身边还跟着一个肚皮圆滚滚的矮汉,脖子比胳膊都粗,看着就是个操刀的。 唐大眼一个箭步冲上去,大手一搂,就把林管家给捉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成紧跟上来。 劈头就是一拳。 林氏顿时没了声息。 他晕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雪夜的消息 胖乎乎的庖厨,眼睁睁的看着这样惊奇的一幕上演。 吓得像石柱一样,钉在了原地。 唐大眼把林管家扛在肩上,飞身跳出墙外,那可是一丈高的土墙啊! 他一蹬腿就窜出去了。 可怜刘成待在原地没人管了。 崔府的几个小厮,本来还想炸一炸毛,稍微反抗一下。 却见,唐大眼利落的身手,马上就闭嘴了。 金丰斋的几个人,拉着刘成,飞也似的颠了。 想来,以崔府的规模,只要几个小厮能够闭紧嘴巴,林管家失踪的事情,说不定一半个时辰都不会有人发现。 唐大眼也没有专美,从崔府出来,就把林管家交给了大理寺的内卫。 接下来的审问,就不关他的事了。 入夜,冷风更劲,合欢树光秃秃的树枝,也在狂风的吹动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一片,两片,三片…… 晶亮的雪花,打着旋的飘落下来。 下雪了。 寂静的庭院中,更见清冷。 光禄丞宋之逊府上。 兄弟两个正围着炭火盆取暖,枯树一样的手掌,不停搓着。 之逊得意的说道:“大兄,听说了吗,崔湜要倒霉了!” “怎么回事?”宋之问低垂着眼眸,状若不在意的问道。 “我听说,他的族弟崔泠府上出事了,好像和太子殿下遇袭有关。” “前两日,德静郡王还提起这件事,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他干的。” “既然不是我们做的,就不要多事,也不要掺和。”宋之问走到窗前,欣赏难得的雪景。 果然,洛阳的初雪,还是来的这样早。 “你在武三思那里活动的时候也要小心些,注意保持距离,我们毕竟和他不是一路人。” “大兄,我都记着了,我不会把我们手里的消息都告诉他的。” “记着就好,要知道,我们的手里,一定要有自己的牌。” 兄弟二人并肩站在窗前,欣赏纷飞的雪花,雪很大,还没有一个时辰,到处就都是银白一片。 然而,这样宁静祥和的场景,很快就被打破了。 带着满头的雪花,军曹张和快步进门。 他显然没有料到,宋之问也会在这里,脚步有些迟疑。 “光禄,学士。” 他谦虚的问好,眼神闪躲,宋之问看出来了,他有心事。 他和张和并不熟悉,只是听说,这人身手不错,近来是弟弟的得力助手。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宋之逊给他看了个座,张和却推辞了,冷眼旁观的宋之问心中疑惑更甚。 不对,太不对了。 直觉告诉他,这件所谓的差事,没有办妥。 “几人之中,个子最矮小的那个,最为活跃。其余几人经常呆在道术坊里不出来,只有他时常在各大里坊乱转悠。” “我观察了几日,每天天明,坊门一开,他就会马上出去,今天,我终于跟上了他,从道术坊里出来,他一直在酒肆,赌馆里厮混,看起来是在打探消息,但似乎也没有特别的目的。” “其余几人,连日来都没有踏出道术坊半步,所以行踪不明。” “调查了好几天,你就得着这点消息?” 张和的能力,宋之逊是了解的,他不相信,一连几日,他就只得到这点边角料。 跟踪杜饶他们,是宋之逊亲自给他布置的任务。 他隐约从军中得到消息,太子这次带了几个能人异士,返回洛阳。 他按照士兵们给他的描述,为几人描摹了画像,让张和负责跟踪,调查他们的底细。 没想到,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一般顺利。 “他们的名号是什么,究竟是哪里人士,这些你都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 本来就办了错事的张和,更加不安,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张和,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 “还是抓住了什么把柄?” 更为老奸巨猾的宋之问,终于发话了。 他轻轻踱到张和身前,直视着他,不让他继续逃避。 张和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崩塌,可他还在坚持着。 他稍稍别过眼神,不与宋之问对视,更加没有直面他的问题。 “没有,真没有,下官一直都十分小心。” “烦请学士光禄再给下官一些时间,下官一定能查出他们的底细。” 他躬身行礼,冷汗从他的发根上蹭蹭的往外冒。 严格说来,宋之逊比他哥还是要和蔼几分的,尤其是对自己的手下,他还是维护的。 宋之问站在原地,等着张和的回答,他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这样闹下去也没有必要,宋之逊走到二人中间,说和道:“这件事本来也不着急,只要这几个人还在洛阳,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那天。” 宋之问斜了他一眼,看他和气的笑容,也不好再发作。 默默的踱开了步子。 宋之逊一看,老哥吐口了,赶紧挥挥手,放张和离开。 当踏出这个院门的时候,张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今天当真危险至极。 今天下午,他刚刚走出道术坊,就发现令牌不见了。 他想起了在小巷里与他迎面相撞的男子,一定是他! 他几乎可以肯定,令牌一定是被那个素衣男子拿走的,可是他没有证据,也无从讨要令牌。 这真是个致命的失误。 一直跟踪杜饶的他,哪里会想到,杜饶的同伙也会跟踪自己,并且还把他身上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给偷了去。 他在洛阳的各大里坊之间兜兜转转,迁延了很久,等到天都黑透了,雪片纷飞的时候,才终于返回宋府。 他没有胆量去面对宋之逊。 这几天来,宋之逊对他查访的收获,问的很紧。 每次外出归来,他都要问东问西,盘问许久。 为了应付宋之逊,他在进门之前还很是调整了一番心态。 如今,顺利闯过了这一关,张和这才觉得,今晚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可是,今天混过去了,明天又能怎么办。 丢失令牌的事情,瞒得过今天,瞒不过明天,最多几天工夫,就会被发现的。 哎,哄弄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鄙视生态链 张和刚走,宋之问就赶着兴师问罪。 “你怎么就让他走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人有问题!” “大兄,你办事总是这样咄咄逼人,都把人吓跑了。” 雪势更急,屋顶已经全被覆盖,就连细瘦的合欢树枝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屋里没有旁人,宋之逊也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干脆搬了几子,坐到了炭火盆的跟前,若是他的老皮禁得住烫的话,他早就扎到盆子里取暖了。 “你要是不放心,明天我让人再跟着他就是了。我也看出来了,他今天是有些反常。” 张和这人平时虽然拘谨,可也不至于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抬。 “你知道就好,叫人盯紧了他,我看,他一定是出了大纰漏。”宋之问一撩袍服,也坐了下来。 “照你所说,太子殿下最近搜罗了一批心腹,还都是没有入仕途的旁门左道?” “是的,应该是在陇右道作战的时候网罗的。” “大概有多少人,现在都在何处?”这才是宋之问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具体多少人不清楚,但绝对不止一人,现在躲藏在道术坊里,那一片地方,鱼龙混杂,我们的人不好进去调查。” “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住处,还不赶快调查,要是太子发现了,把他们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再想找可就难了。” “是,大兄教育的是。” 宋之问揣着个手,很是不屑。 “你也不必开口教育,闭口遵命的,只要实心用事就行了,你要知道,现在的朝廷上,也不是郡王一家独大了,我们兄弟要想生存,还得靠自己啊!” “大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当今朝廷,还有谁的势力能超过郡王?” “这样的势力多得是。” “你要切记,凡是开罪人的恶事,郡王让你做的,你再出手,不要自作聪明,急于献媚,你看着吧,崔氏兄弟这次悬了。” 就像是宋之问这样的老江湖,获取消息的管道多得是。 大理寺亲自出马拿人,这件事刚发生半个时辰,宋之问就知晓了。 大理寺事务繁忙,一年到头处理的案件,数不胜数。 可最近,朝野共知的,大理寺负责主审的案件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太子遇袭。 人是从崔泠家里抓出来的,还是崔府管事的差人,宋之问不得不怀疑,太子遇袭之事和崔泠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条线是再明显不过了。 崔泠一个区区的考功员外郎,他怎么敢主谋伤害太子。 他的背后站着的是他的族兄,中书侍郎崔湜。 “崔湜这个老小子,最近没有异动?”想到了这里,宋之问突然对他的行踪有了兴趣。 “他呀,我听说,已经十几天不出门了。”宋之逊笑道,在他的眼里,这个伪君子还不如他们这些真小人哩。 虚伪矫饰是最要不得的。 等到他翻车的那一日,肯定比他们更惨。 “不过,大兄放心,这人最是惜命,只要朝廷不惩办他,他自己不舍得死的。” 哈哈哈哈…… “你说得对!” 兄弟二人嘎嘎笑了一阵,崔湜那令人鄙夷的品行,他们心知肚明。 鄙视也是有等级的。 宋氏兄弟做人,从来都是一面镜子,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在这个朝堂上,崔湜办得坏事要比宋之问少多了。 如果宋之问的人品也算差强人意的话,那崔湜就可以称得上是堂堂的正人君子了。 但是,宋之问还是看不起崔湜。 原因无他,他认为崔湜是靠着女人上位的男人,实在丢人现眼。 不体面。 其实,他也不想想,他当初给张氏兄弟当枪手,吹捧武则天的时候,不也一样是靠着女主上位吗。 所不同的是,人家还能闲来无事,床上谈谈心。 他这个长相,能当个抢手,都是勉强了。 想爬床,是门都没有的。 否则,他保准比崔湜跑的还快,鞋都能甩掉了。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宋之逊抬头看看天,夜已经深了,雪又这样猛,大兄今夜是回不去了。 “大兄,今天就在我这里凑合一夜吧。” 宋之问给盆里添了几块炭,乃道:“也只能如此了。” 大兄能够留宿,宋之逊非常高兴。 自从二人先后入仕,他们也就分了家,能够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绝对是稀罕事。 “大兄,我这就让后厨再去备办几个小菜,我们饮酒吃菜,欣赏雪景,岂不妙哉。” 还没等宋之问同意,他就已经唤了小厮进来,把任务交代了下去。 小厮走后,宋之问喃喃道:“你说,崔侍郎脑袋是不是不清爽了,为什么要出手伤害太子?” 宋之逊一边把桌案推到二人中间,一边兴奋的说:“谁知道!” “崔湜一向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性情也说不定,心眼小的像针眼,也许就是看太子殿下风头太盛了,咽不下这口气。” “大兄,你说,我们要不要推他一把?”宋之逊突然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脸,看着他哥。 “你有什么点子?” 小厮徐徐进入,各式精致的小菜,一一送了上来。 宋之问眼睛都没抬,显然不相信他弟能有这么机智。 “崔泠的妹婿跑了。” “区区小人物,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崔泠的妹婿在羽林卫里做旗官。” 宋之逊把酒斟满,二人干了一杯。宋之问才像是大惑初醒一样,哦了一声。 “你从哪里知道的?” “嗨,这崔泠的妹子,因为夫君不见了人影,早就闹翻天了,我家婆娘,跟她相熟,听她亲口说的。这个傻女人根本不知道他男人在外面都干了什么,还把这些事情哇啦哇啦的往外说,也是一个能人了。” 都说堡垒总是从内部被瓦解,宋之问如今深有体会。 女人的脑袋,都是榆木疙瘩做的吗! 甭管这位旗官究竟做了什么,身为他的夫人,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既然是崔泠的妹妹,到底也是高门大户的女子,家里的教养也不会差,脑子怎么还这么不好使。 你家男人不辞而别,肯定不会是因为什么好事啊! 她还这样大大咧咧的把这件事满世界嚷嚷,看来,这个旗官也躲不了多长时间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翻出老鼠屎 “你是不是知道这人的下落?” 宋之逊嘿嘿一笑,对这件事极有把握。 这个旗官名叫陈醒,这是他听夫人说的,以前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日常出入各种风流场所,是个色中饿鬼。 娶了崔泠的庶妹,也是初时得意,过后,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这也是正常的。 常年混迹温柔乡,天天泡在蜜罐子里,哪里能受得了别人的白眼。 尤其是,这位崔氏女仗着自己的出身,还很是飞扬跋扈,其实,说到底,她不就是个庶生的女子吗。 在家里都不受待见,出门还想抖起来,天长日久,陈醒自然看不顺眼,接着眠花宿柳去了。 听说,他已经失踪了好几日,到处都找不到人影,日常的好友也是一问三不知,没人知晓他的去向。 可机灵鬼似的宋之逊,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按照陈醒现在的状况,他逃出洛阳城的可能性不大。 但凡是个人,都需要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 陈醒也不能免俗。 要说这市面上,既能提供衣食住宿,又能藏得住人的地方,那就只有青楼了。 那个地方,天天人来人往的,嘈乱的很,藏个人,十天半个月的,没人发现,都是极其可能的。 听说,陈醒带了不少钱财出去,如此,找个青楼暂时收留他,是没问题的。 说不定,以他常年混迹欢场的经验,若是有个把相好的女子,说不定还能供着他白吃白喝。 可惜的是,宋之逊的夫人也不知道陈醒经常光顾的青楼究竟是哪一间。 问的甚了,她还翻脸了。 撒泼打滚,非说宋之逊也有效仿的心,以后干脆睡在外面就得了,再也别回来云云。 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她不说,宋之逊也有的是办法。 他早就已经将洛阳城大大小小的青楼楚馆都搜查了一遍,打听到了陈醒的藏身处。 如今,这一颗老鼠屎,也该到了翻出来的时候了…… 大理寺威严肃穆的院落内。 为了保密,对林管家的审问特意避开正殿,选在偏殿进行。 主审人正是皇帝李显钦定的大理寺少卿卢静章。 在审问开始前,他已经加强了守卫,他最信任的府丞燕静之,负责问询笔录的记录工作。 一切看起来都万无一失。 殊不知,危险正潜藏在暗流之中。 大太子李俊也秘密的来到了大理寺,监审此案。 林管家从昏迷中清醒,一睁开眼,就想起了崔府中的那一幕。 立刻上下牙打颤,双腿发软,仿似一滩烂泥。 内卫将他拉到了偏殿,扔在了卢静章的面前。 卢静章翻看卷宗,关于此案的调查记录全在上面。 他淡然开口道:“来犯姓名,年岁?” 林管家自知凶多吉少,干脆装死,根本不张嘴。 卢静章早就想到了这个老头会耍花招,定定的看着他,眼神略带嘲弄。 “你不会是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了吧?”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林安,四十有一,庐州人士,我说的对吗?” “长史既然都知道,还问老汉做什么!” 嘿,都说酒壮怂人胆,这林老汉还没有喝酒哩,胆子倒肥起来了。 李俊为表尊重,也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坐在偏座上,把正位让给了卢静章。 所以,这位语气不屑的林管家,根本还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小小殿堂之中,还坐着一位大唐太子。 也就是本案的被害人。 卢静章不慌不忙,这样负隅顽抗的人犯,他见的多了。 越是嘴硬,越是说明身上的问题大。 当然,作为这大唐境内的最高刑罚机关,到了这里的案件,就没有简单的。 对于办理这类案件,他经验丰富。 却见他又高声宣道:“把刘成带上来。” 刘成也没走远,就在门外候着。 这一刻他来到堂上,双膝着地,乃道:“使君,草民刘成在此。” “林安,你且看看你身边这个人,还认识吗?” 刘成一进门,林安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干脆走向了泼皮无赖风,根本连眼皮也不愿意抬一下。 给脸不要脸啊! 李俊的拳头微微攥紧,他瞥了一眼卢静章,后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乃道:“林安,装不认识不要紧,你抬头看看东向的是何人?” 不屑的抬了抬眼珠子,林安轻哼一声,表示他并不认识此人。 他的反应,倒是符合了他们之前的猜想,这位办事人,根本不认识太子。 “大胆狂徒,竟敢如此不逊,这就是太子殿下!” 雷霆霹雳一般的声音砸了下来,林安瞬时就傻了。 支棱着两只空洞的眼睛,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李俊十分配合的直了直腰板,摆出个倨傲的表情。 说道:“林安,本太子劝你还是老实招认了比较好。” 卢静章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面向刘成,问道:“他就是在赌馆里指使你们的人吗?” “绝对错不了。”刘成抱拳禀道。 “怎么样,林安,你还不打算说说吗?”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身旁的李俊面色渐渐阴沉,卢静章知道,拖是拖不下去了。 当得知了李俊的身份,林安就陷入失神状态。 他刚才不老实交代,是还抱着侥幸心理。 现在不说实话,是吓坏了。 “说不说!” 威吓来自李俊。 “说,小的都说,都说。” 呆在一边闲了许久的府丞燕静之终于提起了笔,总算到他上场的时候了。 而完成了辨认工作的刘成,也被带了出去。 偏殿之中,只剩下了主审和林安。 “小的是崔员外府上的内宅总管,平时不怎么在外面走动。那天,崔员外让小的去城里找几个浪荡儿,给他们钱,让他们去做一些事。” “到底是什么事,说清楚!” 事到如今,这个老小儿还在这里含糊其辞,老鼠眼滴流乱转。 卢静章大喝一声,绝了他这个念头。 身上抖了三抖,林安这才开始交代详情。 在林安的形容里,他俨然化身为不知道详情的糊涂人了。 崔员外让他拿着钱去城里找人,交代他们各人拿着锯子,到天津桥前去锯树枝。 具体的锯法都是他交给赖汉们的,要能断却不会立刻就断。 来回接送的马车也是他安排的,但林安矢口否认,事后打死人这件事是他做的。 他反咬了崔员外一口,说那是崔员外自己找人做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兄弟两个都跑不了! 且不说林安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唯有一点要先确定。 “你所说的崔员外,是考功员外郎崔泠吗?” 卢静章声色沉稳。 “正是。” 李俊给了卢静章一个继续的眼神,卢静章想了想便又问道:“崔员外为何要谋害太子殿下?” 李俊赶紧凑到前面,仔细聆听。 “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 “老实说,当时员外交给小的这个差事,小的只是想,这应该是要害人吧,可究竟要害谁,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如果小的知道,员外是要谋害太子殿下,就是给我十颗脑袋,我也不敢干啊!” “你嚷什么!” “老实回话!” 卢静章的脸上怒容毕现,声音极具威胁。 “是是是。” 林安的情绪呈现两个极端,狡辩的时候,憨皮赖脸,哇哇乱叫。 挨了数落就立刻像憋了的蛤蟆,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你不知道,本官现在就告诉你,你家崔员外指使你办的事情,正是要谋害太子殿下,且险些就成功了。” “你自己掂量掂量,如果不和我们合作,你还有活路吗?” “这,使君救我!” “使君救我!” 林安欻欻往前爬了几步,对他的无耻嘴脸,李俊表示深深的鄙夷。 “还是那句话,让我救你可以,你要老实和我配合。” “太子殿下就在这里,他完全可以决定你的生死,你自己想清楚。” 李俊微微颔首,表示对卢静章的支持。 “使君有何吩咐尽管说,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使君饶小的一条命啊!” 呵呵,谋害老子,还想要命。 真是异想天开。 “据你了解,崔员外可说过什么不利于太子殿下的话吗?” 林安搜刮肚肠,恨不得一个脑袋当两个用。 崔泠是个好大喜功,生活奢侈的人,平时对待下属也是呵斥居多。 要说表现出对太子的不满,也只有他和族兄崔湜相见的时候。 他反复权衡,他要是真的老实交代了,那就只能把崔侍郎也拉下水了。 罢了,罢了。 生死面前,当然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小的想,崔员外其实对太子殿下没有不满之意,反倒是崔侍郎有些古怪。” 重点来了。 在场众人都将精神集中在一处,府丞的毛笔悬在空中,浓墨滴答到泛黄的宣纸上,晕黑了一片。 “崔侍郎可是中书侍郎崔湜?” “正是。” 林安又不是傻子,既然决定都秃噜了,也就不用卢静章再逼问。 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 “崔侍郎最近仕途不顺,以往的朋友都不和他来往了,这让他非常气愤。” “在外面崔侍郎表现的温文尔雅,其实,他是个心眼很小的人,他曾经反复在府上说过,都是太子殿下的运作,才让他在老臣面前失了体面。” “还有,崔侍郎一直和德静郡王有联络。德静郡王对老臣一边的情况非常关心,崔侍郎就经常将听来的消息转告给郡王。” “崔侍郎以往和桓侍中非常要好,听说,近些日子,不知是什么原因,却连桓侍中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小的,小的想,”他突然有些迟疑的看了李俊一眼。 看来,接下来的话,是和我有关系了,李俊想到。 “接着说,不用避讳我。”李俊说道。 “是,”林安点头如捣蒜,赶忙说道:“小的想崔侍郎一定是把自己的失意归咎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从我听到的只言片语看来,崔侍郎一直认为,是太子殿下背后吹风,不让几位老臣理会他的。” “所以,他就对我怀恨在心?” “笑话!” “这个老小儿也恁的歹毒了,他不是在太平公主那里混的如鱼得水吗?还有什么不满!” 李俊毫无顾忌的在大堂上叫嚷,索性,他也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就连公主府上,崔侍郎也很久没有造访了。” 这是为何? 要说老臣们排斥他,李俊可以理解,这件事也确实是拜他所赐。 可太平公主并没有不想见他啊! 他为什么也不登门了? 等一下,他似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崔湜是怕公主发现他的阴谋! 再联系昨天李隆基的话,看来,这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了。 太平公主虽然恋权,可还是疼爱李俊的,如果她发现,正是崔湜在背后捣鬼,致使李俊险些受伤的话,她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我且问你,你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崔侍郎与本案有关?” 李俊摸摸下巴,试探道。 “这,太子殿下就是难为小的了。” “小的当真不知道,平常指使小的的只有崔员外,侍郎基本不和小的讲话。” 李俊附耳卢静章,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继续问讯其他的事情。 卢静章点点头,审问的套路,他还有许多。 “我问你,左羽林卫旗官陈醒,你认识吗?” “认识,他是员外的妹婿。” “你刚才说,进出皇宫都是你安排的,那你一定知道陈醒都做了什么,说说吧。” 林安点头哈腰,有问必答。 “陈醒娶了员外的庶妹,夫妇二人感情一般,但陈醒和崔员外的关系却很亲睦。” “放崔府的车马进宫门,这确实是崔员外指使陈醒做的。” “陈醒也是个脚底抹油的人物,我听他的意思,他好像不是自己把我们放进去的,而是找了个什么人代替他。” “反正,这位兄弟可是让他害惨了,太子殿下遇袭,他肯定要扒层皮了。” 这个老小儿,看来他还是没有老实交代。 他肚子里的东西还多得很。 卢静章换了个严肃的语调,再次问道:“陈醒现在也跑了,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小的只知道,陈醒很好色,一个月却有半个月都是在青楼里睡的,所以,他要是还在洛阳城,说不定就在哪一间青楼里躲着。” 这倒是一条相当有用的线索。 李俊将这条信息记在心里,想着可以把它提供给无名子他们。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卢静章的问题已经问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请示李俊的意思了。 “林安,本太子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只有帮助我们把凶嫌全都捉拿归案,你才有可能活命,要是你有一丝隐瞒,只能是便宜了幕后黑手,倒霉了你自己。” “是是,太子殿下,小的都明白。” “好了,今天就审到这里,带下去吧!” 内卫一拥而入,将林安押进大理寺内设的监狱。 第一百六十七章 推你一把 案件的初步审理已经结束,卢静章显然还有话说。 负责记录的府丞非常有眼力,缓步走出殿堂,还美名其曰,整理案卷去也。 卢静章请示道:“太子殿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先把崔泠控制住,查找洛阳城所有的青楼妓馆以及暗娼,一定要活捉陈醒。” “那崔湜崔侍郎怎么办?” 卢静章关注的焦点全在这里,崔泠和陈醒二人已经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历朝历代谋害太子的人,都不可能活命。 可崔湜要如何处理? 他官位显赫,不能说抓就抓吧。 “所以,这事还得靠我啊!” 李俊叹道,缓缓起身,这个时候,该是把他的老爹拉出来,给他助力了。 崔湜可是个正四品的官员,不是他一个太子说动就能动的,必须李显点头才行。 再说,这桩案子也查的有点眉目了。 李俊确实是被歹人谋害了,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该是到李显面前卖一波可怜了。 最要命的是太平公主那边。 崔湜可是她的爱宠,李俊想处置他,没有太平的允许是不可能的。 李俊忽然想起了李隆基。 这个小子还真是个机灵聪敏的。 要不是他提前打探了公主的心意,要动崔湜,李俊还真得多担一份心。 现在,他可以先发制人,等到捉到了崔湜的把柄,再去请示太平。 二人走出偏殿,这才发现,下雪了。 积雪都已经可以没过脚踝了。 只怪他们一直专心破案,这雪下了足有一个时辰了,他们都没有一点察觉。 望着黑沉的天空,李俊呼出了一口气,白色的水雾在他眼前飘散凝结,他心中慨叹:古代真是不好混啊! “今夜寒凉,太子殿下要不然就明日再入宫觐见,莫要伤了身子。” “静章看来,陈醒和崔泠都是跑不了的。” “不行!” “事不宜迟,胆敢谋害本太子,我让他们谁也活不了!” “你记住,一定要加紧查找陈醒的下落,只有找到了他,崔泠和崔湜的罪证才能敲的实。” “是,属下遵命。” 就在李俊挑起双脚,即将纵马前行的时候,一件意外发生了。 卢静章的眼前,一个白花花的小石子,夹杂在洁白的雪花中,飘然落到他的眼前。 要不是那异样的声响,较大的形状,卢氏险些将它和雪花混为一谈。 诶……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颗白色圆球上,弯腰捡起,赫然发现,那不是雪花,也不是冰雹。 竟然是包裹了石子的一封密信。 说是密信,其实只有短短几个字。 要不是卢静章及时发现,恐怕这纸条上的字迹都要被雪水浸湿了。 “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他拉着门前执役的两个侍卫,匆忙问道。 二人皆是摇头晃脑,口称不知。 抬头向房顶上瞧瞧,除了银白的雪痕,根本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怎么回事?” 李俊发现异样,赶紧过来查看。 卢静章将微湿的纸条递给他:“太子殿下请看,有陈醒的消息了!” 兴艺坊东向第二间,陈醒处。 这居然是告发陈醒藏匿处的密信! 李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绝对有鬼啊! 大理寺这边刚刚获得了陈醒的消息,密信就已经送到了,这不是及时雨,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太假了! 李俊与卢静章对视一眼,你大爷的,大理寺里也有他们的人! 这明显是敌人抛给他们的诱饵。 这是什么意思,舍车保帅? 要抛弃陈醒了? 他们要保的人是谁? 不会是崔泠,只要陈醒一落网,崔泠的罪行就再也摘不清,肯定要被严办。 那就是为了崔湜。 李俊想了想,对卢静章说道:“你立刻派人去兴艺坊找人,我进宫面见父皇。” “不能再耽搁了!” “是,雪天路滑,殿下小心些!” 事情急迫到这种地步,卢静章也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亦准备了快马几匹,亲自带着大理寺内卫,赶往兴艺坊,誓要把陈醒捉拿归案。 雪夜,兴艺坊民宅。 “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要不是娶了我,你恐怕还在军营里当大头兵呢!” “怎么?” “你还不服气?” “我博陵崔氏,百年豪门,那是什么样的家底,什么样的荣耀!” “你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子,能有什么出息!” 骤然变冷的寒夜,旗官陈醒是说什么也睡不安稳。 他披上衣裳,走向窗前,外面纷飞的雪花,提示了他,为何这个夜格外的寒冷。 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仿佛有小虫子在揪着他的头皮一样,一抽一抽的疼。 只要他一想起崔氏的话,他的脑袋就会疼的要裂开。 陈醒和崔泠走到一起,还是拜他可爱可敬可恨的夫人崔娇所赐。 以上的词语,大体能够描绘出,他与崔娇结婚后的心理变化。 他作为一个县丞之子,娶到了博陵崔氏女,刚开始,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虽说崔娇只是崔泠的庶妹,可到底还是崔家人,更何况,她长得还算漂亮。 那还有什么不满的。 崔家对他也算不薄,刚刚结婚,就把他抽调到羽林卫部队中,为他的升官之路,打开了一条通途。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崔娇这个女人简直是不可理喻,蛮横不讲理,要不是看在她娘家的面子上,他跟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好在,崔娇的大兄,崔泠,却是个可以交心的爽快人。 因为夫妇不和睦,陈醒曾经和内兄抱怨过几回。 原本也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毕竟,通过他的夫人那副作天作地的脾气,也可以猜想到,崔家对她的教养是非常不够的。 再怎么说,崔娇也是崔泠的妹子,他一定会护着自己人的。 一开始陈醒是这样想的。 可没想到,几次交谈下来,他发现崔泠是个非常豪爽的男人,不但帮他教育了崔娇,虽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还殷勤的安抚他,很明事理。 这让生活不顺的陈醒,倍感温暖。 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至交好友。 崔泠有什么事情也都不瞒着这个内弟,陈醒呢,对他也是无话不说。 就这样,陈醒成为了崔氏兄弟的左膀右臂。 这些,原本都是让陈醒非常骄傲的事情。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大错已经铸成,他就是再想反悔,也根本没有机会。 第一百六十八章 车的命运 崔氏兄弟计划这次的破坏活动,大概起自于一个月前。 那时,李俊连连得胜的消息,不断从陇右道,灵武郡传来,李显越来越高兴,李俊的名声也越来越旺。 最大反派武三思还没有什么反应,崔湜就看不过去了。 他有一种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左右逢源的好日子,就不顺畅了。 他思前想后,大概就是从太子开始给老臣们撑腰开始。 这帮子老贼,不知道是不是从太子那里得到了什么承诺还是暗示,总而言之,腰杆子也挺直了。 再也不需要长袖善舞的崔湜给他们张目了。 这让以人际关系混官场的崔湜,心里很不痛快,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发挥不出他的特长了啊! 但是,对于这种状态他又无能无力,曾经他寄希望于武三思。 在武三思打算搞掉老臣们的丹书铁券的时候,他以为,希望近在眼前,这帮子老贼,总算是蹦跶到头了。 没想到,一向糊涂懦弱的李显,在这件事上,突然清醒坚决了起来,说什么也不答应。 武三思为了保证权势不坠,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搞倒老臣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这可急坏了崔湜。 他可不像宋氏兄弟,只希望在权臣的手下苟活。 他是有抱负,希望能开拓出自己的一条道路的人。 虽然,他所谓的开拓道路的方式,一点也不光彩。 可那又怎么样,他自己不觉得啊! 被气愤冲昏了头脑的崔湜,就开始琢磨着自己搞事情了。 他也并不是想夺权或是在朝堂上取得优势地位,只是想给春风得意的李俊一个教训。 一个下马威。 虽然他并没有这个权利,可他还是积极运作着,并且痴心妄想的认为,不会有人发现是他做的。 他的族弟崔泠,一直是他的同党,在朝廷里也算有点官职地位。 此人平时吃喝玩乐,一个不缺,脑袋也不太好使,完全受崔湜的调遣,在和他的交往中,崔湜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那就是在左羽林卫中供职的陈醒。 陈醒家庭生活不睦,诸多怨言,正是不知道如何发泄。 所以,崔湜就通过崔泠,将他的计划告诉了陈醒。 当然,为了成事,他给予了陈醒很多金银,这让在夫人面前没有面子,又爱好嫖妓的陈醒,眼珠子蹭的就变绿了。 管他什么天王老子,还是什么河神龙王,他都敢害。 在这个计划的执行过程之中,崔湜从来也没有真正参与过,充其量,也就是到崔泠这里为止。 他们收买了街头混混,作为进入皇城的实际操作人。 陈醒这边,利用将军李多祚征战在外,旗官暂时执掌羽林卫的机会,偷偷放水。 当然,在正式的操作过程中,陈醒还耍了一招拉人垫背的把戏,提早让同为旗官的魏孝元顶替自己巡逻。 而他自己早就已经拿着钱财开溜。 直到陈醒带着钱,窝藏在兴艺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 崔湜想要谋害的可是太子,那是一般人吗! 崔湜能不能保住自己暂且不说,就是陈醒自己也恐怕要折在里面。 他当初怎么就脑袋发晕,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 作为他们几个之中官位最低,最不起眼的小人物,陈醒知道,要是被人捉住,他肯定要第一个就被拉去玄武门斩首。 他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这个,担心那个。 他更恨崔娇。 都是娶了这个婆娘,才让他陷入了如此境地。 早知道,就不要贪图什么高门大户,老老实实的扛枪打仗,说不定,还能活的更长久些。 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他登时一震,直到他熟悉的铃铛声响起,他才平复了心绪。 “郎君,睡不着吗?” 一双纤柔的臂膀,从后方,熟练的环住了他的腰身。 这个美艳娇小的女子,却不是中原女子,正是应该在西市开业的胡姬赛宁。 即便是在管理相对松散的洛阳城,歌姬舞女以及更加低档次的出卖肉体的妓女,也不能独自开业,需要在青楼中挂号。 中原女子,莫不如此。 但暗娼也是存在的,虽然数量不多。 这些人主要出自于流落他乡的胡姬,她们居无定所,又以流浪为生活方式,通常无亲无故。 一旦她们跟随的表演团体散了伙,她们就必须自己找营生。 身在异乡,又习俗不同,她们能找什么营生呢。 不过是操持贱业而已。 赛宁就是这样在兴艺坊落脚的。 她是一个暗娼。 兴艺坊位于洛阳城里坊的边缘,以往也有不少表演歌舞杂耍的艺人戏班子在此落脚。 秩序相对比较混乱。 一些游离在律法之外的营生,也悄悄在这里展开了。 陈醒是色中饿鬼,对于这洛阳城里的各式美色,可谓了解的十分清楚。 尤其爱好异域风情的胡姬。 一来二去,在他的探秘美色的途中,他就和赛宁邂逅了。 赛宁是个性情中人,她不只是时常和陈醒厮混,而且,也很仗义。 一直留恋风月场所,与夫人不睦的陈醒,终于在赛宁这里找到了爱情的感觉。 所以,这一年来,他从崔氏兄弟那里得来的钱财,一部分带回了家,一部分偷偷藏在赛宁这里。 这些金银,足够他生活半年左右的了。 可他还是不安。 尤其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躲藏下去,最后也不见得会有好结果。 对于他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出洛阳城。 否则,要不就被朝廷抓住,要不就被崔氏兄弟灭口,总而言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轻轻的握住赛宁的手,说道:“等风声过了,我们就出城去。” “郎君想去哪里,赛宁都会跟着的。” “我明白,这两天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攒足了钱,等待时机。” 却在这时,紧闭的门窗外,竟然出现细微的脚步声。 惊弓之鸟的陈醒,立刻跳到床前,拿起了宝刀。 砰砰! 木门被踹开,陈醒的面前,赫然出现了几个黑衣大汉。 几人不发一言,挥刀便砍。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降救兵 陈醒把赛宁保护在身后,拼命抵抗。 “你们是什么人!” “谁派你们来的,崔泠还是崔湜?” 黑衣大汉人数众多,陈醒顾着赛宁还要闪转腾挪,很快就有些疲于应付。 “郎君,不必管我,快走啊!” 赛宁使劲的扭动身体,企图甩开陈醒护住自己的手,黑衣大汉劈下一刀,陈醒横刀抗住。 咬着牙说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却又是一个身材粗短的黑衣人,从侧面挑来一刀。 这一次,陈醒没有能够避开,刀刃直插他的左肋。 “呃呃呃……” 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双拳难敌四脚。 陈醒捂着伤口,单膝跪地。 黑衣大汉渐渐向他逼近。 “要死也让我痛快点,你们究竟是谁的人!” 陈醒咆哮着,躲在他身后的赛宁觉得,他抓紧自己的手,力道正在逐渐减弱。 “你替谁办事,我们就是谁的人。” 为首一个大汉总算开了口。 嘴角渗出鲜血,陈醒已经明了了。 “怎么样,是我们给你个痛快,还是你自行了断。”大汉威胁道。 “让我死可以,先放她走!”他扯了扯赛宁,示意道。 “郎君,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死!” “呵!” “臭婆娘,快走吧!”黑衣大汉不屑的说道。 陈醒的眼中掠过一丝喜意,不论他今日是生是死,赛宁的命算是保住了。 “快走!别管我!” “不,我不走!不论是生是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要走就快点,否则就一起见阎王吧!” 几个大汉已经面露不忿,显然对这一对男女的磨蹭,十分不耐烦。 陈醒的伤口不断淌着血,地面上都嫣红一片。 大汉们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这一刻,赛宁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壮汉们已经不打算放过他们了。 就在他们即将发出最后一击,送这一对男女上天的时候,忽然黑沉的雪夜竟然亮堂了起来。 无数人影,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在火光照耀下,冲进了兴艺坊。 一时之间,坊中男女几乎都被惊动了起来。 兴艺坊中也有不少不法之徒,卢静章他们赶来的时候,时间匆忙,动静闹得很大。 这些恶徒纷纷逃窜,在坊中闹出了好大的风波。 卢静章也管不得许多,一进坊门就沿着东向,冲到了第二间宅院的门前。 但见,宅院的房门已经被踢破。 不好! 他马上意识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陈醒危险了。 二话没说,卢静章立刻率领部下,冲进去救人。 而在他还没有下马的时候,一些反应迅速的内卫早就已经杀到了屋内。 转瞬之间,黑衣杀手和大理寺内卫就扭打成了一团。 伤重的陈醒,渐渐不支。 歪在了赛宁的怀里。 “郎君,郎君坚持住!” “有人来救我们了!” 赛宁不认识大理寺内卫,可也看出,后来的这一波和先前的那一波不是一路人。 “救命!” “快来人啊!” 她在一片混乱中,拼命呼喊。 陈醒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赛宁用布条将他的伤口勉强包扎。 这时,在大理寺内卫的连续攻击下,黑衣杀手渐渐现出颓势。 好几个人脸上的蒙布也掉落下来,无法再掩饰他们的面容。 内卫们并不认识他们,可想想也知道,必定是崔氏兄弟派来的人。 卢静章姗姗来迟,一进屋门就冲到了陈醒的身边。 眼看他重伤倒地,意识不清,连忙叫道:“你是旗官陈醒吗?” 陈醒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赛宁赶忙帮着应道:“他就是陈醒。” 聚到卢静章身边的内卫,越来越多,他看着陈醒苍白的面庞,停止了讯问。 “少卿,怎么办?”一内卫问道。 “快去找个郎中,给他止血。救下了他,就什么事都清楚了!” 内卫赶紧执行命令,也没有时间去寻什么妙手神医了,就在兴艺坊里寻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济事的郎中,拉过来凑数。 今夜坊里打的如此热闹,老汉早就被吓得丢了魂。 要不是内卫们把他硬拉过来,他根本连房门都不愿意出,哪里还会想来诊病。 一见血淋淋的场面,就更是股颤如筛糠。 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背在身上的药箱子,咣当一声就落了地。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 郎中哆哆嗦嗦的扑过来,首先看到的就是陈醒身前的一滩血水。 肋下的创口已经被赛宁简单包扎。 她的手法粗略,根本没有起到多少止血的效果,血水还在稀稀拉拉的往下淌。 这时,门外的打斗渐渐止息,一部分内卫,将活着的黑衣杀手带离,剩下的则收缩到屋内,保护卢静章等人。 有人借来了温热的清水,经过简单清洗,郎中长舒了一口气,幸好,陈醒的伤口并不算很深。 “怎么样,还可以救活吗?”卢静章焦急的问。 “使君别急,可以救!” 听到这一句话,几近疯狂的赛宁才终于恢复了神志,她妩媚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在内卫的带领下,她被带离了现场,临走之前,还不断回望,生怕陈醒有一个闪失。 在内卫的不断催促下,她才终于离开。 “快把他抬到床上去!” 这位郎中说的好听点是个大夫,其实就是个行走江湖的游医,正经医术一般般,全靠各种偏方过活。 他打开药箱,拿出各种祖传药粉,都是止血生肌的,一股脑的往伤口上撒。 药效猛烈,连意识不清的陈醒都给疼醒了。 嘶嘶…… 他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郎中手指一抖,又是一把药粉倒在了他狰狞的伤口上。 哇哇哇…… 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叫喊了。 也预示着,陈醒确实是全醒了。 恍惚中,他感觉到是有人来营救他,睁开双眼,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赛宁的生死。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把她保护起来了。” 陈醒困难的点头,眼前的青年,他并不认识。 只见那青年,面色和缓的说:“陈旗官,我是大理寺少卿卢静章。” 当听到这个名号,陈醒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还是盼到这一天了。 比起被人灭口,他倒是更希望落到官府的手里。 哎,早知道是这个下场,就不必东躲西藏,直接投案就结了。 第一百七十章 初见上官婉儿 “刚才的杀手是谁派来的?”卢静章开门见山。 “也许是崔泠,也许是崔湜,我也说不清。”他虽然气若游丝,却尚能对答如流。 “你先不要激动,我们简单处理伤口,就带你回大理寺,等你恢复些,再行讯问。” 陈醒挣扎几下:“少卿,不必去大理寺了,我都交代。” “他们已经找上门了,我怕,到时就没有机会说了!” 卢静章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他自己愿意说,他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遂安排了执笔人,就地将他的口供详细记录。 却没想到,陈醒的第一句话,并不是与案情有关:“大理寺里也有崔侍郎的人!” 什么! 卢静章登时就愣了。 却不知这崔湜的手竟然伸到大理寺来了。 “是谁?” 陈醒艰难摇头:“具体是谁,下官也不知道,只以往闲聊的时候,听他们说起过,崔侍郎在大理寺也安插了眼线。” “有多少个,如何能找到?” “大约只有一人,少卿可以查阅大理寺记录,一个太平公主府上的仓曹,后来去了大理寺,年龄大概在二十左右,应该就是了。” “你也没有见过这人是不是?” 陈醒点点头,卢静章暂且搁置了这个问题,转而询问谋害太子的内幕。 “天津桥前太子遇险,这件事是你们做的吧。” “是。” “我们已经查明,是你的内兄崔泠指使你做的,关于此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直接安排的是崔泠,但幕后主使是崔湜,崔侍郎。” 事到如今,陈醒很清楚,大理寺的人想听到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崔侍郎与此案有关,可有证据?” 疼痛感降低,可见,这赤脚郎中还是有些本事的。 陈醒的心绪也恢复了几分,听了这话,不觉在心中嗤道:这些个大理寺的官员,就是表里不一,明明是他诱导自己供出侍郎,现在反倒拿捏起来。 “证据当然有,这个主意就是他出的,而且,贿赂下官的金子,也是他出的。” “可有汇兑票据?” “有,当然有,都在赛宁的手里存着。” “我也不是吃素的,自从帮他们做了这件挨拶事情,我就料想到,有一日会倒霉,早就把证据都留好了。” 卢静章对内卫耳语几句,内卫匆忙奔出去了。 陈醒心想,他应该是去找赛宁要证据去了。 果然,半晌工夫,赛宁就迈着小碎步进得门来。 在内卫的帮助下,她推开一个檀木箱柜,箱柜后面露出一块灰白短墙,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纤纤玉指在灰墙上摸索一阵,就找到了一个凹凸不平之处,猛力推了推,灰墙就陷进去一块。 众人这才发现,在这堵看似平常的土墙中间,藏着许多好宝贝。 黄金、珠宝、还有没来得及汇兑的银票。 她哆哆嗦嗦的将这几张泛黄的纸片递给卢静章。 静章低头细看,见是东市诚丰飞钱铺的银票。 只要拿着这银票去到诚丰铺子调查,必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这笔钱真正的主人。 到时候,他就不信崔湜这老小子还能滑脱了去。 检查无误,卢静章满意的点点头,却又不死心的问道:“还有什么证据?” 陈醒趴在床前,喃喃道:“崔湜老奸巨猾,行事小心,不轻易在明面上留下证据。这些银票还是我偷偷留下的,原本他是命令我一次都承兑出来的。要是说证据,只能让下官和他当面对质,可就怕他一力否认,那下官就没有办法了。” 卢静章冷静的分析现状,现在看来,他们在陈醒的身上也挖不到什么更大的线索,唯一能够敲的准的贼人,还是考功员外郎崔泠。 不如就把这人先抓了,看他能吐露出什么证据,才是上策。 几人从大理寺出发时,都是骑着马,没想到,陈醒竟然身受重伤,现在根本爬不起来。 内卫赶忙在兴艺坊中寻了一架马车,上面铺上软垫,准备用马车将陈醒押回大理寺。 就在卢静章打算先放过他的时候,陈醒却自己跳出来了。 他满脸怒容,恨恨的说道:“少卿想治了他们兄弟的罪,又何须证据。他们犯的罪过,远比在天津桥前的那件事要多得多了。” 于是,他就借着满腔的愤怒,将他们兄弟二人在背后谩骂太子李俊的言语,一一复述给卢静章。 官员背后咒骂储君,这可是件天大的罪过,有了这些话垫底,不怕崔湜这老小儿不就范。 卢静章心满意足,不论是意图谋害太子,还是背后谩骂储君,都是要命的罪过。 他暗自想到,崔湜这回可是真要折了。 茫茫雪色,一片银白,皇城内外皆是如此。 要不是案情紧急,李俊也不愿意走这一遭。 洛阳的雪夜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的日子里,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冻死人是很常见的。 古代的取暖设备极其缺乏,你就是腰缠万贯,想置办个暖宝宝,电热炉也是无处可寻。 最顶级的取暖设备,不过是经过各种改造的炭火盆。 有钱的烧好炭,没钱的烧碎炭,别无他法。 李俊刚刚下马,迎面就扑过来一阵冷风,直向着他的心窝子袭来,冻得他登时就打了一个激灵。 他使劲裹紧衣衫,心中哀叹,这个天也太他娘的冷了,要是有件羽绒服就好了! 严格来讲,皇城夜间是实行宵禁制度的,非请不得进宫。 可李俊是谁,他可是大唐太子,就算是执役的羽林卫,也根本不敢拦他。 他一路就来到了上阳宫的门前,与孙福禄打了个照面。 孙氏忙不迭的进去禀报。 不到片刻工夫,李俊已经置身在温暖如春的寝殿中了。 胖墩墩的李显旁边,斜斜倚靠的却不是韦皇后,而是另一个面容娇美的女子。 李俊心中一惊,掐指一算,他来到这大唐朝也已经四五个月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上官婉儿。 现在应该称呼她上官昭容。 因为此刻的她已经不再是武则天的得力女官,而是皇帝李显座下的内廷小秘书,外加爱宠。 上官婉儿与韦皇后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她面相柔美,身子娇小,一双媚眼,波光流转。 李显一挥手,李俊蹬蹬蹬几步,就来到了他的身边,却并没坐下,只是恭敬的站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显是要说服的 上官婉儿窝在李显的臂弯之内,不时斜眼偷瞧。 这位英武的太子,前些年并不算出色,也没见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却听的说,近些日子以来,格外的奋发,不论是学习诗书礼仪,还是应酬接对,都十分妥帖。 更别提,他还刚刚平定了吐蕃和突厥两地的边境叛乱。 李俊在外面的功绩渐渐传到内宫,上官婉儿对他愈加好奇。 今日一见,果然好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一般。 从李俊紧绷的面容上,上官婉儿推断出,今天太子迎着雪夜进宫,必定是有要紧的事。 联想到他前些日子的遇袭事件,她猜想,八成是和那件事有关。 上官婉儿可不是韦皇后,她是个脑袋拎的清的女人,她发动娇柔的声音:“陛下,太子殿下一定是有要事禀报,臣妾告退。” 温香软玉离他而去,李显的胸前还真觉得空落落的。 却又见儿子李俊绷着脸,大有上官不走,他就不说的架势,权衡一刻,终于放行。 待到上官婉儿窸窸窣窣的拽地裙摆,彻底消失在大殿的范围之内,李俊才正色禀道:“父皇,儿臣已经查明幕后黑手了。” “真的?”李显白胖的脸上,现出喜色,他从没料想到,这件事会调查的如此迅速。 “到底是谁?敢害我的爱儿!” “中书侍郎崔湜!” 声如洪钟,李俊定定的看着李显,不容他有一丝一毫的怯懦。 “是他……”李显的声音,透着怀疑。 “他为什么要害你?” “儿臣不知,应该也是不满儿臣参与朝政。” 这个时候的李俊,还没能和卢静章接上头,他不知道陈醒是否已被捉住,大理寺有没有拿到崔湜涉案的证据。 只能先含糊其辞一句,争取获得李显的认同。 “笑话!”李显叹道:“你是太子,处理朝政是应该的,他算什么,不过是朕看在太平的面子上才提拔的一个官员。” “他有什么资格怀疑你!” 李显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久久未曾散去。 而殿堂外面,未曾走远的上官婉儿,也支棱着耳朵,仔细聆听。 她这样做却不是为了以后给谁通风报信,全是为了更好的在内宫生存。 手中掌握的消息越多,她的优势就越明显。 殿中的李俊全然不知隔墙有耳,仍自顾自说道:“崔侍郎的想法,儿臣未可知晓,他和族弟考功员外郎崔泠勾结,指使左羽林卫旗官陈醒,做他们的内应,锯开天津桥前的大树枝杈,就为了让孩儿受伤。 “事情已经查明,还请父皇定夺。” “人证物证俱在?”李显难得露出沉静的面容。 他的语气冰冷,李俊摸不透他的心思。 只恭敬的应道:“基本已经可以查证属实。” “抓,全都抓起来!”李显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几个字。 李俊佯装不解:“父皇的意思是,崔侍郎也一并抓了?” 李显面色一滞,他的脑中忽然跳出一个人影。 那是他的好妹妹太平公主。 崔湜和太平的关系,李显也心知肚明。 如果要动他,就先得征求太平的意思,否则,太平若是一哭二闹,他可是真要抖落手了。 “崔湜以下的犯案人,全部抓了。” 李显没有明说,可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案件办到这个地步,李俊很满意了。 却在这时,李显唤了上官婉儿进来,草拟圣旨。 上官婉儿下笔成章,不消一时半刻,一篇洋洋洒洒的大作,便成了。 因的这圣旨是明发的,自然要先送到大理寺主审官员的手中。 李显看到儿子受难,心里疼的厉害,罕见的摆出了一副慈父的样子。 等不及天明,就命孙福禄赶快去大理寺宣旨,命他们连夜抓人。 李俊心想,这圣旨倒是来的正巧,想来,现在卢静章他们正在兴艺坊捉人。 再有了这圣旨撑腰,几人的行动也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他本想立刻返回东宫,好生歇息,一天到晚的瞎忙活,他也真是累的够呛。 却没成想,话还没出口,李显就难得的殷勤挽留。 “俊儿,雪天路滑,今夜你就不必回去了,就在上阳宫歇息便是。” 李俊无奈,只得从命。 这时,甜美可人的上官婉儿,也向他微微一笑,表示欢迎。 她现在该有四十有余了吧,可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白皙的面庞,圆润的脸蛋,也许是古代照明条件有限的缘故,李俊竟然看不到她眼角的细纹。 又或许是抹了好几层粉吧,他欣然应允,迈着大步,去到偏殿,在那里早就有准备好的寝具。 他只要简单梳洗,就可以入睡。 哎,上官婉儿看起来可比韦皇后动人多了。 像个女人,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由衷感想。 几乎就是圣旨传到大理寺的同时,德静郡王府上也得到了消息。 李显竟然下令,全城搜捕崔泠,这是武三思没有想到的。 他原以为,一切都会在暗中悄悄进行。 沉思片刻,他开始有所顿悟。 李显这是在给崔湜发出威胁信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泠都被抓了,那崔湜一定也干净不了。 可崔湜到底是个正四品的官员,又是太平公主的座上宾,李显不想马上就把他动了。 他在等待着有人表态。 不管是崔湜还是太平,总要给他个交代。 所以,他兴师动众的在洛阳城内搜捕崔泠等人,也是为了提醒潜藏的贼人。 不要再动歪脑筋,太子朕是要保的。 报信人过来的时候,武延秀也正在郡王府上,这些个消息他也都听进去了。 李显的举动,让他十分不满。 待到屏蔽了闲人,他便开口道:“郡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素来都看不上太子吗,为何要大动干戈,再者还有太平的面子。” 武三思呷了一口茶,面容疏淡,绝不似武延秀一般急赤白脸。 “太子大胜而归,乃是旷古罕见的功绩,没有一个父亲不喜欢精明强干的儿子。” “郡王是说,陛下开始器重太子了?” 武三思冷眼说道:“这是明摆着的事,你到今日才看出来?” “早先就嘱咐过你,不要只知吃喝玩乐,要多多留心政治,建立功勋,这样才能成为我武家日后的支柱。” “可你看看你,终日无所事事,毫无建树,现在可倒好,连与安乐的婚事都告吹了。我且问问你,你还有没有一点志气,难道,今后你想匍匐在武延宗的身下过活吗?” 铿锵质问,明显带着怒气。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毒不丈夫 一向以嬉皮笑脸著称的武延秀,面子上也挂不住了,现出惭愧的神情。 触动他的心弦的,却不是什么建功立业,而是武延宗。 “难道武延宗也要争权夺利了?” 武延秀的眼前,掠过武延宗英俊却略显木讷的脸,此人之前终日游离于权势之外,练功求道,在武氏一族内部都排不上号的。 关于他和李裹儿的婚事,武延秀也有过自己的猜想。 以他对李裹儿性情的了解,此事必是她自己一力促成。 要是她不肯,这朝廷里还真没有人能够说得动她。 是以,他从来也没有将武延宗当成是个对手。 相反,自从他们的婚事定下,他还真有些同情武延宗。 安乐公主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武延秀虽然也贪恋她的美色,却也厌烦她的乖戾。 要不是武氏一族在武崇训之后,急于再发展皇室联姻,而他又正好和她有过私情的话,武延秀打死也不会愿意和她成婚。 有了武延宗接盘,他就可以继续流连温柔乡,不必在安乐面前装样子了。 哼哼! 难道是平常小瞧了他。 想到这里,武延秀的心里竟然燃起一股斗志。 绝对不能让武延宗踩到自己头上去。 “郡王,需要延秀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 他上挑的凤眼中,仿佛有火苗在闪。 武三思捋捋胡须,看来,这一招激将法算是奏效了。 “你不必心急,钉子不是已经都安插进去了,现在,陛下正在严查崔氏兄弟之事。想来还要闹腾好一阵子,我们就不必去跟着凑热闹了,一切,等风声过去再说。” 武延秀慎重的点点头,武三思又道:“你要明白,崇训现在不在了,武家的年轻一辈就靠你了,你且看看宗楚客,别管是听从我的命令,还是为自身考量,他都把女儿送给了太子。” “你以为,他这个女儿做了太子妃,就会有好日子过了,我想,他比谁都明白,他日一切都尘埃落定,需得撕破脸皮的时候,他这个女儿肯定是要被牺牲的。” “可他全不在乎,这叫什么,这就叫做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要不是有这样的谋略,如何能够成事。” 武延秀非常不屑,啧啧道:“我听的说,宗楚客平日很是疼爱这个幺女,居然也下得去手。” 武三思冷眼看他:“这就叫无毒不丈夫,你学着点!” 武三思的教诲言犹在耳,武延秀不敢怠慢,他虽未言语,心里却认同了他的说法。 做男人就得狠啊! 崔泠府上,一片鸡飞狗跳。 下午,总管林安失踪之后,包括庖厨在内的崔府人员,心有灵犀的一致闭紧了嘴巴。 那些个闯入府中,带走林安的人,到底是何来路,他们并不清楚。 可有一点,大家是有共识的。 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崔泠还在前院听歌姬唱小曲,一时半刻的陶醉在轻柔婉转的歌声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府里的总管不见了。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 忧心忡忡的几人,装作没事人一样,接着干自己的那一摊子事。 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又让他们难以集中精神。 恍惚之间,庖厨切了手,小厮也打翻了一套杯盏,实在狼狈。 等到晚饭的时候,崔泠才觉出一丝异样。 饭菜的滋味,明显劣质许多,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食家,食物的优劣一点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后宅的一应事宜,全是林安一手包办。 他立刻想到要质问他。 转转眼珠,四处搜寻一圈,居然没有看到林安的身影。 怪怪。 按照这厮平时的做派,一定是站在距离自己不足八尺远的地方,殷勤等待着吩咐。 这会子,怎么全然不见人。 他又回忆片刻,你大爷的,自从下午派他去应付金丰斋的人之后,崔泠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时,他还不算担忧。 林安是个大活人,在这宅子里,也还算有些权力,说不准就是去什么地方偷懒打盹去了。 忙唤过小厮,问道:“林安呢?” 那赭衣小厮,原本就不是下午和林安同行的,根本不知道林安的下落,只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嘿,瞧他这不痛快的劲头,崔泠的火气还真就上来了。 怒道:“人呢!究竟去哪了!” “这,这小的也不知,好像一下午都没有见到了。” 崔泠火气更胜,立刻想到今日当值的庖厨,蹭蹭蹭大步跨过去,就把窝在厨房的厨子给揪了出来。 “林安呢,跑哪去了?” 庖厨的耳朵被他死死的揪住,疼的他是龇牙咧嘴,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 “使君,使君饶命!” “哎呦呦……” 他不停叫唤,崔泠终于放了手,一股不祥的预感,跟着涌了上来。 “林总管,他被人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令人惊奇的是,崔泠此刻的感觉,并不惊讶,只是慌张,好像他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似的。 “就下午,金丰斋的人来送菜的时候,混进了别人,看到林总管二话不说就带走了。” “你们怎么不早说!” “我们,那歹人生的龙须虎目,甚是吓人,他威胁我们不让我们说。” 庖厨念完了这一段,自知性命也难保,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崔泠竟然飞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我就这样轻松滑过了? 胖庖厨有点不敢相信,他原本以为,自己知情不报,是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竟然什么事都没有。 也不再耽搁,赶紧收拾细软,夹起包袱跑了。 就在这个时候,崔府上的大部分都还蒙在鼓里,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自从听了庖厨的话,崔泠就坐立不安。 他返回正堂,饭也吃不下去,水也喝不进去。 与一无所知的庖厨不同,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些人的来路。 一定是太子派来的人,难道,他处心积虑的计划,竟然这么容易就露馅了吗? 他懊恼万分,叫天叫地,可叹苍天大地都不搭理他。 事不宜迟,管不了别人了,他立刻着人备了马车,匆匆往城外跑去。 而这时,天色渐黑,雪花开始飘落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女当关 孙福禄揣着圣旨,快马赶到大理寺,纷飞的雪花,还来不及在他的肩上停上一停,就飘落了下去。 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孙福禄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些谋害太子的人,肯定已经惴惴不安,窥视着脱身的机会。 要是不快点,说不定就让他们溜了。 况且,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现在已经算是投靠太子的人了。以往,在内宫和太子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无法表明忠心。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差事,还不加紧表现。 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赶到了大理寺。 可这里的情况,却并不让他满意。 偌大一个大理寺,竟然没有主事的人。 孙福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急得团团转。 李显的命令可片刻不敢耽搁。 负责记录的府丞燕献之,已经算是目前在此地的最大的官了。 孙福禄把他抓了过来:“卢少卿呢?” “听说是去兴艺坊抓人了。” “抓谁?”孙福禄语气急迫。 “旗官陈醒找到了,少卿赶去抓人了。” 哎,看来,那边也是正事,不能耽搁。 正在孙福禄一筹莫展之际,卢静章押着陈醒,匆匆赶了回来。 孙福禄一见他的身影,立刻喜笑颜开,仿佛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卢少卿,陛下有旨。” 他抑扬顿挫的宣读旨意,卢静章恭敬接下,之后,一切就要赶快进行。 陛下的动作竟然这样快,这是卢静章此前没有想到的。 看来,太子殿下的游说很有效果。 虽然还没有达到能够一举擒拿贼首的目的,总也看到了希望。 事不宜迟,他匆匆上马,带着内卫,再去崔府。 与此同时,崔泠府上还没有来人骚扰,就已经乱成一团。 没和家里人打一个招呼,崔泠就独自出奔。 等到家里的女眷和一众下人反应过来,这位官人都已经跑出十八里地了。 毛都寻不到了。 崔府上下,鬼哭狼嚎,人影乱窜。 崔泠的夫人何氏,对他们兄弟的阴谋诡计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平日里,也是好言相劝,不让他们做谋害储君之事。 奈何,自作聪明的兄弟俩,还认为,何氏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愚妇,根本不懂朝堂上的大事。 对何氏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看看,看看,现在这架势,肯定是兜不住了。 结婚二十年来,她早就总结出一条经验,男人靠得住,野猪能上树! 关键时刻,也不说把事情扛起来,反而一拍屁股溜之大吉。 何氏恨得牙齿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 一直战战兢兢侍候一旁的婢女,这时小步上前:“夫人,现在府里乱的很,小厮丫鬟都不听使唤了,我们怎么办?” “要不要派人去寻使君?”她抬了抬眼,试探性的问道。 “呸!” 何氏也顾不得世家命妇的体面,骂道:“管他作甚!” “吩咐下去,今后,但凡有人提起员外的事情,我们都要坚称不知,不论是谁来问,也不管是问什么,都要这么说!” “崔员外与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听到没有!” 她叫的这么大声,小婢女哪能听不明白。 赶忙行了个礼,就去传令。 何氏站起身子,在乌漆嘛黑的雪色中,遥望着这一座恢弘的庭院。 这里是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处处都有她的苦心经营。 她决不能认输,就算是崔泠倒了,她都不能倒! 她暗暗抓紧了门框,叫来几个得力的小厮,看到他们的神情都还算镇定,颇有些欣慰。 这时,她已经退回到了座位上,扫视众人,缓缓说道:“你们平日里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今日,府上遭了难,人心不安,你们几个下去,好好安抚众人,一定要让府里的秩序立刻恢复,不得有误!” 现在她的这副模样,若是被崔泠看到,准保会吓一跳。 要是女子能登上朝堂,何氏做官也不见得就会比崔泠差。 奈何啊,奈何……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这座宅院总算又恢复了宁静。 各人心中都揣着疑问,可夫人何氏显然没有和大家交代清楚的意愿。 使君的去向,也不是他们几个下人能够过问的。 只能该上夜的上夜,该奉茶的奉茶,装作若无其事。 实则,各种猜测已经甚嚣尘上。 有说,崔员外是犯了谋反大罪的,有说,是外阜的相好找上了门,员外已经连夜会相好的去了,种种说法,皆荒诞不经。 何氏明白,崔泠真实的罪过,不久就会被世人知晓,瞒是瞒不住的。 也就听之任之,任凭他们传说去了。 果然,就在雪下了有一寸厚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就来了。 报应竟来的这样快,何氏心里很不好受。 孙福禄跟着卢静章一路赶过来,正要寻找崔泠,宣读圣旨,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座偌大的宅院中,早就没了男主人的影子。 只剩下了她身单力薄的夫人,勉强出来迎接客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何夫人,应该是出自庐江何氏家族吧,好歹也是名门闺秀了,怎么摊上了这样的男人。 孙福禄不禁对何氏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卢静章则公事公办。 “夫人不必惊慌,大理寺奉旨查案,只要找到崔员外,我们就会速速离开。” 何氏面色不忿,冷道:“实不相瞒,老妇也不知崔员外现在何处,少卿若是不信,自可以带人搜查,若是能找出他来,老妇还要感谢少卿哩。” 卢静章与孙福禄二人面面相觑,却没曾料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展开。 他们并不怀疑何氏的话,可该走的程序也不能落下。 仍是遣了内卫,将崔府里里外外的搜了两遍,果然是一无所获。 因的所有的密谋都是口头进行,证物也是一样没有的,满怀期待的内卫们不觉有些失望。 卢静章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局,安抚几句,便告了辞。 他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因他还有后招。 几人刚刚从崔府出来,卢静章就打了个呼哨。 从隔壁宅院里蹭蹭蹭的窜出十几个人影,皆是筋骨魁伟的壮汉。 他们有的是来自大理寺,有的是出自羽林卫李多祚手下。 早在三天以前,他们经过商议,就派了人蹲守在崔府附近,就怕这厮狗急跳墙,偷溜了去。 隔壁宅院的主人,正是一户部主事,原本两家就有仇怨,后来听说崔泠犯了事,大理寺内卫需要在此监视。 真是拍手称快,一百个同意,一万个配合。 积极的劲头,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大理寺众人都啧啧称奇。 还有这种操作。 他们发誓,绝对是头一次见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罗地网下的疯狂逃窜 这三天来,虽然户部主事把侍卫们招待的舒舒服服的,但他们没敢开一点小差。 几双眼睛,就这样不错眼珠的,盯着崔府的前院后宅。 个个角门处,都有人盯着,按照常理推算,应当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 卢静章走过了明路,现在开始挖掘暗路了。 他打眼一看,内卫之中少了几人,便问道:“崔员外现在不在府中,你们整日盯梢,可有发现?” 为首一人,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胸有成竹的应道:“少卿莫急,这人是跑了,可我们已经派人跟上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把贼臣捉住!” 看他这副样子,卢静章只觉得打心眼里发虚。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直觉感到,可他又说不上来。 “他们已经去了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了吧。”大汉略有些迟疑。 “这么久了,我问你,崔泠是如何出逃的?” “坐,坐马车啊!他一个阔老爷,哪里肯自己走路,当然是坐马车了。” “马车,你们看清楚了吗,马车里的人,确实是崔泠?” “看,看清楚了吧。”大汉转向众位同仁,求证道:“崔泠有钱,又会享受,平时穿衣打扮都是最讲究的。不是鹿皮袄子,就是狐狸毛的披风,这我们都熟悉。” 身后几人赶忙点头附和,卢静章为难的扶了扶额。 “除了马车,刚才府里还有没有人出去?” “没有了吧。”大汉疑道,忽而,身后有人提醒一句:“刚才有个倒夜香的老头,出去过一回。” “对了,”大汉猛然道:“那人浑身破破烂烂,脸上黑漆漆的,推着个板车,从后门走的。” 呔! 卢静章暗叫了一声糟,若他没有猜错,他们一定是中了崔泠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倒夜香的老头,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南边去了。” 刚刚还十分和气的卢静章,如今脸上怒容毕现。 监视几人全都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 但也有人隐约察觉到了,应该是出了差错。 “卢少卿,出了什么事?” 孙福禄上前问道,李显将圣旨交给他的时候,也让他作为自己的全权代表,一路跟随大理寺办案。 如今人也没找到,卢少卿还愁成这副样子,孙福禄的心里,小鼓点不免也敲了起来。 “我想,崔泠应该是化妆成倒夜香的,顺势溜了。” “何以见得?”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只有精确判断他的路线,才能尽快抓到人。 卢静章耐心的向他解释道:“按照大理寺内卫的脚程,崔泠若是坐着普通马车出逃,根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到。可现在,你也看见了,半个时辰了,内卫都没有回来。肯定是被人故意引到其他的方向去了。而真正的崔泠,早就化妆成穷汉,拉着板车跑了。” 监视几人一听,皆是一惊。 懊恼悔恨,简直想当场自裁。 卢静章劝住了他们,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唯一可以有些欣慰的是,崔泠不会武艺,如果不能通过城门,他是出不去洛阳城的。 “赶快通知四角城门的守卫,务令他们严加巡查,注意城门附近的可疑人物。” 任务虽是这样布置下去了,可卢静章也有预感,崔泠不会在今晚就出城的。 现在城里已经宵禁了,他一个行踪诡异的老汉,穿的破破烂烂的,在城门四周转悠,甭管他是不是犯了大罪,都必会被抓住的。 崔泠没那么傻。 像崔氏兄弟这样的老手,在实行计划之前,应该早就选好了藏身地点,如果卢静章估计的没错,崔泠应该是逃到这个地方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返回了崔家大宅。 刚刚平静下来的何氏只能打起精神,勉强应付着。 “夫人,崔员外应该是逃到南城去了,夫人想想,崔员外在南城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点。” 论真心,何氏现在真的不想搭理他。 自从她知道了崔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好事之后,她就迅速拿起了佛珠,口里叨叨着金刚经。 谋害太子,株连是惯常操作,她作为崔泠的夫人,能不能活命都说不定,更别提他们的一双子女了。 说不定,都会被他这个死老汉给连累了。 可是,等到她琢磨过来这句问话的含义,她便猛然坐起。 “你是说,崔泠有可能逃到南城去了?” “极有可能。” “不可能,他不会就这样逃出洛阳城的!”何氏瞪着猩红双眼,笃定说道。 “夫人这是何意?” 说起这件事啊,何氏的怒气可就更旺了。 严格说来,崔泠不是个爱好女色的人,他喜欢享受,对家庭也算不上忠诚。 可这些年来,他在男女之事上,还真没有闹出多大的风波。 然而,何氏仍是意难平。 不只是因为崔泠热爱搞阴谋诡计,还因为,崔泠在少年时期,一直有个相好,算是两小无猜。 原本崔家人早就把此女当成是崔家的媳妇,双方家里都认同了这一对佳儿佳妇。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啊! 这位少艾还没有成人,就不幸夭折,令年少的崔泠心灰意冷,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要不是家里人天天劝说,他恐怕就要绝食向死,追随少女而去。 这位年少时的爱人,就葬在洛阳南城。 即便是和何氏成婚,崔泠也仍然无法忘怀这个女子。 每年女子忌日的时候,崔泠都会去祭奠,风雨无阻。 这一段故事,一直是何氏刻意选择遗忘的。 然而,每一年它都会如期上演。 这些年,她眼看着崔泠日渐狂妄嚣张,没了君子的做派,可这个早就不成器的男人,唯独在这件事上仍然十分坚持。 每一年,这样的好戏都要上演一次,不管何氏如何视若无睹,可这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她想不明白,一个二十年前的情人,为何会让爹妈都不认的崔泠,如此难忘。 “我知道他在哪,就算他要出城,也一定会去这个地方看看再走。” 何氏调整心绪,平静的说道。 “他在哪?” “南城高氏一族的坟茔。” “高氏,难道是前齐的高氏?” 何氏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合起了眼眸。 就在卢静章即将失去耐心,准备奔往南城的时候,何氏干燥的嘴唇间,开开合合,吐出几个字。 “一个叫高怜儿的女子的坟墓,去那里找找看吧。” 卢静章匆匆往外走,脑子里不断回响这这句话。 这个怜儿,应该是个女子吧。 深陷险境的崔泠,为何一定要去她的墓前。 他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怪不得刚才询问崔泠的下落,何氏说什么也不肯交代,看来也是难以启齿的二三事啊! 翻身上马,一队人紧急奔往南城。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后的祭奠 凄冷的雪夜,呼啸的寒风,好像正和南城墓地诡异萧瑟的气氛相符。 真是一个祭奠的好日子。 裹着破旧夹袄的崔泠,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白色的绒毛,从破布缝里露出来,狂风一起,四散飞舞。 真他娘的冷啊! 养尊处优的崔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他无法控制的跺着双脚,拽紧了衣衫,企图保留一丝温暖。 然而寒风并不打算放过他,冻得他浑身打哆嗦。 洁白的石碑上,镌刻着漂亮的小楷字。 高怜儿。 那是怜儿的亲笔。 在她病死之后,她的父母在她众多的亲笔书法中,寻到了一幅字,正是她自己的名字。 他们请了洛阳城最好的工匠,花了大把的金钱。 将怜儿的字迹拓写下来,最后,镌刻在石碑上。 如果说,生死存亡的时刻,崔泠还有什么留恋的话,那就是这里,就是长眠在这片土地里的人。 他不讳言他是一个争权夺利,贪图享乐的人。 但,在心底,他也明白,怜儿的死,也是造就今天的他的原因之一。 如果怜儿还活着,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崔泠时常这样想,而且,近几年,这个念头更是时不时的就在他的脑海里泛起。 年少时短暂的幸福时光,是他难以忘怀的。 每当生活中遭遇困难,承受痛苦,他都会想起怜儿,她那甜美单纯的笑容,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光。 也许,像他这样的恶人,注定是无法拥有这份美好的。 所以,怜儿才会香消玉殒。 如果今夜他能够顺利出城,这应该就是他和怜儿的最后一面了。 从今以后,死生再不复相见。 他深情的跪倒在高怜儿的墓前,枯干的手,在石碑的凹痕上来回抚摸,冰冷的石碑无法传递温度。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他没有回头,他也不敢回头。 凭着直觉,他就能够分辨,在混乱的声音中,有哒哒的马蹄声。 他们是谁? 不会是来营救他的人。 那应该就是大理寺的人了。 来抓他的,他知道。 他害不害怕被抓? 他害不害怕死? 他说不清楚,可第一反应还是掌控了他。 他半趴伏在一座座墓碑前,缓缓往外爬。 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他可以辨认出,他们嘴里喊着怜儿,怜儿。 他们竟然知道自己的爱人。 崔泠震惊了,转瞬之间,他就想明白了,肯定是他那个婆娘把他出卖了。 太可恶了! 这个女人! 他从她的身上,从来也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情,到头来,还被她出卖。 他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他只能像流窜在坟地里的硕鼠一样,卑微的,悄然的,妄图逃出内卫的包围。 可卢静章不会让他如愿。 脚程更快的羽林卫,已经和城门四角的守卫取得了联系。 通知他们严密监视城门附近的动静,务必要做到不放过一个可疑的人。 卢静章稍晚一点也率部下赶到。 南城这一片坟地,面积广大,而且,因为也不是大唐皇族的宫廷墓地,周围根本没有守卫。 想进想出都是随心所欲,根本就没人管。 高高低低的坟头,扑倒的墓碑,浓黑的天色。 这下好了,就算是崔泠现在就在这片墓地里,想找到他也不是容易的事。 高氏一族的历代名人,在卢静章的眼前掠过,火光跳跃下,他根本没有心思细看他们的事迹。 只关心他们的名号。 没有,都没有。 葬在前面的都是男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女人。 但卢静章相信,在这个问题上,何氏应该不会撒谎。 几个内卫上前,悄声说道:“少卿,到处都找不到,怎么办?” “小点声。”卢静章有一种感觉,崔泠现在就在这片墓地里。 他举着火把,不停晃动,不断变换的光亮之中,一个人影忽隐忽现。 “在那边!”他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携着火把,冲在前面。 大约十丈开外,一个垛子旁边,一座孤零零的石碑矗立在那里。 他没有看错,崔泠就在那里。 崔泠也感觉到了追兵的靠近,他顾不上掩饰行迹,趴在地上,不停的往前爬。 像一只蚯蚓,或是肮脏的臭虫。 几人都确定了崔泠的身份,卢静章却停住了脚步,他命令内卫上前,搭弓上箭。 高声叫道:“崔员外,现身吧!” 没有回音。 “我知道你在那里,你再不回话,我就放箭了!” 在他的示意下,内卫故意射偏了几箭。 呦呦的嗡鸣声,响在耳边。 几乎就是擦着崔泠的耳朵飞过去。 内卫的声音越来越近,崔泠犹如困兽,没有了出路。 在重重威胁下,他崩溃了。 他没有选择逃窜,也没有选择投降。 “怜儿,我来了!” 面前赫然出现一座石碑,恍惚之中,崔泠竟然觉得,那就是高怜儿的坟墓。 就连碑体上的字迹,也是他熟悉的。 他窜起身子,猛力一磕。 砰! 他话音刚落,卢静章就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向前搜寻。 当他们找到倚靠在石碑前的崔泠的时候,他的额头渗出鲜血,陷入了昏迷。 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坏的结局。 一个是对崔泠自己,一个是对大理寺的判官。 只可惜啊,他居然还有气。 他还没死。 “抬走!”卢静章命令道。 等在马车上的孙福禄,见到了崔泠僵挺着身子出来,自然以为,此人已经咽气。 对于他来说,崔泠此人是生是死,根本没所谓。 只要找到了他,孙福禄就算是能交差了。 他满意的点点头,问道:“死了吗?” “没有,我刚才检查了,伤得不重,磕偏了。” 孙福禄啧啧几声,鄙夷的看了看崔泠的身体,想不到,这人竟然会这么废物。 车轮匝匝,驶向大理寺,孙福禄在半道上,折向皇宫。 那里,李显和李俊还在等着消息。 上阳宫中,偷听到诸多秘闻的上官婉儿,得意非常。 她迈着小步,娇美的脸上,漾着笑意,遮都遮不住,忍也忍不得。 在这大唐皇宫的后庭,她可以说是地位稳固的二号人物。 自从则天时代,她就开始在后宫经营。 到现在,她的权势可以说是非常巨大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唯一碍眼的人,就是韦皇后。 无论上官婉儿如何努力,这个女人就是理所当然的挡在前面,无法动摇。 哼! 愚蠢的女人! 这就是上官对韦氏的定位。 比起韦氏来,她当然是聪明的,有才华的,可人心的。 可是,她没有和李显同甘共苦的二十年岁月,而这,就是韦皇后的筹码。 唯独这件事,是上官婉儿如何运作也赶不上的。 好在,她的心中只有权势不能登顶的愤怒,却没有嫉妒。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韦氏,时至今日,对待李显,都没有爱情可言。 近些日子以来,通过她的细微感觉。 她认为,要想战胜韦皇后,太子李俊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选。 这并不是她信口开河,异想天开。 今日,她又偷听了他们父子之间的谈话,李俊步步为营的谋略,李显对李俊的疼爱,器重,更让她信心十足。 只要和李俊联合,她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正在她开心的盘算着未来的时候,两队宫女开道,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接近。 正是韦皇后。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上官很气愤。 她真是不愿意见到这个蠢笨的女人。 李显今日召幸的,明明是她,韦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朝身后瞧了一眼,想到了现在在正堂的李俊,欣然一笑。 “皇后娘娘。” 上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韦氏斜眼一睇,也看到了她,却没搭理,只与她擦身而过。 “郡王最近可是不常来了!” 此言一出,韦氏立刻收住了脚步。 两人背对背站着,谁也没有回头。 “是啊,妹妹也好久没见他了吧。” 这两个女人是情敌,不只是从李显的层面上,她们还共同拥有一个情夫,那就是德静郡王武三思。 “皇后娘娘就不心急?” “这有什么着急的,我从来也不怀疑郡王的忠诚。” “哼,他可不是只忠诚于你一人吧。” 韦氏笑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她们两个就这样在上阳宫长廊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 她们这样做,不是因为她们贼胆包天,而是因为,后宫里根本就没有人敢管她们。 而唯一有权力惩治她们的皇帝李显,又对这件事不听不信。 “皇后神通广大,权势滔天,婉儿一介孤女,无依无靠,自然管不了皇后娘娘的事情了。” 她讪笑着走到韦氏身边,迎着她的冷脸,说道:“不过,婉儿好心提醒一句,郡王最近有意和谯王联合,甩开皇后,我想皇后娘娘不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吧。” “谯王?” 韦皇后的长脸上,怒容毕现。 “武三思和他?” “你从哪里听说的?” 韦皇后终于开始搭理她了,虽然算是迫不得已。 “婉儿自然有婉儿的渠道,皇后娘娘就不必问了吧。”上官婉儿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让韦氏浮想联翩。 “不过,我敢保证,这个消息绝对是真的,皇后娘娘不妨早做打算。” 说完这一句,她就拖拉着艳丽的裙摆,施施然走了。 韦皇后站在长廊的中央,独自发呆。 韦皇后和谯王李重福的矛盾,宫廷贵戚之间,人尽皆知。 武三思当然也不例外。 一向仰韦氏鼻息过活的武三思,怎么会和谯王联系到一起,他是疯了吗! 他也太不把韦氏放在眼里了,反了他了! 韦皇后咬了咬牙,快步离开了上阳宫。 她没有心思再去应付李显,她要好好表现表现,让朝野内外的人都知道,这个朝廷,到底是谁说了算! 静谧的道德坊中,太平公主府上。 冒着暴雪,四处奔走的,又岂止大理寺众人。 香风袅袅,沁人心脾,那是一种夹杂着果香的清甜香味,置身在这样的香气中,总让人忘记了冬日的寒冷。 两指一提,掀起铜盖子,一手执叉子,小心的在香炉之中拨弄。 太平总是喜欢亲自掌握燃点香料的火候。 多一分则嫌浓烈,少一分则嫌素淡。 在她的视线正前方,规规矩矩的坐着的,就是她曾经心爱的情郎,她却始终都没有抬起眼来,看一看他。 崔湜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时辰了,自从被让进了门,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动也不敢动。 而一向对他百依百顺,无所不应的太平,今天一反常态,把他晾在这里好一会,才迈着慵懒的步伐,姗姗来迟。 这让崔湜心中更是没底。 他的额头、鬓角都渗出了汗水,他也没有心情擦拭,汗滴子就这样沿着他两腮漂亮的棱角,一点一点的流下。 现在算起来,他已经有二十来天都没有造访公主府了。 非不是他不愿意来,纯属是他不敢。 自从他策划了袭击太子的事件,他就羞于面见太平,他惧怕她含情的双目,殷切的期待。 就算,他明知,太平对权力是有期待的。 而且,她一直将挡在她前面的李姓男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可他仍然不敢面对她。 崔湜是一个挑破脓包的人。 毫不讳言的说,他之所以有这个计划,并不是全为自己考量,他也是为了巴结太平。 帮你教训李唐男人,总算是忠诚的体现了吧。 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 既能让自己出了恶气,又能给太平寻开心,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可当这个计划真的付诸实施的时候,崔湜就意识到,他也许是大错特错了。 作为贴心人,太平确实向他抱怨过,她对时局的不满,她对皇位的渴望。 可那也只是私底下的抱怨,从表面上看,太平和李氏男子的相处还是融洽的。 他不应该为了抱紧大腿,跳出来出手。 “崔侍郎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今夜怎么有空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带着揶揄。 太平总算是给了崔湜一个眼神。 崔湜立刻卯足了精神,要是他屁股后面有尾巴,早就摇起来了。 太平看着他那副急于讨好的模样,深以为然。 崔湜和她豢养的波斯狗也没有什么分别。 “公主殿下,我,我错了!” 他本想说几句奉承话,可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 最后,还是直接承认了错误。 他猜想,不必明说,太平也听得懂的。 “崔郎啊,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没有到我这里做客,何罪之有?” 太平眼波流转,审视着他的表情。 昏黄的烛光摇曳下,崔湜俊美的脸,透着诡谲。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卖辱求荣,苟延残喘 “公主殿下,我,我真是一时糊涂,还望公主殿下开恩,救救我吧!” 要不要拆穿他,将这件事彻底挑明,太平在权衡。 “既然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为何之前不与我商议,事已至此,就算是我,也不一定救得了你。” 二人心照不宣的谈论着这个话题,太平的轻松随意与崔湜的紧张急迫,形成鲜明对比。 太平叫来侍女:“去拿个温手巾,让崔侍郎擦擦脸。” 又转过头对崔湜笑道:“看你紧张的,一头一脸的汗,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竟是夏天,不是冬天。” 崔湜也确实汗流的厉害,就没推辞,简单的擦了一把,也算是缓了缓精神。 “说说吧,你究竟干了什么。” 雪势更猛了些,房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可面对森森寒气,还是让人担忧。 宫女们又搬来了新的木炭,加紧往火炉的肚子里填。 而坐在殿中央的太平,欣然享受着温暖,从没有感到有任何的变化。 崔湜舔了舔嘴唇,略带尴尬的说道:“我不过是看不过去太子得意猖狂的样子,所以,就想跟他个教训,也是为了给公主殿下出口恶气。”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忘了瞟瞟太平的表情,见她神色未有改变,心中更加忐忑。 也不知,这个攻守同盟能不能建成。 “为了给我出气?” “笑话!” 太平耐心的听他说完这一段,才凶狠的说道。 “明明是你自己跳出来惹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公主,崔郎真的是为了您好啊!” “那太子明明是贱奴之子,忝居大位,原本毫无建树,就是个废物,我们放着他在那占着位置也就罢了。” “可谁想到,他居然开始成了气候,长此以往,这上下归心,公主的大业可就难成了。” “崔湜啊,崔湜。”太平焦急的踱步,不停指责。 “你这个人啊,就是太自作聪明。” “现在怎么样,太子毫发未损,全城上下都被他调动起来了,我听说,陛下这次也很支持他,一定要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你怎么办?” “你说,你到底有没有牵涉到这案子里?” “我,我……” 这个计划都是他拟定的,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根本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太平看着他的样子,也明白了几分。 这件案子,若是再调查下去,一定能把崔湜挖出来。 她看着这张俊秀的脸,心中还是不忍。 总还是要想个办法,保一保他。 不只是因为她对崔湜还有情意,还因为,她镇国太平公主的尊严。 要是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她还怎么团结自己的党羽。 “我问你,如果大理寺调查起来,会不会查到你的身上?” “应该不会。”崔湜虽然有些迟疑,可还是这样回答了。 这倒确实是一句实话。 他就是这样想的。 崔湜自认,在这整个谋划实施的过程中,他从来也没有亲自动手参与,若是大理寺调查起来,不会找到关于他一星半点的证据。 “就算崔泠被抓,也是一样吗?” 听了他的保证,太平才算放下心来。 “当然,公主放心。”崔湜的心里也燃起希望,自觉太平有可能出手相救了。 “现在想救你,也只有一个法子。”太平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 “公主请说,只要是能救命,无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 “你先别急着表态,现在,大理寺那边的证据,应该足够指证崔泠的了,你这个好弟弟是逃不过去了。” “现在,唯有舍车保帅,才能救你自己了。” 话音未落,崔湜就明白了太平的意思。 这是让他把罪责都推到崔泠的头上,他确实可以这么做,他也没有多少愧疚。 可问题是,要是崔泠把他出卖了可怎么办。 “你就不要担心这些事了,只有你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让崔泠去承担罪责,我才能够帮你。” “做不到这一点,就是神仙也难救你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也乏了,明日早朝,我会替你说话的,你只要安分守己,别再惹事,就能保命了。” “公主,公主我不能回去!” 太平已经歪在胡床上,闭了眼睛,可她并没有睡着,崔湜的话,她都听见了。 可她并没有回应他,直到她感觉到裙尾布料的抽紧,才勉为其难的睁开了眼。 “你不回去,难道要在我这里过夜?” 冰冷的言语,无情的眼神,让崔湜的心咯噔一下。 以往,公主从来也不会这样对他说话。 她居然会拒绝自己留宿的请求,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匍匐在地,死死的抓住太平华美的衣裙,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公主,现在我家已经被他们监视了,跑出来就已经是不易了,再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不回去,不就更说明你有问题吗?”太平挑眉道。 “你就应该堂堂正正的走回去,告诉大理寺的人,这事情不是你做的,崔泠的行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大大方方的等着他们来调查。” “等一下,你说家里都被监视了,那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太平疑道。 “我……” “哎,我是跳墙跑出来的,从后院,他们不知道这条路。” 太平富贵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微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崔湜。 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亏得他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太平隐约感觉,崔湜肯定是幕后主使。 不过,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她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你要实在害怕,就乘着我的马车回去,我想,就算是大理寺的人,也不敢再为难你了。” “谢公主恩典。”崔湜连连道谢,仿佛太平是他的再生父母。 他点头哈腰的模样,看在太平眼里,瞬间就丧失了魅力。 可惜的是,崔湜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颠颠的乘上了公主府的马车,翩然离去。 带着欣喜,他认为,虽然一时失了面子,可公主还是对他心软了。 只要度过了这个难关,他相信,公主会记着他的好的,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快乐。 这个面子,终究是可以找回来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崔泠的反抗 大理寺一处僻静的厢房内,烛火摇曳,亮如白昼。 崔泠就被暂时安置在这里,按照他的罪过,早就应该扔到大狱里去挨饿受冻。 可他受了伤,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若是让他在大狱里自生自灭,他要是真死了,可怎么办。 这件案子,要继续办下去,可还指望着他哩。 谢太医是皇帝李显特派来的。 医术精湛,医德高尚。 经过他细心的诊治,没过半晌,崔泠就有了知觉。 卢静章很欣慰,看来刚才灌进去的汤药起效果了,或许,也是他命不该绝。 撞了这么一下子,要是换做一般人,早就咽气了。 可他,不仅没死,还睁眼了,恢复了神志。 崔泠眼珠一转,撞碑之前的回忆,便立刻冲上了他的脑际。 让他脑袋疼的嘣蹦跳。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讽刺了。 想好活的时候,没有机会,一心求死,却就是死不了。 眼前的景象,也让他震惊。 他居然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而不是冰冷的青石板上。 周围没有老鼠毒虫,只有几个大理寺内卫审视的目光。 距离他最近的,是一个青年,锦袍革带,面容英伟。 崔泠认出来了,他是大理寺少卿,卢静章。 对了,陛下好像就是让他来主办案件的。 果然是查到他的头上了。 大理寺会用什么方法对付他? 连番审问,严刑拷打? 还是冷漠的将他晾在一边。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他的心中就涌现出了无数猜测。 卢静章是个办案好手,经验丰富。 他明白崔泠的种种担心,却并不着急。 重要的人犯已经落网,还有什么可急的,证物,证词,都会有的。 慢慢来。 确认了崔泠已经完全清醒,他和缓的说道:“崔员外,我希望你能和大理寺配合。” 崔泠把头别到一边,装作不理不睬。 “你不说,不代表就能蒙混过去,我想你也知道,我们若不是有了证据,也捉不到你啊!” “再怎么说,旗官陈醒总是你的内弟,这你不能抵赖吧。” 他不慌不忙,指出这些事实。 当提到陈醒的名字的时候,崔泠楞了一下。 他想到了一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陈醒还活着?” 卢静章轻轻点头,亲眼见着崔泠的脸色迅速的垮下去。 “看来,杀手肯定是你派的了。” 崔泠冷哼一声,并没有否认。 但是,他内心的震撼,是不言自明的。 他明明派了杀手去除掉陈醒,这些人是怎么做的事,竟然会让陈醒活着被大理寺捉住。 陈醒是执行人之一,对他们的计划一清二楚,他没死,那崔泠和崔湜就一个也跑不了了。 卢静章平静的俯视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 两指擎住,在崔泠的眼前晃了晃。 他浑浊的眼睛,微光一闪,看来他是认出来了。 “这是我们从陈醒处搜出来的银票,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我……” “顺便告诉你一句,那些杀手我们也活捉了不少,他们已经交代了,是你指使他们去除掉陈醒的。” 崔泠的情绪激动起来,猛咳不止。 咳了好一阵,他才平复过来,头上的伤口被猛力牵动,渗出丝丝血痕。 “银票是我给他的,你们已经把我抓了,还不够吗?” “看来,你已经承认陈醒是受了你的指使,才谋害太子的。” “我没有谋害太子!”崔泠复又激动起来,他的脸皮极厚,居然还敢矢口否认。 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他早就不能狡辩了吗! 卢静章愤怒的转身,冷淡道:“陈醒是你串通的,你们故意放人进皇城,锯断皇城内树枝,企图伤害太子殿下,桩桩件件都是你做的,你还说,你不想伤害殿下,崔泠,我看,你是想见识见识大理寺的手段了!” 说着,他就迈开了大步,走到了门前。 内卫们也被他突然的举动,弄蒙了,楞在当场,不知该如何作为。 火红的烙铁,沾满人血的皮鞭,钉板,钢刀,这些个刑具不停从他眼前飘过。 不行,他可受不住这样的大刑! 崔泠扒着床沿,努力的起身,磕破的脑袋瓜虽不至于丧命,可一动唤就天旋地转。 “少卿,卢少卿,等一下!” 就在他还没有出声的前一秒,卢静章已经停住了脚步。 果然,这个崔泠是不忍心让崔湜苟活的。 卢静章早就料到崔泠会反水,可他却并没有一下子就把冷漠的面具摘下。 对待崔泠这种浑身冒着贱气的男人,只有让他不得意,才能问出更多的东西。 “崔员外,你可是想好了?” “是,请少卿留步。” 头疼欲裂,崔泠还是勉强的说出了这句话。 迎接他的命运会是什么,他能够猜到。 不过,不论是何种结局,总比罪过他来受,福气崔湜享要强多了。 “那就说说吧,尽量详细些,你知道,事情交代的越清楚,对你就越有利。” 崔泠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在他略显艰难的话语之间,他和崔湜的密谋,渐渐被卢静章所知。 所有的行动轨迹都和众人的猜测并无二致。 这件事的主谋,从崔湜到崔泠再到陈醒,总共也就只有三个人。 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竟然真的只有三个人联手,就办成了,真令人惊奇。 卢静章在他的低语中,感慨万千。 世事无常便是如此。 无数改写历史的事件背后,并不一定都充斥着复杂的阴谋诡计。 真实的背景可能很单纯,只是因为一连串的巧合凑到一起才最终导致了惊人的结果。 多么讽刺,多么吊诡,可这就是人生啊! 崔泠顿了顿,好像正在思考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趁着这个空当,卢静章问道:“你的夫人何氏,知道你们的密谋吗?”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女人。 坚毅的,倔强的女人,在她沉着的面目下,涌动的是不易察觉的愤怒。 卢静章猜想,这种愤怒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对丈夫的恨铁不成钢。 “她不知情,以往,我对太子有看法,她还曾经劝阻过我,不让我多嘴。” 看来倒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崔泠的表态对何氏非常重要,几乎是可以影响她的命运。 如果她真是一点都不知情,卢静章还可以想想办法,帮她求个情,不让她受到牵连。 她何氏一族也是大家,她不至于无路可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快把我哥带走! “说说你的族兄崔湜,他都做了什么?” 刚才崔泠说了一大堆,有些地方十分明确,有些地方又比较模糊,好像是为了刻意隐瞒。 崔湜的罪责,一定要经过确认。 卢静章才能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办案,毕竟,陛下那边已经明确表态,崔湜这个人要放一放。 就算得了证据,他也要将证据上交朝廷,看看陛下想如何处置此事。 崔泠想了片刻,终于在卢静章的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 “钱,钱是他出的。” 这些银票上只有飞钱铺的名号,无法从外观上就弄清楚钱财的来源。 崔泠的说法正好印证了陈醒的话,这笔钱,是崔湜经由崔泠的手,转交给陈醒的。 出资人正是崔湜。 收买陈醒的钱是崔湜出的,这就意味着,这件事的主谋,仍然是崔湜而不是崔泠。 看来,明日只要赶到诚丰飞钱铺,就可以将钱财的来源敲实。 “除了出钱,崔湜还干了什么?” 此时,二人谈论的焦点,已经转移到了崔湜的身上。 “实不相瞒,这个主意就是他出的。” “我想法简单,要是我出手,肯定就用直接的方式,不会搞这种背后下手的阴招了。” “是崔湜跟我说,一定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像个意外,我们才能不被人发觉。” “但崔湜毕竟是我的兄长,官位也在我之上,所以,真正操作的事情他是不干的。” “城里的那几个闲汉是我叫人找的,经手的就是我府上的总管林安,这少卿都已经知道了。” “当时我的内弟陈醒,一直生活不顺,很想有点作为,我告诉他,只要他在羽林卫值夜的时候,做一些手脚,放人进去,他就能够得到大笔钱财,他立刻就答应了。” “我当时就知道,他一定会同意的,他颇爱眠花宿柳,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花费巨大,可是他的官职也不高,家里的夫人是个极其悍妒的女人,看的很严,陈醒手里根本没有多少余钱,我用银票做诱饵,不怕他不就范。” “果然,当日那几个闲汉,没费多大的力气,就进入了皇城,完全没人发现。” “后来,你又找人把他们都杀人灭口了?” 提到这个,崔泠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仿佛自己根本没有犯错。 “我也不想杀他们,可是,他们都是市井无赖,不杀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把事情说出去的。我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而为之。” “你知道还有一个人没死吗?” “没死?”崔泠眨巴眨巴眼睛,反问道。 “不可能!” 林安回来的时候,明明说,都做干净了,全都埋起来了。 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我问你,你知道林安究竟找了多少个闲汉进皇城做事吗?” “多少人……”崔泠顿了顿:“三个还是五个吧。” “所以,你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个人。”卢静章叹了口气。 看来,这件事的原委,已经十分清楚了。 接下来,就是结成案卷,将一切都上呈陛下,看他的定夺了。 ………… 上阳宫内。 孙福禄禀报的情况,让李俊十分欣慰。 陈醒救下来了,崔泠也没死成,证人越来越多,这就说明,指向崔湜的证据也汇集到了一起。 崔湜这个老小儿啊! 这回可别想脱身了。 他在床上舒舒服服的躺着,可他也明白,快乐只是暂时的。 要想把坏人一网打尽,他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很多。 证据确凿,皇帝李显经历了再一次的震怒,做出了自己的处罚。 左羽林卫旗官陈醒、考功员外郎崔泠以及平民刘成死,至于崔湜,因为太平还没有表态,崔泠的证词也还没有提交上来,故而,就暂且搁着了。 李显的表现,就等于是给崔湜留了一条活路。 无论如何,他知道,太平是不会让崔湜送命的。 这样的结果,完全在李俊的意料之中。 他听了李显的话,面色没有任何改变,躬身行礼,表示赞同。 在心里,他默默的为卢静章祈祷,希望他能够有所突破,真正抓到崔湜涉案的证据。 明日朝堂上一定会出现太平的身影。 又有一场大战要开锣了。 翌日清晨。 崔泠和陈醒被捕,这个轰动的消息,穿越暴雪的阻隔,转眼间就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于是,乾元殿上,罕见的一幕出现了。 凡是能够上朝的官员,只要还能爬的动的,全部到场。 李俊揣着手,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些人。 这里面,该有一大半的人,都是赶来看热闹的。 还有一部分人是来窥测风向的,太平会怎样出手,崔湜的下场又是如何,皇帝李显将怎样在中间调和,这些都是他们极感兴趣的话题。 皇城外的平民百姓也在等待着消息,新的话本小说,还等着素材哩。 久未在朝堂上露面的太平,不负众望,终于出现,带着她固有的气派,体面。 在她的身后,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中书侍郎崔湜。 他像小鸡仔一样,跟在母鸡的臂膀之下,被她呵护着,不敢走出这个保护圈。 崔湜在众位朝臣异样的眼神中徐徐走过,他心里发虚,可也知道,现在的他不能示弱。 人人都在等着他倒霉。 他可不能给这些人看笑话的机会。 李俊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内心纠结。 今日上朝之前,卢静章特意与李俊碰面,就是为了将昨日审讯陈醒及崔泠的结果告知李俊。 手握着这些证据,李俊的意志更加坚定。 太平从他身边走过,瞟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是友好也说不上是愤怒,应该是藐视吧。 崔湜目光向前,根本不敢看旁人。 李俊就这样看着崔湜躲藏在太平身后,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如今惨白如纸。 李俊心中不屑。 原来他也有今天。 他的狼狈,无法唤起李俊的丝毫同情。 谁让他要跳出来谋害自己的,他若是同情他,岂不是圣母心泛滥。 朝廷上,人人都严阵以待。 尤其是殿下的太平和宝座上的李显。 二人皆紧绷着脸孔,对视着,僵持着。 反倒是此案的受害者,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太子李俊,现在却轻松自在,仿佛今日的纠纷都与他无关。 案件其余几人的刑罚,李显在昨夜就已经宣布了。 无需赘言。 第一百八十章 乾元殿battle 只剩下了崔湜,这个明晃晃的首恶,还站在殿堂中央,十分体面的活着。 皇帝李显端坐当中,眯着圆圆的一双小眼,审视着殿堂上的一切。 “众位爱卿,可有政事奏闻?” 听了这句话,大殿上的朝臣,全都惊了,尤其是太平公主。 她好不容易卯足了精神,要给众位朝臣展示一下她空前的控制力,却没成想,还没出招,李显就软了。 他打算干什么? 虚晃一枪,然后直接将崔湜问斩? 还是要把这件事压下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桓彦范首先发作,他马上窜到了大殿中央,先躬身行礼,正待他要据理力争的时候,他的眼睛瞟到了李俊。 他微微摇头,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 他在向桓彦范和殿堂上所有的大臣,传递一个消息,不要在朝堂上再提起这件事。 李显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早就猜到了,肯定有人要跳起来反对。 对于如何处理此案,他早就有了计划,只是现在还不便挑明而已。 他厌烦这些老臣的原因之一也在这里。 这些人总是咄咄逼人,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愿意听他的苦处。 他们只会不断的要求他赏罚分明,勤政为民,就好像,一把年纪的李显,不懂得这些道理一样。 他就这样等着,看着,桓彦范这个老头又来找茬。 他准备了一百套说辞,等着把他搪塞过去。 却没想到,这个老头,今天却行动迟缓,半天也不说话,就干瞪着眼。 “桓爱卿,你有话说?” 桓彦范犹豫了片刻,说道:“没有,老臣只是想,太子殿下回归也有几天了,大婚的日期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听了这话,殿上的父子二人,眼睛都直了。 笑容逐渐消失,脸皮也僵了。 尤其是李俊,干脆移动到前排,不停瞥眼,就想看看这个老汉的神色。 难道竟是他把桓老爷子给教坏了? 一个忠诚无二的老臣,数十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点逾规逾距,现在竟然冒出这样的鬼话,还是在庄严的乾元大殿上,实在是很有创意啊! 佩服!佩服至极! “桓侍中刚才要说的不是这句话吧!” “临时改口了,你看他的表情,多么艰难!” “看来这次公主殿下是大获全胜了。” 众人议论纷纷,太平的眼风扫过来,他们才慌忙闭嘴。 “桓侍中,你什么时候也对婚嫁之事感兴趣了。”她从容踱步到桓彦范身前,揶揄道。 “太子大婚也是国事,老臣理应略尽绵薄之力。” “哼!” “你尽力,你能尽什么力啊!” 桓彦范有了李俊撑腰,充分激发了潜能,瞎话张嘴就来。太平公主则对此事十分不屑。 她认识桓彦范也有些年头了,这个老小子脑子里除了朝政就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还想发难,只听得背后李显和蔼喜悦的声音响起:“太子大婚确实是国之大事,桓侍中有何建议,不妨说说。” “正好俊儿也在这,可以一起商量。” 李俊连忙上前,表示欢迎。 面前的太平扬着脑袋,正在等待着桓彦范能憋出个什么宝来。 桓彦范咧嘴一笑,把太平吓了一跳,这老小子居然也会笑! 真是旷古奇闻! “起奏陛下,太子大婚,老臣没有什么能敬献的,唯有笔墨尚可见人,不如,就由老臣为太子殿下撰写婚书如何?” 李显满意的捋了捋胡须,笑道:“桓侍中书法文辞俱佳,你愿为俊儿写婚书,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提起李俊的婚事,李显乐的就合不拢嘴。 太平气哼哼的站到边上,她算是看出来了,今天就剩下商议婚事了,甭打算干别的。 崔湜倒是很高兴。 他现在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自然是能多蹦跶一天是一天,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在李俊出征的时候,李显就一直张罗着这件事。 如今,婚礼的用品,制定的礼仪,邀请的宾客都已经考虑周全了。 唯一不周全的,就是太子和太子妃本人。 宗爱柔貌似不是个活泼的女子,自从婚事定下来,她就没有踏入宫门一次。 这实在是难以理解,李显连这个准儿媳的面都没有见过,连她长什么样子,具体的性情,都一无所知。 这还是一方面,而他的亲儿子李俊,需要做的准备也有很多,可现在还一个都没有着手实行。 “俊儿啊,朕想,过了元正,你和宗爱柔就可以成婚了。具体的日子,朕会和太史令以及礼部共同商议决定的。” “毕竟是你的婚事,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都会尽量满足。” “儿臣谢陛下恩典,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 李俊恭恭敬敬的说出了自己的标准台词,就像众人期待的一样。 殿堂上的众臣,纷纷垂头丧气,他们很难相信,这样热闹的开场之后,竟然没有好戏可瞧。 看似轰轰烈烈,实际上是平淡的结束。 他们不能接受,太平更不能接受。 可她又不能主动跳出来反对,只要李显不提这事,崔湜就可以安全的滑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太平投过来,他们都在期待着太平能够有所反应,把这场戏继续唱下去。 太平权衡一阵,终于还是挨不住众人灼灼的目光,缓步走上前来,李俊的眼神也立刻锁定了她。 太平朝他微微一笑,乃道:“陛下,太平认为此事不应操之过急。太子殿下刚刚回城,且前些日子还遭遇了险情……” 她还没有说完,李显就立刻出言打断了她。 “太平所言极是,不过只是定下日子而已,又不是马上就要成婚。况且,此番俊儿和裹儿的婚礼要在同一天举行,朕一定要找一个上上大吉的好日子,让朕的这一双儿女,风风光光的大婚。” “众位爱卿说是不是?” “陛下说的是。” 号称是众位爱卿的各位,其实大多数也没什么主张,尤其是对待陛下的家务事,当然是好好好,是是是了。 李俊看着他们点头哈腰的模样,想象着在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个问题上,所有的职场工作者,全是一个套路啊。 一场好戏戛然而止,竟然转换到了家务事的商议上,一切都出乎了人们的意料。 第一百八十一章 “绝对查不到我!” 大臣们鱼贯而出,李俊正和太平一同挤在了门口。 “公主先请。”李俊让了一步,使劲的微笑。 总的来说,太平和李俊也没有什么矛盾,她还是疼爱这个侄子的。 把他们二人推到今天的地步的,正是身后像龟孙一样躲着的崔湜。 要不是他惹事,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 太平感慨万千,叹了口气。 走近李俊:“太子没伤着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李俊受到了十足的惊吓。 “公主费心了,俊儿一切都好,根本没受伤。”李俊笑笑,眼神还不忘飞到崔湜身上,这老小儿看到太平李俊和睦友善的样子,脸色也是极其难看。 他们两队人马,故意在门口迁延了片刻,就是为了耗时间。 没人会认为,这场戏要以这样平淡的方式结束。 就在他们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孙福禄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站在几人中间,低声说道:“各位贵戚留步,陛下有要事相谈。” 来了! 果然来了! 原来李显是想用密谈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这回他还挺有脑子的。 李显明白,李俊不会轻饶了崔湜,而太平一定会吵翻天,要求宽恕崔湜。 这样的丑态,还是不要在外臣的面前上演更好。 贵戚们停住了脚步,反身回到大殿。 列位大臣还没走远的,都发现了这个变化。 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只奈何殿门一关,两排侍卫跨步站好,生人勿进,非请勿扰。 众人的好奇心被当场掐灭,只能垂头丧气无奈而去。 李显先一步去到了偏殿,众人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与案人员其实也不多,太平和崔湜自然是一伙的,现在形影不离根本不肯分开一刻。 卢静章作为本案主审,处于中立地位。 当然也是最没用的位置,在座的这些人哪一个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对于这件案子,他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 这里虽然是威严的乾元殿,是处理朝廷政事的严肃之地。 可李显却并不希望在这样紧绷的气氛下处理这件事。 这一层窗户纸是终究要挑破的,李显认为还是要欢欢乐乐的来。 宫女端来喷香的热茶,李显做了个表率,先饮一杯,几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端起了茶杯做了个样子。 李俊自己倒是把热茶全喝了,后面的事情可还多着了,他这个嘴皮子估计就停不下来了,还是先喝饱了水,润润喉咙。 李显转向卢静章,正色道:“卢爱卿,太子的案子,调查的怎么样了?” 这基本上等同是一句废话,调查的情况早就连夜呈交给他了,有什么情况,他还能不知道。 卢静章掏出银票,递给孙福禄。 孙福禄低着头,双手奉上,当然,他灵活的眼珠子,也瞥见了银票上的内容。 霍霍,难道这就是指向崔湜的有力证据? 一直躲在太平身后的崔湜,见到这张薄薄的纸片,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李显的眼睛落在银票上,卢静章开始了解说。 “启禀陛下,这是东市诚丰飞钱铺的汇兑银票,据大理寺调查,这张银票出自中书侍郎崔湜。” “哼!” 太平先一步跳起来,怒瞪着崔湜。 “你不是说跟你没关系吗!” “公主殿下,臣是冤枉的,我真的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肯定是族弟崔泠冒充我的身份,做的局。一切都是他干的,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臣是冤枉的,还请陛下明察!” 他这一句话,把殿堂里的贵戚全都吆喝上了。 令人心碎的是,根本没人搭理他。 太平甩开了他的手。 卢静章冷冷开口:“崔侍郎的消息够灵通的,崔泠昨夜才被捉,你今天就知道了。” “你也不要再狡辩了,崔泠全都招供了,袭击太子的主意是你出的,银票也是你提供的,你和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关系。” 为了防止崔湜无休止的争辩,卢静章干脆把证据一次摆开,如何处置,只能看太子、公主和陛下三人的决断。 李显手里拿着银票,看着崔湜:“崔侍郎,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给我出来!” 太平公主也不是个傻的,一看这情势,就知道,崔湜这厮又没说实话。 她倒不相信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可他不是说根本找不到证据吗? 这银票又是怎么回事? 从哪里蹦出来的? 从这一张小小的银票,就可以追查出黄金的来源,顺藤摸瓜,崔湜和崔泠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了。 他还吹嘘什么根本就没有证据,真是荒唐可笑。 太平真是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上了他的当。 一对情人当场翻脸,犹如八辈子的仇人,李俊站在一边,不发一言,要不是碍于太子的体面,他早就哈哈大笑了。 当然就算他刻意掩饰,笑容还是爬上了嘴角,崔湜看他得意,更是恨得厉害。 昨夜,经过最初的审讯,崔泠基本上把自己知道的,参与的事情都交代了。 卢静章看他表现良好,面色也有些缓和,主动与他交谈了一阵。 就是在这简短的交谈中,他知道了陈醒留住银票的原因。 因为,按理来说,这银票早就应该变成黄橙橙的金子,分发下去了。 可是现在,它却纹丝没动,仍然躺在诚丰飞钱铺的库房里,这一切,都是出自陈醒的刻意为之。 一切都来自于崔泠的猜测,还没有和陈醒对证。 一直以来,陈醒、崔泠等人对他崔湜都十分崇拜敬仰,认为,他是崔氏一族的希望。 是这一辈人中,名副其实的当家人。 可他们,也还是戒备着崔湜。 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两个是依附于崔湜生活,而崔湜则拥有太平公主这个强大的靠山。 就算两人办同一件错事,崔泠会被问罪,可崔湜说不定就会屁事都没有。 所以,在潜意识的催动下,崔泠和陈醒对崔湜也多一分防备。 生怕被他逃脱了责任。 崔湜和崔泠相比,生活条件自然要更好一些,家富于财,黄金大大的有。 这次要办妥这件事,需要收买的人也不少,个个都得是真金白银见到了面,拿到了手才肯办事的爽快人。 崔泠对钱财的来源早就有想法,反正,他肯定不会出这笔钱,急于给李俊下马威,出口恶气的崔湜就成了他的目标。 他反复向崔湜敲竹杠,终于迫使崔湜拿出了大笔的黄金,一小部分分给了内弟陈醒,大部分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他自以为办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陈醒居然也留了一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太平黑锅一甩 崔泠在给陈醒钱的时候,还特地嘱咐他,一定要赶紧把钱都汇兑出来,只有拿在自己手里的金子才是最安全的。 可陈醒只兑换了一张银票,剩下的三张,全都原封不动的留着了。 陈醒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有了这个银票护体,崔湜的罪责再也无法逃脱。 几人机关算尽,却没想到,都成了一场空。 在崔泠的指引下,卢静章派人在崔府后院的空酒坛里,发现了他那份剩余的银票。 按验合契,确实是出自崔湜账上。 崔湜躲在太平的身后,顶着她的白眼,坚持狡辩,一再坚称,这银票根本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这是崔泠的陷害。 太平也是个老手了,这点意思,怎么会不明白。 她略带轻佻的眼神,看着李显,后者早就已经气疯了。 拍着床沿,怒道:“崔湜,证据俱在,你还不承认吗!” “陛下,臣真的不知道。臣与崔泠乃同宗兄弟,他在我家也出入无禁止,一定是他趁着我不注意偷偷拿了我的银票。” 李俊端着手,眼睛瞪得滚圆。 这个老小子,花样可真多! 这是哪一国的借口,居然还可以这么编,太平公主都显然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抛出这个说法,整个人都呆了。 “偷的!” “也亏你说得出口!” 李俊肥肉抖了一抖,蹭的站起身子:“朕看着,你是贼心不死!” “要不要我把崔泠也押过来,和你当面对质,看看你们这对兄弟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欻拉…… 盛怒之下,李显把银票扔在了他的老脸上。 局势发展到此,恐怕是难以逆转了。 太平看着情况的发展,也退后了几步,打算抽身。 可崔湜哪里能够放过她,连忙拉住她的衣摆,恳求道:“公主殿下,崔郎真的没有做过,您说句话啊!” 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李显不屑的哼了一声。 为表同仇敌忾,李俊也跟着哼了一声。 太平猛力将他的手掰开,冷淡道:“崔侍郎,请你自重。” 自重,自重是什么东西! 能吃吗? 能喝吗? 能救命吗? 李俊揣着两手,在靠边处站着,今天的好戏真是连台唱啊! 真是后悔没把姚逵他们也叫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 却在这时,胖胖的李显又说道:“太平,你觉得,崔侍郎应该如何发落?” 崔湜一听,大脸垮拉一下就掉下来了。 太平的身前,已经有一排宫女护卫着,要不是因为这,崔湜恐怕早就抱住她的大腿了。 李显偶尔也有聪明的时候,这个问题,他本该问李俊,可他却询问了太平的意见。 这也是让李俊心里明白,不论是你还是我,不经过太平的同意,都不能随意处置这个可恶的男人。 几个人的眼珠子好像是黏在了太平的身上,稍等了片刻,这位千金之体,甚至比李显还要娇贵的公主,终于发话了。 且看她拖着裙尾,施施然站到了大殿中央,雍容的脸上,从容尽显。 “陛下,贼臣谋害太子,罪不容诛,任凭陛下处置。” “公主,公主殿下!” “您不能抛下崔郎啊!” “我真的没有干过,我是清白的!” 崔湜的哀嚎声在身后不断响起,太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他。 既是如此,该是卢静章登场的时候了。 “陛下意下如何?” 李显捋着胡须,看了看太平,见她十分坚定的表情,心里也有了点底气。 他刚要宣旨,太平却先一步说话了。 “陛下,事已至此,崔湜任凭陛下处置,可太平也有一言,崔湜乃是世家子弟出身,进士及第,以往对朝廷,对陛下也是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这次虽然犯错,罪不容恕,可太平也希望,陛下能看在他往日勤勉的份上,能饶他一死。” 太平眼眶泛泪,言辞恳切,李显本来也不是非要取崔湜的性命。 她这么一说,马上就认同了这个提议,他偏头看看李俊,乃问道:“俊儿,姑母的话,你可是听到了?”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 李俊知道,李显这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可他的措辞听起来就好像是李俊应当听从太平的教诲,不得反抗一样。 他看到,太平已经将目光转向了他,眼神带着殷切。 想到刚才她对自己的关心,李俊也有些动摇。 不能让她得了便宜,自己失了尊严。 这是李俊坚守的底线。 “儿臣听从陛下的安排。” 他避重就轻的答道,眼光追随着李显,他正在等待着这个大唐帝国的最高领导,做出他的决定。 太平听了他的话,心下松了一口气。 李俊如此回答,这就说明,他有意饶崔湜一命。 李显是一个好生恶杀之人,没有李俊点头,他都不一定会要了崔湜的性命。 更别提有李俊的通融。 沉思了半晌,李显果然发话:“那么,就罪减一等,流放黔州。” 李显的旨意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各异。 李俊和卢静章显然对这个结局早有准备,太平也觉得脸面得以保留,唯独被正经发落的崔湜,真犹如风化的石像一样,瘫在地上。 李俊想,如果殿里刮起一阵风,他说不定都能给吹散架了。 “不是我做的。” “我是清白的。” 他呆愣着双眼,口中叨叨着这几句话。 李显对太平说道:“这样处理,你看可好?” “太平听从陛下的安排。” “儿臣亦遵从父皇的旨意。” 还没等李显发问,李俊就自顾自答道。 李显听后,表示十分满意,胖胖的脸上,泛起笑意。 事情若是都这样解决该有多好。 终究还是一家人,应该以和为贵,有事好商量。 至于本案的主谋崔湜,现在就算当场暴毙,也不会有人在乎,能赏他一卷草席,抬出去埋了,都已经算是恩典了。 现场马上恢复了和缓的气氛,却在这时,一直言听计从的李俊,却面向李显说道:“陛下,儿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太平的柳眉顿时挑起,灼灼逼视着他,怎么,难道他又变卦了? “俊儿,有什么话,尽管说,这件事本来就是委屈了你。” “儿臣想,首恶是要除尽的,可胁从者却可以稍稍宽宥。亦如草民刘成、旗官陈醒等人皆是听从了崔氏兄弟的蛊惑。如今,首恶崔湜既免死,为表朝廷宽厚,其余主犯皆可免死从流。” 李显面容一滞:“俊儿,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不论是李显还是太平就算是卢静章都不能坦然接受李俊的说法。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亏本的买卖做不得 这桩案子闹得这样轰轰烈烈,现在终于人赃并获,就连陛下也应允将几人斩首。 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作为受害人的李俊,为何会拒绝,而且,他居然还跳出来为他们求情。 “父皇放心,这自然是儿臣的真心话。” “这些人虽然纵行不轨,罪不容恕,可儿臣到底也没有受伤,更没有丧命,尤其是那个平民刘成,更是受了奸人的蛊惑,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为表黄恩浩荡,儿臣以为可以宽宥,留他们一条性命。” 李显有些不悦。 就好像是自己的一番心意,都被李俊给辜负了似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太子执意如此,那就改成流放吧。” 李显生气了。 李俊能够从他的言语中,明确的感到这一点。 可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为了送崔湜去死,他只能先用这招缓兵之计。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他这也是为了赌气。 在这个朝堂上,他还没有能力将崔湜置于死地,眼睁睁的看他逃脱了死罪。 他心中怎能不气愤! 所以,你要活,大家也都可以生,干脆一起流放得了。 他转过脸来,看了看太平的神色。 却见她面露狐疑,显然也摸不清楚他的脉门。 管他娘的! 总之,老子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沉闷的话题告一段落,李显经过自我调适,心情已经改善了许多。 多年的流放生涯,让他掌握了一项技能。 每当心情不佳,他就会多想一些好事情,用美好的回忆冲淡现实的残酷。 思来想去,最近的喜事,就剩下儿女的婚事了。 “俊儿啊,过两天,带着太子妃进宫,朕要正式见见她。” 呃…… 宗爱柔爱答不理的冷漠脸从李俊的眼前飘过。 带着她来,他带的来吗? “是,儿臣这两日就和太子妃商量,一定进宫觐见父皇。”可不答应也说不过去。 “这就好,这就好!”李显秒变慈父脸。 “爱柔这个孩子,也不知是不是脸皮太薄,自你们的婚事定下来,她一次也没有进宫看看,现在你也回来了,由你带着,她肯定就愿意来了。” 没我带着,说不定她还愿意来,有我带着,可就说不定了,李俊腹诽道。 太平这人有一个好,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变脸的速度就更快。 现在已经进入了和李俊姑侄情深的角色中,无法自拔。 李俊总觉得,她正挂着老母亲的笑容,十分欣慰的看着他,这让他浑身别扭,身上泛起白毛汗。 也不知这女人的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好在,崔湜得到了妥善的发落,太平也没有继续闹事,今天的好戏,就算是收场了。 李俊自己有些损失,可他终究还年轻,又是晚辈,自觉这样的结果也是可以接受的。 入夜,大理寺厢房中。 崔泠等人这一日,可谓是大起大落。 昨夜,李显已经宣告了几人的死罪,他们自知性命无多,个个都犹如行尸走肉,丧失了行为能力。 给饭不吃,给水不喝,好像在这大狱里饿死,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没想到,过了一夜,李显的心意又改变了。 大理寺正式宣旨,几人皆流放黔州,贱命算是保住了。 自从听了这个旨意,就算身受重伤,疼的要命,可脸上照样喜滋滋的,好像遇上了什么好事情一般。 该喝粥喝粥,该吃菜吃菜,胃口大开。 对于这几个人来说,只要能够活命,已经是最大的侥幸了。 他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李显改变了心意,却明白,那可怕的大铡刀,细细的白绫绢,是不会落到他们身上了。 尤其是陈醒。 他刚刚在鬼门关滚了一遭,如今,又被免了死罪,更是觉得有上苍庇佑,一口气喝了两碗稀粥。 正在他吃饱喝足,幸福的摸着肚皮的时候。 厢房外响起了细碎的声音,过了一会,一直在门外负责警戒的内卫都退开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可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些了。 命保住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微眯着眼,偷瞄着门外。 厚重的门扉,吱扭一声,轻轻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漂亮的笏头履。 很明显,那是女人穿的。 而且,他还知道这笏头履的主人。 “赛宁!” 他激动的坐直了身子,牵动伤口,疼得他是吱吱呀呀。 赛宁疾走几步,依偎在他的床前。 在妖娆的赛宁身后,还跟着一个碍眼人。 就是大太子李俊。 他静静的看着陈醒和赛宁二人深情相拥,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陈醒的眼睛一直定在李俊身上,轻抚着赛宁,直到这个温柔多情的女人,终于停止了抽泣。 才淡淡说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赛宁吸了两下鼻子,用真诚的眼神看着陈醒:“太子把我保护的很好,他说,如果你乖乖听话,在你伤好之前,我可以留在大理寺照顾你。” 哼! 世界上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陈醒的眼神带给李俊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但是,有来有往才是交易的本质,李俊这样做,一点问题也没有。 陈醒依然将赛宁护在身前,她身上甜腻的馨香,让他眷恋,陶醉,根本不愿放手。 这馨香也诱惑着他,听从李俊的要求。 李俊见二人也温存了好一会了,时机也成熟了。 便欣然开口:“陈醒,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何来帮助一说。” “你也不必赌气,你应该知道,我能够让你和赛宁见面,已经是法外开恩。” “你若是听命于我,说不定我还可以让赛宁跟着你去黔州。” “你要去黔州?” 陈醒震惊的看着赛宁,他不知道,这是出自她的真心还是李俊的胁迫。 赛宁猛力点头,抹了一把鼻涕说道:“郎君放心,赛宁愿意跟着你!” 既然如此,陈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他转向李俊,等着他的吩咐。 而李俊一开口,就把他吓住了! “陈醒,我要你杀了崔氏兄弟!” “杀了他们?” 陈醒很震惊,李俊若是真想要了他们的性命,为何不恳求陛下下旨,却要假手于他。 “对,杀了他们,过了新年,你们的伤也都好了,大理寺就会把你们押解到黔州,只要你能在路上动手,送他们上天,我就可以让你和赛宁团聚。或许,再过几年,随才任用也说不定。”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太平的眼线两三只 “郎君,答应太子殿下吧,郎君能够活命,都是太子殿下求情所赐,赛宁相信,太子殿下不会骗我们的!” 陈醒迟疑着,李俊这时又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如何在押解的队伍里除掉崔氏兄弟,只能你自己想办法,我是帮不上忙的。可若是成功了,报酬还是很丰厚的,不是吗?”李俊看了一眼赛宁,弯了嘴唇。 “反正,你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为什么不拼一把?” “太子殿下为何选中我?” “因为你武艺高强,又在流放队伍中,方便下手啊!” “这两个老小儿还敢暗害本太子,我要是饶了他们,我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李俊并不避讳。 他提出这个要求,想来,陈醒也会明白他的用意。 可我若是被抓住该怎么办? 这是陈醒心中的疑问,可他却没有勇气问出口。 李俊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生死有命,全看自己。 他的眼光定格在赛宁的脸上,赛宁也在回望着她,就算是为了赛宁,他也要奋力一搏。 他看着李俊,坚定的点点头。 “好,你能同意是最好的。” “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帮你照顾好赛宁的,我们都等待着你成功的消息。” 陈醒听了这话,登时一愣,连忙抓紧了赛宁的柔肩:“太子殿下不是说,让赛宁跟着我去黔州吗?” “是啊,你成功了,我就让赛宁去黔州找你,也会给你们安排住处差事,让你们安心生活。” “可在此之前,该流放的还是要流放,从洛阳到黔州,这一路上会有多艰苦,会经历多少困难,我想你不会不清楚吧。” “你忍心让赛宁吃这份苦头?” “还是你担心你去流放,赛宁就会变心?” “郎君,赛宁绝对不会背叛你!”赛宁大叫一声,抓紧了陈醒的臂膀,摇晃着。 “好吧。” 到了这步田地,能有这个出路已经是太子的恩德了,陈醒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前路漫漫,不知危险几何,不知命运如何,这也许是在场众人共同的心声。 就算知道艰难险阻不可避免,也要奋力去闯,这就是人生啊! ………… 大理寺正堂内,沙漏中细小的沙尘颗粒,穿过细瘦的窄颈,渐渐下落,悄无声息的它,正在告诉我们,时间是如何流逝的。 案件告一段落,李显、李俊和太平三人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共识,这件由太平爱宠,中书侍郎崔湜挑起的风波,终于以令人满意的收尾结束。 整理卷宗,崔泠和陈醒养好伤,新年之后,此案的主犯就要踏上前往黔州的流放之旅。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缺,可对于大理寺少卿卢静章来说,这件事还远未到了结的地步。 谜团尚在,不把他们都一一解开,卢静章的心里就总是不舒服。 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压在牛头镇纸之下,卢静章定定的看着它。 这就是那夜指示陈醒躲藏处的密信,现在它早就干透了,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更好辨认。 “瞧出什么没有?” 李俊呷了一口茶,淡然开口。 今天的茶叶是李俊从东宫带来的,据说是按照他的爱好特制的,卢静章饮了几口,就放到了一边。 他嘴上没说,李俊却在偷笑,看来,这位仁兄还是喜欢大唐花花绿绿的茶水啊。 等到茶水放凉,二人才开始聊天。 “字体雄健,很有章法,应该是个苦练过书法,且技艺精湛的人写的。”卢静章审慎的答道。 “也就是说,不是一般人咯。” “静章看来,是这样的。” “你猜会是什么人?” 李俊理了理衣袖,卢静章沉思了片刻,说道:“会不会是崔湜的人?” “有一条重要的线索,之前还没来得及和殿下禀报,陈醒说,大理寺也有崔湜的眼线。” “什么!” 李俊转了转脖颈,这个消息来的实在太过突然。 这朝廷的三省六部还有干净的地方吗! “陈醒没说这人是谁?” “没有,他只说,这人一开始是太平公主府上的仓曹,后来又进入大理寺,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 “还挺年轻的。”李俊感叹道。 “是啊,太子殿下,这人既然敢给我们送信,这就说明,至少他还是听从崔湜的调遣的,如今,这些人都已经被处置了,这人要怎么办?” 李俊略一摆手:“先不急,存档调查了吗?大理寺近年来有从太平公主府上过来的人吗?” 说到这个,卢静章面露难色:“查是查了的,可这样的人还不少,大概有三到五个人。” “这么多?” 卢静章点点头,说起这些人的来路,就连大理寺内部都很是不满。 想当年,李显登基之时,太平公主因为拥立之功,受了朝廷许多封赏,封号也换成了最尊贵的。 李显疼爱这个唯一的亲妹子,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宠溺,简直是所求无不允。 太平就借着这股东风,请求遣散府上的一部分闲差。 像是仓曹、军曹、主事这一类低等小吏,轰出来了一大堆。 表面上看,还是她响应朝廷的号召,减少人员的使用,降低了排场。 实则,这些人从公主府里出来,转手又被她塞到了各大官府衙门,美名其曰,给他们再谋一条出路。 所以,就连大理寺这样比较讲究办案经验,论资排辈的地方,她也安插进来不少人。 每个被她安插了眼线的衙门都是愁的要死,大理寺也不例外。 现任大理寺卿贺兰素算是武家的外亲,却和太平不是一条心,面对这些人,也是不胜其烦。 这两年,借口各种事故,已经遣走了不少人。 到现在剩下的这几个已经是余孽了。 “这些人都在哪里当差?” 李俊指的当然是他们在大理寺内的官职。 卢静章稍微楞了一下,就琢磨了过来。 “一个是书办,一个在马厩,还有两个是日常巡逻的侍卫。” “侍卫?他们不是大理寺内卫吗?” “不是,大理寺怎么可能让他们当内卫,”卢静章笑道:“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太平公主安插的眼线,大理寺内卫做的都是极隐秘的事情,若是让他们当内卫,不就等于是直接将这些机密转告给公主了吗?” 看来,大家都不糊涂。 第一百八十五章 踏雪留痕 李俊回想起昨夜在大理寺门外发生的那一幕,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个背景。 雪花飞舞,狂风大作,骏马踢踏着雪层,发出不耐的嘶叫。 他和卢静章正站在门前短暂交谈,这个时候,夹带着石块的纸条,飞到了他们的面前,在地上滚了几下,就堪堪停在了卢静章的眼前。 这也太准了! 雪。 李俊忽然想到了这个词。 那晚的雪势非常大,天黑之后才开始飘雪花,可是没到一个时辰,雪就已经堆起来了。 等到李俊他们出门的时候,积雪都可以没过脚面了。 可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周围都没有出现其他人的脚印。 对,就是脚印。 昨夜的景象,在他眼前闪现,就像是全息图像一样,这些细节他都没敢忘记。 房檐上笔直的一条雪线,表明房上没有君子蹲守。 在他们的身前,仅有的几枚细碎的脚印,不是他的,就是卢静章的。 那么,可以说明,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其他人经过大理寺门前。 这样的话,那个内奸又是如何把密信送到他们的眼前的? 弹指神通? 他的心里不禁升起了这个疑问。 六脉神剑? 更不可能。 会用这种招数的人,只可能从门外送信过来。而公主安插的奸细,都在大理寺当差,根本出不来。 “静章,你回忆一下,昨夜在我们身前有没有可疑的脚印?” “脚印?” 卢静章努力回想,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记得,没有。” “这就对了!”李俊抚掌大叫。 “那个送信的人,肯定是巡逻的侍卫之一。” “你来对照一下,昨夜在门前执役的侍卫之中,有没有太平送进来的人。” “殿下等一下,”卢静章打开另一本名册,稍稍看了看,就惊喜道:“有,就是这人。”他点了点名册上的一个名字,李俊打眼一瞧,却见此人名叫王泽,正是二十有一。 “昨夜轮到宿卫衙门的,就是他。而且他也符合条件,原是太平公主府上的人,跟着那一批人一块送进来的。” 李俊一拍大腿:“那就是这个人了。” “他现在在哪,我去问问他。” “他应该已经换岗了,现在,应该在衙门里巡逻。” 卢静章唤进来一个内卫,命道:“去把王泽叫进来,我有话问他,好好说话,不要吓到他。” 这最后的嘱咐令内卫摸不着头脑,叫人而已,怎么会吓着他,王泽又不是个耗子。 大理寺院内,王泽当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暴露的那么快。 还优哉游哉的,跟着几个兄弟,在场院里巡逻。 两个内卫走过来,不由分说,反手一剪,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带到了卢静章跟前。 内卫们用自己的方式满足了卢静章的要求,既然不让乱说话,那就别说话,直接办事不就结了。 到了大理寺正堂,王泽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两尊大佛在此,什么也不必说了,一切都被发现了。 为今之计,只能咬紧牙关,一问三不知了。 李俊也看出他的意思了,他的态度如何,无关紧要,他伸手示意,让卢静章负责讯问。 卢静章把字条递到王泽面前,说道:“这字条是你送的吧。” 王泽一偏头,应道:“小的不认识这个东西。” 嘿,负隅顽抗,瞧他这态度。 李俊心里气急,要不是为了营造自己亲政爱民的美好形象,他早就大刑伺候了,还由得他在这里梗脖子。 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陈醒我们已经捉住了,他把你们的事情,包括你在大理寺当奸细的事情,都一并交代了。再想隐瞒也是没用的!”卢静章冷着脸说道。 一听说陈醒还活着,王泽瞬间像瘪了的皮球似的,整个人都抽抽了。 不知何故,他竟真的发起颠来,嘴唇抽动了几下,便轰然倒地,嘴歪眼斜。 好么,装死啊,这是。 说实在的,大理寺办案多年,卢静章也算见多识广了,可他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堂堂一个大理寺侍卫,竟然耍起了泼皮无赖的把戏。 “诶诶,你醒醒,别装了!” 卢静章很不体面的踹了他几脚,虽然没怎么使劲,可也让王泽腰疼屁股疼的,躺不住了。 他睁开了眼,望着大理寺正堂圆形的藻井,耳朵留给了卢静章。 “王泽,我刚才回忆了一下,你在大理寺的表现,除了给崔湜送信,也没干什么坏事。你现在赶紧起来,老实交代,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给崔湜送信? 他们原来是这样想的,王泽忽然来了精神,盘腿坐起。 抹了抹嘴边漏出来的唾水,应道:“小的谢少卿成全!” “好了,起来回话!” 卢静章和李俊交换了一个眼神,径自坐回位置。 “少卿明鉴,小的确实是崔侍郎,哦,不,是案犯崔氏派过来的。原本小的也不是崔氏的人,而是公主的人,后来,崔氏和公主相熟,他也拜托小的帮他传递消息,小的心想,他是公主的贵宾,小的理应听从他的调遣。小的也曾经和公主殿下通过气,殿下也同意小的这么做。” “于是,昨夜他就给了你那个字条?”李俊挑眉问道。 “正是。” 王泽说的非常顺溜,那是因为,这些说辞都是真的。 他真实的动机都掩藏在这些天衣无缝的谎言背后,一时还没有人察觉。 “让我猜猜你昨天是如何将这个纸团送到我们眼前的。” “当时你就在衙门前执役,而这个纸团就一直放在身上,也许是藏在袖管里,也许是揣在怀里,总而言之,是秘密放置的。” “你在等待时机,看着我和太子殿下终于出门了,你趁着一个大家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把它扔在地上,迅速站好,我猜的对不对?” 王泽愣了愣:“对,少卿说的太对了!” 这不是一句恭维的话,完全是发自真心,除了这纸条的来历之外,王泽所有的行动轨迹都被卢静章说中了。 自从天黑换岗,轮到他在衙门前执役,这个纸条他就一直放在袖管里。 等到卢静章和李俊走出来,趁着他二人谈兴正欢,他就将纸团从袖管里滑到手上,暗自使力,将纸团推到了他们面前。 因为动作幅度小,又有佩在腰间的宝刀做遮挡,根本就没人发现。 第一百八十六章 探监 李俊自以为是神算子再世,把自己从头到脚佩服了一遍。 他就知道,崔湜这个老小子肯定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那号人。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朋友同党他是能卖几个是几个,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老命,绝对不会心软。 却又说道:“崔湜是什么时候把纸条给你的?” “就在他躲去太平公主府上之前,他就给了小的这个东西,老实说,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小的从来没有打开看过。” “那个时候天还没有黑,我就去临街转悠了一圈,正是在那里崔湜把这个纸条交给我的。” 李俊一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得意洋洋,根本没有注意到王泽脸上浮夸的表情,闪烁的眼神,他一边编故事,一边搔搔鼻子,多年办案,让卢静章对犯人的心理活动也有些了解。 王泽的样子,明显就是在撒谎。 可他明明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的很清楚了,一环扣一环的,哪里都说得清楚啊。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抚着下巴,仔细观察着王泽的表情变化。 看着他夸夸其谈,看着他口若悬河,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说你没有看过纸条的内容,可那石块总是你塞到纸条里的吧,你不看内容怎么可能。” 王泽信口胡诌的能力超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少卿多虑了,小的就是看也看不懂,小的不识字啊,那纸条上的字迹,就是放在小的眼前也和蝌蚪没有区别。” 为了增强可信性,他还特地挠了挠脑袋,表现的爽朗憨厚。 这倒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卢静章刚刚有些相信他,可转念一想,这个小子忒的狡猾! 不识字? 怎么可能! 他在太平公主府上可是做仓曹的,公主府里的各项收支,他都要过目,他要清点货物,又要算账,他怎么可能不识字。 卢静章故意不戳穿他,只不过,王泽再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了。 这个小子肯定还瞒着事呢。 指使他的不一定是崔湜。 那会是谁? 太平公主? 不会的,公主不会愿意陈醒被捕,更何况,陈醒一个小人物,犯不着让公主烦心。 真正想让陈醒死的,只有担心被他出卖的同伙崔氏兄弟。 可崔氏兄弟已经另派了杀手去兴艺坊灭口了,怎么会在同一时刻又通知大理寺的人。 还是说不通。 这件事看起来微小,可牵扯的事情还多着哩。 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纠葛在一起,这小子究竟是谁的人,可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卢静章盯着纸条上的字迹,若有所思。 可看李俊狂点头的样子,看来已经完全听信了这个小子说的话。 为了不让王泽继续蛊惑人心,卢静章干脆把他遣出去了。 当然,像这样的危险人物,让他独处是不可能的,早就由内卫看管起来了。 李俊对卢静章的做法大为不解,房门一关,他就争着说道:“静章,没想到崔湜这老小子,心眼还挺多的,到处安插眼线。” 刚才一通嘚吧,让他口干舌燥的,他猛灌了一盏茶,卢静章想了一下措辞,最后说道:“臣觉得,王泽说的不是实话。” “不是实话?”李俊一听,脸就黑了。 “哪一句不是实话?”他反问道。 “至少,王泽应该是识字的,太子殿下别忘了,他在公主府上是做仓曹的,免不了要记录收支,怎么可能不认字。” “嘶……” “对啊!”李俊一拍桌子:“差点被这小子蒙骗过去!” “走,我们去监狱走一遭!”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起身,卢静章也赶忙跟上,渐渐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唐朝监狱设置分为中央和地方两个层级。 中央的监狱,有御史台狱和大理寺狱。 御史台终究还是个管监察的单位,就算设立监狱也往往都是临时的,不常用。 真正属于中央层级的监狱,只有大理寺狱。 崔氏兄弟现在就在大理寺狱内关押着,李俊是个体面人,未对他们动刑。 他也不稀罕,反正都是要去流放的人了,把他们打的半死也没什么意思。 就这个冰天雪地的季节,长途跋涉去黔州,说不定还没到地方,就自动减员了。 他在意的,只是王泽的证词。 经过卢静章的提示,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王泽这厮一定没说实话。 二人边走边聊,卢静章说道:“太子殿下,我们要不要对王泽动刑?” 李俊脚下一哆嗦:“动刑?” “你是指大刑伺候?”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是的,这也是大理寺审讯惯用的手段。”卢静章照实说了。 太子的表情让他心中一沉,怎么,难道我的建议错了? 太子殿下并不着急获得口供。 “静章啊,能不用刑就不用刑,王泽到底是谁的人,去问问崔湜就都明白了。” “是,殿下教育的是。”卢静章连连点头,唯恐不真心。 李俊也松了一口气,好家伙,看着挺阳光的青年,没想到,这么狠啊! 二人说着,就已经来到了监狱外围的铁栅栏处。 这还是李俊第一次光顾大理寺监狱,这里与他之前的想像甚为不同。 监狱附近并没有萧瑟肃穆的气氛,相反,倒是很平静,平淡,就好像这里面关押的并不是朝廷亲犯,而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一般。 一层铁栅栏圈绕四周,两扇厚重铁门紧闭,上悬大理寺狱四个鎏金大字。 门前,两道内卫站岗放哨,目光机警敏锐,看着就很靠得住。 门外面的环境还算得上是清静优雅,可门里面的情况就恶劣的多了。 绕过一片宽敞空地,他们走上了一段游廊,这时,负责管理监狱的司狱也跟了上来,殷勤的为二人带路。 因的刚下过一场暴雪,到处都是泥泞湿滑的雪水,纵然李俊非常小心,可簇新的皮靴子,还是被沾湿了不少。 进入监狱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长昏暗的甬道,司狱摘下墙上挂着的一个火把,走在前面。 脚底下的路才算是清楚了些。 到处都是污泥尿迹,越往深处走,恶臭味越重,李俊实在扛不住了,只能捂着口鼻,身旁的卢静章,倒是神色怡然的样子,显然已经适应了监狱内部的情况。 大理寺狱作为全国最大的一处监狱,管理还是相当完善的,平民重犯和朝廷官员分别关押,男犯又和女犯分开,保证了互不相扰。 这边的监狱,因为都关押的是带了品级的官员,整体的素质还是比较高的。 没有鬼哭狼嚎,也没有鸣冤叫屈的人。 崔湜、崔泠兄弟被关押在一起,李俊发现了这个事实,十分满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背后捣鬼 这样一来,审讯就相当便捷了。 崔泠的脑袋上虽也受了伤,可比起陈醒的刀伤,还是要轻得多了。 脑袋上缠着白布条,已经没有血迹渗出,看来伤口已经结痂了。 大理寺也不会娇惯着他,看他活动无碍,就把他轰进了监狱,和他哥作伴了。 隔着条条框框的木门,李俊和崔湜见面了。 两兄弟现下虽然坐了牢房,可还傲气的很,斜眼瞥见太子的身影,根本连头也没抬,还特意侧过身子,对他不理不睬。 别看现在团结一致,今早两人相遇的时候,还互相推诿,都以为是对方出卖了自己,打的十分热闹,给狱卒平添了许多快乐。 让这黑暗阴冷的牢房都有了几分人气。 看他们两个这副模样,李俊努着嘴,倒也不生气。 两个阶下囚,他们想什么,做什么,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影响力。 这时候,卢静章说话了。 “案犯崔湜,大理寺侍卫王泽是不是你们的奸细?”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兄弟二人皆是一惊。 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坚持着不抬头。 “不说是不是!” “好样的!昨夜你们指使他给大理寺送信,出卖陈醒,今天就开始装不认识了吗!” “都到了这步田地还不老实交代!” 李俊站在木栅栏前,愤怒的说着,同时,也没有忘记观察两人的脸色。 当提到出卖陈醒,大理寺送信等词语时,他们的眼中显然闪现出迷茫的样子。 “还是说,这消息不是你们送过来的?”李俊试探一句。 闻听得此言,崔湜先一步抬起头来,李俊继而说道:“如果不是你们兄弟干的,那就说明,有和你们关系极其密切的人,把你们都出卖了。” “据我们掌握的证据和王泽自己的交代,王泽就是你们兄弟在大理寺的奸细。可他怎么会出卖自己人的,他难道不知道,陈醒是你们的同伙吗?” 卢静章声色威严冷淡的指出这一事实,崔湜就算再不服气,这个脑袋瓜子也不得不动一动。 “你的意思是说,王泽是我们的人?”弟弟崔泠先沉不住气了。 卢静章猛点点头:“他自己交代的啊!况且还有陈醒的口供,明说你们在大理寺安插过奸细。各项证据都是对的上的。” “王泽是一个奸细,可他从来都没有替我们兄弟办过事!”崔泠看看他哥,又看看李俊,大声剖白道。 “你这话说的,那他到底是谁派来的奸细?” “他是……”崔湜在下面拽了拽他,崔泠就顿住了。 嘿,这个不识时务的老汉! 李俊窜到卢静章身前,对着监牢大门喊道:“崔湜,你不要不识抬举,你想想,要是我们不找到陈醒,你们兄弟恐怕早就已经把他灭口了,我们也不会抓到你们涉案的证据,究竟是谁,坏了你们的好事,还想借刀杀人,你们就不想弄明白?” “大兄!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可瞒的!”崔泠看着崔湜的眼睛,深切的说道。 “你不要听他们的妄言蛊惑,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给我们兄弟再安上点罪过!” “崔湜,你这就是反咬一口,不识好人心了!”李俊看他如此顽抗,更急了。 “昨日在乾元殿,你是怎么保住命的,你不会都忘了吧!我若有心至你于死地,你今天还能在这说闲话?” “你也不必梗着脖子,像斗鸡似的,你且看看,这个字迹,你认识吗?” 卢静章已经将纸条递了过来,李俊把它贴到木栅栏上,崔湜还是没动唤,倒是崔泠十分积极,凑过来细看。 嘶…… “大兄,快来看,这,这是不是……”他一把揪起崔湜,让他来看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这一看不要紧,崔湜也蒙了。 这个字迹怎么这么眼熟,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 这个王泽,当初是太平公主的人,因为崔湜是公主的贵宾,这才跟着他们兄弟干。 可说实在的,这两年,他进了大理寺也没有向他们兄弟传递什么有用的消息。 大理寺这些年也着力清除了一部分公主的党羽,以至于,兄弟二人都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可他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手了,而且,还稳准狠的就把机要人犯陈醒给出卖了。 他是如何知道陈醒的所在的? 又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 一定是他们圈子里的人,既知道陈醒的下落,又能和王泽联系上。 再对照这个熟悉的字体,一个名字赫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这不会是……”他看向弟弟崔泠,二人如心有灵犀一般,异口同声道:“宋之逊!” “宋光禄?这是宋光禄的字?” “你们能肯定吗?”卢静章急急逼问。 “能肯定!” 自从两兄弟明白了是宋之逊在背后捣鬼,那个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登时就变脸了,别提多积极。 李俊干脆席地而坐,跟他们对谈起来。 说实话,他对崔湜兄弟非要谋害自己的动机也很好奇。 他总觉得,就算他在背后吹了一点边风,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阻碍,他们也不至于痛恨他到如此地步啊。 “宋之逊为何要把陈醒的消息告诉大理寺,他又是如何与王泽联络上的,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崔湜自觉理亏,又痛恨被出卖,根本不愿意说话。 于是,也只有他的弟弟崔泠,负责和二人交谈了。 “他这样做,当然是为了出卖我们兄弟,可他是什么时候和王泽联手的,我们当真不知道。” “但既然他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为宋之逊传递消息,两人的关系肯定已经维持好一段时间了。” “不过,”崔泠话锋一转又说道:“宋之逊往年也和公主关系甚密,说不定,是在那个时候就和王泽拉上了关系,王泽原本是公主府上的仓曹,我想,这些情况你们都了解了。” 看来,宋之逊的事情,只有王泽知道的最清楚。 崔氏兄弟怒气冲冲的模样,让李俊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时机。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笑道:“你们兄弟平时和宋氏兄弟就没有什么联络吗?” “我的意思很明确,你们现在犯了事,要被流放了,可宋氏兄弟还在朝堂上风光的很,你们就不打算让他们也走点霉运?”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是故意的! 崔氏兄弟对看一眼,崔湜点点头,崔泠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斟酌着说道:“宋氏兄弟他们的门路可比我们兄弟要多多了,而且两个人都鬼精的很,根本不会把手里的消息轻易掏出来给别人。” “不过,他们也是德静郡王的座上宾,靠出卖情报,拉拢关系过活,我想,德静郡王那边肯定知道更多内幕。” “我们兄弟也是瞎了眼,被他给算计了,如今,能保命已经是不易了,无法撼动这兄弟分毫,太子殿下若是有知,还望尽早铲除他们,也算是为我们兄弟报仇了!” 李俊在心里呵呵一笑。 这老汉心里想的还挺美,还老子替你们报仇,亏他也说得出口。 一直闷着不吭声的崔湜,突然看向李俊,他目光灼灼逼人,好在李俊脸皮极厚,定力足够,任他看穿了眼睛,也丝毫不动摇。 “宋氏兄弟要比我们狠毒多了!” 李俊没说话,崔湜叹了口气,说道:“这两兄弟是长袖善舞的好手,不论是手段,人脉都要高出我们几截,太子殿下日后若是有作为,他们必定是绊脚石。” “崔侍郎,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李俊看他态度良好,也就不再绷着脸,卢静章一看这个情形,自觉往后挪了挪,让他们说话。 “太子殿下有话尽管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谋害我?” “我自问,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我从来也没有为难过你,你又为何如此怨恨我,我实在想不通。” “成王败寇,古之定理,太子殿下也不必再多问,老夫到了这步田地,不正是殿下乐见的吗?” 这老汉恁的不要脸面,明明是他下狠手害人,还反咬一口,好像罪过都是李俊的。 李俊本想批判他们几句,给自己出出气,长长威风也就罢了。 谁知他还死不悔改,怎能不让人怒火中烧。 “怎么,我没被树杈子砸死,你很不高兴吗!”他窜到木栅栏前,狠狠叫道。 卢静章连忙挡在他的身前,耳语一句,提醒他注意体面。 “体面个屁!”李俊眼珠子瞪得浑圆,却让卢静章吃了一个瘪。 “他们两兄弟都欺负到了我的头上,差点把我弄死,我还跟他们讲究什么体面,他们配吗!” 崔泠的随风倒性格马上开始发挥作用,顺势说道:“太子殿下,这件事虽是我们兄弟做错了,可我们也是受了奸人欺骗!” 他话一出口,崔湜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样一来,崔泠也有些退缩,再不说话了。 可这线头已经抛出来了,李俊又不是傻瓜,岂能放过他们。 他明白,接下来的该是重点了。 他故作沉着,不动声色,抛给卢静章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接管了问讯任务。 “你是说,有人挑拨你们和太子作对?” “没,没有!”崔泠慌忙否认。 卢静章又转头看向崔湜,崔泠这个人的性情,他们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只要说服崔湜,崔泠的嘴巴就可以秒变漏勺,啥都能说出来。 “崔侍郎,你可以想想看,你现在身陷囹圄,可挑唆你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你真的咽的下这口气?” 关键时刻,还是李俊从善如流,一句侍郎出口,崔湜的脸色立刻好看了。 也愿意抬起头,和他们对视了。 “我们兄弟就是说了,你也动不了他,你别想拿我们当枪使!” “是,你说的没错,今天的我也许是没有能力,可你怎知日后的我也没有这份能力?” “毕竟,以前你们不是也很风光吗,现在还不是进了大狱,难道,这些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他的眼光野心勃勃,闪动着年轻激情的光芒。 崔湜发现,他竟然有些被他说服了。 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崔泠急急可可的拉住他的袍袖,劝道:“大兄,要是没有那人的撺掇,我们何至于到这步田地。如今,我们兄弟是没有翻身之日了,可不能让那人好活!” “就凭你小子,也能把那人拉下水?”崔湜思忖片刻,挑衅的说道。 “反正你现在也指望不上别人了,不如试试。”李俊端着肩膀,好言相劝。 在崔泠和李俊的连番攻击下,崔湜终于说出了那个李俊想听到的名字。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又何苦难为我。” “我知道和你来说是两码事,就算我再神通广大也不会知晓你们私底下都是如何交流的。” “不过,我也劝你一句,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惦记着骗我,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要是再不说实话,就没人再管你的死活了!” 崔湜先是一惊,随后便呆滞的看着他,恩威并施啊,这个小子,看来,他的前途确实不可限量。 崔湜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攻破,他喃喃说道:“坦白说,我对你确实有意见。以往我在多种势力之间都能随意游走,没有人不欢迎我,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往和我交好的老臣就开始疏远我,不理睬我,这让我很气愤。” “我几次登门造访,想要弄清楚原因,可根本就没人接待我,他们以往都非常欢迎我,倚重我,如今态度急转直下,肯定是有特殊的原因,只是我猜不到而已。” “也许你也知道,我和德静郡王关系紧密,他也从我这里得到了不少消息。在一次闲谈中,他提到,最近太子殿下动作频繁,不论是在前朝还是在私底下都有很多的举措,力图将郡王的人马孤立起来。” “这时,我就想到了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会不会老臣们也是受到了太子你的授意才对我闭门不见的,我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后来,郡王也说,太子和桓侍中私交甚密,最近总有联络,我就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 “最近我四处碰壁,一定是老臣们听从了太子的指挥。”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李俊,他脸上竟然带着戏谑的表情,这让崔湜很受伤,原以为他会感到十分惊奇或是愤怒才对,毕竟,自己的想法对他来说是有些冒犯了。 “继续说,不用在乎我。”李俊歪着嘴,好心说道。 “我越想越气,本来我是四处都混得开的人,因为太子的背后运作,竟然施展不开拳脚了,这个时候,崔泠和陈醒也相继生活不顺,于是我们就聚在一起,开始筹谋着搞一些动作来出出气。” 崔泠在一边猛点头,还帮腔道:“说实话,一开始,我们真的不想害殿下的性命,只想吓唬吓唬你,让你在声势上衰弱一些,谁知道,竟然闹出这样大的风波,我发誓,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哼! 不是故意的! 李俊这心里可就呵呵呵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做人留一线 从现代犯罪学的角度分析,他们做了这样的事,就预料到了会出现李俊受伤或者是死亡的结果。 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这就说明,他们放任这种结果,甚至是希望这样的结果发生。 这就是典型的放任型故意杀人,崔湜以为他还能蒙骗过去,李俊又不是傻,他才不会相信。 只不过,现在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只能靠骗了。 故而,他在脸上摆出了一个渐渐被打动的表情。 “德静郡王和你们密谈的时候,还说过什么话?你既然精通在各种势力之间传递消息,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意思。”李俊的语气略带威胁,表情上还是很松弛。 尽量表现出自己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让我出卖郡王?” 李俊挑挑眉:“你现在人就在大理寺,就算你咬紧了牙关,什么也不说,他日,若是武三思的阴谋败露,他也会怀疑是你在监狱里受不住,主动交代的。这个出卖者的名头,你是戴定了。” 卢静章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时刻准备着居中调和。 太子殿下这样做,着实冒险,要是崔湜不说,他不就等于把自己的底露给他们了吗! 不过,崔氏兄弟这次流放,估计也没有起复的希望了,罢了罢了。 灵光一闪,卢静章忽然想通了。 他抽身事外,冷眼旁观,太子的蛊惑大法用的真叫一个溜啊! “郡王很多行动,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毕竟不是武家人,最核心的机密,他不会告诉我。不过,太子既然有意打入武家内部,何不去你岳父那里试试看。” “你是说宗楚客?”李俊陷入沉思。 “据我所知,宗楚客这些年看似恭敬实则也憋着二心。若是太子利用太子妃的路子和宗楚客联合起来,那,郡王那边的消息不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这倒是个好门路,以往他还真的没想到。 可时不我待,就算他要和宗楚客拉关系,总也要等到和宗爱柔成亲之后才行。 现在计算起来,还要再等三个月左右,可武三思的近期活动,他也要掌握。 这就只能靠崔湜了。 “你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你觉得我相信吗?” 李俊步步紧逼,不让他有隐瞒的机会,崔湜的嘴巴还是比较严的,性情也沉稳些,好在,崔泠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话。 没等崔湜反应,崔泠就抢先一步说道:“东宫有一个武延秀的奸细!” “哦?”李俊浓眉紧锁,状若惊讶。 “他们应该不日就会开始搞事情了,殿下小心为妙!” “你们知道这个奸细是谁吗?” “不知道,应该是个女子。”崔泠看着崔湜,征求他的意见,崔湜没作声。 “看来,武三思的招数还真是多啊!” “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李俊知道,他们所说的这个奸细就是苦桃,这个消息说了等于没说,为了充分挖掘他们的剩余价值,只能再换个别的换话题试试了。 “这时机不难想象,本来他们打算这些日子就下手,可后来出了我们的事情也就放下了,只要我们兄弟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们就会出手的,毕竟,奸细呆的时间长了是肯定会露馅的,到时,就成了一枚弃子,武延秀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了这些后,李俊心有戚戚,老子真的是不能有一丝懈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武三思是不会停止陷害他的,他需要处处提防。 他和卢静章密语几句,转身要走,这时,身后响起了崔湜的声音。 “太子殿下,保重吧!” 李俊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说话,这条路虽然危险,也只能孤独的走下去了。 卢静章跟在后面,二人亦步亦趋的走出了监牢,李俊刚才的一连串表现,着实让他摸不清他的心意。 按照崔氏兄弟的表现,已经算是老实坦诚了,太子难道真想取了他们的性命吗? 他琢磨了一阵,还是发出了疑问。 “先别回去了,就在院子里走走,雪后空气好啊!”李俊欣欣然笑道。 “你一定觉得我很无情,对不对?” “属下不敢。” “看来是不敢想,不是真的不想。”李俊打趣一句,这把卢静章吓得,赶忙表忠心。 二人沿着游廊慢慢踱步,李俊眼看着卢静章的脚步越来越重,表情更加谨慎小心,心里也不是滋味。 手握执掌生杀的大权,却没了人伦快乐。 一会当他是天神,捧着护着都怕他伤着了。 一会当他是瘟神,避之唯恐不及。 “你也不要于心不忍,就算他们去流放,焉知黔州路上会安然无恙,饿死怎么办,冻死也是很有可能的,说不定,根本都不必我们动手。” “还是殿下考虑周全。”卢静章赶忙称赞道。 “不过,还是要让陈醒在中途盯着点,万一他们命硬,就是不肯死,我们也不会吝啬送他们一程。” 卢静章立刻就后悔给他拍马屁了。 原来,太子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狠人啊! 李俊瞟了他一眼,心说,这人照镜子,从来都是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他刚才还喊着要给崔湜动刑,这会又成了好人了。 真是奇也怪哉。 厚重的积雪,未及清扫,皮靴子踩在上面,留下深深的印痕,以及咯吱咯吱的响声。 听起来格外悦耳。 灰黑杂毛的小麻雀,算不上高级鸟类,洛阳城里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 然而,随处可见的背后,依靠的是麻雀顽强的生命力。 它们常常成群结队的生活在树洞、墙洞之中,警惕性极高,却又不怕人。 高高的柏树上,几只麻雀聚在一起,踏着笔直的雪线,交头接耳。 一阵微风吹过,树枝晃动,麻雀踮起脚,腾空而去。 真是一副宁静动人的冬景。 他驻足而立,欣赏雪景,卢静章也停住脚步,与他并肩而立,李俊看着前方,淡淡说道:“我这也是给陈醒一个机会。” 卢静章转向他,李俊接着说:“能得一心人,陈醒也算是有福气了。若他这次真能成事,我就让他和赛宁团聚,这笔买卖对他来讲是非常划算的。如果他真是个爷们,为了红颜知己也必会振作。” “要是崔湜他们自己死了,那陈醒不就捡了个大便宜了吗?”卢静章叹道。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笔买卖,陈醒稳赚不赔。” 第一百九十章 无名风波 圣旨传来,无名酒肆众人,失望之极。 没想到,这几个贼人竟然这样轻松就捉到了,完全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闲的长毛。 一夜暴雪过后,寒风平地起,天气更寒冷了。 天还没有黑透,酒肆就早早的关张,门窗紧闭,争取不让一丝冷风透进来。 姚逵作为李俊的代表,跑到酒肆和他们见面,所为的,不过是宋之问兄弟的事情。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经过一系列事件的调教,李俊终于认识到了,这句话的真理性。 你且看看,崔湜、宋之问这些人谋害太子,都是兄弟甚至是全家齐上阵,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势力,倾尽全力的算计李俊。 不但令人防不胜防,还难于招架。 这时,李俊想起了自己的前身。 自从上了战场,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来了。 那个时候的太子,身边根本没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靠不住的狐朋狗友倒是有一堆。 在这些四处煽风点火,寻找缝隙,恨不得到处惹事,给他挖坑的对手的搅和下。 孤立无援的他,总有一天要掉进他们的陷阱,不是死也还是一个死。 初来乍到的李俊,很快意识到了光杆司令的可怕,着手编织人脉网络,现在看来,还是卓有成效的。 不只是一开始就要追随他的李多祚等人,经由姚逵在中间穿针引线,无名酒肆的众人,也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 再加上被他收编的陈醒等人,他的势力,越来越壮大了。 如此,这盘棋才有的下。 “这次我过来,还是为了宋之问的事情。无名子,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这点小事难不住他,无名子搔搔后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日跟踪杜饶的是宋之逊府上的参军,名叫张和。此人最近一直在道术坊内转悠,我觉得,他有意面谈,把令牌要回去。” “宋之逊他们是怎么知道无名酒肆的事情的,我想,他不会毫无根据就跑到道术坊来监视吧。”姚逵抓起果盘上的橘子,放在手里掂量着玩。 “这,”无名子顿了顿,看向他的朋友们,说道:“军营里应该有人多嘴了。” “这是何意?”姚逵立刻认真起来。 “张和手里有我们的画像,具体几张不清楚,可绝对不止一张。” “他曾经拿着画像,在道术坊里打听过,虽然我们过后就知道了他的行踪,可还是晚了一步。” 无名子的声音中充满遗憾,在他这个完美主义者的眼中,这样的失误是不应该出现的。 “他应该没有骆绎的画像。”席地坐着的杜饶掂着脚,姚逵握紧手里的橘子,问道:“何以见得?” “那天我和张和遭遇的时候,腰牌就是骆绎从他身上偷来的,两人打了个照面,擦身而过,张和都没有认出他来,以张和的机警,如果他知道骆绎的长相,应该不会认不出。” “你觉得呢,张和认识你吗?”姚逵转向骆绎,这人爱干净,才不会席地而坐。 找了个带几子的座位,斜斜靠着了。 骆绎被他点到,立刻坐直了身子。 “应该不认识。”他回想当时的场景,摇了摇头。 “可是,经了这一回,我想他也认识我了。” 这是个关键的信息,军营里的人,还是宋之逊的眼线,究竟会是谁? 他是单独为宋氏兄弟卖命,还是也和武三思有勾连,都是需要进一步调查的事情。 可惜,从陇右回来的时候,部分将士已经解散,想挖出这个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无名子,刚才你说,张和有意和我们面谈,仔细说说。” “这个呀,”无名子把座位往前拉了几分,和姚逵靠的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其实已经在酒肆附近徘徊了两天了,却没有试图闯入,也没有把宋之逊的人都带来,那他肯定是想自己解决这事。” “你的意思是?” 无名子戏谑的脸上,笑意满满,姚逵觉得,他早就想好对策了。 “我觉得,我可以出面,主动和他接触一下。” “接触?” “你想怎么接触?让张和跟我们一起干?他不会肯吧。”姚逵摸着下巴,猜测道:“宋之逊敢派他来跟踪,这就说明,至少很看重他,这样的人,他会跟着我们干?就算他愿意,我们也不敢相信他啊!” 咚咚咚……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过后,姚逵迅速弹起来,叫道:“怎么回事!” 酒肆已经关门了,店里除了几个熟人,根本没有顾客,怎么会有敲门声? 姚逵立刻警觉起来。 无名子安抚道:“别急,是大眼。” “我去看看!” “小心些!” 无名子微微颔首,便挪动按钮,打开了屏蔽的木门,瞬时间,满室阳光。 “张和来了,说要找你谈话。”唐大眼简短说道。 “指明了要找我的?” “没有,只说要见酒肆的当家人。” 这就对了,无名子相信,他们还不至于连他的名号底细都调查清楚了。 不必唐大眼指引,他很自然的就看见了坐在楼下墙角处的张和。 他只穿了银灰常服,相当随意的窝在墙角的一张胡床上。 一楼的大堂里,没有一个客人,张和的身影异常扎眼。 听到楼上的动静,张和也扭过头来,看着无名子一步一步,缓缓下楼。 此人武功不弱,无名子从他的筋骨就可以看出来。 “你是张和?” “你是当家的?” 张和将无名子的面容和手上的几张画像逐一对照,确定了无名子的身份。 他不知无名子的名号,只称他为当家的,倒也不耽误谈话。 “张参军光临小店,有何贵干?” 张和立刻意识到,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刚才他闯进酒肆,与唐大眼交谈时,根本没有说明自己的官职。 店里的拿手好菜被一个一个的端了上来,这都是早先无名子吩咐的。 无名子戳开了一坛酒,淡淡甜香就飘了出来。 “小店粗陋,只有绿蚁,委屈张参军了。” 无名子亲自为张和满酒,张和笑道:“当家的客气了,张和乃是小吏,绿蚁也是最爱。” 说着二人碰杯,各自满饮。 抹了嘴边的酒滴子,张和先说道:“当家的,今天我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当家的能否将腰牌还给我。” “腰牌是在我这里,可我也劝你一句,这腰牌你要不得。”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交易达成 张和开门见山,无名子也没有故弄玄虚的心情。 谁都不是大闲人,今天坐在一起,都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弄些云山雾绕的说辞,兜来转去都没什么意思。 张和心中一惊,脸上却未见欣喜。 惊的是,这酒肆老板竟然直接承认了腰牌就是他拿的,其实他完全可以否认的。 不能感到欣喜的一点也在于,这人既然承认了腰牌的所在,却不愿意交出来。 “当家的这是不愿意把腰牌还给张某了!”张和夹了一块鹿肉脯,使劲嚼着。 “张参军,你这就是错怪我了。” 吧嗒。 无名子说着就从袖里掏出了腰牌,扔在桌上。 “你想拿,尽管拿去。” 张和一看腰牌,眼睛都亮了,匆忙伸出手,指尖在腰牌上划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腰牌还在桌上,纹丝未动。 “怎么,担心有诈?”无名子讪笑道。 “先说说你的条件。”天下没有白来的好饭,张和也不傻,他料定了,这个看起来诡诈多端的男子,肯定揣着条件,等他上钩。 “条件?” “张参军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坏了?” “我坦诚相待,参军却怀疑我,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无名子一张利嘴,左推右挡,张和是个行伍之人,哪里见过这样叼嘴滑舌的人,三两句话,就让他蒙的一愣一愣的。 “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为什么不让我拿腰牌?” 无名子摇摇手指:“非是我不让你拿,而是,你拿回去,在你家使君那里说不清楚。” “你这腰牌,放在我这里足有两天了吧,你确定,你家使君没有发现?” “腰牌失而复得,你家使君一定会怀疑,你和我有了交易,否则,你怎么可能拿回来,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你说是不是?” 张和脸上现出疑惑,无名子揣着手,又给他添了一把火。 “到时候,他就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这是一计重锤,张和的心咯噔一下,沉重的心跳,他感受到了。 宋之逊倒还好说,可宋之问是个多疑的人,而宋之逊又完全听命于他的大兄。 他忽然想到,今早在场院里与宋之逊相遇,二人闲谈几句,现在想来,那个场景怎么那么刻意。 就好像,就好像是宋之逊故意等在那里,就为了和他碰面一样。 那时,宋之逊特意问起了他的家里人,还说要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提,不必心烦。 张和一个单身汉,家里除了高堂一双,再没旁人,他们也很年轻,无病无灾的,哪里需要烦心。 他还恭敬的感谢了好一场,现在一想,这说不定就是宋之逊在向他套话。 难道,他已经起了疑心? 宋府之中的管理并不算严格,像张和这样的心腹人士,根本不需要凭证就可以随意出入。 腰牌也没有人检查,他原以为,这两天把腰牌弄回来,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 哎,说到底,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张和懊恼非常,愤恨的咬了咬牙。 “你想说什么?”他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想说什么,只想让你提供一些信息,我们这边也好有个防备。” 呵呵…… 张和冷笑几声,乃道:“当家的真是会说笑,刚才还说我拿了腰牌回去,就要受怀疑,这下又说,要我提供消息,我要是这么做了,不是更没有清白了!” 他猛地站起身子,把腰牌揣到革带里。 “你还想跟着宋之逊继续干下去?” “我好心告诉你,跟着他,你是没有前途的。” “但你要是和我们合作,就不一样了。” 脚下一滞,张和静立着,听他把话说下去。 “坐,坐下好说话!”无名子殷勤布让。 拉着他肩膀,张和无奈只得坐下。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一句话,情报交换!” 张和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你是说,你也要把你们的消息告诉我?” “没错,果然聪明!”无名子眼睛亮闪闪的:“当然,相应的,你也要把你的消息告诉我。” 时间坐的越久,酒饮的也越多,不知不觉中,三坛子酒都下去了,善饮的张和也有些微醺,倚在靠背上:“那我要先听听你们的消息,再做决定。” “理应如此,没毛病。” “你家使君一定想知道我们几个的来路吧。” 张和点点头,怎么,这人要主动交代? 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不会这样简单。 “给你这个。” 无名子掏出几张纸,上面详细写明了无名子及唐大眼等人的情况,从姓名出生地,再到简单的生平,一应俱全。 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自然全是编的。 张和要是拿着这个东西回去,就能立个大功了。 张和擎着纸片,嗤道:“这些都是真的?” “对,都是真的,你要相信自己。”无名子笃定道。 张和根本不信,几人的口音听起来都是正宗的中原人士,这上面一个是灵州人,一个是甘州的,根本对不上号。 “你们这是逼着我去骗人!” 他语气凶狠,却并没有放开这些纸片。 这个东西对张和来说,确实是有利无弊。 若是宋之逊没有发现腰牌丢失的事情,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把这些资料都递上去,还能讨一顿赏。 要是宋之逊察觉到了,他也可以扯个谎,瞒过去,事情还没有过去几天,再加上这些消息,应该也可以蒙混过关。 无名子接道:“这怎么能叫骗,我这是帮你圆谎啊!” 编造一套假身份,是昨晚想到的对策。 既然已经被人盯上了,再拖下去就是等着被抓了。 也不知宋之问他们调查到何种地步了。 说实话,无名子连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都弄不明白。 根据推测,应该是军营里有人说出去的,无名子对此也早有准备,军营里好几万人,总会有他们的奸细。 防是防不住的。 幸好他们在军营里谨慎小心,嘴巴很严,要不然,恐怕他们的老底都让宋之问挖去了。 看着张和把纸条收好,无名子的心也放了下来,看来,这场交易是谈成了。 “当家的想问什么?” “我听说,参军手里有我们的画像,可否借来看看?” “这个啊,我今天没带。”张和抖抖衣袍,他今天特意换了常服,画像没带在身上。 “那,你们一共有几张画像?”无名子暗自思忖,这你总不会说不知道了吧。 “一共三张,你的,楼上大眼兄弟的,还有那天我追赶的小个子。但我知道,你们不止三人。” 态度够强硬的,无名子心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绯闻双陆棋 他的说法也和他们的猜想一致,宋之逊手里没有骆绎的画像。 “这么说,宋之逊也知道画像上的人了。” “知道,当然知道,画像都是他给我的,他比我更清楚你们的来路。” “我们什么来路?” “宋之逊得到的消息是什么样的?” 机会难得,管他张和的脸色如何难看,无名子仍是步步紧逼。 张和打了个酒嗝:“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你们和太子勾连起来是在陇右道的时候。所以,你编造的这个身世,倒还说得过去。” 张和咬定了这些身份都是无名子伪造的,无名子却一个劲的给他灌输这些材料全是真的,没有一点假。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张和摇摇头,他向无名子解释,自己只是一个宋府的参军,负责盯梢跑腿的,那些核心机密,宋之逊根本不会对他说。 如此,无名子也就没法再难为他了。 “多看看这些材料,争取把我们的身世都研究透了,这样,你在宋之逊那边也好应付。” “也只能试试看了。”张和叹道。 无名子亲自给他开了门,送他出去,两人站在酒肆的房檐下。 “张参军,希望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我却是一点也不想。”张和刻意偏着头,不让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清楚他的面容。 他穿着常服出现在酒肆门前,实在是太危险了。 如果被人发现,传到宋之逊那里,就算他有一百张嘴,就算他有无名子提供的材料,他也过不去这道坎。 “你一定会回来的。” 目送着张和潇洒离去的背影,无名子嬉笑着说道。 张和听没听见,就不知道了。 ………… 自从得胜归来,太子李俊就不幸遭遇连环打击,只得亲身参与破案,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 如今,这桩案子终于告一段落,李俊也可以筹备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了。 他身边到处都是危险,敌人全都隐藏在暗处,如果不能主动出击,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李俊誓要扭转这种被动局面。 如此,他祭出了第一招。 洗脑大法。 姚逵恢复了到东宫陪读的习惯,据他透露,他阿耶姚珽,已经跃跃欲试,准备继续给太子上课。 李俊毫不在意,老爷子愿意准备就准备吧,岁数大了,总要找点事做,活动脑细胞。 实则,按照他的运作,不久他就又要挑起一场风波,姚珽想上场,恐怕短期内是没什么机会了。 “姚师傅最近在研究什么呢?” 难得的清闲时光,他和姚逵相对而坐,进行了一些娱乐活动。 下双陆棋。 所谓双陆,在李俊这个现代人看来,大概就是大富翁和跳棋的结合体。 对战双方各执棋子数枚,颜色不同,码放在棋盘两边,又有骰子两颗,按照掷点数决定棋子的行走步数。 双陆棋最绝妙的地方在于,它变化多端的棋盘行进路线,虽然掷骰子的点数有运气的成分。 可如何选择行进路线,也是需要缜密的考量的。 最后的输赢以一方棋子全部逃脱棋盘为胜。 双陆棋这个东西,在唐朝甚至唐以前的南北朝,称之为握槊,是著名的游艺玩具,兼具博彩性质。 同时,握槊也是绯闻传播的工具。 在民风保守的古代,男女混合下双陆棋被看做是一件不检点的事情,值得史书大书特书,作为指责妇人不贞的证据之一。 比如北齐时著名的淫荡妇人胡皇后,就曾和武成皇帝高湛的佞臣和士开握槊。 而韦皇后又和武三思同桌下棋。 两个场景还有一相似之处,那就是在被指有私情的贵族男女之间,总有他们的正牌老公出场的机会。 北史记载,胡皇后与和士开握槊的时候,皇帝高湛就在旁边跟着嘻嘻哈哈,加油鼓劲。 场景换到唐朝,韦皇后和武三思双陆的时候,李显也没有走远,就坐在胡床上,给他们掷骰子。 几乎相同的场景,出现在不同的时空中,想起这些,李俊有时就怀疑,历史上的故事,很多也是借题发挥,纯属杜撰。 将相同的模板,扣在差不多的事情上,借以让故事更加具有传奇色彩。 当然,像是现在的情形,李俊和姚逵搭档下双陆,那就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 双手合握,用力一掷,李俊今天的运气不错,已经连连掷出高点,现在他已经成功逃脱了两颗棋子,还有四个他就能够获胜了。 而可怜的姚逵,所有的棋子都被困在棋局中,还一个都没逃出去哩,他不禁抓耳挠腮,十分急切。 “殿下,苦桃疯了,她和武延秀那边的关系怎么办?” 他左看右看,终于相中了一条路线,走出了半月形棋局,成功逃离一子。 “不怎么办,只能主动出击。” “可是她已经疯了,威逼利诱她都听不进去,我们怎么出击?” “诱敌出招。” 姚逵不解,拧着双眉,李俊干脆扔下棋子,说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办法!” “那感情好!” 推开棋盘,二人快步来到西厢房。 自从苦桃发疯后,她就被安置在此处,派了专人看管,不得踏出这个院门半步。 要不是崔湜兄弟出来搅局,李俊的这颗棋子早就可以迈出去了。 好在,武延秀也没有急于发动攻势,这才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最近,苦桃倒是安静了许多,也不打砸东西了,也不大喊大叫了。 疯自然还是疯的,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 外面静悄悄的,让人猜想不到,屋子里住了个疯子。 李俊推门而入,发现雪青正在伺候她喝水,水杯递到眼前,苦桃忽然发现了李俊的身影。 抬手就把水杯推到了一边,激动的叫道:“郎君!” 李俊不动如山,维持着微笑,倒是把姚逵吓得不轻。 怎么着,她真把太子当成是郎君了? 雪青回头一看,见是李俊等人来了,也就收拾了杯盏,退了出去。 姚逵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怎么成了她的郎君了?” “别闹,配合点,她是把我当成武延秀了。” “啊!” 姚逵张口瞪眼,用震惊脸看着李俊从容的走到床边,把她鬓边的乱发别到耳后。 苦桃现在的相貌可是大不如前了。 面色灰败,头发乱糟糟的。 虽有婢女伺候,可说到底已经没有了自理能力,不知道喝水,不知道拉尿。 身上弥漫着一股尿骚味,也是够呛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韦皇后蓄力中 苦桃依偎在李俊的怀里,说什么也不撒手,姚逵在一边看着,同情之感油然而生。 这就是太子殿下所说的主动出击吗,牺牲够大的。 而当事人之一的太子除了脸上有些僵硬,眉头都没有皱一皱,这两天,他没事就要在苦桃面前表演一番。 她的各种把戏,已经十分熟悉了。 “郎君,什么时候才能带苦桃走啊,这个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别着急,这就走啊!” “总要把事情都办完才行。” “事情?”苦桃一脸呆滞的看着他,李俊笑道:“让你写的信,写完了吗?” “写信?” “对,写信!” 双腿一蹬,苦桃跳下了床,开始翻动衾被:“我一直都藏着的,不能让坏人发现。” “对,你做的很对!” 她翻找一通,终于找到了所谓的信。 “郎君看看,写的怎么样?” 棉白的纸张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大字。 李俊一看,脑袋翁的一下。 姚逵勉强辨认信上的内容,终于明白他想让苦桃做什么了。 “怎么样,我写的好吧!” “好,真是好极了!”李俊苦笑着,原本,他是希望苦桃能够写一封信,把武延秀他们调动起来,自己再起事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苦桃疯了,就连字迹也狂野了起来。 最简单的见面二字都让她写的歪歪扭扭,笔画不清,根本不用考虑了,这封信用不上。 “哎!” 李俊长叹一声,姚逵赶忙开动脑筋,提出建议:“殿下,可以检查苦桃的住处,看看还有没有他们的通信,说不定能有点用。” 李俊将废纸捏在手里,眼神望向他:“你的意思是说,可以造假?” “这怎么叫造假,这叫模仿!”姚逵正色道。 这时,苦桃还傻兮兮的站在那,等着李俊回话。 他兴冲冲的跳起来,将苦桃带到了她原来居住的厢房。 “苦桃啊,你以前写给我的信多么情真意切,真想再读一遍啊!” 苦桃一听,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真的吗,国公想看?” “当然了,都放在哪了,还有没有剩下的,我没看过的。” 他撇开苦桃的拉扯,自顾自的在房中晃荡,掀开坐垫,又翻起被褥:“在这里吗?” “或者是在这里。” “哪里都没有啊,娘子,藏在哪里了,快给我找找。” 苦桃在门口咬着手指头,双眼呆滞,仿若机器人。 而李俊就是能够操控这台机器人的遥控器。 闻听的命令,苦桃立刻行动,痴痴傻傻的说道:“都是我藏的,郎君找不到。” “是啊,我找不到,娘子快帮帮忙。”李俊状若愁苦。 迈着小步,颤颤巍巍的,苦桃走向了一个落地的大瓷瓶。 瓷瓶上插了几支艳丽的雉羽,装饰方法与现代大同小异。 苦桃抽出雉羽,猛力一推。 下一秒钟,只听得哐啷啷一声脆响。 做工精致的双耳瓷瓶就摔了个四分五裂。 “在这里面!”她惊叫着。 她蹲在地上,在陶瓷碎渣中翻检。 突然的举动,令在场的二位汉子皆是一惊。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苦桃已经在碎渣子里翻了一会了。 “没有吗?” 二人装作关心的凑了过来。 苦桃缓慢的摇头,李俊想,她一个疯子,记忆力恐怕有问题,忙问道:“再去哪里找?” 没有回答,苦桃的眼睛好像两个黑洞,失神的望向前方。 李俊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以内。 她神游去了。 “哎!白费功夫了!” “殿下别急,我们再找找。” “里面还有东西呢!” 大瓷瓶倒地之后,只有前面一半摔得粉碎,后面一半还保持着圆筒的形状,没有改变。 姚逵眼力极佳,左顾右盼之间,正好看到黑黝黝的瓷瓶底部,躺着个卷轴。 他撸开袖子,手腕探进去,尽量躲开破碎的瓷片边缘。 手指渐渐触到底部,用力一探,果然是个纸卷。 在这么阴暗的地方,纸卷上都没有多少尘土,可见放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 这真的会是苦桃写给武延秀的书信吗? 姚逵表示怀疑,他将纸卷简单擦擦,正欲打开,却撞上了李俊狡猾的眼色。 立刻嘿嘿一笑,递了出去。 这还差不多,想越俎代庖啊! 李俊大大方方的将纸卷打开,而这时,苦桃已经跑到院子里挖泥去了。 日日思君苦, 念念妾情意。 渺渺空虚度, 不知有归期。 妈呀,这居然还是一首诗。 真够肉麻的。 虽然还算押韵吧,李俊承认,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寂寞少妇思君成狂,原来就是这么个心理特征。 李俊咂咂嘴,将纸卷递给姚逵,却发现他早就抻着脖子,看过了。 “有这个就够用了吧。” 姚逵点点头,回应道:“够用了。” 东西是尴尬了点,好在可以肯定的是,这确实是苦桃的亲笔。 ………… 有些事情它是一定会发生的,现在不发作,只是时候没到而已。 等到了时候,你就是拦都拦不住。 韦皇后就是这样的人。 煽风点火,故意惹事,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自从听了上官婉儿的话,她虽然面上不屑,可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武三思现在也敢骑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这几年,要不是她给他做内应,打掩护,他在李显面前能这么如鱼得水,万事顺意吗! 原本只是贪恋他的俊美,没想到,时间长了,他竟然也起了二心。 怪不得最近他对自己越发冷淡,原来是早存了异心,就不想在她身上下功夫了。 韦皇后是一个控制欲极强,锱铢必较的人,现在,武三思算是把她得罪了。 她不可能就这样把恶气咽下。 她正在等待时机,兴风作浪,要让这朝廷里的人,尤其是武三思都看看,到底是谁说了算。 韦皇后在后宫蛰伏多年,她的计谋也多得是。 当然,最好使的还是煽动李显。 最近,后宫的味道有些变了。 出于女性的敏感,韦皇后察觉到了这微弱的气息。 李显开始和李俊关系和睦,这是韦氏不能忍受的。 可现在的她,对李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他乘胜而归,功劳巨大,只要李显头脑还清醒,就不会不器重这个太子。 李俊的势力,韦皇后是一定要遏制住的。 可现在,还不是下手的时候。 那就只有祭出老办法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老娘要回长安! 韦皇后盛装打扮来到上阳宫,今夜,轮到她来陪伴李显。 李显算不上是一个爱好女色的皇帝,后宫里算得上号的妃嫔,也就是七八个吧。 不过,能够天天都在李显跟前晃悠的,只有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也就是韦皇后和上官婉儿。 韦皇后和上官婉儿是敌退我进,或者说是王不见王的关系。 在李显的面前,两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韦皇后径直走到上阳宫的寝殿,皇帝李显正在胡床上随意坐着,见她来了,立刻笑了。 “寄奴,过来!” 他拍拍身旁的空位,笑意更胜。 “大家!” 韦氏深情的叫道,回应着李显的笑容,她也展现了一个慈祥的笑,眼神真挚,脸上的每一条纹路都透着和蔼,仿佛一位最慈爱的母亲,在迎接她的孩子。 她依偎在李显的身前,李显肥厚的身板,让她倚靠的很不稳当。 她稍微用力,往他的怀里又钻了钻,李显尽量展开臂膀,接纳着她。 在韦氏的眼里,她从没将李显当成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孩子。 李显性格幼稚,拒绝成长,多少年过去了,韦氏自己的性情都变换了好几回,可李显仍然还是那个懦弱胆小的孩子。 这让韦皇后时刻处于不安之中。 总想通过四处蹦跶来找寻存在感,巩固地位,即便是她的地位已经是坚若磐石。 李显面前的桌案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奏折公文,只有一盘盘精致的小饼子。 各种馅料都有,姿态各异,都是李显的最爱。 他抓起一块千丝饼,一口吞下,嘴上还带着饼渣子。 “寄奴,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哼,”韦氏长叹一口气,表现出不满:“大家现在还想跟寄奴说话啊,我还以为,您只愿意听上官说话了。” “又犯脾气了是不是,小心眼。”李显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说吧,随便说,今天朕只听你说话。” “真的?”韦氏漾着天真的眼神,抬头望着李显。 虽然她已经不年轻了,根本不可能单纯,可她会表演啊。 她最知道李显喜欢看什么,喜欢听什么,投其所好,就没有不能成的事。 “当然是真的!”李显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待着她说话。 韦氏支起身子,娇道:“我要回长安!” “啊?”李显愣了。 “回长安?朕没听错吧!”李显神色轻松,显然认为她一定是在开玩笑。 这冰天雪地的,长安比洛阳还要寒冷,不在稍微温暖的洛阳安安生生的呆着,非要赶回长安,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为什么想回长安?” 李显虽然觉得这个想法莫名其妙,可还是将韦氏的要求放在心上。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回去。现在也快到元正了,寄奴想回长安度过元正。” “还可以带着太子和裹儿,还有太子妃和驸马,这样一家团聚,返回长安,路上还可以欣赏沿途美景,不是很美妙吗?” 她见李显还在犹豫,又加了一把劲,揉着李显胸前的肥肉:“是不是啊,大家!” “寄奴就是想回长安过元正,要不然,寄奴就不高兴。” “是是,寄奴说得对,朕这就安排下去,三日后,我们就回长安。一切都听你的,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韦氏娇笑连连,这样经久不息的甜腻笑容,有多长时间没有出现在韦氏的脸上了。 李显说不清,也记不起来。 他只知道,为了这一份得来不易的幸福,他愿意付出一切。 “不过,寄奴啊,朕觉得,回长安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见一见太子妃。”韦氏抬起头,仔细听他说。 “武延宗那小子,近些日子我们已经见过了,朕看着,是个英武有气概的,可是宗爱柔还一直没见过。你既然说了,要让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和我们回长安,朕觉着,应该和她先见上一面,你看如何啊?” “寄奴当然愿意见她,大家安排时间,寄奴一定出席!” 她这么荒唐的要求李显都答应了,给他个顺水人情也无不可。再说,宗爱柔以后也算是皇室贵戚了,再怎么刻意躲避,总还是要见面的。 隔日清晨,当返回长安的圣旨传来的时候,李俊吓得,茶水喷出三丈远。 “你说什么?” “父皇要回长安!”他瞪着眼珠子,冲孙福禄喊道。 窗外的雪都还没有融化干净,冷风嗖嗖的,这个老头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居然要回长安。 枉他前两天还以为李显的智商已经大有提高,没那么容易犯糊涂了。 得,真是烂土豆不禁夸。 这才几天啊,啧啧,就原形毕露了。 孙福禄也是一脸尴尬,李俊把身边的随从都遣出去,独留着他,低声问道:“孙掌事,父皇到底为什么要回长安?” “现在天寒地冻的,父皇的身子也一向不是很强健。” 孙福禄向窗外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偷听的人,这才把原因告诉李俊。 “是皇后娘娘请求陛下,要求回长安的。” 韦氏? 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孙掌事,你还知道什么吗?” 孙福禄摇摇头,要是知道,他早就说了。 “奴只知道,陛下还要求太子妃也一起同行,还有安乐公主夫妇。” “奴接了圣旨就先来东宫传旨,等一下还要去公主府和青璃观。” 韦皇后这是想把新婚夫妇都一勺烩了呀。 不简单,她肯定没憋着好屁。 长安还没去,李俊就竖起了防备。 “好了,你先去传旨吧。” “对了,”孙福禄前脚刚走,还没来得及开门,李俊就叫道:“太子妃宗爱柔处,你也要去传旨吧。” “是,殿下说的没错,也有单独的旨意。”孙福禄殷勤道。 “好吧,你先去吧。” 孙福禄满腹狐疑的出了东宫,太子殿下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特意叫住他,明明是有话要说,怎么犹豫一阵,又不说了,难道是太子妃那边会有什么问题不成。 算了,反正也不是他能管的事。 他看了看揣在身上的圣旨,既然如此,还是先去太子妃府上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鸿雁传书 孙福禄刚走,阿城就鬼鬼祟祟的进了门,手里端着热茶。 “阿城,给我研磨!” “好嘞!” 阿城也算是李俊在东宫里的心腹了,他自认对这位主子的各种心思还是能揣摩一二的。 他早就料定,孙福禄一走,李俊就得招呼他办事。 果然如此吧。 他一边滑动墨条,一边往下瞅。 李俊展开了一沓黄绢纸,拿起了毛笔,一字未写,却又停住了。 “阿城,你看这纸张,宗爱柔会喜欢吗?” 阿城拧起一抹牵强的笑:“会,肯定会,殿下亲自挑的,太子妃一定喜欢!” 眼神真诚,笑容满分,这是阿城最近总结出来的工作经验。 可惜,这一招用在李俊身上,尤其是心情不佳的李俊身上,似乎并没有多大效果。 就在提笔的那一刻,李俊的眼前忽然闪现宗爱柔的脸。 漂亮是极漂亮的,就是难伺候。 要是信写的不好,纸张用的不细,不知道,会不会被她挑出错来。 算了,还是赶紧写信吧,事情紧急,由不得他再耽搁下去。 爱柔娘子亲见,距离上次相见,已逾十日…… 他越写就越着急,抓耳挠腮的,可就算是这样,这封信还是越写越长,都已经有了三张纸了。 李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灵感,此刻真是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可能前身的文学修养也不算差,再加上他现代人特有的油嘴滑舌,各种词汇运用自如。 李俊心想,要是这份文笔换到现代,估计泡到的妞能排满整条朱雀大街。 眼看李俊就要收笔,阿城也加紧了手下的动作,拼命研磨。 只一转眼的功夫就见李俊拿起绢纸,仔细端详了一阵,下一刻,他就把书信团成了个球,扔到一边。 “殿下!”阿城象征性的拦了一句。 李俊撇了几张染上墨汁印子的绢纸,取了下面崭新洁白的。 洋洋洒洒的一通写之后,他把毛笔扔到一边。 阿城奇道:“殿下,就这样了?” 李俊拿起绢纸,轻轻吹了吹,待到墨迹干透,他把绢纸塞进纸筒里,递给阿城。 “送到宗楚客府上,一定要交给宗爱柔本人。” “是,小的一定办到!” 阿城一溜烟跑了…… 宗楚客府上,宗爱柔的厢房里。 卷轴样的长案前,宗爱柔堪堪站定。 桌案上,放着两封信。 一封是圣旨,当然出自皇帝李显。 另一封就是李俊送来的。 只有薄薄一张黄绢纸。 宗爱柔把黄绢纸拿起来,越看越气。 “哼!” “这是什么东西!” 一向温文尔雅的宗爱柔也忍不住说了句粗话,也难怪她生气。 李俊在一张方方正正的黄绢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午时末道术坊惠福楼着胡服见一面” 自从收到了李俊的来信,宗爱柔就止不住的翻白眼。 翻得眼睛都疼了。 本来,李显的圣旨就够让她头痛的了。 大冬天的要回长安,这就不说了,还要和太子一起回去,这都什么事啊! 上次和太子见面,不欢而散的情景在脑海中闪现,宗爱柔不知她应该如何面对李俊。 然而,圣命难违,恐怕最后还是得去。 没过半柱香的工夫,太子的信又来了。 宗楚客一看是太子的差人来送信,乐的嘴巴都歪了,说着就要把信代接过来,遭到了阿城的婉拒。 “太子殿下有命,这封信一定要交到太子妃的手上。”他这样说道。 “交给老夫就是了,小差官莫非还怕老夫会扣下太子的亲笔信,不交给爱柔吗?” “宗尚书误会了,小的怎敢怀疑您老。”阿城满脸堆笑:“只不过,也请尚书莫要为难小的,太子殿下明确交代的,信一定要交到太子妃手上,小的也只能从命。” 宗楚客的脸立刻就黑了,对后面的小婢女说道:“去把柔娘子叫来。” 宗爱柔就在老爹鹰隼一样的目光监视下,接过了这封信。 原以为,兴师动众的派人来送信,会传递什么要紧的信息,没想到,就是这句不疼不痒的话。 “娘子,水来了,洗把脸吧!” 小婢女翠香端着面盆进来,热情的张罗着。 宗爱柔仍站在桌案前,一动不动:“谁叫你打水来了?” 翠香沾湿了帕子,喜道:“殿下邀娘子过去,娘子总要梳洗打扮才是啊!” “打扮什么!”宗爱柔一提这事就气的厉害:“见他还用得着打扮?” “娘子这就是说笑了。”翠香递上来帕子,宗爱柔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了。 果然是口是心非啊,翠香想到。 “莫说娘子现在是正经待嫁的太子妃,出门自然要仔细打扮,就说太子这封信里不是也要求娘子穿胡服男装吗?” “不仔细装扮,哪能成?” “你觉得,我应该去见他?” 翠香从小伴着宗爱柔一起长大,二人早就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比起她爹,她更加相信这个小丫头。 “当然要去了!”翠香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太子的邀请就是命令,娘子哪能抗命不尊呐。” 长叹一口气,宗爱柔这个愁啊。 她和太子脾气秉性截然不同,根本就是话不投机,还要单独见面,这可说什么好。 翠香根本没把宗爱柔的愁苦当成一回事,自顾自的打开了箱柜,开始念叨:“娘子,胡服我们也有好几件,娘子想穿哪个?” “小翻领的?还是圆袍衫?” “花子地的小口裤还是菊瓣纹的窄袖衫?” 半天也没有回话,翠香心急,转头一看,宗爱柔根本就没注意听她说话,完全在走神。 “娘子,娘子!” “叫什么,我又没聋!” 这些年来,大唐东西二京胡风甚盛,女子之间也开始流行穿男装胡服,打马球,善饮酒。 就连宗爱柔这样的文弱型女子,也置办了几身胡服,虽然,穿着的机会并不多。 “就那件翻领菊瓣纹的窄袖衫,裤子随便配一条就成,只要颜色暗一点的。” “好嘞!” 翠香的嘴巴虽然碎点,可干活绝对麻利,一会工夫就给宗爱柔搭配了一身俏丽又飒爽的穿戴。 宗爱柔记得,菊瓣纹的这件衫子,还是和安乐公主一起买的。 哦,李裹儿。 这又是个让人头疼的难缠鬼。 第一百九十六章 蒙混过关 对了,陛下的旨意是怎么说的,安乐公主也要携驸马一起返回长安,这倒是正常操作。 陛下盛宠安乐,无论去哪里游玩都少不了这个女儿,如今一班贵戚返回长安,安乐是一定会跟着的。 看来,这一路上,有的闹了。 “一会,你跟着我一起去见太子殿下。”宗爱柔换上了胡服,又简单梳妆,一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边对身后的翠香说道。 “奴婢也去,不妥吧。”翠香担忧的说。 “这有什么妥不妥的,道术坊那地方乱的要命,你总不会忍心让我一个人去吧。” “当然不能!”翠香的表情立刻严肃了。 “所以,你就必须跟我一起去啊!” 翠香兴奋的把各式珠钗往她的脑袋上堆,没过一会,宗爱柔就看不过去了。 “娘子,您这是干什么!” 宗爱柔两手开弓,将头上的珠钗簪子全都给卸了下来。 翠香一看就急了,这可是要去见太子殿下,不打扮漂亮了怎么行。 “你有没有脑子,既然是胡服相见,就要扮男相,你让我戴一头的珠钗,合适吗?” “也是啊,还是娘子想的周到!”翠香瞪瞪眼,从善如流,立刻把她的发髻拆散,重新弄了个男子的发式,再加上一顶小毡帽。 这身装扮才算是合格了。 “你也去换一身胡服来,要不然我一个男子出门,带着婢女也够奇怪的。” “是,奴婢这就去。” 翠香刚一出门,就碰见了暗暗接近的宗楚客,忙躬身行礼:“使君!” 宗楚客背着手,状若不在意:“柔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使君的话,都准备好了,娘子兴致也很高。” “这就好!” 宗楚客缓缓向着爱柔的厢房走去,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兴致很高,看来她是相通了。 翠香耸耸肩,快步往后院跑去,生怕再被宗楚客抓住问话。 宗爱柔摆弄着帽檐,总觉得,这帽子是戴歪了。 没过一会,就发现她老爹宗楚客的身影渐渐出现,从镜子的一角都可以看到他的侧身了。 “阿耶,有事进来说。”她手上没停,仍在致力于将帽檐扶正。 宗楚客得令,连忙走到镜前,对着宗爱柔一顿猛夸。 什么我儿貌美如花,我儿气质非凡之类,宗爱柔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实在是太了解她这个父亲了,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是虚伪客套,真正的目的,最后总是要露出来的。 宗楚客瞟了一眼女儿身上利落的胡服,若有所思。 “爱柔啊,太子殿下都说了什么啊?”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她真不希望这样形容自己的父亲,可是没办法啊,多少年了,这个毛病他也改不了。 我要是想说,肯定就告诉你了,还这么猴急,真是让人无奈啊。 脑袋上的毡帽终于放对了位置。 宗爱柔直起腰版,直视着宗楚客:“安乐公主要办马球赛,太子殿下邀我一起去。” 宗楚客的眼睛瞬时亮了:“马球赛好啊,太好了!” 哎呀,怪不得穿了一身胡服,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爱柔啊,一定要抓紧机会,好好和殿下相处,你们过几天不是要回长安吗,一定要好好表现。” 宗爱柔点头如捣蒜,宗楚客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终于把他应付走了。 关上房门,她这才舒了一口气,为了蒙混过关,她容易吗。 前些日子跟着安乐到处瞎逛,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宗楚客严防死守的个性,她实在是太了解了,安乐对她和太子的婚事非常热心。 早就拍了胸脯保证,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她帮忙,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 基于此,她这次才把安乐拉出来当挡箭牌。 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引起她爹的怀疑,等过些日子,她爹要是问起来,相信安乐也能帮她圆谎的。 “娘子,太子殿下派来的马车,好像已经到了。” 翠香换好了衣衫,赶忙过来伺候,宗爱柔眉头微皱:还派马车来了,是怕我不去吗! 既是如此,就不好再耽搁了。 二女来到门前,却见车夫是个清俊的少年,虽做小厮打扮,看起来绝对不像是个常操持贱役的人。 骆绎微微颔首,与她们问好,等到二女坐稳当了,就挥动马鞭,向着道术坊缓缓而去。 这次,李俊之所以将见面地点定在惠福楼而不是无名酒肆,也是有原因的。 宗爱柔一个文弱女子,出现在道术坊的酒肆中,本来就是不合适的,引人怀疑的。惠福楼说到底还是个菜馆,有女宾光顾倒还正常。 骆绎的跟踪术了得,李俊特地派他过来,也是为了让他注意着是否有有人跟随。 一路上,骆绎都没有放松对身后道路上行人的观察,还真没有人跟踪他们。 午时初刻,道术坊街道上。 长这么大,宗爱柔来道术坊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她的心里,这地方脏污烂臭,真不算是什么规矩地方,要不是李俊非要挑这里,她是打死也不愿意进来。 今日道术坊里很热闹,从新罗国来的使团,不顾寒风呼啸,仍然在街道上支起了摊子。 贩卖各种新罗特产,铜镜啊,人参之类,吸引了众多百姓围观。 虽然,据她观察,也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你记着,待会见了太子殿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多嘴。”宗爱柔望着窗外,柔声说道。 “娘子,奴婢记着了。” 马车吱呀一声停住,宗爱柔的身子跟着晃了一下,翠香先下了车,习惯性的想上前搀扶。 宗爱柔一甩手,就自己跳了下来。 入戏啊,入戏! 楼上雅座的李俊,正隔着窗子偷看。 眼见宗爱柔老老实实的换了胡服,跳下了车,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视线,起筷吃菜。 选择惠福楼也是因为无名子和这家的老板,私交甚好,除了无名酒肆,这里应该是最隐秘的地方了。 李俊可以毫无顾忌的和宗爱柔交谈,不怕别人窥视。 在骆绎的带领下,宗爱柔来到了二楼厢房前,还没进门,就被守在门外的大汉给吓了一下。 但见此人,生的是龙须虎目,身板厚实如铜墙铁壁,让人不自觉就受了他的威吓。 不等骆绎通名报姓,李俊就隔着门叫道:“请进吧!” 骆绎和唐大眼纷纷让路,翠香跟在后面和宗爱柔一起进了门。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要相信我阿耶! “娘子请坐。” 李俊笑意盈盈,连忙招呼,宗爱柔还是板着脸,却也不好给他难堪,按照他的指示,与他相对而坐。 “来吃菜,都是这里的拿手菜。” 两人到底还是不熟,李俊不好给她夹菜,就看了一眼翠香,翠香领会,赶忙过来帮着布菜。 翠香不时偷瞄她家娘子的神色,太子殿下看起来还是很喜欢娘子的,就是不知道娘子怎么想。 “太子殿下,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赶快说了的好,爱柔与太子并未成婚,在外面见面总是不合适的。” “爱柔娘子,我已经让你换了男装了,不会有人发现你的。” 李俊闻言,兴冲冲挥动的木筷子就搁下了。 面色也严肃了起来,翠香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好好的气氛,又让柔娘子给搅合了。 “还是,娘子觉得私下跟未来的夫君见面,也是有失体统的事情?” “我,我没那个意思。” 她垂下眼睑,喃喃道:“我只是觉得,我一个闺阁女子,贸然出现在这里,怕遭人怀疑,也会牵扯到太子殿下的名声。” 这还像是句好听的借口。 既然如此,就可以说正事了。 “娘子,过两日父皇要我们一起入宫,正式觐见。” 爱柔一愣:“进宫?” “不是说要回长安吗?” “回长安那是之后的事情,进宫觐见父皇,才是现在的正经事。” 桌上的饭菜没怎么动,本来两个人就谁也不饿。 宗爱柔点点头,总算明白为何李俊要兴师动众的私下邀请她了。 上次二人谈的不好,他应该也摸不清楚自己的想法,要是进宫的要求这样急,再不商量一下,也确实不妥。 “太子殿下想怎么做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表现就行,比你现在的状态,稍微热情一点。” “毕竟,父皇和母后都喜欢热闹,你这样冷着脸,恐怕不会讨他们的喜欢。我自己倒是无所谓的。”他想了想,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一定会照做的。”宗爱柔沉声说道,李俊察觉到,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好像很无奈。 二人装模作样的吃了几口菜,就连翠香都感受到了弥漫在二人中间,浓浓的尴尬之气。 “太子殿下除了嘱咐这件事,就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她终于笑了笑,算是表示友好。 果然是聪明人啊,想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 李俊自斟自饮,过了片刻,乃道:“爱柔啊,”亲切的称呼一出,宗爱柔的眼皮子就跳了一下,李俊浑不在意,接着说:“有人给我出主意,说可以和宗尚书联合,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宗爱柔自嘲的笑笑:“阿耶答应这门婚事,背后的目的不是很明显吗?” “太子殿下聪明英武,又何必来问我。” “看来宗尚书也有意和我联合啊!” “我想是吧。” “你觉得,宗尚书可以信任吗?” 屋内的空气瞬时冷冻凝结,气氛紧张压抑的仿佛这里不是菜馆,而是大理寺监狱。 “怎么样,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又逼问一句,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宗爱柔。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今后的路如何铺垫,都看宗爱柔的回答了。 “他,”爱柔忽然觉得喉咙发干,心脏咚咚的跳,她舔了舔嘴唇,无奈说道:“不可相信。” 啪啪啪…… 李俊拍掌大笑,宗爱柔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两分。 “你,你居然会说实话!” “不知,你那寄予厚望的阿耶听见这句话,会作何感想!” “他不会有什么想法的,他早就知道,我不相信他。” 大笑过后,李俊恢复了理智。 他定定的看着这个姿容美丽的女子,揣测着她的内心。 看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看娘子的意思,以后是不打算听命于尚书了?” “宗尚书让我们联姻,目的肯定不止结亲而已,谁都看得出来,他想借助你来控制我。” “怎么样,你既然说了宗尚书不可相信,那很遗憾了,我以后也不会听命于他。” “你本来也不是那样的人,又何必伪装。” 她这话倒是把李俊逗乐了。 “爱柔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宗爱柔摩梭着没有用过的酒盏:“心计总归在我阿耶之上。” “嚯!” “爱柔娘子对我的评价可不低啊!” 李俊没想到,经过上次的纠纷之后,宗爱柔还能说出这样冷静客观的话来,这说明,自从上次分手,她也在反思了。 “太子殿下不必谦虚,你我只见过两回,我就已经见识了你的各种心思叵测,耍心机,你不一定就不是阿耶的对手。更何况,你的军功极佳,各方面对比起来,都要比我阿耶强得多。” 这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夸奖了,她这么直白的讲出来,弄得李俊还怪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 他赶紧连饮两杯酒,掩饰一下。 “太子殿下,”她用漾着水雾的一双眸子,深情的看着他:“以后的事情,不妨以后再议,不过我想,等到了长安,我阿耶会找机会接近你的。” “自己接近我,不是通过你?” “我一向和阿耶不和,要不是陛下下旨,我才不会听他的话。” 原来如此。 李俊明白了宗爱柔的心意,遂不再多问。 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以后,日子长的很,计划也可以慢慢的来。 “过两日等父皇得了空,你就随我进宫,还是东宫的马车,会到你府上接你的。” “爱柔明白了。” “不必这样拘谨,我看你这样聪明,听说学问也不错,你肯定知道,应该如何在父皇面前表现。” 对于这位冷美人,李俊当然是喜欢的。 可她总这样不咸不淡的,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让人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两人交谈了好一会,这厢房里的气氛,总算是活泛了许多。 李俊招呼两声,杜饶赶紧进来听应,今日的跑堂小厮就由他友情客串。 “把饭菜都撤了吧,换两盏茶来。” “好嘞!” 杜饶办事那叫一个麻利,一阵风的功夫,菜也撤了,茶也端上来了,再一转眼,他已经跑到门外去了。 怪不得都让他出来打探消息,手脚可真够麻利的,李俊点评道。 “爱柔,饮茶!” 宗爱柔盯着茶水清淡的颜色,心中狐疑,却还是尝试着抿了一口。 “怎么样?”李俊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还成,挺清爽的。” 不简单啊,还真给面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李重福的消息 宗爱柔顿了一下,乃道:“太子殿下,为何要让爱柔穿胡服出来,我看,这地方很安全啊!” 诶,愿意交谈,这是好现象。 李俊对着这一张漂亮脸蛋,开始忽悠。 “这就是娘子有所不知了,虽然这里很安全,可你来的路上不见得就安全。你也说了,宗尚书不可相信,谁知道,他会不会派人跟着。再者,盯着我的人也不少,让他们知道你我见面,总不是好事情吧。” “还有……” “还有什么?” 李俊欲言又止,接下来的话,可就是他现代人的特殊爱好了。 cosplay啊,cosplay,他就想看看,宗爱柔这种娇柔的娘子,穿起胡服来,是个什么风味。 现在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宗爱柔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秀眉拧成一个结。 盯着他不放开。 李俊只能尴尬的说道:“我就是想看看你穿胡服是什么样子的,好看,真的好看。” 宗爱柔闻言,不怒反笑。 这个人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站在一旁,用力隐藏自己的翠香,已经洞悉一切。 娘子笑了,太子殿下也很知情知趣的样子,看来,这一对啊,算是成了。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李俊本想陪同宗爱柔,把她送出门去,爱柔竭力反对,既是偷偷的来,太子要是跟着,不是更容易被人发现了。 李俊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遂命令骆绎,原路把她们送回宗府。 在韦皇后的撺掇下,整个李唐皇室基本上都被她搅动起来了,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确实有一套。 皇城中,皇后寝殿内。 日常懒散着的皇帝李显,正在上阳宫睡大觉。 他这一觉睡下去,没有一个时辰都不带醒的。 这也就给了韦氏机会,可以开始搞手段了。 毕竟,这些日子,为了拉拢李显,夜里她是肯定要陪在他的身边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各种阴谋诡计,也只能在白天搞起来了。 虽说,这样有些风险,可总的来说,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反正李显又不管,就算传出去,那些个老臣,也拿她没办法。 这一日下午,正在李俊和宗爱柔在惠福楼见面的时候,韦皇后也在忙着会见客人。 但见此人,生的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就是皇后自己看了,都觉得心悦不已。 这人算是韦家的外亲,是韦巨源的外甥,现在被韦皇后挑中,准备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刚才和你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当然,皇后娘娘的每一句话,晚辈都铭记在心。”男子着一身灰袍,平素无纹,更显得他身量英挺不凡了。 “这次,你就当做是我的从官,跟着我一起回长安,到时,该怎么做,我想你都明白的。” “晚辈一定尽心尽力。” 男子殷勤的声音和他英挺的外貌截然不同,就连伺候一旁的宫女都不免对他侧目。 陶醉在权力重新回归之中的韦氏,自然不会介意。 她咯吱咯吱笑着:“我相信你,不过,你也要小心,太子的眼线也有不少,不要被他们发现行踪。” “晚辈记得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具体该怎么做,等上路之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灰袍男子行了礼,走出了殿门。 殿外阳光明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他也不知道,走上这条路,到底对还是不对,可到了现在,除了投靠韦皇后,他也没有太好的出路了。 与此同时,韦皇后刚刚转去上阳宫,陪伴李显,她的掌事宫女就跑去了上官昭容的寝殿,通风报信去也。 另一边,德静郡王府上,也收到了来自谯王李重福的回信。 武三思正在和武延秀下棋,两人的棋艺一般,可也爱好附庸风雅,没事也会摆上个棋盘,过上两招。 书信一到,武三思就把书信扣在棋盘底下,看也没看一眼。 “郡王为何不拆开看看?” 武延秀对谯王的书信也很好奇,不知李重福会如何回复。 武三思淡定的说道:“不必看了,我已经知道了。” 武延秀心下疑惑,挑了挑眉。 还是太年轻啊,这点事都掰扯不清。 武三思只能勉为其难的给他解释。 “以谯王冲动易怒的个性,他要是不答应,根本就不会给我回信,现在既然有书信到了,这就说明,他肯定同意结盟,这也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决定。” “他要是不答应,我才奇怪了。” “原来如此,还是郡王眼光长远。” 武延秀的心思根本就没在下棋上,只十几道的工夫,就被武三思吃去了许多棋子,只能连连求饶。 武三思也觉得没有意思,就放下了。 不过,棋盘也没有撤下,仍然放在中间当摆设。 武三思装作随意的提到:“郡王,听说了吗,陛下要带着皇后,一起回长安过元正。” “我当然听说了,你也没有收到圣旨吧!” 两人见面,正是为了商议此事,一提起这件事,武三思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武延秀能够明显感到他的怒气,可也必须得问:“郡王,我听说,这次活动是皇后娘娘一力促成,娘娘为何没有邀请您?” “就连日常与皇后不对付的太平公主都要跟着一起回去了,怎的唯独不让我们去。我们难道不算是朝廷贵戚了?” 武三思冷哼一声:“这你都看不出来,臭婆娘这是在给我脸色看!” “郡王是说,这是皇后娘娘故意的?” “除了她,谁会干这么没头脑的事!” 手里攥着两颗白子,武三思略一用力,原本平滑圆润的棋子,就变得粉粉碎了。 武延秀楞在当场,郡王什么时候有这样深的内力了? 真是难以想象,头脑指挥四肢,他不自觉的将屁股挪远了几分,就怕武三思一个控制不住,再波及到他。 “你刚才也说了,去长安过元正都是她出的主意,带谁不带谁,肯定也是她做主,就我们座上这位糊涂蛋,他说了算吗!” “以往郡王和皇后娘娘交好,娘娘也是我们的靠山,怎么忽然如此,延秀实在想不明白。” 武三思拍了拍掉在身上的碎渣子,怒道:“这个女人一向不可理喻,谁知道她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 “说不定,就是看我最近没去找她,心怀怨恨罢了!” 武延宗刚想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哄女人也不是一锤子买卖,都需要长线经营。 尤其是像韦皇后那样常年缺少爱抚,脾气乖张暴戾的贵妇人,那就更需要长期浇灌,才能使唤的痛快。 武三思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高兴了,就哄几句,不高兴了,就放在一边不搭理,也别怪皇后生气。 他还指望着皇后给他撑腰,不勤快点怎么行。 可这话,想来想去,也轮不到他说。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起死回生 “或许,郡王应该勤往皇宫里走走,也许情况能有所缓和。” “你不必说了,这些年来我伺候着这个恶妇,已经受够了。” 武三思在屋里哇哇乱叫,发泄着对韦氏的不满,听得武延秀一愣一愣的。 实不知,原来韦氏有这么难相处,相比起来,过去他和安乐厮混的时候,她还是要好哄多了。 安乐人也青春貌美,就算让他折损一些颜面,也是值得的。 他暗自将自己摆在武三思的位置上,想象着韦氏的各种无理要求,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武三思折腾够了,这才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他当着武延秀的面,拆开了李重福的回信,并说道:“延秀啊,也不是我不愿意和皇后亲近,而是,我听说,皇后最近又有了新的爱宠,年纪与你相仿,这样的人物在前,我想,皇后不愿意再搭理我,也是正常的。” “皇后的新人?” 这又是哪里跳出来的臭虫,以前从没听过。 “应该是韦巨源的外甥,近来,韦氏一族也着力培养自己的人马,可能就选中了他吧。” “他们要培养新人,难道,我们要被甩开了?”武延秀不敢相信。 “这是早晚的事。” “就算没有韦氏的新人涌现,我们和韦氏家族也一定会拆伙的,所以,不必对皇后寄予太高的期望,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他抖抖手上的信纸,给武延秀指出了一条明路。 幸亏他早早布局,发展人脉,要不然,等到韦氏真的翻脸,说不定,武家这一条大船就翻了。 “看来,谯王是同意了。”武延秀笑笑。 “这是自然,早就跟你说了,他除了投靠我们,也没有别的路了,这个孩子从小就野心极大,要不是当年和韦皇后结了怨,也不至于被这个恶妇按到泥里翻不了身。” “现在,既然恶妇抛开了我们,我们也没必要再客气。看看到最后鹿死谁手就是了!” 说起谯王和韦皇后的私怨,武延秀年纪轻,还当真不知道。 趁着这个机会,他赶紧询问武三思。 没想到,一直和韦氏关系亲密的他,竟然也不清楚韦氏如何与李重福交恶。 “我只记得,当初这恶妇好像是忽然发作,说什么也要把谯王外放。”他如是说道。 “韦皇后开始厌恶谯王,应该早于陛下登基,所以,陛下坐稳大位,皇后就忙不迭的把谯王轰到了均州,再也不让他回来。” “看来皇后娘娘和谯王的嫌隙很深啊!” “我们和谯王合作,会不会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以往,武三思和皇后关系交好,皇后基本上也对他言听计从,武延秀自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自以为,就算是惹了皇后不满,只要武三思一张口,哄弄几番也就过去了。 现在一看,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关系,也有崩溃的可能。 万事还是多小心为妙。 这可是他难得的发自肺腑的有用的建议了,没想到收获了武三思的一串白眼。 “我们自己的力量发展起来了,哪还用靠着那个恶妇!” 既然他说不靠,那就不靠吧。 武延秀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只是,他隐隐感觉,韦皇后和李重福交恶,不会像武三思说的那样,是突然起意。 这其中,一定还有是非曲折,只是,武三思不知道罢了。 寒冬腊月,又是一场暴雪刚过,即便是洛阳这样繁华的城市,也免不了要噩耗频传。 那些年老的,体弱的,家贫无以继的,都是在这糟糕的天气中苦苦支撑。 就算是达官贵人,也不见得就能占了多少便宜。 比如年逾八十,官居三品,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汉阳郡王张柬之,就是其中之一。 还记得上一次在乾元殿和李俊见面的时候,张老爷子的身子骨还硬朗的很。 能吃能喝,还能打,手里的小拐杖拄的嘟嘟响。 一场大雪一场寒之后,张老爷子就像是中空的大树一样,轰然倒下。 就连家里人都没有任何准备。 到了这个岁数,什么毛病也都有了,只不过是以往没有诱因,不够发病而已。 这一病,就陷入沉珂。 李显倒是个体贴的人,虽然厌烦老臣们,但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和他们怄气。 派了医术最好的谢太医来给他诊治。 谢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能否妙手回春,还要看张柬之自己的造化。 要说张老爷子的底子,可真是够好的。 这样一番折腾过后,居然还能用汤药吊住性命,真是奇闻。 谢太医日日来给他诊脉,眼见着,老爷子的气色越来越好,脉象也越来越平稳,也是欣喜不已。 照这个情况看来,再休养半个月就能恢复了。 可是,张柬之的家人对前景都不太乐观。 身体是康复了,这朝堂可就未必再登的上去了。 张柬之年纪大了,实在老的很了,李显多次想要劝他致仕养老,可又碍于面子,不忍心开口。 前些日子,李显曾经提出,要给张柬之授予一个特进的荣誉头衔,准许他保留官职,在家养老。 可话还没有说完整,就被张柬之敲着拐杖拒绝了。 在处理张柬之的去留的这个问题上,他的家人一直认为,皇帝李显的做法是没有问题的。 张柬之和桓彦范等人还不同,他开始入阁当大官的时候就一把年纪了。 到了现在,更是老的够呛,就他这个岁数,要是换成别的朝廷,估计早就被轰回家了。 家里人也劝过他,不如就趁着面子上好看,赶紧致仕得了,还能落个好名声。 奈何,张柬之就是听不进去。 他并不是贪图权利,这一点就连宝座上的李显都看的明白,他只是不放心朝政落到韦武两家人手里。 有他这个老家伙在,至少可以尽量弹压一下他们的势力,李显对张柬之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相比较桓彦范等人而言。 要是没了他顶着,恐怕三年五载的,几个肱股之臣就都会被他们消灭殆尽的。 他躺在床上,合目养神。 头顶上方,细细的低语,也渐渐传来。 “听说了吗,陛下要赶回长安过元正。” “是吗,这个时候回去,可真是够折腾的。不过,使君都这副样子了,肯定不会跟着了,这事不用我们操心。” “说的就是,幸好陛下没有让朝臣们跟着。” “都有谁要去?” “大概就是皇族的几个人,还有太子妃和武驸马。” “驸马和太子妃也要去?” “是啊,听说还是韦皇后亲自建议的。” “你们说,皇后都说了些什么!” “阿耶,阿耶别激动!” 张柬之愤怒的挥动两手,一直侍候着他的两个女儿,赶忙抄手把他拉了起来。 把靠枕摞高,让张柬之安稳的坐好。 第二百章 不按套路出牌 “阿耶,不要生气,这是陛下的家事,也轮不到我们插手不是。”他的大女儿一边努力劝他,一边给他捋着胸口,给他顺顺气。 张老爷子的胸膛有力的上下起伏,显然没有把女儿的劝说听进去。 “我怎么能不生气,咳咳。”他一动怒,就立刻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上了。 二女儿赶紧冲了过来:“阿耶,快喝口茶,压一压。” 张柬之二话没说,咚咚咚就是几大口。 这口气算是喘匀了。 二女都发现,自从他发了怒,精气神明显好转,说话又有力气了。 难不成因为这口怒气,阿耶又闯过了难关? 二人相视一眼,都觉得松了口气,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肯定又是妖妇搞的鬼,天天蛊惑陛下,四处游玩不理朝政,成何体统。” “老夫明日就上朝,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拦下来!” “阿耶,”大女儿把茶盏放好,苦口婆心道:“不是我们做晚辈的说您,这些年您为了朝政,没少和皇后硬顶。最后结果如何?陛下还不是都听从娘娘的,对您就是敷衍了事。” “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懂什么!” “后宫不得干预前朝政治,你们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任由着这个妖妇继续祸乱朝廷,大唐危矣啊!”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二女摇头叹气,说着就把他老人家放在一边,接着忙别的事了。 看他这个精神头,只要让他继续上朝参政,一举冲破九十岁,都不是难事。 气走了女儿,张老爷子浑不在意,反正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还是让他先把韦氏这个恶妇收拾了,再管其他的。 到底也是大病了一场,体力恢复的慢些,他努力半天,腿还是很僵硬,根本无法挪动。 哎! “身子骨这么不济,看来老夫明天是上不了朝了!” “真是可恶!可恶啊!” 他锤着自己的双腿,懊丧不已。 不过,张老爷子不必心急,没有了他老人家,还有的是大臣摩拳擦掌,等着阻拦李显。 对于他这位三朝老臣,朝廷肱骨,还是养好了病,才是真的。 翌日清晨,乾元殿前,等着上朝的大臣,朱紫一片,堆满了殿前的廊芜。 大家跃跃欲试,都在讨论今天朝堂上又会有什么争吵,什么奇谈怪论。 还有一些心思是他们藏在心里,没敢说出来的。 宝座上的李显,今天也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演。 冒着寒冬,跑回长安过元正,这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麻烦事,也不知他能用什么样的手段,哄弄群臣。 韦皇后又会如何? 恐怕今天也会跟着来上朝。 坐在珠帘后面,用她锐利的眼光,扫视群臣,带着她的威严恫吓,坚定执拗。 李显肯定是听老婆的,这个想都不要想,他都已经答应她了,怎能在朝堂上变卦,可朝臣们也不会放过他。 因为这个妖妇,朝堂上估计又要再起争端了。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群臣越来越焦躁。 大家踩着雪水,不停溜达。 他们终于发现一个大问题。 最近一向勤政的太子殿下,居然没来。 这真是奇怪了! 正在他们叽叽喳喳,猜想着李俊的用意的时候,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众人连忙恭敬站好,孙福禄挥着拂尘,站在殿前。 他先在大臣中间扫视一圈:他们脸上的表情可真是千奇百怪啊。 看来都是卯足了精神,打算在朝堂上大显身手。 只是,一向善于和稀泥的李显,也有对付他们的绝招。 孙福禄轻轻喉咙:“众位贤臣,陛下有旨,两日后,陛下将与皇后一同返回长安,近日就不上朝了!” 轰! “陛下竟然不上朝了!” “那我们怎么办?” “桓侍中,你给出个主意。”一绯袍官员拉住桓彦范,焦急的问道。 “对啊!” “桓侍中,现在张尚书也不在,就你能主事了。” 一群大臣乌央乌央的凑过来,把桓彦范围在中间,个个都撺掇他主持公道。 “侍中,要不我们拍门吧!” “一定要奏请陛下,拦住这件事!” “好了!不要再说了!” 桓彦范被他们缠磨的烦了,直接冲出包围圈,把他们甩开了。 “陛下既然心意已定,我们也散了吧!” 他留给大家一个潇洒的背影,匆匆而去。 就在众位大臣在乾元殿前争吵的时候,早就洞悉风向的太子李俊,反而在东宫里闲闲的逗弄波斯狗。 阿城过来,把健身器材上面罩着的布套子拿下来。 这也是李俊吩咐的,古代的这些器材都是木制的,根本经不住雨水雪水的浸泡。 所以,他让阿城注意天气,若有个雨水阴天,就把器材罩上,以免受潮,影响使用。 小狗从他的腿中间窜过去,阿城吓得缩住了身子。 布套子都掉在地上了。 李俊笑嘻嘻的逗狗,瞟了他一眼,阿城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搭腔。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陛下果然没有上朝。” “这种麻烦事,自然能躲就躲了,正常。” “殿下果然和陛下是心意相通啊!”阿城积极拍马屁,自从李俊出征,他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做了,如今,憋了一肚子的吉祥话,真是说也说不完。 李俊却不领情,嗤道:“油嘴滑舌的,哪里学的臭毛病!” 阿城一听,马上就哭丧着脸:“殿下英明,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小的一定小心谨慎,闭紧了嘴巴。” 瞧他这样子,脸变的还真快,李俊露了个笑脸道:“你也不用一惊一乍的,只要老实办事就行了。” “是是,小的遵命!” “你去准备一架马车,我要出去。” 阿城得令,迅速去安排。 不一会,李俊就坐上马车,亲自前往宗府。 该是给宗爱柔一个惊喜了。 正在家里抄书的宗爱柔,显然没有料到李俊会在这个时间上门见她。 但要论震惊程度,她还只能排在第二,对此举最震惊的要数她的老父亲宗楚客。 李俊的突然造访,让他完全没有准备。 他没有想到,这位少年太子,竟然会亲自踏足敌手的宅院。 即便是他即将迎娶他的女儿,这也是一件超出常理的事情。 第二百零一章 爱柔初登上阳宫 宗楚客看着李俊坐在对面,与他谈笑风生的样子,心里不禁猜想,武三思若是知道了太子的行动,会不会气的鼻孔冒青烟啊! 宗楚客是十分了解武三思的性格的,他一点也没有猜错,太子的人还没有离开宗府,武三思就知道了他的行动,现在正在家里气的蹦高呢! 严格说来,都到了这个时候,武三思还如此小气,实在是不应该。 不知他是政治智慧太低,还是真的心眼太小,容不下别人有任何超越他的行为。 毕竟,宗楚客和太子联姻,也是得了他的首肯的,他应该想象得到,不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宗楚客和李俊的交往是免不了的。 总不能岳父和女婿成为一对仇人,互相不搭理吧,宗楚客若真是那样从事,那他还真就是想把女儿往火坑里一推就不管了。 可他既是一个野心家,也是一个父亲,即便对宗爱柔的疼爱,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可总归是自己的女儿,能保护还是要保护,实在保护不了的时候,再舍弃也算是他尽力了。 而从宗爱柔的角度来看,一个没有母族支持的贵族女子,即便嫁入皇族,也是孤立无援,难以生存的。 况且,武三思还指望通过宗楚客来控制李俊,要是不建立关系,又何来控制? 这些世人都明白的道理,武三思他会不明白? 其实他全都明白,可就是生气,他看不得宗楚客没经过他的允许,就和李俊勾搭到一起。 情势的发展,完全没有出乎宗楚客的意料,这只能说他实在是太了解武三思了,这也说明,若论聪明程度,还是这位正经的科考进士更高一级。 他要是姓武,恐怕早就没有武三思什么事了。 李俊此番前来,也只是为了正大光明的邀请宗爱柔,并且在正式成婚之前,在宗楚客这里露个脸。 这也是为了他们的长安之行做准备。 听说宗楚客此番也在陪同之列,提前私底下见上一面,总是好的。 他和宗楚客也不是完全不相识,以往在朝堂上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只不过那些都是朝堂上的君臣之交。 对于这段姻亲关系,李俊也是有期待的。 既然宗楚客也有意和自己联合,他为何不试探一下他的心意,给他几个机会,看看他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并没有什么营养的交谈之间,李俊保持着客套的笑容。 宗楚客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既没有过分热情,刻意迎合,也没有让李俊觉得不舒服。 说到底他现在还是武三思的人,不敢和李俊太过亲密,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李俊认为,这说明宗楚客是个理智的男人。 当然,他没有忘记在历史上宗楚客收受突厥人贿赂,陷唐军于不义的恶行。 李俊的获胜,使得宗尚书损失了这笔收入,此人真实的性格如何,还要仔细揣摩,也不能都以历史记载为准。 “老臣听说,这次殿下带回了陇右道的精确地图,不知可否借兵部保存一份?” 啧啧,这个老狐狸,果然三句半离不开占便宜。 他的地图那都是从宋柳儿那里连蒙带骗过来的,他怎么舍得交给他。再说,交到兵部手里,他下次想用的时候还不一定就能用得上。 “也不能算是特别精确的地图,最近我正在找人一步步将它完善,等到绘制齐备了,自然会送到兵部保存。” 他从容的看着宗楚客,宗氏的表情,也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总之,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了。 想让他把地图交出来,门都没有! “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宗楚客也不傻,他本来就是没话找话说,既然李俊不愿意交,那就算了。 只不过,李俊打了这个打胜仗,别看一时得意,以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哩。 言尽于此,希望李俊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这时,宗爱柔在翠香的陪同下,从厢房来到了正堂,李俊见她身着茜色长袍,长毛披风,手上还难得的带了一串珊瑚手串,显得她整个人都粉嫩了不少。 心中颇觉安慰,他猜想,宗爱柔是特意穿的喜庆点。 双方稍稍行礼,宗爱柔在父亲欣慰的注视下,登上了东宫的马车,帘幕轻轻吹起,她看到,李俊已经在车里了。 太子形制的马车,那个气派辉煌就不必说了,宗爱柔钻进马车,才发现里面地方宽敞的,可以保证她和李俊单独对坐,也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待会父皇和母后都要见我们,时间恐怕会比较长,你要多坚持一下。” “多谢殿下关心,爱柔一定好好表现,不会拖后腿的。” 看她这副冷淡脸,李俊实在怀疑,她能怎么表现,才能展现出热情。 不过好歹穿的挺热情的,暂且让她随便吧。 李俊还有一个恶趣味没有言明,在帝后面前,这个一向对自己十分冷淡的太子妃将要如何表现,实在是让他十分期待。 没过半个时辰,车队就进入了皇城,这次会面被安排在上阳宫,因为这里是皇帝寝宫,气氛比较随意,李显认为,这能让一对新人不觉得拘束。 这还是宗爱柔第一次到上阳宫来,依稀记得,孩童时候,她也曾随父亲入宫觐见。 可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了,根本不记事,再加上那次是露天聚会,皇宫中的内部构造,她一点也没有看到。 自跳下马车,宗爱柔就牢记自己的身份,努力保持仪态,一路上跟着李俊来到李显面前,都小心的与他保持步调一致,又略微靠后一点,以示恭敬。 她低垂着眼睑,微微含笑的模样,让李显喜笑颜开,这个娘子真心不错! 宗楚客这厮真是老蚌生好珠。 行进当中,李俊也不时偷瞄一眼,宗爱柔的举止态度,让他十分满意。 在他的带领下,一对新人向帝后夫妇行了大礼。 宝座上的李显得意的捋着胡须,与韦皇后相视而笑。 看到此刻的韦皇后,李俊不禁想到,这个女人真是能屈能伸的好手,一旦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心花怒放,现在的韦氏笑的别提多开心了,就跟李俊的亲妈似的。 第二百零二章 今日天气晴转阴 韦皇后热情的回应着李显对佳儿佳妇的夸赞。 “你看他们多般配!”李显由衷说道。 “是啊,都是陛下的眼光好,选到这样才貌俱佳的儿媳。” “陛下看看,太子妃的皮肤真是白皙水嫩。”说完这一句,韦氏还不忘看了李俊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小子有福了! “俊儿,爱柔,到朕身边来!” 李显热情的张开两手,迎接李俊和宗爱柔。 对如何应付帝后夫妇,二人早就有了默契,他们小心的站起,将位置挪到了李显身前,抬头看他。 李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韦氏在旁帮腔道:“太子少年英武,太子妃端庄贤淑,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是啊!” “皇后也觉得太子妃不错吧!” “那是自然,妾听说,太子妃不但生的俊俏,学问也是极好,大有女夫子的风范。” “哦?爱柔都喜欢读什么书啊?”李显笑眯眯的问道。 宗爱柔面色不改,应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家父酷爱读史,常有心得,作汉书注解数条,爱柔将之集结成册,反复抄写而已。” “对,你这一说朕也想起来了,客卿甚爱读书,早些年曾听的他说,有为文注释的习惯,看来这些年他这个习惯都没有变啊!” “怎么样,现在已经是抄到第几卷了?” “现在已经是第九卷了。” “这也需要花费不少工夫啊,你有心了。” 宗爱柔掂量了一下,没回这句话,韦皇后插嘴道:“我听说,最近你时常和裹儿一起,裹儿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性子急躁了些,怎么样,她没有为难你吧。”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安乐公主待儿极好,”她略微拉开袖口,一串红手串就露了出来。 “这珊瑚手串就是公主赠送的,说是喜庆吉祥,儿日夜都戴着。” 韦皇后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手串晶莹润泽,颗颗饱满,果然是好物,像是她女儿的眼光。 “不错,不错!” 李显在一旁连连称赞,可韦皇后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宗爱柔的手腕瞧,一开始还喜滋滋的表情,后来就冷淡了下来。 这让李俊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按照李俊对韦氏的了解,今天她能到这里来,以父母的身份面见他和宗爱柔,一定是因为,她和李显早就达成了协议。 也许就是这次的长安之行。 要不是得了便宜,以韦皇后的个性,她才不会亲自过来,就算来了,也会给他们扎扎针,借题发挥敲打敲打他们。 就像一开始那种欢欢乐乐和睦融洽的气氛是肯定不会出现的。 再看李显的表情,很明显也是迷茫的。 看来,这是一个意外事件,是李显都没有料到的。 李显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可怜的宗爱柔,小手还在韦皇后的手里搭着。 抽回来也不是,握紧也不是,她不时偷瞄李俊,李俊只能示意她先稳住,不要慌。 “结婚好啊!热闹!” 隔了好长时间,韦氏才终于叹道,她放开爱柔的手,宗爱柔觉得她终于闯过了一关。 “皇后怎么了?” 这样怪异的语气,李显再听不出来异样,那他就是个真傻子了。 韦皇后的眼角忽然涌出泪水,她慌忙抬袖擦擦,悲道:“没事,臣妾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李显激动的扳过韦氏的肩膀,韦氏别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但两人距离这样近,眼泪是掩饰不住的。 “到底怎么了!” 李显激越的怒吼,给了李俊一个警示。 这个男人真的是深爱着这个女人的,不管她是否真心待他,可他心底的深情却从没变过。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而李显就是那悲情的男主角。 偏头看看宗爱柔,虽然她还保持着克制,但一些疑惑的眼神,也让李俊知道,这样的情况让她不知所措。 韦皇后拿捏好火候,终于开腔了。 “臣妾,臣妾只是想起了润儿。” 一句话,就让李显的心情从云端跌落到谷底,也让在场的一对新人,成为了背景板。 李重润。 这是一个多久都没有提起的名字了,李显有些记不清,在他的印象里,李重润永远是那么的年轻有活力,那么英伟聪明,可叹他的人生永远定格在十九岁的时候。 李显深深叹了口气。 他明白韦皇后为何掉眼泪了。 如果李重润生对了时代的话,现在跪在他们身前,陪他们欢笑的,就应该是他了。 如今,看到俊儿美妻在侧,韦皇后怎能不勾起旧事。 她唯一的儿子,同样优秀的润儿,还没来得及婚配,就身死非命。 李显登基之后,为了抚慰爱儿的亡灵,特准冥婚,择一家世良好且早夭的大臣之女,送入地府,陪伴着他。 这是一种怎样的凄怆哀凉! 韦皇后此人虽热爱作妖,可终究也还是个普通女人,也有凡人的喜怒哀乐。 这时的她,虽有表演成分,但李俊相信,这份悲伤却是做不得假的。 到底李俊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在这样喜庆的场合,韦皇后也无法做到全情投入。 这些年来,随着李显的儿子逐渐长大,越发的健壮聪明,韦氏的不甘也就越强烈。 面前的李俊,如今也和润儿当年差不多大了。 仔细看看,他们两人长得还是有几分相像的。要是没有武则天这个妖妇,她的儿子又怎会惨死! 她用满含愤怒的眼神,盯着李显,对,还有这个窝囊废,如果不是他那么没用,儿子又怎会送命! 想到这里,她真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身边的李显也沉吟许久,被韦皇后的情绪所感染,全然没了刚才欢乐的心情。 “陛下,谯王最近如何了?” 李俊面色一滞,韦氏怎么想起了他? 这句话,看起来信息量很大啊!李俊偷偷支棱起耳朵,不错过一个字。 “他,他应该还好吧。”李显耷拉着脑袋,舌头都打结了。 韦皇后却不打算放过他,索性,今天就把这件事挑明了。 “什么叫应该,陛下前几天不是还收到他的书信了吗?怎么,这次他没有哭诉?没有喊想父皇,想回来?” 李显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皇后你误会了,他真的没有这么说!” 第二百零三章 你儿子害死我儿子? “那他都说了什么?”韦氏太了解李重福了,这个小子野心大,可脑子不好使。 这么多年在南方兜转,心里不服气,隔三差五的就要给李显写信,以他的文辞笔墨,也写不出什么新花样,无外乎就是儿想父皇,想的要命之类的话。 这些年,李显一直很听话,每次收到他的信,都是看也不看,直接扔出去。 韦氏也就由着他继续写了。 这绝不是她宽宏大量,而是她在测试李显。 什么时候,李显开始看信了,这就说明他的态度开始软化,他打算原谅李重福了。 也就是上官婉儿提醒她,李重福最近和武三思有联络的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展开了积极的调查。 现在她已经知道,李重福答应了武三思扶持自己的请求,并且,武三思也准备马上开始为他求情。 对于这件事,李显的态度尤为重要。 只要他想恢复父子亲情,韦皇后还当真奈何不了他。 毕竟,李显膝下子嗣不多,多笼络一个是一个,再加上,她笃定,对于润儿的死,他绝对不如自己这个当妈的痛彻心扉。 李重福在给武三思回信的时候,又照例给李显也写了信。这已经是他一年到头的惯常操作。 逢年过节只要是逮着个机会,他就会向李显上书,表明自己孝顺儿子的心意。 这次的由头,便是李俊大婚之事。他先是恭喜一番,而后就开始念叨老几样,什么儿臣思父甚切,希望返回长安观礼等等。 李重福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这里,在地方上也不好好处理政务,听说各项事务都很不精进,能偷懒就偷懒。 所以,这些日子,李显也很不爱搭理他。 可据韦氏掌握的情况表明,李重福的最新来信,李显竟然拆开看了。 不只是看了,他还掉眼泪了。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李显的年纪渐长,比年轻的时候更加优柔寡断,如果这次让李重福成功唤起李显的疼惜,准许他返回京城。 那今后的朝局就更加复杂了。 在阻止李重福返回朝廷这件事上,李俊和韦皇后是一个阵线上的战友。 他虽然不知道韦氏为何如此痛恨李重福,可这厮按照历史记载上来看也是头脑跟不上野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 他要是回来,自己的日子也更不好过了。 好不容易取得平衡的局势,就又要出变故。 韦皇后和李俊都在注视着李显的反应,李显只能照实说了。 “他不过就是想回来参加俊儿的婚礼,没有别的意思。” “参加婚礼?笑话!这次让他回来,他还会回去吗?” “他还真是不长进啊!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编点有用的借口,现在是太子要大婚,他跟着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他是在暗示陛下,没有给他安排个王妃?” “皇后,你这就是刁难人了,福儿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除了想回到京城,根本就没有别的心思。怎么会向朕提要求呢!” 李显情绪激动,李俊看他眼中泛泪,心知,今天的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韦皇后是个事事都要顺她的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李显现在为李重福辩解,这就是在挑战韦氏的权威,果然,韦氏已经瞪起了双眼:“臣妾当真没想到,陛下还当谯王是好儿子哩!” “陛下大概是忘了,这个好儿子可是害死了我的儿子,怎么,现在他还想好好活着?” “好吃好喝,享受他大王的待遇?” 韦氏踱到李显身前,叉着腰怒道:“今天我也把话都说明白了,只要我在一天,他就别想踏进皇宫一步!” 闻听此言,李俊真如五雷轰顶! 再看旁边跪的脚麻腿酸的宗爱柔,也是一副八卦的样子。 看来,她也不知道韦皇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俊突然有了一个猜想,难道,竟然是李重福害死了李重润? 这可能吗? 按照史书记载,没见李重润和李重福有什么矛盾啊! 再者说,不论是哪本史书都明确记载,李重润是因为说了张易之的坏话,被武则天处死的。 凶手事由都很明确,和李重福能有什么关系。 可李显吞吞吐吐,十分抱歉的模样,又让李俊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隐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好了,好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回来的!” 李显终于发话,韦氏嗤了一声,又道:“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一定要说话算话!”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了这几句保证,韦皇后的这口气才算顺了过来,待她回头一瞧,李俊和宗爱柔还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仿佛两尊石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这才暗叫了一声糟。 她好歹也是中宮皇后,却被小辈看了笑话,而且她和李显的争吵,涉及了不少当年的隐情,看李俊这小子近些天来的表现,颇有些韬光养晦的意思。 他会不会用这些旧事做文章?韦皇后不得而知,她在新人的脸上扫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能暂且放过他们。 李显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忙打岔道:“皇后也别气了,这一对新人的大婚,还需要你多多费神,以后朕全听你的就是了。” 李俊感到在这个时候,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侧头看看宗爱柔,却发现她也在小心翼翼的回望着自己。 一时心绪起伏,她是在用眼神询问他,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李俊这才意识到,这可是在古代,他不带头说话,宗爱柔是不敢自己开口的。 立刻倾身行礼道:“儿臣谢父皇母后恩典,大婚之事,还望父皇母后多多费心。” “俊儿,爱柔,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准备一下了,朕已经决定了,两日后我们就启程返回长安。” 李显看皇后没有再苛责,就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不只岔开了话题,还轻轻的挽住了韦氏的胳膊。 显得他们夫妻十分和谐。 韦氏定定的看着一对新人,思绪万千。 这次,她本来就是借题发挥,其实,她对李俊并没有多么大的恶感。 再加上,安乐最近频频在她耳边吹风,讲述李俊的种种优点,这让韦氏觉得,李俊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现在也按照父母的希望,娶了太子妃,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尤其是有恶心人的李重福在一边做陪衬,两相比对,更加衬托出李俊的可以栽培,李重福的迫不及待。 韦氏勉强挤出个笑脸,对二人说道:“太子大婚,父皇和母后自然是最高兴的。只要你们以后恩爱孝顺,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是,儿臣遵命。” 两人同时行礼,让挑剔的韦皇后也一点错都找不出来。 就着这个热乎气,李显赶紧把他们放走了。 第二百零四章 知情人 太子夫妇徐徐登上马车,车轮转动,李俊的心思也跟着飘到了远方。 韦氏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润儿是被李重福害死的! 韦氏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韦氏的愤怒,李显的躲避,这就说明,让李俊有一个感觉,韦皇后发怒是有道理的,她是正义的一方。 李重福应该确实做过对不起李重润的事,就是这件事间接导致了李重润的死亡。 李重福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李俊使劲搜索记忆库,无奈没有一点收获。 看来,前身对这件事也是一无所知。 因为李重福以后也会是李俊升级路上的一大对手,所以,他认为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而且好像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仍然有必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谁会知道内幕呢? 他拧起了眉毛。 “殿下在想什么?” 温柔的女声传来,把李俊从纷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定睛一看,宗爱柔托着腮,正牢牢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她已经看了多久了,李俊稍有些尴尬,便随口道:“没什么,不过是想事情罢了。” “殿下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和爱柔说说,毕竟以后不论是哪个方面,都需要我们通力合作。”宗爱柔淡淡的说了这句话,李俊总觉得,这好像是企业联盟宣言一样。 非常标准,非常格式化。 无懈可击的语言搭配宗爱柔疏淡的眉眼,让李俊感到了一阵寒意。 这个女人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讨男人欢心啊! 或许是,她根本也不在乎李俊是否高兴。 如果是第一种,李俊还可以忍受,不过是不解风情而已,以后只要好好调教就行了。 要是第二种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这说明,宗爱柔对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 李俊是一个善良的人,可不想硬掰她这颗不情不愿的瓜。 “我的烦心事,与你说了,你能怎么样?你又不是朝中大臣,也不能为我鞍前马后,在我们两个的关系之中,恐怕只有我帮助你的份,你帮不上我的忙。” 这么冷淡的语气,就是宗爱柔是个傻子也听出来了,他这是生气了。 她稍稍反省一下,当真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李俊的怒气也激发了她的斗志:“殿下怎知爱柔就帮不了你?” 嚯,小娘子,口气还挺大的。 “我想知道皇后为何憎恨谯王,你知道吗?” 反正她也不可能知道,李俊这样说,纯粹是故意气她。 他上下打量着她,一个闺阁里的小娘子,年纪比他还小几个月,不过是读了几本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看你这回怎么办! 过了好长时间,宗爱柔都没说话,就这样拖着腮,做冥思苦想状,正当李俊认为自己大获全胜的时候,她居然开口了。 “殿下的意思是,想找一个知道当年内情的人?” “啊,啊对呀!”李俊一愣。 宗爱柔的脸突然严肃了起来,就连嘴角都耷拉了。 “这件事也过去好几年了,想找知情人可不容易。况且,这又是宫廷内苑里的事,外臣之中,也不见得会有知晓的很清楚的人。” 她的话沉稳而有力,李俊不禁点了点头,同意她的看法,同时,他不再对她恶言挑衅,他期望能听一听她的见解。 从前,他对宗爱柔的防范之心可谓是铜墙铁壁,他心里清楚,这个女人来到自己身边,就是宗楚客给他上的一道枷锁。 况且,天底下哪有自己人不偏帮自己人的。 这个女人天然就是宗楚客的棋子,一定会为他所用,陷害自己。 可今日他亲自前往宗府,看着他们父女的相处模式,似乎真的很冷淡。 他觉得,可以试着交给宗爱柔一些任务,试探一下她真实的心意。 毕竟,她说宗楚客不值得相信,如果是真话的话,那就说明,她自己也不相信她老爹。 如果宗爱柔通过了考核,以后他们还是可以愉快的过日子的。 否则的话,他就要想点办法,把她隔绝出自己的核心圈子了。 “爱柔看来,谁能知道这件事呢?” 宗爱柔叹了口气,好像很为难的说道:“我知道一个人,可他恐怕不行。” “你是说?” “我阿耶,宗尚书。” 噗…… 李俊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他完全没有料到,宗爱柔会有这个想法。 “你觉得宗尚书会知道这件事?” “有可能,毕竟阿耶当年也常在内宫行走,资历也深,况且,”她说到这里,瞥了李俊一眼,见他十分期待的样子,才把话题继续下去:“况且,他当年和皇后娘娘关系也很好,说不定皇后娘娘就会和他说起过原因。” 李俊竟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按说,和韦皇后关系最亲密的男人,自然是武三思。 如果韦皇后曾经和外人提起过这件事,也只能是他。 可不论是李俊还是宗爱柔都不具备接近他的可能,那么,宗楚客是不是第二选择? 一旦把宗楚客纳入选择范围,另一个问题也接踵而来。 这厮嘴里没有实话啊! 他又一心想控制李俊,说不定没有问出真情,反倒被他蒙骗,那不就是得不偿失了。 恐怕,宗爱柔的担心也在这里。 抛开李显和皇后本人,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 说起亲近的人,李俊忽然有了一个灵感。 “或许,还有一个人也能帮忙。”他挑眼看着宗爱柔,柔声说道:“只不过,我去不合适。” “殿下想到了谁?” “安乐公主。” 宗爱柔眨了眨眼,先是疑惑,而后又释然了。 “确实很有可能。” “那殿下的意思是,让爱柔去找公主打探了?” “此事不急,皇后娘娘和谯王交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们马上就要返回长安,到时候找机会再问,也不迟。” 车轮吱呀一声,堪堪停住。 李俊亲自将宗爱柔搀扶出来,目送她进入了宗府的大门,才翩然离去。 长安之行就在眼前,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亟待他完成。 第二百零五章 从天而降大媳妇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筐里,这是李俊一直都贯彻的一个行为主张,到了唐朝,有了那么一点太子的特权,他就更要将这种理念发挥到极致。 宋柳儿是跟着他从边关返回洛阳的。 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没叫一句苦,没喊一次累。 这种吃苦耐劳的坚韧精神,不觉让李俊刮目相看。 按照之前的约定,宋柳儿是要跟着李俊回东宫的。 一个太子,多收几个女眷也是应该的,没有他人置喙的余地。 只是,半路上,他又变了卦。 不是因为他厌弃了宋柳儿,而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东宫现在可是是非之地,到处都弥漫着危险,宋柳儿虽有些社会经验,但毕竟是从边关过来的,对洛阳的情况还不熟悉。 又是个美丽的女子,放在他那里,实在招眼。 思来想去,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姚逵把宋柳儿安排在姚府。 姚逵一开始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宋柳儿本人也有些不愿。 名为制图,可说白了,她还是追随太子而来的。 没有任何过错,太子就把她推给姚逵,她怎能服气。 她甚至萌生了半路返回陇右的念头,多亏李俊一张巧嘴,能言善辩,多番劝说,这才让宋柳儿安定了心意。 跟着姚逵进入姚府。 在这件事中,最难办的,自然还是姚逵。 姚老爷子是个什么画风,李俊一清二楚,可为了给自己分散火力,他也只能拉着姚逵共同承担。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李俊刚刚回城的时候。 一向在外面疯疯癫癫,没个正经模样的儿子,打了一场胜仗,还带了个美娇娘回来。 姚老爷子气的差点没窜到天上去。 别看姚珽人很顽固,可还是个急脾气。 没等姚逵说话,立刻断定,宋柳儿就是他的相好。 不论宋柳儿陪着姚逵如何向姚珽解释,他就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马上拍板,就地结婚。 姚逵一听,登时眼前一黑。 宋柳儿一看姚父的这个架势,眼前也黑了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还不如留在甘州经营客栈了就完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 还是想办法先把姚珽应付过去才是真的。 过了片刻,姚珽的心绪有些平复了下来。 他饮了一口茶,怒气冲冲的对姚逵说道:“刚才也是我太着急了,你既然带了娘子回来,就必须给人家一个名分。要不然,娘子这一辈子就该毁在你的手里了!” “是是是。”姚逵机械性的点头。 姚珽最看不得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将茶盏扔在桌上:“是什么是!娘子先在府里住下,等把三媒六聘都走上一遭再成婚。” 这已经是讲究纲常礼教的姚珽,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还要结婚啊!” 假冒新人,异口同声。 “不结婚你们回来做什么!” 姚珽瞪着二人,把他们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看的宋柳儿身上都要起白毛汗了。 巨大的压力下,宋柳儿终于憋出一计杀手锏。 她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姚太傅,不是柳儿不愿意和令郎结婚,实在是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姚逵瞥了她一眼:同样的借口,就别说第二遍了,没用。 宋柳儿没理他,见姚珽没吭声,便继续说道:“况且,小女子的身份也不适宜和令郎婚配。” “哦?” 姚珽面色一凛,并不相信她的话,这个女子虽是凭空冒出来的,不知底细。 可周身落落大方的姿态,姣好的面容,看着就像是没吃过多少苦头的官家女子。 况且,她一路跟着太子回来,若是来路不明的平民女子,太子也不会允许她跟随。 “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 姚逵诧异的看着他老爹,姚珽此时的脸色居然和缓了不少,不禁心有戚戚,这个老爷子,果然还是对外人最亲,对亲儿子最狠。 宋柳儿脑筋转的飞快,连忙应道:“小女子本是罪臣之女,前些日子蒙朝廷开赦,终于解除了禁锢。这次跟着大军回洛阳,也是想投靠一位远亲。奈何,小女子找到了地方,却发现,远亲已经搬家了,我一时没有去处,令郎好心才收留我一阵,等到小女子找到了亲人,自然就会离去,不会多叨扰的。” 她说完还自信的看了姚逵一眼,暗示,就按照我说的编下去,没问题。 姚逵眼珠子上下一转:姐姐,老爷子不是傻子,这样的借口,蒙不过去。 姚珽威严赫赫的脸,近在咫尺,压力逐渐增大,宋柳儿吞了一口唾水。 “小娘子莫要扯谎,你刚才说你姓宋,老夫记得最近并没有获得开释的宋氏官员。” 看来还确实不糊涂,宋柳儿无法,只得一不做二不休。 “小女子其实姓王,宋柳儿是我为了行动方便,取得化名。” 姚逵的脑袋蹭的一下转了过去,震惊的看着她,边关来的女子真是不一般啊,什么都敢往外说。 可他又不能上前阻止她,毕竟现在除了扯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应付姚珽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姚珽好像真的有点信了。 只见他抚着一把花白胡须,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才说道:“前些日子,王驸马的家眷被赦免了,你是不是他的家里人。” “姚太傅记得不错,小女子正是王驸马的族弟之女,本也是庶出的,没什么牵连,朝廷现在解除了禁锢,我一个孤女,在边关也难自立,所以才想着来洛阳投靠亲戚。” 她一股脑说完,脸不红心不跳,就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定力。 姚逵更佩服,就这样,三言两语的,固执的姚珽就被宋柳儿给说服了。 主动要求婢女给她收拾一间厢房出来,安排住宿。 “还是你厉害啊!我们家老爷子从来都不听我说话,天天训我!” “那是因为你是他亲生儿子,我是一个外人,关心则乱。” 趁着天还没黑,姚逵过来看看宋柳儿安置的如何,二人在厢房门前稍站了站。 天还是亮的,可月亮已经露出了脑袋,径自挂在一边,等待着夜晚的来临,它独自闪耀的时刻…… 第二百零六章 制图与仿写的必然联系 赶去姚府的路上,姚逵一直傻兮兮的笑,李俊在对面,看的一愣一愣的。 “擦擦口水吧!” 他递过来一领帕子。 姚逵慌了神:“我流口水了?” 拈起袖口擦了擦,果然阴湿一片。 “你想什么呢,傻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没,没什么。”他心虚的瞟了一眼,哪敢说实话。 一路颠簸,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积善坊的姚府。 小厮看到东宫的马车,马上意识到,是太子来亲自拜访了,连忙去通报姚珽。 李俊却无视小厮们的客套,在姚逵的陪同下,径直走进了老师的家。 到这里,就和到自己家没什么区别,因为姚珽是个老学究,总的说来,也没有多少威胁性。 又是李俊的恩师,所以,他和姚珽交往密切,李显也不拦着,朝廷上的人也不敢多嘴。 当然,这次立了大功的李俊,在朝堂上的威信,急剧增长,敢说他坏话的人也是逐渐减少。 就连一向和他对着干的宗楚客,都因为女儿即将荣升太子妃,闭紧了嘴巴。 姚珽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走过一层小院了。 “姚师傅!”李俊用热情而又恭敬的语调与姚珽问好。 “太子殿下。” “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寒舍,有何要事?” 这个老头子,还是这么公事公办呐,真是扫兴,本来他还想再客套几句的。 “没什么要紧事,姚逵不是带回来一个娘子吗,那人善画地图,前些日子打仗的时候就说好了,让她绘制一副洛阳城的地形图,听说已经画好了,我过来看看,要是不错,我就带回去。” 姚珽虽然老派一点,可也不是傻瓜,他看了看李俊,又看了看姚逵,难道,他们的关系,真像他想的那样? 李俊看出了姚珽的心思,故意暧昧的笑笑:“姚师傅别担心,就是看张图,再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事的。” “听说姚师傅最近在研究火药的制法?” 他见姚珽还在发愣,生硬的转换了话题。 姚珽反应了一会,才说道:“是的,听说殿下研制的火药,威力无比,这次与蛮夷作战,功效甚巨。” “姚师傅过奖了,火药确实是我做的,可此战能够大获全胜,还是依靠了唐军的勇猛作战,火药只是辅助。” “师傅若是真有兴趣,过些日子,我让姚逵把配方拿过来,师傅瞧瞧。” 姚逵在一边赔笑,姚珽没想到李俊竟然会答应的如此痛快,连忙推拒:“太子殿下实在是太看得起老臣了,老臣不过是一时兴起,殿下政务繁忙,就不必理会这件事了。” 几人随便聊聊,姚珽告退,姚逵陪着李俊,来到了后院。 李俊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就连姚师傅这种不问世事的老学究都知道了他使用火药的事。 武三思他们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他们也许正在等待发作的时机,这件事,不防不行,必须早做打算。 这时,姚逵扣响了门扉,宋柳儿已经迎出来了。 “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透着热情,对李俊的到来,显然是又惊又喜。 呆呆的看了一会,才行了礼。 我这是怎么了? 姚逵忽然觉得,自己的胸中有暖流涌动。 宋柳儿灿烂的笑容,让他心里难受。 李俊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好友的脸色由晴转阴,不觉明白了几分。 再看宋柳儿的表情,看来她对姚逵还没有那个意思。 几人进屋,李俊一看这个尴尬的氛围,也就不再多说废话,直奔主题。 “柳儿,你看看这封信。” 宋柳儿双手接过,仔细一看,就愣了:“这是……信?” “呃,”苦桃酸倒牙的打油诗,也让李俊不好意思,可那怎么办呢,能找到的现成的笔墨,就只有这个,只能凑合了。 “这确实是一封信,我听说,你不仅善画地图,还擅长模仿人的字迹,我想让你按照这个人的笔迹,写一封信。”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宋柳儿的第一感觉,可她也没有开口问,只淡淡说道:“我确实会仿写,可水平也就一般,太子殿下若是真有急用,为何不去东西二市,那里的宝玩店里,肯定有手艺更好的匠人。” 李俊笑道:“娘子说的没错,可也正是因为此事尚需保密,不得外泄,所以我才只能找你,毕竟,你的口风我还是信得过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再矫情的了。 宋柳儿走到桌前,展开了绢纸。 姚逵迅速跟过去,殷勤的给她研墨。 李俊在一旁看着两人并肩站立,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这两人还挺般配。 宋柳儿在陇右道的时候是做情报工作的,时不时的也要模仿敌军将领的笔迹,传递个假消息什么的。 所以,她模仿笔迹的经验确实很丰富,手法也纯熟,只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得先练几次,再动笔。 李俊见她先是把苦桃的诗抄了几遍,随着抄写的增多,笔迹也越来越向苦桃的方向发展。 “其实我觉得,这位娘子是念过书的。”她在抄写间隙评论道。 “何以见得?因为她字迹娟秀吗?”姚逵赶紧接话。 “不止,这些年我在边关居住,见过不少平民家的女子,她们一般都不识字,有些开买卖的,勉强能算个数,记个账,可要是让她们写诗,她们就写不出来了。别看这首诗没有什么水平,讲的也是闺阁情意,可用语严整,还能压上韵脚。所以,我判断,这位娘子应该是读过书的。” 姚逵一下就被她说服了,面向李俊疑道:“苦桃还念过书?” 看他那个痴呆样,一看到美女,智商就急剧下降。 以前是苦桃,现在是宋柳儿,美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就是把他卖了,李俊感觉,他也挺高兴的。 “也许真念过书,可看她那个样子,也应该不是在学堂而是在青楼。”李俊理智的分析,却见,柳儿的笔顿了一下,看来这句话,不太讨喜啊! “成了!”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李俊的耐心即将耗尽之际,宋柳儿大声宣布。 她终于可以起笔了。 “太子殿下,写什么?” 她闪着亮闪闪的眼睛,跃跃欲试。 “很简单,就这么写,随太子回长安,勿念。” “就这么几个字?” 姚逵原以为李俊兴师动众的要写信,是想用计谋诳惑武延秀,可没想到,竟然就是这样短短一句话。 “没错,字数越少,越不容易暴露。” “太子殿下说得对,这位娘子平时写信肯定有自己的行文习惯,字数一多,难免就会被人察觉。” 在仿写这方面,宋柳儿经验丰富,李俊一说,她马上明白了这封信的用处,遂帮着解释。 如此,柳儿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李俊独自返回东宫,怀里揣着这封短信,想象着把它发出去的时机。 第二百零七章 大音希声 过了今日,帝后一行人就要奔赴长安,这在洛阳城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为了让自己愉快的玩耍,李俊特意将自己清心寡欲的弟弟相王李旦拉出来镇守洛阳。 说是让李旦来操持洛阳城的事宜,其实说白了就是让李隆基来主事。 就连李显也知道,他这位弟弟,比自己更要佛口佛心,在权势欲望熏天的武则天的多年调教下,早就没了处理朝政的精神。 而他正值青春年少又精于吏治的儿子李隆基,正是监管朝政的好人选。 于是,同样属于皇族贵戚,别人都可以回长安幸福休假,唯独李隆基要留在洛阳继续办公。 好在他也热爱处理政务,所以,就算辛苦他也不觉得累。 难得今日休沐,他便亲自到东宫来拜访。 到了才知道,原来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太子去拜别师傅了。 他刚想告辞,就听得李俊的心腹阿城说,太子已经去了很长时间,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多等一刻。 为了挽留李隆基,阿城还特地摆出了李俊特制的茶叶,给他泡了一杯热茶。 茶还没入口,他就把这茶叶吹的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有的没有的优点都往上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神丹妙药呢。 李隆基怀着好奇,饮了一口,立刻吐了吐舌头,没滋没味的,难道,太子就爱喝这样的茶?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马蹄踢踏的声音。 “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阿城叫了一句,就立刻跑出去迎接,李隆基独自坐在正堂中,叹了口气。 却说这边,李俊听说李隆基亲自来访,心中一跳。 “临淄王有没有说他来做什么?” “没有,殿下哪里会跟奴说这样的事。” 阿城将他的披风脱下,李俊冒着寒风,匆匆进门。 “隆基,久等了!”他状若热情的招呼道。 只见李隆基随意的坐在那里,一派清风霁月,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浪漫气息。 “太子殿下。” 李俊扫了一眼桌上的清茶,立刻唤道:“阿城,去煮羊油茶来!” “是,小的这就去。” 阿城刚刚进门,又旋风似的跑去了庖厨。 羊油茶是李隆基的最爱,上次宴会李俊记得他曾经提过,为了拉拢朋友,他也是够拼的了。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羊油的腥膻味。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果见李隆基面露笑容:“难为太子还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我这边原来也是饮煎茶的,最近有些心火,总觉得口里涩苦,这才想着喝点清茶,清清火气。” “这就叫清茶?”隆基奇道。 “正是,以前和南边人学的,虽说没什么花样,倒也清淡爽口。” 两人正聊着,阿城又端着新茶过来了。 他先换了一副茶具,而后为二位大王斟满了茶水,这才退到一边,听候差遣。 “我也没有要紧事,只是,明日太子殿下就要返回长安,而我要随父留在洛阳,想来,再见面也要是春天了。所以,就过来看看,只当是送行。” “原来如此。”李俊笑道。 二人又闲聊几句,李俊这才发现,李隆基果然没有说谎,他还真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到东宫随便逛逛。 这样的结果,不禁让他有些失望。 他一口一口吞着令他困扰的羊油茶,总觉得,李隆基这样的大人物到场,今天就绝不会风平浪静。 不一刻,阿城快步赶了过来。 附耳说道:“太子殿下,有一位名叫骆绎的青年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禀报。” 骆绎来了。 难道是宋之问的调查有结果了? 他看着李隆基,保持着从容的微笑,轻声道:“让他去西厢候着。” 李隆基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刻察觉到事情的变化。 等阿城出门,他就马上说道:“太子殿下还有要事,隆基就不打扰了。” “诶,隆基你难得过来一次,怎能让你就这样回去。” 他打了个手板,又一名小厮进来。 李俊吩咐道:“去把书房墙上挂着的那把琴拿来。” 又对李隆基说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一把好琴,我素知隆基是爱好音律之人,宝剑配英雄,这琴我早就想送给你了。” “只是最近刚返回洛阳,各项事务庞杂,实在抽不开身,这次你来了,一定要把琴带回去,否则,放在我这里,也只能落灰了。” 不一刻,小厮就捧了琴进门,还没靠近,李隆基就认出来了,这是焦尾式。 那小厮将琴摆好,又顺带着擦拭了一把,这才将它呈现给二人。 当看到琴的全貌,李隆基顿时就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我不太懂琴,隆基你来鉴定一下。” 李隆基兴奋的搓搓手,随手一拨,美妙的声音就如泉水叮咚,飘然而出。 “真是好琴!” “太子从何处得来的?” “在陇右道的时候,我们攻克了伏俟城,你知道,那里曾经是吐谷浑的王城,我在那里修整了几天,搜检王城中的物品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 “这样好的琴,就被随意放置在废弃的王城里?”李隆基惊讶了,据他了解,吐谷浑的旧王城被吐蕃占领也有十几年了,早就破败不堪。 吐蕃只当此地是军营使用,根本不加维护,还能有这么风雅的玩意,简直是奇迹。 “这也不奇怪,好歹它曾经也是一座王城,好东西总还是有一些的,只是,这琴被我们发现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断了一根弦,我回来之后就立刻找了东市的琴师给修补好了,要不然又脏又破,我怎么拿得出手。”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李隆基已经将这琴反反复复的抚摸了好几回,爱不释手的心情,都要溢出胸膛了。 看来,这件礼物没找错。 李隆基猛地将琴身翻过来,只见琴背上草书了四个字:大音希声。 字体强健有力,又透着飘逸出尘,好琴,配上好字,真是一种美的享受。 二人走到门外,李俊眼看着李隆基就像是得了赛车玩具的小男孩一样,捧着这琴,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嘴里也是乐开了花,李俊不禁想到,要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能一直这么和谐,该有多好。 李俊只希望,经过他微小的改变,事物发展的轨迹,真的能够有几分改变吧。 然而,无情的事实,马上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第二百零八章 太子惨变第二选择 就在他们经过场院,即将往外走的时候,骆绎竟然从花圃旁边经过,在不应该出现的时间地点,他就这样出现了。 身旁的阿城见到了李俊的身影,连忙把骆绎带到了一边,可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李俊看到了李隆基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可就是被他捕捉到了。 当骆绎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时候,李隆基微微一愣,眼神在骆绎的身上,停了一秒。 他虽然马上就掩饰了过去,可李俊明白,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李隆基认识骆绎! 从他的眼神中泄露出来的,是一种猛然见到熟识之人的惊讶之感。 一瞬过后,李隆基就转而和他谈论琴音美妙,李俊也装作根本没看见的样子。 可他知道,局势现在是更复杂了。 送走了李隆基,李俊马上去面见骆绎。 这个青年还是比较谨慎的,这次去长安,李俊本打算带着他一同前往。 现在发现了这个情况,他就更要带着他了。 骆绎自从遭遇了李隆基,也是心绪不定,脸上绿的就跟某种蔬菜似的。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李隆基,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说这尿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什么时候来不好,非得这个时候来。 原本他在西厢老老实实的候着,阿城一时也没有别的事,干脆也陪他等着。 过了好一会,李俊一直没来,他这小腹可是涨得厉害,就快憋不住了。 为了面见李俊的时候有个好状态,又能合理利用时间,他就拜托阿城带他去如厕。 谁知刚刚解脱了身体的困境,这心理困境就又笼罩了上来。 世界上的事情,他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就遇到了临淄王。 还好巧不巧的就和他对视了一眼,这可怎么办,他能断定,太子一定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异样了。 可是,自从刚才李俊进门,仍是热情洋溢的样子,丝毫不提刚才的事情。 这让骆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答话的声音都不那么利落了。 “你是说,你们已经和宋之逊的参军联系上了。”李俊盯着他忐忑不安的脸,随意问道。 骆绎慌了一慌,才应道:“正是。” “这是张参军后来送过来的画像,据他所说,这些都是宋之逊交给他的,让他根据画像找人。他整日在道术坊里转悠,终于跟上了杜饶。” 李俊拿过画像,仔细端详。 还别说,这画像和他们的真人竟有七八分的相似,怪不得张和一下就找对了人。 原来是工具对路。 “这位张参军他就没说宋之逊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些画像的?” “没有,他说他就是个跑腿的,不知道画像的来源。” 李俊思忖,这一定是一个跟他们极为亲密的人画的,可是这人又会是谁呢? 酒肆里的小厮? 还是东宫里的下人? 都不太可能,因为据无名子说,他店里的小厮,都是经过他认真挑选的,这些年来也经受了众多考验,绝对是靠得住的。 东宫他们又未曾踏足,根本不会有人认识他们。 那消息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走漏的? 李俊实在想不明白。 骆绎又把无名子对张和的下一步安排简单的说了说,李俊觉得,张和这人倒是可以接触一下。 因为对他们来说,宋氏兄弟现在就是铁板一块,根本无法从内部探知情况。 甭管这个人是否可靠,他目前有把柄攥在无名子手里,想来一时半刻的还不敢出卖他们。 先把这件事放一放,说不定等过段时间,这一线的关系还真能发展下去。 于是,正经事都谈完了,骆绎就更加尴尬了。 李俊没有着急离开,他就这样微笑的看着骆绎,不时理理袖口,咳嗽两声。 他故作轻松的模样,让骆绎更加紧张,喉咙口好像被卡住一样,哽得难受。 说还是不说? 他不断权衡着,而李俊根本就没看他,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太子殿下。” “嗯?”李俊面带微笑,挑了挑眉。 “骆绎有话说。” “说吧。” 骆绎盯着眼前的羊油茶,猛地端起来,咚咚咚吞下几口,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我认识临淄王。” “嗯。”李俊的语气透着肯定。骆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太子刚才就看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大概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几人打算到洛阳附近发展势力,希望能早日成就大业。当时想要发展朝廷的人脉,却不得其法,所以就想尽办法和朝廷贵戚接触,希望能够找到可以倚仗的人。” “所以你们就先找到了临淄王是吗?” 骆绎点点头:“当时临淄王年轻英武,也有雄心匡扶李唐,我们几个分析了他在前朝的种种表现,认为他是可以拉拢的人物,所以就和他接触了一下。” “你们通过谁和他接触上的?” “黄门侍郎宋璟。” “唔。” 李俊没有把这事继续问下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就在今年春天,也就是李俊还没有穿过来的时候,宋璟就因为得罪了武三思,被李显踢到贝州当刺史了。 这一处置方式就和他儿谯王李重福是一样的,都属于受了排挤无奈外放。 李重福是皇家子弟,宋璟是朝廷栋梁,他们对这样的结局都不会甘心。 李重福天天和李显哭诉,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打动父亲,准许他回来。而宋璟呢,他在李显那里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只能老实在贝州呆着了。 失去了宋璟,讨武小队的人就丧失了和李隆基秘密联络的方式,这条线可能就暂且搁下了。 按照骆绎的意思,他们肯定也挑选了不少可以依靠的贵戚。 李隆基这边发展的不顺,他们就又想起了李俊这个正经太子。 再加之,李俊穿越而来,改变了一些前身的不良习惯,看起来当真是有模有样,所以,这一群人就把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开始在李俊身上加大投资,随着双方配合越来越默契,他们也就彻底倒向了李俊,断绝了和李隆基的关系。 毕竟,如果李俊发现了他们和李隆基还一直保持着联络,必定不会再重用他们。 想到了这些可能性,李俊忽然有一个想法:“姚逵知道你们和临淄王的事吗?” 第二遍零九章 临行前留一招 “他,他不知道。”骆绎略顿了顿才回答道,只那一瞬间的停顿,李俊就明白了。 姚逵这厮也知道。 这个挨千刀的,他居然敢瞒着这件事! 看我怎么找他算账的。 李俊在这咬牙切齿,骆绎只得直勾勾的看着他,也不知自己这样处理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李俊又能不能体谅他们。 过了好一会,李俊才想起原来这还有个人等着他的吩咐哩。 遂抖了抖衣袍,说道:“你且回去,这件事也和无名子他们说一下,大家心里都有个数。既然你们已经选择了我,我也不会再追究以前的事。希望大家以后同心齐力把事情做好也就罢了。” 骆绎忐忑的望着他,心里充满了感激。 能得到李俊如此答复,他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原以为,这事情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现在看来,当初选择和太子联手,绝对是明智的。 他致礼告辞,李俊又嘱咐道:“送了信,记得带些体己东西,赶快回来,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出发去长安。” 骆绎一惊:“殿下还愿意让骆绎跟从?” “不然呢,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快去吧,天也不早了,别耽搁了!” “是,我一定速去速回!” 送走了骆绎,李俊的心情十分复杂。讨武小队这边的人倒是好处置,跟他们比起来,自己有绝对的地位优势。 难办的,却在李隆基。 现在看来,无名子他们肯定已经和李隆基见过面了,互相是认识的,如果以后李俊要在朝廷上重用他们几个,就免不了要遭受李隆基的审视。 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同时,也会将把柄交到李隆基手里。 这要如何是好? 刚刚建立起来的人马,难道就要原地解散? 李俊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同时,他现在无比痛恨姚逵。 这个小子既然早就知道他们和临淄王有联络,为何还要向他举荐? 他不觉得这是脚踩两条船的可耻行为吗? 这样做很没有道义精神吗? 不行,不能饶了这厮! 想到这里,他立刻写就一封书信,交给了侍卫。 “去,把这信送到姚逵府上!” 天已经快黑了,太子殿下为何还要给姚府送信,况且明日不就要启程去长安了吗? 侍卫莫名其妙的接过书信,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前往姚府。 看看太子那难看的脸色,看来,姚逵这次凶多吉少啊! 就在这个即将前往长安的前夜,许多阴谋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正在家里摇头晃脑哼小曲的姚逵,打开书信一瞧,立刻眼前一黑。 万万没想到啊! 这件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暴露了。 他真是捶胸顿足,呜呼哀哉。 他老爹姚珽路过他的房间,听见他在屋里鬼吼鬼叫,连门都没进,就被气跑了。 李俊是个敞亮人。 既然骆绎已经把这事交代了,他就没有再瞒着姚逵的必要。 以后如果还想信任他,现在就得摆出姿态。 若是故意隐瞒,以后姚逵发现,肯定会心里有个疙瘩。 再说,作为堂堂太子,未来的储君,惨遭两边押注,他自己心里还有个疙瘩,不知道找谁解开了。 现在再去找无名子摊牌也来不及了,他判定,造成今日之尴尬局面,姚逵要负全责。 这个锅理当由他来背。 所以,他在信中就把这件事都讲明了,并且让姚逵今晚就过来东宫见面,收拾好细软,不必再回姚府,明日一早和他一道去长安。 这也都是姚逵自己作的,本来李俊并不打算让他陪同。 这次返回长安是家庭游玩目的,他一个外臣,并不适合跟随。 带着骆绎也是因为他有武艺在身,没事还能做个护卫。再者,他准备让无名酒肆的这几个人都能有个露脸的机会。 骆绎目前是最佳的人选,毕竟,当年武则天也说了,骆宾王有奇才,让他流落民间是可惜了。 所以,李俊推测,即便是不幸被人揭发,也还有可以运作的空间。 其他几人现在仍然是朝廷不予赦免的状态,还是李显钦定的,这种情况下,不宜露面。 至于姚逵这边,此番回长安,韦皇后、太平公主等人都在列,这些人的眼睛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李俊,为了不引起他们的侧目,他还得刻意和姚逵保持距离。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不带着他去。 这是李俊一开始的想法,他曾经想通过此次机会集中发展和宗氏家族的关系。 据他所知,作为太子妃的生父,又是皇室外亲,宗楚客此番也在陪同之列。 这次长安之行,正是试探宗楚客真实心意的好机会。 没想到,竟然出现了这个岔子。 平时姚逵到东宫来,不说是得意洋洋吧,那个心情也是很愉悦的,现在可倒好,简直跟过街老鼠一样,小心翼翼的溜着边走。 李俊一看他那鬼鬼祟祟的德性,也是哭笑不得,想气也气不起来。 “进来吧!” 他把书卷放下,对门外喊道。 “太子殿下。” 姚逵贴着墙壁小步行进,在距离李俊两丈远的地方停住。 看来他也知道犯了大错,李俊叹了口气:“到前面来吧,我还有事商量。” “是。” 姚逵快步上前,拼命挤着笑,可他努力的样子,看在李俊眼里,只觉得是皮笑肉不笑的真实写照。 “上次宋柳儿写好的信,今夜我要送出去。” 姚逵一愣,片刻之后才进入角色。 “我们能找谁送信?” “我想以往都是苦桃单独和武延秀见面,密谋恶事,抛开两人,他们是如何联络的,我们不得而知。”姚逵谨慎的说道。 “话虽这样说,可也只能试试。” “武三思一伙这次都不在陪同之列,只能先想办法稳住他们,不让他们有机可乘。” “要不然,他们若是趁着我们不在,搞些阴谋诡计,我们可就危险了。” “殿下的意思姚逵明白,需要姚逵做什么,殿下尽管吩咐。” “我想了个办法,你帮我参详参详,看看能不能用。” “我府上原本有个武三思的探子,叫墨儿的那个小侍女,你知道吧。” 姚逵使劲点点头。 “她已经被我收服,不再给武三思卖命,我是想,通过墨儿将这封信递到武延秀的手上,你看可行吗?” 姚逵摸摸下巴:“这可是一招险棋啊!” 第二百一十章 该招的还得招 “墨儿一直和武三思联络,现在贸然去和武延秀接触,我觉得以武延秀的狡诈,他不见得会相信。” “再说,墨儿多在东宫活动,基本不出门,让她和武延秀周旋,我怕她会露出马脚,反而坏了计划。” “你的担心都是对的,可现在苦桃已经疯了,无法再和武延秀见面,可按照正常习惯来看,一旦我随父皇返回长安,他一定会找机会和苦桃见面,到时一个疯子,怎么出去见人?” “到那时,所有的事情都会败露,他也就不会再使用苦桃这一步棋了。” “殿下的意思是说,以后,苦桃还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至少,在武延秀还没有出招之前,苦桃还是有用处的。”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定。” 姚逵想了一半的话,也就顺势咽回了肚子里。 李俊叫来阿城,让他去召唤墨儿。 这个小婢女自从认清了武三思的真面目,就一直等待着报仇的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她怎能不卖力。 接了任务就匆匆的出了门去。 没坐马车,只徒步前往道德坊。 好在武延秀的居所就在武三思家的隔壁,路线她都是熟识的,此番出来,还要小心躲避着郡王的人,不能让他们发现她的行迹。 送走了墨儿,姚逵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不知为何,太子竟然没有当场发作,向他质问。 他也管不了许多,反正这件事翻腾出来一定会让双方都不痛快,太子不提,他就装聋作哑,继续装相。 可这样的伪装,必然无法持续太长时间。 李俊这里还压着火,他只不过不想向姚逵兴师问罪而已。 在李俊的带领下,两人来到跨院一边的偏殿,在那里,雪青和阿城已经等候多时了。 两人边走边聊,姚逵很小心的躲避着与无名酒肆相关的话题。 清朗月色下,李俊莞尔一笑:“姚逵,你什么时候知道临淄王的事情的?” 姚逵脚下一顿,该来的终究都会来的。 他惨淡的说道:“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将他们介绍给了太子殿下,再想解释也说不出口。” “我也很为难啊!” “后来,我看着他们辅佐殿下还算尽心,也确实断绝了和临淄王的关系,这心里才好受一些,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殿下,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来,你也是被他们蒙骗了。”李俊淡淡应道,其实,姚逵的心情他不是不能理解。 “也不能算是蒙骗,他们几个因为罪臣之后的身份,一直都活得艰难,想要有一番作为,可苦于身份,根本无法踏入仕途。” “所以,是同情他们?” “也不全是,”姚逵坦诚道:“主要是怕和殿下没法交代。” “行了,现在我都知道了,你也不必再担心了。” “据你所知,他们什么时候和临淄王接触的?” “最早,也是在陛下登基之后。” 姚逵猜测不出李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只能小心的应对着。 心中暗暗埋怨无名子等人,都是他们要挟持两端,多线发展,才害的他在太子面前难交差。 “太子殿下知道,他们都是因为得罪武皇才被禁锢的,陛下登基之前,他们根本就不敢靠近皇城半步。” “这么说来,一开始他们看中的并不是我,而是临淄王咯。”李俊盯着他的眼睛,故意揶揄。 姚逵的脸色登时就白了:“殿下有所不知,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俊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姚逵擦了把汗,接着道:“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投靠李唐皇室才有出路,朝廷上的大臣,他们不会选择韦武两家的人,可老臣们也不见得就敢给他们提供庇护,毕竟,老臣们还要看着陛下的脸色过活,而且,从当时的情况来讲,老臣们在和武三思的斗争中,都是出于下风的,又如何能够保护无名子他们。” “所以,选择一个年轻有为的李唐皇族,就是他们的目标。殿下也知道,这几年来,临淄王的风头甚盛,不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是拔尖的……”他说到这里猛然想起自己是在跟太子说话,怎能当着他的面夸奖临淄王。 李俊却笑道:“你说的很对,我也觉得临淄王能力突出,是个可以托付的俊才。” 虽然李俊摆着个好脸色,丝毫没生气的样子,可姚逵也不敢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他讷讷的,想要转变话题,时而看看李俊的脸色,时而又看看前方的道路,不知道几时才能走到偏殿。 只可惜,在他没有回答完李俊的问题之前,李俊是不会让他进行下一项活动的。 这也是他一开始采取隐瞒态度的代价。 “临淄王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临淄王似乎有所保留,按照无名子的说法,临淄王似乎并不太相信外人,他应该有自己的人脉,对投靠而来的能人异士,不是很放在心上。” 自己的人? 恐怕就是姚崇宋璟他们,这些人朝堂经验丰富,又对李隆基忠心耿耿,有了他们的支持,李隆基确实不需要再冒险发展其他人脉。 看来可怜还是李俊可怜,前期被武崇训他们耽误,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没有攒下几个有用的人才。 等到现在想要奋起,还得着手先把人脉网建立起来,再谋求其他。 不过,按现在的情形,关键之处在于,让李显多活几年,把持住宝座,这样才有李俊活动的空间。 看来,回长安的路上,他要再和孙福禄联络一下,让他一定盯紧了李显的饮食起居,莫要让这位糊涂老爹遭奸人暗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既然李隆基没有和他们联合过,那李俊也不打算再计较这件事了。 虽然他刻意减慢行进速度,偏殿还是到了。 阿城热情的迎了出来,雪青则奉上了热茶。 李俊搓搓手掌,把茶水喝饱,暖了暖肚子。 阿城雪青合力搬来了炭火盆,放在二人脚边。 阿城刚要退到一边,李俊便喊道:“你们也过来,一起烤烤火。” 这可是个天大的恩典,两人连连道谢,站在了火盆的侧面。 第二百一十一章 移花接木 从现代人的理念来讲,李俊还是体谅这些下人的。 不用保持面子的时候,能不使用命令的口吻就尽量不使用,他力求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法,让属下听命于他。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验,他认为效果还是不错的。 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穿越人士,能够在大唐朝廷混这么长时间还安然无恙,都多亏了自己的小心谨慎。 现在,他就要开始自己的第二项计划了。 出去送信的墨儿还没有回来,天已经黑透了,李俊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不知她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也不知她会不会有危险。 但在他这里,他已经为墨儿准备了双重保险。 希望这苦心的经营,能够延缓武延秀动手的时间。 他指了指面前的雪青,对姚逵说道:“你看,这个小娘子的身形,是不是和苦桃很相像?” 姚逵一时没有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只看了看雪青的相貌。 “体型倒是很相像,可长相差远了!” 他这话里的言外之意,阿城一下就听出来了,嘴角立刻就耷拉下来了。 这不就是说我们雪青长得不如苦桃漂亮吗! 那苦桃是奸人特地挑选来勾引太子的,容貌身形,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可我们雪青也是清纯的小嫩葱一棵啊。 “你也觉得她们的身形很相似?” “是啊,高矮胖瘦都差不多,从远处看,跟一个人似的。” “这就对了!” 李俊大喜过望。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雪青,昨天交给你的任务,你想清楚了没有,若是让你扮作苦桃,你能不能扮个七八分相似?” 雪青喃喃道:“这些日子都是奴婢在照顾苦桃,对她的行动做派奴婢确实有些了解,可到底不是一个人,若是扮的时间长了,肯定会露馅的。” “你不必担心,不需要你长时间的扮演,明天启程之前,你穿着苦桃的衣衫,披上斗篷,跟着我上马车就行,我只要求你在东宫门口露个面就成,这你总能办到吧。” “这,奴婢可以!” “我想,除了衣衫,还有你这个发型要改变一下,别再梳这种丫鬟髻,我看你就梳一个仙云髻,苦桃还没疯的时候,最喜欢梳这个发髻。” “还有,苦桃的首饰,你也选几件带上,最好是那种一看就特别闪耀,特别显眼的那种。总要让人从远处一看,就觉得你就是苦桃的那种最好。” 雪青脑袋狂点,阿城也在一边应和。 姚逵这才算是弄清楚情况。 “殿下是想让这位娘子扮演苦桃?” “是啊,你不是也说雪青和苦桃身材挺像的吗?” “给墨儿的信里都已经说了,苦桃要跟着我一起去长安,这样,再让雪青穿戴成苦桃的样子,在马车前走几步,这场戏不就做全了。” “殿下的意思是说,明天武延秀会派人过来监视?” “我要是武延秀,我就会这么做。” “你想,就算我让墨儿去送了信,一个从来都要和他见面的女人,突然不出现了,这不是很反常吗?” “即便柳儿的仿写天衣无缝,我想,武延秀也不会轻易相信一直钟情于他的苦桃会不愿意和他见面。” “你还记得信上我是怎么写的吗?” “苦桃要跟着殿下回长安。”这句话姚逵可不敢忘记。 “就是这个意思,他们不是一直期望苦桃能勾引上我吗?我就干脆给他们演一场戏,告诉他们,我不仅喜欢上苦桃了,还一刻都离不开她,就算回长安也要一路带着。” “这样既可以让他们认为苦桃已经把我迷惑,又可以安定武延秀的心,不是两全其美吗?” “殿下真是好计策啊!”姚逵连连称赞。 对于可能的意外情况,李俊也早就考虑了,即便到时武延秀没有派人来,他让雪青假扮苦桃也没有什么坏处,不会有人发现他的阴谋。 “雪青,走几步我看看。” “是。” 雪青慌忙的跑到大殿中央,摆了摆姿势,开始扭动腰肢,小步行走。 这也是演好这场戏的重要环节。 如何辨认一个人,大部分靠的是样貌,可一个人的姿态,身形也是可以凭借的因素。 在武延秀身边,究竟有多少人见过苦桃,他不知晓。 为了弄清楚苦桃的去向,武延秀会不会亲自前来探听消息,这些也都是未知数。 可有一样是错不了的,尽可能将计划想的周全,准备的充分,他相信总能派上用场。 自从苦桃发疯,这些天来都是雪青在身边伺候,她的许多习惯,苦桃已经一一了解。 再加上一定的训练,现在当她扭动腰肢,一扭一扭的向李俊他们走来的时候。 他们不禁发出赞叹:还别说,真有几分苦桃的神韵。 “好好好!你就保持着这种状态,一直到登上马车,只要这一段距离不被人发现,你就算成功了。” 雪青领命,赶紧去到苦桃的厢房去搜寻合适的珠宝。 反正苦桃人已经疯了,雪青认为,以后这些好东西理所当然的可以归她所有了。 赶紧捡了几样最值钱的带走。 多亏武三思的王府距离东宫并不遥远,要不然今天的时间还真有些不够用。 与李俊想象的不同,对于如何办好此事,墨儿也有自己的主意。 只是,是成是败她也说不准,只得先把主意放进心里,等到事成之后,再向李俊汇报。 虽说武延秀府邸就在武三思王府的隔壁,可到底还是在两个里坊之中,不常出门的墨儿,对于路线并不熟悉。 况且,她出门的时候就考虑了,她一个小娘子,又从没和武延秀见过面,武延秀凭什么相信她。 或许连她的面都不会见。 这样还如何把消息送到,故而,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肯定和武延秀熟识,同时还能获得他一定的信任。 那人就是墨儿自己的联系人,武三思的管家刘德昭。 当然,现在跑去联络刘德昭,对于墨儿来讲危险也是巨大的,若是把武三思惊动起来,那不仅办不成事,或许连自己的小命也难保。 可为了让武三思倒霉,为死去的阿耶报仇,她也只能拼命试一试了。 到底是郡王府,各项守备都十分森严。 作为传递情报的人员,即便是在往常,墨儿也只能在后墙的小门处和刘德昭见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墨儿的心计 当她赶到后墙处的时候,果见这里早就有侍卫守护。 好在她曾经数次为武三思传递消息,她把头上的稚帽一摘,一个小兵就认出了她。 “墨儿娘子,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快去通知刘管家,让他出来见我,我有要事相告。” 看她急切的神情,侍卫一刻也没敢耽搁,马上跑进去报信。 墨儿在原地焦急的等待,不时抻长脖子向里巴望。 等了大概一刻钟的工夫,刘德昭匆匆忙忙的身影才从月门里露了出来。 “快,去那边说话!” 刘德昭一看到墨儿的身影,立刻把她引至墙角的僻静处。 确定了四下无人,这才说道:“到底什么事?” 墨儿将早已准备好的书信拿出来,交给刘德昭:“刘管家,墨儿也是受人之托,实在没办法才过来打扰。” “刘管家知不知道桓国公在东宫也有一名眼线,是个端丽女子。” 刘德昭面色一凛,略有些迟疑的说道:“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大概叫粉桃还是什么的,她怎么了?” 墨儿这样急匆匆的赶来,刘德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苦桃是不是被李俊发现了。 “这封信就是她让我转交给桓国公的,她因为要和太子殿下一起前往长安,今夜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可这消息又不能不送,所以就托我帮忙。” “找你帮忙,你们什么时候联系到一起的?”刘德昭疑道。 “这事说来话长,大约在太子殿下还在外打仗的时候就开始了。刘管家能不能想个办法,帮我把消息递到。毕竟我与国公也没有交情,他也完全不认识我。” 刘德昭捋着胡须,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墨儿。 这个女子一直以来都对郡王忠心耿耿,办事勤勉,是个靠得住的奴婢,这次为何突然送了这个消息过来,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况且,此前她也没有将她和苦桃相识的事情告诉郡王,他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他将信纸攥紧,终究还是没有亲自打开。 这一刻,墨儿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刘德昭会如何处置此事?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她就可以全身而退,赌输了,说不定今夜她的小命就要葬送在此。 静默了片刻,刘德昭说道:“今夜郡王也不在,要不然老夫为你跑一趟。” “刘管家能如此,就是再好不过了!”墨儿激动的说道,心里松了一口气。 武三思竟然不在,这真是天助我也! 却见刘德昭把信揣在自己怀里,又说:“墨儿,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在东宫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事都要以郡王的利益为重。你要记得,你的父亲兄弟可都是郡王在照应着。想让他们过得好,你就要时刻清醒,别犯糊涂。” 听到父兄的事情,墨儿悲从中来,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落泪。今时今日,她走到这一步,全是拜武三思所赐。 父亲兄弟早就不知都到了哪里,他们还拿这些东西来要挟她,真是荒唐可笑。 刘德昭是个经验老到的人物,他看着墨儿的脸色变了几变,心中亦是忐忑。 凭空而来了这么一封书信,还说是要送给武延秀的,就算是郡王也不会轻易相信她。 可叹,今夜郡王还刚好出去了,这府里连个请示汇报的人都没有。 只得刘德昭自己拿主意。 可若是这信真的是武延秀的内线写的,他故意扣下,不去送信,到时若是耽误了事情,可如何是好。 他反复思量,最后说道:“墨儿,你让我递这封信,可我与国公也没有多少交情,他要是不相信怎么办?” 墨儿应道:“刘管家放心,苦桃娘子说了,国公认识她的字迹,只要把这信交到国公手上,他一看就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刘德昭定下心意,便将墨儿送走。 看来,这封信终究还是要送的。 温馨的室内,炭火正旺。 烜赫一时的德静郡王武三思,正和他曾经的亲密战友,兵部尚书宗楚客对视着。 这位养尊处优的郡王,今日竟然会大驾光临,挪动屁股,亲身来到宗楚客府上,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遥想几个月之前,他的郡王府还是宾客云集,高朋满座。凡是能在朝廷上叫得上号的官员,有几个不想进他的宅院里坐上一坐。 从他的嘴里,讨得几句赞赏。 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的这一步棋是走错了。 把宗楚客的女儿推出去与太子联姻,似乎大大助长了宗楚客的气焰。这一段日子以来,从表面上看,宗楚客还是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可他就是觉得,一切都在变化。 往日里追着他屁股后面跑的一些小官,开始频繁出入宗楚客的宅院,宗楚客的女儿宗爱柔,似乎也赢得了太子的喜爱。 这样下去,他宗楚客不是就要踩到武三思头顶上去了吗? 他不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宗尚书明日就要启程去长安,能陪伴陛下真是天大的恩典啊!” “下官也是荣幸之至。”宗楚客客套一句。 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武三思亲自上门拜访,实在是既大胆又出乎意料的事情。 宗楚客在武三思面前装孙子也有年头了,实在是业务熟练,就算他心里的小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可当他面对武三思的时候,还是照样点头哈腰,恭维吹捧不放松,一定让武三思满意而归。 然而,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吹捧,武三思一张臭脸还是未曾改变。 “这次也确实是机会难得,尚书可以和太子多加联络,以后大事可济啊!” “郡王,”宗楚客连忙摆手道:“郡王这样说,就是折煞楚客了,下官能有今日,都是仰仗郡王的提携栽培,没有郡王,就没有楚客的今日。楚客怎能投靠太子,弃郡王于不顾。我若行此不仁不义之事,我就太不是个人了!” 他说的天花乱坠,一片赤诚,演技越发逼真,就连老谋深算的武三思都分辨不清,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好在不论真话还是假话,武三思都不会相信的。 他这次来,主要的目的就是敲打宗楚客,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 “你能明白就好,楚客,你一直是聪明人,老夫不希望你在关键时刻,却犯了糊涂。”武三思严肃的警告道。 “那是自然,郡王放心,楚客的立场一直都没有变,楚客始终效忠郡王,郡王有命,楚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下,戏演的就有点过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启程,长安! 本来武三思还挺想相信宗楚客的,可他越是表现的忠心不二,武三思就越是怀疑她。 “郡王需要楚客做什么,尽管吩咐。” 一段标准台词念出来,宗楚客做足了姿态。反正,话已经放在这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只要盯紧了太子的行动就行,别的不是现在操心的事。” “是,郡王放心。” “等下官回来,一定向郡王做详细汇报。” 宗楚客的眼神很真挚,奈何越是言之凿凿的话,越是让人放不下心。 一向自负非常的武三思,如今也犹豫起来,对自己的掌控力产生了怀疑。 这可不是个好信号,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是该给太子一个教训,让他知道知道,这个朝廷是谁说了算了。 子时刚到,武三思的马车便晃晃悠悠的返回了道德坊。 洛阳城中的宵禁,对他们这些达官贵人来说,基本形同虚设。 他就是大半夜的驾着马车在城中乱走,估计都没有几个武官敢管他。 这次和宗楚客的谈话,总体来说,还算是达到了预期目的,反正他也不靠着这一个属下活着。 只要能随时随地的敲打他,不让他有超越自己的行动,也就够了。 却说,他回到堂屋,管家刘德昭便立刻跟了进来,这样急切的步伐,让武三思很是好奇。 “德昭,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端坐到胡床上,平静的说道。 “禀报郡王,确实是件要紧的事。” 刘德昭二话没说,先把书信交了上去,而后解释道:“墨儿今夜来了。” “墨儿来了?”武三思看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跟太子回长安。 完全不知所谓。 “对,她说,桓国公在东宫也有一名眼线,是个美艳女子,因的这女子明日就要跟随太子前往长安,可能一段时间都无法和国公联络,事情紧急,所以就托墨儿给送个口信。” 听了他的话,武三思才算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墨儿认识延秀的眼线?” “正是,墨儿说她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那位娘子因为要侍奉太子,今夜说什么也脱不开身,所以才托墨儿为她送信。” 武三思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这短短的一行字。 “墨儿说,国公认识那娘子的笔迹,肯定一看就明白了。可小的以为,还是稳妥些好,所以就先请郡王过目。” “你做得对。” 他挥挥手,将书信还给刘德昭。 “去吧,去给国公送信,如何处理,看他的定夺。” “是,小的明白了。”武三思目送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即便这是太子的阴谋,也要看武延秀有没有能力识破。 再者说,看这信的内容,他派去的女人还当真就把太子给勾上手了。 若是如此,以后的内幕消息不是源源不断了,所以,武三思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决定冒一次风险。 他期盼的是更大的收益。 刘德昭匆匆赶出院门,直奔着隔壁里坊而去,在他没有注意的树荫处,墨儿正在紧盯着他的行动。 见他终于朝着武延秀的宅院去了,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翌日,乾元殿前。 在即将返回长安的这个喜庆的好日子里,老天爷偏偏不太配合,从丑时开始,那个风就是呼呼的吹,飞沙走石的。 大冬天的,居然扬起了沙尘暴。 黄土铺天盖地袭来,洛阳城内的普通民居,屋顶都被掀去了好几个。 破瓦飘落,砸伤的百姓就有好几十人。 李显站在大殿前,前方两列旌旗招展,飞的那叫一个欢。 他本就不大的小圆眼,在黄沙漫卷之下,根本不敢睁开。 妖风啊!天有异象啊! 随行的部分达官贵人,此刻心中只有这一个声音。 他们敢怒不敢言,都低垂着头,他们的脑袋顶上要是能长出眼睛来,此刻也肯定都在瞪着皇帝身边的那个可恶的女人。 韦皇后。 一切的破事都是这个恶毒女人弄出来的。 要不是她说要回长安,陛下那个懒鬼怎么会吃饱了撑的,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还要闹着回去。 就此时此刻,李俊竟然有些佩服台阶上的黄袍胖子。 这就是真爱啊! 要不是李显职位特殊,一举一动都牵动朝野,像他这样钟情于老婆,对老婆百依百顺的男人,在这个年代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有夫如此,韦皇后幸福啊! 可惜,这个女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了这样忠诚的丈夫,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尊崇,可她还一天到晚的作妖。 最后,果然是祸害了老公,也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在李俊身边恭敬站着的,是准太子妃宗爱柔。 他们现在还没有成婚,按照礼节,一会上车就会分开,如今成双成对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凑个齐整。 李俊瞥瞥宗爱柔,这个小娘子倒还真是个实诚人,天气冷,风又大,她特地穿了厚实的袄子,一点也没有为了风度,放弃温度。 李隆基作为留守洛阳的贵戚代表,被他老爹拉出来,应付李显。 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李显勉强虚着眼睛,看着年轻英武的侄子。 “隆基啊,洛阳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让侄子担起这样大的重任,自己跑去游玩,李显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觉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 “陛下放心,隆基一定用心。” “好好,朕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能做好。” 适当的勉励了他几句,李显就向在场的各位大臣道别,然后拉着韦皇后,一起登上了马车。 非不是他不愿意多说几句,实在是这狂风太烈,吹得他满嘴都是沙子。再说下去,他就该吃饱了。 李俊也转过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就这几步路,他也没有和宗爱柔分开。 “天冷,端着个手炉啊!” 宗爱柔的脚步一滞,望了他一眼。 李俊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伸出的手上,正捧着个铜手炉,那手炉就摆在宗爱柔的眼前。 “拿着吧!”李俊殷勤说道。 宗爱柔低垂着眼眸,正在犹豫,而这时,许多贵戚也靠拢了过来,人们都在等着登上马车。 她抿了抿嘴唇,伸出两手,迅速的将手炉抱在怀里,而后,快步走开。 “谢殿下!” 她声音虽轻,可李俊也能肯定,他没有听错。 如此,在漫天黄沙和肆虐的狂风下,长安之行,开始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虱子的遐想(今晚还有加更一章~~) 在这次旅程当中,皇亲贵戚当然是有马车可坐,但陪同的官员可就没那么好的福气了。 就像姚逵这样的倒霉蛋,只有骑马的份了。 好在他也不必开口说话,只要闭紧了嘴巴,也就只有脸面上受点罪,被冷风拍一拍,黄沙都挂在脸上。 袖口里也是忽悠忽悠的,感觉到处都是沙子。 可就在他暗自庆幸,这份苦总还算能挨住的时候,旁边马车的帘子却掀开了一个角。 “姚逵啊,现在到哪里了?” “殿下,还没出东市呢!” “这样啊!” “父皇和母后那边怎么样?” 按照马车队的排序,太子和公主属于第二梯队,第一梯队只有帝后二人的马车。 他俩的马车不仅个头最大,而且随从也最多。 远远望去,呜呜泱泱的百十号人,愣是把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隔绝开好几十米。 身为臣子,可不能欺瞒太子,这点规矩姚逵还是懂的。 为了弄清楚情况,他只能在不改变自己排序的前提下,努力抻长脖子,使劲巴望。 过了一会,他朝车帘处喊道:“殿下,一切正常,马车行进的很平稳,风沙似乎也减弱了一些。” 李俊盘着腿,噗嗤一笑。 这个姚逵还学会随时说吉祥话了,只听这马车顶桄榔桄榔的响声,就知道,这风势是一点也没弱。 这个时候,他就不得不回忆一下现代生活的好处了。 要不是在这里实在太闲,他也不会去找姚逵聊闲天。 手机,电脑,这些东西可真都是伟大的发明啊! 以前他是个宅男的时候,可以轻松做到一个星期不出房门半步也一点都不烦。 打游戏,看电影,能做的事情简直是多得不得了,哪会像现在一样,闲的都要长虱子了。 想起这个虱子,他忽然觉得浑身都泛起了皮痒。 反正车里也没有别人,他拉开袖管裤管就是一顿挠啊。 虱子这个鬼东西,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健全卫生条件下的人,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更别提会长虱子了。 可就在李俊征战在陇右道的时候,一连二十多天没洗澡的他,就见识到了虱子的真容。 白色的犹如米虫的是专长在身上的,黑色的小个的,是专生在头皮上的。 简直了。 穿越一回,他想收获的,可不是这等恐怖的知识。 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到现在还浑身痒痒。 等到回到洛阳城郊,他就迫不及待的洗了两次澡。 浑身上下一顿搓,就这样,刚开始的几天,这身上还偶尔蹦跶出来几个虱子小仔。 都被他一一捏死了。 之后的几天,他便化身水神,疯狂洗澡清洁,总算消灭了盘踞在他身上的所有虱子幼虫。 虱子彻底消灭的那一天,李俊就像是获得了新生一般。 哎,什么都别说了。 还是自娱自乐,找点事干吧。 他打开一个箱柜,拿出一个卷轴,那是宋柳儿倾情绘制的洛阳地图。 山山水水,里坊桥梁都清楚的标志其上。 没想到,这个小娘子还真能做到这种地步。 宋柳儿是吃苦耐劳并且多才多艺的,这一点,李俊在陇右道的时候,就已经很明了了。 可是,看到这幅图,他仍然对她充满了赞叹欣赏。 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她居然用如此之短的时间,就绘制好了简图,这样雷厉风行的干劲,实在让他惊叹。 他想到了那一日,姚逵看向宋柳儿时,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哎呀,姚逵这小子,如果真能把宋柳儿拿下,他可是有福了。 总归还是要感谢我,李俊如此想到。 宋柳儿吧,据他猜想,大概对自己还是有点好感的,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是那个感觉。 李俊身为太子,是完全有能力也有资格把她留下身边,收了收了的。 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把这个机会留给了姚逵。 这当然不止是因为他的宽宏大量,严格说来,他也是有权衡的。 当他刚刚从陇右道回来的时候,他府上还乱成一团,苦桃没疯,宗爱柔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太平送来的那两个舞女,倒还算安分,没怎么闹妖,可是这么多的女人,放在一个地方,那没事也会生出事的。 再把宋柳儿这种才貌双全的女子,送到她们面前,岂不是羊入虎口,静等着让被她们撕碎。 所以他才把宋柳儿送到姚府去避难,也算是给自己找点清静。 如果能成就一段姻缘,也算是他做了件善事吧。 而另一边,一对小情人正有滋有味的打闹,可不像大太子这样,为难自己。 这样的可爱又可恨的人,就是自称大唐第一公主的安乐公主李裹儿。 未婚男女,独自同乘一辆马车,这样惊世骇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也就只有她干得出来。 而且还没人敢反对,全部都支持。 自从武延宗上车,就开始盘腿打坐,关闭五感,拒绝一切的听觉视觉的干扰,开启老僧入定模式。 然而,这辆破马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明宽敞的很,行进的也十分平稳,可他就是觉得坐立不安,这个心是怎么都安定不下来,好像多年的修为即将毁为一旦了。 究其原因,都是对面的这个女人造成的。 实在是太可恶了。 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踏上这架马车的。 摊上这么一个乱弹琴的女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短短几天,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感到倒霉透顶了。 还都是因为李裹儿。 武延宗忍耐着,忍耐着车厢中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李裹儿就在他的对面,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郎君,你这是怎么了?就算你讨厌我,也不至于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吧。” 李裹儿是个只知道享福的女人,即便是坐着马车行进,她的身边也不能少了人伺候。 小婢女将靠枕摆放好,裹儿柔柔的靠在上面,斜睨着眼,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不过,现在的李裹儿可不希望有旁人在侧,耽误她调戏武延宗。 那小婢女忙活完了,李裹儿就给了她一个眼神,把她支了出去。 而对面的武延宗极力克制着自己,坚决不搭理她。 可这是人家的地盘,他又是钦定的驸马,就算他想拖着,他又能拖到什么地步呢。 终究还是安乐公主的囊中之物罢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安乐公主献宝大计 “郎君既然不愿意理我,我就要想点办法了。” 武延宗的耳朵动了一下,李裹儿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嘻嘻一笑,接着说:“我的事情你不想听,可你的事情,你不会也不想听吧。” “我的事情?” 武延宗还是没睁眼,却终于张开了嘴。 头上的步摇哗啦啦的响,李裹儿猛点点头,说道:“没错,就是你的事情,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关系到太子的前程。” “关系到太子?” “正是,怎么样,想听吗?” 李裹儿的脸上漾着得意的笑容,她确定,太子的消息,武延宗一定不舍得放过。 片刻工夫,她见武延宗没做声,便又打趣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想听了,不过,想知道这件事,你必须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才说。” 武延宗深感一阵莫名其妙,这个女人当真是无可救药,有的时候,他甚至都弄不明白,她的各种奇谈怪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脑子里? 还是心里? 亦或是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最后一次机会,你不睁眼,我就不说了!” 李裹儿故意缩了缩鼻孔,喷出两股气流,充分表现了自己的气愤。 武延宗赶紧睁开了眼,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赌气,就坏了大事。 “说说吧!” 虽然睁开了眼,可脸上的神色还是很严肃。 李裹儿倒也不生气,反正,只要他肯跟她对视,她就不相信,他能一直板着这张臭脸。 “咳咳……” 她先低头卖了个关子,乃道:“你们在陇右道打仗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军营里有奸细吗?” “奸细?” 此言一出,武延宗一下子就惊了。 那时热血征战场面,瞬时涌入脑海,他不敢想象,在那样出生入死的情境下,还会有奸细存在。 “是啊,而且隐藏的还很深呢!”李裹儿轻松说道。 “公主殿下可知,这个人是谁吗?” 李裹儿无所谓的笑笑:“你这个人也真是,自己的事情浑然不关心,太子的事情你倒是很殷勤啊!” “难道,你真要跟着太子干了?” 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想说就说,话都到了嘴边上,还要吊腰子,关注一些有的没的。 也真是一道奇观了。 “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就请说,延宗洗耳恭听。” 他摆出一个请便的表情,头别向一边。 这一句话把李裹儿给噎的,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顿了一顿,最后,还是她自己妥协了。 “这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他已经开始往朝廷里传递消息了,都是你们在陇右道时候的行动,你们要小心着点。” 说了半天,她也不知道是谁,武延宗突然觉得,他这个眼珠子是白睁开了,还不如接着闭着哩。 “那公主可知,这个奸细往朝廷里传了什么消息?” “我只知道,是你们在陇右道的一些活动,比如行军路线啊,还有排兵布阵之类的。” 为了讨得武延宗的欢心,李裹儿也是卯足了力气贡献情报,她仰着头,用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看着武延宗。 武延宗觉得,她就像是讨不到饴糖的小丫头一样,好像他不满足她的愿望就是对不起她似的。 “公主提供的消息,延宗都记得了,多谢公主挂怀,延宗一定一字不落的转告给太子殿下。” “延宗还有一问,希望公主能透露一二。” 李裹儿爽朗一笑:“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都告诉你。” “公主可否透露一下,究竟是从何处听到这个消息的?” “这……” 李裹儿犹豫了一下,武延宗期待的眼神,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太子。” “一定。” “听母后说起的。” 这个答案和武延宗的猜测差不多,实际上,李裹儿的消息来源并不是很广泛。 而这样的重要秘闻,不是朝廷的核心人物也没机会知道,所以,她此言一出,武延宗就猜测,八成就是韦皇后告诉她的。 “所以,前面的事情,你可以告诉太子,消息的来源可一定不能说,如果让母后知道,是我走漏了风声,我可就难做人了!”李裹儿沉着脸,如临大敌。 武延宗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心里这样想着,这嘴角也不自觉的往上翘。 李裹儿自从刚才眼神落在他身上,就一直没挪地方,一看到他笑了,更是心里美得不要不要的。 想邀功的心情更加强烈,可叹她当真不知道这个奸细是谁,要不然她早就告诉他了,绝不会瞒着。 她忽然有一个想法,或许,她可以着力去调查一下这个人,也算是给武延宗帮点忙。 可现在呢,旅程还长,随着话题的中断,马车里尴尬的气息又渐渐笼罩了上来。 不行! 得继续聊下去。 李裹儿抓耳挠腮,搜刮肚肠,终于想出了点新鲜玩意。 “诶,你听说了吗?李重福那厮想回来。” 闻听此言,武延宗的眉毛登时就皱了起来。 李裹儿对这些朝廷贵戚不恭不敬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可亲耳听到她如此称呼谯王,还是让武延宗心里有些别扭。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真的要娶一个粗俗女人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接话,李裹儿就自顾自说道:“我听得父皇说,这次他有意让他回来,我告诉你,李重福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在太子面前也多提醒着点,要小心防范。”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延宗看来,谯王殿下想要回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陛下春秋已高,能够早日共叙人伦之乐总是件好事。” 武延宗也看出来了,在李裹儿这个女人的面前,不需要太讲究规矩,既然她有兴趣将谈话进行下去,那他也不介意稍稍发表一点意见,他相信,李裹儿不至于傻到将这些谈话再传播出去。 “好事?”李裹儿讪笑道:“武延宗啊武延宗,前些年你整日在山里练功修道,怎会知道李重福的真面目。他要是回来,这个朝廷就一刻也别想安宁了。” “这么说来,公主想阻拦这件事?” 武延宗琢磨她话里的滋味,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第二百一十六章 就不信你不喜欢我! “我?” “不必我出手,有人会阻止他的。”安乐自信的说道。 “我今天说这话,也是为了太子好,以后,若是父皇有个心思动摇,太子可千万要站定了立场,不要为了讨好父皇,就答应让李重福回来,只要李重福踏入皇城一步,那这个朝局就会更加混乱,恐怕连太子的位子都不稳了。” 武延宗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李裹儿见他容色和缓,显然又起了聊天的兴致。 她明明知道,武延宗对她的话不是很感兴趣,可她浑不在意。 二人的关系本来就是她在掌握,只要她愿意说话,他就没有反抗的理由。 “母后非常厌恶李重福,我俩成婚之后,你也要注意,千万不要在母后的面前提起这个人。” 武延宗面露疑惑,显然这件事比起刚才件那没头没尾的奸细事件,要更加激起他的兴趣。 于是,李裹儿再接再厉说道:“李重福他就是个奸诈小人,母后恨极了他,这些年,他不断想找机会返回朝廷,都让母后阻拦了。就凭他当初做的那件事,母后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说到这里,一直表情戏谑的李裹儿,也罕见的愤慨起来,显然,对于这对母女来说,李重福是共同的敌人。 这时,车轮吱呀一声停住,李裹儿眨了眨狡黠的双眼,对武延宗说道:“看来已经到渡口了,我们下去休息一下,我把这件事详详细细的告诉你。” 这听故事哪有听一半,留一半的,事已至此,延宗虽不太情愿,可也只能跟着了。 于是,马车队中出现了这样一副奇景,根本毫不搭调的安乐公主和武延宗,竟然相继跳下了马车,一前一后的,相携来到了洛水岸边。 看起来,别提多和谐了。 就连见多识广的李俊都惊讶了。 怎么回事? 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向以冷漠理智著称的武延宗,竟然被李裹儿给降服了吗? 这个妖女究竟有什么魔法? 能让这样木讷的汉子,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过,想想她的漂亮脸蛋,李俊又释怀了。 那样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摆在眼前,谁能抵挡的了。武延宗终究也还是个男人啊! 他目送着二人漫步到结了薄冰的洛水边上,便收回了目光。 谁知道他们这一对,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管他的,这不是需要他操心的事。 就在他即将收回目光的时候,他赫然看到,武延宗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那种眼神,仿佛在说,他这一去跟李裹儿站在一起,都是为了李俊。 李俊拧着眉头,想象着他们这对夫妻站在一起,究竟会议论些什么,他们的谈话内容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时,在蜿蜒如龙的马车队中,一辆不起眼的蓝布小车里,跳出来一个窈窕的倩影。 那人生的清秀端丽,两个活泼的双丫髻,更显得她俏丽了几分。 李俊瞧着她迈着小步向自己奔过来,亦微微颔首,这时,阿城也跟上了,他站在李俊身后,忠实的等待着吩咐。 “太子殿下!”雪青微微行了个礼,便和阿城站到了一起。 姚逵也揣着手,走下了马车,远远的看到了李俊一群人,亦加入了进来。 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换上了婢女衣衫的雪青。 乃叹道:“今天早晨,你扮的还真像!” 雪青害羞的笑笑:“多谢您夸奖。” “怎么样,早晨东宫附近有人监视吗?” 李俊看着冰封的河面,冷静的询问姚逵。 “殿下料事如神,果然有一个青衣小厮,在东宫外的草丛中埋伏,宫门外的那一幕,那人都看到了。” 李俊十分满意:“看见了就好。” “雪青啊!”他随口吆喝,雪青赶紧上前应道:“太子殿下,奴婢在。” “既然过了这一关,以后路上你就不用再装扮了,跟阿城走一路,恢复原来的身份吧。” “谢太子殿下!”阿城和雪青异口同声,李俊一看,这还真叫一个夫唱妇随啊。 他由衷的希望,这一招障眼法,能帮他度过难关。 刚才从洛阳城一路走出来,雪青都没有踏出马车半步,只是跟在东宫绵长马车队的末尾。 随行的官员,没人看到过她扮作雪青的模样,都以为她只是个小婢女。 即便这些官员之中,有几个武三思的眼线,他们也不会想到,李俊曾经利用这个小婢女欺骗他。 这一出李代桃僵之计,说不定就可以维持更长的时间。 至于苦桃本人,他早就派了人严密看守,不得让她踏出东宫半步,为保万全,他还命令侍卫定时向他汇报东宫的动向。 另一边,为了打听消息,无奈和李裹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到洛水岸边的武延宗,正按捺着胸中起伏不定的心绪,努力保持着克制。 他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白现在是他有求于公主,李裹儿不张嘴,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就是他这个木头疙瘩,都到了这个时候,要是换做武延秀那个花花肠子,早就软言细语的哄上了。 他可倒好,就一直在这傻站着,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谁让李裹儿现在就是喜欢他,就是想要调戏他,甭管他武延秀有再多的优点,再会逗她开心,也比不上武延宗就这样木头一样的站在她的身边。 呼呼的狂风掠过,卷起她的发丝,武延宗与她相视,久未有波澜的心,似乎也有微小的涟漪泛起。 他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做任何动作,只需要这样定定的站着,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裹儿就心满意足了。 李裹儿从来也没发现,自己也有这么容易满足的一面。 也许,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吧。 裹儿看着武延宗,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公主殿下,怎么了?” 武延宗被她突然的笑容惊艳了,有一瞬的凝滞,却仍然关心的问候一句。 “没什么,就是高兴。” 她转身看向茫茫冰面,念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我挺好奇的,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在我的印象里,自从我懂事之后,就没有男人不喜欢我,武延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宣布自己无人不爱的至高无上的荣耀,反倒让武延宗发笑了。 这一笑,当真难以收拾,他弯着腰,大笑了好久,笑到李裹儿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才勉强停住。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公主说的太对了!”武延宗的嘴巴还是咧的老大。 “你不必笑,我敢打赌,以后,你一定会喜欢我的!”李裹儿扬着脑袋,带着她与生俱来的自信嚣张,骄傲的宣称。 武延宗的笑容凝滞在脸上,那潜藏在心中的小小涟漪,似乎有扩大的趋势。 如果他们注定要结为一对夫妻,也许,以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真相,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武延宗的身上就泛起一阵寒颤,幸亏天冷,要不然,李裹儿一定能发现他的异样。 “公主殿下,刚才说的谯王的事情……” 哎,他这个人怎么这么……李裹儿斜了他一眼,对他的不解风情表示了由衷的不满。 她看着冰冻的河面,用回忆的声音说道:“母后憎恨李重福,都是因为,当年是他害死了润哥哥。” “我问你,你知道,当年润哥哥的事情吧。” “略有耳闻。”武延宗老实回答,当然这是谦虚的说法,其实,这可是当年惊动朝野的大事件,就算他天天在山里炼丹,听到的传闻也不是一点半点。 “当时润哥哥和永泰夫妇在私底下的言论,是如何传到武皇的耳朵里的,你们有没有想过?” “这……” 武延宗倾身一礼:“还请公主赐教。” 当年,作为武则天的最强男宠,张易之兄弟在内廷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别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说个不字。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当时被封为邵王的李重润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李仙蕙以及妹夫武延基对张氏兄弟的种种乖张行径十分不满,某一日的午后,就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指责他们的狂妄行径。 总的来说,就是抱怨这皇宫都应该姓张了,他们张氏兄弟进皇宫就像是进菜市场似的。 他们逞凶霸恶,货贿公行,怎么没人来管管云云。 这样的话传到了则天耳朵里,她当时就震怒了,立即下令将三人杖毙,几个年轻人就因为几句无聊的闲话,葬送了年轻的生命。 在这一点上,武则天倒是贯彻了帝王铁血无情的一贯作风。 不只是姓李的,就连他们姓武的也没有放过,实行了大规模的无差别打击。 一视同仁,决不搞特殊。 隐约之中,武延宗好像明白李裹儿要对他说什么了。 “哦,我想起来了,当年惨死的,还有你的族兄,武延基是不是?” “公主说的不错。” “那就是我多嘴了,当年的事情,你肯定很了解的。”李裹儿长叹一声,在她狡黠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哀伤的神情。 “可是,这里也有一层内情,是你不知道的。” “当年,将这些私下言论,传到武皇面前的,正是李重福,也就是现在的谯王!” “啊?”武延宗微微一怔,无法相信。 “当时谯王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不会吧。” “正是因为是小孩,所以润哥哥他们才没有防备他。当时几个兄妹在一起谈论此事,李重福也在场,大家都以为他是小孩,根本听不懂这些话,结果如何?” “在场的仙蕙阿姐,润哥哥都死了,告密的不会是他们,那还有谁?当时在场的人,还活着的就只有李重福。 就是他,只有他,能够把这些话传递给武皇听!” “背叛同族兄弟,投靠武皇,这就是五六岁的小娃娃,谯王李重福干的好事!” “你说,母后岂能容他!” “公主讲这样的话,有没有证据?” 武延宗的疑问,让李裹儿更加气愤,她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证据?你觉得我说的是假话?你觉得我在骗你?” 武延宗连忙否认:“公主误会了,延宗不是怀疑你,只是,凡事都讲个证据,这样大的事情,仅凭推测好像有些草率。” “当然有证据!” “当年李重福在做完这件事后,得意非常,自认为一举铲除了几大眼中钉,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一个贴身婢女。” “事发之后,母后悲痛欲绝,根本无暇顾及到底是哪个恶人将这件事传说出去的。后来,她的心情慢慢平复,她就开始怀疑李重福了。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况,确实是几个兄妹私底下聚在一起,小声谈论,周围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只有小娃娃李重福,因为缠着几个兄姐一起玩,所以在场。” “是以,当时母后就有点怀疑他,等到母后缓过了精神,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她逐一审问李重福宫里的宫女和阉寺,终于知道了这一层内幕。” “当时还是武皇时代,母后心中愤恨,也无法发作。而李重福因为告密有功,之后几年竟然受到了武皇的特别宠爱。母后心中更加确信了消息无误,告密的就是这个小子。” “也就是说,陛下也知道这件事?” “是啊,母后咽不下这口气,将实情都和父皇说了,再后来,我年岁渐长,母后也告诉了我。” “但我相信,目前在皇宫里,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也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啊,”她瞥了一眼武延宗:“现在再加上一个你。” “或许,还可以再加上一个人。”说完这番话,李裹儿瞬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就好像是一个背负沉重货物爬山的猎手,终于卸下了重担的那一刻,那种感觉,无以言说。 “公主的意思是?”武延宗反应的慢些,一时不解其意。 “怎么,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你还不赶快告诉太子?” 李裹儿脸上挂着惬意的笑,根本没有生气,她早就料到了武延宗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她今天和他站在一起,讲述这段往事,一则是为了与他拉近距离,一则也是让武延宗充当中间人,把这件事转告太子。 “公主误会了,延宗并没有这个意思。”武延宗低垂着眼眸,还谦虚上了。 李裹儿笑道:“你别装了,去说吧,我今天跟你提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带个话的。我听说,太子近来对李重福的消息也很感兴趣,把这件事告诉他吧,也好让他不要和李重福搅到一起,触了母后的霉头。” “最近母后还是挺喜欢他的,不是亲生母子,能有今天的局面也不容易。” 李裹儿的话,令武延宗惊诧连连。 这么有条有理又至情至性的话,居然是从一贯倨傲蛮横的安乐公主嘴里说出来的。 怎能不让他大呼怪哉。 怎么着,这个女人是转性了? 还是中邪了? 怎么变得这么有脑子了? 武延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道了声谢,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二百一十八章 道士太平 然而,武延宗无法想到的是,李裹儿的脑子一向都非常好使,聪明着呢。以往她纵行非法,也是因为周围就是那个环境氛围,既然她怎么作天作地都不会有人管束,那又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而现在,已经结过一次婚,可仍然属于少女年纪的李裹儿,心中终于有了一丝牵挂。 那在心中渐渐生根发芽的小小期待,少女情怀,正指引着她走向另外一条道路。 这世界上的情情爱爱究竟有几人能够说得清楚,也许一份爱恋也可以让一个坏女人改邪归正呢! 实际上,在场的贵戚,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河边一对人的身影,在前方更广阔的一片荒原上,一个更为耀眼的人物,正展开他的第一次亮相。 太平公主一向是个很会享受的女人,前几日,她的头号男宠崔湜崔郎君不幸被下了大狱。 她并没有感到多么伤心,一种更加深刻的情绪笼罩了她。 那就是愤怒。 这个没脑子的男人,竟然未经允许就私自行事,打算暗害太子,幸亏最后是没有成功。 若是当时被他撞上大运,真的成了的话,那太平自己说不定也会被牵连进去,成为他们背后的靠山,理所当然的幕后主使。 因为崔湜是靠抱着太平的大腿过活的,这件事在李唐朝廷里是一件人所共知的事情。 即便太平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只要真的成功了,那些流言蜚语也会不停的向她射过来。 对她恶语中伤。 当然,依靠着她镇国太平公主的威严,她可以完全不理会这些谣言,可她仍然觉着憋屈。 竟然还要让她一个堂堂公主给这两个混账兄弟背黑锅,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在上阳宫和李显对峙的那天,太平抛弃崔湜的时候,她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愧疚不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自从她十岁起就开始和母亲学习吏治,若论政治经验,说真的,就连崔湜都赶不上她。 她十分明白,对于一个从政者,壮士断腕的精神是多么的重要。 对于她来说,崔湜只是一个帮手,一个还算称头的男宠,一旦他做了危害自己的事情,舍弃他也没有什么心疼的。 这不,自从折了崔湜,太平公主稍加修整,就重新投入了聚会宴饮的快乐生活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吸取了经验,再也不从朝廷官员中选取男宾了。 她开始开辟新的战场。 要知道,朝廷贵女想找个相好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宫里男人最多的工种是什么? 就是阉寺也叫宦官,又叫太监,这样的人,他就是再多,也没用啊。 可朝廷贵戚的男子又普遍都有官职在身,刚刚在崔湜那里栽了跟头的太平公主,可不敢再去招惹当官的男人了。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只是近一段时间,她要小心一些。 还有一个原因在于,人嘛,就算是上了年纪,她也一样贪个新鲜,温文尔雅举止有度的男人看多了,不免有些腻了。 想换个花样尝尝鲜。 于是,她就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道士! 哦,对,女道士! 要说太平的道龄那还真是够长的,那一年,她才只有八岁,武则天就以为她的母亲,也就是太平公主的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祈福为名,责令太平公主入了道教。 这太平的封号其实就是当年的道号。 太平是李治和武媚娘最小的孩子,又因为天生聪颖美丽,简直是备受他们夫妻的宠爱。 虽说是入了道,可也就是挂了个名号,根本没有去道观修行,照样住在皇宫里。 武媚娘后来回忆,当初有此举,一来是对外宣称的,为荣国夫人祈福,二来就是太平小的时候,体质比较弱,为了能让女儿健康成长,他们就仿照民间的一些做法,让她挂一个道号,借以渡劫。 几年之后再看,这一招还真是很管用,太平的身子越来越强健,这太平的道号也就沿用下来了。 但是,若论及太平和道教的姻缘,却并不止于这挂牌的道士称呼,实际上,在她还是青春少艾的时候,她还真的修炼过。 那时,适逢吐蕃使团进长安,一下子就相中了太平公主,死活要向李治提亲。 这家伙,要是个宗室女,李治也就答应了。 可太平是谁? 那是他的亲女儿,同时还是他众多子女中最为疼爱的人,他怎能放手。再加上,她妈武媚娘又是史上当之无愧的最强皇后,他们夫妻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太平去吐蕃受苦的。 于是,由李治和武媚娘联手炮制了一出火速入教的好戏便立即上演。 李治命人在皇宫内院中,修建了一座名为太平的道观,然后,就让太平公主天天住在这个道观里。 对外谎称公主身体不济,需在道观中休养,无法成婚,这才免过一劫。 这样看来,道士的身份,还真就是太平的幸运符。 于是,在男女情爱方面遭受重大挫折的太平,幡然悔悟,开始开辟新的天地。 她将目光对准了自己的同行,那些修行的男道士。 这次前往长安,她就把他们带在身边,没事讲讲法术风水什么的,既有趣,又解闷。 若是想有个深层次的发展,这些道士也没有什么忌讳,反正道士有不必戒色,在这方面太平十分放心。 总的来说,与他们交往,还是很有意思的。 现在她在一群穿着直裰道袍的青年男子的簇拥下,和他们有说有笑,这样的情景落在李俊眼里,也觉得很是一副美景。 至少,这一群道士,短时间内不会再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太平这一条线,暂时算是消停了。 当然,时局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这不,在各位贵戚的注视下,韦皇后身边的那个俊秀青年就这样坦坦荡荡的坐在了帝后夫妇的身边。 如今已经进入了腊月,那个风是呼呼的吹,冷的嗖嗖的,李显虽然一时逞强,听从韦皇后的建议,决定返回长安。 可相对的,他也不是个愿意受苦受累的人,对他来说,他的前半生实在是过得太悲苦太凄凉了。 于是,终于登上皇位的他,绝不愿意再委屈自己分毫。 就像现在,他和韦氏就绝不肯露天坐着,而是要呆在舒舒服服的宽敞马车里,享受着烧红炭火的温暖。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好青年上线 韦皇后因为终于踏上了行程,长脸上也是一扫往日的霉气,带上了笑意。 “皇后啊,裹儿呢?” “怎么还不见过来?” 韦氏指了指车窗外,笑道:“在河边,和驸马说话呢。” “哦,好,好啊!” “裹儿能欢喜武延宗,这是最好不过的,年轻人,就该多相处才是。”李显捋着一簇稀疏的胡须,显得十分兴奋。 他看着对面的李俊宗爱柔夫妇,也是对他们寄予厚望。 以往,他的儿女婚事总是很不顺。 不是人不对,就是时运不佳,现在看看他们,李显认为,这次他们都能长久的幸福的生活下去了。 几人随便的聊了一些长安风俗趣事,话题自然转换到了韦氏身边的清俊男子的身上。 李俊早就注意到他了,自从看见了这个人,他的眼珠子就时不时的往他身上瞟。 这人是谁? 长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的,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能办事的,既然和韦氏如此亲密,那就不要再做其他猜想了,一定是韦皇后的心腹了。 这时,李显也笑着看向那青年,对韦氏说道:“这就是寄奴引荐的那个青年才俊吗?” 韦氏应道:“正是,是巨源的外甥,说来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范阳卢氏的嫡子,卢向之。” 卢向之恭敬的行礼,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眼神和李俊遭遇,李俊没有畏惧,迎接着他的逼视。 卢氏,还是范阳的,看来应该和大理寺少卿卢静章是一家的,怎么,他们卢氏要投靠韦氏家族了? 不知这是卢向之的个人行为,还是家族的决定。 韦氏殷勤说道:“陛下,向之博学多才,在地方上都是有才名的,本来已经开始准备今年的科考。可臣妾知道了这件事,就觉得,像这样的人才,哪里还需要浪费时间去参加考试啊,直接随才任用,不是很好吗?” 李显一看,这个青年也确实像韦氏说的那样,是个俊才,家世也显赫,反正朝廷里也有的是空闲职位,直接让他入仕也并无不可。 “这样吧,先让他去修文馆供职,等到了长安,朕再安排。” “谢陛下恩典!”卢向之还没答话,韦氏就抢在前面,帮他谢了恩。 如此,几人都心满意足,场面一下子更加热闹了。 一直在旁安坐的宗爱柔,非常明白自己的定位,凡是帝后问她的时候,她就简简单单的说几句,从不主动讲事情,安静的做着陪衬,从李俊不时投向她的眼神,她可以感觉到,如此表现,令他十分满意。 等到他们开始议论给卢向之安排个什么职位的时候,她就更加沉默了,甚至垂下了眼眸,开始走神。 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猛一抬头,竟然发现,那韦氏引荐的青年,正用充满兴致的眼神,不时偷瞄着她。 而李俊正在和帝后夫妇热情聊天,根本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她立刻别过眼睛,眉头瞬时紧皱。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青年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宗爱柔太子妃的身份,在这只队伍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宗爱柔虽是闺阁女子,涉世不深,可她才思敏捷,只一瞬间,她就确定了,这个眼神不是平白无故的就落在她身上的。 她的心中立刻竖起了防备,无论如何,这一路上得躲着点他。 因为一旦进入长安城,宗爱柔就要随父住进他们在长安的宅院,她也就安全了。 只要她不想和他碰面,还真就碰不上。 所以,对她来说,比较危险的,就只有在路上的这一段时间,只要坚持住,宗爱柔相信,她就可以保全自身。 帝后休息了一阵,精神也恢复了不少,行程继续开始。 李俊和宗爱柔再次分手,一人登上了东宫的马车,一人走向自己的父亲,在那里,宗府的马车也早就吃饱了草料,饮足了水,正踢踏着马蹄,准备再次踏上旅程。 实际上,对太子夫妇个人生活感兴趣的,又岂止是帝后二人,作为宗爱柔的父亲,她未出嫁前的当然监护人,宗楚客对他们的感情发展,当然也是一百个一千个的关心。 他虽然时时瞪着昏黄的老眼,注视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可也没有逮到什么切实的证据。 他多么希望,宗爱柔能一举取得李俊的欢心,成为他功成名就道路上的强大助力。 可宗爱柔是个什么脾气秉性,他这个当爹的最是了解,想要让她主动去寻求李俊的喜爱,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厚着老脸也得时时刻刻的盯紧了女儿,不时给她引导,希望她能听进去几句,老老实实的当好太子妃。 不过,自从踏上了旅程,他的担心却日渐减少。 他时常坐在马车里,偷看着李俊和宗爱柔互动,以他过来人的眼光看来,两个青年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彼此厌恶。 一向冷淡的女儿,也时刻回应着太子的说话,没有甩臭脸,而太子,明明知道,这个女人是政敌的女儿,应该防备,可也对宗爱柔保持着风度。 这个发现,让宗楚客欣喜非常。 而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就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他这个女儿,有本事! 就在太子夫妇从帝后夫妇的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一直在马车中偷瞄的宗楚客,赫然看到,李俊先是自己跳下了马车,然后,极为自然的伸出了手,将宗爱柔搀扶了下来,末了,还把她牵绊在身后的裙摆牵了起来。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完全能看出这是出自李俊的真心。 这样的行为骗不了人,太子还真是把他的小女放在心上了。 李俊的反应,既是在宗楚客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要说他这个女儿,还当真是一等一的出挑,容貌,学识,性情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这些年来,经过他悉心的教养,也是知书达理,深刻明白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情的道理。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和他不共戴天的李俊,居然还能如此温情的对待宗爱柔。 既然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宗楚客认为,他也必须出点力了。 第二百二十章 老父亲的担忧 只是,宗楚客所谓的出力,却并不讨女儿的欢心。 自从宗爱柔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就屏蔽了闲人,专心读书。 这也是她长久以来逃避各种烦心事的重要法宝。 只是,她老爹自然不想放过她。 启程的前夕,宗爱柔发现车帘微微晃动,接着,宗楚客的身躯就钻了进来。 她只挑眼看了看,而后就继续埋首书卷。 虽然,她知道这样的举动,对于隔绝她爹的言论,根本没有一点作用,可说到底,在这个关键时刻,总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宗楚客根本不会理会女儿的冷脸,屁股刚坐稳,就开门见山的说道:“爱柔啊,我看,最近你和太子的相处很融洽啊!” 爱柔捧着书,低着头就翻了个白眼,像他老爹这样的人,也能当兵部尚书,也算是奇观了。 一天到晚关注的不过是男女婚嫁,鸡毛蒜皮的那点破事。 还一上来就直奔重点,他就不能稍微含蓄一点,婉转一点吗? 爱柔在心中默默倒数,等待着她爹的标准台词。 “你这个手炉,还是太子亲赐的吧。” 宗楚客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她随意放在腿上的双鱼戏珠铜手炉。 这个东西,自从到了爱柔手里,宗楚客就发现了。 一看这个纹饰和风格,一看就不是爱柔喜欢的类型。 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李俊将这个东西亲手交给宗爱柔,可仅凭猜想,他也认为,自己的料想没错。 爱柔没打算抬头,不置可否。 宗楚客遭遇女儿的冷脸,仍然面不改色。 “爱柔,你不说话,为父也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为父也提醒你一句,趁着现在太子对你还有兴趣,不妨稍微热情一点,给太子一点回应。要不然,这郎君变心,那可比变天还快。你也知道,太子身边可不缺女人,到时,你不听话,太子移情别恋,你在东宫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爱柔猛地将书册合上,正对着她爹殷勤的眼神,毫不客气的说道:“原来,阿耶也知道,爱柔嫁给太子殿下,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爱柔还以为,阿耶是不知道这一层道理,自以为是送爱柔去东宫享福,才这样做的。” 爱柔也不是好惹的,一旦发起急来,那个脾气也是大得很。 此刻,就算是她阿耶触了她的霉头,她也绝不会容忍,一定要想办法还击。 她咄咄逼人,不给宗楚客编造谎话的机会。 “怎么,阿耶我说的不对吗?” “即便我安安分分,兢兢业业的做好这个太子妃,又能有何用?不过是又诞生了一个尊贵凄凉的女人罢了。” “爱柔,你看你这话说的,为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面对爱女的逼问,宗楚客的老脸红了几红,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阿耶,你想听我的真心话,我也只能这么说。阿耶,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是怎么与你说的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卓文君白头吟中的诗句,宗楚客不会忘记。 女儿的愿望,他也牢牢的记在心里。 可世事无常,逼到这里了,他也不能退缩啊。 嫁女儿做太子妃,可是宗楚客翻身的好机会,他决不能放弃。 爱柔见他沉默了,便讥笑道:“原来,阿耶没有忘记啊!” “可就算是做了太子妃,也不见得就得不到一心人了,为父看来,太子待你极好,以后夫妇相携,怎知不会是一对神仙眷侣。” “阿耶说笑了,做了太子妃,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荣华富贵一定不会少,至于太子的一颗真心,爱柔是不敢奢望的。阿耶也不要安慰爱柔,阿耶博通古今,自然知道,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女人,丈夫怎可能对她一心一意。” “其实,爱柔也不是不能理解,给了你这世界上最尊贵的荣耀,你还奢求什么真心呢?” “远的不说,就是这东西二京里,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就要多少有多少。” “对于这些穷苦百姓来说,什么真心真意都是虚假的,只有吃饱穿暖才是真的。” 什么道理都让她说尽了,所有好的坏的结果,她都有设想,这样一来,反倒是把宗楚客憋了一个哑口无言。 安静了一阵,他自觉没趣,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只得勉强说道:“你能明白这一层道理就好,为父劝你也是不希望你因的自己的倔强性格,得罪了太子。你也长大了,好些事情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甩下了这句话,宗楚客就跳下了马车,独留着爱柔在车厢里,恨也不是,气也不是。 经了他的一通搅合,这个书是读不下去了,她随手将书卷抛到一边,盯着腿上放着的手炉。 她小心翼翼的双手捧好,那一日李俊将这东西交给她时的情景就瞬时回到了脑海。 不知是被这手炉的温热侵染,还是因的什么别的原因,她就是觉得,两颊在慢慢变热。 为什么人人都让她热情一点? 难道,她真就是这样冷淡的人? 爱柔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自觉,在应付太子这件事上,她没有分毫的差错。 李俊是个聪明人,自从和宗爱柔定亲,他就明白,这个女人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这从他自己的说话中,也能知道。 在这样的前提下,保持和太子不远不近的距离,是爱柔的最佳选择。 宗楚客难道还寄希望于,太子能对她全心全意? 就连爱柔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奢望,也不知道他老爹脑子里都想的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宗楚客的话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爱柔。 太子还是很喜欢你的,宗楚客竟然说出了这种稀奇古怪的话,让爱柔完全摸不着头脑。 因为性格原因,她一直对男女之事无甚关心,也没有什么经验,只知道,李俊虽然时不时刺她两句,可总体来说还是很礼貌的。 那种感觉,比他自己声称的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要殷勤几分。 也许,男人也和女人一样,有口不对心,表里不一的时候。 想到这里,爱柔的心里竟然升起一阵柔情。 或许,是时候给太子一些回应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投宿石壕村 大唐的都城正是西京长安,而洛阳作为陪都,也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尤其是从唐高宗后期到唐玄宗前期这一段时间,洛阳几乎成为了皇族贵戚活动的中心城市。 当然,作为大唐的正经都城,长安这个地方吧,也还是要时不时的回去看看的。 就像李显这种懒骨头,就算没有韦皇后的极力央求,等到了春天,总也要回去看看的。 只不过,这次的行程确实是出乎他的预期,因为秋天的时候,明明已经回去祭祀了。 按照李显的想法半年回去一趟也就可以了,被韦氏这么一说,他又拗不过他,只能再次活动一身懒筋,陪伴着爱妻回去。 在历史的进程中,洛阳和长安这两个城市,一直是紧密相连的,为了在这两个重要城市之间往来无碍的行走,驰道便应运而生。 驰道自从秦汉时期就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再到唐朝时期,在洛阳和长安这条交通要道上,已经发展出四五条不同的路线。 这样的驰道,在唐朝称为两京古道。 如今,李显选择的这条路线,就是两京古道之中,最为成熟的一条。 崤函古道,从灵宝到潼关,中间要经历若干官驿渡口,最终将顺利抵达长安。 而现在,李显一行人正停留在河南道陕县的石壕村,进行短暂的修整。 过了今日,他们就可以走出洛阳,进入长安境内了。 所有人对这个小小村庄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只是崤函古道上一处重要的驿站。 每每往来的两京的官员也好,皇族也好,都要在此停靠几天,这在大唐朝的官员百姓看来,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可对于混在队伍之中的现代人李俊来说,石壕村这个地方,那就是个传奇啊!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杜甫曾经在这里停留,留下了千古名篇,一代诗圣的酸涩悲怆尽在其中。 李俊坐在驿站门口,只觉得,在这个青史留名的地方,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他的直觉,没有任何的科学依据,可惜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验证,他的直觉非常准确。 石壕村因为是两京古道上最为著名的一处中间站,多少达官贵人往来两京的时候,都要在此投宿落脚。 于是这里的官驿也比其他地方的要气派几分,各种货物供应也都十分齐全。 尤其是现在帝后亲自驾临,那迎接的规格更是要一提再提。 石壕村官驿由两排三进三出的院子组成,与一般有点小钱的家庭不同,这里的院落之间还串起了游廊,就为了让贵人们冬夏两季外出行走时既晒不着也冻不着。 如今,李俊就坐在第二进院子的游廊台阶上,看着不远处光秃秃的老榆树。 等到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榆树就该长出榆钱了,弄点面糊糊一炸,这就是榆钱饭了,哎,香喷喷啊! 这时,阿城也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无论李俊有没有需要,他这个最佳亲随,都一定要在不远处候着。 这是一个称职的小厮,应该有的觉悟。 “阿城啊,太子妃在做什么?”李俊状若随意的问道。 “我听翠香说,已经梳洗完毕,正在读书呢!”阿城殷勤的应道。 “还在看书?”李俊撇了撇嘴,惊诧不已。 宗爱柔这个女人,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确切的说,经过这些日子不近不远的相处,他对宗爱柔的性情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别的不说,她还真是一个女夫子啊! 李俊没有发表评论。 他也没有评论的余地,一个女子,爱看点书,总不是坏事,你总不能批评吧。 可想让他出口夸她,他又实在做不到,也就只能闭嘴不说话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越想逃避的事情,他还就是一个劲的往你怀里钻。 就在他和阿城闲聊的时候,一向躲在厢房里伺候宗爱柔的翠香,竟然破天荒的跑过来了。 看她手上似乎还拿着东西,只是用了一块青布蒙着,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李俊立刻警觉起来,总觉得,有些危险正向他袭来。 当翠香跑到这边的时候,他竟然将上半身微微的向后仰,呈现敌对的姿态。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他才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能有什么危险。 遂调整坐姿,挺直了腰板,问道:“太子妃有事吗?” 爱柔那是爱称,平时在私底下叫叫也就罢了,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公共场合,他都是谨慎的称她太子妃。 翠香略有些莫名其妙,手里仍紧攥着那东西,说道:“多谢殿下关心,娘子很好。” 她将青布皮连带底下的东西,一同交到李俊手上。 “这是?” 东西拿在手上,李俊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本书。 翠香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这是补江总白猿传,娘子说可以给您看看。” 李俊眼珠一转,把青布揭开,果然见到,绢纸的书面上,几个簪花小楷写在上面。 哟! 这个宗爱柔,还真是,让他不知所措啊! 李俊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说真的,他还真有点感动。 一想到宗爱柔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他就心情激荡,心里甜丝丝的,甚至涌起一种想法。 这个婚居然还要过了年后才能正式结成,真是瞎耽误工夫,要是现在就能成婚,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啊! 他的手不断在书页上摩梭着,一个劲的向宗爱柔的房间里瞧,翠香看出他的心意,忙道:“娘子刚才去找安乐公主了,现在不在房里。” “哦,去找裹儿了。”李俊叹了一句,收回了目光。 他将书册递给阿城,看来,今天晚上是有事情做了。 翠香完成了任务,蹦蹦跳跳走了。 阿城看着李俊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翠香,知道太子的心里也一直搁着太子妃呢。 等到翠香终于打开了门,李俊向里望了一眼,果然没有宗爱柔的倩影,这才放弃希望,对阿城说道:“把书册放好,晚上我要读一读。” “是,奴把它放在太子的床头,一定让您想看的时候一下子就能拿到。” 李俊斜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城忙赔笑道:“殿下明鉴,奴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太子妃遣人送书过来,这就说明,太子妃心里也想着您了,太子妃欢喜殿下,奴也觉着高兴。” “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李俊半眯着眼睛,对阿城说道:“你也觉着太子妃心里有我?” 阿城嘿嘿一笑,李俊瞬时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心里面就更是美滋滋了。 他回忆着那一日的情景,这本补江总白猿传,可还是他自己求来的哩。 第二百二十二章 看闲书不是好行为 旅程开始的第二天李俊就发现,在宗爱柔的行李之中,占据了最多位置的,不是那些女人喜爱的衣衫首饰,而是一摞一摞的书籍。 那天,车队经过一片荒原,到处都光秃秃的,连一点衰草都没有,当时李俊的心情糟糕极了。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他就有冬日综合征,也就是说,只要到了冬天,气候寒冷,万物低迷的时候,他就开始神经衰弱,精神不振。 每到这个时刻,他就怀疑自己是冷血动物,天气一冷就想冬眠休息,根本提不起劲来。 可现在也不是打盹偷懒的时候,为了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他就总要找点事做。 比如,偷窥老婆。 荒原上阳光晴好,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 宗爱柔找了几个小厮,先抬出来一领竹席子,之后,她命人把携带的书籍都搬出来,摊在竹席子上。 这次她准备不周,没想到旅途颠簸,还遭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她带来的整箱书册竟然受了潮,沾了水,真是让她心疼的要命。 宗爱柔是个爱书如命的人,这些个宝贝在她的手里,竟然还遭遇了这样的不测,她怎能不赶紧想办法。 于是一连几天,她天天不是看天,就是望地,只盼着天早点放晴,地上的积雪也赶快融化。 终日唉声叹气,就连李俊也猜不出她究竟是为什么情绪不佳。 整日诚心企盼,终于看到了这片干燥的荒原,这一下,宗爱柔哪里能放过。 趁着车队休息的间隙,赶紧把书册都一本一本的码放在竹席子上,让它们接受阳光暴晒,去一去霉味。 李俊一看,这可真是个新鲜事,遂马上凑了过来,蹲在地上,看着这些书册。 还别说,以古代有限的条件来说,宗爱柔这些书保存的还真是不错。 再看这些书名,一水的经史子集,总而言之,都是正经书。 啧啧,她还真是个女夫子。 他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本看看,乃说道:“你不喜欢看传奇吗?” “哦,那个啊,也看一点,不过不多。”宗爱柔知道,女子读传奇不是什么体面事,所以还是伪装了一下。 可翠香这个丫头可是一点也没看出这一层的意思,唯恐李俊以为她家娘子是个冷性子,死脑筋,忙道:“柔娘子最爱读的就是补江总白猿传了,那个应该算是传奇了吧。娘子看过后还给奴婢讲过呢!” 宗爱柔闻言,立刻白了她一眼,翠香嘻嘻一笑,反正只要能让太子喜欢娘子,她就是被甩两个白眼也无所谓。 再者,翠香最了解她家娘子了,别看宗爱柔平时对人爱答不理的,其实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小娘子。 她对翠香最大的惩罚,也就是瞪几眼,数落两句,就连污言秽语都没有用过,所以,翠香根本不怕她。 当然,如果翠香是那种好坏不分的贱奴,宗爱柔也不会如此纵着她。 这些年来,二女一同长大,虽有主仆之分,可早就是相互了解的姐妹。 宗爱柔也知道,翠香也就是有点小女孩的心思,想为她多争取些利益,没有其他的意思。 宗爱柔能够肯定,翠香对她是绝对忠诚的。 一旁的李俊,立刻接收到了翠香的提示,补江总白猿传,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书籍。 看来,宗爱柔这个小娘子和普通的娘子也没什么区别,大概就是更能端架子装蒜而已。 他忽而也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遂打趣道:“爱柔啊,这本书在哪里,我也想看看。” 宗爱柔拿着个拂尘,正在书页上拍打,闻听此言,立刻顿住了。 而这时,李俊已经自顾自的在一堆书中翻找了。 她立刻正色道:“爱柔听说,太子近来酷爱读兵书,像这种传奇故事,太子也有兴趣?” “看来,娘子是承认自己看过这本书了?”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看过就是看过,又不是见不得人。” 这个女人真是,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夹枪带棒,稍微柔和一点,能不能行啊。 他本想再和她理论几句,可又顾忌着朝廷贵戚都在露天坐着,万一被他们瞧了去,又要借机做文章,也就作罢。 宗爱柔瞥见了他离去的身影,却并没有抬头,还是严肃的摆弄她那些宝贝书册。 只是,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少暗中窥视的眼睛。 就在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对话的时候,卢向之正在不远处用他细长的眼睛,盯着他们。 他们脸上不时浮现的笑意,偶尔碰到一起的眼神,都在提醒着卢向之,太子和太子妃之间,是互相吸引的。 这种淡淡的情意,也许当局者还全然没有发觉,可作为局外人的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他心中暗自敲起了小鼓,如果宗爱柔当真把李俊放在心上,那皇后交代的事情,还真不一定就能顺利办成。 难道,他要再做一份计划? ………… 正在李俊发呆打愣看着粗树枝的时候,一身紫袍的武延宗走了过来,这几天,武延宗总是找不到机会与李俊单独说话。 他的身边总是簇拥着人群,总不能让他落单,武延宗心里这个愁啊! 自从李裹儿将李重福的旧事告诉他,他就一直惴惴不安。 这个秘闻,只放在他的肚子里,总是不稳妥的,一定要赶紧转告李俊,这也是李裹儿的意思。 进入驿馆,许多人都分散休息了,李俊的身边终于空了,武延宗也抓住了难得的机会,主动过来搭话。 李俊看到他,也是心情大好。 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他过来。 “延宗啊,我看你一路上和裹儿相处的不错啊,怎么样,我让你和她成婚,没有难为你吧。” 李俊非常没有自知之明的说了这句话,武延宗眉头一跳,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他来说,有些事情就是宿命,躲是躲不过去的,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区别。 “太子殿下,延宗有话要转告。” “哦,什么事?” “公主说,陇右军营里有奸细。” “裹儿也这么说?” “殿下早就知道了?” 两人面面相觑,武延宗显然没有料到李俊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是啊!”李俊诚实的答道,但他并没有将消息的来源告知武延宗,他和无名酒肆那些人的交情,延宗全然不知,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把他牵连进去。 “但是,你还是要把裹儿的说法告诉我,毕竟,每个人了解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怎么不早说! 武延宗点点头,便将李裹儿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李俊,当然按照裹儿交代的,他没有说消息的来源是谁。 不过,他猜想,以李俊的聪明智慧,肯定能猜出这个人是谁。 李俊沉吟片刻,乃道:“也就是说,我在陇右道的作战行动,已经通过奸细全都传到朝廷里来了。” “正是如此。”武延宗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更可怕的是,我怀疑,这个奸细还不止一人。” 李俊面色一凛:“你也有这种感觉?” “是的。” “这么多的消息不断走漏,肯定不止一个消息来源。这些人肯定是军营里的兄弟,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一面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面又充当奸细,暗中监视殿下,真是人心叵测啊!” “太子殿下,一定要小心!” 武延宗向后看了一眼,官驿里忙忙碌碌的小厮丫头,穿梭不停,他谨慎的提醒道:“这些人也不知都揣着什么样的坏心,我们也不知道都是谁派他们过来的。” “延宗啊,你能为我着想,我很感激,不过,”李俊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陇右道军营里有奸细我早就知道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么大的军营,他们怎么可能不安插几个眼线,盯着我的行动,要是没人监视,我还真是不习惯了。” “至于,这些随行人员,我想他们最多也就是探听消息,只要我们交谈的时候小心点,应该出不了大问题。” 说是这么说,其实李俊的心里也敲起了小鼓,看来,他在陇右道耍的那些心机,朝廷里的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至于消息的走向,不难想象,不过就是武三思或是韦皇后之流,皇帝李显就是个睁眼瞎,不管李俊在外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他们总不会又想害我吧?”李俊看着武延宗,展现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武延宗一下就慌了,忙道:“太子殿下不要这样说,我们一定会舍命保护殿下的安全!” “你也不必这样说,”李俊挥挥手:“真要是有危险,必定是谋划万全的诡计,那是要置我于死地的,你们防是防不住的。” “就像这次天津桥前的事件,看起来完全是个意外,我们谁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事件,就差点让我失了性命,可见,存心害人者,他是不会选择时间地点的,也不在意使用什么样的手段。” “算了,别提这些伤心事了。” “该来的总会来,不过,上次的事情崔湜一伙已经受到了严惩,一时半刻的,不会有人再向我出手了。” “就算是天生的阴谋家,过元正的时候,总也得歇歇手吧。” “我问你,裹儿到底是从哪里听说奸细的事情的?” “这……” “裹儿不让说?”李俊看着武延宗为难的脸色,做出了合理的猜测。 “是。” “好啊!好啊!”李俊猛拍拍手,乐的嘴巴都歪了。 “你们两个有秘密了,有秘密是好事!” “说实话,延宗啊,我当初对你也是有愧疚的。裹儿这个丫头,心性不定,又骄纵过头,让你和她成婚,是委屈你了。” “太子殿下,这样说就是折煞延宗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婚姻大事,也是如此。” 额,这个话说的,让李俊很为难啊! 这不就是说,武延宗还是不认同这桩婚事,觉得不满意,只是迫于李俊的撮合,不得已而为之吗! 他摸摸下巴,总想再找个理由,开解武延宗。 却见他似是恍然大悟一般,激动道:“殿下,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什么事?” “公主让我告诉您一件事,懿德太子是谯王害死的!” “什么!” 李俊眉头紧皱,李裹儿怎么会提起这件事! “快说说,怎么回事。” 于是,武延宗将李裹儿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李俊,并且嘱咐他,一定要远离李重福,千万不要在皇后娘娘跟前提起此人,皇后娘娘恨透了他,只要一提起他的事,就会动怒。 “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 李俊急切的说着,武延宗误以为太子是在责备他,忙解释道:“延宗自从知道这件事,一直想找机会告诉殿下,只是,殿下身边总有人围着,这件事又不能让别人听了去。所以,就耽误了。” “哎,你也不必自责,谯王还在均州,我现在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的交往,你能告诉我这一层的关系,已经很及时了。” 这都是李俊的真心话,让他感到焦急的并不是武延宗,而是宗爱柔。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翠香来送书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宗爱柔去找李裹儿说话去了。 他想起那一日在马车上说过的话,他曾经嘱咐宗爱柔一定想办法打听韦皇后和李重福交恶的内情。 现在想来,宗爱柔这次肯定会去问这件事的。 如果,武延宗能早点告诉他,也就不必宗爱柔再去费这份心了。 不过,李裹儿为何会有如此转变,还是让李俊十分好奇。 难道美男计就这么管用? 竟然让一心相当皇太女的李裹儿,开始转性了,主动给李俊提供消息了。 他看着武延宗那张英俊又略有些拘谨的脸庞,不禁心中暗笑,哎,且让他们自由发展吧。 他就不去戳破这层窗户纸了。 宗爱柔过来找李裹儿玩耍,也不全是为了给李俊打听消息。 这次随李显回长安的随行人员,女眷,尤其是年轻的贵女就没有几个。 作为一名青春少艾,准太子妃,年纪轻轻的她,自然不愿意和太平公主她们凑成一堆。 不说年龄上谈不到一起,太平身边全是道士,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适合接近。 再加之她本身就是个谨慎的人,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对于这些在朝廷上行走的核心人物,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但是行程一长,她也难免会感到寂寞,所以,既年龄相仿,又不会惹人闲话的交往对象也就是李裹儿了。 却说,李裹儿这个女子,对各种闲言碎语,小道消息最是热衷。 现在,对宗爱柔这个准太子妃更是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所以,她自然对宗爱柔的到访,非常欢迎。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太子是个好男人! 一见宗爱柔过来,安乐立刻摆上了各式的吃食,笑意盈盈。 如此热情,弄得爱柔都有些招架不住。 简直是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爱柔啊,我看你最近和太子相处的不错啊!” 李裹儿这人还真是个心直口快,简单直接的人,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不给宗爱柔兜圈子的机会。 毕竟,她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他们两个的关系进展,别的事情统统都要让路。 宗爱柔面露尴尬,她本来只是想找她说说话,解解闷的,哪怕李裹儿跟她聊些香水啊,衣衫之类的,都比问这个问题好啊。 然而,很明显的,此刻的安乐公主感兴趣的只有这个问题。 宗爱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公主关心,太子殿下待爱柔很好,爱柔都明白的。” “明白?”李裹儿敲敲桌面:“我看你是不明白!” “爱柔,我知道你爱读书,跟我也不是一路人。圣贤书我没读过多少,可也知道一个道理,孔夫子都说了,男女之事,食色性也,这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公主殿下……”宗爱柔刚想给自己辩解几句,立刻被李裹儿给挡了回来:“你不必说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讨厌太子吗?” 她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宗爱柔,看的她心里一颤一颤的。 她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就算宗爱柔讨厌太子,她敢和她透露这个心思吗? 她敢说实话吗? 她不要命了吗! 那可是大唐太子,她一个闺阁小娘子,还能说他的坏话? 基于这个问题属于无底深坑的范畴,宗爱柔为自身计,决定闭紧了嘴巴不回答。 不过,这一招躲避大法,在李裹儿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这里,根本就起不到作用。 “哎,你这个人啊,怎么让你说点实话就那么难呢?”李裹儿双手托腮,感到十分遗憾。 她知道宗爱柔一向以嘴巴严,心思重著称,只要她自己不想说,裹儿是屁也问不出来。 不过,她也不气馁,这两天她一直小心观察着,据她来看,宗爱柔和李俊说话时候的那个情态,怎么也不像是讨厌的样子。 这人一贯是个冷淡脸,一和李俊说话吧,时不时的还能有个笑脸。 思及此,安乐又再接再厉:“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在我看来,太子是个好男人啊,你不要因为自己的偏见,错过了这么好的郎君。” 一直低垂着眼眸的宗爱柔,闻听此言,登时就抬起了头。 她惯常平淡无波的脸上,再也绷不住了。 她瞪着李裹儿,吞了一口唾水。 在她的印象里,李裹儿什么时候觉得李俊是好人了。就在年初的时候,她还天天叫嚣着太子是个奴婢之子,是天生的贱种之类的,虽说那些也都是气话,宗爱柔也没有把他们当真。 可甭管怎么说,那个时候,这样的恶言恶语也是裹儿的真心话吧。 可现在,就在自己眼前,李裹儿居然口口声声的称赞太子是个好男人,这是吹了哪一股的妖风? 还是太子许了她什么好处,难道是退位让贤让她做皇太女吗? 她张口结舌的看着李裹儿,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下去。 “怎么?你没觉出太子的好来?” 沉默了片刻,李裹儿继续引导。 “反正,别管怎么说,我看,太子是很喜欢你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太子喜欢太子妃更好的事情。” “太子殿下确实对爱柔很好。”宗爱柔的眼前,闪现的是那个递到手上的手炉。 暖暖温热的感觉,分不清是手炉中燃烧的炭火,还是李俊双手的余温,这样想来,李俊对她确实是有几分关心的。 “哎,你能明白这份好就行。” “你要是不服气,大可以想想那些前朝的事迹。像那梁朝徐娘,陈朝沈皇后,她们以前可都是做过王妃的,最后呢,不过是被丈夫抛到一边,空守着一个位置而已。” “所以,别怪我没提醒你,女人啊,还是要想办法抓住男人的心才是。再说,据我所知,太子身边也还有其他女人,你不加把劲,可有的是人盯着太子哩。” “太子喜欢谁,我也管不了,我只知道老实本分的当好太子妃就是了。” 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话,爱柔竟有些泄气的感觉。 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早就明白,千金难得有情郎这句话的含义。 生在这样的富贵家族,就算不让她做太子妃,以后也终归是要找个体面的贵戚子弟嫁了的。 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她根本不奢望什么一心一意,她只希望,太子能给她足够的颜面就行了。 而这一点,李俊之前已经承诺过了,只要她不惹事,李俊保证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为什么这颗心还是隐隐作痛,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一股酸楚,渐渐撅住了爱柔的心。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可情场老手李裹儿,一看她苍白的脸色,就知晓了一二。 原来,她也是看中李俊的。 “我知道,你想和太子相安无事,可你也得想想,以后,太子的身边肯定不止你一个女人,你就是不争不抢,也不能保证其他的女人不会打你的主意。” “那公主看来,爱柔应该怎么办?”宗爱柔挑了挑眼,这次她是诚心想要向李裹儿求教一二。 “我说了,你就能照做?” “这……” 可惜,裹儿也十分了解她,就这个倔强的女人,你就是教了她,只要她认为不对,她也绝不会照做,又何必白费口舌。 李裹儿叹了口气:“我和你说这些话,无外乎希望你能对太子热情一些,近来我看着,太子总是找机会和你相处,可你的反应总是很冷淡。这样,难免会让太子伤心。” 伤心? 就那个狡猾的太子,他也会感到伤心? 就因为自己冷淡对他? 宗爱柔的心里升起了疑问三连,还真就不服气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她也就敞开了说了。 “公主殿下,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爱柔的身份很尴尬,我只是想尽力保证太子和我都能顺利的生活下去,不要有过多的矛盾,这也有错?” “你的想法是没错,可那是建立在太子对你没有心意的前提下,可现在呢?” 李裹儿扶着额头,循循善诱:“你别告诉我,你对太子的心意一点察觉也没有。” “你从小就以冰雪聪明著称,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 “若太子对你有情有义,你还冷漠处置,难免太子不会因爱生恨。” “好了,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听得进去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怀好意的相遇 突然之间,李裹儿就发出了结束性的宣言,她看着宗爱柔深思的模样,心里还是挺安慰的。 这一次,若是能把这个榆木疙瘩的脑筋给敲打开,也算是大功一件了,说不定,他日还能和李俊吹嘘一番呢。 按照李裹儿的估计,她和武延宗的情意会逐渐加深,最后成为不可分割的神仙眷侣。 既然她这边感情顺利,总不希望看着李俊的深情无处安放,所以,她才出手,开导宗爱柔。 两指一捏,拿起一个杏脯放在嘴里,李裹儿边嚼边说:“爱柔啊,找我有什么事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李裹儿也明白,以宗爱柔的个性,要不是有话说,绝对不会亲自来拜访。 路上遇见能说两句话就已经是不错了。 宗爱柔还沉浸在应不应该和李俊套近乎的这个问题中无法自拔,猛然听到她的问话,当真有些措手不及。 愣了好一会,才应道:“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和公主聊聊天而已。” “你别说笑了,”裹儿耸耸肩,笑道:“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就怕惹事,能躲就躲,要不是找我有事,才不会专程过来找我。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她答应的这么痛快,反倒让宗爱柔觉得不好意思,脸颊都有些泛红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厢房实在太热的缘故。 她轻轻抚了抚脸颊,有点犹豫的说道:“公主殿下。” 李裹儿闪着灵动大眼:“哎,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我裹儿就可以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总是这么客气。” “是有一件事,爱柔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别犹豫。” “公主是否知道,当年皇后娘娘为何与谯王殿下交恶?” 裹儿噗嗤一笑,马上心领神会。 “还说心里没有太子,我问你,这事是太子让你来问的吧。” 李裹儿笑的就像是偷腥的小野猫一样,这让宗爱柔完全没了面子,不论她如何解释,李裹儿就是认定了,她是钟情于李俊,才会来打听这件事的。 “公主殿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管怎么样了,反正,我告诉你,这件事呢,你来晚了,我已经说出去了,不会再说第二遍。” 说出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一桩机密吗? 还能随便说出去,宗爱柔大惑不解,可看李裹儿的样子,是绝对不会再告诉她了。 不仅如此,她还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嘻嘻笑道:“哎,虽说消息你是没打听到,可是你的心意却带到了,我想太子要是知道你来帮他打听,一定会很欣慰的。” “你呀,”裹儿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爱柔的脑门:“心里有太子。” 离开厢房的时候,宗爱柔的脑子里不停转动的只有一句话:你心里有太子。 这句话真是轰的她辨不清东南西北,摸不准自己真实的心意。 懵懵懂懂之间,竟然失神,走上了一条岔路,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根本就和自己的厢房是相反的方向。 一个小院里,有柴房和灶间,现在也不是用饭的时间,小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算这里是官驿,可总也是在村子里,宗爱柔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孤身一人。 她的心不禁揪了起来,更加讨厌李俊,要不是一直想着他的事情,也不会犯糊涂走到这里来。 她连忙转身,想找到回去的路。 却发现,就在对面的月门里,正有个人影在微笑的注视着她。 那人,她并不陌生,正是由韦皇后亲自引荐的卢向之。 他那略带玩味的眼神,让宗爱柔不寒而栗,没错,那日初见的感觉一点也没错。 这个人对她没安好心! 可现在能怎么办? 卢向之就堵在月门前,想回到她居住的厢房,必须穿过这个门,没有第二条路。 而她很确定,一旦她走向前,就一定会被他纠缠。 她脚下迟疑,却在这时,卢向之竟然向她走了过来,而附近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了! 怎么会没人? 浩浩荡荡一列马车队,宫廷贵戚全算起来得有百十来号人,再加上官驿里工作的人员,再怎么说,没人过来看看实在是说不过去。 她顿觉喉咙发紧,想喊又不敢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擦黑了,一男一女单独相遇,周围还没有一个随从,总是件有伤风化的事情。 而这时,卢向之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太子妃。”他还假惺惺的问了个好。 爱柔立刻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板着脸,一句话也没回。 不能和他说话,也不能给他一个好脸,这是陷于窘困的宗爱柔,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没想到这石壕村的官驿,房间院落还挺多,太子妃是不是迷路了?向之可以送太子妃回去。” 他略带微笑的看着爱柔,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直觉。 不怀好意,这个男人! 他一个外臣,怎么可以用如此轻佻的语气和太子妃说话。 再者,按照韦皇后的说法,卢向之可是范阳大家出身,各项礼仪规矩都是识得的,可他居然还这样做了。 这就说明,他是故意的。 他想干什么? 在短暂的时间内,宗爱柔低垂着头,脑筋飞速运转着。 “太子妃,请!” 卢向之微微探身,已经做出了带路的架势。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让宗爱柔觉得,要是再在这里耽误工夫,就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她脚尖轻启,正欲向前,只听得月门那边响起一阵人声。 有人来了! 爱柔心里更慌了,手瞬时就抓紧了袖口。 这时,声音越来越近,她能听出,这是两个小厮要过来搬柴火。 天气寒冷,木炭和柴火消耗的都很快,为了照顾好这些过路的皇亲贵戚,小厮们只能加班加点工作。 只一刹那的迟疑,小厮们就进入了院子。 当看到这一男一女,并排站在小院里的时候,两人的脸登时就垮了。 只看他们的穿着就知道,一定是朝廷贵戚,况且,那个漂亮女人,听说还是太子妃哩。 虽说还没成婚,可早就是太子相中的人。 而在她身边的男人,显然不是太子殿下。 第二百二十六章 撞破奸情 清俊的模样,高大的身形,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斜飞的眼睛,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一个青年才俊和太子妃站在一起,旁边竟然没有一个下人跟随,这样的情景,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但与宗爱柔相比,两个小厮现在心里更是怕得不行。 比起疑似做了不可告人之事的宗爱柔来说,撞见这一幕的两个小厮,现在考虑的就是会不会因为这无意的一眼就丢了小命的问题。 两边的人都呆滞了,空气凝结,空荡荡的小院里,仿佛凭空飘起了雪花。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卢向之,就这样直直的站着,既不说话,也无动作,宗爱柔瞥了他一眼,恨得牙根痒痒。 两个小厮更是想撒丫子就向后跑,奈何实在是太怕了,根本连腿都迈不开。 再拖下去,就该有其他的人来了。 最后,还是宗爱柔大发慈悲,咬了咬牙,率先迈开了步子。 两个小厮看太子妃已经动起来了,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移到了卢向之的身上。 但见他,从容微笑,不急不恼,这个心里就更加怀疑了。 要知道,现在这个朝廷里,贵族男女之间这点破事,就多了去了,并不是十分稀奇的事情。 男子这样坦荡,是否说明他和太子妃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二人稍一打愣,再一看,宗爱柔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而他俩的身板子,还牢牢的堵着门口。 “让开!” 爱柔面露怒容,两人这才屁滚尿流的给让开了位置,爱柔跨进了前院。 两人摸摸额头上的汗,回想刚才太子妃的冷脸,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总之,这几天的日子是不会好过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断定,太子妃一定会铲除他们这两个知情人的。 他们战战兢兢的走了,带着万分的沮丧。 而另一边,太子妃宗爱柔也在经受着考验…… 却说,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无巧不成书的。 就比如,没有事先的计划,也没有人通风报信,可太子李俊就堪堪出现在了这一堵月门后面。 而且,他的身板子还正被两个慌张的小厮挡住,根本没人发现。 正当宗爱柔急急走出来的时候,他才略略退后了些,站在了场院里,迎接着老婆。 而他的老婆,现在显然根本不敢往前走了。 自从看到李俊的身影,宗爱柔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在那里,犹如石像一般。 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她的心瞬时揪紧,脸上浮现出惊慌的神色。 并不是她做贼心虚,而是,她明白,作为一个太子,撞破这样的场面,意味着什么。 怎么,还没当上太子妃,就要折在这里了? 看来他们这桩荒唐的婚姻是该到头了。 不嫁给李俊不是她的愿望吗? 可是,如果因为这件事被太子废弃,那么,倒霉的就不只是她自己,而是她全家。 作为一个孝顺女儿,她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家老小,因为她的失误而遭殃。 她用委屈歉疚的眼神看着李俊,脚下踟蹰,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那个阴谋家,却坦然的从月门里走了出来,也与李俊遭遇。 宗爱柔仍站在游廊上,卢向之却自自然然的走了下来,而李俊也启动步伐,迎向了他。 正当爱柔以为他们一定会起争执的时候,李俊竟然与卢向之擦肩而过,向她走过来。 “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卢向之转过身,眼神直对着他们,爱柔明白,他这是在等着看好戏。 她想表现的坦荡一些,可行动上就是跟不上,眼见着李俊走到了她的身边,用有些逼迫的声音,质问着她。 她只得低声说道:“不认识路,走到这里来了。” “身边怎么连个婢女都没有?”他的声音更加冷淡。 “不知道。” “不知道?”李俊一甩袖,回身一看,卢向之早就跑了。 便对宗爱柔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当这里还是洛阳皇城?” “还是你宗家老宅?” “身为太子妃,行事还如此轻纵,枉你还说自己博学多才,处事谨慎,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他用略带薄怒的眼神瞪着她,本来,他也不想表现的如此愤怒,可当他发现宗爱柔身边一个婢女都没有的时候,他的愤怒就是货真价实了。 卢向之和宗爱柔的简短对话他全都听见了,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这是韦皇后的诡计。 卢向之是她引荐给李显的,这一路上,卢向之也都跟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的。 原来,找了这么一个美男子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 也亏她想得出来! 真是下作! 败坏太子妃的名声,搞得李俊头上绿帽子横飞,这应该就是韦皇后的计划。 即便你军功再高,也阻挡不了老婆红杏出墙。 顺便还能打破宗楚客利用女儿和李俊建立联系的企图,真是一石两鸟的妙计。 在这样的年代背景下,一旦出现桃色事件,甭管宗爱柔是否和卢向之有私情,那她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很小。 可卢向之又如何? 他一个世家子弟,看着也是一表人才的,李俊相信,他的脑袋绝对是清醒的。 但带着这颗清醒的脑袋瓜,他难道没有意识到,这样做的风险? 在他之前,武则天的外甥贺兰敏之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勾引准太子妃是个什么性质,他不会不清楚。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也不知韦皇后是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幸亏这次是李俊亲自撞见了,这要是其他的贵戚看到这一幕,只需要一个晚上,风言风语就可以掀起来了。 到时,再想掩盖也掩盖不住。 可那两个小厮又怎么办? 李俊的心一下子就狠硬了起来,必须要除掉这两个人! 宗爱柔立在原地,自知理亏,只能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尖,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李俊就这样端着肩看着她,小样,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你倒解释给我听听。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你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怎么样,快来求我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峙 “太子殿下……”耗了好长时间,宗爱柔看着越来越黑沉的天空,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你不必解释了,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李俊忽然沉下了脸,冷声说道。 宗爱柔一时不知所措,李俊没给她迁延的机会,快步离开了场院,爱柔迈开了恶步子,使劲追赶,却还是被他甩开了。 只能讪讪的,返回了厢房。 夜已经极深,黑透了的天空也不见几颗星星,难道明日要变天吗? 别管明天的天气如何,反正阿城知道,太子的脸可算是真的变天了。 自从他从外面回来,就一直沉着脸,攥着拳头。 也不知是谁得罪他了。 阿城按照李俊的吩咐,研好了墨,便知趣的退到了一边。 卢向之,这人的底细必须调查清楚。 李俊强压着怒气,理性的思考着对策。 “去把骆绎叫来!” 阿城得令,片刻没敢耽搁,立刻去找骆绎。 如今想调查清楚这人的底细,只有求助于卢静章了。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本家,总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写了一封短信,打算送回洛阳,能胜任这个任务的,目前只有骆绎。 就在笔墨稍干的这个时候,骆绎就来了。 “太子殿下。” 骆绎老实的站在太子身后,并没敢上前。 李俊将信纸封签在圆筒中,递给了骆绎。 “把这封信送到洛阳大理寺少卿卢静章手中,切记,一定要保密。” “是。”骆绎将纸筒顺到袖子里,当他听到卢静章的名号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韦皇后身边的那个卢向之。 看来太子是打算调查此人的来路了。 宗爱柔这边,小婢女翠香的日子也不好过。 今天下午,宗爱柔身边一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当然不是一个正常现象。 像她这么谨慎小心的女子,只要踏出厢房,必会带着随从,尤其还是在这样不熟悉的官驿之中,怎可能不带着人就闯出来。 可当她走出安乐的厢房的时候,竟赫然发现,她的小婢女翠香,并没有在门外等着。 可当时她正被烦乱的心绪缠绕,竟然没有追究这件事,就自顾自的走了。 直到她返回了厢房,看到了翠香的人影,经了翠香的交代,这才知道,原来是韦皇后要沐浴,可随从的宫女不够用,就把站在门外的翠香临时叫了去,实际上,不只是翠香,就连雪青也被一并叫走了。 一听说这个事情,就连没什么朝堂经验的宗爱柔也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啊! 看来,韦皇后是想把她给毁掉,才出此狠招。 屋里的烛火,透着暖黄色的光,倚在床头的爱柔,手里捧着书,却怎么也读不下去。 心烦意乱的感觉笼罩着她,书页不停的在手上翻动,哗啦哗啦的声音,充分反映了她烦乱的心情。 翠香也不敢说话,只得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着,不时倒杯水,挑个蜡烛什么的。 总而言之是没事找事做。 今日之事,真是无事惹风流,接下来,可怎么办? 去找她老爹,不行,找了他,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说不定还会让她更加为难。 说不定,反被他要挟去接近李俊,不停的套情报,这样宗爱柔就更没有翻身的日子了。 那能找谁? 太子。 她的眼前浮现李俊那张气哼哼的脸,心里就更烦躁了。 他生什么气? 她又不是故意的。 想想他那个眼神,那代表着责备,不满。 笑话! 他不是说,要和平相处,互不相干的吗? 那他还生什么气,就因为卢向之和她说了几句话? 不行! 一定得和他说清楚! 想到这里,宗爱柔把书册抛到一边,跳下了床。 翠香赶紧上前:“娘子,这么晚了,要做什么?” “去找太子殿下,你跟着我一起去!” 翠香一看,原来这一晚上闷闷不乐的,都是因为在想着太子。 她并不知晓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还以为是太子哪里得罪了她,让她气成这副样子。 忙给宗爱柔穿上了披风,带上稚帽,嘴里还不忘劝上两句:“娘子,奴婢看着,太子殿下待您极好,是不是……” “是什么是!”她没好气的喊道,翠香赶紧闭紧了嘴巴,老老实实的在前面打着灯笼。 宗爱柔现在还是朝臣贵女的身份,所以只能和父亲一样,住在最后一进厢房里,而李俊的房间,自然是在前面。 她在翠香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快步来到李俊的房前,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地穿了件黑色的披风,让自己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李俊的门前,自然有几个侍卫把守,但没人会不认识太子妃,看到爱柔的身影,皆是一惊。 “太子妃。” 一侍卫恭敬说道,他声音不小也不大,刚好可以传到屋里,让守在房门内的阿城刚好能听到。 “太子殿下,太子妃好像来了。” 阿城一听外面的说话声,眼睛登时就亮了,忙不迭的跑来报信,脸上带着笑意。 太子妃亲自过来找太子,还是在这黑漆漆的深夜,这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啊。 李俊写好了书信,刚打算休息,一听说宗爱柔来了,也是一惊,这时候,门外的侍卫已经正式来报信。 李俊端了端架子,装作不在意的说道:“让她进来吧。” 他从书案前站起,来到了胡床前坐好,只是,无处安放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这么晚的天,她来做什么? 难道是来跟他决裂的吗? 宗爱柔迈着小步,走了进来,李俊一看,这次她的贴身婢女翠香也跟在一旁。 腹诽道:总算知道长点脑子了。 “太子殿下。” 宗爱柔本来是带着一身怒气过来的,只想和李俊好好理论一番,可一走到这房里,面对着他的真人,这气势上立刻就弱了几分。 她看着李俊严肃的脸,居然觉得自己有点理亏,在屋里环视一圈,见除了李俊身边的位置,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地面了。 她投了个眼神给翠香,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四处一看,就找到了一个方垫。 翠香手脚麻利的将方垫摆在李俊的跟前,宗爱柔堪堪上前,跪坐在地上。 这感觉让李俊很不舒服。 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坐着,让人小娘子跪在地上,这合适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想做真夫妻,你敢吗! 李俊刚想心软,低头一看,正对上宗爱柔倔强的小脸,想到下午她说什么也不认错的模样,这心就又硬了。 不能让她轻松过关,这次一定要好好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以后除了听他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想到这里,他又舒舒服服的向后靠了靠,找了一个很不客气的语气说道:“爱柔娘子,深夜至此,有什么事?” “你也知道,你我尚未成婚,男女有别,你这么晚过来,我也很不方便。” 爱柔一看他那个阴阳怪气的模样,心里的火腾的就烧起来了。 脸瞬时就红了。 要不是他是太子,她早就拂袖而去了,还当谁都没脾气呢。 她使劲的压制着胸中熊熊生长的怒火,挤出一个笑容:“太子殿下,我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李俊端着手,从上向下,审视着她,那样子,充满着压迫。 “你是说什么时候的误会?” “今天下午的事?” “还是你打算明哲保身的事?” 李俊本想指责她不守妇道,可看看她身边跟着的婢女,还是算了,总还是要给她留着点颜面。 他的质问也激发了宗爱柔的愤怒,她眉间微蹙:“殿下,爱柔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情,还望殿下千万相信我。” 嗯? 她怎么这么说话? 这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她这是,在跟自己道歉? 还是在辩白? 李俊摸摸下巴,嘴角微翘,不过语气上可是一点也没有缓和的意思。 对于他来说,这是报复宗爱柔长久以来冷淡对他的绝佳机会。 “你既然对我没有情意,还来解释做什么?” “我,我……” 翠香在一边,心都揪到一块去了。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对我们娘子这么凶啊! 没看见娘子眼里都含了泪吗? 再者,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娘子为何一点都没跟她提起。 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很复杂啊! “好了,你的话我听见了,没什么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阿城在门边上,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是一阵莫名其妙,太子怎么凭空发这么大的脾气。 刚才写信的时候,明明情绪很稳定啊。 李俊昂着脑袋,可这眼神也没忘了向下瞟瞟。 哼! 看你到底走不走。 宗爱柔仰视着他,拼命忍住眼里的泪,可是那水珠子还是不争气的一个劲往下淌。 忽然,不知她是抽了什么疯,竟然拉起袖口,使劲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香膏脱落,整张脸就像小花豹一样。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宗爱柔心里的委屈真是呼呼的往外冒。 原本她还想给他赔个不是,好好解释一下,既然他这样对待她,那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翠香把她搀扶起来,爱柔仇恨的看了李俊一眼。 “太子殿下,我想是你有什么误会吧,想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们要互不干扰,做一对面子夫妻。现在,爱柔没有任何逾距的行为,也尽量维持着你的体面,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怒气是多余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应该生气?” 李俊转过脸来,跳下胡床,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能让她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 “你是太子妃,我是你的夫君,你认为,你和外男接触,还是独自一人,你的丈夫不应该生气?” 这个小妮子,没想到脑子这么顽固。 只要老实道歉,说几句软话,他就会原谅她,可她为什么非要这样拗着来。 “爱柔没有这么说过,爱柔只是想提醒殿下,殿下究竟是想和爱柔做假夫妻,还是真夫妻?” “若你我之间不过做做样子,那爱柔奉劝殿下,大可不必这样气急,以免伤了身子,就为了爱柔这样的女人,也不值得。” “我若是想和你做真夫妻呢?你打算怎么办?” 李俊定定的看着爱柔,脸上的表情不自觉严肃了起来,甚至,在宗爱柔看来,那眼神竟有几分深情的样子。 “怎么样,想做真夫妻,你敢吗?” 李俊不放过她小脸上的任何表情,步步逼问。 他上前一步,等到爱柔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她的肩上。 她瑟了一下,李俊察觉到翠香的视线,亦把手从她的肩上拿开。 “殿下,早些休息,爱柔告退。” 感受到了身上压力的变轻,宗爱柔立刻就带着翠香,仓皇离去,就好像李俊的房里是什么狼窟虎穴一样。 李俊见宗爱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落中,才对阿城说道:“她跑什么?” 阿城摸摸脑袋,只能尴尬的赔笑。 跑什么? 殿下你的表达方式实在是太有问题了。 原来殿下竟然如此拧巴,这真是阿城今天的重大发现。 可李俊却不打算放过他,又逼问道:“快说说,恕你无罪。” “这……” “殿下,说实在的,小的也不知道太子妃为何要走,只不过,小的觉得,您刚才对太子妃未免凶了一点。” “我刚才很凶?”李俊撇了撇嘴,对他的这项指控表示怀疑。 “确实有点。” 阿城舔舔嘴唇,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太子的手下,不能一味的替太子妃说话,又把事情往回拉了拉。 “其实,殿下,奴觉得,太子妃对您是有情意的。” “哦?”李俊的声音都有些上扬,尽管他的表情还是很冷淡。 阿城连忙凑了上来:“没错,殿下,奴敢保证,太子妃心里一定有您。” “以前,奴和雪青吵嘴的时候,她一受了委屈,那表情就和太子妃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 “你觉得,刚才我是委屈了太子妃?” “没有,没有,”阿城连忙否认。 “奴只是觉得,太子妃应该是觉得有点委屈吧。” “那你说说,你平时都是怎么哄雪青的?” 阿城万万也没料到,李俊会有此问,他看着李俊探究的眼神,细细思索一下,决定还是先谨慎处理这件事。 “殿下,奴和雪青都是小人物,打打闹闹的也都是为了家常小事,所以,奴觉着,我们的方法殿下用不上。” “你别管用不用得上,只要说就行了,究竟用不用我来决定。”李俊催促着阿城。 第二百二十九章 皇后去哪了? 阿城这才有点为难的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雪青还是个好娘子,脾气也算和顺,可总在一起,难免有些争吵。只要一吵起来,她就爱哭。模样可怜的很。” “然后,她一哭,我就心软了,心疼的要命,我就哄她几句,一般这样她就好了。” “就哄哄就行?”李俊挑眉道。 “都说些什么啊?” 阿城愣了愣神,心说,殿下怎么连这个也问他,可看李俊认真的模样,又忍不下心来欺骗他。 只能绞尽脑汁,倾囊相授。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女人爱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就好了。” “比方说?”李俊呷了口茶,眼神专注的看着他,阿城应道:“比方说,雪青就喜欢听别人夸她长得漂亮,那我就说她生的冰肌雪肤啊,眉眼如画啊,反正什么好话都说,只要能让她发笑就行了。”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 “还有第二步?” “当然!” “哄女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阿城突然对这件事认真起来。 “一般嘴上哄好了之后,为了以后还能相亲相爱,那就必须再给娘子送点小礼物。” “最好就是她平时就喜欢但是没买的,这样一送,八成就彻底好了。” “你说的这些当真有用?”李俊十分疑惑,要说嘴上哄哄他倒是能理解,不过送东西,这真管用? 就那个女夫子? 她能喜欢什么? 是送本书,还是文房四宝啊! 这话可把阿城给噎住了。 他早就说了,他们平民百姓的那点小情小趣,放在太子妃身上,不见得有用。 太子妃身份尊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太子还不信,非要他说。 嘴上说着没用,可李俊还是把这些话都听到心里去了。 他的眼前掠过的是宗爱柔冻得发红的小手。 他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想法。 却在这时,搜刮肚肠的阿城,又有了新的发言。 “其实吧,有时候也不见得那么复杂。” “还有简单的办法,你怎么不早说!”李俊瞪着眼睛说道。 阿城嘿嘿笑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到了太子妃那张冷漠的脸,这个主意若是说出来,不知殿下敢不敢用啊。 “快说!”他又催了一句。 阿城终于祭出大法:“其实,若是吵得凶了,拉过来直接香一口就行了,保证就好。” “香一口?就亲一下?” “是是,有一次,我把雪青喜欢的一个玉镯子给打碎了,雪青是无论如何也不饶我,我哄了半天,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她就是不原谅我。” “我也急眼了,就揽过她的肩膀,嘬了这么一口,嘿,马上就好了。” 亲一口…… 亲一口就好…… 在之后,阿城说什么,李俊都听不进去了,脑子里反复回荡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哄女孩,亲一口。 前院厢房,这是石壕村官驿中最气派的一处院落,如今自然是属于帝后夫妇居住。 与屋外的森严守卫不同,屋内一直飘荡着一股暖洋洋的香气,沁人心脾的同时,又让人昏昏欲睡。 就连一向机警谨慎的孙福禄,也开始打起了瞌睡,手里的拂尘落地,发出吧啦一声脆响。 孙福禄脑袋一沉,猛然惊醒。 宽敞的厢房中,几个小宫女也顺在墙根底下,睡着了。 这可坏了事了! 他吸溜了一下嘴边的口水,向外瞧瞧,真不简单,守卫的士兵都还精神着呢。 他拍拍脸颊,驱散瞌睡虫。 然而,即便他拍红了脸颊,还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这里可是石壕村官驿,不知有多少危险都隐于暗处,就等着他们松懈的时候,从地底钻出来,威胁朝廷贵戚。 他努力振作精神,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发现。 这次因为是出外游玩,条件有限,就算是挑剔的韦皇后,也只能是跟李显凑合着睡在一起。 石壕村是两京官道上一处重要的官驿,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各种家具,用品都十分齐备。 收拾的也是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帝后二人居住的厢房,摆设都是仿照皇宫内的方式来的,保证他们夫妻二人能够在这里住得舒心。 宽大的胡床上方,笼罩着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微风吹过,纱帐不停耸动。 孙福禄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叫醒打盹的宫女,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被那张龙床吸引住了目光。 沉静的夜晚,浮动的香风,一切都是那样的静谧,简单看去,没有任何的异样。 不知是出门在外心情紧张,还是真的有神灵的指引,孙福禄就是觉得,在他打瞌睡的这段时间,在这间温暖的房里,有事情发生。 他捏着步伐,小心翼翼的走向胡床,影影绰绰之中,他竟然发现,床上只有皇帝一个人。 皇后娘娘哪里去了? 这本来不是他能够管理的事情,可他也不能一直不闻不问。 毕竟,这间厢房现在算是他在看守,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所有的责任可就全是他来承担了。 他本想叫唤几声,可这样做就会惊动门边上的小宫女,他可不想让她们醒过来。 孙福禄的眼前猛然出现他那些不幸殒命的前辈,有一脖子吊死的,有被杖毙的,各种悲惨的死法,简直惨兮兮。 仔细算算,他当这个所谓的掌事宦官也有半年了。 前些日子他还掐着日子小心计算,自以为总算比之前的任何一人都要活的长了。 到现在无病无灾,应该算是闯过这一劫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人啊,他就是不能太得意了。 孙福禄屏住呼吸,小心的掀起帷帐的一个角。 未见其人,先闻其味。 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直把孙福禄熏了一个跟头。 等到他挨过香气的熏染之后,他居然觉着,头脑一阵发晕,恍惚之中,他果然看见,本来满当当的胡床上,只剩下李显胖胖的身躯。 皇后不见了,他撑住最后一股劲,将两指伸到李显的鼻端,轻轻的气息吹动,还好,陛下还活着。 又见他胸膛起起伏伏,孙福禄才算更放心了些。 第二百三十章 通风报信 可是,皇后哪里去了? 皇后还会不会回来? 难道是被奸人擒住了? 还是官驿里进了贼人? 一连串的问题蹭蹭的涌入脑海,让孙福禄本就稀里糊涂的脑袋瓜,更加混沌。 小小的掌事太监孙福禄,难道今日就要丧命于此? 他不敢想象,如果皇后娘娘只是溜出去办事,那当她知道孙福禄发现了这件事,他会有什么下场。 亦或是,皇后真的被奸人劫了去,那他作为少有的几个在场的知情者,恐怕深究起来,也是凶多吉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孙福禄明白这件事越拖越难解决。 他想起了李俊,现在,只有太子能救他一命了。 他将轻纱小心翼翼的按照原样摆回去,轻悄悄的将门打开一道缝,探出了半个身子。 就这样,他还不忘留着个眼珠,看看小宫女们的反应。 还好,她们都睡得很熟。 可她们为什么会睡的这么熟? 自己又为什么会犯晕? 他带着这样的猜想,急匆匆的向后院跑去…… 这一边,刚刚打发了宗爱柔的李俊,也正准备躺下休息,这一天反复折腾,他也算是累的够呛。 可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说什么也睡不着。 宗爱柔满脸泪痕的样子,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越加清晰。 最初的戏谑过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次是做的有些过了。 到底也是个不情不愿和他成婚的女人,也从没有表现出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他还故意把人家弄哭,似乎不是个君子所为。 一种内疚的情感,撅住了李俊的心。 他想到了阿城交给他的那些方法,看来,真有必要使用一两招,去哄哄她。 其实,回想起当时听到的话,完全都是卢向之这厮一厢情愿,主动搭话,而宗爱柔完全是紧守住了妇人的德性,没有任何逾规逾距的言行,更是没有搭理他。 李俊明明都知道,却还是刻意刁难她,哎,真是不应该啊! 他躺在床上捶胸顿足,真想马上就跳起来,去和她道歉,去听她的解释,她的真心话,可他是堂堂太子,怎可向女人低头,这可不符合这个年代的价值观。 君不见,他事事听从老婆命令的老爹已经被骂成什么样了。 就在这个难以入眠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响动,接下来,阿城就颠了过来。 急匆匆禀道:“太子殿下,孙掌事来了。” 孙福禄,他来干什么? 李俊立刻爬起来,披上外袍:“快请进!” 石壕村啊石壕村,你果然还是要酝酿一个大事件吗? 只折腾我们夫妻还嫌不够吗? 孙福禄一来,傻子也能猜出来,一定是帝后夫妇出了问题。 孙福禄进门的时候,李俊已经穿戴整齐,显得精神十足。 他也没有废话,赶紧说道:“殿下,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不在厢房里。而且,陛下好像叫不醒了。” 他这话倒是把大事都一次性汇报清楚了,可李俊却被他弄蒙了。 什么什么? 皇帝皇后都出问题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皇后娘娘失踪了?” “这怎么可能,这官驿里守卫森严,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丢了。”李俊十分不信,可看孙福禄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 “你仔细说说,别着急。” 于是,孙福禄就勉强压抑住心中不断翻腾的恐惧不安,将刚才的发现一一告诉李俊。 李俊看着他鬓角的层层汗水,乃问道:“你说你一阵阵犯晕?房间里又有浓重的香气,也就是说,你是闻了这诡异的香气才犯晕的,是吗?” “正是,殿下说的一点没错。” 如果不走出门来,孙福禄也想象不到,他的瞌睡,竟然和浓烈的香气有关联。 可当他踏出房门,被冷风拍了几拍,他就立刻恢复了神志,清醒多了。 眼睛前面不再雾蒙蒙的一片,东南西北也分辨的清了。 这一切都说明,就是那浓香,干扰了他的神志。 甚至,他能肯定,那几个昏睡的小宫女也是因为吸入了过量的浓香,才瘫坐在屋里睡个不停的。 那绝对不是简单的瞌睡而已。 “殿下,是不是有人在陛下的房间里下了迷香?” 迷香? 李俊忽然想起了那些知名武侠电视剧,什么迷迭香,软筋散,是不是都是这个东西。 可所谓迷香,不是武侠小说里虚构出来的吗? 古代当真有这种东西吗? “不得胡乱猜测,你不要命了吗!” 李俊急道,孙福禄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闭紧了嘴巴。 可是韦皇后究竟去哪里了? 总不能真是让人劫走了吧。 就算是帝后房里的宫女太监都中了迷香,可门外这些巡逻的侍卫可还都精神着呢。 这得是武功多高强的人,才能把韦皇后从李显的床上带走,还不留一点痕迹。 这可能吗? 不可能。 李俊用他抽身事外的现代人思维,谨慎的思考,马上就否定了这种猜想的可能性。 韦氏一定是自己走出那间屋子的。 李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他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你过来的时候,看那些侍卫都在正常巡逻吗?” “正常,都精神的很。”孙福禄猛点点头,说道。 “那门外有没有守卫的士兵?” “这,”孙福禄深思片刻:“还真没有。” 呵呵,李俊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殿下,陛下昏睡不醒,奴是不是去传太医?” “不必,先不用要去。” 既然太子这么说,孙福禄也没有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只老实听候吩咐就是了。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必须早做决断。 李俊心中焦急,在房中不停踱步,看的阿城都有些担心,唯恐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太子往里钻。 这迷香,说不定就是韦皇后自己撒的。 这是李俊深思过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如此就能解释这整个事件了,巡逻的侍卫没有任何异样,应该在门口站岗放哨的士兵却一个人影也找不到,门内的宫女太监以及躺在身边的皇帝身中迷香,只能说,这是韦皇后为了方便自己行动,而刻意为之。 她一定是有事外出,又不想惊动李显以及房里的其他人,才出此下策。 好个贼胆包天的女人,枉他之前还对她有一丝同情,以为只要她老老实实不再害人就能相安无事。 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辗转反侧,心绪烦乱 在他们这只回长安的队伍之中,能和韦皇后有密谋的只有两人,一是宗楚客,二就是她新引荐的那个叫卢向之的青年。 李俊马上想到了今天下午他目睹的那一幕。 卢向之堵在月门前,阻挡了宗爱柔的去路。 言语眉目之间,到处都是挑逗的神态,难道,那次相遇也是韦皇后的刻意安排? 宗爱柔的为人,最是谨小慎微,唯恐出半点差错,尤其是出门在外,李俊相信,没有特别的原因,她不会在院子里单独行动。 也许本来她是带着婢女的,就是那个叫翠香的。 可她为什么又落了单? 听她说话的意思,她是在找过安乐公主之后,才独自行动的,难道是韦皇后把她的婢女支走了? 这里面有没有李裹儿的黑手?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他就不寒而栗。 这些美丽的善变的女人,谁知道她们的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说不定还是演一出假象,蒙骗他哩。 说白了,韦皇后和李裹儿才是亲母女,这一点,他还是不得不防啊。 “你就这样回去,注意不要弄出任何声响,也不要让人发现你出来过。” “可是,殿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吗?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或是皇后娘娘有危险……” 李俊严肃的看着孙福禄,给了他一个善意的提醒。 “孙福禄啊,你还记得你之前的那些掌事宦官都是怎么死的了吗?” 孙福禄身上瞬时抖了三抖,连忙应道:“奴谢殿下指点,奴一定尽心竭力保证这件事不外传。” 李俊点点头,想把这件事处理的天衣无缝,让人捉不住把柄,需要做的事情可还多着了。 “若是一会皇后回来了,你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晚间一定要注意陛下的身子,看看陛下什么时候能清醒。” “奴明白了,可是,屋里的迷香味道很重,奴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啧。 倒把这件事给忘了,这还真是有点棘手。 如果放任迷香就这样在房间里扩散,那说不定会对李显造成更大的伤害,可要是打开窗户把迷香味道放出去,等到韦皇后回来,必定会发现。 “你这样,”他左右权衡,终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陛下的寝帐打开,并且选一个不起眼地方的窗户,挑开一个缝隙,驱散部分迷香。” “不过,不要把迷香的香气全都放走,若迷香真是歹人恶意为之,不能让他们发现阴谋已经败露。” “是,奴这就去办。” 如此,李俊的意思,孙福禄都清楚了,酒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呗,至于能不能蒙混过关,那就是太子的事了,他一个小太监,只求能保住这条命也就罢了。 孙福禄走后,李俊独坐房中,品尝着满室的空虚寂寞。 这一切与他之前的预料基本没有什么差别,韦氏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一定要搞事情的,以她的性格,她是没有办法保持片刻的老实清静的。 这真是让人头痛的事情。 此刻,他在心中默默的感谢孙福禄,要不是他来通风报信,也许他又会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人暗算。 或许,他还要感谢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韦皇后。 毕竟,这次只是迷香而已,也许她只是嫌弃李显非要跟她睡在一起,耽误她办事而已。 所以就给他弄了点迷香,让他好睡,她总算还没有狗急跳墙,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这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要是她像历史上记载的那样,忽然发起疯来,给李显投个毒什么的,那李俊可真是要无计可施了。 不行,明日看到孙福禄,一定要再提醒他,千万注意李显的饮食起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她再做危害李显的事情了。 对于李俊来说,一切都还好说,他对皇后本来就有防备心理,再加上,皇后究竟不是他身边人,想害他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李显却不一样,他对韦氏可是全情全意的信任的。 他不会对自己亲爱的老婆设防备,更不会料想到他最为疼爱的老婆,会安着害他的心。 提醒也不是,放任也不是,为今之计,只能让孙福禄他们小心伺候,睁大了眼睛瞧着,别让恶人有机可乘而已。 想通了这些问题,太子终于可以放松心情,暂且歇息片刻,至于韦皇后此刻到底在哪,他是真的没有兴趣知道。 可当他的脑袋沾到枕头,他才发现入睡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尤其是当你的心里藏着事的时候。 宗爱柔含泪的样子,总是萦绕在他的脑际。 他忽然翻身坐起,隔着轻薄的纱帐,他合衣端坐,宗爱柔没事去找安乐做什么? 那个理由似乎就在嘴边,可他却想不起来。 他记得,他听说这个消息是在下午和武延宗谈话的时候,后来,他与武延宗分开,就在场院里闲逛了一阵。 就在短短十几分钟之内,他就看到了令他无比气愤的一幕。 之后他就什么事情也想不起来了,一心只想和她斗气。 此刻,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抛开那些无意义的怒气争吵,他才终于想起宗爱柔今天特地跑去找李裹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她是为了给自己打探情报才去的? 只是,他后来从武延宗那里也得到了消息,所以,就把她的这份努力给彻底忘记了。 那张冷淡疏离的小脸不断在脑中显现,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满眼的委屈不甘。 所有的迹象摆在一起,都证明了一件事。 都是因为他的拈酸加醋,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意,亏得她这么不爱应酬的人,还得去听李裹儿的唠叨。 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问到。 可既然李裹儿已经把实情都告诉武延宗了,想来,应该也不会瞒着宗爱柔。 他真是一个可恶至极的男人,这是李俊此刻的真实想法。 他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应该对她这么凶悍,说那么多的狠话,把她气走。 现在,恐怕再想挽回,更是难上加难了。 刚才的交谈,最后一句他说了什么来着? 李俊忽然有些失去了记忆,仿佛一只金鱼在自己的脑海里游来游去,找寻着那些一时气愤说的浑话。 “想做真夫妻,你敢吗?” 好像是这句话,他气的拍拍自己的脑门,真是糊涂啊!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当初怎么就不能再有点耐心,听听她究竟想说什么。 这下可倒好,估计真要用阿城教的那几招了。 可是,那样的招数就有用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韦皇后导演美男计 前院游廊上,带着周身寒气的韦皇后,在掌事宫女的搀扶下,已经回到了帝后居住的厢房。 她急匆匆的脚步,显示着此刻的焦虑,冒这么大的风险跑出来,即便是放纵成性的韦氏,心里也是有点犯嘀咕的。 只是,当她迈上游廊的时候,却没有径直钻进自己的厢房,而是跑到了隔壁的净房里。 韦氏进屋,早就等候着的宫女,徐徐走了过来,她们手里擎着的都是皇后入睡时穿的寝衣。 韦皇后虽个性蛮横嚣张,可也是个有脑子的。 外面天寒地冻的,冷风呼呼的吹,虽然她时刻抱着手炉,可不免还是沾染上了寒气。 身上的皮肤都是凉冰冰的,就这样返回厢房,难免引人怀疑。 小宫女们提着裙裾,几人合力将炭火盆端到正中央,让韦氏置身于温暖之中。 温暖没能让韦氏的情绪有任何的松懈,她的神经依然紧绷,这次冒险出来,自然不是为了宗楚客,而是为了卢向之。 经了这次会面,她不觉对这个称头的青年,有了几许怨言。 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她越想越气,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赶着晚上出来见面是一早就约定好了的,卢向之出现在宗爱柔的面前,也绝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个由韦氏精心策划的狩猎行为。 之前,一直在洛阳城郁郁不得志的韦皇后,闲来无事,终于憋出一个大招。 她以她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觉到了一个突破口。 那就是宗爱柔。 身为一个女人,她太清楚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名节有多么的重要。 虽然身为天家女人的后妃、公主,各种脏污烂臭的事迹是一点也不少,可没有人敢去质疑她们,惩罚她们,那是因为她们的尊贵的地位使然。 可作为普通官家的女儿,即便宗爱柔的父亲宗楚客,官拜三品,是个顶顶大的官,又和皇室沾亲带故。 可她仍然免不了要被流言蜚语重伤。 打击太子妃就是打击太子,这是韦皇后早就得出的结论。 最近,她对李俊总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 一方面,李俊的聪明伶俐识大体,总是要比李重福那个阴险狡诈的狂妄之徒要强多了。 韦氏跟他相处,总体来说,还是心情舒畅的。 可另一方面,她总觉得,李俊的势力,如今正以一种不易察觉的,细细渗透的姿态包围着自己。 最明显的一点,她的女儿,一向仇恨李俊入骨的李裹儿,竟然开始给他说好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 韦皇后想到了李裹儿即将开始的荒唐婚姻,要按照她看来,比起武延宗当然还是桃花眼的武延秀更加优秀些。 不仅人生的细皮嫩肉,就连那个小嘴也是一天到晚像抹了蜜似的,这样的男人才和裹儿最般配。 可近来也不知裹儿是怎么了,居然还频繁和武延宗那根木头走动,她原本以为,她是和武延秀赌气,才答应另嫁他人,现在想来,也许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场婚姻根本就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 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看上了这么一个呆瓜,韦氏怎能不气愤,她真想发个狠,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可总归是自己的心肝宝贝,看她那么高兴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下心。 所以就转换战场,开始搅和李俊的婚事。 她在李显身边几十年,对这位窝囊老公的德性,可是心知肚明,要是跳到他的面前极力反对李俊的婚事,他说不定还真就不会答应。 如此,还不如她自己亲自动手。 所以,她选中了早就有意向自己投诚的卢向之,一个英俊的,博学的,至情至性的男人,站在宗爱柔面前,她就不相信,她还能不动心。 也不需要真的有什么越轨的行径,只需要有一些风言风语,就足够将宗爱柔打入不贞妇人的行列。 如此,既可以让春风得意的李俊大受其害,也可以打击蠢蠢欲动的宗楚客。 派出卢向之这个青年才俊去接近宗爱柔,这个计划是在洛阳就定好了的,卢向之也早就明白自己的使命,韦氏这才放心的带着他一起出行。 总之,她的那个糊涂老公,就像是个傻子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就是看出来了,他也不会管。 韦氏和卢向之联手,这一路上就没停了监视宗爱柔。 如今,这洛阳城都要走出去了,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也别说,这个小妮子,年纪不大,心眼子还真不少,行进当中,不论多么疲惫,多么忙碌,宗爱柔都会保证身边有一两个随从。 能不下车,就不下车,只要有个空闲的时间,就捧着本书看,你就是想接近她,都没有门路。 好不容易等到她得了空,却发现李俊又凑了过去,不咸不淡的聊天,于是,这个美男计等到这时才正式登场。 要说看到宗爱柔落单的,还是韦皇后自己,当她发现宗爱柔只带了一个婢女去到裹儿房间的时候,她的眼睛登时就亮了。 李裹儿府上的那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全都听她的指挥,她先是借口自己要沐浴,人手不够,将李裹儿房里的小宫女都拉了过来,又顺带着将翠香也一并叫了去。 皇后娘娘有命,翠香就是心里存着个疑问,她也不敢不去,只能将宗爱柔独自留在李裹儿的房里。 这时,韦氏又将宗爱柔落单的消息,告知卢向之。 这之后的事情,就要看他自己了。 原说,卢向之也很是尽心尽力,自从得了这个消息,就一直在场院里转悠。 不时看看光秃秃的树干和忙碌的人群,总而言之,是扮作无所事事的样子。 总归他也不是朝廷命官,皇亲国戚,所以,就算闲逛也没人理他。 等了好一阵,就在卢向之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宗爱柔的小脑袋,终于从安乐的房间里探了出来。 卢向之小心的远远观望,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精神恍惚,失魂落魄,不知道是在安乐那里听了什么话,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不过,也是亏得她精神不济,以至于连小婢女不见了都没有发现,一路上莽莽撞撞的往前走,就这样,居然错过了自己的厢房,跑到了置放杂物的小院。 卢向之赶紧快步跟了上去,寻找机会。 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就让他给撞上了。 他充分施展魅力,向宗爱柔示好,一直到这里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 然而……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甘心 卢向之的厢房里,格外阴冷,可他却身着单衣,似乎这凛冽的寒风,根本入不了他的体一样。 韦皇后忍着寒冷,勉强着自己与他坐在一起,为的就是听一听他这里的消息。 原本十分期待,等到卢向之开口的时候,韦氏的心情又瞬时跌入了谷底。 “你说什么?” “宗爱柔那小娘子不上套?” 韦氏用恶狠狠的眼神和语调逼问着卢向之,向之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失败。 “是的,她是个很谨慎的娘子。” “这话还用的着你说!”韦氏登时跳了起来,叫道:“她要是个浮浪女人,不必你去勾引她,她自己也会犯错。” “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受罚。” 向之低垂着脑袋,一片诚恳。 奈何,韦皇后是个用人不吐核的大善人,好不容易相中了这么一个美男子,交给他这项任务,怎能让他轻轻松松就退缩了去。 “你也不要心急,这一路上还有的是机会,就算是路上无法得手,还有长安皇宫呢,到时我会多多给你们创造机会的。” 韦氏胸有成竹的对卢向之宣布了这个计划,当她的视线落到卢氏的身上的时候,她却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这小子有隐瞒。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正在沉思的卢向之闻言,当时就一愣:“皇后娘娘,属下确实还有一件事没说。” “那就快说!”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副德行,说话都说不利索,还非要留一半。 卢向之揣摩了一下用词,乃道:“属下觉得,爱柔娘子似乎对太子有几分情意。如果是这样,那么属下就不容易插进去了。” “情意?”韦氏讪笑道:“黄口小儿而已,哪懂什么情意?” “再者,太子和她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就生出情意来了?我不相信。” 她说不信就不信吧,卢向之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韦氏,只能低着头,不吭声了。 可怒气冲冲的韦皇后,不会那么轻易的饶过他,不把他利用的干干净净,是不算完的。 她略微调整心情,总觉得,卢向之肯定还有隐瞒。 凝滞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吊诡的味道。 韦氏用平静的眼神凝视着卢向之:“你也不要着急谢罪,快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说说。” “这,”卢向之犯了难,他实在不愿意回忆那尴尬的时刻,可韦氏灼灼的目光也逼迫着他。 他只能实话实说。 “当时,属下还没有和太子妃说几句话,太子就来了。” 韦氏一怔:“你是说,你们碰上太子了?” “是,正好让太子撞见。” 卢向之垂下眼眸,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韦氏却大笑起来。 “太子看到了好啊!要的就是让他看见,他肯定气疯了吧!” “他是很生气。” “既然太子大怒,你怎么还垂头丧气的?”这次换做是韦氏莫名其妙了,在她看来,太子撞见了这一幕,只要他还是个爷们,一定会嫌弃甚至怨恨宗爱柔。 这以后,夫妇二人不就离心离德了吗? 韦氏认为,只要能让他们夫妻拧不成一条绳,这就够了。 “皇后娘娘,可属下认为,太子殿下是因为喜欢太子妃,所以才会生气。” “属下看来,太子妃对太子也有几分情意,所以,属下想插手并不容易。” “长此以往,属下怕完不成皇后娘娘交代的任务。” “这你就想多了,我让你去勾引太子妃,不过就是想败坏她的名声,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甭管她最后是不是跟你相好都是一样的。” “你记住,一定要找更多的机会和太子妃接触,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们私底下的交往,只要谣言一起,我这边就更有运作的余地了。” 过了片刻,温暖的净房中,韦氏的身上终于有了点热乎气,她换好了寝衣,在几个贴身宫女的簇拥下,披着斗篷,回到了李显的房间。 推开房门缝,扑鼻的浓香就泄了出来。 韦氏将几个宫女留在门外,独自走了进去。 一切和她料想的没有区别,宫女太监都堆在门前打盹,床上的李显更是睡的像死猪一样。 她收起自己一贯的威风八面的走姿,踮起脚跟,慢悠悠的,一步一步的向着床榻走过去。 站在床边上,她没有急于爬上去安睡,而是隔着厚重纱帐,观察了一刻。 影影绰绰之中,李显肥胖的身子正展示着微弱的起伏,他的睡相沉稳幸福,甚至有轻微的鼻鼾声,从纱帐里传出来。 韦氏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一口气,仿佛是从胸腔里硬拔出来的一样,这些年,为了顺畅这口气,她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可她浑不在意,这是李显欠她的,要不是跟了他这个没用的男人,她又何苦受这么多的罪,养成了这副脾气。 很多时候,她从心底里羡慕那些不谙世事的青春少艾,她们拥有这世界上最纯粹的幸福。 可饱经风霜雨雪的她,早就没了这个资格。 甚至,她也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即便是获得了这大唐王朝至高无上的尊崇的安乐公主,韦氏也认为,女儿可以变得更好。 严格来说,李裹儿并不是一个从小生长在宫廷中,恣意享受的女孩,她的童年,竟有五六年都是生活在困顿和焦虑之中的。 挨饿受冻是家常便饭,担惊受怕也是常有的事,而她们母女陷于这步田地,还不都是因为李显这个废物。 每每思及此,她就恨从中来,真不知要如何挥霍才能填补她空落落的内心。 原本来到这石壕村官驿,韦氏还是想沿袭皇宫里的形式,帝后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厢房,也就够了。 可没成想,这一路上,李显的情绪还非常的高涨,对韦氏也十分热情,什么事情都依着她。 在这种温情攻势下,李显提出夫妻二人住在一起,韦皇后也实在不好拒绝。 毕竟,这次长安之行,可是她提出来的,这么多的朝臣看着,她要是和李显闹僵,面子上总不好看。 于是,她只能忍着恶心,暂时与李显躺在一条炕上。 只不过,心里的小算盘可是一刻都没有停过。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迷糊皇帝登场 尤其是当卢向之与宗爱柔经了她的谋划,终于遭遇之后,她便十分关心当时的情况。 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搞清楚事情的进展。 如此,到了深夜她就行动了。 多年的艰苦生活和残忍的倾轧,培养了韦氏大胆果决的性格,她明明知道,这小小的官驿比不得皇宫。 地方小,眼线多,很多事情,避不过旁人,也不好动手脚。可她偏要去冒这个险。 迷香当然是她自己洒下的,而迷香的来源,还正是她的好女儿李裹儿。 也许,连裹儿自己都忘记了,曾经给过韦氏这个东西。 总之,听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著名香药,十分灵验。 以往韦氏总是没有机会让它派上用场,可她一直都想着这个好东西呢。 如今,正是让它发挥作用的好时机。 听说这香药是逐渐扩散型的,韦氏就在自己和李显的寝帐中,撒了一些。 当然,在做这一切行为之前,她已经将自己的口鼻遮掩,保证不受到迷香的影响。 这之后,迷香渐渐散开,果然让整个厢房内都弥漫着甜腻的暖香。 韦氏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只是看着迷香扩散开来,还嫌不够,她必须确定,这间房里留守的宫女太监全都入睡,才能放心的走出了房门。 幸亏这迷香很是管用,只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发现,几个下人不知不觉的都陷入了沉睡。 如此她才放心的带着守在门口的宫女,前往卢向之处。 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没有任何不妥的。 瞧李显睡的那个安稳的样子,完全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也就是说,她的计划得到了完美的践行。 想到这些,韦氏终于自己爬上了床铺,假装睡着。 就在她钻进纱帐的时候,孙福禄的眼珠子也睁了开来,好险好险,原来这场好戏还真就是皇后一手操纵的。 幸亏他听从李俊的建议,没有把这件事闹大,要不然,他的小命还真就危险了。 他观察了一阵情况,但见,韦氏也安然入睡,厢房里一切如旧,也便继续装睡。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翌日清晨,李俊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早早起身,就为了去李显的房里问候。 其实,要不是发生了昨晚的事,他也没有这么勤劳。 昨晚的风波过后,他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以至于,今天早晨起床一看,竟然戴上了熊猫眼。 真是让人够糟心的。 他独自来到李显的房门前,却没着急进去,而是观察了一下房间周围的情势。 却见,侍卫宫女们全都各自忙碌,脸上没有一丝焦急惊慌的神情。 看来,李显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而韦氏已经顺利将这件事隐瞒了过去。 阿城前去通报,不一会,孙福禄就钻了出来。 李俊乃问道:“父皇母后起身了吗,我来问安。” “回禀殿下,陛下娘娘都已经起身了。”在孙福禄的带领下,李俊进了门。 短短几步路程之间,他不时用眼神和孙福禄交流,孙福禄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发愁还是欣喜,总之很怪异。 这让李俊心中狐疑顿生,会不会又出了什么差错? 而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正堂处。 面前一张床上,帝后隔着小炕桌,安然端坐。 李俊扫视一眼,但见,韦氏精神奕奕,显得很有活力的样子,显然她的心情没有受到长途旅程的影响。 而一旁的皇帝李显,情况就不是那么乐观了。 虽说,他已经清醒了,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 就连亲爱的大儿子李俊,站在眼前,他的反应都十分迟钝。 过了好半天,才勉强说道:“俊儿,你来了。” 就这一句话,还是他分了三次才说完整,这容易吗? 李俊恭敬行礼,而后说道:“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此番旅途劳顿,不知父皇母后休息的可好?”他面露微笑,语气真诚。 丝毫没有察觉到事情已经败露的韦皇后,乃欣然应道:“还好还好,俊儿不必多虑。” 这俊儿的称呼一出口,李俊瞬间就明白了,韦氏想让他高抬贵手。 以往她能叫自己一声太子已经是格外开恩,这俊儿的爱称何曾出现过。 他随口应了几句,十分担心的看着李显晃晃悠悠的身形,心说,就这还叫好? 你是不是当我瞎? 当然,这只是他心中的想法,此刻他十分识时务的,没有将这个心思表露出来。 韦氏也不是傻瓜,李显晕晕乎乎的样子,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他不正常。 想要轻松蒙混过关,是不那么容易的。 而这时,李显的眼皮都已经抬不起来了,他似乎能够感受到,这间房子里,还有他儿子的存在。 遂支支吾吾的说道:“俊儿,好吃好玩啊!” 一听的他这话,韦氏的脸登时就黑了,李俊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堂堂一个大唐皇帝,居然成了这副混混沌沌的样子,李俊歪斜着嘴角,不动声色,今天他这么早赶过来,就是为了看看,韦氏打算如何收场。 他的眼神让韦氏也陷入了迷茫,这个小子的表现怎么不太对劲,他老爹都变成这副样子了,他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也不打算兴师问罪,要知道,昨晚可只有她陪在李显身边。 李俊完全有资格质问她。 可他却没有这样做,于是,韦氏心中的不安更甚,只得故意掩盖道:“虽说一切都好,可是,俊儿啊,你也看到了,陛下今日精神不济,所以,母后打算将行程拖后两日,等陛下精神恢复了再前往长安。” “对,对,皇后说得对。”李显耷拉着眼睛,可还不忘应和着韦氏,只不过,李俊十分怀疑,他真的听懂韦氏的话了吗? 看他这脑袋点的,就好像要掉下来一样,这哪里是什么精神不济,这明明就是中了迷香的后遗症。 再看韦氏,那个表情,虽然一把年纪了,可卖起可怜来,那是一点也不客气。 要不是李俊早就知道她的真面目,说不定还真能被她给骗了去。 还敢自称母后,她不是从来也没有把他当做是儿子看待吗?为了掩盖罪恶,居然能说变就变。 这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各退一步 为了旅程的安宁,李俊并不打算揭穿她,可是,他也不会让她那么心安理得。 他直视着她探寻的眼光,回应道“父皇为何精神如此不佳,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韦氏的眼睛登时就立起来了,忙阻拦道:“不必,陛下只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多调养一阵就可以了。” “陛下曾经说过,人活一世,再怎么调养也有个精神不济的时候,不必事事都劳烦太医,有些小病,养养就好了,要是惊动太医,反而会把小病折腾成大病。” “陛下以前曾经经历过一段十分苦痛的生活,”韦氏状若沉痛,李俊却不以为然,这段话一出口,别的甭说,肯定是要忆苦思甜了。 这么看来,韦氏这个老女人,也没有什么大能耐,不过是以李显对自己的一片神情做筹码,不断控制他,进而影响朝政。 哎,要不是李显实在没用,这个女人又怎么能够兴风作浪。 呼,呼呼。 正在韦氏准备长篇大论,用情感攻势打动李俊,不让他过问此事的时候,房间里竟然响起了十分不和谐的声音。 她偏头一看,李显竟然脑袋歪在肩膀上,睡着了! 不只是睡着了,他还打起了呼噜。 她转转眼珠,看见李俊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李显的睡颜。 “母后,有话请讲。” 请讲,请讲你个头,韦氏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李俊轰走,可这个小子不知到底安得是什么心,既不发作,也不说走,就这样傻站着,一动不动。 还装作关心的样子,不时跟她搭话。 这让一直以能言善辩脸皮堪比城墙,根本不知道底线为何物的韦氏,也陷入迷茫。 就连准备好的台词都说不出口了。 可李俊也不会同情她,还略带笑意的问道:“母后的意思是说,今天就不传太医了?” 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 她的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确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她重复第二遍,她略点点头,没有回答的欲望。 “既是如此,那就拜托母后多加照看了。” 李俊看着韦氏,笑的十分真诚。 她不是不让找太医吗?那就自己伺候好了。 反正李显这副样子,他一时半刻的也出不去,就是他想出去,韦氏都不可能让他出去。 就现在这副鬼德性,要是被门外的大臣看到了,可还得了,轩然大波那是说起就起啊。 这份差事也只能由皇后代劳了。 就算是有宫女在一边帮忙,李俊知道,做了恶事的韦皇后肯定不放心把照顾李显的事情全交给宫女太监们,这要是被他们看出问题来,麻烦可就大了。 会有这种担心,倒也不是韦皇后的胆子变小了,实在是这石壕村官驿的地方太小,有秘密不好遮盖。 以往,她在皇宫里也是干过不少恶事,可她从来也不害怕会有人发现,一则是皇宫里的随从都是她自己人,不听李显的,却从来也不敢不听她的。 二来,皇宫的面积大了去了,任何消息等传到前朝,甚至是城外,说不定都已经解决了。 所以,韦氏可以随心所欲的处事,根本不必担心有任何人敢指手画脚。 可现在呢,就算石壕村的生活条件还是上乘的,可总的算起来,不过是几进几出的小院子。 李显的状态若是不能妥善的伪装好,那是很有可能被人质疑的,再加上,这里的人物混杂,什么成分都有。 有一些人还很是不愿意听从她这个皇后的指挥,要是控制不好,说不定就要翻船。 韦氏还想风风光光的回长安过元正呢,再加上这个馊主意就是她自己出的。 她怎能当众出丑,想到了这一层层的可能性,韦皇后就动摇了,她盯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太子,心里下定了决心。 “太子若是没什么事,也可以退下了。既然今天没有行程,我看天气也不错,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带太子妃和裹儿她们出去游玩,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能更尽兴一些。” 这个时候的最佳处理办法,就是拔腿就溜,李俊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不过,做贼心虚的韦氏,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看着李俊即将离去的身影,韦氏严厉的说道:“俊儿,陛下有恙在身这件事,还是不要外传了。” 李俊背对着她,冷笑一声,当他转过脸来的时候,面上又恢复了笑容。 “儿臣遵命。” 韦氏巴不得他赶紧走人,而仍然沉浸在迷香药效中的李显,时不时的就要点点头。 显然从一开始的勉强还能说句话,到现在的瞌睡连连,李显身中的迷香药效相当厉害。 这个韦氏的心也太歹毒了,居然给自己的老公,下这么厉害的迷药,她也不怕一下子过了头,再把李显送上西天。 不过,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倒也有几分后怕的滋味。 看来,她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韦氏眼见着李显痛快的答应了她的要求,也就没再难为他,挥挥手就把他放走了。 老实说,韦氏并不相信李俊的口风,可现在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李俊的身影一消失,她立刻叫来几个小太监。 “快,把陛下扶上床休息!” 这些小太监本来就惧怕韦氏的淫威,又因为中了迷香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还以为陛下是当真身子不舒服,才成了这副模样。 如今有了皇后要求,必然尽心尽力的办事。 就算有个别人有个怀疑,那也不要紧,谁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显胖胖的身躯,一挨上床铺,便翻身搂住了衾被,呼呼大睡。 他如此浑浑噩噩的状态也是韦氏没有想到的。 这迷香的药效竟然如此持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裹儿给她这个东西的时候,没说这么管用啊! 她原以为,过了一夜,总该清醒了。 昨夜,她本打算守在李显身边,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无奈,她也困得厉害,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结果,早晨起来一看,她就彻底傻眼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李显不但没有清醒,还混混沌沌的,怎么叫也直不起身来,韦氏只能叫来宫女,给李显洗了一把凉水脸。 被冰冰凉凉的井水这么一激,还别说,李显倒是清醒了,能说话,能动唤了,可这精神还是很涣散。 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韦氏也很心急,唯恐李显真的闹出什么病来,她不好收场。 她粗通医术,遂当机立断给他做了点简单的检查,还好从脉象上来看,就是心跳有些迟缓沉顿,其余的,并没有大问题。 看来,这一切都是迷香造成的。 韦氏让宫女们给李显穿好衣衫,自己也装扮整齐,准备迎战各路朝臣。 她这心里还发愁呢,昨夜这个房里,除了地位低下的宫女太监,就她陪伴着李显。 如今,他变成这个样子,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件事一定和韦氏脱不开关系。 再者,就是真的和自己没有关系,只要他们想怀疑她,她恐怕也没有脱身的理由。 这可是在去长安的路上,不可掌控的因素实在太多。 看着李显的睡容,韦氏竟然有些痛恨自己的轻纵,早知道就不在晚上折腾着要出去了。 忍一忍也许就都好办了。 然而,现在的情势已经不允许她再后悔,只能是瞒住一刻是一刻了。 于是,李俊的到访,反倒是给她解了围。 甭管李俊心里是怎么想的,可看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愿意和韦氏配合的。 也许,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大。 韦氏已经尽可能的提醒他瞒住此事,他要是个有脑子的,当然不会轻易往外说,甚至还能帮她分散一部分外臣的质疑。 好在,别看这只队伍之中,忽忽悠悠全是宫廷贵戚,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并没有几个人真的关心李显的身体。 或许,他们早就习惯了被韦氏推挡在外的情况,根本不会质疑她的说法。 稍侯了片刻,韦氏就亲自发布旨意,号称李显精神不济,要休养两天,再行启程。 几位贵戚的代表根本不信韦氏的鬼话,可他们也不敢硬闯帝后的厢房,他们太了解李显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精神不好,实际上并没有生病的话,他们硬闯进去,肯定会被他轰出来的。 这还是其次,这些人竟然还敢怀疑他心爱的皇后,恐怕更会落一个大大的不是,反被韦氏占了上风。 这时,明明好事的不得了却看起来很可靠的太子李俊也来到了众人面前,对他来说,现在这个时刻,还是帮助韦氏把这个难关度过去才是真的。 毕竟,他也想让这次行程能够安安全全,别出任何岔子。 众位贵戚眼见着李俊过来了,纷纷询问对策。 尤其是他的准岳父,兵部尚书宗楚客,更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主动上前说道:“太子殿下,陛下精神不爽,我们的行程要拖后两天了,您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斜睨了宗氏一眼,又面向众人说道:“连日里旅途劳顿,想来父皇也是一时困顿而已。众位卿家也辛苦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只要加快行程就可以了。” “我今天早晨已经去探望过父皇了,父皇没有大碍,不过是神思倦怠,还没有恢复。众位卿家不必担心,可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说完这番话,也不管在场的大臣是不是相信,他都头也不回的撤了。 留下这些满头疑惑的官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俊这次也是拼了,为了维持表面的太平,他居然抬出自己给韦氏做背书。 又过了一刻,众位朝臣终于听从李俊的建议,散了散了。 当然,慌张逃窜的太子,也并不打算就这样了结此事。 说是朝廷贵戚都来听旨意,其实说白了,还真就是那些和李显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才能站在这里,听候韦氏的指挥。 而那些响当当的人物,像是安乐啊,太平啊,还都各自在厢房里,懒懒的不愿意起床呢。 太平是个万事都不操心的女人,听说李显走不动了,根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继续去跟她的道士天团鬼混去了。 安乐倒还算是把她老爹看成个人吧,早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倒也不是担心。 只是觉着稀奇。 梳洗完毕就来到帝后的厢房处,打算一窥究竟。 只是,站了半天却连里屋都没进去,就被她亲妈给挡了出来。 李裹儿不是个头脑太复杂的人,再加上,眼前的女人,可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她对她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怀疑,韦皇后三言两语的,就将她给支了出来,她根本连李显的面都没有见到。 说来也是奇了,在保守秘密这个问题上,相比裹儿,韦氏竟然更相信李俊。 说到底还是因为,李俊是个聪明理智的男人,只要他承诺不说出去,那八成还真就能够不多嘴。 可裹儿就不一样了,韦氏绝对是最疼爱这个女儿的,可她也知道,裹儿的嘴巴不是这么严。 就算她不是故意要泄露秘密,可也难保她不会多嘴多舌的说出去,这种事情,以往也不止发生过一次。 所以,她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把裹儿骗走。 可李裹儿绝对不是一个能闲的住的女人,这不,拉着婢女,左晃右晃,终于来到了宗爱柔的厢房处。 其实,她跑到这里,也是欲盖弥彰。 为的当然不止是看望宗爱柔,而是为了找机会和她的好情郎武延宗见面。 作为官员随从,这次武延宗的厢房正和宗爱柔的厢房在同一处院落。 只要来到场院中,就不仅能够看到宗爱柔的住处,武延宗的房间也是一览无余。 安乐在这方面,那个小脑筋转的那叫一个快。 奈何,裹儿在武延宗的厢房外,巴望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 这时,正有个青衣小厮,从庭院中路过,远远见到公主的影子,立刻垂下了头,企图沿着墙边溜过去。 “诶,那是谁,你过来一下!” 李裹儿叉着腰,对他吆喝着。 那小厮仿佛是被阎王爷捉住的小鬼一样,瞬时失魂落魄,当场定住。 手里的铜盆子都掉在了地上,盆里的草料忽的扑腾出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要找驸马! “公主殿下,小的在此。” 那小厮颤颤巍巍的来到李裹儿的面前,连脑袋都不敢抬,李裹儿就奇怪了,她说什么了,至于吗,把他吓成这样。 她瞟了一眼两旁随从的婢女,她们的神色完全没有一丝变化,显得十分镇定。 她当即认为是这个小厮的心态有问题,遂轻咳一声,乃道:“驸马哪里去了?” “驸马,驸马去后院练剑了。”每说一个字,小厮的汗珠子就冒出来一颗。 李裹儿点点头,这个后院也就是那最后一进的厢房附近,原来就是驿卒小婢女的住处,现在这些下人都在外面忙活,那里人少清净。 武延宗选择他作为练功地点是很正确的。 此前,青衣小厮只是武延宗的书童,他家郎君别看也是个朝廷贵戚,可常年只生活在道观里,炼丹修道,根本没有多少应酬,也没有几个像样的朋友。 像是公主这样显赫的人物,更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个。 猛然间和她遭遇,没有当场屁滚尿流,瘫软在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不过,武延宗最为信任的小厮也就他这么一个,或者说,能在他那个冷衙门里干的长的也就他一个。 若是以后,武延宗和李裹儿正式成亲,武延宗一定会挑选一两个随从,一起住到公主府去。 他掐指一算,这人选里也一定会有他,看来,和显贵人物交接,也是他的必修课,还是先努力熟悉情况才是。 李裹儿这边,对于这个小厮畏畏缩缩的样子,十分不满,本来还想让他再多提供些信息,比如,武延宗喜欢吃什么,都有什么爱好之类的。 可他支支吾吾,脑筋不转弯的样子,实在让李裹儿失去了探究的心情,心说,这个傻乎乎的小子,也就是在武延宗那个木头手底下还能混的下去,要是换到她的府上,恐怕一天都做不下去,就会被她轰出去。 那小厮现在完全处于恍惚之中,眼见着双腿打颤,似乎都要站立不住,裹儿的怒气,更是让他难以消受。 她在这里生闷气,可也不能责怪下人们害怕她。 就她那副乖戾的个性,那在朝廷里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别说是在皇宫大内,就连东西两京的街巷之中,都流传着安乐公主的各种传闻,简直可以编成小说。 一个跟随武延宗,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厮,害怕她是理所当然的。 他原本只是拿了点草料,打算去马厩把自家的马喂一下,谁知就这样不幸,被安乐给抓住了。 这一抓住不要紧,他本来还想努力一下,保持镇定,谁承想,一和公主接上话,他的腿就止不住的抖,声音都开始发飘。 他头也不敢抬,唯恐惹了公主不痛快,挨了一会,李裹儿才发觉,这人竟然还站在原地,那个样子就跟要瘫了似的。 “你怎么还在这啊!快去干活!” 李裹儿根本没心情跟这种没眼力的小厮说话,她身边的宫女就给代劳了。 三言两语就把小厮轰到一边去了。 主仆几人,浩浩荡荡的赶去前院,变着法的惹是生非。 当然,旅程停顿中的闲来无事的官员多如牛毛,有的是机会让她找茬解闷。 至于她的郎君武延宗,既然他想练剑就随他去,反正裹儿自己对舞刀弄枪是全然没有兴趣。 李俊自从为皇后解了围,整个人也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他随意在场院里溜达,脑袋里不时想着最近朝局的变化。 首先是陇右军营里的密探,这真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军营里呜呜泱泱的几十万人,想要找出奸细,无异于大海捞针。 毕竟,谁的脑门上也不会写着我是奸细几个大字,等着你来抓。 更令人担忧的是,陇右的消息已经传递给了朝廷,这个消息的去向,一点也不用怀疑,一定是武三思处。 或者还有韦皇后处,毕竟,就连李裹儿都得到了消息,这只能说,他在陇右的诸多行动,已经成为了宫廷中广泛传播的新闻。 按照裹儿的说法,这些消息集中在行军路线,用兵作战的方法等等,如果仅是这些,他倒不是太担心。 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即便他们不想办法弄到手,以后,等到机会合适的时候,李俊也会将这些排兵布阵的方法都告知朝野,给其他将领一些经验。 只不过,他也明白,那些泄露的消息肯定不仅止于此,一定还有许多不能被外人窃取的重要机密,被流传了出去。 比如沙坨忠义的处置,比如骆绎他们的来历,这些消息八成都是被这些奸细传出去的。 而且,说不定,这个奸细还不止一人。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宋之问的奸细和武三思的奸细肯定不是一路人。 分身乏术的含义,李俊现在是真真体会到了。 话说,在陇右的时候,他一心防范吐蕃和突厥方面的探子,也管不了其他的。 虽然,他明知道,大唐朝廷里的奸细也不会少,可他的精力根本没有办法顾及。 于是,现在只能想办法亡羊补牢了。 就算再后悔,如今也没有太多的办法,现在还是在路上,各项活动的开展都不会那么顺利。 他越是这样想,就越后悔,当初就应该在这方面多加注意,尽早防备才是。 现在后悔也晚了。 当然,令他悔之晚矣的事情,当然不止这一件。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来到了宗爱柔的房前,她老爹宗楚客,现在正在和那些随行官员闲聊,根本没时间搭理女儿。 李俊隔着门扉,不停往里面巴望,可这间屋子里就是该死的没有一点动静。 早晨在李显门口也没有看到她,难道还在睡觉? 不可能,李俊不用看也知道,以她的个性,肯定是早睡早起身体好,说不定趁着早饭前还要念一段书的那种类型。 会不会还在生闷气? 老实说,对于昨晚的事情,他有点矛盾心理。 若是宗爱柔还在生气,那就说明,她还真把自己的说辞听进去了,而且很是挂在心上。 那他还真有些欣喜。 天底下哪个爷们不希望娘子时时刻刻记挂着自己。 可若是她早就恢复了,把他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那说实在的,他心里还当真有点不好受。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太平道士的幸福生活 李俊在门外焦急的踱步,身影晃来晃去的,搅得人心烦意乱,房里的宗爱柔也像他想象的一样,根本就清醒着哩。 她本人就坐在窗前,愣愣发呆,而小婢女翠香,早就通过另一侧的窗缝窥见了李俊的身影。 她怯怯的来到爱柔身边,一边整理桌上的摆设,一边轻声说道:“娘子,殿下就在外面,好像有话对娘子说。” 一听的李俊的名号,爱柔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罕见的用气哼哼的眼神,瞥了翠香一眼。 吓得她赶紧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自从今早起床,爱柔就觉着周身不痛快,胸口憋得慌,这样的感觉绝对是以往没有的。 她思来想去,心知,绝对是因为昨晚和李俊吵架,才闹得心里不痛快。 晨间读书本来是她一直的习惯,今天也被她抛到了脑后,改成了对着窗棂子发呆。 如今,翠香的话终于将她从失神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静静的看着面前的雕花窗棱,心里明白,那个令她心绪烦乱的男人,就在这一扇窗户的对面。 “不必理会,我看太子殿下并不想进来!” 她这话虽然说的狠,可小心思还是不由得被牵动,不时向窗外看,虽然她明知道,这窗户紧闭,她什么也看不到。而李俊究竟能不能听到她的话,也是说不准的。 其实,只要李俊打个招呼,她作为准太子妃,是没有理由不开门的,她也不敢。 她不时偷瞄的眼神,也落入了翠香的眼里。 哎,明明就是想见太子殿下的,偏还要憋着,何苦呢。 却说,门外的李俊,当然不会知道此刻宗爱柔内心的想法,只一门心思的想着讨好她的方法,或说是赔罪的方法。 他踟躇了片刻,就跑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而房里的爱柔还浑然不觉,小眼神不时就要往窗外瞟瞟。 还是好心的翠香走过来,说了句实话。 “娘子,太子殿下好像走了。” “他来他走跟我有什么关系?告诉我做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愤恨的起身,跑回床上躺着,罕见的遭受冷脸打击的翠香,一阵莫名其妙。 娘子的性子怎么变成了这样,难道,真是儿女情长让人疯狂? 无奈的摇摇头便退了下去。 而另一边,别看李俊随意的溜达,好像根本没有干正事,其实,他的心思细腻着呢。 正打算想一个办法,力挽狂澜。 忽然,韦皇后的话就在他的耳边回响。 “天气好,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玩玩。” 这倒是个好办法,这间宅院就让韦氏自己去折腾吧,他要纠集宫廷男女,出外游玩。 也不知这石壕村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能够让贵戚们消遣。 累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轻松轻松了。 然而,他的这个想法,刚刚出炉就惨遭否决,给了他明确答复的正是他的姑母,太平公主。 原说,李显糊里糊涂,目前属于不济事的状态,这座宅院里目前地位最高的应该是韦皇后,要是想请示汇报,只能先找她。 只不过,这位女士现在因为害怕奸形暴露,根本不敢出门,早先就已经谢绝了一切访客。 李俊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不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现在这只队伍中,能算得上是他的长辈的,只有太平了,闲话少说,赶紧上前询问,顺便还能试探一下,太平对这件事的看法。 只不过,他进了厢房才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通传的侍卫都已经进去好半天了,也没见太平有个回应,按理来说,她应该不会把李俊拒之门外才是。 等了好一会,才见通传侍卫过来回禀,李俊进了门才发现,太平已经在正堂之中端坐了。 却见她的身边,早就没有了伺候的宫女,而是换上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道士。 细皮嫩肉的,还透着那么一股清逸出尘,要不是他穿着男装,说不定李俊都会把他错认为小娘子。李俊知道姑母最近的爱好,只是略略扫了一眼而已。 太平嘴角腻着甜笑:“俊儿,这么早来找姑母,有什么事吗?” 这还早? 唐朝虽然没有钟表,可李俊的时间观念也是很牢固的,就这个日头的角度,阳光的强度,怎么说也得有十点了。 古代人不都是早起早睡的风格吗?为何太平还觉得自己来的早?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望姑母。” 他带着疑问,不停的观察太平,总觉得,这位尊贵雍容的公主,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那个脸色吧,是说不出的红润,心情也是出奇的好,甭管李俊说没说话,说的是什么,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就好像是慈祥的老奶奶在看着自己的乖孙子。 他眼光向上一挑,终于发现了一点异样。 原本应该盘绕的非常紧实厚重的发髻,居然松松垮垮的,好像要从脑袋上掉下来一样。 再看她身边老实听应的小道士,哎呦,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的那个眼神就别提了,简直是眉目传情,奸情乱飞啊! 这么一看,他就秒懂了。 原来如此啊,要不怎么这么晚才开门,还埋怨李俊来的太早。 可能是和小情郎还没有温存够呢,怪他来打扰了。 然而,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很无奈啊!他又不会卜卦算命,不知道她老人家到现在还没有睡醒。 不过,好在太平抱得美男归,心情好得很,根本就懒得和他计较。 “有事就说,不要扯别的。” “姑母,俊儿想带着几个小辈出去游玩。” “什么?”太平的眼睛立起来:“这可不行!” “可母后说了,我们可以出去解闷,如今,父皇精神不佳也只能先停留在这里,反正也是无事可做。” “皇后说的?” “她说的你也相信?” “你真以为,陛下是身子不适才停下了行程的?” 这回换做是李俊惊呆了,难道,太平已经起了疑心? “母后这次没有说谎,俊儿早晨已经见过父皇了,确实精神不佳,可也没有大碍,休息一阵应该就好了,姑母不必担心。”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 “怎么竟替那个妖妇说话?她整日里将陛下摆弄的稀里糊涂,她说的话也能信?” 第二百三十九章 老妖妇,坏事做多多 “俊儿,这个朝廷以后还靠着你维持,你可不能犯糊涂,姑母告诉你,那个妖妇花样多得很,千万不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你且等着,一会姑母养养精神,一定要去见陛下,到底看看,陛下是个什么情况。” “姑母教诲,俊儿铭记在心。” “姑母考虑的对,父皇身子还尚未恢复,俊儿不应当出门游玩。” 一看这个架势,李俊大呼不妙,这要是让太平发现了李俊的状况,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那可就是一触即发。 想到了这一点,他连忙将话头拉了回来,不再提韦氏的事情了。既然太平还盯着李显那边的情况,他也不能拍屁股就走,只得再想其他的招数。 “俊儿,你也不必如此,姑母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这石壕村毕竟不比京城,危险多着吶。” “是,姑母教训的是。” 白嫩小道士从刚才就一直在旁边老实站着,不时给太平递一个欣赏艳羡的表情,把少女心的太平哄得眉飞色舞。 现在他又给太平奉上了一盏茶,那个小手恭敬的一端,太平的笑容就立刻展现。 李俊尴尬的站在一边,真想自戳双眼,哦,辣眼睛啊,辣眼睛。 他们两个就不能控制一下吗?这还有别人在呢! 难道爱情当真令人盲目? 怪不得最近太平的气色这么好,原来是天天都在采阳补阴。 太平和小道士暧昧够了,又把视线转向了李俊,她可还不打算放过他哩。 这个小子,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以往看他挺聪明的样子,以为他万事都心里有数,知道是非好坏,可今天居然开始帮着那个妖妇说话。 是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韦氏就是个兴风作浪的小贱人,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俊儿啊,先别着急走,陪姑母说说话。” 李俊立刻心领神会,跑到她身边坐好,摆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你仔细说说,今早在陛下厢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的状态当真没问题吗?” “这……” “别着急,慢慢想,慢慢说。” “姑母有此问,也不是难为你,我实话告诉你,你年纪轻,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这些年,据我所知,我们座上的这位皇后娘娘可没少使阴招,折腾陛下。” “你怎知这次的所谓精神不佳,是不是那妖妇的阴谋!” “你想想,我们本来在洛阳呆的好好的,怎的会被拉到长安,还不都是那个妖妇在背后捣鬼!” 李俊面色一凛,却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李显曾经多次险些被暗害,而是惊讶于,原来太平公主也知道这件事。 难道韦氏这些恶行,已经是朝野共知的事实? 不可能,就算韦氏行事再不周全,很多内廷的丑闻,也不会轻易传出来。 看来,太平也有自己的情报网。 不能小看这位久经仕宦的姑母,她虽然是个女儿身,目前看起来对皇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然而,对她也不能全然相信,一定要有所防备。 毕竟是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调教出来的人,她的野心也是不可限量的。 再加上历史记载中,她和李隆基的多次斗法,别管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总也是个提醒,李俊不能只顾着和韦氏较劲,让太平渔翁得利。 “姑母教育的是,其实按照俊儿看来,早间父皇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只是精神不好,也许是旅途劳顿,没有休息好所致。俊儿想,等过段时间,母后一定会亲自给众位朝臣一个说法的。” “这件事终究还是父皇和母后夫妻之间的事,我们不好插手,不妨给母后一点时间,看看她最后如何处理。” “那你就一点也不担心?陛下若是真在她的手里出了问题,可怎么办?” “到时再后悔就晚了!” 太平痛心疾首,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也不知道她是因为心疼亲哥,还是因为痛恨韦皇后才这样的。 “俊儿看来,姑母是多虑了。” “这里可是石壕村官驿,总共也没有几个人,地方这么一点点,真要是有个祸事,母后想瞒是瞒不住的。” 太平恍然大悟:“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过,我也不能饶了这个妖妇,过会我就去她那里,到底看看皇兄是怎么了,就算不找她算账也得给这个妖妇一点教训。” 她这么说,李俊就没办法了,他也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去,只能听之任之。 看来,今天的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了。 只希望,李显能够尽快清醒,别让老婆和妹妹大打出手吧。 ………… 暂定了方案的李俊,为了不让事情再生变故,赶紧找了个借口,匆匆溜出了太平的厢房。 大战在即,他也真的没心情出外游玩了,只是在院子里随便逛逛而已,却见,这官驿里来回忙碌的,有不少都是这里的驿卒,那些原本负责跑腿打杂的小厮婢女,差不多全都闲闲的呆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私自偷懒。 他不觉想到,这人啊,有的时候还真就是不抽不打,他就不动弹。 凡是能指使别人的时候,都要绞尽脑汁的把活计推给更低等级的人,也就是那些必须跟随主人的贴身奴婢,还算是尽职尽责,都老实的跟在主人身后伺候。 可也是,若是他们把这样轻松又有面子的差事交给别人,他们也可以到一边死一死去了。 就在他专注闲逛的时候,却没有注意,他的好妹妹,妖冶艳丽的李裹儿正在向他靠近。 正盯着屋脊发呆的李俊,忽觉肩上一沉,李裹儿清脆的声音接着响起:“俊哥,想什么呢!” “原来是裹儿啊,我当是谁呢!” 李俊回过头,对李裹儿笑着说道,也没忘了瞥阿城几眼:怎么办的事!公主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阿城露出委屈的表情:殿下,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公主她不让小的吭声啊! 小的冤枉! 李裹儿端着肩,笑嘻嘻的说道:“怎么样,昨天和爱柔谈的还好吧!” 她又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还以为,宗爱柔从她这里打听了消息,又经了自己的指点,早就应该和李俊互诉衷肠了。 却见,李俊的面色十分尴尬,才觉这件事也许没有那么顺利。 第二百四十章 结草衔环,以表情意 两人边走边聊:“怎么,爱柔没去找你?” “她昨天可是从我这里打听了不少消息,我还以为她会马上告诉你的。” 李俊尴尬的笑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也无妨,李裹儿是个话痨属性,没有人搭理她也能绘声绘色的讲下去。 “俊哥,我看爱柔对你可是有情有义,你不要辜负了她,听说你房里也有不少莺莺燕燕,我劝你还是先遣出去一些,别让爱柔伤心。” 额,别的李俊倒是没在意,不过,把美人遣出去是什么意思? 天地良心啊! 那些美人的大胸大腿,他是一个都没有碰过,怎么能说送走就送走呢?这难道不是浪费资源?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爱柔当真什么也没跟你说?”裹儿挑了挑眉,显然不相信。 “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她没有跟我说起过。” “啧啧,真是别扭的人。” “俊哥,不是我说,你一个男子汉,怎么一到情情爱爱的事情上就扭捏起来。你看看我,还是个女郎呢,只要认定一个人,就是千难万险我也一定要把他抓在手里。” 李裹儿攥紧了拳头,瞪着李俊,他仿佛能看到武延宗被她牢牢掌控,就像是逃不出佛祖五指山的孙猴子。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七,我看啊,还是你不坦诚,这有什么难的。就算是以后要决裂,可现在不是相爱的吗?为什么不努力守住现在的幸福?等到必须离别的那一天,你就是再想好,也没机会了!” 一番话说的李俊是茅塞顿开,真没想到,一向骄傲蛮横的李裹儿,还有这样的见解。 “她特地来打听李重福的事情,我想爱柔本来是个对朝政没有兴趣的女人,会这样问,肯定是受你之托吧。” “你想,她要不是把你放在心上,怎么会来费这个口舌,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做就行了,你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她真的问了谯王的事了?” “这还有假?”裹儿反问道。 李俊当时就哑巴了,李裹儿的说辞让他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原本人家娘子还巴巴的去给他套情报,结果呢,自己还给人家甩冷脸,说狠话。 真是不应该啊! 他抓耳挠腮,想着该如何给宗爱柔赔不是,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后院杂物间。 李俊忽然对这个地方起了兴趣,早前他一直住在东宫,虽然也有库房,可收藏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个个都擦拭的干干净净,库房里也没有一点霉味,管理的相当好。 可石壕驿这里的库房可就真真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了。 什么破烂都有。 杂物间的房门紧闭,附近倒也没有看守的护卫,也许是知道这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没人看着,也不会有人起歹心。 李俊让李裹儿在门外等着,自己正打算推门就进,却被裹儿拦住了。 “俊哥,你要干什么,这里面脏臭的很,还是别进去了。” 她用手帕捂住口鼻,人还没有进门,丝丝臭味就已经渗出来了。 “我觉着新鲜,进去看看而已,你怕脏就在外面站着别进去就行,我一会就出来。” “那可不行,你去我也要去!”裹儿扬起倔强的小脸,坚持着。 哎,要去就去吧,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说服一个固执的女人,更困难的事了。 两人忍着偶尔散发出的腐臭和尘土味道,相继进门。 这间房是正宗的杂物间,并没有想象中的蔬菜肉脯,那些都在庖厨里放着。 倒是随处可见的马鞍、木架子比较吸引眼球,房间一角,还用一个木框圈着几个小球,都是实心的,画了梅兰竹菊四色花朵的。 李俊轻轻拿起一个,拂了拂上面的尘土,笑道:“还有马球哩。” “对呀,还挺好看。” “俊哥,我们拿走一个,留个纪念。” 说着裹儿就把这马球抢了过去,得,这就成了她的战利品了。 小小马球而已,拿就拿了吧。 除了这些马上用具以外,还有弓箭数把,都是锃光瓦亮的,看起来经常使用。 其余,又有木箱子,竹篾,匣子若干,都积满了灰土,看来是被废弃不用的。 李俊随意的打开一个大个箱子,马上就被其中的东西给吸引住了目光。 黄黄绿绿,还有些是灰紫色的,这竟然是满满一箱干花。 怎么放在这种地方,脏污烂臭还潮湿,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李俊捧起几支,李裹儿在一旁看了,便笑道:“怎么,俊哥也喜欢这干花?” “是啊,做的不错,都抽干了,而且还保持了形状。” 看到这些颜色各异还略带清香的干花,李俊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干脆在箱子里翻找一阵,把那些保存良好,样式好看的干花都拿出来,放在衣服上兜着。 “俊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别管,看着就是了。” 两人返回李俊的厢房,他叫来雪青,命道:“给我找几根小藤条来,要柔韧一点的。” 雪青一阵莫名其妙,又见这地上铺满了各式干花,想不通要藤条做什么。 这天寒地冻的,想找藤条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太子的命令还很明确,是要几根,这就更为难了。 她立刻去找驿丞,她想这人应该知道哪里存放着藤条。 折腾了好半天,也算不负众望,终于找到了两根粗细还合适的小藤条,原本是拴在箱子上做提手的,被驿丞给拆了下来,送给雪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现在这个日子,你想找新鲜的,还真是没地方。 李俊看看这两根藤条,砸了砸嘴,这也太粗了点。 雪青解释说,这原本是拴在箱子上做提手的,必须要结实点,不过,如果太子需要,她可以把这藤条劈成两股。 李俊奇道:“你会编藤条?” “回禀殿下,奴婢没进宫门前,帮家人编过蔑筐,怎么处理这些竹条藤条,奴婢有经验。” 这敢情好,李俊马上拍板,把这件麻烦差事交给了雪青。 “那你把这些干花和藤条编成花环,一定能戴在头上的那种。” 在此之前,他已经将干花分类,将颜色搭配合适的凑在一起,其他的又扔在了一边。 雪青一听,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编花环呐,小意思,这东西小的时候在村边玩的时候,经常做的,现在也是手到擒来。 不过,这里的东西还不齐备,她放下干花,跑去找其他的工具。 第二百四十一章 偶遇,纯属偶遇 为了看热闹,李裹儿也没有离开,她就坐在一边,看着雪青操持这些东西。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这里一起玩耍。 至于她那个木头木脑的郎君,就让他继续练剑也就是了,巴巴的跑过去,说不定还更讨嫌呢。 没过一盏茶的工夫,雪青就颠回来了,拿着几样小工具。 有了这些,花环就能编制的更加好看。 她先是用小刀把藤条划开,劈成两股,在劈的时候要注意,尽量让两股藤条粗细均匀,好在这藤条够长,不需要再把几条扭在一起。 这倒还是省事了。 而后她如法炮制,将另一根藤条也劈成了两股,虽然四股藤条终究还是少了点,可也勉强够用了。 之后,她开始将一股一股的藤条不断扭结在一起,一股缠一股,又圈又绕,一个圆环就做成了。 这个制作工序让李俊感到很稀奇,他小的时候也编过花环,或者确切的说,根本就是没有花的圆环,他一直以为,鲜花也好,干花也罢都是要在编织圆环的时候,一同放上去的。 现在这么一看,原来是先将圆环编好,然后再把干花恰当的插进圆环的缝隙里。 这样能结实吗?李俊十分怀疑。 不过,看雪青手脚麻利的样子,这种事情她确实很拿手,这样做肯定是对的。 不多时,一个漂亮整齐的花环就做好了。 雪青喜滋滋的将它呈现给李俊,他随口夸了几句,就把花环收好。 裹儿在一旁热闹看的也差不多了,见他把花环收起来,便笑着问道:“俊哥,天寒地冻的,你编这个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在心里掂量一番,有了这个好物,宗爱柔那边总能拿下了。 而另一边,一件啼笑皆非的闹剧,正要上演。 前院游廊上,一个晃晃悠悠的黄袍胖子,正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他身形摇晃,步伐不稳,眼睛也好像睁不开一样。 没见他说话,也不见他有任何的意识表达,他就这样懵懵懂懂的往前走,好像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化为虚幻了一样。 中午过后,已经一夜没睡的韦皇后真的是坚持不住了,倒在床边睡着了。 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飘荡过来,竟然唤回了李显的神志,他睁开双眼,看到熟睡的皇后,还以为她是守了自己一夜,不知道有多感激。 孙福禄立刻跑了过来,问他有什么需要。 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李显,哪里想得起他想干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胸口憋闷,好像呼吸不匀。 他让孙福禄把自己搀扶起来,走到场院里吹吹风,还别说,离开了那间令他情绪混沌的房间,他的精神还真是恢复了几分,当然要说是恢复如常,还有一段距离。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因为自己身体不适,所有的朝廷贵戚都暂时停留在石壕驿,不往前走了。 这倒是很正常的,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都走不了了,其他陪同的人还着什么急。 虽说坐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头脑还比较清醒,能做到对答如流,可没成想,一站起身来,浑身的血液好像是一股脑的冲了上来,让他的脑袋上瞬时泛起一阵眩晕。 要说这个头风病也是他们老李家祖传的病症了,从太宗李世民再到他爹李治,现在又是他,几代帝王无一不受到头风的困扰。 更可怕的是,比起身形瘦削的李治,李显他还胖,这一胖,病症就更加强烈。 李显倒是不像他爹似的,具有综合性的病症,不止头晕,那个心也不是很好使,最后就连眼睛也是模模糊糊,视物不清。 可这头风一犯起来,也够他受的。 自从站起身,他的脑袋就混混沌沌的,仿佛进了浆糊,要不是孙福禄在旁边跟着,他都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能不能站着走完这一段路。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倔强,就算是脚步不稳,他也不愿意回去,不知怎的,李显就是觉着,那间房里似乎有让他更加不痛快的东西在干扰着他。 他虽然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可他知道,目前来讲,还是站在外面吹风对他最好。 可他头脑这么拎不清,还站在外面接受众人检阅,这也就是韦皇后睡着了,要不然,她就是把他的头发拔光,也不会准许他出来闲逛。 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那个不该看到这一幕的人就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平公主。 这也难怪,她早就和李俊说了,她是一定会盯着帝后厢房的动静的,要不是李显自己跑出来,她说不定就会找上门了。 于是,皇帝陛下从房里晃荡出来的事情,立刻就由在外窥探消息的小厮送了过去。 太平一听,马上扔下了棋子,奔了出来。 她快走了几步,一瞬间就发现了行动缓慢的哥哥,笑嘻嘻迎了上去。 “皇兄,身体好些了吗?太平一直惦记着呢。”说着,她就挽住了李显的臂弯。 李显顺势一歪,几乎是整个人栽倒在太平的身上。 这样的精神状态,可不是什么精神不佳这么简单吧。 “还好,也不好。”李显脑袋一晕,就开始乱说话。 “皇兄,你还认得出我吗?” 李显一脸呆滞的看着太平,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是太平啊,朕怎会认错。” 不简单啊,好歹还认识人。 既然李显自己说不清,太平就开始转换到了孙福禄这边。 “你说说,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诶,这个……” 孙福禄支支吾吾,心里迅速想着对策。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却不能说,还得编出个合适的谎话来蒙骗公主,也是够为难的了。 “陛下晚上还好好的,今早起来精神就不太好,皇后娘娘嘱咐小的们千万要小心伺候着,剩下的就没别的了。” “太平啊,朕没事,就是头风病又犯了,脑袋发晕,你要是没事,就陪着朕转转。” 这样的事情,太平怎能不答应,趁着韦氏这个恶妇不在,她要好好给李显上上课。 孙福禄也看出了这个架势,这心里是扑腾扑腾的,太平和陛下走在一起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他也料想不到。 可要是房间里那位醒了的话,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共同走过的岁月 韦氏和太平这两个女人水火不容,宫里的人哪有不知道的,恐怕又是一场家族大战即将开打。 可他一个小太监能管得了什么事,只能老实跟着罢了,当然,除了小心尾随,他也没有忘记寻找传递消息的机会。 太平拉着迷迷糊糊的李显,一个劲的往前走,孙福禄害怕落下只能快步在后面跟着。 好在太平是个嚣张的女人,就算是她要给韦氏告状,也绝不会藏着掖着,恨不得喊的整座官驿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唯恐别人听不见。 “皇兄,听说昨夜皇后可是跟皇兄一起睡的,怎么,皇兄都成这样了,皇后也没发觉?” “诶,太平啊,你不要乱说,昨夜朕还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睡的很安稳,今早起身的时候才觉得精神不济,不过是头风病发,这也是老毛病了,你都知道的。” “再说,今早皇后可是一直守着朕,到现在才睡下,你怎么能说皇后不管朕呢。” 李显亲昵的拍着太平的手背,太平睨了一眼孙福禄:“这是真的?” “启禀公主,这些都是真的,小的也亲眼见着了。” “你看,大伙都这么说吧。” “你呀,年纪越大,疑心还越重了。” “皇后多年陪伴朕,风里雨里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罪没有受过,当年在房州那破旧的禁所里,要不是有皇后支持,朕都不会活到今日,更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到底是你的大嫂,你可不能再这样无端猜疑她。” 几人站在庭院中,听着檐角铃铛的脆响,今日天气晴好,就连风都没有几许,李显的脑袋仍是昏沉,可他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这里的天是明亮的,这里的空气是清新的。 说实在的,皇宫里的生活并不让他留恋,他虽然喜好奢靡的生活,却也知道,这皇位是一副枷锁。 牢牢的撅住了他,让他不得自由身,自由,他虽然是个欢乐的胖子,可也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它。 以前,在房州的时候,他生活在破落的小院中,一呆就是十几年,到处都有亲妈的眼线狗腿,不停监视着他,唯恐他有二心,要去反对她,即便他已经是无欲无求的状态,根本对皇位没有任何想法,不是不敢想,是根本失去了想象的功能,则天还是不放过他。 做贼心虚不过如此,李显曾经匍匐在母亲的脚下,无数次的称颂母亲的无私伟大,拥护她做女皇,可他得到了什么? 不过是一脚踢开,日日饱受折磨而已。 那个时候的他是没有自由的,即便房州的空气是那样清新怡然,可他也感受不到一丝快慰。 他的心中只剩下惊恐,他惶惶不可终日,他曾经躲在小院的地窖里,一连几天都不敢见天日。 他曾经将这颗头颅伸到绳套中,他厌倦了等待死亡,他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他也希望能以死亡成全他的母亲。 母亲,一个多么伟大的充满无限热爱的词语,可从李显记事起,他的母亲似乎就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极少的笑容,严苛的话语,偶尔流露出来的对李显不称头的外貌和不精明的头脑的嫌弃。 这一切的一切,小小的李显都记在心里,从没忘记。 痛苦的经历,让他对母亲总是怀有矛盾心理,一方面他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母亲的疼爱,在很多时候,他就像从来也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他希望草永远都是那么鲜绿,花儿永远都能盛放,就像是他也希望父母和睦,永远爱他。 可这一切终究都是幻影,是镜花水月,无数的经验,惨痛的经历告诉他,不要相信那些虚假的承诺和美好的预言,重要的是看眼前的现实,看看周围人究竟是如何做的。 就像韦氏,李显不是没有察觉韦氏对他的不恭,可他并不在意。 他脑袋里永远难以忘怀的一个画面,那是韦寄奴将他从绳索上救下来的时候,她抱着他虚弱的身体,在他的耳边喃喃说着:“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殿下,坚持下去,怎知以后没有好日子。” “不论今后的日子如何,寄奴都将永远在您的身边。” 她说到做到了,时至今日,陪伴着他从苦痛日子一路走来的,只有他的妻子。 所以,不论他人如何恶语中伤,不论韦氏有怎样的变化,他都相信,在她的心里,还是爱着他的。 忽然,檐角上飞来几只灰鸽子,不断跳跃,仿佛是被这寒冷的天气冻着了一样,没办法在一处落脚。 不久之后,它们伸伸脖子,交头接耳,翅膀扇动起来,终究还是离开了。 “以前,我在禁所的时候,也是这样抬头看天,每日,每夜,每日,每夜。我盼望着皇宫的来信,也惧怕真的有信送来,谁知道那一领黄绢之中,带来的是生的消息,还是死的命令。” “太平啊,你一直生活在母后身边,拥有她全部的爱,你怎会知道,当年的我是怎么过的,那是地狱一样的日子,如果没有韦氏,我早就死了,哪还有今天,所以,不要在计较那些小事,要感激啊!” 李显的一番话,让太平哑口无言,是啊,她有什么理由去责怪韦氏,就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作为他的至亲,她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可是,这个公道是李显需要的吗? 再说,在他的心里,唯一的至亲,恐怕就只有陪伴他多年的妻子,其他的人根本走不进他的心里。 “皇兄的意思是,就算韦氏要谋害你,你也不在乎?”她还是不服气。 “你不要乱说!寄奴什么时候害过我,若是她有这个心,当年只要让我继续在绳子上吊着就行了,何苦等到今日!我夫妻俩能有今日,都是寄奴的坚持所赐。” “你们这些人,整天就知道搬弄是非,说皇后对我有二心,真是可笑,我自己的妻子,我还能不知道她的为人吗!”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公主真是好兴致啊!” 强硬低沉的声音传来,像一柄利箭直插入太平的心房。 韦氏来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韦皇后刚刚醒来,立刻就发现李显不在床上了,这把她吓得,瞬间就清醒了。 片刻没敢耽搁,腾着云驾着雾就奔了出来。 先是满府满院的搜查,把在场院里忙活的小厮婢女都折腾的人仰马翻,而后终于捉到了一个知情的小太监,押着他一路赶往后院,在关键时刻,抓住了他们。 她用沉稳又不失严厉的语言,昭示着她的到来。 太平只是愣了一愣,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不觉有些失望。不过,倒是也不怕她。 这么多年了,韦氏从没把她这位镇国公主放在眼里,还时不时的撺掇自己的小女儿踩到太平头上去。 而太平也从来都认为她就是个庸俗的妇人,根本不配当皇后。 在两个权势熏天的女人面前,李显夹在中间,没有姓名。 李显对妻子的到来,当然十分开心,他热情的迎接着她,韦氏大步走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就把李显拽到自己身边。 “公主今日怎么有空在这聊天,我听说你这几天沉迷数术之学,忙得很。” 太平微微一笑:“皇后多心了,我就算再忙,也不能忘了皇兄。” “皇兄身体不济,我就在身边,怎能不过问。” “听说,皇后一直呆在皇兄身边,可有请太医给皇兄诊治,我看,皇兄的精神非常差,可不止是头风病而已。” “太平,朕已经大好了,不必惊动太医。” “皇兄,天子有恙,怎能不通传太医瞧瞧,万一不是头风病而是被奸人暗害呢?皇兄也不在乎?” “太平,你又在乱说了!” “这里都是自己人,哪有人要害朕。” 太平撇撇嘴角,挑衅的看着韦氏。 “哼哼,谁心虚谁知道!” 她们两个吵得热闹,后院的厢房里,李俊也忙活的很。 自从韦皇后出现,孙福禄就变成了假山背景,基本没人注意他了,韦皇后又带了好几个宫女太监随行,看起来也是呜呜泱泱的一堆人,趁着这个乱劲,孙福禄连跑带颠的去给李俊报信。 他虽然才当掌事太监不过几个月,可听宫廷里的老人说,太平公主和韦皇后都不是好惹的,一旦这两个女人碰到一起,那搞不好是要动手的。 他也没有时间观察她们是不是真的能打起来,他只知道,现在能维持现场秩序的就只有太子了。 遂赶忙过去通风报信。 当他气喘吁吁的来到李俊厢房的时候,李俊正把编制的花环收好。 “孙掌事,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一看孙福禄这满头大汗的模样,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又是有大事发生了。 “陛下,陛下,皇后和太平公主吵起来了!就在后院。” “啊!” 李俊和李裹儿一起跳了起来,这可真是出大事了。 李俊急匆匆往外赶,却见裹儿也跟了过来:“俊哥,我和你一起去!” “好吧!” 李俊本不想带着她,可一想到韦皇后也在场就觉得还是带着裹儿比较好。 毕竟在皇后面前,裹儿的话可比他的话有用多了。 等到他们兄妹赶到后院,太平和韦氏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别的甭管,完成任务的孙福禄立刻回归到了侍从的队伍中,他想,场面乱成这样,估计也没人注意到他的行踪了。 这时,还是眼尖的太平首先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哟,这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啊,竟然把太子也给惊动了!” “姑母!” “姑母。” 李裹儿本来并不想招呼这一声,只是,李俊都已经这样叫了,她也只能随着叫了。 太平原就是个骄傲自大的女人,自然对这一声称呼欣然接受,倒是韦氏,似乎对裹儿居然向她问好,稍有些不满。 不过,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没过三秒钟,韦氏就恢复了常态,面对着女儿热情洋溢。 “裹儿,你怎么也来了!” “母后,我听说父皇已经康复了,心里高兴就出来看看。” 若论撒娇耍赖的功夫,那李俊绝对是赶不上裹儿半分。 却见她漂亮的脸蛋上漾着甜笑,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啊。 韦氏的脸上顿时就好看了三分,至少不再执着的和太平吵架了,这就让局势往前进了一大步。 李俊也赶紧找好自己的站位,跑到了李俊身边。 “父皇感觉如何?儿臣看着,比早晨时气色好多了。” “没事,头风病又犯了,老毛病了,不打紧。” “倒是你们,休息两天之后可就要加紧赶路了,恐怕就要辛苦了。” “父皇不必担忧儿臣,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需不需要再传太医来看看?” 怎么人人都是这句话,李显真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不必了,休息一阵就好了。” “俊儿啊,我们在后院说话,声音也不大,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母后,刚才我和俊哥想去找太子妃,在院子里闲逛呢,就听见你们在这里,正好过来看看。没想到,姑母也在。” 李裹儿可是个撒娇好手,眼见着她妈和她姑都绷着脸,马上就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一手挽这边,一手挽领那边,把自己放中间,那些个好听的吉利话真是说也说不完。 一会功夫就把两个贵妇人哄得是眉开眼笑。 就连一向都看不上她的太平公主,都受不了她的轮番攻势,被逗得前仰后合。 李显站在一边,满意的看着自己这个漂亮女儿,笑的像只黄鼠狼似的。 一直旁观的李俊这次也深有感触,要不说这安乐公主在内宫横行这么多年也没有人管得了,还别说,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再加上能言善辩的巧嘴,可不是人人都要让着她。 谁会狠心的责备她呢? 就连李俊这个外来户,也下不去这个狠手,怜香惜玉不过如此。 几人徐徐返回前院,在欢声笑语中解除了尴尬,化解了危机,看似风平浪静,不过危险也是时时存在的。 孙福禄在帝后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跟着,连脑袋也不敢抬,按说已经是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形了。 可也还是避免不了那窥视的眼神。 他猛然抬头,正对上太平凝视的眼神,顿觉如芒在背。 第二百四十四章 命中注定做皇后? 太平公主心细如发又是个天生多疑多思的权谋好手,她一定已经发觉是孙福禄把太子叫过来的。 她会如何判断这件事?会把孙福禄看成是太子的心腹吗? 这些事情都没有明确的答案,然而,孙福禄已经投靠太子了,也进行了各种通风报信的实际行动,这一层关系是迟早要被人发现的,这是他早有准备的。 还好发现的是太平公主而不是韦皇后,以这两个女人交恶的状态,太平应该不会将这件事告诉韦氏。 更何况,她也许还乐见其成。 皇帝的身边有太子的眼线,时刻盯着韦妖妇的行动,不是省了她的事了。 孙福禄这样盘算着,还是决定等必要的时候,要把这件事告诉太子,让他有个准备。 李显的清醒让整个随行团队都松了一口气,在这之前,许多奇怪的传闻已经浮出水面。 有说陛下是吃多了春药,起不来床的,有说是被梦魇住了的,更有甚者,还有开了占卜,看未来走势的。 这个开卦算命的人,就是兵部尚书宗楚客,这也没什么稀奇,在他这个时代,士大夫的各种风雅爱好中,数术之学也是一大热门,而宗楚客就是其中的高手。 什么占候风角啊,预知未来啊,都是宗楚客热爱的项目。 要说以前,他的战绩也就一般吧,只是近来他对数术之学可是深信不疑,更是对自己的能力十分信服,一切都源于他的一次成功预测。 就在年初的时候,他闲来无事给几个孩子算了一卦,本来也就是玩玩而已。 可没想到,这么认真一算,才发觉,他这个小女儿竟然有中宮之命格,贵不可当。 当然,当时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存在了脑海里。 直到后来,武三思开始考虑太子妃的人选,他就提了一下,家有小女,年纪相仿,又知书达理模样俊俏云云。 此外,他还多长了一个心眼,并没有把宗爱柔八字强势这件事告诉武三思。 原本武三思也有好几个候选人等着挑选,总归都是豪门贵女又和自己一条心,以后能被他控制的那种。 然而,宗楚客的话一出口,武三思就有些偏心了。 到底宗楚客和他有亲戚关系,官职也显赫,又一直跟随他做事,算是得力的助手,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都是极好的选择。 所以他就把其他贵女先放到了一边,专心研究宗爱柔是不是合适。 这个娘子,以前他也见过,模样品性都是没的说的,家世也好,符合李唐皇族总是喜欢在兔子窝边找草的原则。 基础条件都具备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批八字。 为了这个宗楚客可是提心吊胆好几天啊。 要知道,这里可是做不得假的,宗爱柔不像别人,她从出生到成长,武三思见过她好几次。 她的生辰也记得清清楚楚,不用宗楚客提供,他自己就能拿着她的八字去和太子的占卜。 武三思当然不会相信宗楚客,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当然还是找与此事无关的第三者来占卜才是。 这个占卜结果可是相当重要,天家子孙对八字是否相合,有利于江山稳固最是看重。 前朝曾有萧皇后,原本就是世家贵女出身,其父乃是北周附属国西梁的皇帝萧岿。 萧皇后以前就是个不受家里待见的女儿,原因无他,都是胎里带来的。以前在南方曾有二月生女不举,五月生男不养之说法。 民俗认为,这两个月份出生的男男女女不利父母,所以生出来就不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就算萧岿是个傀儡皇帝,可好歹也是皇帝啊,他不可能连个女儿都养不起。 可是,他依然遵从民俗,将这个女儿扔给了娘家舅舅抚养。 好巧不巧,舅舅家经济状况也不咋样,养自己的孩子都费劲,更别提再加上萧氏了。 她舅舅倒也不是个坏人,虽然自己维持生活都困难,可也没有放弃萧氏,只是不能提供她优渥的生活罢了。 可怜的萧氏,从小就没有享受过公主的待遇,每天不是洗衣服就是做饭,反正和贫家女没有任何区别。 要是这样一辈子也许就过去了,可命运偏偏就爱捉弄人,或者说,天命有归这种事情是真的存在的。 适逢隋文帝杨坚执掌北周朝政,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柱国大将军,虽然权势是最高的,可也还没有达到能篡权的地步。 他听说,这江南女子身轻体软,柳腰柔柔,就想着给他的爱儿晋王杨广找个这样的好媳妇。 江南女子哪里找,北周占的地方都是西北地区,想找个正宗的江南女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关键还得出身配得上啊。 于是,杨坚脑门一拍,就想到了还在自己管辖范围之内的傀儡皇帝萧岿,这人是正宗的南兰陵萧氏皇族出身,他的女儿也算拿的出手,关键还是正宗江南女子。 于是,杨坚就找到了萧岿洽谈儿女婚事,萧岿一听,当然是一百个愿意啊。 他本来就是个傀儡,属于侯景之乱的附属产物,就靠着抱大腿活着,他早就看出,宇文家族是气数已尽了,杨坚即将崛起,要是能靠上这座大山,以后的好日子不是就不用愁了。 萧岿赶紧把自己的几个女儿拉了出来,任杨坚挑选,杨坚这个人吧,也有点迷信,或者说,他早就立定了要做皇帝,所以对儿女今后的运势也很看重。 几个女儿一摆出来,杨坚就叫来了专业卜卦的,给这几个女孩挨个批八字。 结果你猜怎么着,萧岿的女儿真是有好几个,算来算去都和杨广不合适,杨坚眼看着就要变卦。 这可急坏了萧岿,他还指望着联姻过好下半辈子呢,怎能放过杨广这条大鱼。 幸而他的脑子还不算糊涂,立刻拉住杨坚,表白说,大将军别急,我还有一个女儿呢。 于是就把破衣烂衫的萧氏从舅舅家接了过来,按头批八字。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萧氏的八字和杨广的十分相称,乃是上上大吉,杨坚立刻就同意了这门亲事,萧氏也终于脱离苦海。 可见,这胎里带来的八字,对想要踏入皇室大门的贵女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这个时候萧岿就不再念叨,他女儿是二月生的,不吉利了。 由此可以想见,就算宗爱柔各方面都好,一旦在八字这个环节败下阵来,前面的一切努力都是白瞎。 好在宗爱柔还是很争气的,与李俊的八字十分相合,这才有了之后的操作。 经此一役,宗楚客就对自己卜卦算命的技术非常自信,认为可以预知未来,掌握乾坤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裹儿牵线搭桥 宗楚客利用在官驿里有限的休闲时间,盘腿算卦,然而,得出的结论,却令他很不满意。 根据卦象显示,李显这次可是遭遇了一大危机,有性命之忧,自从得了这个神的指示,他就闭门不出,隔绝了和外界的一切交流。 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消息,那是关于皇帝的,现在李显终于清醒了,还能跑能动哪里都好使了,宗楚客表示很欣慰。 当然,对李显的现状,他并不是很放心,卦象能预知未来,它显示的是一段时间内的趋势,虽然目前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可谁知这一路上还会遭遇什么危险。 他可不希望李显现在就玩完,怎么也要坚持到女儿真的和太子成婚才行,那样,皇后的位子才算稳了。 李显究竟出了什么事? 到底是谁要害他? 这些问题在宗楚客的脑子里不断盘旋上升,浮浮沉沉。 为了让女儿成功嫁出去,他这几天可得小心盯着,别让歹人再来搞破坏。 而他乖巧懂事的女儿,根本没有注意门外的变化,仍然自顾自的躲清静。 经了昨天的一通骚乱,宗爱柔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只有呆在屋子里别出去,才是明哲保身的好办法。 好在她带了那么多的书册,完全可以给她解闷。 其实,她还是双陆棋的好手,可现在外人太多,她为了保持体面只能先把这项爱好放下,专心读书。 虽然起床的时候,她还有些心绪不宁,大有被李俊影响的趋势,可她到底是个冷静的女人,自我调理一阵就恢复了正常。 反正,这件事说来又不能怨她,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已经是做到最好了。 至于李俊,能理解就理解,实在理解不了也没办法,总之,这个婚又不能退,终究还是要结的。 爱柔也想开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总不能被他三两句甜言蜜语就给骗了,如若这般,以后等到他后宫佳丽三千的时候,她不是要气死。 基于此,她这一天就没有踏出房门半步,任凭外面闹的天翻地覆,她都不去理会,就连饭食都是由翠香端过来,在自己房间里吃的。 这样一来,倒也清静了,没有那些繁琐的规矩,也不用再看谁的脸色,说到底,还是因为,今日行程的焦点,最高领导皇帝李显身体不适,让官驿里的人都惶惶不安,也没人管太子妃出不出来吃饭了。 挨过了白天,等到太阳西斜,渐入黄昏,爱柔也觉得有些闷闷无聊,她本来就心情不佳,总对着这些经史子集,还都是看了许多遍的,终究有些枯燥无味。 想想带来的传奇小说,也没有几本,她忽然想再读一遍补江总白猿传,可那本书已经被她借给李俊了。 两人现在的关系这么差,短时间内她是没有心思再要回来了。 就在她看着夕阳发呆的时候,门口有了动静。 翠香开门一看,原来是安乐公主驾到,片刻没敢耽搁,赶紧过来报信。 宗爱柔还没起身相迎,裹儿就自己冲了进来,笑着拉手道:“爱柔,一天不见你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多谢公主惦念,爱柔没事,只是想趁着不赶路,多读几册书罢了。” “读书读书,又是读书,你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吗?” “年纪轻轻的,正是游山玩水,纵情恣意的好时候,天天老想着这些,怪不得都要结婚了,还不知道怎么跟郎君相处。” “公主殿下!”她一提起这事,宗爱柔脑门上的杠杠就又泛起来了。 连忙打岔道:“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 这怎么还见外起来了,李裹儿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她也看出来了,宗爱柔不想提起太子,不过,现在的情况是她不想提也得提,爱柔她不想听也要听。 没办法,今天过来,就是充当说客的,裹儿莞尔一笑,拉着她就往外走:“也没什么事,只听说你今天一天都没出屋,害怕你闷得慌,所以找你说说话。” 真的这么简单?爱柔表示怀疑,她脚步慢慢的跟着她走,心里盘算着,这究竟是什么把戏。 “现在父皇身子也恢复了,我想明日再休息一天,我们就可以启程回长安了。” “到时,我还想趁着元正来临之前,好好的置办一些好物,你还要来作陪。” 爱柔浅浅的撇了撇嘴,还买啊! 往日在洛阳她都买了多少东西了,以爱柔看来,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这到了长安还不知又要添置什么新东西,不过,身为一个娘子,爱柔对逛街倒也没有什么恶感,就是累而已。 李裹儿兴冲冲的把她拉出来之后,就开始眼珠子乱转,终于在一串游廊上,发现了目标。 她放开爱柔的胳膊,自顾自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拿个手炉,天太冷了。” “哎呦。”她伸出两手,使劲的搓,看起来还真是很冷的样子,宗爱柔陷入迷惑,对她身边的侍女说道:“还不快去给公主殿下端手炉来。”小侍女站在原地不动,不时用眼睛偷瞄裹儿,裹儿赶忙拦了一下:“不必,我自己去拿,你等一下就行。” 这,果然是有阴谋吧! 宗爱柔左右张望,安乐已经抛下她,迅速的窜回房里了,她跑的越快就说明阴谋越大。 到底是什么事? 难道又是卢向之那小子,爱柔忽然意识到这种可能性,裹儿可是韦氏最喜爱的女儿,要是她和韦氏串通一气,坑害自己,那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到这里,爱柔立刻转身,想返回厢房,身后却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呼喊:“爱柔娘子!” 脚步顿下了,爱柔马上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她回转过身,拈起一抹冷笑:“太子殿下。” “你跑什么?” “爱柔一个独身女子,站在这场院里,如今天也快黑了,总是不方便的,若是再遇上什么歹人,恐怕就更说不清了。” 啧啧,还在生气啊,这是。 李俊略有些尴尬,面对着宗爱柔的冷脸,决定再怎么说也要把对话继续下去。 “你这是在挑衅?”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爱柔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第二百四十六章 和好 “我已经听说了,你为我向裹儿打听消息的事,这里还是要谢谢你。还有,”他在怀里摸索一阵,爱柔见他手里托着一本书,显然就是自己借给他的那一本。 “你借给我的书,很好看,你写的那些小注我也都看了,没想到,你的见解还挺独特的。。” 爱柔没在意他的调侃,恭恭敬敬的接下,李俊看机会差不多了,才终于把话题引入正轨。 “昨晚我回去又想了想,你和卢向之的事,总归也还是他刻意为之,之前是我误会了。” 宗爱柔抿着嘴,并没有说话,李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感觉她仍然不相信自己的真心。 “你以后也要注意,这样诡计多端的人,以后会经常出现在你的身边,切不可轻举妄动。” “太子的嘱咐,爱柔记着了。” “一定照办。” 宗爱柔的语气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似乎李俊的主动示好,并没有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他轻咳两声,说道:“我上次提的问题,你考虑过吗?” “啊?”爱柔疑惑的看着他,根本想不起他提过什么问题。 李俊被她气的鼻孔冒烟,就那样肉麻的话,难道还让他说第二遍吗? 她就不能稍微心有灵犀一点,配合一下。 “就是,”他顿了顿,最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做真夫妻的事。” 他略略偏过脸颊,故意不看她,这才把这句尴尬的台词说出来,却听得扑哧一声,侧头看看,只见,爱柔的脸上扬起笑容:“其实我知道。” 这真是,女人的心思实乃科学研究难以解释的巨大难题。 “我就是想听你再说一遍。”爱柔咯吱咯吱的笑个不停,李俊也是头回发现她还有这样灿烂的笑容。 “我说了,你怎么想的?” “这,老实说,我也没有信心现在就答应你,人心如水,波动多变,昨晚我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最后,我得出一个答案。” “是什么?” 在李俊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深情,他用这样的眼光注视着爱柔,让她一时心旌摇曳。 她略退后了一步:“爱柔觉得,我们先不要想真假夫妻的事情,我们的婚礼总还要等到元正之后,大概还有一个多月,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等真的成婚之后,再来决定是做真夫妻还是面子夫妻。” 李俊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小娘子,还真是够狡猾的。 什么都为自己考虑到了,又好像是无比周全在为李俊考量,其实,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究竟还是不愿意付出真心,这个世道是怎么了?居然还有这样不把郎君放在心上的女子,倒还真是让他百爪挠心一般的不痛快。 “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你就不怕到时我变卦了。” “太子殿下能够看重爱柔,是爱柔的福分,若是厌弃了我,只要别让我去掖庭舂米,我就可以忍耐。” “毕竟,生活在世,人人都在忍耐,忍耐是一桩修行,就像是爱柔并不喜欢我阿耶,觉得他为人实在有问题,可也只能忍耐,我能怎么样呢?” 她越是小嘴叭叭,李俊就越是生气,恨她的薄情,恨她的清醒,不说别的,只要她现在给自己服个软,说两句好话,他立刻就会把她捧在手心里,保护着的。 可她还就偏不这样做,非要拗着劲来,李俊也不是个吃素的,他是要开荤的,而且,专门喜欢搞强攻,他发誓,一定要把这根难啃的小排骨给啃下来。 天色渐黑,宗爱柔已经露出了今日的谈话可以结束的表情,可李俊却迟迟不松口。 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就这样站在庭院里吹冷风。 在对面厢房,暂时充当牙婆的安乐公主,正隔着门缝,偷窥二人的进展,小凉风不住的从门缝里溜进来,弄得房间里都不暖和了。 她看着两人傻呆呆的站在一起,也不说个话,心里那个急啊! 俊哥这是怎么想的? 不是说要哄爱柔高兴的吗? 还以为他有什么绝招,闹了半天就是让娘子陪着他在院子里吹风,就这样干,别说是宗爱柔,就是自己也不会原谅他的。 再看李俊这边,自从他定下了心意,就把一直揣在袖袋里的花环顺了下来,捏在手中。 因的是宽袍大袖,外面又穿了披风,宗爱柔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行动。 他瞅准了时机,眼见着爱柔低下了头,盯着鞋尖,就猛然将花环放到了她的头上。 “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干什么!” 爱柔觉得脑袋上多了什么东西,心里一惊,手忙脚乱的想把头上的东西给拽下来。 “别动!” 李俊按着她的头,小心的将花环扶正,之后,看着头戴干花花环的宗爱柔,称赞道:“还不错!” 爱柔伸手摸摸,才终于知道,他给她戴了个花环,更是惊奇了,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怎么样,太子殿下,忽冷忽热的,给个解释吧。 “好看,真的,这是送你的,要是现在是夏天有鲜花就更好了,能给你编个更漂亮的。” “这是殿下亲自编的?” “啊,不是,”李俊尴尬的笑笑:“我让婢女弄得,不过,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承诺一定亲手给你编一个。” 宗爱柔的心弦悄悄的拨了一下,渐渐西沉的阳光照射下,两人相视而笑。 当石壕驿的男男女女沉浸在小情小爱之中的时候,洛阳城的各位贵人,也正蠢蠢欲动…… 自从李俊他们前往长安,武三思他们在洛阳的日子可就舒坦多了,帝后夫妇都出去游玩了,还有谁能来管理他们这些武氏贵戚。 就算是朝廷上的几个老臣,也是兢兢业业的维持着各大衙门的日常运作而已。 众人明白,李显不在就算是武三思也没有挑衅的劲头。 本以为互不相扰,就能将这一段日子平静的混过去,但老臣们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处心积虑的武三思,只不过把他的阴谋攻势转入地下了。 道德坊武三思府邸,一个最卑微的小人物,正站在门前的场院里,等待着德静郡王的召见。 最近德静郡王府上的访客倒是少了很多,可林林总总的算起来,也还是有十几个的。 场院里站着的小官凑在一起,假意寒暄,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个小人物,或许他们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赏给这个没名没姓的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和李俊结仇怨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对于武三思来说,只有这个人,才是他最想见到的,其他人,不论在门口站多长时间,郡王都不会投给他们一个眼神。 那人只稍站了站,便由官家刘德昭亲自出来,迎进了门,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的看向那个平民装扮的男人,啧啧称奇。 郡王这是怎么了? 这么一个粗俗汉子也能得了他的面见,而他们这些带了品级的官员,再加上一车车的厚礼,这样响当当的大人物,却只能在门外候着。 天下岂有这等稀奇的事情! 也有一些明事理,有眼色的官员,隐隐看出其中的端倪。 他们虽然不认识这个小人物,可郡王府上的管家他们却是熟识的。 这次居然是他亲自出来迎接此人,可见,这人一定是一个关键人物,看来,今天郡王是没时间见他们了。 于是,自觉的跨马离去,根本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只有一些顽固分子,自以为还很有希望,一直留在院子里不肯走。 院子里呼呼的冷风吹过,他们依然坚强期待。 那人在刘德昭的带领下,在蜿蜒的游廊和假山池沼之间穿行,终于来到了正堂。 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他还是第一次踏足,遥想他在军营混日子的时候,天天风餐露宿,都不知哪一日会是自己的死期。 就这样,他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努力争取向上爬,希望能获得更多的安全。 安全,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武三思这时也从内庭走了出来,他赶紧行礼,唯恐在郡王面前露了怯。 德静郡王这次倒是难得的露出了笑脸,笑呵呵说道:“郭宁,你可算来了,老夫等你很久了。” 在他大力坚持下,郭宁和他相对而坐,这样的恩典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能得了郡王的赏识,不必他多说什么,郭宁也会对他死心塌地的。 出卖军营里的兄弟,当然不是他的本意,但人是变化的,而且还是极其善变的。 况且,对于他来说,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出卖了自己的袍泽兄弟。 他并不怨恨自己的战友,只是憎恨陇右统率,太子李俊而已。 怎么,一个小小的侍卫,是不是没有资格去憎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是不是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这样想,并且辱骂他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即便身份低微,也有正常的喜怒,他到了这步田地,完全是因为在陇右战场上发生的种种事端。 就算武三思着急获取情报,但世家子弟该有的体统,他也还是知道的,总要先来两句客套话,活跃气氛,才好进行接下来的谈话。 就在双方都进行着没什么营养的闲谈的时候,郭宁回顾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仍是感慨万千。 与一般的战士不同,郭宁一向是个有心人,他除了作战勇猛之外,也没有放松对各种情报的收集。 即便这些消息根本就不是他应该知道的。 然而他还是苦心经营,将搜集到的信息统统记入脑袋瓜。 本来,他拿着这些信息,一直处于蛰伏状态。 可后来,他在战场上受挫之后,这个心思也就不齐整了。 打仗也不拼命了,能躲就躲,能闪就闪,平日里,也不愿意和同袍们坐在一起吃饭了。 总是端着个饭碗,蹲在河岸边,军账外独自填饱肚子。 朋友们也知道他的烦心事,看他情绪不佳也就当做是心结还没解开,没有管他。 一个大老爷们,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实在不行,多想想也就都想通了。 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这时的郭宁心里关注的早就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想往上爬,想脱离这脑袋绑在裤腰上的生活,就只有出狠招,另寻他路。 自从立定了这个志愿,他整日躲避着以往吹牛打屁的朋友,完全是因为要伺机而动,寻找有价值的情报。 于是,在没人防范的情况下,他还真就搜集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能注意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呢? 再说他为何与李俊结怨,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恐怕你就是把郭宁带到李俊面前,他也不会想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得罪他了。 人生的无奈之处也就在于此,对于自己是痛彻心扉惨绝人寰的伤心事,可对于达官贵人来说,说不定只是当做一个笑话,有时甚至连笑话都算不上,因为他们根本对你的人毫无印象,对你身上发生的事也是毫不关心。 多么可悲,又多么真实。 原本对于郭宁来说,他已经顺利登顶,达到了他人生中追求的顶点,就在这次陇右的战役中,他终于成为了为主将看护帐篷的亲兵。 而众所周知的是,这次战役的主将就是李俊。 也就是说,小小的,没有任何背景的郭宁,竟然成为了护卫太子的兵士。 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多么的荣耀,多么的骄傲的事。 同时,也可以想见的是,他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达到这个高度的,背后的心酸和伤痛,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然,也许就是郭宁有心倾诉,也没人愿意倾听。 甭管怎么说,他能干上这份差事,绝对是心满意足的,如果这样的情况能维持下去,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可一切没有如果,只有既成的事实。 就在他挺直了腰杆,得意洋洋的做着这份差事的时候,惊天巨雷从天而降,打得他登时就蒙了。 那个天天看城门,站岗放哨的老兵痞老九,以往都是他最看不上的那一类,终日只知混吃等死。 上了战场也是出工不出力,平日里就是吃酒耍钱而已。就这样的人,竟然莫名其妙的就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主将军帐的守卫。 郭宁怎能服气! 老九这么大的岁数了,等打完了这场仗,都该退伍回乡了,以前一直是个军职最低的兵士。 他侄子都比他要争气些。 为何他会一朝得势,取代了郭宁的位置,一开始,他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更没有任何的线索。 老九下了城门,就换做郭宁去登城楼,守城门了。 这倒还不是最不能接受的,原本他还以为是老九在战役中立了什么大大的军功,只是他不知道。 后来才明白,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泄密! 不幸的是,老九他们天天站在城门上打盹,也没见有什么危险。 可等到郭宁站岗的时候,大战就爆发了,当吐蕃人的利箭穿过他的胸膛的时候,带走的不只是他的体温,更是他的一腔热血。 没人能预知灾难发生过后,人们心境的走向。 尤其是像郭宁这样不起眼的小兵,人人都会认为士兵流血又流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是士兵的宿命,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人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可现实是残酷的,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心魔的傀儡。 郭宁也是如此。 当他从陇右的战场上侥幸逃生,他的心态就改变了。 他再也不关心打仗的问题,他所有的焦点都在于,老九这个老兵痞究竟是立了什么功劳才将他取代。 他相信,老九不可能什么也没做,就这样被调配到这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果然,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老九确实是因为一些突出事件才得到了晋升,可郭宁万万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功劳竟然是因为一连串的粗话。 就因为粗俗的老九在城门楼上连番辱骂了对面的吐蕃士兵,他就被认为是抗敌有功,得到了太子的特别青睐。 不但是得了赏赐,更是被授予了主将军帐守卫这个肥差。 要知道,这个职位在军营里可一向是士兵们打破头争抢的,就说老九的前任,郭宁自己都不知道是受了多少伤,打了多少硬仗再凭借自己的聪明机警才得着的。 老九他何德何能? 居然因为一连串的粗话,就获得了这个职位,难道就因为他骂对了人? 当然,最让郭宁痛恨的,还是身为主将,同时也是让老九升职的太子李俊。 要不是他口味独特,脑筋不正常,怎么会相中这个一个老痞子,让他踩在自己头上。 在这种不服气不甘心的情绪影响下,郭宁开始有了二心。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不,揣着各种前线战场秘闻的郭宁,一回到洛阳城,马上就有人上门联系他了。 而这个人也是他以往根本不敢想象的大人物。 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德静郡王武三思,就连现在,这位大人物就坐在自己的对面,用很和蔼的表情看着自己,郭宁都觉得十分虚幻。 一阵客套完毕,郭宁也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正经的谈话应该开始了。 没等武三思开口,郭宁就拿出了自己的法宝。 这个好东西,一路上从陇右带到洛阳城,可是费了他好大的功夫。 他将那小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放到二人中间,武三思不解其意。 “郭宁,这是什么?” “郡王请看,这就是太子殿下陇右之战大获全胜的法宝。” “这是?” 郭宁打开盒子,将炸药献到武三思眼前,武三思垂眸观看:这个灰突突的纸棒棒,究竟是什么东西,真是弄不明白。 “这是炸药,至少太子殿下是这么说的。” “这个东西能做什么用?” “这是一种新式武器,只要运用在战场上,就能以一敌百。” “哦,杀敌一百,这么厉害?” 武三思捋捋胡须,对这个小东西的威力并不相信。 “郡王,您可别小瞧了它。” “您看它现在就是个小小的纸壳子,好像没什么厉害之处,可您看它前面的这个小小的白线。” 武三思循着郭宁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见到了一个灰白的线,由于炸药上面都是灰土,所以现在这颗线现在看起来灰突突的,但以前应该确实是白色的。 “只要用火把这个白线点着,它就会将这个纸壳子点燃,纸壳子里面的东西,小的已经研究过了,有很浓的硫磺味道,看来是用硫磺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制成的。” “只是我才疏学浅,并不识得这么多的金石之物,郡王若是感兴趣,可以找专人剖开来看看。” “原来如此。” 听了这一番讲解,武三思才算琢磨过来一点滋味,看来这个东西还真有些古怪。 “也就是说,太子这次能获胜,都是因为有了这个神秘的武器?” “在小的看来,没有十成十,也有一半的功劳。” “郡王别看这东西就这么小小的一点点,可真要是打起仗来,把这个东西点着了,往战场上这么一扔,那简直不得了。” “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玩意,能炸翻五六个人呢!” “这么厉害?” “真的,就是这么厉害。” “只一两个扔出去,一排吐蕃战马就被掀翻了去,断胳膊断腿的,血肉模糊的,那个惨像就别提了。” “太子手里究竟有多少这种炸药?” “那可就多了去了,战场上使用的时候,都是一车一车的往外拉。” “小的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些炸药都是太子从洛阳带出去的。” “从洛阳?这怎么可能?” “就像你说的,这个东西是好几车好几车的,他是如何掩盖的。” 武三思瞪着眼睛,连连否定:“当初太子出征的时候,老夫也是去送了行的,除了那些必须携带的兵器,没发现有其他的东西啊!” “郡王有所不知,这批炸药不是从城里走的,而是从洛水渡口接走的。” “洛水渡口?” “太子还有接应的人?” “正是。” “都有谁,说来听听。” “只小的我知道的,就有两个。” 郭宁掰着手指头想:“一个是浓眉大眼的莽撞汉,平常太子都叫他大眼的。一个是白衣少年,长相清秀斯文,不怎么说话,也不太和兵士们交谈,名姓不知。” “不知道名姓?这怎么可能!” “太子这次出征足足两个月,你们朝夕相处,居然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还有那个叫大眼的,这当真是真名吗?” “这,小的就说不清楚了。” “郡王明鉴,小的就是个普通士兵,无权无势的,能得到的消息终究有限。” “再者,这两个太子的帮手,原本就不是军营里的人,大家都不认识,他们也一直很注意言行,从不透露自己的事情,别说是小的了,就是军队里的一些兵士长官也都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这么隐秘?” “是了,看起来就像是有特殊来路的,应该是有备而来。这些炸药也是这两人运过来交给太子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太子亲制 “你是说,军营里的人都不认识这两个人?” “回禀郡王,是这样没错。” “那太子是从什么地方弄来他们的?”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郭宁诚惶诚恐的看着武三思,唯恐提供的消息太少,惹了他不高兴,好在从刚才开始,武三思的脸上虽然疑惑连连,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看来这一根高枝算是攀上了。 沉默了片刻,武三思陷入了深思。 “去,再煎两碗茶来!” 他吆喝着,刘德昭亲自上前接下来了差事,撩着袍子就跑出去了。 这样的待遇让郭宁受宠若惊,高高在上的德静郡王居然会如此热情的招待他。 这让他产生了许多幻觉,自觉真是受到了郡王大大的青睐。 然而,这人啊,就是一时得意便忘乎所以。 这边厢,武三思不过是招待他两碗茶水,就让他感激涕零,好像武三思要化身他的再生父母了。 那边厢,战场上,太子英勇杀敌,身当矢石冲锋陷阵的勇猛身影,他好像全没看见一样。 太子可不只是作战勇猛,人家也一样亲近将士,还同锅吃饭呢,怎么就不见他感动。 说到底,是个人的小仇小怨蒙蔽了他的双眼。 茶水端上来,满室清香,在这样旖旎的香气中,武三思继续引导郭宁讲述更多的前线见闻。 “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关于这两个人,你还知道什么?” “要说知道的东西,那还真是不少,毕竟也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他们就算再小心也不会一点破绽不露。可终究都是零零碎碎的迹象,不知道能不能帮到郡王。” “诶,但说无妨!” 能挖到多少消息就要使劲挖,反正武三思的态度也摆在这里了,他和郭宁的见面次数绝对不会太多。 毕竟这人的地位实在太低,你看,他连那两人的名姓都没有弄清楚,还指望他能提供多少秘闻。 只能趁着这次的机会把能榨出来的消息都榨干净。 既有了这个承诺,郭宁也就无所畏惧,敞开了说了。 “小的虽然不知道那两人的底细,可能断定,他们原本是洛阳人士。” “洛阳人?” “是,他们说话的口音就是洛阳的,这个是没错的。” “会不会是装的?” “那小的就说不准了。他们几个本来在将军帐外的谈话就不多,只言片语的,如果装一装也是能够蒙骗过去的。” 嘶…… 洛阳人,这件事更复杂了。 武三思思忖,这到底是哪一家的浪荡子弟,竟然没经过他的允许就和太子搭上了线。 难道,他的控制力如今已经如此松懈了吗? 武三思不能承认这个事实,可又万分担心,在他贫瘠的脑袋瓜里,对于两人来历的猜测,当然还是当朝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就算武三思的势力再大,可人家李俊可是正牌太子。 总会有个把没脑子的蠢货投奔他的,要想发掘几个帮手还是很容易的。 “他们两个会打仗吗,能够上战场吗?” 一说起这个打仗的问题,郭宁的劲头就上来了。他放下茶碗,应道:“岂止是能打仗,应该说是非常善战了!” “尤其是那个大眼睛的莽撞汉,一上战场就跟疯了似的,腰里缠着许多的炸药,挥着双锤就往上冲,拦都拦不住。” “那双锤使得是虎虎生风,来敌根本不敢近身,再加上威力巨大的炸药,两三个扔出去,那就是扫倒一排人,厉害的很。” “也就是说,这个叫大眼的还会武艺?” “是的,而且武艺还相当精湛,身形魁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出身。” “那个斯文青年呢?有什么特征?” “他啊,他的线索就更少了!” “不善言谈,而且口风很紧,小的曾经和他说过几句话,他不过应付一下,根本是什么事情都问不出来。” “他长相俊秀,哦,对了,鼻尖上有一颗小痣,还挺明显的。” 外貌上的特征有了,这倒还算是一条有用的信息。 “和大眼那个魁梧青年不同,这个斯文少年看起来身量非常纤弱,走路都好像带着风。” “他有什么称手的兵器吗?” 郭宁摇摇头:“没见过。” “那青年真的是少言寡语,而且虽然也上战场,可从没看见过他动手,既不射箭也不持刀,就见到他骑马了。” “没兵器还上战场?” 这太子网罗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武三思真是奇了怪了,这完全是摸不准路数的一群人。 等一下,还有这个所谓的炸药。 这个东西,太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看看郭宁,揣测着,这人可能知情吗? 要说这个人是个小人物,可贡献了这么多的消息,也算是用心了。可这些消息总是没头没尾,模模糊糊,让人实在怀疑,像炸药来源这样机密的事情,他根本就接触不到。 “郡王,小的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武三思就是在沉思而已,可那严肃的表情看在郭宁眼里,当真惴惴不安,以为自己提供的消息不够准确,不够有用,惹怒了他老人家,这以后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他郭宁的未来可就全指望着武三思了。 他忐忑的看着武三思,武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把他的意思给领悟错了。 忙安慰道:“没有,你没说错什么,我是在想,你知道太子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些炸药的?” 他本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不过随口问问,却见郭宁咧嘴一笑:“这个啊,就是太子殿下自己做的啊!” “太子自己做的?” “就在战场上?” 武三思吃惊连连,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需要专业火药师傅才做得出来的武器,居然出自李俊之手。 这可能吗? 以往他可是连脑袋都懒得动一动,每天只知吃喝玩乐的酒色之徒,什么时候精通这些旁门左道了? 还是他带来的这些人里就有精通火药研制的人,只是郭宁并不了解。 这时郭宁整理了一下思路,急急应道:“郡王,小的真的没撒谎,这些炸药就是太子殿下亲自做的。” “你有什么证据?” “这小的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那次太子殿下和姚将军在帐外闲聊,我听到他们说这些炸药都是他们在洛阳就做好了的,都是出自太子殿下亲手。” 姚将军,那也就是姚逵了。武三思脑子稍微转了转,才把这人和事物对上了号。 这些谈话若是出自姚逵和李俊之口,那还当真有些可信性。 第二百五十章 亲眼见证炸药威力 至少在武三思看来,郭宁作为一个小兵,估计根本就没人注意他在一旁偷听,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故意扯谎骗他。 既然这些炸药都是在洛阳城就做好了的,那就说明,太子在洛阳是有一个秘密地点能够制造和储存这些武器的。 别管这些东西的威力有多大,对取胜有多么关键的作用,它都是能让武三思大做文章的好题材。 别说是这些火药,作为储君的李俊就是私藏个刀枪甲胄都会引起陛下的不安甚至是惩处。 私造武器会是个什么罪名,就不用说了。 “就这个东西,你能不能给我操作一下,让我看看它真正的威力?” 武三思定下了计划,指着郭宁手里的炸药说道。 “这……”郭宁有几分迟疑,武三思垂眸念道:“怎么有何难处?” “郡王明鉴,这个东西也是小的好不容易偷出来的,每次打完仗,太子都会命人仔仔细细清理战场,根本不会留下任何使用过炸药的证据,所以,这个东西当时用的虽多,可想拿到手也不容易。” “依小的看来,郡王如果以后若是想拿着这个东西做个证据的话,也只有这一个了,是不是要妥善保存?”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炸药一旦使用就不会留下完整的外壳了,是不是?” “正是这个意思,炸药一点燃,就会爆得四分五裂,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原来如此!”武三思捋了捋胡须,明白了一二。 “而且,这个炸药威力巨大,能把地上都炸开一个坑的那种,如果郡王真的想看,就要找个没人的大块空地才行。” 还别说,他要不说这句话,今天这事也就算了。可他这么一说,还真就挑起了武三思的好奇。 他真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个炸药的威力有多巨大。 “这你不必担心,我这宅院大的很,有的是地方。”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武三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昭示着他一定要亲眼见证炸药威力的决心。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郡王,这个炸药的杀伤范围很大,一颗丢出去就能炸伤好几个人。郡王如果一定要看,千万要屏蔽了闲散人员,不要让人围观,以免伤了他们。” “再者,这个玩意点燃的时候声音真的非常大,郡王若是想保密,还是要尽量找没人的地方。” 这些事情安排起来是手到擒来,武三思马上吩咐下去,让人把后宅一处马球场的护卫都撤了去。 随后,郭宁在刘德昭的带领下,跟着武三思来到了马球场。 这里空空旷旷的,周围也真的是没有几个人。 呼呼的风声吹过来,穿透人们的厚重衣衫,让人身上泛起了一片片鸡皮疙瘩。 好了,万事俱备,在武三思和刘德昭的围观下,一场好戏即将上演,该是给这个寒冷的冬天带来一点烟火气了。 郭宁从袖袋里拿出火舌子,轻轻一擦,火星子就窜了出来,他先是将一只短短的线香点燃,而后将白色引线放到了火点之上。 蹭的一下,火苗窜了上来,郭宁将炸药顺势扔出去。 “郡王,退后,捂住耳朵!”他大叫着,向武三思一侧跑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轰隆的巨响。 炸药爆炸,掀起黄土一片,澄净干冷的天空中,瞬时灰蒙蒙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等几人从轰隆隆的巨响中缓过精神,偏头一看,武三思的老脸上扭曲的表情仿佛凝固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东西的威力居然如此巨大。 刚才轰鸣声响起的时候,他几乎要跌坐在地,要不是身后有刘德昭的搀扶,他就真的要当场献丑了。 “郡王,郡王您没事吧!”郭宁也赶忙冲上前,问长问短,武三思见郭宁跑了过来,立刻甩开了刘德昭搀扶的手,故作镇定。 怪怪,这个东西的威力着实巨大,怪不得太子能这样兵不血刃的就取得了陇右战役的胜利。 这个东西使出去,吐蕃军团根本是毫无招架之功啊! 硝烟散尽,武三思赶忙上前查看,但见,平整无比的泥土地中间被削出了一个小小的浅坑。 原本在那里荒着的衰草,早就被一卷而空。 一些爆裂开来的炸药碎片飞到了旁边的树干上,在棕黑的树皮上留下了火药灼烧的深深印痕。 武三思抚摸着那剥落树皮的深凹处,感慨万千,这样强的火器,若是落到人肉身上,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不言而喻。 这个李俊也是够狠的,居然能造出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可是,据郭宁说这些炸药都是一车一车直接从洛阳城郊运到陇右的。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太子一定有帮手。 否则,他一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制作这样多的炸药,还能把它们都安安稳稳的运送到陇右。 至少,姚逵肯定是个知情人,也许更是个忠诚的帮手。 姚逵是太子亲自提拔的,又是他的铁哥们,确实最有可能参与这样的密谋。 还有那两个外来的帮手,既然炸药是他们送来的,必然也知道这制作的内情。 或许,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太子早就在某处造好了这些炸药,就等着有一日上战场,能用得上。如此,太子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亲自做这么多的炸药的难题也就能得到解释了。 惊魂初定,在郭宁和刘德昭的搀扶下,武三思返回了内室。 宅院中的众人都被刚才的那一声巨响给炸掉了魂。 还以为是寒冬腊月的降下了大雷,莫不是要将这天空划破? 难道是天公老爷要降天谴了? 这次又是要把哪个狂徒带走? 众人赶紧凑到一起,因的此前武三思已经交代了,待会他们都要各司其职,不能随便乱走。 所以也只能抻直了脖子,使劲巴望,寻找着巨响的来源。 可惜,这巨响既没有伴着闪电也没有亮光,还就只有一声就戛然而止。 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了半天,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造出这样大的声响。 而他们尊贵的郡王爷又跑到马球场里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众人七嘴八舌,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起劲讨论,根本没把郡王的要求记在心里。 却在这时,刘德昭扶着武三思的身影,恍恍惚惚的从后院晃了过来,几人赶紧做鸟兽散了。 武三思凝视着前方,刘德昭立刻反应道:“这些奴婢真是一天不管就皮痒痒!” “你知道怎么办。”武三思盯着这些慌忙逃窜的小厮婢女,恶狠狠的说道。 “是。” “等晚上再说。”他瞟了一眼身边的郭宁,补了一句。 第二百五十一章 骆绎暴露了! 看来这些小奴婢,晚上可有的受了,一顿训是免不得的,说不定那几个吵嚷的最凶的还要讨一顿打。 几人进入正堂,武三思稍微平复了心绪。 面前的郭宁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自己的发落。 他来到这里通风报信是有所图,有期待的,这是任何来投奔武三思的人心中的普遍想法。 哪有几个人是一心想效忠于他才无条件的跟着他干,这个道理,武三思心里也很清楚。 只是,这么一个小兵又毫无特长,到底还是不能把他直接放入仕途。 “郭宁啊,你以后就留在我的府上吧。至于职位,我再考虑。” 郭宁忙不迭的致谢,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一个明确的安排了,对他来说,已经是恩德了。 能留在德静郡王府做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少,有了这些内线消息打底,武三思一定不会苛待他的。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 “多谢郡王信任,郭宁一定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你有这份心就行。” “小的也会继续回想争取找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武三思微微颔首,郭宁在刘德昭的带领下,回到后宅休息去了。 “过来!” 几个小厮听了吆喝,瞬时就排排站好。就在这时,刘德昭安排好了郭宁,也迅速过来汇合。 “去把马球场那些炸药的碎屑收拾起来,留着有用。” 他踱步到半月几子上坐着,下面腾腾的炭火烧的正旺,让他屁股底下都暖烘烘的。 刘德昭得令,带着几个小厮,立刻前往后宅马球场收拾残局。 下一步该怎么走,武三思自有安排。 这个所谓的炸药,其中的成分,他是一定要调查清楚的,却不一定非得要一个完整的炸药。 他也认识不少能人异士,精通各种奇门遁甲之术,只要有了这些残渣,不愁他们调查不出这炸药中到底添加了什么东西。 确切来讲,若是想以拥兵自重状告太子,这些证据还是有点少,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炸药,就跑到李显面前搬弄是非, 陛下人虽然糊涂可也只会认为这是个笑话,要是李俊打死不认,他武三思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李俊秘密制造炸药的地方。 那一定是个极其隐秘,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按照郭宁提供的消息,李俊是个抠门的人。 战场上没有使用完的炸药,他又原原本本的运回了洛阳,交由那些他的同党秘密藏匿了起来。 既然是带回了洛阳,那就有武三思操作的余地了。 他料想这样的炸药数量应该相当可观,如果能够一举找到这个藏匿的地点,再提供给陛下,这阴有二志的帽子才算是扣结实了。 如今,正是天赐良机。 帝后和太子都去了长安,洛阳这边就是他武三思说了算了,各项查找活动都可以不受任何干扰的畅快进行。 有了炸药这个杀手锏,武三思对那两个所谓的围绕在李俊身边的帮手都兴趣全无了。 不过两个毛头小子,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就让他们跟着李俊一起覆灭吧! 武三思暗暗的攥紧了拳头,这一次,他发誓一定要将李俊彻彻底底的按到黑泥里不得翻身! ………… 要说这朝廷贵戚中,盯着李俊在前线战场行踪的人马可多了去了。 武三思不过是其中势力最强的一支罢了。 至于那些隐于暗处,时刻窥探的小兵小将,可是比他更难对付,坏心眼一肚皮。 却说路长,路久两兄弟,原本是在灵武军里混差事的,早就先李俊一步从边关返回了洛阳。 这次他们也是带着任务而去,带着情报回来。 而且,两人的任务完成的还相当出色,让他们的主人非常满意。 与郭宁那种临时决定投奔武三思的人不同,这两兄弟可是被主人精心安排进军营的。 伏线千里,布局缜密,二人提供的情报也是顶顶重要的。 两人对他们的主人都极为忠诚,此前虽已提供了一些消息,可近些天来,二人反复思考,终于又回忆起一些新的东西。 故而,趁着天高气爽,难得的冬日暖阳照耀的好日子,连忙入府汇报情况。 也是巧了,他们的主人和他们一样,也是一对兄弟。 与表面装得从容淡定,实则内心起伏不定的武三思不同,宋氏兄弟此时的状态完完全全可以用游刃有余来形容。 路长路久到达的时候,两兄弟还正在正堂里下双陆棋呢。 胡床边上升起了炭火盆,火光正旺,烘的室内暖洋洋。 棋盘摆在中央,看棋子摆放的样子,现在两人的架势可是旗鼓相当。 两人盘腿而坐,相当随意,身旁放着几个小樽,其中有各色的吃食若干。 一见路氏兄弟来了,二人立刻将棋盘推到一边。 “你们怎么来了!” 兄弟二人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又会过来,马上意识到,又有新的情报了。 自然喜不自禁,两个小婢女一通忙活,又是端茶又是摆上吃食,几人交谈十分融洽,和武三思处的严肃凝重截然相反。 “宋光禄,我们兄弟想了好几天,终于想起太子身边还有一个活跃的人。。” “哦?” “上次你们不是说只有三个人吗?怎么,原来还有?” “是了,您看,这是那人的画像。” 路长双手将画像递上,这份画像可是他们兄弟共同研究的成果。 宋之问垂首看看,但见画像上的男子年轻俊秀,颇有几分状若妇人的纤细之感。 “这人平时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在外走动,所以我们兄弟想搜集他的信息非常困难。” “要不是这两日反复思量,都快想不起他的长相来了。” “我兄弟知晓,宋光禄最关心这几个太子身边的心腹,所以一直努力回想,终于绘制了这副画像,想来,应该和真人有六七分相似。” 因的上次提供的画像还没有找到对应的人,所以,这次两兄弟也知道先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只说有六七分相似,若是到时找不到人,宋之问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宋之问将画像小心收好,又问道:“除了这个还有没有新的消息?” 路长看看路久,路久又看看路长,两兄弟琢磨了一会,终于还是由哥哥路长开口回话。 “有倒是有一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顶用。” “说来听听。” 宋之问和宋之逊此刻对这次谈话终于有了些兴趣,总归也是来了一趟,只带一张没几分相似的画像,确实不太说得过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窥见太子动向(节日快乐!) “我兄弟二人在边关也呆了一段时间了,对蛮族的语言也略通一二,就在太子殿下前往灵武郡的时候,我们兄弟意识到,要是再跟着,恐怕就要露馅,所以已经做好了半路逃走的准备。” “都是因为有宋光禄的照拂,早早安排了接应的人,我兄弟才能成功脱身。” “可就在我们逃走之前的几天,在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太子殿下放走了一个大食商人。” “大食商人,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宋之问拈起一颗无花果放到嘴里,咕噜咕噜的嚼着。 几人谈话的气氛相当随意。 “这人据我们兄弟观察应当是太子在半路上救下的,那时候,太子殿下还在陇右,这个商人落了单,太子殿下就主张让他跟着大军前行,等到了桃花村,太子殿下就把他放走了,我们兄弟因为没办法跟随,只是知道,自从去了桃花村,这人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这倒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不过是个客商,与商队走散了,太子一时好心就收留一下,等到了好时机,就让他自己走了。或许,是这商人已经找到了行商路线,自己拜别的。” 宋之逊提出了合理的推测,宋之问也表示赞同,二人四只眼睛齐齐看向路氏兄弟。 真不知道,他们提起这件事有什么价值。 “可是,按照我们兄弟看来,这个大食商人来到大唐说不定不止是为了做生意而已。” “那你们的意思是?” “光禄有所不知,这些蛮夷来的客商,说得好听些是做生意的,说得难听点就是鱼龙混杂,做什么的都有。” “他们来到大唐许多人都是各怀鬼胎,其中还有不少人是蛮夷部族的奸细,专门来到边关刺探我大唐情报的。” “你是说,这个所谓的大食商人,有可能就是大食国的密探?”宋之问面色凝重了起来,相比之下,倒还是宋之逊的表情轻松随意些。 “是不是密探,我们兄弟也不清楚,因的这个商人确实是太子在行军路上偶遇的,可这之后,他随军奔走,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他的身份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可就说不好了。” “你是说,这个大食商人有可能会跟太子联合?” “我想是有可能的。” “因为,我们兄弟窥见,在他和太子辞别前往桃花村的时候,太子曾与他交谈了许久,具体说的是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嘶,这还真是个有趣的动向。 大食国距离遥远,到目前为止,与大唐关系还算融洽,又因没有边境争端,大食商人在大唐的活动基本没有多少阻碍。 不过,近来大食国的领土急剧扩张,国力也强盛,确实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可太子作为大唐的储君,能和大食国做什么交易呢? 宋之问挠破了脑子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以后,在朝堂上务必要注意太子在有关大食国事项上面的主张。 说不定就能将他的目的窥之一二。 几人又漫无目的的闲谈了一阵,气氛相当热烈,干脆趁着好心情,又把双陆棋摆上,由路长和路久交换着给宋氏兄弟掷骰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他们兄弟加入了进来,逆转了运势,原本上一场,宋之逊赢得非常顺手,几次掷骰子都是随手一抛就是好点数,穿过那美丽的半月牙和那镶满螺钿的屋顶,一切都是那么的轻松。 就好像他这一路走来,永远都是这么的顺风顺水,虽然受着哥哥的庇护,可官位却比哥哥做的还稳,更是没有受到多少风暴的波及,可谓是个相当太平的人生了。 倒是他的哥哥宋之问,总是站在他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一路走来,多了许多艰辛。 宋之逊是个知亲恩的明白人,他敬重大哥,大哥也一直都和他交心,有什么事情,都要凑在一起共同谋划。 于是,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可谓十分良好,要不是他们总是要进行各种阴暗谋划,不利于朝政。 其实,从不了解内情的外人的角度看,他们绝对算得上是一对兄友弟恭的典范了。 宋之逊不时回想兄弟二人的往事,在这样三心二意之下,他眼见着宋之问的棋子一个接一个的跳出了棋盘,胜利前进,而自己则是渐渐败下阵来,所有的棋子都被困在棋盘中部,一个也出不去。 这样的情况延续了一会,就连路长路久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们两个的这个手气好像真是有点差,以往两人耍钱下棋的时候,没见有这么背啊。 无论是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给宋之逊掷出一个好点数。 与此相对,只要是轮到给宋之问掷骰子,那就是一扔一个准,个个都是好点数。 这,就有点难堪了。 他们从开始的说说笑笑,到后来的面色凝重,不时偷瞄宋之逊的脸色,就怕他当场摔桌。 好在,宋之逊的表情倒还算和缓。 “大兄啊,你今天的运气很好啊!” 他此言一出,路氏兄弟身体立刻僵住了。 缩脖子瞪眼睛,手里的骰子都掉在了棋盘上。 “还可以吧,双陆棋嘛,胜败都是常有的事,刚才你不是也频频得胜吗?” 宋之逊哈哈大笑,并且安慰股颤的路氏兄弟。 “你们不必害怕,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是输了几盘棋而已,你们且等着,说不准一会大兄还要留你们吃饭呢!” 吃饭? 那就不必了,只要宋氏兄弟不记恨他们就已经是开恩了,别的就不指望了。 却在这时,宋之问猛地抬起头来,让路氏兄弟身上的压力陡增。 两人赶紧在脸上扯上僵硬的笑。 “你们怎么这样看着老夫?” 宋之问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为何他们会用如此惊惧的眼神看着他,宋之问扪心自问,一直以来,他对待属下都还是很和善的。 “那个,这个……” 兄弟二人同时舌头打结,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真是气的宋之问哭笑不得。 “有一句话,上次老夫忘了嘱咐你们。” “使君尽管吩咐,我兄弟一定照做。” 第二百五十三章 梁上君子 “沙坨忠义还活着,而且回到了洛阳,你们两个最近也小心着些,一定不要让他看到你们。” 沙坨忠义? 这厮居然还活着,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有料到被逼到大漠中的他,居然还能活命。 还能完完整整返回洛阳,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吊诡的事情吗? 他是如何活命的? 又是如何返回洛阳的? 路氏兄弟刚刚放下的心,重又悬了上来。 若是沙坨还活着,他们的阴谋就仍有暴露的危险,不能掉以轻心。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忧,此人现在是戴罪之身,只能在归义坊里暂住,不能到处乱走,只要你们自己小心着点,应该和他碰不上面。” 宋之逊勉励了几句,房间里的气氛瞬时又恢复了热闹,该吃吃该喝喝,待到送走了二人,宋氏兄弟关上了房门,严肃的氛围才渐渐笼罩上来。 这才是阴谋家做计划时,应该有的状态。 “沙坨忠义会不会将之前的事情说出去?” “说出去了又怎样,路氏兄弟当时用的是假名字,只要不见面,他就不会想到那个陷害他的人,就在洛阳。” “再者,老夫听说,沙坨是孤身一人回来的,身边根本没有灵武军的同袍。这样也会降低路氏兄弟暴露的风险。” 宋之逊点点头,同意了大兄缜密的分析。 “那我们是不是把这对兄弟……”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完美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现在还不必,到底也跟了我们一场,尽忠尽责的,如果现在就弃之不顾,总是不体面的。” 宋之问呷了一口香茶,呲了呲嘴角:“不过,如果事情进一步败露,那我们就要想点办法了。” “明白了!” 到底还是大兄精明,能把这计划做的这样天衣无缝。宗楚客要是知道,堂堂兵部尚书,居然被他们兄弟给利用了,不知会不会七窍冒烟。 甭管怎么着,现在总算还有宗楚客和武三思这两个老贼在前面挡着,若是真的这么倒霉,让沙坨忠义发现了路氏兄弟,朝廷追究起责任来,也只会先向他们两个开刀。 他们宋氏兄弟躲在后面简直是美滋滋啊! “沙坨忠义那边如何啊,还老实吗?” “老实,老实的很。”宋之逊殷勤说道:“自从他住进了归义坊,我就一直派人盯着,不让他出来作乱。” “现在也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吧,一直都很老实听话,我看,等到陛下从长安回来,就该正式发落他了。” “他自己也知道,吃了这样的败仗,数万将士全军覆没,他不受处罚是不可能的。” “不过,依大兄看来,陛下会如何处理沙坨?” “这还真是个难题,”宋之问拈起一块糖果子,含进嘴里。 “陛下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了。” 这绝对是他的真心话,经过他多年的细心观察,李显这个人啊,办事随心所欲的程度实在太大。 就说这个沙坨的处置吧,一般来讲,败军之将,又是造成这样大的损失的,直接革职查办没的说的。 可这件事让李显碰上,他还真就不会这样痛快。 等到他从长安回来,还能不能记起这个人,都是未知数,也许,沙坨就这样安全的滑过去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等到过几年,朝廷用人之时,说不定还能再次复起,得了官爵。 想到这里,宋氏兄弟就觉得,留着沙坨这个碍眼的人实在是危险之极。 是不是该想点办法除掉这个隐患呢? 可沙坨是武将出身,武艺高强又有身份地位,想除掉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之逊把这个念头和哥哥提了一下,立刻就被宋之问严词拒绝。 “你脑子没问题吧,你也不想想,这明明是一个陷害武三思宗楚客的好机会,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 “如果我们现在就把沙坨忠义杀了,那还有谁能知道路氏兄弟的事情?他们开城门放敌军的举动就完全湮没了,没人能发现。” “这样做,不止我们兄弟能脱罪,可也让武三思他们没了罪过,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们为了布这个局花了多少心血,我不能让他成为一步废棋。” “你也要记住,在陛下回来之前,不管是路氏兄弟还是沙坨忠义都不能动,一定要留着陛下回来的时候,再找机会揭开这层窗户纸。” “到时就有好戏看了。” 还有一个人的画像! 宋之问已经拿到手里了! 兄弟二人在房间里紧张的密谋着,而他们的隔壁,有一个人的心情忐忑到了极点。 那人便是参军张和。 距离他上次犯错已经时隔多日,他的心情刚刚有些平复,就又听到了这些话。 真真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他终于知道,宋之问他们是从何处拿到这些画像的,这一对路氏兄弟他并不熟识,以前好似从未在府上看过他们的身影。 可是听他们刚才的交谈,那种感觉竟是十分熟稔的,也许,这才是宋之问的杀手锏。 正在他疑惑之时,房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他伏在房梁上仔细聆听。 “大兄,我们还继续找人吗?” “找,当然要找!” “还能派谁去?”宋之逊的声音充满了问询的意味,显然他似乎也对这个人选产生了怀疑。 梁上的张和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也觉得,那个张和靠不住了?”宋之问言语之间的戏谑都要冲出来了。 “话也不能那么说。” “我只是觉得,既然大兄对这人有怀疑,这样机密的事情,还是不要再交给他比较好。”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 “不过,我想,这个人还是我自己派人去找吧。” “你现在的任务是盯紧了归义坊沙坨忠义那边的动向,千万不要让他和那些老臣们接上头。” “这要盯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宋之逊心中的畏难情绪油然而生。 “至少也要等到陛下从长安回銮之时啊!” “那岂不是要看守两个月?” “怎么,嫌麻烦了?” “成大事者,一点苦头也不吃那怎么行,再者说,又不是让你亲自去盯着沙坨。” “总归是派得力的人手去就是了,你只要记得经常问问情况就行了,又费不了多少心。” “好好好,一切都按照大兄交代的办。” 这话听起来相当敷衍。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真正的联合 一阵脚步声袭来,张和迅速的飞身逃走,就在他的身子窜出窗户的一刹那,宋之问先一步进了内室。 他正和宋之逊随意说笑,房门被推开,一股诡异的气流就向他扑过来。 嘶…… 好像有异样! 这是宋之问迈进门的第一感觉,他回头看看弟弟,见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心知,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这间房里的古怪。 “大兄,怎么不说话了!” “别吵!” 宋之逊忽然被他的冷言一激,简直是摸不着头脑,只能是闭紧了嘴巴,看他在房中疑神疑鬼的四处乱转。 忽然之间,宋之问走到了窗前,端详着那微微颤动的窗棂子。 “之逊,这么冷的天,你的门窗也不关严实了?” “哦,大兄是不是觉得冷了。” 之逊主动上前,将窗户更拉紧了些。 笑道:“这内室白天也没有人,我就让奴婢们开窗通风而已。” “开窗通风?每天都如此吗?” 之逊点点头:“差不多。”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宋之问疑惑的看着窗外,喃喃自语:“不好说。” 果然啊! 他们不会再相信我了! 一切都让那狡猾的酒肆老板说准了。 自从上次被质疑,参军张和就改变了日常的行动轨迹,开始为自身计了。 现在看来,多亏他当时长了个心眼,要不然等到宋之问腾出手来,慢慢被隔绝,铲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宋之逊倒不一定有这么绝情,可他的大兄宋之问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一旦抓住了张和的把柄,是不可能饶恕他的。 只要宋之问的身影一出现,张和就要绞尽脑汁的窥视他们的行迹,这次终于让他得偿所愿。 了解了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看来,不需要再过多留恋了。 他走出宋府,来到街市上,如今已经是深冬,寒气从地底下,天上头不停的往外冒。 原本熙熙攘攘的道路上,也是行人稀疏。 他混混沌沌的往前走,脑袋里的念头纷繁复杂。 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下去,这好像是他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 如今,宋之问对他的怀疑已经是摆在台面上了,而宋之逊心中隐隐也有了对他的不满。 这样下去,他如果坐以待毙,岂不就是要当砧板上的肉片片了吗? 今天听到的这些秘闻,也许无名酒肆的那些人会很感兴趣。 是不是该告诉他们? 张和心里很清楚,如果迈出了这一步,就等于彻底向太子投诚。 他自问,现在的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对于太子的心意也是万全不明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和无名酒肆的那些人勾连在一起,今后能不能得到太子的承认就是一个大问题。 若是以后起了争端,恐怕第一个被抛出去的棋子就是他。 他这样精神恍惚的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等到他晃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西市的坊门口。 坊门前的木板上,端端正正的字体写着今日西市贩卖的时新玩意。 张和略看了看,见琳琅阁中有从西域运过来的镶宝刀具,不觉心里痒痒,想进去看看。 当他抬步进门的时候,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了。 自从太子和姚逵前往长安,无名酒肆的留守众人就清闲了下来,无名子照常看店,生活倒是没什么改变。 杜饶时不时的继续搜罗各方消息,总之也是闲不住的。 唯独是孔武有力的唐大眼,没人给指派差事,他是真的不知道能干点什么。 天天气哼哼的在场院里耍拳挥锤,那个气势简直能震碎屋瓦。 这样下去不行啊! 像他这样的武夫,若是不给安排个差事,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只听得杜饶念叨,这两日一到晚上,大眼就频繁出入青楼妓馆,时不时的就要睡在那里。 无名子也是发愁的要命,一个大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天天在店里闲的发慌,可不就把脑子放到女人身上了。 这也属于正常需求,你也不能拦着不是。 无名子很是动了一番脑筋,终于想到了一个适合大眼的差事。 “大眼啊,近来据杜饶观察,沙坨将军那边的守卫很是松懈,我想让你去看护一下。” “沙坨将军?”大眼刚刚打了一套拳,满头大汗,布巾子划拉一把,便大刺刺的坐下。 “我们插手不合适吧。” 沙坨忠义到底是朝廷在职的官员,即便现在是落了难,被革除了官职,人也落破了。 可那府苑里也有的是护卫,他们这些一直在暗处活动的人物,还是不要主动送上前更好。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去吧!” “那当然愿意了。” “这不就结了。你和沙坨将军也有几面之缘,总是认识的,到时你也不用躲躲藏藏暗中监视,就直接亮明身份,说是太子派你去保护他的就行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大眼的眼珠子亮了起来,想到那沙坨忠义也是武将出身,纵横疆场许多年,两人若是坐在一起,应该能有不少共同话题。 既能解闷,又能办了正事,岂不妙哉。 “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了,沙坨将军虽说暂时没有人身之忧,可盯着他的人也多了去了。” “盯着他?他都这样了,还盯着他做什么?” 这个老汉虽说是暂时逃脱了死罪,可也再难掌兵权了,可谓毫无用处,也没有价值,这些朝廷上的权臣,不去琢磨更多的诡计,盯着他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 “沙坨战败,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这里面的弯弯绕可多着呢。” “难道还是因为他人的陷害?” “要真是那么简单,就好办了。沙坨也不会躲在边关这么长时间不敢露面了。” “战败的主要责任当然是应该他来负,战略的失败,没有成功扭转战局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内奸问题也是不能忽视的。” “你是说,沙坨知道这个出卖唐军的人是谁,而这个奸人正打算下手除掉沙坨。” “他心里有数是真的,那些揣着坏心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也是真的,所以,你此去一定要警醒着点,不要嘻嘻哈哈的忘了正事。” “这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放心?他真的能放下心来吗? 无名子表示很怀疑。 第二百五十五章 讨价还价 “那我什么时候去?” “我看今天就挺合适,天气也好,日头也早,你早些去,说不定沙坨将军还能招待你一顿好饭吃。晚上就住在归义坊好了,尤其是夜晚他们更容易做坏事,一定要保持警惕。” “好嘞,我明白了!” 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的背影,无名子心中的不安更甚,要论作战能力,大眼那是没的说的。 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那不是吹得。 可若论跟人盯梢,那确实不是他的强项,他的心思实在太粗糙了,根本不能胜任这种需要耐心细致的工作。 可无名子与沙坨也不相熟,再说酒肆这边也离不开人,杜饶虽然也能去,可他身上没有武艺,无法保护沙坨。 想来想去,唐大眼都是最好的人选。 只能如此了。 他送别了唐大眼,站在门槛前深情的凝望了一阵。 这静谧安宁的大唐就是他执着守护着的,惟愿它能永远昌盛,百姓和乐安康。 唐大眼的身影渐行渐远,无名子收回视线,正欲关门,手把在门扉上,却停下了动作。 “张参军,请进!” 不知不觉的,怎的就走到了这里。琳琅阁的大门都没有跨进去,所谓的西域宝刀也根本看都没有看到。 无名子的一声呼唤,让张和打了一个愣,抬头看看,那明晃晃的招牌就在头顶。 没有名号的酒肆二字,就这样歪歪扭扭的写在桐木招牌上,他这才从虚幻中回到了现实。 他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这真是命运的指引? 还是他心中所向? 没什么可说的了,人家都已经发出邀请了,是个爷们的也不能装作没听见,转头就跑吧。 张和调整心绪,大大方方的进门。 天气冷了,这酒肆里的生意也清冷了许多。 一楼大堂里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都在拼命饮酒,抵抗着严寒。 张和自然跟着无名子上了二楼,他注意到,今天那个浓眉大眼的莽撞汉居然不在。 难道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 来到酒肆,别的不说,好酒好菜是没的说的。 不消一时半刻,几样小菜和一坛好酒就送了上来。 无名子亲自将美酒舀出,放到铁盆里温着。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无名子给二人满了酒,张和的面色阴沉,似乎对这句话有些反感。 “你也不必多虑,今天你到这里来,就是我的朋友,肚子里的话,想说还是不想说都是你做主。” “来,快喝!” “这可是我这里的好酒,褐翡翠,尝尝看,浓稠粘甜,好喝的很。” 在无名子热情的推荐下,张和抿了一口,回味颇甘甜,确实不错。 “好酒啊!” “这可是专等着张参军来才预备的,平常日子,就连我这老板也不会喝这么好的酒。” “那可真是承让了。” “你也太客气了,张参军,我刚才都说了,这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坦诚相待是应该的。” “老板这话说的,似乎别有意味啊!”张和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你呀,只不过是心里藏着事,所以才能听得出弦外之音罢了。” “老板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张和也自嘲的笑笑。 “张某这次来,正是带着消息来的。” 无名子没说话,只用颇感兴趣的眼神看着张和。 这个时候的分寸需得拿捏的准确,不能太殷切,也不能太冷淡,不过,他料想,张和今天能过来,这就说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宋府也一定出现了让他无法再忍耐的变故。 “上次我们说到,宋光禄的手里有三张画像,都是你的同党对不对?” 这句话听到无名子的耳朵里,可不是那么舒服,什么叫同党,说的好像他们是什么阴暗组织一样。 不过,面子上总还要过得去,只得摆出个尴尬的笑脸给张和看。 “就在今天,宋光禄又收到了一张画像,是你们这里的那个俊秀的白衣青年,我也见过他的。” “如此这般,我猜测你们之中的核心人物,宋光禄应该是都掌握了。” 张和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无名子,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从刚才开始他一直自斟自酌,对张和的话,并没有多少反应。 此刻,他故意顿了一顿,眼光锁定无名子,怎么样,你们到底有什么安排,是否也该给我透露一点。 然而,无名子却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当然看出了张和眼光之中的逼迫,也能理解他投靠自己传递情报所付出的努力。 可他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将己方的消息透露给他。 “张参军,你的担心我心里有数,客套话少说,我只能说,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配合。” “你既然如此诚心诚意,我们也会保障你的安全。” 有点虚,但终究还是说出了承诺,张和掂量着这句话的分量,终究还是决定将情报一次性的都说出来。 “这个传递画像的人,是宋光禄特别派遣到陇右军营的,他们是一对兄弟,本姓路,在军营里应该有化名,但是我不知晓。” “而且,他们还曾经在灵武军中任职,是沙坨将军的麾下。” “沙坨将军?” 这件事有意思了。 “正是,其实这才是我这次来最想告诉你们的消息。” “这两兄弟一直潜伏在沙坨将军的部队中,上次沙坨将军战败,就有他们在中间捣鬼的缘故,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阴谋是怎样的,但是,宋氏兄弟此事做的非常隐秘。” “他们似乎想把这件恶事推给德静郡王和兵部尚书宗楚客。” “竟有这等事!” 宋氏兄弟的棋居然都下到这一步了,无名子心中一震,完全被这个消息惊讶了。 武三思啊,武三思,亏得他还自诩阴谋家,天生的贵族,这回要真是让宋之问得手,他的老脸可要往哪里放。 恐怕就该成为皇室大笑柄了。 “关于此事,张参军可否再透露一二。” 他倾身向前,面露笑意,张和揣测,果然,这个消息让他更感兴趣。 做生意吗,从来都是讨价还价为主。 你有兴趣的时候,我就要端一下。 才不会让你都如愿。 “我也只是听说,许多事情都做不了准。” “参军听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保证绝对保守秘密。”无名子笑嘻嘻的给张和又满了一碗酒。 第二百五十六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无名子且举起自己的酒碗和他相碰,那茶绿色的酒碗叮当出声,张和手指敲桌,看他还算识相,这才松了口。 “关于这对路氏兄弟,说不定沙坨将军会有印象,而且,宋之问这几日也会派人盯着沙坨将军。” “千万叮嘱将军注意警戒,莫要被奸人得着了空子。” “你是说,宋之问有可能要暗害沙坨将军,就因为,他知道他们破坏战役的事情?” “他们怕奸形暴露?”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宋氏兄弟文臣出身,竟然也会如此狠毒。 居然敢动武将的脑筋,莫不是嫌命太长了! 不过,也别怪他们有这样的野心。 沙坨忠义是归降军人,本来在大唐的朝廷里就属于弱势群体,现在又吃了败仗,被革除官职。 更是人人可欺的小羊羔了。 真是唏嘘啊! 到底也是为了大唐出生入死的将军,一朝落败,竟然要遭受如此多的质疑,算计。 今日,若不是张和仗义相助,提供消息,他日,说不定沙坨被人害死在府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内情。 想到这里,无名子眼眶泛湿,凝视着张和,情绪激动。 “张参军,为什么要告诉我沙坨将军的事?” 明明可以瞒住不说的,没人会知道,他在宋府上都得到了什么消息。 可他还是说了,而且义无反顾。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 无名子凝视着张和,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可他波光粼粼的一双眼中,似乎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直到过了许久,张和猛饮了一碗酒,才决然说道:“为了不让沙坨将军蒙受不白之冤!” “张某不才,不懂得多少政治权谋,可也是行伍出身。战士们在战场上是如何殊死战斗的,我亲身经历,我虽然没有和沙坨将军共过事,可他这些年在边关的坚持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能让他就这样被宋之问他们给害了!” “虽说,宋氏兄弟真正的目标也不是他,而是借着打击沙坨的机会,拖武三思下水,可我仍然不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人微言轻,就算叫破了喉咙,也无法上达天听,我知道你们都是能人,自然有自己的门路。” “还望你们能多多提防,保护沙坨将军的安全!” “拜托了!” 张和拱一拱手,深情的看着无名子,无名子也被他的一腔热血感动,深有戚戚。 “张参军放心,我们一定尽力维护沙坨将军的安全,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二人酒兴正酣,一坛酒已经见了底,无名子忙吩咐下去,再去端两坛来,两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个样子,还真就像是一对老友相聚。 “既然张参军如此坦诚,我也就不避讳了。” “张参军会受到宋光禄的怀疑,多少也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过几天我们也将有新的行动,到时会与参军再联系,一定让参军在宋光禄面前立一个大大的功劳,让他无法再质疑你。” 这时,房门大开,杜饶提着两坛酒,晃晃悠悠的进门。 一见张和的身影,便咧嘴大笑,点头致意。 “你怎么回来了?” “嗨,逛累了,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可不就回来了!” 杜饶给二人倒满了酒,拎着那空酒坛就想出去,倒是面颊泛红的张和从背后叫住了他。 “这位兄弟,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 “张参军好记性,确实不是第一次。”杜饶的脸皮堪比城墙,岂会因的他一两句刁难就退缩了去。 “坐下一起谈谈吧!” 坐下,我坐下干什么? 杜饶看看张和又看看无名子,后者赶紧表态:“快坐下吧,我们有要事商谈。” 要事,还能是什么紧要的事? 杜饶上次险些被张和擒住,和他坐在一起,还真有些没面子,不过,无名子既有这样的要求,他也只能如此了。 幸亏他脸皮厚,要不然非当场羞死。 于是几人坐在一起,一番商议。 就这样,那样和这样,如此这般,这般…… 不一刻,一个小小的阴谋就出炉了。 甭管怎样,无名子决定将这次的行动作为考察张和的重点。 毕竟,即便是要结盟,也不能一概相信,总要看看他的真实表现。 古人云:好事成双,坏事也…… 无名子终于将张和舒舒服服的送走,看他脚步踉跄的出了门,心中不安。 “张参军,要不我找个人送送你?” 这时,两个小厮已经走了上来,就等着无名子一声吆喝了。 张和虽然脚步不稳,身形摇晃,眼光更是迷离,可仍然坚强不屈。 “不必,我没问题,能自己回去!” 他甩开无名子搀扶的手,一步一回头:“放心,没问题,咯!” 张和翻了翻眼睛:“咯咯……” 这一连串的酒嗝打出来,又迷迷瞪瞪的样子,还吹没事,无名子看他这样子,就根本不相信。 索性先让他自己逞强走着,等他走远了,立刻挥挥手。 两小厮瞬时上前。 “跟着他,千万别让他出事,稳妥送回去!” 两人眼光放亮,未及多言就快步跟上。 无名子这才放心的返回酒肆。 抬头一瞧,杜饶也正从楼上下来,跨过最后一级台阶,笑着迎向他。 “你这计划行得通吗?” “行不行得通,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要看张和能不能把握机会。” 杜饶难得深沉的点点头:“你小子够鬼的!” “干什么这么刻薄。”无名子嗔怪一句,向前走了两步,背对杜饶。 “我不是一直如此吗?” 杜饶一愣,果然啊!他就是只老狐狸! “这么说,你是另有企图了?” “当然,不多准备几个后招,若是张和欺骗我们可怎么办?” “他会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谁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表面上真诚可靠,内里全是阴谋诡计的人,这些年我们见的还少吗?” “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听说你把大眼派到沙坨将军府上了?” 两人终于返回了内室,小丫鬟早把刚才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又摆上了新鲜的瓜果,驱散了酒气。 第二百五十七章 骆绎返回无名酒肆 哎,其实就连无名子也没想到,这次能与张和谈的这么投机,这一不留神小酒喝的就有点多。 他虽然算是能饮酒吧,可现在的状态充其量也就比张和那种摇摇晃晃的样子好点有限。 酒劲上涌,更是窜起头疼阵阵。 他和杜饶两人又闲聊几句,说着就想就此散了,也好早点上床休息。 然而,人生啊,就是闲的时候闲死,忙的时候忙死。 很快,无名酒肆的门板又敲响了。 骆绎骑着一匹盗栗马一路狂奔,从郊外渡口赶到城里,天已经擦黑,现在去拜访大理寺也不合礼数。 太子交代的事情极端重要,如何与卢静章接触,他也还是拿不定主意。 非不是他不知道应酬接对的礼仪,只是,他想找到更稳妥的办法,把太子的事情办得更好而已。 再说,到底无名子是他们几个里拿大主意的人,又最有智谋,这样大的事,总还是先与他商议一下最好。 他快马加鞭,赶在关城门之前冲了进来,就连脑袋上的毡帽都被狂风吹歪了。 他气喘吁吁的跃下马,却见无名酒肆大门紧闭,楼里没有一个客人,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天还没全黑,居然就不做生意了,这是什么意思。 怎的?不打算赚钱了? 还是酒肆出了什么问题? 他心里一慌,赶忙大力拍门。 一阵急促的声响,把无名子吓得,连跑带颠的就奔了过来。 拉门一看,看到骆绎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呆愣愣的站着,就让狂风往屋子里灌。 骆绎拧着眉走向前:“无名子,你怎么了?” “还不快让我进去!” 他用肩头顶了无名子一下,撩着袍子就兴冲冲的进了门。 无名子在他的身后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跟着太子去长安了吗?” “先别管这些了,赶紧给我弄点热乎饭菜,从早上就一直赶路,就怕错过了进城的时辰,这都快饿扁了!” “嘿哟,你怎么回来了!” 杜饶看到骆绎,喜上心头,他可不像无名子似的,这么疑神疑鬼的,见到兄弟必须高兴啊! 几人坐到一起,杜饶情绪高涨,骆绎平平常常,唯独无名子,从刚才落座,就一直揣着个手,脸色阴沉。 酒过三巡,骆绎也吃的小脸红扑扑了,无名子隐忍许久,终于说道:“到底是什么事?赶快说了吧!” “哎,”骆绎吸了一口酒:“你这个人啊,就是太严肃了,事情是有的,可既然我人都已经坐在这里了,就不能让我歇口气吗?” “就是就是,走了这么远的路,还不能休息一会了,老大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杜饶与他碰了杯,附和道。 “不过,你也不能怪老大。” “他呀,下午刚刚陪人喝了一顿酒,这酒劲还没醒过来呢,当然不能再和我们喝了。” “陪酒?是什么稀罕客人,能让我们老板亲自陪酒?” 两人嘻嘻哈哈,那个不正经的模样,看的无名子心里无名火顿起,说着就要翻脸。 两人看他眉毛都拧成一条绳了,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也就不再调侃,骆绎清了清喉咙。 正色道:“太子殿下让我给大理寺少卿卢静章送一封信。” “送信?可是发生了什么悬案?” 大理寺乃是全国最高等级的刑名机关,太子专门要联系大理寺少卿,无名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与案件有关。 “不是悬案,而是一个悬而未决的人。” 骆绎故作神秘,抛了颗芸豆,嘴巴接住。 骆绎眼明心亮,头脑机敏,这些天跟在李俊身边,步步小心,许多事情也看得清楚。 那个卢姓青年,虽然是经由韦皇后引荐,在一行人当中,也不甚显眼,但骆绎心里明白。 太子对这人是有怀疑的,可以说,所有韦皇后的人,他都不放心。 这也难怪,像这种猛然窜到眼前的,不知底细的新人,太子会怀疑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了。 于是,这卢静章的名字一出,骆绎就猜到了李俊的心意。 这个朝廷里,能算得上世家大族还能跟韦氏一家攀上亲的,也就是范阳卢氏了。 而大理寺少卿卢静章也出自范阳。 这么看来,太子一定是想通过卢静章调查卢向之的底细。 他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和盘托出,就连他的猜测也全都说了,无名子听后,很长时间陷于沉默。 看来,太子身边也是波涛暗涌啊! “既是太子亲自交代的事情,你可不能耽误,现在天也晚了,就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赶快去给卢少卿送信,务必把这件事做好。” “你办妥了这件事,就赶紧回长安,我也有消息要告诉太子殿下。” 骆绎和杜饶的脸色终于严肃了起来,两人谨慎的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算是达成了共识。 ………… 归义坊,洛阳里坊之中,达官贵人的聚居地之一,这里交通便利,两面环水,风景秀丽。 里坊之中,官宦人家扎堆出现,家家户户都仆童上百,人气鼎盛。 入夜,小厮们来到宅院门前,挑高了竹竿,挂上了亮堂堂的纸灯笼,按说,洛阳城的宵禁律令执行的还是很严格的,这个时辰挂灯笼简直是毫无必要。 因为极少有人在这个时候出门行走,所以挂个灯笼也不能起到给人照明的效果。 不过,现实是现实,规矩是规矩,这样做都是有讲究的。 因的这归义坊里的居民,都是有钱有势的官宦人家,为了标榜自己的门楣和财富,他们总是变着法的弄出些奇奇怪怪的门道来。 这半夜门前挂灯笼,就是其中之一,作用吗,就像是店铺的招牌似的。 主要起个宣传作用。 谁家的灯笼挂的多,挂的亮,甚至是有特殊的图案,就证明这一家人的官位更高,势力更强大。 至少,在这个归义坊里是可以说说道道的。 这挂灯笼也有讲究,一般是双数,由两排小厮擎着灯笼出来,最后一个人搬着梯子。 等到一串灯笼挂完,总也要一盏茶的功夫,这整套程序做下来,还真是很有仪式感的一件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 归义坊里的冷衙门 当然就是在归义坊这样贵戚云集的好地方,也是有那冷飕飕的穷衙门存在的。 比如南角那一小片空地上,就排列着几间稀疏的小院落。 别看又小又破,可也是正经的官宅,只因的归义坊两面环水,尤其是南门一角,更是距离坊门外的义渠最近,夏日有水汽蒸腾,蚊虫甚多,冬日又因义渠结冰,风带冰势,更加寒冷,无奈成为高级官员不愿选择的住所地。 所以这一片空地就被分配给那些家境贫寒的官员居住,反正以他们的资财,也供养不起大的宅院,有块地,能建座坚固耐用的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全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官,指望着能把阔绰的宅院传承下去也是困难,还不如就住些小宅院,等到致仕回乡,这宅院还可以回收再利用,何乐而不为。 是以,南角的这一片宅门前总是黑漆漆的,一到夜晚就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与热闹的北角大宅院,形成鲜明对比。 明明都是官宅,却有如此大的差距,当真令人心酸。 毫无疑问的是,即使是在白天,南角这边的宅院也很少有访客,说是门可罗雀,一点也不夸张,是正宗的冷衙门。 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能在此处落脚就已经是非常知足了。 比如,从灵武郡战败归来的沙坨将军,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欣然入住的。 坦率的讲,沙坨此番返回洛阳,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惨烈彻底的溃败,让他这个主将根本连头都抬不起来,也失去了活着的信念。 可没成想,宽仁的皇帝李显却并没有对他施加刑罚,只是让他暂且以白衣身份退居归义坊。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完全出乎沙坨的想象。 他不知道陛下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也不知他后续的手段。 他只知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龟缩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已经十分知足庆幸了。 自从来到归义坊,他每天早起早睡,能吃能喝。 反正这条命也是捡的,多活一天都是赚了。 他就抱着这样平和愉悦的心态生活了十几天,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恬淡自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自从帝后一行人前往长安,他就敏感的察觉出,局势有了变化。 以往清清静静的宅院门前,时常有眼睛在向内窥视。 这些都是谁的爪牙,沙坨猜测不出,他只能笼统的认为,应当是武三思的人。 他一生戎马,常年奔波战场,以他稀少的朝堂经验看来,能这样鬼鬼祟祟盯着他的,肯定不会是李唐的人。 李显若是想惩治他,直接处置就是了,绝对不会用这种暗中监视的龌龊手段。 既憎恨他,又想控制他,还有自己的势力,这样的人,只能是端坐道德坊的那位大善人武三思。 有的时候,也是他想当然了,实际上,想要盯着他的人多了去了。 唐大眼是个爽快人,说来保护沙坨,吃饱喝足,没有耽搁片刻,就径直奔了过来。 他也不需要什么腰牌信物,当然这些东西他也一个都没有,废话少说,直接硬闯就可以了。 至于沙坨这边,因为本就不是什么朝廷红人,又被退职还家,所以,只有两个小厮打杂,凑合伺候。 自家主人失了势,这些临时指派来的下人也就看人下菜,根本不用心了。 招呼应得慢,办事不妥帖,都是正常的。 好在,沙坨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也就勉强留着他们了。 唐大眼到达归义坊的时候,并没着急寻找沙坨的宅院,而是在坊中闲逛了一会。 北向宅院的恢弘气派繁华热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归义坊里的人气还真是旺盛。 大眼走近瞧瞧,每家每户门口都有看门的小厮,他们看到大眼这种面相凶恶的人靠近前来,个个都提起了精神,使劲观望。 看到大眼从自己家门前走过,才放下心来。 大眼挨个查看宅院前面的牌子,沙坨二字不曾出现。 不对啊,陛下命令沙坨退居归义坊,他不可能去别处居住啊。 可是转了一大圈,怎么都没有,这老汉会跑到哪里住了? 遗憾的是,沙坨孤身一人,也没个随从,寻找起来,实在不太方便。 唐大眼在那些不引人注意的小街小巷里穿行,边走边瞧,不时被行人异样的眼光打量过去。 绕过前方一个大的拐口,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一片空阔的方块地,一边是恢弘气派的工部尚书之宅,唐大眼摇摇头,沙坨不可能住在这个地方。 可这里已经是归义坊里最后一片宅院了,到了尽头了。 前面再也没有能称之为房屋的地方,这可怎么办呢? 他又不能直接闯人家的宅门,挨家挨户的搜查,逮着个人就问,沙坨忠义住哪? 就在他摇头晃脑的时候,忽然,南角旮旯地方的一撮低矮小房,引起了他的注意。 屋瓦疏疏落落,杂草丛生,宅院面前根本连个执役的小厮侍卫都没有,寒风吹过,房前萧瑟一片。 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是那异常干净的,没有一片落叶的院前。 唐大眼疑惑了。 他忽然想到,沙坨忠义已经是被革职的官员,又曾经是归降将领,根本就没有世家根基。 到了洛阳这个达官贵人云集的豪奢之地,他这样的人,哪里还有权利居住那些高门大院。 能有个瓦屋三四间,就已经是开恩了。 难道,这衰败的小院落,就是沙坨现在的住所? 唐大眼一边思索,一边靠近了那破落的宅院。 门前的木牌子,已经落满了灰。 大眼抬手,将那些灰土抹去,原本屋主的名号已经斑驳不清,在那剥落的字体之上,刀痕深刻的雕着沙坨二字。 这里真的是沙坨忠义的宅院! 唐大眼震惊了,他跳开三步远,从远处凝望着这破落的宅院。 嗟叹连连。 他回想起和沙坨忠义的一面之缘。 那时的沙坨虽然已经兵败,成了众矢之的,背负着罪孽。 但他大将军的威严仍在,就连唐大眼这样的莽夫,都不自觉的威服于他的气势。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是多年征战,踏过尸山血海,一次次的浴血重生才造就而成的。 从他那不轻易表露内心情绪的表情,唐大眼就能猜测到,沙坨曾经经历了多少生死边缘的奋战。 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没有被惩治的前提下,居然只能退居到这样破落的宅院,怎能不令人唏嘘。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厮不得力,老将自操持 那些繁华,奢靡,笙歌似乎都与他无关。 沙坨忠义就在这闹市中,享受着无尽的孤独与寂寥。 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不知他会不会想起那些殒身战场的战友? 那边关萧瑟的风,低沉的鼓角声,会不会在梦中响起。 黄沙漫漫,一眼望不到边。 主将骑着他的战马,那是陪伴他一同走过艰苦征战岁月的唯一的朋友,也是他血战沙场的见证。 那些光辉的英雄岁月,会不会让他痛苦的心,有一丝丝的安慰? 等待他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 那命运是否是早就注定好的? 还是人力可以回改? 唐大眼感慨万千,他忽然想用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将。 即便他判断失误,即便他延误了军机,可那些曾经忠诚奋战的岁月,不应当被抹杀。 他信步如前,刚要敲门,猛然间,紧绷的心弦,忽的一跳。 唐大眼的脚步一顿,开动五感,凝神静气。 有人! 悉悉索索的声音,隐于院落旁的衰草之中。 唐大眼根据脚程判断,那人轻功不弱,而且已经在此处埋伏了好长时间了。 究竟是谁? 难道是那些打算对将军不利的人,派来的奸细? 无奈,那人已经从坊间的隔墙中飞身跃出,大眼断定,以两人相差的距离来看,他已经追不上这个人了。 现在归义坊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非常热闹,唐大眼就算硬追上去,他也不认识那人,到时不就犹如鱼入大海,无处寻踪了吗! 况且,这里不见得只有一人埋伏,要是还有人盯着沙坨将军,那将军的安危谁来保护? 罢了! 且让这人得意一时,他拍拍生锈的铜环。 过了好久,才听到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朝向门口走来。 吱呀一声,木门轻启。 沙坨忠义魁伟的身板,就现了出来。 “沙坨将军!” “你是?” “晚辈是太子殿下的人,还请将军先让我进去。” 沙坨盯着唐大眼的脸,忽觉似曾相识。 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是在太子那里吗? 顾不得许多,他赶紧将唐大眼让进了门。 唐大眼一见到沙坨的样子就震惊了。 且看这位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军,如今正一身常服,手里提着一把扫帚。 这个样子,应该是刚才还在打扫小院。 难道,那异常干净的前院,竟是沙坨自己打扫的。 真是岂有此理! 他上手抢夺扫帚,沙坨还不答应。 “诶,这是老夫的乐趣,怎能让你夺了去!” “将军,你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大眼还想抢,沙坨彻底把扫帚扔到一边。 拍拍手,带着他进门。 “我在战场上什么粗活累活没干过,不过扫个地,你不必大惊小怪。” 大眼垂首,哎,这都叫什么事啊! 二人来到正堂,相对而坐。 唐大眼看着这间破旧的小屋,内里还算干净整洁,可一桌一柜,都是陈旧不堪。 想来,沙坨肯定没有给自己添置任何的新物件。 他也确实没有这个心思。 一个小厮给他们递上了热茶,端杯子上来的时候,还险些打翻了一个,唐大眼抬头看他一眼,皱了皱眉。 这都是哪里找来的人,怎么这么粗苯。 想到这里,他更加同情沙坨的遭遇。 “沙坨将军,府上难道连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没有?” 沙坨放下茶盏,苦笑道:“这位兄弟,沙坨败军之将,现在又是戴罪之身,何来将军之称。” “兄弟还是直呼某的名号就好。” “沙坨在此处生活的极好,有两个小厮使唤也就够了,不必要求过多。” 哎! 唐大眼长叹一声,茶水被哈气吹动,扬起一片涟漪。 “你们都出去吧!” 两小厮在门口老实站着,唐大眼看他们呆头呆脑的样子,不像是奸人派来的眼线。 就这幅蠢相,能干成什么事啊! 两人闻言,赶忙跑了。 唐大眼认为,他们都是临时被征召到这里的小厮,对沙坨既没有主仆之情,还连带着有几分嫌弃。 到了这个冷衙门,沙坨又是众所周知的革职官员,要钱钱没有,要前程也渺茫。 跟着他,能混出什么好来。 再者,说不准哪一天陛下想起他来的时候,就要把他按罪论处。 这座宅院他终究呆不长久。 所以,能混就混,得过且过罢了。 好在,沙坨忠义别看是个武将出身,生的也是凶神恶煞的,可人还算和善,也没有难为他们。 双方就这样相安无事了。 唐大眼见几人退下,这才开始讲正事。 “沙坨将军,鄙姓唐,名大眼,将军唤我大眼就好。” “那一日,在太子殿下军帐,我们是见过的。” 沙坨点了点头,经了大眼这一提,他还当真想起来了。 对了,这人正是太子殿下的得力亲随。 那一日,在军帐之中,他还为自己说话哩。 这几日住在归义坊,清闲的要命,这脑子也跟着不活泛了,一时竟然没有看出来。 “沙坨将军,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很多阴暗势力,都在盯着你!” 唐大眼竖起了眉毛,表情严肃,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沙坨警醒,千万小心。 不过,看到沙坨脸上的表情,他显然没有把这种警告当回事。 “危险?” “这位兄弟,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 “老夫驰骋疆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危险没见过,如今到了这步田地,更是无所畏惧了。” “谁想害老夫,就尽管来好了!” “就凭我这副老骨头,也能打他十个,到时候,打死一个是平手,多打死一个就算是老夫赚了!” 豪气可嘉,但是,这样的豪气可真的不值得提倡。 唐大眼苦笑连连,既然沙坨不相信,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这次大眼奉了殿下之命特地来保护将军,待到殿下从长安回来,就会着手处理此事,一定会给将军以及灵武军将士一个交代。” “太子殿下能想着老臣,已经是恩德了。大眼兄弟,今天话既然说到这里了,沙坨也就不怕冒犯了。” “将军有话尽管讲。” 第二百六十章 贴身保护 “沙坨已经是戴罪之身,没有什么值得同情怜悯的,就算是有恶人监视我,打算除掉我,我也不希望牵扯无辜的人。” “太子殿下为人清正,自上次战场上一见,我就有了判断。殿下乃是大唐储君,多少事情都还等着殿下应对处理。实在不应该再在我这种遭罢黜的老人身上花时间费精力。” “殿下能够想着老臣,老臣感激涕零,只不过,大眼兄弟在我这里,不免引得奸人窥伺。到时,若是奸人诬告,太子殿下与老臣有联络,岂不是害了殿下。” “如若这般,老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的!” “沙坨将军,你多虑了,殿下既然能在军营里见你,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帮你渡过难关。” “再者,当日你兵败的事情,还有许多内情没有查明,如今,那些真正作恶的人,巴不得你去死。这样,他们的秘密就可以保全。” “所以,就算为了灵武军数万惨死的将士,为了让奸人得以伏法,你也要打起精神,不能自厌自弃。” 是啊! 就算不为了自己活着,也要为了那些同袍战友,好好的活下去。 唐大眼的一番话,把沙坨的热情彻底点燃。 他要好好活,一定要让奸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可是,大眼兄弟说我的兵败是有奸人陷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太子殿下那边已经有线索了?” 沙坨沉静片刻,终于想到唐大眼言语之间的话外之音。 难道,那时的战败,真的是有奸人刻意为之? “大眼兄弟,关于这件事,请详细说说。” “具体的详情我还不知道,但已经有怀疑,你在灵武郡的失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其中,还有奸人的阴谋破坏。” “原来如此。” “还有,沙坨将军,你的宅院已经被人监视了!” 听了这句话,沙坨脸上并没有多少吃惊的表情,这让愤愤不平的唐大眼很是奇怪。 “怎么,难道将军已经发现了?” “雕虫小技而已,没什么稀奇。” “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人马?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唐大眼逼视着沙坨,急急催问。 然而,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将,却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紧张起来。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对这些阴谋算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大概就是陛下前往长安的那一日开始,老臣就发现,这破院子门口,总有几双窥视的眼睛。” “老臣多年征战在外,对这洛阳城的官员也知之甚少,无法判断出他们究竟是谁家的属下。” “只是,从前些日子的情况看来,他们似乎暂时并不想伤害我,只是监视罢了。” “至于,这些人为何会处心积虑的要盯着我这样一个罪臣,老夫就不清楚了。” “沙坨将军的意思是,还不止有一路人在监视着您?” “当然,你要是感兴趣不妨自己去查查看。” 说到这里,沙坨忽然开朗的笑了,这个青年看着威风凛凛,很有干劲的样子。 只让他守着他这么一个老汉,确实是浪费了。 不如,让他自己找点活干,也好解闷。 “沙坨将军,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在他回到洛阳之前,我就陪着你住在这里了。” “和我住?” 沙坨回头看看这破旧的房子,惊奇道:“大眼兄弟,莫说老夫真的不需要人特别保护,就是你要在这里,也不需要日夜守护。” “你在这洛阳城里肯定有自己的宅院,现在天色尚早,赶快回去吧!” 他的意见被唐大眼断然拒绝,他拍着胸脯承诺:“沙坨将军,大眼无家无业,更没有自己的宅院,你要是好心,就收留我一阵。” “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唯有一身拳脚功夫拿得出手,若是有奸人想害你,有我在,至少能帮你抵挡几分。” “你也不必推辞了,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你不收留我,难道还想让我抗命不成?” 此言一出,沙坨就是不想答应都不成了。 谁也不能忤逆太子的好意啊! 看他不言语了,唐大眼蹭的跳起,开始检查这间破宅院,顺便再去教训一下那些不勤快的小厮。 当然,这还只是第一步,对他这位新晋护卫来说,要动的脑筋还多了去。 帝后一行人的长安之旅,进行的很不顺利,一路上不是遇上暴风,就是被绵绵小雪祸害。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这样的折腾之下,就连互通消息都变得十分困难。 原本骆绎跟随李俊前往长安,可不只是为了保护太子的安全,更是为了将朝廷近臣的一举一动监视在内。 结果可倒好,一连去了七八日,根本连个音讯都没有。 无名子在酒肆里等的心急如焚,恨不能飞到长安,追寻他们的消息。 如今,骆绎自己回来了,还不抓紧了他,焦急询问。 在美酒的作用下,骆绎褪去了一身寒气,加上杜饶,三人围炉而坐。 遥望清明的月光,无名子喃喃道:“骆绎,太子殿下那边的情况如何?” “据我看来,一切尚好。” “太子殿下甚是机敏,并没有给奸臣可乘之机。” “这么说来,宗楚客他们都很老实了?” “也不尽然,就说这位卢向之就是由韦皇后亲自引荐给陛下的,陛下已经赏了他一个闲差,在修文馆里当值。” “你也知道,陛下一向喜爱相貌堂堂的青年才俊,这位卢向之,可以说是个中翘楚了。” “我想,加上韦氏的枕边风,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会被陛下重用的。” “所以,殿下才急于调查他的背景。” “这还真是个棘手的人物。” “要不然,明日我也上街去探探消息,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位卢郎君的底细。”杜饶跃跃欲试,最近他正愁没什么正经差事。如今有了目标,还不赶快抓住。 “也好,但是要注意分寸。” “我办事,你放心。” “至于宗楚客,我看着,他对女儿这门婚事非常上心。在女儿的婚事结束前,应该不会闹出风波。” “这样啊,”无名子咂咂嘴:“看来这厮对女儿的这桩婚事相当看重啊!” “骆绎,容我问一句冒犯的话。”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太子看重太子妃 骆绎看无名子一脸神秘,心中疑惑,本就是随意说话,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好了。 再说,大家都是多少年的兄弟了,早就肝胆相照,不分你我。 不论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感到冒犯的。 他耸耸肩,示意他想问尽管问。 “依你看来,太子对太子妃印象如何?” 无名子严肃的看着他,骆绎犯了难,原来所谓的冒犯,竟是这个意思。 他作为一个臣子,怎能妄论太子夫妇的事情。 “无名子,你原来也会对这样的消息感兴趣啊!”杜饶激动的搓搓手,弯唇看着骆绎。 他的动机肯定与无名子不同。 无名子是为了分析朝堂局势,杜饶是为了听绯闻消息,这一点骆绎心中有数。 “现在这间房里只有我兄弟几人,人品都是靠得住的,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的话,绝对不会传出去。” “这,”骆绎犹豫了一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毕竟,兄弟几个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而在他们之中,无名子是最擅长谋断的。 这些内情,还是应当及时告诉他,让他拿个主意。 思及此,他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乃道:“我认为,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非常满意。” “满意,还非常?”杜饶夸张的张开了大嘴。 “是啊,在路上,只我就不止一次的看到二人独处,有说有笑,气氛非常好。” “宗楚客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我想殿下自己也很清楚他的意图,可他好像并不在意。” “仍然尽力和太子妃相处,我想,太子一定是相当喜爱太子妃。” 无名子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若是太子钟爱太子妃,对于他们来说,可不算是件好事。 “那太子妃为人又如何?” “太子妃与我并没有交情,我也只是在远处看过几次,人很端庄,也有教养。喜欢读书,不善言谈,似乎与宗楚客并不十分亲热。” “我在那里的那几日,几乎没见她和宗楚客单独聊天。” “关于太子妃的消息,我这里倒有一些。”杜饶插嘴道。 “听说,这位太子妃宗爱柔,是宗楚客的幼女,平时很受楚客的喜爱。” “不过,好像这个性子确实是比较冷淡。据坊间人传说,似乎这位爱柔娘子,真的与父亲不和。” 这个杜饶真是越发的神乎其神了。 什么父女不和这样的笑话他也讲得出来。 真是鬼话连篇。 就像这些家庭内幕,他就算逛遍了洛阳城也找不到知道的人啊! 难道,他钻进人家的宅院里偷听去了? “杜饶,你不要凭空猜测,我们还是要以真实的情况为准。这样做出来的预测才准确。” 杜饶喝多了酒,情绪异常兴奋,直接摇头晃脑,否定了无名子的说法。 “我这不是凭空猜测,这都是我打听出来的消息。” “你们不知道,先前陛下已经颁下旨意,太子殿下和安乐公主的大婚要在同一天举行。” “这又怎么了?” 杜饶嚼着一颗芸豆,无视骆绎还没说完的话,就插过一句。 “也许就是因为这同一天的婚期,前一段时间,安乐公主可是和太子妃走的很近。” 这又是什么道理? 在场的另外两人,呆愣着眼,完全弄不懂这女人小小的脑袋瓜里,究竟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两件事情,能够扯到一起去吗? “安乐公主在几天之内,就带着太子妃逛遍了洛阳城的东西两市以及所有卖好玩意的店铺。” “只要是喜欢的,统统买回家,不只是自己瞧上眼的,就连太子妃喜欢的也都一并买了。” “因的像公主这样出手阔绰的客人,也是一年到头都难见到的,各家各铺都十分热情。” “他们把店里的好东西都翻箱倒柜的折腾出来,任二位贵女挑选。” “公主因为即将大婚,心情出奇的好,挑挑拣拣,经常在一家店里可以待上半天功夫。公主好似很喜欢太子妃,每次出来都要主动搭话,公主性情豪爽,许多话也不避着人。” “他们的一些闲谈自然就飘进了老板小厮的耳朵里,我呢,也不算有什么大本事。唯独人脉广,善经营算是个特长。所以,一来二去,这些话也就问出来了。” 嘶…… 如果这消息来源,竟然是这些公主和太子妃游荡过的店铺,那说不定还真能相信。 无名子拧着眉,沉静思考着。 也就是说,太子妃和她老爹宗楚客竟然是失和的。 这可能吗? 无名子对这个消息还是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她们都是怎么说的?” “我记得西市琳琅阁的老板娘说过,那一日,安乐公主乘着气派的马车,带着太子妃亲自前来采买东西。” “在她们闲聊的时候,老板娘就在一边帮他们介绍货品,所以就听到了。” “公主随口夸了一句,说宗尚书办事勤勉得力,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太子妃端庄贤淑,都是尚书教养的好之类的话。” “结果,太子妃却没什么反应,公主再三询问,她还有些翻脸了。” “公主这个时候就说:你们父女的关系还这么恶劣?” “可见,太子妃父女失和,是公主早就知道的,应该做不了假。” 这样啊,无名子没说话,其余两人都瞪着眼睛,连酒也暂时放下了,就等着他的评论。 可他却迟迟不说话,杜饶手里捧着的酒盏歪了一歪,酒液便滴了下来。 坦白的说,初听的骆绎说,太子很喜欢太子妃,无名子心里就咯噔一下。 枕边风之可怕,无名子虽没有结婚,可也明白的很。 那个威力实在是太巨大了,别说别人,就看陛下身边的韦皇后吧,她能够作威作福,横行朝廷,不就是靠着陛下的宠爱吗? 两个人到了夜里,蜡烛一吹,一张床上躺着,知心话一说,那还不是韦氏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这道理放到太子身上也是一样,他兄弟几个同心齐力辅佐他,无外乎就是希望太子能够重振朝纲,铲除武氏宗亲。 可若是太子被太子妃掌握在手中,那他们不就白忙活一场了吗,反为他人做了嫁衣。 宗楚客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太子身边,他的用意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昭然若揭。 第二百六十二章 禁忌之肉 太子能摆脱太子妃的影响吗? 太子妃又会不会听从父亲的指挥?无名子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搁下。 可如果,太子妃当真和宗楚客失和的话,也许,这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机会。 “太平公主那边怎么样?” “很好,很好,她就是想闹腾,也没有精力。” 一瞬间,无名子的眼前闪过的是太平公主那张雍容又时刻保持着活力的脸庞。 她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永远对朝堂事物保持着兴趣。 怎么,她也会累? 也会对热闹的朝廷纷争,产生倦怠? 他理所当然的这样想着,骆绎的下一句话,就令他大吃一惊。 “公主啊,最近找了几个貌美的小道士,托以讲经说法,实则日日厮混,实在是没有精力出来干预朝政了。” “这倒还真是一件幸事了!”无名子感慨道。 “不过,据我看来,武氏家族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他们不止有武三思这个总舵手,还不断的发展了新鲜血液。” “就说那新任驸马武延宗,虽说是太子亲自挑的人,目前看来,也算有能力也谨慎,可他终究是武家的人,最终能不能靠得住,还不是这一朝一夕就能看出来的事情。” “对这个人,我们一定要多加注意,此人心机沉稳深厚,而且,据我看来,安乐公主对他相当痴迷,怕不是要重蹈武崇训的覆辙。” 这个安乐公主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怎么武家的男子,一个两个的都能把她迷得七荤八素。 这个武延宗到底是不是他们武家的后备力量? 无名子的心里跳出了无数疑问,可却找不到答案。 一切都要再仔细斟酌才行。 “大眼哪去了?” 骆绎饮了几碗酒,又汇报了长安路上的诸多见闻,脑袋得了空,这才想起,那个平常最能吵闹的莽撞大汉,竟然不见了踪影。 基于对他的了解,骆绎马上就想到了那些香艳旖旎的风月场所。 他这位兄弟哪里都好,人仗义,筋骨强,就是离不开温柔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个好男儿能逃得过美人关呢。 “对呀,他去哪了?” “今天又不回来睡了?” 刚才杜饶鬼鬼祟祟的出去,鼓捣了许久,现在正捧着个铜钵,小心翼翼的进来。 铜钵里放着某种吃食,那诱人的香气扑过来,无名子嗅了一嗅,马上就感到了异样。 啧啧…… 这个小子,真是不安分啊! “他没有去青楼,我派他去保护沙坨将军了。” “归义坊的沙坨忠义?” “你认为有人要害他?” “不仅有,还不只一个。他的身上可背着个大秘密,为了保证秘密不外泄,那些秘密的制造者,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沙坨身边有这么多危险,你之前怎的不派人看着?” 杜饶喜滋滋的揭开盖子,大脸凑到钵前,香气扑鼻而来。 香啊! 实在是香! 他这厢还在陶醉,那边厢,骆绎已经举起筷子,将那香喷喷的大块肉放到了自己嘴里。 “诶诶,怎么回事啊!” “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你们好意思吗!” 他拼命阻拦,可不只是骆绎,就连无名子也已经受不住香气的吸引,挥舞着竹筷,拼命在铜钵里搅动。 杜饶是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 “怎么,你弄来这个好东西,不就是给大家吃的吗?” “这本来就是禁忌之事,想吃还不赶快!” 杜饶挨了当头一棒,也缓过神来。 可不是,这好东西只有吃到了嘴里,才算是安全了。 再不管其他闲事,几人围着铜钵一通猛吃。 一口肉,一口酒,人生真是幸福无边啊! 片刻功夫,一钵肉就被消灭殆尽。 只剩些肉渣渣,肉汤汤,几人看着这残羹,充满了不舍。 怎的这么快就吃完了。 实在是太遗憾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牛肉?” “嘘!” “小点声,什么牛,哪里有牛!” 骆绎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噗嗤笑了,这个杜饶啊,真是心眼多,吃都吃了,说一说反倒不让,真是掩耳盗铃也。 “还是注意点的好,不要犯忌讳。”无名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提醒着杜饶。 杜饶不屑的斜了他一眼,这人真虚伪啊,吃都吃了,还在这装。 “不必害怕,这可是正规渠道弄来的。” 他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话说,则天时代,因的女皇崇信佛教,对牛这一圣物,那可是无比尊重。 在其执政期间,多次明发诏令,禁止杀牛。 等到了她的儿子李显当政,他虽然不像则天一般严苛,可也对宰牛这件事抱有一定的忌讳心理。 民间祭祀婚丧之事,能不宰牛,就尽量不宰。 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既所谓的变通事宜。 若是一家人中有个老弱病残人士,身子骨不健壮,久病不愈,就等着吃口牛肉,喝点牛肉汤补身体的。 那朝廷也不会拦着,就可以正当的买来一头牛,杀掉食肉。 杜饶的牛肉,就是这样得来的。 前方兴艺坊中,有一家人老父体弱病重,得到了巡城武官的允许,杀牛一头,给老爷子补身体。 杜饶天天都在城里闲逛,这样的好消息,自然第一个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正赶上这一家人把吃不了的牛肉拉出来卖,杜饶抢了个牛大腿,兴冲冲的就搬回了无名酒肆。 这才让大家都一饱口福。 啧啧,我老杜好不容易给他们弄到这样的好东西。 他们居然不知感恩,幸亏他还偷着剩了不少,下次一定要等到他们都不在的时候,自己偷偷的吃。 只不过,瞧瞧他们一个两个这贼兮兮的眼神,杜饶怀疑,他真的能瞒得过他们吗? 静谧的夜,城市恢复了平静,人们蠢蠢欲动。 ………… 可以说,今天是沙坨返回洛阳之后,心情最舒畅的一天。 有了唐大眼的陪伴,让他心中的寂寥之感被驱散了不少。 唐大眼性情豪爽,又仰慕沙坨,两人共同话题极多,说说笑笑的,就到了天黑。 大眼对这项任务非常上心,反复思量,决定就住在沙坨的厢房里,打个地铺了事。 沙坨哪能允许他如此,反复推让,他这里虽然破旧点,可也不是没有空余的房间,哪里需要大眼在他这里凑合。 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好!果然有刺客! 怎料,大眼十分坚决,地方虽多,可终究不能时刻盯紧沙坨的情况。 早前无名子的嘱咐,他可不敢忘记。 也许沙坨还未曾察觉,众多势力都在盯着他这个革职官员,可唐大眼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警醒。 别管沙坨如何谦让,他坚决要躺在地上睡,好在,他年纪轻,筋骨壮,只要有几张衾被垫着,这地铺睡起来,也一点不嫌凉。 这样较低的位置,反而让他的神经更加灵敏。 风声,脚步声,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在尝试着侵入他的耳孔。 唐大眼是个心思粗拉的男人,该笑就笑,该闹就闹,顿顿吃得香,夜夜睡得好。 可今天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在地铺上辗转反侧,不断折腾,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的知觉却更加清晰。 也许是那潜在的危险,正警示着他。 也许是那娘子温柔的胸怀让他恋恋不忘。 哎! 这凉石板哪有娘子温香的寝帐令人安眠啊! 没办法,忍了吧。 他又一次抓紧了衣衫,抵抗着寒风,侧耳倾听,床上的沙坨也未有鼾声。 他睡着了吗? 还是也在监视着他? 只凭战场上的匆匆一见,他就能够相信唐大眼吗? 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见识过的危机,磨难,是大眼想都不敢想的,也许,他将他留在这里,也只是权宜之计。 思绪纷乱,睡意袭来,大眼逐渐感到,头脑昏昏沉沉,意识渐渐远去,马上他就可以进入梦乡。 也许,这只是普通的平静一夜…… 噗啦! 一声脆响,唐大眼应声而起。 立刻抓紧了枕边的钢刀。身后扑棱棱的,回头一瞧,沙坨也起身了! 难道他一直没睡? 还是武将天生的敏感? 唐大眼用刀尖指了指屋顶,暗示异样出现在屋顶上。 沙坨点点头,竟然打算开口说话。 大眼连忙制止了他,可沙坨却站了起来,没在意他的阻拦。 “年轻人不必担心,他天天都来。” “天天都来?” 既然沙坨都不在意了,唐大眼也就放开嗓门说话了。 “这人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不过,老夫想来,他应该没有恶意。” “也许,他的主人只是让他监视我,并不想杀我。” 还会有这样的人? 唐大眼表示怀疑,他盯着屋顶,却见沙坨已经回到床铺上蒙头大睡了。 对于他来说,此人的到来,就代表着安全,他完全可以放心安睡了。 然而,唐大眼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他死死盯着房顶,关注着那位梁上君子的一举一动。 他能感到,那人也在注视着他。 两人就隔着厚重的房檐,对峙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的瞌睡虫全被赶跑,唐大眼坐在衾被上,手握宝刀,他不只是为了保护沙坨。 更是为了弄清此人的真面目。 兹兹…… 极其轻微的一个响动,唐大眼飞身穿出了窗户。 一个停身,黑影迅速移动,眼看就要逃离这片破落的宅院。 唐大眼没有时间考虑,只是依靠着本能前进。 他脚程极快,反应灵敏,几乎能先一步判断出那贼人逃窜的路线。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已经窜出了沙坨的宅院。 大眼窥见,那人已经跑到了对面的狭窄巷道里。 你大爷的! 不能让他跑了! 早间过来的时候,唐大眼就已经观察了地形。 这归义坊里的大小道路,弯弯绕绕的,岔路极多,若是被那贼人逃到对面的小道上。 再想抓住他,就难了。 想到这里,他腾起身子,借助两边大树的支撑,他翻身一跃,就弹到了贼人的眼前。 “呔!” “大胆狂徒,哪里跑!” 那贼人看到唐大眼的这张神鬼都怕的大脸,吓得连正经事都忘了,拔腿就想跑。 大眼岂能让他如愿,抄手一抓,就驳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死死的扣在身下。 哎哟哟……哎呦…… “说!谁派你来的!”他大吼道。 “你捉我做什么?” “我是好人!”身下的人龇牙咧嘴的,相当痛苦,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句话。 大眼岂能信他:“好人?鬼才相信!” 说着,他又把手劲加了加。 “快说!” “你这个有眼无珠的,老子真的是好人!” “你摸摸我的腰上,有我的腰牌。” 腰牌? 看那个玩意做什么? 鬼鬼祟祟的藏在人家屋顶,一追就跑,还能不是坏人? 骗谁呢! 想是这么想,可大眼的手底下也一点没停下。 他在这人的腰带间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一个凉飕飕的东西。 在看之前,大眼就做好了准备。 无外乎就是武啊,宋啊之类的,不会有什么意外。 谁知,当他把那腰牌的时候,他震惊了。 一个大大的临字刻在当中,腰牌两边还装饰了华美的缠枝卷草纹。 “你是临淄王的人?”说着,他就放开了那人。 那人转转肩膀,无可奈何的看着唐大眼,大眼更是因为自己抓错了人,自惭形秽。 “这位壮士是太子殿下的属下吧!” 那人理所当然的说道,大眼猛地抬头,疑惑了。 “不用怀疑,我知道你是从沙坨将军的房里跳出来的,能被沙坨将军接纳,肯定不会是那帮奸党的人。” “临淄王殿下派了谁来,我都认识,我既不认识你,只能说明你应该是太子殿下的人。” “而且,很大可能,将军还认识你。” 嚯,这个汉子,心思还够缜密的,看来,临淄王手下也是藏龙卧虎啊。 两人在凛凛寒风中,越谈越投机。 “鄙姓陈芳,临淄王府军曹。” 他友好的自我介绍,大眼也通名报姓。 “我听说,沙坨将军就是跟着太子的大军,一道回城的,所以,沙坨将军认识几个太子府上的人并不稀奇。” “自从帝后前往长安,殿下就派我出来,保护沙坨将军。” 如今,这洛阳城的大小事务,可以说是都压在李隆基一人身上,他日理万机,事无巨细都要管理。 唐大眼不禁对临淄王的政务能力佩服连连,这真是一个精力旺盛又细致入微的人。 两人快步返回沙坨的宅院。 唐大眼看到那人的待遇,不觉有些不好意思。 他住在沙坨的房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舒服的很。 可人家还要伏在房顶上,攀在树枝上,不知躲在哪里,暗暗的保护沙坨,连个安稳的住处都没有,实在是太辛苦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拳打死小刺客 “负责在此处监视保护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没有,怎么会!” “我们有五个人呢,每天按时按点换班,差事很轻松的,再者,这府上的两个小厮,也都是临淄王送过来的。” “别看模样粗苯,其实都是经验丰富的护卫,很可靠。” 嘶,小厮也是临淄王派来的。 就那副蠢样,唐大眼真是万万没想到,原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是可信的。 再看这位陈军曹,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被吓了一下,竟然秃噜的这么快。 问到的,没问到的,他都说的很痛快。 这让唐大眼觉得,自己要是不再套点情报出来都不合适了。 “你看那个地方,”他指了指沙坨房前的一块斑驳的照壁。 “我平常就在那里藏着,殿下嘱咐,一定要保持隐秘,不能让贼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其实,院子里已经有我们的人了,我这一路的人马,也就是再多加一层保障而已。没别的意思。” “哦,原来如此。” 唐大眼点点头,看了一眼那块布满黑泥的照壁:“等一下,你说你是躲在哪里的?” “不是在房顶上吗?” “房顶?怎么可能!” “我又不是小偷,等着闯门入室,伏在房顶子上做什么?” “你说,刚才你不是在房顶上?”唐大眼的心瞬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他似乎已经感到了危险的迫近。 “当然,我在照壁后面躲得好好的,你突然从窗子里跳出来,声音那么大,我一受惊,就跑开了。” “原本只是想换个地方躲着,谁知你越追越紧……”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唐大眼叫了一声遭,急急冲进了沙坨的房间。 房门大开的那一刻,月光照了进来。 打在沙坨方正的脸上,波云诡谲。 “将军!” 他大叫着,但见沙坨的床上,竟然躺着一个青年。 难道,出事了吗? 唐大眼冲向前,他探了探青年的鼻息,早就没有气息吹拂。 “将军,这贼人想害你!” “我知道,你一出去,他就从房顶上下来了,被老夫抓了个正着。” “老夫这只虎拳还没有生锈,这小子也忒的不禁打,一拳下去,他就死了,真是没想到啊!” “实在是不禁打。” 沙坨的语气轻巧,仿佛正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将军早就知道有人埋伏了?” “说早也是早,说晚也是晚的。” “老夫再怎么说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感觉还是很灵敏的,你在那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夫就发现了房顶有人。” “早就准备好了抓他,要是他识相点,不跳下来,老夫也会饶他一命,谁知,他胆大包天,非要自己找死,那就由不得我了。” 唐大眼看看他的老拳,又瞧瞧那具可怜的死尸。 宝刀不减当年啊,这是。 他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门外的那个小子,是来保护我的,你不必再怀疑他了。至于这人,”沙坨低头仔细端详这张稚嫩的脸:“就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了。” “将军可知,门外的人是谁派来的?” “不知,也不必问。” “老夫一介罪臣,早就没有任何价值,还能来专门保护我,能体贴到这种地步,一定是一位正直的臣子。” “有些事情,不必多问,一切都在不言中。” “将军,我们如何处理此人?” 既然沙坨不想知道保护者是谁,那大眼也就不再坚持,当然,他猜想,沙坨自己心里也有数。 这时,沙坨忽然活动起来。 他在死尸的衣衫上反复摸索。 “将军,在找什么?” “令牌或是凭证,这人一定是个小兵,到底是谁派来的,看看他身上的凭据就知道了。” “快,我们找找。” 唐大眼听了他的话,也立刻行动起来。 两人在他的三层衣衫中,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两遍,居然毫无发现。 “奇怪了,怎么可能不带凭证?” “是啊,没道理。” 两人翻翻找找,屁都没找到,不觉十分失望。 哎,原以为还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这回可倒好,白白死了一个人,却毫无收获。 一个小兵,被派出来监视人,身份隐秘不可曝光。 他绝对不会将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这不等于将自己的来历摆给人家看吗? 人的身上,什么地方最为隐秘? 唐大眼审视着青年敞开的衣衫,层层叠叠的掩饰下,就连衣襟的褶皱都暴露无遗。 不可能,有脑子的都知道,令牌放在这种地方,不可靠。 那还有什么地方? 能保住秘密不被发现? 一定还有没有检查到的地方。 他反复思量,终于有一个发现。 青年头上缠绕的发髻,又紧又厚实,膨胀的很大。 发髻,这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啪! 他一拍脑门,沙坨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唐大眼没有说话,只用两爪解开了男子的发髻。 扑簌簌的青丝散落下来,厚实,柔软,显示出青年旺盛的生命力。 “果然在这!” 青年缠绕的青丝之中,居然包裹着一个小小的木条。 这肯定是进门的凭证,大眼将他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一阵,然后把它交给了沙坨。 “将军,谁家会用这样的标志?” 却见,薄薄的小木条上,用黑墨涂了几个细长的竖条。 就这么几个小条条,沙坨怎么会知道它代表了什么,又出自谁家。 他只能遗憾的摇摇头:“老夫离开洛阳许久了,各门各户的令牌已经不熟悉了。” “或许是谁家换了新的凭证也说不定。” 很显然的,这令牌只有一半。 要想知道,令牌上究竟绘制的是什么图案,只能找到另一半。 “这看起来像是个什么东西?” “看不懂。” 唐大眼自问自答,将令牌收好。 “将军,这个令牌我先带回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就是杜饶那张精明无比的小圆脸。 “好。” 沙坨答应的很痛快,唐大眼看他正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将军,怎么了?” “没什么,这下你该放心老夫自己呆着了吧。” “这,我从没有怀疑过将军自保的能力,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所以,将军不必客气,这也是太子殿下的要求。” 沙坨无可奈何,只能躺回床上,他执意不走,沙坨也就无所谓了。 多一个人陪伴自己,日子总不难过。 第二百六十五章 独闯大理寺 剩下的工作,只有处理尸体一个。 这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个有身份的人,总不能扔在大路上吧。 再者,这人现在死了,明天一早他要是不回主人的府上,他主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他的踪迹。 或者,更精明的,也许已经能够猜到他被人除掉了。 唐大眼将这个难题说给沙坨听,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将尸体从床上搬到了地上。 尸体渐渐冰冷,僵硬,更像一具尸体了。 沙坨拍拍床铺,轻巧巧的就躺了上去。 唐大眼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那可是刚刚放过死人的床板,他竟然就这样轻松的躺到了上面。 没有做任何的处理,只是拍了拍衾被而已。 仿佛刚才放在床板上的,只是一些尘土,根本不是一具尸体。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唐大眼身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想想自己,也算是胆大包天,见多识广了。 可也无法做到这种地步。 “走那个脑子做什么?院里有一口枯井,扔在里面就行了。” “你也不必担心,人是我打死的,若是以后有人发现,追究起来,都由我负责。” 唐大眼看着这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哎,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也没做错,总不能把他埋起来吧,好像做贼似的。 于是,他独自一人,将尸体从房里搬了出来,床上的沙坨忠义,已经睡着了。 照壁后面,一直埋伏的陈芳窜了出来,主动将尸体的脚搭在手里。 有他帮忙,尸体很快就被拉到了枯井前。 两人稍微歇了歇手,唐大眼看向陈芳:“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唐大眼并没有吃惊,这样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是这人要行刺将军?” 刚才陈芳虽然没有冲进门,可房里的事情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沙坨的声音很大,也根本没有打算瞒着院子里的人。 “正是,然后被将军抓了个正着。” 沙坨将军还真是老当益壮,在这一点上,陈芳和大眼有同样的想法。 陈芳不是个没眼色的人,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他听的断断续续的,并不完整。 很多细节,他还不清楚。 这人到底是谁? 是谁派来的? 还有其他线索吗? 这些问题,他都找不到答案。 可他也不会张这个嘴,他和唐大眼终究不是一路人,他相信,即便他已经表明了身份,唐大眼对他也没有解除戒备。 他要是想说,早就自己开口了,不必他询问。 虽然他也遗憾没有拿到有力的证据,毕竟,他来到这里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可谁让人家占着人和的便利,早与沙坨相识,他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两人合力将尸体扔进了枯井,只听得扑通一声,尸体直愣愣的落了地,没有一点水花的声音。 原来,这还真是一口枯井。 唐大眼猜想着,这样的掩饰,能把这个秘密掩藏多久,怀着这样的想法,他返回了沙坨的房间,接着睡地铺。 他料想,今夜终于能睡着了,唯一遗憾的是,天也快亮了,就是睡也睡不了多久。 他摸了摸胸口处,还好,令牌没丢。 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放在怀里,实在是空空荡荡,若是掉了可如何是好。 他想立刻返回无名酒肆报信,可总也要等到天亮才行。 不行,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把令牌取了出来,放到了袖袋里。 总觉得,这个东西还是要放在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他才能安心。 这个烫手的薯蓣,还是要早早的送到无名子手里才行。 ………… 翌日清晨,天气晴好,除了干冷,根本连风都没有几丝。 骆绎就是迎着这样的好天气,前往大理寺的。 这个地方,他以前从来也没有踏足过,但说真的,他从小就极其憎恨它,要不是为了给太子送信,他恐怕一辈子都不想迈进大理寺的大门。 他跃下马背,抖抖身上的尘土,来到了门前。 他向门前执役的士兵说明来意,那人生的虎头虎脑,很机灵的样子,一听的他是太子的人,赶忙跑进去报信。 没多时,他就被引进了院子里,前方,少卿卢静章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今日也不上朝,卢静章干脆穿了随意的常服。 却见他一身月牙白的衫子,水蓝的腰带,下佩祥云纹的玉衡一组。 一贯的霁月风清,骆绎欣赏的打量着他,而对方也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这青年生的清俊娟秀,颇有些男生女相的感觉。 怎么说呢,张良再世不过如此吧。 真是一副好相貌,难道,太子找帮手,也要看脸? 以貌取官也是大唐官场潜规则之一。 卢静章不自觉想到,当年自己入仕的时候,虽说是范阳卢氏顶级豪门出身,学识也丰富,人也聪敏。 可他能在短短五年之间,就跃升为大理寺少卿,也是拜他的一副好相貌所赐。 在大理寺这个经常要对外接洽的部门,当然还是长相称头的官员更容易出头。 这样要长相有长相,要仪态有仪态,要风度有风度的人,走出去,才能代表大理寺的体面。 这次是他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双方的印象都非常好,谈话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下展开。 只是,当卢静章听说了骆绎此行的目的,他的脸顿时就沉下来了。 卢向之,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队伍里? 对了,他是韦皇后的外甥,也算是近亲了。 这人从外表看起来,绝对算气派的,怪不得韦皇后会看中他做援手。 再看卢氏一族,本就对朝堂争斗采取中立态度,不偏不倚,没有明确投靠对象。 韦氏启用他,完全可以放心。 至于,为什么卢向之一个前程大好的青年,怎的会投靠那个老妖妇,当然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一年以前,他被卢氏一族除名,彻底脱离了宗族关系。 所以,这位仪表堂堂的卢氏青年,也只能投靠自己的母族了。 “关于这位卢向之,静章兄可有什么想说的?” 卢静章将李俊的亲笔信合上,寥寥数语,其中之意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太子要弄清楚这人的来历。 他怀疑,韦皇后有意将此人引为援手。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怀疑的事,完全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没人看不出来。 只不过,这人的来历,由卢静章来说出口,他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这人啊,他已经与我卢氏一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骆绎惊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万万没想到,卢静章会如此回答。 第二百六十六章 妻不如妾 “卢向之确实是与你同出一族,这总不会错吧!” “他是出自范阳卢氏,这是没错的,韦氏一族也不傻,除了范阳卢氏,他们也不会选择其他姓卢的人家结亲啊!” 这个青年有点意思啊,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 卢静章也看出来了,骆绎的表情有些尴尬,显然他对这个笑话并不是很消受。 “他是我的族兄,关系不算近,他的事情我也只是听到过一些,具体的,不是很清楚。” 骆绎知道,这是卢静章给自己找的托词,卢向之都能被赶出宗族,想必,当年的事情应该闹得很大,卢静章作为家中的青年后备力量,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骆绎没有说话,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定要给足卢静章颜面,他会主动说清楚的。 卢静章婆娑着手里的曲口杯盏,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他才下定决心,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 要说,这件事完全是卢向之的私事,要不是太子有命,他是万万不愿意说出口的。 说到底,这也是一桩家族丑闻啊! 别看卢向之在李俊等人面前装的人模狗样,其实,他可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风流鬼。 早些年,他因为比卢静章年长几岁,又有才学,生的体面,可是家族培养的重点人物。 家族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那一年,他已经承袭了祖父的官爵,马上就要受祖萌入朝为官。 一切都发展的非常顺利,一条金光灿灿的大道,就在卢向之的眼前展开,闪烁着绚丽迷人的光彩。 他雄心勃勃,他信心满怀。 却没想到,祸从天降。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父亲去世了。 按照朝廷惯常的礼仪要求,这个时候,作为孝子的卢向之要上表请辞官职,郑重表示,自己要服丧一年,以表追思。 卢向之是这么做的,陛下也准了,这还是李显刚刚登基时候的事情了。 但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年之内,卢向之的生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巨变,他的人生急转直下,发生了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大逆转。 可这能怪谁呢,只能说他是自作自受。 卢静章是个风月好手,以往日日徜徉在青楼妓馆之中,不亦乐乎。 如今,老父刚死,他也只能勉强自己,略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色心。 总不能让京里的同僚看到他父亲的丧期未过,就兴冲冲的去嫖妓吧,这也太难看了。 可没成想,有些人啊,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没办法的。 他刚把这边的一扇破窗子堵死,那边的一扇小轩窗就又摇摇的向他招手了。 老父死后不足半月,他就在家里呆不住了。 原先他也是有妻有妾的人,除了没有子嗣,其他的一切都很完美。 他的妻子很贤惠,绝不是悍妒骄纵之人,对他的一切荒唐行径都一一忍耐,从没有怨言。 卢向之尽享齐人之福,已经是非常幸福了。 然而,人终究不是容易满足的牲畜。 而是坐陇望蜀,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永远不知道餍足的人啊!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就要独辟蹊径。 这一下,他就看上了老父亲的美貌小妾一人,其名唤作玲珑,看这名字就知道了,那可是个娇柔善媚的人物,年纪轻轻的就把老卢蒙的五迷三道。 娇惯的玲珑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体统,什么是脸面,总要把所有好东西都送到她的眼前,才能满意。 老卢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有了这么个小嗲精在身边,天天温言软语的哄着,哪里还能辨得清是非。 对玲珑那是所求无不应,花的钱就海了去了。 就这样,老卢一死,玲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卢的正妻早就亡故,这也是为什么他把小妾宠的没有德行,府里上上下下都怨声载道,还谁都管不了。 于是,现在这座宅院里,仿佛都是玲珑说了算了,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 对小厮丫头呼呼喝喝,拼命驱使,仿佛要把这些年当小妾的怨气全都吐吐干净一样。 就连卢向之的正牌妻子王楚慧都不放在眼里,还摆起长辈的架势来了,不是让端茶,就是让捶腿,也就是王楚慧老实,竟然受了她的欺辱。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幻觉,竟然以为,自己入府以来,过得都是不舒心的日子,还有人欺负着她,看不起她。 这真是一个偌大的笑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样折腾,日子是不会太长久的,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还以为能在府里作威作福到永久呢。 于是,不久之后,压倒她这只恶姣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出现了。 正是襄王有意,神女也有情,寂寞无聊的玲珑和百爪挠心的卢向之一拍即合,迅速勾搭成奸。 一个是作威作福的宠妾,一个是堂堂大郎君,谁能说什么呢? 自从二人苟且,院里所有的小厮丫鬟走路都只能贴着墙,看着地,不敢抬头。 就怕撞到二人亲热的场景。 卢向之先别说,玲珑的厉害,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 对付下人,从来都是非打即骂。 别看她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妾,原本并不比这些下人档次高几分,可架不住有人撑腰啊! 卢父活着的时候,对她宠溺无比,无论她干什么没体统的事情,他都一味的好好好,是是是。 卢父死了,大家原以为这只姣精总该倒下了,正想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她又火速搭上了卢向之。 这家伙,自从找到了这个靠山,玲珑在府中的行径就更加疯狂了。 折磨下人的手段更加疯狂,一次一个小丫鬟口无遮拦,议论她和卢向之的破事,被她偷听到了,她立刻从游廊里跳了出来,捏着小丫鬟的耳朵,就把她拉到了后院。 二话没说,找了几个小厮,就把小丫鬟乱棍打死了。 这真是旷古罕见的奇闻,只这一条,就够送玲珑去死了。 私自打死小丫鬟,这要是传到朝廷上,就算是在职的官员都有可能受到处罚。 更别提玲珑这种遭人恨的小妾了。 可她不仅没死,还蹦跶的非常欢实。 府里上上下下都摄于她的淫威,小厮丫鬟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唯一能主事的郎君更是指望不上了。 大家只能勉强撑住,在玲珑的手下混日子。 然而,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其实,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局势的发展,并且这个人完全有权力干预这件事。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装贤惠大度装的欢的卢向之的正妻,王楚慧。 第二百六十七章 当场抓获 按照事实来说,也不能算王楚慧装宽容,只是,她还不想和丈夫撕破脸皮而已。 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只是丈夫骑在她的头上指指点点,就连和他私通的小妾也能对她呼来喝去。 她可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琅琊王氏的嫡女,堂堂正正明媒正娶进了卢家的门,身份尊贵自不必说。 结果呢? 不但要容忍丈夫的不忠,还要亲眼见证丈夫和他父亲的小妾勾勾搭搭,她要不是早就不在意这个男人了,恐怕都会气疯的。 但她没有疯,不但没有疯,她还制定了个计划,准备将这一对狗男女一网打尽,让他们全都没有好果子吃。 机会总是不难找到,这两人在府里已经犹如伉俪一般,日夜寝处在一起。 根本连避嫌都不会了。 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万籁俱寂,卢向之又来到了姣儿的厢房,两人正是衣衫乱飞,唧唧哝哝之时,一众人闯进门来,他二人在床上被堵了个正着。 就连躲都没地方躲,藏都没地方藏。 这座宅院,早就是卢向之的势力范围,他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到哪里都横着走的,可当他看到这来捉奸的人的时候,他顿时就傻了。 卢氏本家的族长,竟然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当场捉奸。 那些早就被玲珑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厮丫鬟,一瞧见热闹,赶忙围拢了过来,一通哄笑,让卢向之颜面扫地。 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这个时候,卢氏之妻,王楚慧娘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扭扭捏捏的出场了。 她满脸热泪,瘫倒在对峙的双方中间。 哭哭啼啼,嘴里念念叨叨,也不说清楚她究竟想干什么,总而言之,就是看起来极度可怜。 让人恻隐之心顿生,不同情她都不合适。 王楚慧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今日决定撕破脸皮,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计划。 誓要将这一对狗男女拍死的。 她一不埋怨卢向之,二不哭闹,只一味伤心的垂泪。 因的这伤心都是真情实感,所以,没人会去质疑此举的真实性。 卢向之坐在床上,根本不去和王楚慧赔罪,他此刻已经知道,就算是赔罪也没用了。 他的下场不会好了。 就算是到了这部田地,他也一定要保持体面,就算是他已经根本没有体面可言。 他只是贪色,并不是没脑子,老父刚死他就霸占老父的小妾,这在哪门哪院都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可叹他这颗熟读四书五经,无比聪明的脑袋瓜,唯独到了女人身上,就不管事了。 也别怨天尤人,也别憎恨妻子的表演,只能恨自己色欲熏心。 卢向之已经认命,唯独身后的玲珑还负隅顽抗,抱着他的肩头,哼哼唧唧,企图逃出生天。 这能有用吗? 于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玲珑被杖毙,拉到湖里喂鱼,卢向之被宗族除名,彻底赶出了卢氏大宅。 故事到这里也就终结了,卢静章连喝两盏茶,总算是把干涩的喉咙滋润好了。 “这事情闹得这样大,怎的我从来没听说过?” 严格来讲,骆绎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他又从未当过官,怎会知道朝堂上的秘闻。 然而,卢静章也明白,他这样问是代表了太子。 太子既然专门写信询问此事,这就说明,殿下也不知此事内情,更不会想到,卢向之此人在家族内部已经查无此人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到底是一件家族丑闻,当晚捉奸过后,家族内几大长老迅速商议,只一个晚上就把这件事处理好了。” “小妾也只在内苑活动,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外人发现。至于卢向之,因为是家族内部的处罚,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他的官职没有变化,照样还是逍遥散人一个,恐怕也无法窥见内幕。” “卢向之是个聪明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好,为了家族的脸面也好,都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的。” “就算是卢氏这样的百年豪门,也害怕闺门清誉有损,与父亲小妾私通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卢氏家族可就名声扫地了。家族中的男男女女都会因为闺门不洁,成为联姻的困难户。基于这一层的考虑,他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他不说,家族为了脸面也不会向外透露,外面的人自然无从听说了。” 骆绎频频点头,终于明白一个堂堂世家子弟居然投靠韦皇后的真实原因了。 “那王楚慧最后又如何了?” “难道,这场捉奸在床的好戏,全是她一手操控的?” 卢静章摆摆手,讪笑道:“不能这么说,她哪有那么狠毒。” “不过是卢向之自己不争气,贪色忘义,她忍无可忍而已。” “到底也是豪门大户念过书,有头脑的女人,动起真格的来才知道,卢向之以往真是小瞧了她。” “估计自从她想了结这件丑事开始,她就一边等待着机会,一边和族中长老联络,不时把丈夫的丑事宣扬出去,当然不会是用她自己的嘴巴。” “这样,等到机会来临,族长也早就被她说服,再加上板上钉钉的捉奸在床,这事情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王家出手,让王楚慧轻松和卢向之和离。两人也没有儿女,最近听说,王家已经开始给王楚慧张罗婚事了。” 哎,女子的命运莫不是如此。 骆绎突然有点同情王楚慧,婚配之事,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不知底细的火坑而已。 就像是王楚慧这样没有儿女的豪门女子,她们的家庭是不会纵容她不再嫁,白养着她的。 就算她逃开了这个花心的男人,也不知下一次又遇上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真是防不胜防啊! 就算读再多的书,懂的再多的道理,在这个女人必须嫁人的年代,即便是王楚慧这样的豪门贵女,命运也是不由己的。 她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上青城山做女冠,去灵隐寺做姑子去。 而卢向之,如果他的家族已经将其隐秘的除名,那么,他的薪俸也不足以维持他豪奢的生活。 看来,韦皇后一定承诺了他不少好处,才让他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她干。 第二百六十八章 爪牙多的是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卢静章已经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写成了一封简短的信。 书信写好,他亲手将它放入纸筒,烫蜡封签。 骆绎明白规矩,这信中的内容,不是他可以看的,自从卢静章捉起了笔,他就一直保持视线平视,眼光绝不敢向下飘。 看着他谨慎陈肃的面容,卢静章心有戚戚,太子殿下果然有看人的眼光,这样小心谨慎的郎君,办事确实靠得住。 两人相对而坐,浓茶喝了一盏接一盏,卢静章一直在权衡,接下来的话,要不要透露给骆绎。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可靠,又是太子亲自派来的,想必应该是靠得住的得力之人。 有些事情,仅仅依靠书信是说不清楚的,那些只可意会的含义,只能依靠言语来传达。 他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张了嘴。 “骆兄弟,卢某还有一件事要提醒殿下注意。” “什么事?”骆绎突然紧张起来,这个时候特意提起,这肯定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殿下一定要小心武三思手下的其他人,眼光不要只盯着宗楚客。” “这是何意?” 骆绎迷惑了,一直以来,宗楚客是武三思的头号爪牙这是朝野内外人所共知的事实。 两人又沾着亲,在朝廷里是互为张目的关系,难道,这样铁桶一般稳固的关系,也有分崩离析的可能? 又或者,武氏一族内部的势力划分,竟然不是这样的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静静的听着卢静章的讲解。 “崔湜兄弟目前一直在大理寺狱关押,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两人现在的状况都很好。” “就等着元正过后,去流放了,自从逃脱了死罪,两兄弟心情大好,该吃吃,该喝喝,人都胖了几圈。” “我不时也会去监牢里和他们谈谈,他们也和我说了一些新的消息。” “崔湜说,以往他也和武三思关系不错,有一段时间,甚至是武氏的座上宾,两人非常热络。” “根据他的观察,武三思虽然最倚重宗楚客,可是,楚客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对武三思算不上是绝对忠诚。” “一些武三思交代下去的事情,他总是做一半留一半,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而且,宗楚客也有意培植自己的力量。” “想来,他也希望有一天能够脱离武三思的掌控,自己当权臣。” “相反,三思五狗中的有些人,对武三思可谓是忠心耿耿,指哪打哪。” “据崔湜交代,武三思近来又在策划一次大事件,打算将太子和几位老臣一并牵扯进去。” “这件事似乎没有交给宗楚客,而是交给了监察御史姚绍之。此人阴险狡诈,惯会陷害忠良,又对武三思言听计从,殿下不得不防。” “你可知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崔湜都不知道,我就更不会知道了。崔湜下大狱也有些时日了,武三思他们现在运作到哪一步,他也不清楚。” 骆绎深深的叹了口气,对这错综复杂的朝局感到无奈,失望。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手握重权的朝臣,非要将朝局搅合的乌烟瘴气。 难道,他们真的要为一己私利,就要将这昌盛的王朝葬送吗? “静章兄,问一句不该问的,现在卢向之是铁了心要跟着韦皇后干了,可你卢氏一族内部又是个什么想法?” 诶,这个小孩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这不是很尴尬吗? 像卢氏这种百年望族,能够无风无浪枝繁叶茂的生存至今还屹立不倒,当然不能只依靠一只力量了。 四面下注才是他们行事的最高准则,家族里的这些青年才俊,长辈们早就根据个人的情况制定了发展路线。 适合官场的就让他们投奔到各大势力之中,依附于权臣,伺机而动,若是自己就能成为一只势力,自然是最好的。 实在不行,也可以安心做官,家族也不会干涉,只要保证品行端正,别给家族丢脸就成。 比如,卢静章在家族中就是这样的定位,现在他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大理寺少卿,已经超前完成了任务,十分轻松了。 还有一些不适合仕途的,家族也就放养了,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上山修道的,什么磕金石丹药的,行为怪诞的,完全没问题。 用他们做典型,还能彰显世家大族放浪不羁的豪门风流。 骆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卢静章,时间长了,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他思忖片刻只得说道:“别人我无法保证,我自己是全心全意跟随太子殿下的。” 这话说的,好像跟没说也没什么两样。 骆绎不得不佩服卢静章,这在官场上待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借口说来就来,真不是他们这些闲散人员比得了的。 这信也收了,消息也打听到了,骆绎心满意足而去,卢静章则暗暗为自己的族兄捏了一把汗。 看来,太子殿下对他投靠韦氏的行为,不会无动于衷的。 ………… 骆绎从大理寺出来,并未直接出城门,追赶前往长安的车队,而是先一步返回了无名酒肆。 在那里,还有更多最新的消息等着他。 唐大眼将沙坨忠义暂时交给李隆基的人,只身返回酒肆,这也是经过沙坨同意的行为。 沙坨也希望早一点查明暗害他的人,究竟是出自哪一路的人马,这不只是为了他自身计,也是为了灵武军数万将士的英灵打算。 他暗自揣测,这个打算杀他的人,一定知道战败的内情。 天还没亮,唐大眼就合不上眼了,他趁着蒙蒙月色,飞奔回了无名酒肆。 为了不引起巡城武官的注意,他根本不敢骑马,只能步行,好在他脚程快,体格壮,只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他喘着粗气,站在酒肆门前,抬头望天,太阳还没升起来呢。 好早,肚子都饿扁了。 也不知道酒肆里有没有现成的吃食,无名子他们估计都以为这个时候他还在沙坨府上,才不会这么好心,单独给他留饭。 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他在酒肆门口歇了歇气,继而扣响了门。 第二百六十九章 斩草除根 不一会,颠颠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大眼判断,此人不是无名子。 果然,房门一开,杜饶机灵的脑袋瓜就探了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他惊奇的将唐大眼让进了门。 大眼二话不说,先奔向庖厨寻吃的,找了半天只有半块干了的饼子,没办法,就凑合了。 无名子在楼梯上看到他风风火火的往后院跑,无奈的摇摇头,这个时辰,街市上有的是卖小吃的,怎的也不知道买点。 唐大眼擎着不剩多少的饼子,来到内室,却见骆绎也在场,顿觉惊奇:“你怎么回来了?” “哎呦,瞧瞧,赶了几天的路,这面色都灰黄了,看来,路上着实辛苦啊!” 唐大眼嘻嘻哈哈的习惯了,众人也不在意他的说笑。 几人之中,就数骆绎最细皮嫩肉,是个资质端妍的美男子,因的这美好的容貌,他时常沦为兄弟几个取笑的对象。 几人早就是肝胆相照的生死兄弟,骆绎对他们的取笑也并不在意,知道他们没有坏心。 “是了,这不就是专程来见你的吗?” “怎么样,听说你去保护沙坨将军了,差事办的还顺利吗?” 唐大眼吞下最后一口饼子,将嘴角的饼渣抹了一把。 “别提了!” 无名子的心咯噔一声,看来是不顺利啊! 转念一想,他人都能跑回酒肆,就算有事,也应该都解决的很好了。 “怎么回事?” “沙坨将军昨晚遇刺了,好在将军本人没事。” “果然有刺客?” “可不是。” “谁派来的,捉住活口了吗?” 几人围坐一团急急逼问着大眼,这让他好生为难。 活口,当然没有了,谁派来的,也根本不知道。 他把这些实情一一讲给几人听,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沙坨老将军是如何神勇的将贼人一举击杀的。 “这么说,沙坨将军还没有来得及和贼人说上一句话,他就死了,根本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 “没错,将军还埋怨,那人实在太弱,不禁打。” 大眼看着众人失落的表情,他完全明白他们心中的想法,立刻补充道:“不过,我在他的发髻里找到了这个东西,应该是进出宅院的凭证吧。” 他把那半块木条送到了无名子面前,后者扫了一眼,大眼立刻问道:“怎么样,到底是谁家的?” 无名子把木条拿过来,仔细端详几眼。 “这是韦家的。” “韦家?” “他们掺和这事做什么?” 大眼惊讶连连,根本想象不出,韦氏一族为何会想起来刺杀沙坨忠义。 沙坨又知道他什么秘密。 这些内情,他们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唯一有可能知道内幕的杀手,又被沙坨打死了。 这真是愁煞人也! 明明心烦的要命,无名子还要装作淡定的样子。 他是几个人的主心骨,决策人,即便内心有彷徨徘徊,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芦苇草,正是韦氏一族的信物。” 原来是芦苇草啊,唐大眼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竖条条,摸不着头脑。 怪不得他昨晚看穿了眼珠也看不出来,别家的信物都是什么鱼啊,鹿啊的,谁会用芦苇草。 这韦氏家族也是奇了。 “可是,这朝堂上手握重权的韦氏官员有好几位,这令牌究竟是出自谁家的?” 这倒真是个难题。 据无名子所知,这芦苇草的木条凭证是韦氏家族通用的,只靠这个东西,你也分辨不清他究竟出自谁人之手。 “应该是韦巨源吧!” 他思考片刻,做出了回答。 按照通常情况,愿意掺和这些朝堂争斗的应该就是和韦皇后一党的吏部尚书韦巨源。 至于左仆射韦安石,一直以来,兢兢业业,维护李唐江山,应该不会这么下作。 并且此人一向都和韦皇后不和,从前就在朝堂上多次批评韦皇后不安于室,煽惑朝政。 从哪个方面看,他也不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对付沙坨忠义。 “骆绎,你把这个消息也带给太子殿下,务必让殿下注意韦皇后的动向,也许,他们韦氏家族也要有异动了。” 骆绎点点头,将这事记在心里。其实,以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殿下肯定已经对韦氏加强防范了。 毕竟,既然她已经把卢向之推到前台了,就一定会让他发挥作用。 看来,长安也要不太平了…… 就在骆绎快马加鞭追赶车队的时候,帝后一行人也迎来了离开石壕驿的时刻。 入夜,李俊在茫茫夜色的掩护下,带着姚逵,来到了距离石壕驿只有半里地的一块荒草地里。 以前这是一座土地庙,供奉的也不知是哪一路的神仙,如今,神位也倒了,香客也没有了。 小小的石屋里,到处都灰突突的。 按照李俊的要求,既要离驿站近,又要很僻静,最好能有点遮挡物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姚逵找到了这个地方,简直如获至宝,忙不迭的就返回来报信,李俊带了五个侍卫,与他一道过来。 看了这个地方,也表示很满意。 “把他们带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嘴里都塞了布条,哼哼唧唧的,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李俊也没兴趣知道。 一看到他们挣扎的那副惨像,姚逵的心就直打颤。 他努力靠近李俊,喃喃道:“殿下,真的要这样做吗?” 李俊头也没回:“当然。” “可是,我今天观察了一天,官驿里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太子妃的流言蜚语,想来,这两人的嘴巴是很严的,没有乱说话。是不是……” “饶他们一命?”李俊冷笑着看向姚逵,清朗月光下,他的眼神十分诡异。 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这是姚逵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李俊的脸上现出如此凶狠的表情。 殿下这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这么点事,就要开杀戒? 他无法想象,以往那么多比这还要凶恶的多的人物,太子都轻易的饶过了,为什么一定要取这两人的性命。 他们不过是驿站的小厮,蝼蚁罢了,根本不会危害太子或是太子妃的名誉。 李俊如此坚定,又如此无情的样子,让姚逵根本不敢多嘴了。 第二百七十章 隆基的心思 “我知道,你觉得我这次是太过心狠手辣了,这两人罪不至死,况且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布条塞满嘴的两个小厮,听到太子这句话,眼睛瞬时就亮了,他们仿佛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很快,这希望就又回归破灭。 “可是,他们非杀不可!” “留不得!” “这……”姚逵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两个侍卫就举刀一挥,鲜血飞溅,让铺满灰尘的塑像都染上了一抹红。 两小厮登时毙命,连一点挣扎都没有。 到底也是李俊特意挑选的精兵侍卫,出手狠毒准确,只一刀就让他们彻底没了声息。 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解脱吧,这是李俊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几名侍卫只知忠诚无二,太子命令他们做什么事,他们就努力办到,绝没有二话,也不会深入思考这背后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人,也是李俊急需的。 如今,这几名侍卫都经受住了考验,以后,李俊可以放心的对他们委以重任了。 至于,旁边屏气噤声的姚逵,李俊悄悄的观察着他。 到底还是个正直的人啊,这么点血腥都见不得,看把他难受的,好像李俊做错了似的。 他又不是没有上过战场,血肉横飞的情景见的还少吗? 以后要是留在李俊身边辅佐,这些脏事烂事多了去了,希望他能马上适应吧。 其实,李俊也不想做这种腌臜事项,他一个堂堂太子,行的端做得正,走路都带风的。 要不是为了对付那些阴险小人,他也不会使这样阴毒的招数,实在是太下作了,他自己都没法面对自己。 只能闭上眼,让侍卫动手了。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眼前掠过了那些前辈。 李世民是如何举起弓箭,将那利箭射入亲弟弟的胸膛? 李治赐予长孙无忌一领白绢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他是否也有过挣扎,痛苦,彷徨,犹豫? 还是早就立定了决心,亲手将舅舅送上死路? 那唯一的,高高在上的女皇帝,是如何向自己的儿孙痛下杀手? 当她踏着尸山血海登上高位的时候,内心是快慰的,还是空虚的? 这些都容不得他去设想,他只知道,为了生存,他也只能如此。 不会下黑手的太子,只能是任人鱼肉的命,他不会认这样的命,他要奋起反抗。 他拿起自己的佩玉,砍下一片穗子,交给侍卫:“塞到他们的怀里。” 两人依言照做,李俊见一切都已经布局妥当,最后看了一眼这两个牺牲者,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这座荒芜的土地庙。 他笃信,明天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在他身后,两名留守的侍卫,按照李俊的吩咐,将尸体摆放到他们应该出现的地方,也返回了石壕驿。 唐大眼这边顺利把消息带了出去,陈芳这边也不遑多让。 两人为了将这种奇怪又复杂的关系维持下去,也只能互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这个小小的场院里,私底下的行为实在是难逃对方的眼睛,陈芳仔细想了想,干脆和唐大眼摊开了谈。 两人互不相扰,各凭本事,拿到情报。 这样的约定,让双方都很满意。 不过,陈芳也明白,在这样的背景下,他总是吃亏的。 毕竟,沙坨忠义不认识他啊! 现在再去套近乎,是说什么也赶不上唐大眼的。 权宜之计,也只能先如此了。 当陈芳跨入房门的时候,李隆基正在调琴。 那琴,正是李俊送他的大音希声。 “怎么,沙坨将军发现你的身份了?” 李隆基连脑袋也没抬,这是他能想到的直接原因。 在派遣陈芳去执行这项任务的时候,李隆基就已经嘱咐过他了,没有要紧的事,不必回来。 陈芳武艺高强,个性沉稳坚韧,李隆基一直非常信任他。 “回禀殿下,沙坨将军没有发现属下。” “那是怎么回事?” 他推开素琴,终于开始正视陈芳了。 陈芳揣度片刻,想象着是先说太子的事,还是尸体的事。 最后他拿定了主意,说道:“殿下,昨晚有人刺杀沙坨将军。” 李隆基面无色变,这是他早就料到的。 自从帝后前往长安,他老爹相王就把一干事项都托付给他,自己享清福去了。 李隆基面对的政务工作,纷繁复杂,幸亏他此前已经有不少朝堂经验,不算新手上路,各项事务操持的都很不错。 李隆基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堆积如山的事务到了他的手里都能料理的妥妥当当。 除去应该他干的,那些他关心的,他也一个都没有忘记。 沙坨忠义,这个灵武战场的败将,居然还敢回来。 听说沙坨跟着大军返回洛阳,一开始,李隆基是不相信的。在他看来,这人最好的归宿就是战死沙场。 此前,听说他已经失踪多时,李隆基还很庆幸,也许只是战死了,没有找到尸首而已。 现在一看,他竟然真的没死,还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李隆基不禁对这位老将充满了不屑与失望。 以前他和沙坨虽然不相熟,可他知道,沙坨作为边关将领,已经在灵武郡镇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沙坨虽然胜少败多,可终究一直都在努力,且在他的苦心经营下,灵武军的主体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算是保存了大部分实力。 结果,这次他竟然晚节不保,吃了这样的败仗,数万将士一夕之间全部覆没。 朝廷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沙坨自己就能接受了吗? 他怎么还好意思回来! 李隆基气愤了好几天,最后,终于恢复了平静,一个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沙坨是跟着太子一起回来的。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才让沙坨不畏惧惩处,坦然回城? 太子又知道多少? 想到这些,他决定,抽调自己府里的侍卫前去保护沙坨忠义。 这人也许掌握着什么机密也说不定,如果在帝后出巡的时候,他发生了什么不测的话,自己这个临时看管脸上也无光。 再者,他对沙坨身上背负的秘密也很感兴趣。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太子抢了先,隆基握紧拳 “是谁?” 李隆基的思绪漂浮了一阵,终于落了地。 “不知道,被沙坨将军打死了。” 陈芳将手放在身前,状态拘谨,不敢抬头看李隆基的眼神。 一瞬过后,一双鹿皮的鞋面,映入他的眼帘。 “不可能吧,就沙坨那个老将军,还有这么利落的身手?” “殿下明鉴,这是真的,全是属下亲眼所见。” “属下按照殿下的吩咐,一直在外面监视,不敢踏入将军房门半步,昨日夜里,将军的房间里突然有了声响,再一看,一具尸体就被抬了出来,小的过去搭手,却见根本是个不认识的人。” “那唐大眼说,沙坨将军一拳就把他打死了!” 李隆基眉头紧皱:“等一下,唐大眼是谁?” 陈芳惊了,这事情交代的顺序好像确实有点问题,那尸体是在认识唐大眼之后才发现的。 突然冒出这么个人名,临淄王殿下听都没有听过,当然会迷惑。 几乎就是同时,他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殿下有这样的疑问,就代表他的差事办得不妥当。 “唐,唐大眼是太子派来保护沙坨将军的。” 太子派来的人? 李隆基把陈芳晾在一边,独自踱步,要派人怎么不早点派? 难道,太子也察觉到了危机? 他暂时抛开了所谓尸体问题,快步走到陈芳面前,拉着他坐下,陈芳因为差事办得不力,说什么也不肯坐,还是李隆基拽了他一把,他才跌坐了下来。 “仔细说说,这个唐大眼是什么来路?” “这人是个浓眉大眼的莽撞汉,身形魁梧,为人豪爽,听说他是太子的人,和沙坨将军也认识。” “昨天说是奉了太子之命,前来保护将军,将军见了他,就很高兴,我看他们的样子,确实是认识的。” “在哪里认识的?”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他们两个关起门来说话,谈了很久,其间,将军还特地叫来小厮,帮着备办了吃食。” “不过,听那小厮说,两个人谈得相当尽兴,这个唐大眼应该也是行伍出身。” 既然是太子的人,应该是这次随他出征的,此人又认识沙坨,那只能是在战场上认识的。 看来,在获取情报这件事上,他是要大大的落后于太子了。 李隆基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唐大眼说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可太子现在明明应该在去长安的路上,还能往洛阳传递消息,这就说明,太子派人回来了。 他忽然想到了那时出现在东宫里的那个青年,他曾经和那人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充当介绍人的宋璟,如今已经跑到贝州当刺史去了,他和这人的联络也就断了。 他记得,此人名叫常洛,生的肌肤胜雪,赛过妇人。 听陈芳所言,这个去照顾沙坨的人,不会是他。 常洛的外貌不会给人留下会武的印象。 那会是谁? 看来当时联络他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他们的势力还很强大。 这样得力的帮手,落在太子手里,李隆基不禁愤愤不平。 要是身份方便的话,他真想亲自去归义坊瞧瞧,这个太子派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顿了顿,又把话题拉到了尸体上。 “尸体的事情,那个叫唐大眼的没跟你讲明吗?” “我想,你也应该和他表明身份了吧。” “是,当时也是情势所逼,属下本来不想和他亮明身份的。” “可当时,属下正想偷听他们的谈话,藏在照壁后面,可能是当时离得有点近,就被他发觉了,猛地追出来,属下没有防备,心里一慌就跑开了,谁知他竟然以为我是贼人,拼命追赶。我为了证明身份,只能和他说实话了。” “你不必自责,派你去又不是为了害人的,既然太子现在和我们有相同的目的,我们完全可以联合。” “这样也可以减轻我们这边的压力。” 殿下原来是这样的心思,陈芳也安心了些,自从昨夜他被唐大眼抢了功劳,他就一直惴惴不安。 生怕到时殿下问起来,他难以交差,现在看来,这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唐大眼追我追的急,等到我们从府外回来的时候,房里出现了打斗,过了一会,唐大眼就把一具尸体拉了出来,告诉属下,之人打算刺杀将军,已经被将军打死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打斗的场面。” “没有。” 李隆基抚了抚下巴,思忖道:“会不会是唐大眼打死的?他没有跟你说实话?” 陈芳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摇了摇头。 “属下觉得不会,当时我在屋外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响动,属下想,我和唐大眼返回小院的时候,那人应该就已经死了。” 这样啊。 李隆基深吸口气,对这样的结局感到失望之极。 这个沙坨老汉,出手也太重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行刺的歹人,怎么说,也得问出点情报再杀啊! 可也别说,沙坨是杀伐决断的将军出身,出手肯定是稳准狠为先,一看到敌人,根本不会有别的任何想法了。 上手就打,二话别说。 只是可惜了这难得的消息来源,看来,只能再另寻其他的途径了。 如果陈芳和唐大眼搞好关系,会不会得到更多的情报? 李隆基别有深意的看着陈芳,默默的对他寄予了一丝希望。 “没办法查清那人的身份吗?” 哎,说到这个事啊,陈芳也是心里堵得慌。 他也怀疑,唐大眼是知道这贼人的身份的,可他作为临淄王殿下的人,他能够张嘴问吗。 这个场面会有多尴尬,不用他说,李隆基也知道。 “算了!我们有三个人,他才只有一个人,你们也多努力,我就不信,你们弄到的情报,会比他少。” “这……” 陈芳颇为为难,殿下啊,难道你没发现,唐大眼和沙坨忠义是相识的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沙坨会把消息先告诉他吗? “怎么,这很困难吗?”李隆基的脸色沉下来了,陈芳知道,李隆基平时温润儒雅,其实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 “不是,殿下不必担忧,属下一定会尽心尽力。” 李隆基挥挥手,陈芳头也不回的就退下去了,脚步之快,唯恐他后悔一样。 第二百七十二章 惊天血案 太子果然是太子啊! 身不在洛阳,还能指挥着这边的事情,看来,他也总算是有自己的人马了。 李隆基暗自庆幸,如若这般,这场棋局就还算有的下。 老实说,以往他从没把李俊放在眼里过,一个纨绔而已,没什么大出息,不过是武氏家族鼓掌之中的玩物罢了。 他和太子也算是一起长大,他是亲眼看着太子如何一步一步把自己给活废了的。 原以为他这人就算是完了,交代了,到此为止了。 朝廷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李显这一支的子嗣早就已经人才凋零。 而他李隆基这么一个青年才俊放在这里,只当一个临淄王是不是太委屈了? 他能够满足吗? 自从李隆基目睹太平公主以及一干老臣是如何把窝囊废李显抬上皇位的,他就对皇位有了想法。 这样庸庸碌碌的人都能当皇帝,他有何不可? 奈何,李显最近的身子骨还挺硬朗,到处玩耍,吃吃喝喝,没有一点颓势。 这也真是奇了,要知道,李显刚刚回城的时候,身子瘦弱的,连衣服都挂不住。 像根竹竿子似的,只过了两三年而已,他就迅速恢复了健康,眼看着又肥又壮。 这真是让等在台下的李隆基心急如焚。 欲望这个东西,当你想不到它的时候,它就像是从未在你的头脑中存在过一样,完全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可一旦它在你的头脑中扎下了根,就会死死攀紧你的所有思绪,你就再也无法将它从你的脑中根除。 就算是少年英雄的李隆基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排除了李显,在他前面挡着的还有李俊。 这个李显也是,在莽荒的房州呆了十来年,原本以为身子骨都废了的,却还左一个右一个的生儿子。 死了李重润,还有李俊顶上,再不济还有李重福和李重茂等人做储备,而李隆基想当皇帝,只有让李显的儿子都不能接班,自己的老爹却能登基,这才能轮到他。可这样的好事,能实现吗? 登上这金光闪闪染血的皇位,就像是翻越重重高山,年少气盛的李隆基不惧任何艰险,他相信,他一定能实现奇迹,扭转乾坤。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俊的奋起,让李隆基心情复杂。 那是一份失望夹杂着希望的奇妙感觉,不管怎么说,他们这对兄弟,现在还远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在他们的面前,共同的敌人就站在那里。 那些雄心勃勃的外戚,他们每一个人都觊觎着皇位,而稀里糊涂的现任皇帝李显是指望不上了。 为了维护李唐正统,他们只能勉力拧成一股绳,共同拱卫李显,总不能让他被阴谋家搞下台吧。 罢了,现阶段来看,他和李俊只有联合一条路可走,分裂只会让奸人趁虚而入。 “去把高力士叫来!” 门口守候的奴子,一听的他的召唤,迅速去寻高力士了。 现在,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 两天休息时间在风平浪静中度过。 帝后夫妇站在华丽的马车前,意气风发。 在他们的面前是这次随行的所有宫廷贵戚,李显看着他们,颇觉得意。 自从他登基为帝,这样的快乐就每日每夜的围绕着他。 那些困苦的日子,已经是过眼云烟,他极力的忘掉它们,不让那些痛苦的记忆干扰他的快乐。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回想,自己是如何熬过那地狱一般的日子的,懦弱的无能的他,一直是父母眼里的笑话。 从没有人认为他能够执掌这伟大的王朝,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然而,奇迹居然发生了。 这沉甸甸的皇位,他不只是坐上了,而且还一坐就是一年多。 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李显选择了痛快的随心所欲的生活。 管他身后洪水滔天,我自逍遥风流。 他紧紧捉住韦皇后的手,那只布满皱纹,略显粗糙的手,曾经赐予他无尽的力量。 韦皇后回转过头,与他相视而笑。 万事俱备,帝后夫妇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身后的贵戚也该上车的上车,该上马的上马。 车轮嘎嘎,马蹄踏踏,队伍继续前行,好戏即将开场。 羊陵道,离开石壕驿前往长安城的一条必经之路。 道路宽阔,也并不曲折。 却被唤作羊陵道,这也是有原因的。 当地人传说,曾有羊姓大官,官居宰辅,葬于此,因循世袭,此地就被称为羊陵道了。 李俊初听的这说法,心中偷笑,这古人确实消息闭塞,那羊姓家族不是出身山西吗,怎会在这洛阳长安的交界之处建立祖坟。 不过,这个地方于今日来讲,可说是意义重大,绝对不能轻视。 李俊看着马车队逐渐驶上小道,心中窃喜,嘿嘿,好戏就要开锣了。 车队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眼见着距离土地庙就越来越近。 忽而,前方帝后的马车猛地停了下来,连带着李俊的马车都动弹不得。 李俊对这一切心中有数,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可这戏也得做足。 他掀开车帘一角,故作姿态,对前方的姚逵喊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了!” 姚逵回过头,嘴上说着,好像前方出事了,脸上的表情却在困惑,殿下,这不都是你搞的嘛,你还问有什么事? 有事没事,你还不清楚? 前方的一个小太监已经匆匆过来报信,姚逵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继而,他跳下马,又对李俊仔细解释道:“陛下及娘娘安好,只是前方出现两具尸体,阻挡了道路。” 这场戏,当然是演给在场的各位贵戚的。 众人一听的说前方出现了尸体,赶忙都跑出来观看。 这边厢,太平公主在两个美貌小道士的搀扶下,走下了车,那边厢,跃跃欲试的安乐公主,早就已经跳起来了。 说着就要窜出马车,无奈身后一沉,她又被拖回了座位上。 “你这是干什么!” 面对武延宗的大号冷脸她毫无畏惧的大喊大叫,这可是有大热闹瞧,你怎么能不让我去! 以往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落在后面! 快让我去,别耽误事! 武延宗黑着脸,沉静说道:“公主殿下金尊玉体,不宜见血光。” “诶,你这个死脑筋,姑母都去看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姑母难道不是女人?” 李裹儿头回意识到,没有什么比她非要和武延宗这个木头疙瘩坐在一架马车上还错误的决定了。 这简直是坏她的好事啊! “你少拦着我,比这还血腥的场面我见得多了,就从没怕过!” “公主殿下,延宗是为了你好。” 他语气平淡,可手上的力气却没有减去分毫。 仍是抓紧了她的衣袖,那眼神坚定,不发一言就让李裹儿心旌摇曳。 “算了,不去就不去!” 她一甩手,企图将衣袖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奈何卯足了力气,仍然没有甩开他。 淡淡的情意在这马车厢里蔓延,越发的浓厚,李裹儿的嘴角渐渐染上了笑意。 她虽然无法预知武延宗真正的心意,可她已经将此刻的幸福仔细品尝。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从看尸体到看花灯 车厢外,几大重要人物齐齐聚全,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幕后总导演,太子李俊也堪堪从马车上走下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这时,掌事太监孙福禄从车队最前方奔向帝后的马车,不一刻,车帘便打了起来,他向车内的帝后禀报道:“启禀陛下,车队恐怕要改道了。” “改道,出什么事了?” “前方道路中间出现两具死尸,死状可怖,恐怕脏污了这片地方,为保万全,或许会改道。” 死尸? 李显的怒气腾的就升上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难道朕要改天行路? 趁着还没走多远,现在要不要返回石壕驿? 他开始后悔,出门的时候就应该算上一卦,看看今天是不是不利出行。 “哪里有死尸,朕去看看!” 他胖胖的身子也勉强撑起来了,他是真的想去查看。 “陛下万万不可啊,太晦气了,恐伤圣体啊!”孙福禄尽职尽责的挡在车前,说什么也不让李显去查看。 这当真不是因为他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实在是他们死状可怖,他怕惊扰了陛下。 陛下自己虽然没什么感觉,可他毕竟刚刚中过迷香,这身子也不知是不是好利索了。 现在跑去看死尸,万一又受了惊吓可如何是好。 只那李显身边的韦皇后似乎对此事颇不以为然,讪讪道:“不过是两具死尸,找人抬走就是了,用得着改道这么劳师动众的吗?” “前面这条道是回长安最近的一条路,臣妾看来,就接着走好了。” 韦皇后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当形势需要的时候,她既可以化身为宫廷之中最疑神疑鬼的人。 也可以变身为最理智果断的人,一切都看事件的发展。 还记得当年上阳宫前飞进来一只白孔雀,被她瞧见了,这家伙,一下子就被韦皇后给操作成为宫廷内的热门消息。 她捉着这只白孔雀可是做足了文章。 天天不是给李显吹耳边风,就是在朝廷中散布各种奇谈怪论。 一会说,白雀降世,女主当立,她女儿安乐公主应该当皇太女,这是神的指示。 一会又说,白雀现世,表明她韦皇后是有唐以来,最为杰出的皇后,应加尊号,与李显并立。 她的那点花花肠子岂能瞒得住经验老到的各位臣子。 不过是运用迷信手段,营造气氛,告知众位大臣她韦寄奴要走武媚娘的老路罢了。 这一步一步的行动和武媚当时的做法并无二致,先是与李显并尊,之后就是独揽朝政,最后,等到李显一朝蹬腿,她就顺利上位。 韦皇后踌躇满志,信心十足。可她也想的太轻巧了些。 十几年来,被武媚娘折磨的欲仙欲死的各位大臣,根本不会让韦氏有机会再走上武媚的老路。 他们就是豁出去这条命,抱成团,也不会让她得逞。 况且,韦皇后面对的局面和武媚也完全不同。 他们韦氏家族的力量还太过薄弱,朝堂上武氏家族的余党,实力也依然雄厚,党羽众多。 再加上老臣团体的抵抗,李唐皇室族群的反对,韦氏想要登顶的愿望可谓是天方夜谭。 更大的阻碍还在于她仰仗的丈夫李显,实在是不成器。 武媚能成功登顶也是因为李治的信任和适当的限制,而她,李显确实是对她言听计从,无限纵容。 可李显的能力麻麻,根本不配给他父母提鞋。 无限制的纵容,只会让韦氏的内心更加膨胀,完全没有了体统,在朝堂上制造更多的混乱。 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个人能力的差距。 韦寄奴她每天早晨起床,怎么就不能拿起镜子照照。 她的那点小手腕,和武媚能比吗! 想当女帝,岂不是白日做梦! 当然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后,韦氏也是有手段的。 比如,当情势不允许的时候,她又可以瞬间化身为最强硬的女人,天也不怕地也不怕,鬼神更不怕。 所有能搬弄是非的活动她都不会缺席,一看李显有退缩的意思,她马上跳出来,吆喝道:“什么死尸,在哪里,我要去看看。” “娘娘,娘娘,千万使不得啊!” “那些都是污秽之物,陛下娘娘千金之体,不能入眼啊!” “太子殿下已经去处理了,想来,一会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你是说,俊儿已经过去了?” “回禀陛下,是的,殿下已经去处理了,陛下请放心。” “皇后,既然俊儿已经去了,你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外面天气又冷,场面又血腥,还是不要去看了。” 李显殷勤的看着韦氏,满怀深情,从本心来讲,他根本就不想去看什么死尸。 他可是最惜命的人了。 受不得惊吓,更扛不住冻,可他无法忤逆韦氏的意见,只能循循善诱,采用柔性攻略,希望能软化韦氏的态度。 韦皇后被他瞧的心里堵得慌,这个死鬼,没完没了的看她干什么,他心里那点小心思她还能不知道。 胆小如鼠,你指望着他能扛事,简直是做梦。 她叹了口气,对孙福禄说道:“好吧,你去盯着点,处理完了,让太子过来回个话。” “是,奴婢遵命。” 孙福禄小心的将车帘放下来,忙不迭的去和李俊汇合。 车帘下落,将寒冷挡在了外面。 上半身深深的陷入靠枕中,韦皇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不愿再说一句话,迟钝的李显也感受到了车内沉闷的气息。 他看看韦氏的脸色,知道她又不如意了。 可他能怎么办呢,谁让他天生胆小,实在是不敢出去看。 只能枉顾她的不满,紧紧握住韦氏的手。 “别去了,等到了长安,朕陪你去瞧花灯。” “哼!” “我才不去!” “年年都看花灯,早就看腻了!” “哦?” 李显拍拍她的手背:“真不想看了?” “不看就算了,要不,回洛阳好了!” “诶,别呀,大家!” “来都来了,怎能回去,现在去长安可是比回洛阳近多了。” 韦皇后一听李显的口风,立刻睁开了眼。 慌忙阻拦,李显看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这心里也舒坦了。 “寄奴别急,长安是一定会回去的,而且,朕会陪着你好好玩。” “我们能玩什么,不过是在皇宫里转悠,早就厌烦了。”韦氏佯怒,拉着李显的臂弯,轻柔的发丝搔到李显的脸颊,弄得他痒痒的。 他牵起那一缕掉落的发丝,小心的将它别到耳边:“你放心,这次一定让你到街市上转转。” “真的?” “当然!”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击鼓传验 与马车中的柔情蜜意不同,车外不远处的队列前头,两具横躺的尸体,那副惨像,正猛烈的侵袭着众位贵戚的心神。 两具尸体,横躺在大路上,身上很干净,唯有脖颈处各有一道长长的刀痕,脸面上都是喷溅的血迹。 都是年轻男子,看起来与平民无异。 鲜血糊了一脸,以至于围观人群,很长时间都没有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真凶李俊现在就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一旁跟着姚逵,一旁则站着太平公主。 “殿下,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姚逵瞧瞧四周,见没人注意,便悄悄在李俊的耳边低语几句。 “这有什么问题,一会你就负责在一边应和着就行了。” 再次看到这两具尸体,姚逵还是觉着心有余悸。 他拼命抑制,地上的两具尸体,看起来,比昨夜还要面目灰败,到底,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尸体了,再不复人形。 也许,他们的灵魂早就已经跳出三界外,魂游太虚间了。 “打起精神来,一会别露怯。” “是,属下遵命!” 李俊的小眼神不时在人群中逡巡,哎呀,这个关键时刻,怎的也没人跳出来了。 实在是孤单寂寞冷啊! 总不能让老子自己跳出来吧,那实在是太假了。 那不成了贼喊捉贼吗? 他揣着手,不耐的等着有人打破沉默。 这时,围观人群中的议论声,已经此起彼伏了。 “怎么回事?这还走不走了!” “当然要走,肯定要把尸体搬走才行。” “我看,就绕开点好了,搬什么搬,多晦气啊!” “就是!” “要我说,今天的日子就不吉利,不利出行,你看,果然出事了吧。” 这声音虽然细小却一点也不模糊,众人闻听此言,皆是一惊,猛地抬头一看,原来这狂妄的言语,正是来自在场贵戚之中唯一有权力说出这样话的人之口。 那人是谁? 不必怀疑,正是太平公主。 这个出行日期是谁定的? 皇帝李显啊! 在场贵戚,虽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哪一个不是仰李显的鼻息过活,谁敢质疑他啊! 也就是横着走的太平公主,从来也不把她哥放在眼里,而他哥也从来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甭管太平如何顶撞他,他都笑呵呵全盘接受,一来二去,把还算是持重懂礼数的太平给惯得越发没有规矩。 只看她拉着两个小道士有说有笑,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两具尸体,而是两个玩意一般。 “殿下,这尸体如何处理?” “当然要弄走,这石壕驿的驿丞是怎么办的事!陛下行进的御道上,居然也会出现尸体,吩咐下去,驿丞罚半年薪俸!” 李俊气宇轩昂宣布这一处罚决定,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坏事明明就是他自己一手策划。 姚逵在一旁震惊连连,不简单啊,只罚了半年薪俸,他还以为要继续杀人灭口呢。 其实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总的说来,真是有点不分黑白是非了。 清障这种事,一向是前方的导引队来做的,赖人家驿丞做什么,姚逵想,那驿丞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老头,平时做事都是谨慎小心,连个多余的马屁都不敢拍。 估计听了这个旨意,会吓掉半条命的。 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李俊偷瞄众人表情,似乎,终于有些脑袋清醒的开始察觉出异样。 首先跳出来的,正是太子妃的亲爹宗楚客。 他委屈自己金贵的身子,弯下了腰,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马上反应过来,抄了一块巾子,把那尸体灰突突的脸庞擦抹干净。 “诶,这人不是石壕驿的驿卒吗?” “真的?”这么凶煞的东西,太平可不敢亲自查看,她这边也指望着有人能早点站出来,检查尸体。 故而,当宗楚客跳出来的时候,她异常欣慰,以至于,她明明和宗楚客不和,最讨厌看他那张橘皮老脸,这回也能和他好好说话,笑容可掬。 “当然是真的,殿下请看,这两人都是石壕驿的驿卒,错不了!” “那这件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几个准备献身搬尸体的小太监,已经就位,太平却将他们拦住了。 “先别动,这尸体有问题!” 太平公主都发话了,几人哪还敢上前,都屏气噤声退开了。 “宗尚书,你就委屈点,来检查一下尸体吧!” “啊?” 宗楚客还半蹲在地上,猛听得太平的吆喝,吓得差点当场跌坐在地,李俊更是捂嘴偷笑,为姑母这一英明决定拍掌叫好。 啧啧,宗楚客啊,宗楚客,你看看你的女儿多懂规矩,就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出来凑这个热闹比较好。 可你明明年纪一大把,还非要跟着瞎掺和,这回可倒好,查尸体吧,没说的。 在场的几个人,算来算去,也只有他合适。 宗楚客花了一些时间,才终于适应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接下来的任务。 当然,他也没那么糊涂,太平也没有这么严苛,不过是把检查尸体这件事交给他,具体的,太平心里也清楚,他不会亲自上手检查的。 这时,孙福禄从李显那里求来了旨意,快步奔过来给他们报信,宗楚客一看到他的脸啊,瞬间就乐了。 “你,过来!” 孙福禄不明所以,只和李俊交谈了几句,把李显的意思传达给他,就听到宗楚客表情严肃的召唤自己。 便走了过去,瞥眼看了一下李俊,见他嘴角噙着笑,总觉得,这样陈肃的情境下,太子不应该笑啊。 “宗尚书,找奴有何事?” “检查一下这尸体!” “这……” 孙福禄哪曾料到这样的好差事竟然会落到自己身上,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可这上面站的哪一个都是贵戚,就他一个小兵,这倒霉事除了他,也没人能做得了。 这时候再去指使其他的小太监也不合适,罢了,忍忍得了。 他先看看这人的脸部,没错,正如宗楚客所说,这人还真是官驿的驿卒,前两天还和他说过话的。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什么坏心,怎么会横尸街头啊,这也太惨了。 接着就是他们脖颈上的刀伤,一刀毙命,出手狠辣,别提了,肯定是会武艺的高手所为。 他一边检查,一边将这些发现当众宣布。 第二百七十五章 谁想害朕! 随着这些话语渐渐流出,在场众人的表情也是越来越缤纷。 很多人马上意识到,这件事有蹊跷。 作为一个没什么人会注意的小人物,卢向之就站在围观人群的后排,目睹了整个事件。 他越看,就越觉得害怕,直到两具尸体脸上的脏血被擦抹干净,他终于看出这件事的诡异之处了。 他认识这两个人! 他们就是那一日撞见他和太子妃私下说话的小厮。 这件事是冲着他来的! 他隐隐有这种感觉。 可这种感觉还未曾得到证实。 直到孙福禄从一具尸体的衣衫里面发现了几条明黄的穗子。 一切都不需要再怀疑了,这就是太子搞的鬼! 孙福禄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有点闹大了。 这个东西会出自谁,转转脑袋也想得出来,不是那谁谁,就是那谁谁。 可他敢说话吗? 当然不敢。 这几条穗子握在他的手里,真是烫的要命,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凝固。 死亡在向他招手。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美貌小道士搀扶着太平公主微微上前,公主指着孙福禄的手心,完了,这下瞒不住了。 他只能张开手心,将穗子双手奉上。 李俊面无色变,平静的看着这场好戏逐渐拉开帷幕。 倒是太平身边的小道士,让他十分惊讶。 看来看去,完全不认识。 妈呀,又换人了,太平这是带了多少小道士过来啊。 这两人生的倒也是眉清目秀,但显然更像女郎,身量也略有些不足,根本不是那一日和太平打情骂俏的那个小道士。 姑母幸福啊! 李俊感叹道,作为正经光杆司令的他,现在真是非常羡慕太平公主。 这一刻,玉穗子已经拿在了太平手里。 那明亮的颜色提醒着她,这东西的归属。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挑眼看着李俊,他英伟的脸上,完全没有心虚害怕的表情。 “哼。” 太平忽然冷笑一声,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脸上早就已经换上了和煦的表情。 “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罢了,不必多心。” “快把尸体抬走算了,行程耽误不得。” 这一串穗子在场众人都看的真真的,每个人都怀着心思,可就是不说。 他们都在揣度着太平和李俊的想法。 一撮黄穗子,似乎能将怀疑的焦点转移到太子的身上,可也不能确定,万一要是栽赃陷害,他们现在跳出来,不就是得罪了太子。 至于检查尸体的宗楚客,更是不愿意发表看法。 太子可是他的女婿,甭管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讲,他都不愿意趟这坛浑水。 就算人真的是太子杀的,他都要替太子遮掩,维护他的名声。 可是,这事情要真是太子做的,他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在现场呢。 宗楚客总是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几个小太监一拥上前,就把两具尸体给抬到了一边。 没有人再去理会这两人是不是石壕驿的驿卒,也没有人再去追究他们惨死的原因。 不过是两个小吏而已,死了就死了吧。 当他们的尸体被晃晃悠悠的抬到路边的时候,姚逵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可现在的他,早就已经别无选择了。 “妥善埋了吧!” 李俊说完这句话,便走向了帝后的马车,极为自然的,他和卢向之擦肩而过。 后者赶忙侧身让了让,李俊没有丝毫的感激,他轻挑眼尾,投给了卢向之一个轻蔑的笑容。 怎么样,想挑战我吗? 个中滋味,你自己品尝吧! 卢向之被他的眼神震撼了,那种蔑视和不惧的威慑,让他不寒而栗。 他当即意识到,也许,跟随韦皇后就是一个错误。 这位太子殿下根本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别说是他卢向之,就是韦皇后亲身上阵都不一定能动摇他的根基。 他冷静的分析局势。 看刚才众人的反应,太平公主和宗楚客肯定已经看出,此事与太子有关。 可他们并没有作声,可见,二人是维护太子的。 至于皇后,即便她想插手此事,借题发挥,有其余几人的力保,太子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卢向之明白,太子的脚步不会在这里停止。 而他已经被绑上了韦皇后的贼船。 反应够快的,卢向之愤愤不平,原以为,李俊会给他一点时间,至少也要看看他的真实动向再出手。 现在看来,这位太子爷当真不是个善茬。 这边厢,太子李俊根本没有搭理卢向之的窥视,大大方方的走向帝后的马车。 这么一件大事,说到底也还是要和皇帝皇后交代一声。 孙福禄为他撩起了车帘,打眼一看,车厢中,李显和韦氏相互依偎着,靠着火炉取暖,那样子,还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俊儿,听说前面出现了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李显勉强直起身子,用慵懒的语气向李俊发问。 李俊做好准备,开始发挥演技。 “回禀父皇母后,前方确实是有尸体,据宗尚书辨认,正是石壕驿的驿卒。” 李俊向他们夫妻二人致礼,显得很有礼貌的样子,果然,在韦皇后的脸上,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惊慌的表情。 现在他还猜不到韦氏如此慌张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对死尸的恐惧,还是担心秘密被人揭发? “驿卒?” “他们怎么会死?确定吗?” “经过在场的几人辨认,确实是驿卒没错。” “是怎么死的?”韦氏插嘴道。 “被人用刀抹了脖子。”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最为微小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为它小题大做。 也完全都和他没有关系。 “抹脖子?” “这么说,是谋杀了?” 李显震惊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熊熊燃烧的炭火盆似乎都不能给他足够的温暖,他感到了阵阵凛冽的寒意。 李显这一辈子经历过太多的阴谋,压抑,算计,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面对这一切了。 为什么会死人? 难道有人想害朕? 事到如今,他无法做其他的猜测,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兜兜转转,他侧头看看韦氏,很奇怪的是,一向胆气十足的皇后娘娘,这次也面露惊恐之色。 第二百七十六章 难得糊涂 “到底是谁干的?” “不清楚,歹人出手干净利落,除了脖颈处的伤痕,没有留下任何其他证据。” “只有这个,”他自自然然的把那几根玉穗子呈到了帝后面前。 “这是……”看到它,李显和韦皇后两个人的脸色都黑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脱落下来的,是宗尚书从驿卒的衣衫里找到的。” “这不是你……” 李显是个实诚人,一见到这玉穗子,瞬间就破功了。 “陛下认识这穗子?”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倒是身边的韦皇后,第一个跳出来,拦住了他。 她用半是胁迫,半是诱哄的眼神看着李显:怎么样,陛下这事还追究吗? 你想说出来吗? 我看还是算了吧。 她的眼神传递的就是这样的讯息,她反握李显的双手,轻轻的按了按,李显阿巴阿巴的,半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李显不是睁眼瞎,他刚才没有亲眼目睹验尸的全过程,只知道,这样明黄的玉穗子,在这一行人之中,只有他和李俊,皇后和裹儿以及太平有权力使用。 他能够确定这东西一定不是出自他的身上,那会是谁的呢? 皇后? 裹儿? 亦或是…… 他艰难的将眼光瞥到李俊身上,他的表情是那样的自如,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绽。 而他的腰带上,漂亮的双鱼佩玉也依然好好的带着,飘飘荡荡的玉穗子也是完好无损的。 但这并不能证明,这玉穗子就不是出自李俊的,他完全有可能换一块玉佩带,没人会记得他昨天带的是哪一块。 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李显的脑子里窜出了无数种可能,即便他最怀疑李俊,可现在也没有证据,再者他身上的佩玉完好无损,这个锅总不能扣到他的头上。 那会是谁? 皇后还是裹儿,她们两个柔弱女子,为何会大开杀戒? 她们行事浮躁没有体统,这李显早就知道了,要说这种不上道的事情她们两个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而太平,她一向行事大胆,也不避讳旁人,李显觉得,这种暗搓搓把尸体抛在大路上的行为,不是她的风格。 即便是太平做的,他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两个小厮,死了也就死了。堂堂镇国公主,还无权这样做吗? 李显根本不愿意插手。 前方,马蹄踢踢踏踏,显得十分焦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李显发话,是走,是停还是打道回府,总要有个说法吧。 这位皇帝陛下,就是这一点最要人命,实在是太磨蹭了。 要想让他做一个决定,简直比登天还难。 一番思考之下,李显心中的天平歪斜到了皇后和公主这边,在他看来,李俊的嫌疑要小得多了。 毕竟,这个儿子最近办事非常妥当,又有军功在身,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做这样下作的事情。 “咳咳……” “既然没有找到歹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吧,让他们给妥善安葬了,也就是了。” “赶快行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是,儿臣遵命,已经吩咐下去了,再过一会,尸体就会安葬好,车队就能通行了。” 李显挥挥手,让李俊退下了,这一刻,李俊没有掉头就走,还非常虚伪的安慰了一番,所有的戏都做足了,他才姗姗离去。 当他跨下马车的时候,就见太平公主的贴身宫女,就站在马车下首老老实实的候着。 “殿下,公主想要这玉穗子。”小宫女忐忑的犹豫的说出这一番话,连头也不敢抬。 稀奇了。 原来,公主身边还有侍女啊,他还以为所有伺候的活都让小道士一手包办了。 “公主要这个做什么?”李俊攥着玉穗子,柔声笑道。 “这个奴婢不知,公主也没吩咐,只说一定要把这玉穗子拿过来。” 这么强硬? 小侍女的话他全没放在心里,他抬眼看看,太平公主就站在不远处,时不时瞟着他。 她脸上挂着笑,看起来不打算为难李俊。 可那略带逼迫的眼神又提醒着李俊,最好按照她说的做。 他将玉穗子交给侍女,远处的太平遥遥望见这一幕也满意的点点头。 倒要看看这位狡猾的姑母,接下来想做什么。 然而,这一切都还远未到终结的时刻,李俊相信由他一手炮制的惊险一幕,一定会让这一行人一路上都惴惴不安。 韦皇后目送着所谓儿子远去的背影,心中忐忑,她轻抚李显的手背,感到他的抗拒。 “陛下,怎么了?” “皇后,就这么算了?” 就在他的眼前,发生了这样的血案,疑点也就在眼前,可他就要这样轻易的放过。 这还是一国之君的作为吗? 李显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 “陛下,糊涂一下又如何,不要事事都插手,陛下不是已经明白这一课了吗?” 韦氏的话令李显茅塞顿开,对啊,少管闲事! 以前,这一课是母后教给他的,代价是惨痛的,母后过世也有两三年了,他竟然渐渐遗忘了这血与汗才换来的经验教训。 而现在,已经登上皇位的他,难道又要换老师了,这次,该轮到亲儿子给他上课了? 什么时候,他李显才能上场当老师呢? 他又会甘心情愿的放纵李俊吗? 韦皇后关切的看着李显,不是担心他有什么想不开,而是害怕他一心追究下去,自己的丑事就要公诸于世。 “哎,算了!” “不过是两个小厮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让俊儿看着处理就是了。” 李显几乎是一瞬间就想通了这个问题,管你谁当老师呢? 只要让他舒舒服服的继续当皇帝,他才不会计较这个问题,儿子好使,就让儿子去办事,他的地位还更稳固了。 不必再担心那些叨叨念念个不停的老臣,也不必再去防备那些可能推他下台的阴谋人士。 只要有爱操持的太子在前面挡着就一切无忧了。 他完全心安理得,在他看来,他现在的想法和他老爹当年是一样一样的。 反正,武媚又不会越过他去直接当皇帝,她愿意处理朝政就让她去好了,既能帮他做事,又能看守皇位,更重要的是,一旦有个操作失误,众臣埋怨的人也只有武媚而已。 正牌皇帝李治,完全可以金蝉脱壳,不受任何指责,更美好的是,人们还会因为他孱弱的身体而同情他。 看看他,这副柔弱的身子骨,不能亲自理政,只能让皇后骑到他的头上,多么可怜,多么可悲。 如果,他有一副好身板,一切都会不一样…… 其实,这个中滋味又岂是那些外朝的臣子能够揣度的明白的,就像现在的李显一样,谁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放弃权力,亲自将权柄交到武媚手中的。 就在这样互相猜忌的诡异气氛中,马车队居然徐徐启程,开始前往未知的是非之地长安。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太子被愚弄 “哎呦呦,你看着点!” 姚逵大声嚷嚷,将那没头没脑撞过来的骏马别到一边,他定睛一看,这花斑马不是卢向之的吗? 他怎么骑到这里来了! 再看马上的卢向之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的心思好像全没在控制马这件事上,听到姚逵的叫喊,才略缓过些精神。 “姚将军,不好意思了。” 他勒紧缰绳,将花斑马头别到一边,姚逵看他好像被鬼摄了魂魄的样子,忽然感觉,太子的计谋也许并无不妥。 只牺牲两个小厮,就可以在同行的贵戚之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小心思,都毫无保留的表现在外。 谁是忠,谁是奸,谁是好,谁是坏,一览无余。 想到这里,他干脆放缓了步伐,与卢向之并肩骑乘。 “刚才那两具尸体还真是够吓人的!”他煞有介事的说道,还不忘窥视着卢向之的表现。 卢向之这时也恢复了镇定,一副你这人真是做作至极的表情。 姚将军啊姚将军,这两具尸体已经是非常干净了,你也能吓成这样,你可是从陇右战场回来的,什么可怕的阵势没见过。 你这战战兢兢的样子,才真是把我吓到了,当然为了世家子弟的颜面,卢向之是不会将真心话说出来的。 “确实如此。” “也不知这两个小厮是得罪了谁,竟然会下这么狠的手。” “也许只是意外吧!” 意外? 他可真说得出口,看来,这人脸皮之厚,早就在殿下的意料之中,不逼他,他是不会乖乖交代的。 “原来,卢兄弟是这么想的。” “那姚将军看来,卢某应该怎么想?” 嘿! 不搭理他,他还来精神了,姚逵斜了他一眼,淡然道:“我只是看着卢兄弟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卢兄弟是被吓到了。” “才有此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姚某听说,卢兄弟即将进入修文馆,这可是个清闲又体面的地方,卢兄弟前途无量啊!” 这,卢向之眉头紧皱,他这是跟自己杠上了。 看来这一场对话,一定是刻意为之了。 “到底还是皇后娘娘慧眼识珠,为朝廷发掘了像卢兄这样的人才。”一番话说罢,姚逵还夸张的向着帝后马车的方向拱了拱手,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要感谢皇恩浩荡了。 “姚将军,殿下叫您过去!”正在尴尬的时候,前方一个侍卫过来通传,姚逵心念一动,废话别说,他和太子还真是心意相通啊。 一阵尘土卷过,卢向之就这样看着姚逵坐骑的屁股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心才算是真的放了下来。 这是一个警告! 不管别人怎么想,卢向之相信他的感觉没有错。 这是太子给他的一个货真价实的警告。 那一日,两个小厮站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样子,他没有忘记,当他看到两人横躺在路中间的时候,那日的记忆就越加清晰。 年轻的稚嫩的脸庞,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的双手,恐惧的眼神,在他们乌黑的瞳仁中,是否也倒映了卢向之紧张的面容。 死亡。 那会是他的命运吗?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人固有一死,司马氏不是早就做了这个断言了吗? 还有那刘宋的范晔,那个偏僻可笑的人物,他为人虽然荒诞,可文章却冠绝江左。 然而,惊才绝艳的他,也一样逃不过身死非命的结局。 记得他在那场著名的骂战中说道:人死,必无鬼神! 今日的卢向之,会不会重蹈范晔的覆辙? 他不知道,他也无法做出预判,然而,那又如何?反正在家族里他也早就颜面扫地,跟着韦皇后,多混一天都是赚的。 “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车帘掀开一个角,李俊的责怪就劈头盖脸的飞过来。 “殿下,多聊了几句就耽搁了。” 这时,李俊猛地将车帘全都掀开,小风抽打着车窗,车帘摇摇晃动,李俊用冷峻的眼神看着姚逵。 姚逵思索片刻,其间,与李俊的眼神交流足有三四个来回,这个姚逵怎的反应这么慢。 他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就在李俊开口的前一刻,姚逵自觉跳下了马,钻进了车厢。 这还差不多! 李俊看着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心想,这人恢复的还够快的,刚才还一副李俊干了多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事的样子。 避之唯恐不及,好像他李俊变坏了,而他姚逵痛心疾首一样。 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 还是他自己想通了。 他就这样看着姚逵,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姚逵终于绷不住劲了,开始主动交代。 “殿下,卢向之好像很慌。” “慌?” “慌就对了!” 这正是李俊想要达到的效果,坦率的讲,他并不想伤害这两个小厮,他们在石壕驿这个地方,不过是一个过客。 而他们也并没有做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可作为一个太子,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 “我刚才主动提起尸体的事,他似乎有意将这件事归结为意外。而且,骑马的时候,他心不在焉,明明应该在我后面,却窜到了我旁边,要不是我提醒,他都快脱离队伍了。” “我想,他看到那两具尸体,心里肯定很慌。” “也很急。” “他就没说什么别的?” 李俊用眼神疯狂暗示姚逵,你小子别装蒜,我看你和他谈了很久,怎么会就说了这几句话。 还有什么,老实交代,别让我着急! “诶,殿下,其实真的没有什么紧要的,不过是口舌之争。” “这卢向之以往我也有所耳闻,一向品行不端的。” 什么?什么? 姚逵也认识卢向之? 李俊感觉自己被耍了,被彻底的玩弄了! 他怎么不早点说! 还是他认为他的消息根本没用? 李俊明明记得,他给卢静章写信的时候,姚逵就在身边,他怎么能不吱声呢。 “你仔细说说!” 李俊急切的声音,让姚逵突觉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 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比较好。 他搓了搓脸颊,乃道:“卢向之啊,那在风月场里可是很有名气的。” “人生的风流倜傥,又出手阔绰,是娘子们争抢的对象啊!” “而且他嘴巴很甜,小娘子都被他哄得五迷三道的。” “他的手段竟然这样厉害吗?” “绝对是,他在女人间那是相当受欢迎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韦皇后当场翻脸 “而且卢向之嘴巴很甜,小娘子都被他哄得五迷三道的。” “他的手段竟然这样厉害吗?” “绝对是,他在女人间那是相当受欢迎了。” “既是如此,怎的以前的官职一直不高,也从没在朝堂上见过他?”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是世家大族出身,家大业大,也不靠着俸禄过活。” “况且,虽然以前就是个千牛备身的闲职,可也已经顺利承袭了祖父的爵位,吃喝不愁,可能进取心也不是很强了吧。” 看来,卢向之以前也是个浪荡子弟啊! 李俊思考着这件事,了解卢向之真实的性格对日后对付他有很有帮助。 “他这人的品性怎么样?” “品性我真的不了解,说实在的,我和他不熟,只知道他的一些事迹,还都是风月场上面的,上不得台面,之前一直没有和殿下明说,一则是韦皇后将他引荐给陛下事发突然,我一下子就给忘了。” “再者,这些事迹也都是那些男女情事之类的事情,好像对了解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帮助。” 这人真是! 这不是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吗! 早知道还找什么卢静章啊,还把骆绎指使走了,干脆问他不就结了。 “你说说,那些传言都是什么?” “不过是为了争抢妓女大打出手之类的事情,要说,这次我见到卢向之还很是吃惊,以往听说,他可是相当蛮横不讲理的,这次却表现的温文尔雅。” “或许是传闻有误吧!” 什么传闻有误,明明就是他会演戏罢了。 他这种拙劣的演技,也就骗骗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罢了,骗他,门都没有! “关于卢向之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太子殿下,这之前,我真的没有见过卢向之,也根本不认识他,以往他在朝廷里也没有正经的官职。” “那还是去年的事情了吧,卢向之的老父去世了,他也正式承袭了爵位,就等着服丧期过后,就正式入仕参政。” “结果,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丧期也过了,卢向之却没有按照之前的计划出仕。” “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可卢氏一族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朝廷也没有意愿过问他们侯门内的家务事。也就继续让他在千牛府充作千牛备身,其余的职位也没有提升。” “我想,他投靠韦皇后应该有这方面的因素,郁郁不得志呀。” 还说知道的不多,他这肚子里不是挺有货的吗? “韦皇后说,卢向之是他的外甥,有这样的事吗?” 这些日子以来,自从韦皇后拉着卢向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就一直搜寻记忆库,想要找到关于此人的一点点记忆。 然而,很遗憾的是,对于此人,他居然没有一点印象。 他要真是韦氏的外甥,那也算是近亲了,李俊对他的回忆怎么会一片空白。 这其中一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看来,只能等待骆绎那边的消息了。 “我听说,确实是,不过,却不是很亲密的关系,卢向之的母亲正是皇后娘娘的族妹。” 原来如此,看来韦皇后为了将此人引荐到御前,还微微将他的身份更美化了几分。 这要是族妹的儿子,那关系说不定就是一表三千里了。 ………… 车队走走停停,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进入官驿休息,在抵达长安皇宫之前,这里是最后一个休息地。 众人心情各异,有欢欣也有忐忑,以至于这顿晚膳吃的都不是很痛快。 就说李显和韦氏吧,明明是夫妻俩,心思却也不同。 白天里,李显在马车里是好话说尽,各种承诺说了一个遍,就为了哄韦氏高兴。 在车上,她倒是还能勉强支撑个笑脸。 可等到住进官驿,略微松懈下来,她的真实心意就暴露无遗了。 面对着丰盛的菜肴,她居然连筷子都懒得动。 皇后都不动筷,底下的群臣小辈,自然也不敢吃了,一个个屏气凝神,不知道是何处得罪了她。 在这个时候,有资格张嘴询问的只有李显,而李显却是个幸福的知觉不敏感的胖子。 宴席上逐渐冷却的气氛,他一开始竟浑然不知。 还大口吃菜,美味小饼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塞,那个欢欣雀跃的劲头,看的李俊心里都一颤一颤的。 怪不得人家都算计到他的头上了,他都能毫无知觉。 原来他还真是心宽体胖啊! 等到这张桌子上连杯盘相击的声音都消失的时候,皇帝李显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诶,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一嘴的饼渣子正随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上下蠕动。 在座的各位,说到底和他都是沾亲带故,原本都应该在自己的房间用膳,然而,在李显的盛情张罗下,才坐在一起。 原本以为是热热闹闹的一顿饭,没成想,却遭遇了韦皇后的冷脸打击,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啊! 陛下,你难道都不看看你旁边那位,脸都快成菜绿色的了吗? 李显的眼神在他的一对儿女,李俊和裹儿的脸上徘徊一圈,二人只能尴尬的拿起了筷子。 假装低头吃菜,李俊看着裹儿并没有造次,心中安慰。 自从她和武延宗定下了这门婚事,她的性情就收敛了许多。 难道真是家有贤夫,把她这当世第一的刁蛮公主给管住了? “皇后,你怎么不吃。” 真不容易啊,李显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众人赶紧抬起了眼,齐刷刷的看向皇后。 韦氏的面容仍未见和缓,踟蹰了一阵。 她忽然提高了嗓门:“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还没等李显反应,她就转身要走,这还得了,李显完全让她弄蒙了。 “皇后,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不过是旅途劳顿,没有食欲,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口里说着敷衍的话,眼睛却转向了李俊,射出了责难的光。 李俊毫不畏惧,迎向她的目光。 “可是饭菜不和口味,要不要吩咐下去,弄几样爽口的小菜?” 他努力微笑,搭配关切的眼神,周到的言语,从哪个方面看起来都和孝子贤孙没什么差别。 看他如此体贴,韦氏的气就更是蹭蹭的往上冒。 小子,还跟我这装相! 你以为老娘看不出你的真面目吗! 她气哼哼的杵在那里,既不走,也不坐,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公主各出奇招 扑簌簌的衣裙拖动的声音传到了李俊的耳朵里。 吃饱喝足的李裹儿跳着来到了亲妈身前,一手就扯住韦氏的臂弯。 “母后,母后不吃,裹儿也不吃!” “你都吃饱了,还吃什么!” 韦氏语气冷淡,不想就这样败下阵来。回答裹儿的时候,眼神并没有离开李俊。 就连李显都有些察觉出她神情上的异样。 “皇后,你看着俊儿做什么?” “他!他……” 韦氏冷硬的表情几乎转化为悲愤,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小娃娃手里吃这种窝囊亏。 她情绪几近失控,几乎就要叫出声音,却在这时…… “皇后若是身子不适,休息一下也好!” 一直坐在对面,被小道士簇拥的太平公主,终于从一言不发之中觉醒。 一锤定音! “皇后!” “皇后……” 韦氏这人最不禁激将法的撺掇,而太平最了解她这个弱点。 此言一出,韦皇后立刻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给李显一个愤怒的背影。 “太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李显略带薄怒,太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她根本不怕他哥,更不怕韦氏,李显嘛,这么多年了,他何曾真的教训过她。 就算有个一时愤怒,也绝对维持不了一个时辰。 李俊绝不轻易发表意见,在这个鸿门宴上,他与大多数的陪吃官员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还是低头别掺和比较好。 他虽然不发表意见,可他的眼珠子也一刻没停,观察着众人的反应,脑袋瓜也没有停止运转,分析着这些表情反应,背后隐藏的秘密。 至于今日的战场,总是不缺乏战士的,他就主动默默无闻了。 “显哥,我说错了吗?” “皇后本就身体不适,我劝她去休息也是为了她好啊!” “勉强让她留在这里,万一更难受了,可如何是好。” 她笑嘻嘻的看着李显,嘴角很自然的露出一对小梨涡,娇俏又可爱,李显的表情有了明显的软化。 完了,完了,李俊一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又心软了。 也是,面对这么时而骄横,时而天真的妹妹,做哥哥的,能怎么样呢? 当然是让着她了。 自从韦氏走后,这间房里的气氛才算恢复了正常。 菜是菜而不是枯草,米饭也香喷喷了。 宴席上,不时还有欢笑声传出来,这让据此只有几墙之隔的韦皇后气的上蹿下跳。 而对于李俊来说,这场宴席也才算正式开始。 他终于可以将精力从和韦氏对着干这件事上转移出来,看看自己俊俏的老婆。 作为准太子妃,宗爱柔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本来,自从行程开始,有大半时间,宗爱柔都是在自己的房里用餐的。 可如今,经过这个驿站,再往前走,就可以到达长安城了。 该是做一个总结性聚餐的好时候了。 爱热闹的李显更不会放过她,他知道,这个儿媳性子冷淡,不喜欢凑热闹。 可她毕竟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以后应酬接对的事情多了去,要是不趁着现在,抓紧机会锻炼,以后若是丢丑可怎么好。 然而,这当然是李显的一厢情愿,他想的未免也太复杂了些,像宗爱柔这种早熟少女,早就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别看现在不言不语,等到真要迎接个外宾什么的,保证比谁都想的周到。 不过,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也没正式成婚,关系不能太热络,李俊心里明白这一点。 只能不时交谈一两句,在宗爱柔略微弯起的嘴角之中,体味她的喜怒。 “殿下,够了!”爱柔柔声提醒,李俊这才发现,她面前的浅碟里早就已经满满当当了。 而他的筷子上还衔着一个虾仁。 额,好像是有点多了。 他尴尬的将筷子转向,虾仁扔在自己的碗里。 李显坐在上位,欣然看着这一幕。 这孩子,疼媳妇,像我! “俊儿,我看爱柔也不像是能吃的人,你还是要量力而行啊!” 嘴角衔着个酒盏,太平咯吱咯吱的笑着,身子摇晃,仿佛是染上了醉意。 这把李俊尴尬的,再看宗爱柔,耷拉着小脑袋,都不敢看他了。 啧啧,这位姑母娘娘,还真是,嘴巴不饶人啊! 他这刚刚高兴两分,她就这样调侃宗爱柔,这以后,若是在她眼前有个过分亲近,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调笑他。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脸皮厚,不过,宗爱柔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好在,在座的各位,并没有起哄,这件事就算是消停下去了,当然,除了一个人以外。 听了姑母的话,刚才还算安分的李裹儿,瞬间就打起了精神。 对呀,人家夫妻恩恩爱爱,这种事情,她怎么能落在后面,在她身边一直规规矩矩的武延宗,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身边的公主殿下心意已经产生了巨变。 很快,他就发现面前的银盘里,哗啦哗啦的,盛入了许多菜肉。 “吃,快吃!” 真是,就你会夹菜吗? 这可是我选中的驸马,也喜爱着呢,你们看,我夹的他就不敢不吃。 武延宗看着他把银盘越填越满,也不好说不行,也不想说好,再看周围的一干贵戚,早就笑成了一团。 “公主殿下!” 武延宗被大家笑得,颇觉不好意思。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谁知人家公主殿下根本不领情。 直到把盘子里的菜肴堆成了小山,她才满意的作罢。 末了,还骄傲的看着李俊:怎么样,你会的,我也会。 武延宗面对着一盘满满的菜肉,实在是哭笑不得。 他一向沉稳平静的脸上,如今也绷不住了,现出了为难的神色。 难道,他以后就要和这样不讲道理的女人在一起生活吗?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到,李俊是拖着他登上了一条贼船。 “你怎么不吃啊!” 正在他凝神静思的时候,一张粉嫩的小脸径直摆在他的眼前。 李裹儿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对他盛情邀请,武延宗深深的叹了口气,体态略微抗拒。 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李裹儿再接再厉,继续眨眼,延宗终于受不了她的连番攻击,拿起了筷子,乖乖吃菜。 “诶,这就对了嘛。” 多亏安乐的插科打诨,一场尴尬的宴席终于在比较和气的氛围中结束,众人走出正堂,各回各屋。 第二百八十章 黄鼠狼的微笑 李俊也抓住了难得的机会,快走几步,从横处斜插过来,拦住了宗爱柔。 “你今天做的很好。” 宗爱柔被他拦截,只能停下了脚步。 好,好在哪里? 她疑惑的看着李俊,旁边服侍的翠香也警醒起来,以防二人再起争端。 “上午发生骚乱的时候,你没出来,我很满意。”宗爱柔没反应,李俊开始自说自话。 说实话,发现尸体的时候,一切都乱糟糟的,李俊急于盯着韦皇后和卢向之的反应,也照应不到她,就怕她和躁动的安乐一样,兴冲冲的跑出来看热闹。 那尸体死相可怕,实在不宜被娘子看到。 当然,真实的情况,他也看到了,他白白担心了一场,不只是宗爱柔,就连一向有热闹就上的李裹儿,都没有跳出马车。 后来听了裹儿的抱怨才知道,武延宗一直都拦着她,说什么也不让她出来掺和。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甭管武延宗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都觉得,把他和李裹儿拉郎配,这件事做的实在是太正确了。 居然可以控制住狂妄的李裹儿,这简直是一项奇迹,况且,看裹儿说起这件事时候的那种小女儿情态,不出来看热闹竟然完全是出于她个人的意愿。 “你说那个啊!” “我对那种事情没有兴趣。” 李俊哈哈大笑,自从上次送了花环之后,宗爱柔与他说话时候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从语气再到情态,简直和现代的新女性没什么区别。 不时对他挑剔几句,脸上时常出现不服气的表情。 也许,就连爱柔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个事事不关心,高高挂起的宗家小女儿了。 而李俊乐于看到这样的变化。 “不感兴趣?” “我看你对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也很喜欢,怎么,这种热闹你却不想看?” “启禀殿下,我们娘子真的见不得血腥!那些小书都是看着解闷的,其实娘子的胆子不大。” “翠香,别乱说话!” 翠香本意是给宗爱柔解围,却不知为什么似乎让她家娘子更加难堪。 就连那过分白皙的小脸都渐渐泛上了红。 “殿下莫要听翠香的!” “听了又怎样?” “原来,你也是装成胆子大的样子,内里其实什么都怕。” “好心告诉你,这间院子我看过了,周围的黄鼠狼可当真不少,你睡觉的时候小心着点,听说,黄鼠狼最喜欢勾引年轻娘子了。” 李俊眼见着宗爱柔的脸越来越绿,心中窃喜,小娘子,叫你一天天嘴硬的不行。 看看这回你怕是不怕! 翠香一脸关切,心里也着急的不得了。宗爱柔很怕鬼怪,这在府里都是出了名的,太子殿下怎能用这种诡异的东西吓唬娘子。 双脚发抖,心尖颤颤,宗爱柔强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在李俊的面前露出惊恐的神色。 “殿,殿下自己也当心些!” 撂下这句话,她就拉着翠香快步离开,没给李俊一点反应的时间。 嘿! 这个小娘子,吓成这样,也一点都不服输,真是够倔的。 李俊看着她仓皇的脚步,奔了几步,竟然被院子里的花砖给绊了一下,脚底打滑,差点跌倒。 幸而翠香反应机敏,一把拉住了她,要不然,淡定范的爱柔娘子可就要摔个大马趴了。 李俊看到她的蠢相,心满意足,笑容不自觉就爬上了脸颊,那笑意一点一点扩散,给他紧张的宫廷生活带来了一点点快乐。 他品尝着难得的轻松惬意,却见前方一道警觉的目光笔直的扫射过来,他连忙收住了笑容。 那是宗爱柔四处打量的眼神,不用问李俊也能猜到,一个端端庄庄的小娘子,每天最重视自己的仪表仪态,唯恐出一点差错,给家族丢脸。 幸好现在天已经黑透了,各位贵戚该回房的回房,没回去的也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倒霉相。 “俊儿,悄悄话真是说不完啊!” 宗爱柔的傻相,让李俊心情舒畅,就连他害死两个无辜小厮的那种失落愧疚都荡然无存了。 他信步回到自己的厢房,还没跨进门槛,就被一声温柔的呼唤给叫住了。 闻声辨人,他掐指一算,这人正是太平公主。 听她拈酸加醋的语气,就知道,来者不善。 再加上今天中午她怪异的举动,李俊心里防备再次竖起。 他迅速调整表情,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脸。 “姑母!” 太平撇撇嘴,叫的够亲切的,不过,甭管你怎么哄我,今天也休想轻易过关。 “俊儿,今天好心情啊!” “到底是有了娘子的人了,整日就知道围着太子妃转。这以后当真成了婚,可还了得,恐怕又是一个惧内的好儿郎啊!” 太平步步紧逼,很快就靠近了他,李俊连连后退,还真是有点害怕这位声威赫赫的姑母。 “姑母说笑了。” 他这样敷衍着,可太平却并不领情。 “说笑?” “今天中午道路上的尸体也是说笑吗?” 这个老太太还真是!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顾及周围情况啊! 李俊抻着脖子,仔细查看,幸好,并没有监视的眼睛,也没人跟过来。 “你看什么?” “附近的小厮丫鬟已经都让我遣走了,这连只苍蝇也不会有!” 苍蝇? 现在可是深冬,能有这种生物吗? 姑母,你还真是异想天开,李俊很想这样犟一句,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就让她一回。 不过,她想的还真是挺周到的,怪不得他一进入这边小院就觉得安静的可怕。 他刚才一心回味着宗爱柔的傻相,也没留意,原来这边的随从都让他这位好姑母给轰走了。 那看来,今夜的事小不了。 “姑母,有话请讲。” 事到如今,也不用再装腔作势了,李俊摆上了正经的神情,等待着太平发难。 “我在等着你说话,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解释解释吧。” “姑母当真想知道?” 太平扬着脑袋,微微点了点下巴。 “姑母想听什么?” 现在的战术就是一个字“拖。” 臭小子,都堵到门口了,还是不老实。 姑母我打马球的时候,可是进攻好手,你不交代只有我来逼你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太平的心计 “人,是不是你杀的?” 这么直接啊! 李俊一愣,清朗月光下,太平的眼神亮晶晶的,就好像拜月的黄鼠狼。 这样就不好了嘛,拖就拖不下去了。 “说啊,俊儿,你可是大唐太子,难道还敢做不敢当吗?” 太平又向他逼近了一步,李俊只得承认:“姑母,这事情与你无关,俊儿不会给你找不痛快的。” “哦,那你是为了给别人找不痛快的。” “是谁?” “皇后?还是其他人?” “姑母,详情不能和您细说,您尽管放心,俊儿做事有分寸。” “你既然坚持不说实话,姑母也管不了了。只是,你记住,这种血腥的事件,姑母不想再看到。” “是,俊儿谨记。” “还有,你一定要提防着皇后,到了长安,她绝对不会消停,你也要做好应对。” 李俊连连答应,态度恭敬又不失体面,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太平还算满意。 “这个还你。” 她将那几根玉穗子塞给李俊,这些原本都是她中午特意要过去的,现在又来归还,真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 实际上,李俊并不害怕这个东西落在别人手里,他也没有想到,公主竟然会把它们归还。 “姑母,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还装傻,这不就是你玉佩上的穗子吗?” “难道还会是别人的?” “姑母说笑了,就因为这穗子是明黄的,就一定是俊儿的?” 说到底,李俊还是个好人,他只能混淆视听,却不忍将黑锅扣到其他的皇亲身上。 “你蒙的了别人,蒙不了姑母,要是皇后或者裹儿做的,以她们嚣张的个性,肯定不会让这两具尸体无声无息的躺在路边。” “这两个小厮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们,早就被剥皮充草,暴尸示众了。” 太平活灵活现的形容,让李俊的笑再也憋不住了。 还别说,以她们的性格,确实应该如此。 “你笑什么?姑母说的不对?” “对,都对,姑母教育的是。”他笑意不减,让太平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件破事,就是这个小子做的。 “只是,姑母不明白,你为什么把这个东西留在尸体上?” 李俊不肯要,这玉穗子现在还在太平的手里拿着。 “姑母,想必这人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太平了然的点点头:“也就是说,这个玉穗子果然不是你不小心掉在那里的。” “难道,是为了给某人警示?” 这位姑母还真是好生聪明,智商应该远在韦氏之上。 李俊还能说什么,只能呵呵呵了。 “怎么样,目的达到了吗?” 太平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看他这副欲言又止,不愿意明说的样子,心里也确定了七八分。 两人就在这样不挑明的前提下,进行着智慧的对话。 “我想,应该还可以吧。” “俊儿,不管你相不相信,姑母都要告诉你,姑母会跟你站在一起,共同对付韦氏那个妖妇,不会让她得逞的。” “姑母,这件事还是先不要攀扯别人。” 李俊嘴上这么说着,可脸上却并不是警告的表情,太平也知道他的意思。 遂揶揄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 “韦氏一族与我李唐是水火不容的态势,这朝野之中,人尽皆知,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今日之事,我虽拿不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我希望你心里有个数,要铲除韦氏,一定要快。” “只要你下定了决心,姑母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额,还是算了吧,你这个女人可比韦皇后要更危险,今天借了你的力,明天你一高兴,就把我搞下去了可怎么办。 我可没这么傻,姑母啊,要是想保持和睦的关系,还是像现在这样,不远不近才好。 “姑母的教育,俊儿记得了。” “你记着就好,看到你这么有手段,姑母也就放心了。” 太平用老怀安慰的眼神凝望着李俊,最终还是将那没用的玉穗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你这些天可是让姑母操碎了心。”太平以手抚心,做出忧心的姿态。 操心? 像我这么活泼可爱又人畜无害的大善人,她有什么可操心的。 李俊望着太平,啧啧称奇。 “姑母为何操心?” “俊儿最近行事规规矩矩,完全不需要操心啊!” “你想到哪里去了!”太平讪笑道:“上次在石壕驿,我看你一口一个母后叫得欢,还以为你被韦氏那妖妇迷了眼睛,以为她是什么好人。” “现在看你也开始对付韦氏,姑母就放心了!” “姑母!” “姑母言重了,韦氏终究是皇后,又是父皇心爱之人,俊儿怎么会想要对付她。” “再者,自我从陇右归来,她对我也还算友好,如若她以后能够有所收敛,俊儿自然不会提防她。” “她会没有动作?笑话!” “俊儿,你还太年轻,对这个妖妇的本来面目没有多少了解,你且看着吧,等到你羽翼渐丰的时候,就能见识她的狠毒了。” “她现在对你还和善,一则是因为你对她还没有多少威胁,二则是,你在陇右打了大胜仗,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作对,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晚风渐凉,两人之间冒着阵阵白气,李俊揣着手,对面前这位女士的旺盛精力佩服连连。 这么冷的天,她居然还能这么滔滔不绝。 一点也没有速速解决问题,赶快回屋取暖的意思。 他又不能提醒,只能默默忍受。 下腹一阵阵的隐痛,大有闹肚子的趋势。 太平刚才还说的很热闹,她是一个极度需要新鲜感的人,从洛阳带出来的这几个小道士,陪在她身边不过半月,她就已经厌倦了,没了兴趣。 她意兴阑珊,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提起她的好奇心。 结果就出了这件神奇的事情。 自从她找到了这几根玉穗子,她就喜不自禁,等着看好戏。 她叉着腰细数韦皇后的罪恶行径一桩桩,声情并茂,手舞足蹈,等到缓过神来,再看李俊,面容都有点扭曲了。 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听她说话了,心中有些不爽快:“俊儿,你怎么了?” “姑母,俊儿肚子疼。” 这时,他已经痛苦的捂住了肚皮,要是太平再不放他走,下一步,他就该拉裤子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碗莼菜羹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李俊忽然想到,幸好现在已经是唐朝了,男子的长裤是有裆的,这要是汉朝,非得当场噗嚓嚓不可。 屎尿说不定会直接顺着裤管漏下去,那可就糗大了。 “憋成这样,还在这挨着,你这孩子,快去吧!” 太平话还没有说完就看李俊提着裤子奔向厕所。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太平搓着手,终于在小侍女的陪同下,返回了自己的厢房。 这边厢,李俊安抚住了刁蛮的太平公主,那边厢,赌气闹妖的韦皇后,正在和内心的不安做殊死斗争。 她从宴席上退下来,直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这座官驿因为是在长安城外不远,进入长安城的大小官员,大多暂住在此。 当然,这里现在已经被帝后一行人包场了,不会有其他的官员入住骚扰。 这里的条件要比石壕驿更好几分,韦氏可以痛痛快快的自己住一间房,不必看到李显的那张油腻老脸。 韦氏躺在床上,愤愤不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是他们自房州返回长安皇宫的那一天,她对李显的态度就转变了。 以前吃苦受罪的时候,她并没有那么讨厌他,甚至,每每看到他被亲妈折磨,还充满了同情。 这种同情生出了爱,也许这种爱,并没有多少激情,也没有多少的钟情,可它也十分坚固,至少,支撑着孤立无援的夫妻俩,并肩走过艰苦的岁月。 但是,应该说,十分遗憾的是,老成的韦氏,早就醒悟,她和李显之间并没有多少男女之爱,充其量不过是亲人的关系。 所以,她无法忍受李显对她的殷切,更无法面对那些情真意切的表白。 李显对她越好,给她越多的奢靡享受,她就越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糟蹋他的一片深情。 这种扭曲的情感体验,是他人无法了解的。 咕噜噜…… 咕噜噜…… 接连不断的响声,从韦氏的肚皮里传了出来,韦氏下意识的捂住了肚子。 床前伺候的宫女,虽然一动不动,头也老实的低垂着,没有任何动静。 但韦氏能够确定,她们肯定听到自己的腹鸣了。 可恶的太平! 都怪她,要不是她非要插嘴,她闹一闹也就接着吃了。 还有那狡猾的太子,整场饭局,他居然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她闹,连劝一劝的意思都没有。 他甚至还拐弯抹角的挖苦她。 小子,你莫嚣张,等回到了长安,看我怎么收拾你! 韦氏暗暗立下了这样的心愿,她看向面前的小宫女:“去,让庖厨给我煮一碗莼菜羹。” “就知道你想吃这个!” 李显在几个太监侍女的陪同下,兴致勃勃的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让孙福禄把食盒子递上来。 “寄奴,可消气了?” 孙福禄将食盒子打开,香喷喷的莼菜羹并几碟可口小菜就摆在了韦皇后的面前。 “长途奔波,不吃东西怎么行,身子都要坏的!” “来,朕记得你最喜欢吃莼菜羹,自从你出来,我就让人去准备了。怎么样,尝尝看。” 小宫女托着莼菜羹,韦皇后连眼睛都没眨一眨,李显一看这个情势,赶紧自己拿过了碗。 “宫女拿的你不肯吃,朕来喂你总可以了吧。” 他笑嘻嘻的拿起汤匙,韦皇后拧了一下眉。 他怎么总是这么殷勤,韦皇后有时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知觉迟钝,很多时候,她对待他的态度,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贵为皇帝,是怎么一一忍受的? 李显就这样拿着汤匙,用殷切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韦氏,终于,她在这种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中败下阵来。 “好了,陛下不必亲自如此,交给宫女就是了。” 旁边的小宫女赶紧上前,做好了接住汤碗的动作,可李显却没有将汤碗交出来。 那汤匙就这样举着,其中细嫩的莼菜羹已经渐渐冷去。 “宫女不好,还是朕亲自来。” 韦氏无奈,只得张开嘴,香滑的莼菜羹接触到舌尖的那一刻,浓厚的滋味就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哎,还是这个东西好啊! 两人一匙一匙的细细品味这碗浓稠的汤羹,时光仿佛倒流,他们又回到了房州禁所那处破落的小院。 窗外寒风凛冽,不算结实的窗棱子哐哐作响,夫妻两人穿着陈旧的衣衫,只能勉强御寒。 没有人关心他们是不是能熬过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也再没有什么太子的待遇,只有无尽的折磨和担惊受怕如影随形。 聪颖美丽的小女儿裹儿无知懵懂的眼神看着他们,她还不知道,她本不应该受这份屈辱。 她本应该拥有与生俱来的尊贵与荣华。 一家人围坐在烧的不算旺的火盆前,也是像现在一样,李显执着汤匙,将莼菜羹一口一口的喂进韦氏的嘴里。 直到现在,韦氏还时常回忆,那个时候的羹汤简直是这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今天,她已经遍尝天下美味,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再也寻不到。 “是没胃口,还是心情不好?” 一大碗的莼菜羹,不一会就被韦皇后消灭了,李显盯着空空的碗沿,这样说道。 “两个都有。” “说说看?” 韦氏张了嘴,却没有作声,踟蹰片刻,她想和李显抱怨,把她对李俊的怀疑全都说出来,在李显的面前好好挑拨一下是非。 一瞬间,她的眼前又出现了李俊年轻的挑衅的面容。 那是属于年轻人特有的不屑一顾,对她皇后权威的践踏。 然而,如果她公开和李俊作对,那她和卢向之的阴谋也会随之暴露,韦氏相信,以李俊的聪明才智,他应该早就已经察觉到韦氏和卢氏的关系了。 现在,她不想忍,可也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还没到时候,她这样安慰自己。 稍顿了顿,李显瞪了瞪绿豆眼,等待着她的回答。 “心情不好,自然没有食欲。” “陛下忘了那两具尸体了吗?臣妾虽没有亲眼看到,可一想到那个惨状,心里还是不痛快,那宴席上全都是大鱼大肉,臣妾看了恶心,实在吃不下。” “那些东西哪里有这莼菜羹香甜可口,还是陛下亲自喂的,臣妾自然都吃光了。” “真的?” 李显看着韦氏虚假的笑脸,十分欣慰,这么多年来,韦氏总是用这样安稳的笑容,抚慰着他虚弱的心。 以他的心智,当然看不出这笑容根本就是韦氏硬挤出来的,完全做作。 这份幼稚,也是导致他们夫妻渐行渐远的原因之一。 第二百八十三章 抓他一个大把柄 夜已经深了,李显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让韦皇后十分为难。 怎么着,这是要和我一起睡的意思? 他不走,她晚上可怎么出去。 韦氏陷入了沉思。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刚刚还飘荡着欢声笑语的官驿,仿佛是顷刻之间就陷于沉寂。 那寂寥之感,狂风也吹不散,瑞雪也压不住。 在漆黑的夜空中,一抹乌云渐渐笼罩上来。 片片雪花飞舞,零零星星,层层叠叠,很快,屋脊之上就染上了银白。 下雪了! 宗爱柔本已经入睡,暖烘烘的厢房,让她睡意十足,甚至还吹起了轻轻的鼾声。 吱呀…… 稀稀拉拉的一声响,竟让熟睡的她,瞬间就清醒了。 屋内烛火摇曳,温馨怡然,宗爱柔瞪着大眼睛,竟是睡意全无。 奇怪了? 她怎么会醒的? 爱柔撩开床帐,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蜜梨香气,她深深的嗅了几下,让鼻端在浓郁的香气之中享受一刻。 细微的动静也惊醒了一旁伺候的翠香,她脚步轻轻走到床边。 爱柔抬眼:“什么时辰了?” “寅时还没过,娘子,再睡会吧。” “睡不着,刚才有怪声,你听到了吗?” 翠香努力回想,她刚才睡的太香,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遗憾的摇摇头,不一会,她又兴奋的说道:“娘子,下雪了!” “是吗?” “我去看看!” 下雪了,这还真是一件喜事。 自从洛阳出来,一路颠簸,她这身上也开始不爽利。 时不时咳嗽,就连嗓子也一阵阵的黏黏糊糊,干涩的很。 这一切都是火气重的表现,爱柔早就盼着能下一场雪,缓解她的症状。 这不,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还真的下雪了。 她兴奋的打开窗子,探出小脑袋,仰望着天空。 四散纷飞的雪花,打着旋的落下来,有几颗还掉在爱柔的发丝上,将她的容颜衬托的更加美好。 她干脆就这样开着窗子,观赏雪景,也算是驱散她一身的燥热。 翠香不住的劝,她却一句也听不进去,最后,只能给她拿来一件大氅披着,陪着她一起观雪。 爱柔看着纷飞的雪花,逐渐在土地上集结,铺满了一层,让这寂寥的院子染上了一抹光彩。 黄鼠狼,这院子里到处都是黄鼠狼! 李俊的话突然在她的耳边徘徊。 呜呜呜…… 呼呼呼…… 她竖起了耳朵,怪异的声音就在耳边。 坏了! 难道真有黄鼠狼? 她抻着脑袋使劲张望,心有忐忑。 诶? 一抹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微弱的光芒是从前院太子房间里映出来的。 她手撑着脸,不断端详着这烛光。 很明亮,不像是留夜的烛火。 难道,太子还没睡? 都这个时辰了,他在干什么? 或者说,他也是被大雪惊醒的? 可惜她这边距离前院有点远,就算她抻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也依然看不清屋里的动静。 这真是急煞人也! “娘子,夜风寒凉,娘子还是进来暖暖身子吧!” “不必,你去把手炉拿来,还有炭火盆也搬过来,我要在这看雪景。” 翠香摇摇头,雪景? 娘子,那雪景在天上,可你怎么一直在往前瞅? 翠香无奈,只能按照爱柔的吩咐,将取暖的东西都拿到她身边,爱柔擎着手炉,窝在大氅之中,窗户也关上了一半,只留着个小小缝隙,监视着李俊屋里的动静。 其实,她离得这么远,看也看不出什么,太子在屋里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知道。 宗爱柔也没有千里眼,也不知坐在这里究竟要干什么。 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温柔的她,这次却执拗了起来。她总是觉得,就这样守着,一定能看到些新鲜的事情。 她期待着,说不定能找到李俊的大把柄…… 亮堂堂的室内,弥漫着一股寒气,那正是由远道而来的骆绎携带而来的。 自从在洛阳汇总了消息,骆绎就马不停蹄的往长安方向赶。 他听说,帝后一行人已经离开石壕驿,前往长安,更是心焦,对于他来说,能在路上就追上队伍是最好的。 长安皇城守卫森严,他再想传递消息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刚刚来到官驿附近,就发现天空飘起了雪花,心中暗喜,有了这场雪,估计车队的行程还要耽误一刻。 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面见李俊,同时混到队伍中,不被发现。 睡的呼噜噜的姚逵,也被李俊叫了起来,二人一同面见骆绎。 骆绎将卢静章的亲笔信交给李俊,并且把卢静章口述的,关于卢向之旧事的片段详详细细的给他说了一遍。 李俊两指拈着这封信,啧啧称奇。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韦皇后还真是会选人,卢向之果然是个风月好手。 派出他这样的风流老手,紧紧缠住宗爱柔,玷污太子妃的名声,让她声名扫地,顺便再恶心李俊。 给他的赫赫战功之上,罩上一团绿云。 这应该就是韦皇后的全部计划。 果然是好手段! 不必直接与李俊对峙,却伤害他身边的太子妃。 让李俊无法直接与皇后为敌,同时还能让他与武氏宗族决裂,这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听了这个消息,李俊的担心更甚。 宗爱柔那个小娘子,涉世未深,又心气极高,面对这样的浪荡公子,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要是,要是有个万一…… 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拳头已经攥紧,骆绎看他如此紧张,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心情也跟着李俊一起悬了起来。 李俊将信推给了姚逵,姚逵双手接过,迅速阅读。 “这回你知道韦皇后为什么要找他来了吧!” “原来他没升官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太下作了!” “真是难以置信,真给他范阳卢氏丢脸!” 岂止是丢脸啊!简直是奇耻大辱好不好! 要是这样的绯闻传出去,他卢氏一族的女眷都危险了,就是跳楼大甩卖都不好嫁人了。 真正好门第的女子,也不会与他家的郎君结亲,他卢氏一族就要从传统大户之中降级了。 这对于卢氏一族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姚逵瞥了瞥李俊握紧的拳头,大约猜到了他生气的原因。 韦皇后弄了这么个东西到圣驾前,她的目的不是昭然若揭吗! “殿下,现在我们知道了卢氏的底细,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妖婆找了这么一个风流鬼,无外乎是几个目的,却并不是针对我们郎君的。” “只能好好看紧队伍里的娘子,千万不能让卢氏得逞!” “不过嘛,”他搓搓下巴,竟然有些兴奋:“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郎君,还不知道是为谁准备的哩!”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和姓姚的不熟! 骆绎是个做事有分寸,讲步骤的人,事情太多,一下子都汇报完毕,他担心太子一时接受不了,脑子都乱了。 又稍侯了片刻,他才将武三思一党内部的情况告知李俊。 “姚绍之?” 李俊单调的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从他的语气之中,就能感到,他对此人没有一点印象。 这人是谁来着? 李俊开启前世回忆,他已经好久没有从数据库中搜寻消息了。 没有! 一点都没有! 他知道,这人也是三思五狗的一员,正是武三思的忠实走狗一个。 可他究竟都做了什么恶事,什么性格?什么来路? 完全没有线索。 他又转向姚逵,对了,这人也是姓姚。 “姚逵,这人是你们家的吗?” 姚逵紧张的摆手:“太子殿下开玩笑,他不是我们家的!” “我和他根本没有交情!” “姚将军,你糊涂了,你们都是武康人,绝对是同宗啊!”骆绎及时插嘴,让刚刚卸下了疑惑的李俊立刻又把眼光投向姚逵。 “说说吧。” “这人什么来路,品性如何?” “额,这个,那个……” 姚逵咧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什么啊!” “殿下,这人我真没什么印象,要不,我写封信,问问我阿耶?” “那还不快去!” 现在就去啊! 姚逵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向着书案走过去,阿城也立刻就位,给他研墨。 于是,李俊和骆绎的谈话,他还能全程旁听。 只是,这信要怎么写呢? 姚逵的面前闪过了姚老爷子那张严肃的长脸,以他一贯对姚逵的打压态度。 如果以他自己的名义去问,老爷子一定会责怪他多管闲事,没有正经,看来,只能祭出李俊的大旗了。 那边厢,姚逵奋笔疾书,东拉西扯的,也不知道要把话题引向何方。 这边厢,骆绎已经开始诉说宋之问的动向了。 “这么看来,你们四个都暴露了。”李俊陈肃说道。 “是的,根据宋之逊府上参军张和的情报来看,是这样没错。” “这个张和靠得住吗?” 他没有对四人身份暴露的事情做任何评价,反而关心起张和的问题。 “现在看来,应该是可靠的。” “此人在宋府已经不被重视,宋氏兄弟对他起了疑心,以后会逐渐边缘化的。” “说不准,哪天被宋之逊逮到把柄,或是有一个不顺心,弄死都是一抬手的事。” “所以,我们判断,现阶段来看,他一定会抱紧殿下的大腿的。” 闻听此言,李俊不悦的拧了眉。 抱大腿? 这个词汇,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好像他李俊是什么大鸡腿一样。 骆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转换了话题。 “吾等跟随太子殿下,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根本不怕被他们发现,也不怕献出生命。” “还望殿下相信我们的决心。” “这你不必担忧,”李俊拢了拢衣衫,说了一句真心话:“这场争斗,赌上的不止是你们的性命,还有我的。” “殿下!”骆绎情绪激动,李俊则神色淡然。 “还有什么消息,一并说了。” “沙坨将军那边,我们已经派了人保护,按照张和的说法,宋氏兄弟早早就在灵武军里安排了奸细。” “就是这奸细导致了沙坨将军惨败,他们是一对兄弟,本姓路。” “根据张和猜测,他们在战场上一定用的是化名,我们正在找机会让沙坨将军辨认这两个人,一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你们做的很好。” 沙坨忠义那边,李俊一开始还真是没有想到,对了,这人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败绩,等到李显回銮,是一定会处理此事的。 就算李显那个糊涂脑筋想不起来,也一定会有多嘴的官员让他想起来的。 本来,他能拖住这条命,也是李俊的刻意运作。 可这样的日子必定不能长久,是该早早把沙坨保护起来。 “沙坨那边的情况如何?” “沙坨将军一切都好,听大眼说,大有看破红尘,悠然自在的架势。” 他倒是想得开。 “可以让张和给那两个奸细画个像,交给沙坨,让他辨认一下,是不是他队伍里的人。” 骆绎接下了任务,然而,李俊却对这个办法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古代的画像水平,他早就见识过了,画来画去都是一个样,根本不能区分。 要是想有效辨认,还得用眼睛。 可如何才能让沙坨和路姓兄弟碰面呢? 路姓兄弟来到洛阳,又得知沙坨还活着,肯定不会轻易出门了,而沙坨又不可能上门去认人,这还真是件困难的事。 也许,辨认这件事,还得等到李俊等人回去才能进行。 宋之问、姚绍之,这些小鱼小虾都已经露出头了,那他们背后的大首领武三思呢? 李俊相信,他不可能没有动作。 还真有人! 自从发现了异样的亮光,宗爱柔就化身一只鹰隼,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窗外。 一抹月白的身影从李俊房里窜出来,脚步轻轻,几乎都没有接触到地面,就进入了旁边的厢房。 那通身洁白的装扮,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要不是宗爱柔眼巴巴的盯着,说不定都看不出来。 她认识那人,那是李俊很喜爱的一个属下。 具体叫什么,是什么职位,她说不上来。 但那人的脸她绝不会忘记,虽然他从屋里出来就一直刻意低着头,掩饰着行迹。 但爱柔依然认出了他。 原来是他回来了,怪不得这么晚了也要见面。 前几日,爱柔就发现,在李俊的主要跟班里,已经没有了这人的影子。 她动动脑筋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哼! 她气呼呼的关上窗户,太子殿下,明天看你怎么说。 时间一丝一丝流逝,缓慢而轻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就在你身边。 黑夜即将过去,恶事将要失去它的遮掩。 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也要坐不住了。 在韦皇后的坚持下,李显终于还是返回了自己的厢房睡觉。 这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各怀鬼胎 要知道,在面子上,韦氏还得和李显扮成一对恩爱夫妻,话不可以说的太硬,事不能做的太绝,要游刃有余,把握好尺度。 既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能让李显屁颠屁颠的接受,好在,韦氏和李显纠纠缠缠几十年,早就经验丰富。 她咬定自己身子不适想独自休息,又强调,陛下旅途劳顿,需得多休息云云。 终于把李显劝走了,她也舒坦了。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多时辰,不停的动来动去,焦躁不安。 终于等到周围再也没有一丝声响,李显也肯定熟睡了,她才开始了行动。 她撩开床帐,掌事宫女就立刻迎了上来。 “皇后娘娘!” “去,把卢向之叫来。” 掌事宫女有些迟疑,却也还是头也不回的去叫卢氏。 韦皇后是一个热爱挑战的人,经历了无数艰难困苦,她得出一个真理:机会总是在不断尝试之中显现。 这一次,她要做更危险的尝试。 玩火,是每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都乐于试一试的。 窗外雪势越来越猛,从细细的雪花到狂风暴雪也只经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当卢向之从后院来到皇后的厢房的时候,他的肩上头上已经全是落雪了。 他紧张兮兮的站在廊芜前,正欲上前敲门,掌事宫女却转了身:“请这边走。” 诶,难道不是从这里进门吗? 卢向之规规矩矩的跟在宫女后面,沿着台阶快步跟着。 这地方倒也离着主厢房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宫女推开门,卢向之略一抬眼,就看到韦皇后穿戴整齐坐在那里。 从这房间的构造,周围的气息以及和主厢房的位置来看,这里应该是净房。 皇后怎的如此突发奇想? 选择这样的时间地点见面? 马上就要到达长安皇城了,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等到那时候再说吗? 当然,皇后高高在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韦皇后脸色阴沉,显然这次见面她并不是抱着好心情来的。 而卢向之也早就准备好了要挨骂。 “娘娘。”他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就垂下了眼帘。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让韦氏气不打一处来,她看到卢向之的脸,就更觉气愤。 这么英俊的一张脸,满腹的学问,风流的做派,怎的就拿不下宗爱柔那个小娘子。 难道,真是战术有误? “今天羊陵道上的尸体,你可见着了?” “见到了。” “我问你,他们是那日你说的,目睹你和太子妃见面的那两个驿卒吗?” “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低了好几分,皇后果然是皇后啊,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卢向之记得,中午的时候,皇后并没有从马车里出来,也没见到那两个驿卒的惨像。 一猜就中,可见是一个嗅觉十分灵敏的女人。 “那撮玉穗子,你看到了?” “看到了。” “你认为是谁的?” “这……”卢向之犹豫了,他虽然明了,这次韦皇后找他来,就是为了对付此人。 可也不敢直接点明。 “但说无妨,这里又没别人。” 随着交谈的深入,韦氏心情略有些好转,面容也松弛了几分。 “微臣看来,应该是出自太子殿下。” “哼,你还不算太笨。” “知道太子这样做是什么目的吗?” “有很多可能,微臣也无法确定。” “他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你懂不懂!” 韦氏突然情绪激动的窜到卢向之面前,就连嗓音都提高了。 “杀掉目击者,留下能指向自己的证据,这就说明,太子他并不害怕我们知道真相。” “甚至,他希望我们看出来,知道这人就是他杀的。” “黄口小儿,长本事了他!” “皇后娘娘,微臣斗胆问一句,太子殿下为什么这样做?” 卢向之不是个蠢人,虽说时常色欲熏心,管不住自己的裤子,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促使一向外松内紧的太子,做出这样血腥的事情。 感觉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啊! “人是会变的。” 韦皇后喃喃说道,这可是她的经验之谈。 “总而言之,这黄穗子肯定是他故意留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找的。” “居然还敢把它拿到我的眼前来,真是太放肆了!” “一定是为了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韦氏气急败坏,不停踱步,晃得卢向之一阵阵犯晕,他还不敢提意见,只能默默忍受。 “你说说,太子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微臣看来,或许太子是为了表明,他要保护太子妃,同时警告微臣,不要再接近太子妃。” “太子妃?这事还和她有关系?” “微臣看来,是这样的。” 他想起那一日,李俊看到他和宗爱柔站在一起时,那猛然黑沉的脸色,那可是真的动了怒,不是装装样子。 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卢向之能感受到,他维护妻子的决心。 他是在告诉他,再敢打宗爱柔的主意,下一次,死的就不是两个驿丞了。 或许就是他卢向之了。 呵,男人啊! 终究还是逃不开美人关吗? 想到这里,他嘴角漾起笑意,这,说不定以后会是太子的一根软肋。 他将这种想法向韦氏和盘托出,韦氏见他还算殷勤,这才终于消气。 宗爱柔。 这个小娘子在太子的心里竟然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吗? 她一时无法相信,可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宗楚客那只老狐狸送上来的人,肯定是可着太子的心思来的。 出现这样的结果,只能说宗楚客的选择没错。 说不定以后拿捏住了这个小娘子,太子就动弹不得了。 这还真是妇人之见…… 各位皇亲贵戚都已经纷纷忙活完了,就此安歇,然而,在这间驿站之中,还有的是无法入睡的人。 自从中午发现了那一撮玉穗子,孙福禄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这掌事太监的位置,别看是太监行当里最尊贵的,可也是最不好干的。 这一天到晚的,提心吊胆还不算,周围还竟是各种陷阱危机,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 今日,他发现了这一撮玉穗子,明日,这会不会就变成他的催命符? 毕竟,这东西将此案的凶手,明确指向了几位皇族的身上。 他这算不算是窥测到了天机? 他这条小命可还保得住吗? 另一边,目睹此案全程的宗楚客,又摆开了他的卦摊,占卜未来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喜气洋洋到长安 长安城,大唐政治经济中心之所在,千年以后,当人们凝望老城墙的斑驳青砖的时候,他们是在追思那个辉煌的帝国,还是在感慨物是人非。 坐在马车上的李俊,跟着队伍徐徐进入长安都城。 当他看到那完整的皇城建筑,热闹的街市,高高的檐楼的时候,他感慨万千。 那是独属于他这个现代穿越者的一份情感体验,不足为外人道也,当然,你就是抓着他们讨论,他们也不会相信,只会把他当成是脑子不好使了。 应该扎扎针。 从朱雀门进,走过长长的驰道,两边是三省六部的办公地点,马车由皇城中央的承天门进入内城。 按照今天的安排,各位贵戚的马车将在太极宫门前的广场暂时集结。 皇帝和皇后首先走下马车,站在气势恢宏的殿门前和各位贵戚一一问好。 内容无外乎是大家辛苦了,明日朕要宴请群臣之类的客气话,诸位贵戚也一一接受,感谢黄恩浩荡。 至于殿下的李俊,一直规规矩矩的站着,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现在还不是他发表意见的时候,他只是庆幸,这一路真是不容易。 经历了这么多的明枪暗箭,他们居然真的成功抵达长安城了。 而他,这个披着太子皮的现代人,终于可以一窥这座当世无双的巨型都市的真容了。 麻烦事抛到一边,甭管将来如何,第一项任务,就是好好在城里逛逛,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他绝对不会放过。 他瞟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姚逵,心中掂量,这厮是游乐场中的高手,想必,长安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肯定早就一手掌握。 于是,台阶上的李显唾沫横飞,说了许多的话,可李俊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如今,他应付李显也有多时了。 早就练就了一身神功。 只把一只耳朵留给他,自动过滤没用的废话,只听有用的信息,只不过,今天的李显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废话格外的多。 李俊一开始还是给了他几分颜面的,两只耳朵都仔细的听他讲话,无奈,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发现一句有意义的话,索性也就任由思绪飞舞了。 “朕与皇后去寝殿休息,众位爱卿也散了吧!” 劈卡! 一个惊天大雷,在李俊的脑袋上劈开。 闻听得这句话,他就像是得了解放一般,浑身上下都舒服了。 他环视四周,各位大臣们的脸上,情态各异,但是他仍能捕捉到相似之处。 大家早就厌倦了李显的喋喋不休,听到各回各家的指示,心里都美着呢。 但,暂且别急。 就算再兴奋,现在也得憋着,怎么着也得等李显他们都离开了,他们才能动身。 趁着这个空当,李俊向着宗家的马车队瞧了几眼。 虽说是女眷,可由于已经是准太子妃了,宗爱柔也被获准出来站着,聆听李显的圣喻。 直到现在,她也不敢轻易挪动步子,她似乎也在沉思,微微低垂的头,柔和的表情。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说不定也和他一样,在神游太虚,李俊这样断定。 他默默的看着她,却也没有把眼神聚焦在一处,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和宗爱柔的关系一直很拎得清。 不远不近,就是现在最好的状态。 果然,他发现,亦如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之类的好事分子,一直都在向他这边偷瞧。 大家都在看好戏啊! 可李俊偏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别过脸,不去注意宗爱柔,就在回头的前一刻,他竟发现,爱柔也望着他。 他立刻会意一笑,爱柔稍显慌乱的垂下了头。 他心中窃喜,也许就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她也在偷偷的看他。 队伍散开,宗爱柔先一步跟着父亲登上了自家马车,李俊也拉着姚逵,前往东宫。 在李显的时代,大唐的国力正处于巅峰状态,要钱有钱,社会秩序也非常良好。 小厮丫鬟精神饱满,干活尽心尽力。 在这样的背景下,东西二京的个个宫殿都维护的很好,不必贵戚们亲自盯着,府苑里的花花草草,建筑庭院都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李俊返回东宫,简单溜达了一圈,见所有的杂事,属下们都处理的极好,也就放心满意的休息去了。 “信送出去了吗?” 二人坐定,小厮就端上了热茶,当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李俊低头一看,虽不是清茶,可也没有泛着光的各种油料,已经十分欣慰。 “殿下放心,今早出发前就已经送出去了。” “这就好。” “依你看,卢向之以后会怎么出招?” “殿下是说他的下一步行动?” “当然。” “我想,这还是要看韦皇后的意思。” “毕竟,他现在已经投靠韦皇后,而皇后又是不能容人的脾气,她不会允许别人越过她去单独行动的。” “所以,现阶段而言,卢向之一定会按照韦皇后的要求行事的,即便他心里不认同。” “你是说,卢向之也厌恶跟着韦皇后做事?” “这是很正常的。以我对他的了解,卢向之只是风流无度,却并不是没有自尊的趋炎附势之徒。之所以走上和韦氏联合的道路,一则是家庭原因。他是韦家外亲,在选择势力的时候,肯定会偏向韦氏。” “再者,他的丑事实在是不能见人,卢氏家族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接纳他,他也不能让自己一直消沉,没有作为,韦皇后就成了他的最佳选择。” “不过,他以往朝堂经验不多,出招的话,应该也还是会集中在自己的强项上。” “强项?还是勾引女人咯。” “大约是如此。” “我想,皇后肯定是想借由太子妃来达到打击殿下的目的。” “哼!” “卢向之他就不怕重蹈贺兰敏之的覆辙?” “到了今日,恐怕他也是身不由己了。”姚逵叹道。 他想,如果卢向之还有的选,他一定不会施展美男计去投靠韦皇后。 由此也可以想见,他现在的处境是很糟糕的。 太子拉着姚逵回到东宫,喜好热闹的安乐公主当然也不愿意独身一人返回公主府。 一架气派非常的马车,车辕镶嵌着金箔,马车前端的铃铛也是纯金打造,显示着这位公主殿下的豪奢,绝对是当世第一。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四人聚会 武延宗自从登上马车就一言不发,已经坚持了好长时间,可现在他无法再保持沉默了。 眼见着,车轮缓缓驶入公主府,他连忙说道:“公主,延宗在长安也有府第,我还是回去吧!” 为了换取安乐的应允,他还特地展开了一张笑脸。 安乐对他的笑容全盘笑纳,却并不打算放他走。 “你回去做什么?” “我这已经都备好了饭食,你就在我这里用饭,我们下午还要出去游玩呢!” 她说的理所当然,武延宗愣了。 还玩? 这小娘子究竟是什么体格? 长途跋涉才回到长安,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她就准备下午出去接着玩。 她难道都不累吗? 然而,安乐公主用她百倍的热情告诉他,她真的一点也不累。 就算累,她也不能耽误了玩。 马车安稳停靠,裹儿不由分说的就把他给拽了下来。 武延宗内心十分后悔,今早乘马车的时候,他就应该坚决一点,不跟她同乘一辆才是。 可话又说回来,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说老实话,一开始他是明确拒绝的,他无法忍受一直和李裹儿在一个密闭的小车厢里傻呆呆的坐着。 要知道,这次长安之行,他们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天知道,这会有多难熬,绝对是一项酷刑。 可现在呢? 他仔细回想,竟然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表示过明确反对了。 每天早晨,只需要李裹儿过来招呼一句,他就乖乖的钻进了车厢,没有一句怨言。 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真是习惯成自然? 想到这里,他就不禁抖了三抖。 看来他是被安乐套牢了。 ………… 在安乐的不断催促下,武延宗匆匆吃饱了饭,又马不停蹄的跟着她上了马车,接着出门找事。 那感觉,简直比战场奔袭还要乏累。 好在目的地也在皇宫内院之中,颠簸了不长时间,就到了,武延宗看着院门前那巍峨的牌匾,心有戚戚。 总算有人与他同甘共苦了。 安乐公主搓搓手,眼前出现的东宫大牌匾让她格外兴奋。 那是拉着太子一起下水的期待。 她使了个眼色,小婢女就提着裙子,跑上了台阶。 咚咚咚一阵拍,门里就探出个小厮的脑袋瓜。 那人一看公主的马车,瞬时就惊了。 这不是安乐公主的车吗? 她怎么来了? 难道有什么要紧事? 他才刚刚迎出来,还没来得及和侍女说上话,安乐就从车窗里发现了他的身影。 “阿城,快去通报太子,说安乐公主和驸马来见他。” 啊,驸马也来了! 阿城没敢耽搁,赶紧去报信。 没等多长时间,李俊就迎了出来。 他一看到武延宗的身影,立刻就与他站到了同一战线。 你看看他那张冷酷黑沉的脸,都不会做表情了,那就是饱受李裹儿打击之后的后遗症啊! 现在她找上了门,虽然还没说究竟想干什么,但是,李俊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三人饮了一碗茶,热乎劲还没过,李裹儿就坐不住了。 “俊哥,我们去找爱柔吧!” 李俊瞪瞪眼,这都是哪跟哪啊!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又扯上了她? 还是安乐终究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找她做什么,她也刚刚回城,现在估计都歇下了。” “啧啧……” “俊哥,你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你失望? 这不应该是我的台词吗?李俊腹诽道,对李裹儿倒打一耙的功力佩服不已。 “有了妻子就忘了妹子!”她气急败坏,她吵吵嚷嚷,令在座的两位郎君都叫苦不迭。 “你找她做什么?” “玩啊!” 她还真是直接。 李俊瞅了瞅武延宗,延宗略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看来,她这个心思不是凭空出现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延宗也一起去?” “当然啊!” “你和爱柔,我和延宗,这长安城里现在还有比我们更尊贵的夫妻吗?” “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绝对是长安城的一道风景啊!” 对对,可不是风景嘛。 就你那辆华丽的大马车,拉出去回头率保证杠杠的。 只是,她未免想的太美好了些,她兴冲冲的带着武延宗过来,就肯定,宗爱柔也愿意一起去? “裹儿啊,旅途劳顿,这刚刚回城,你就张罗着要出去,我看不妥,是不是先休息一下,过两天,俊哥一定陪你。” 武延宗露出绝望的表情,没用的,殿下,这一招我早就用过了,她要是能听得进去,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那不行,我想去就得去,过两天还有过两天的事情呢。” “你到底想去哪里逛?” 说到这个问题,伶牙俐齿的裹儿却顿住了,只见她狡黠的眼珠转了一转,李俊心想,这个小丫头,一定是别有所图。 “想去哪里,说出来我听听,要是好地方,说不定我就愿意去了。” 李俊挑了挑眉,颇感兴趣的看着她,料定她一定藏不住话。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想去什么太热闹的地方。” “就是想吃卿云楼的炙羊肉了,可一个人去实在无聊,所以就想叫上你们一起去。” 废了这么大的劲,原来就是嘴馋了啊。 “俊哥,你也知道,这一路上吃的喝的,虽说也供应齐全,可终究比不上洛阳长安两地街市上的吃食合口味。” “你说我都忍了这么久了,你就狠得下心不让我去吃口好的?” 她眼眶泛红,声音呜咽,好像李俊不答应,这泪珠子就要掉下来似的。 他刚刚抵抗过一波攻势,裹儿的小手就挽了上来:“是不是啊,俊哥。” 裹儿发动第二轮攻势,拉着李俊的手是不停的摇啊,看的武延宗尴尬连连。 这也亏的是李俊,到底是个穿越来的,对付撒娇耍赖的女生,经验丰富。 以至于,他还能临危不乱,笑嘻嘻的应和着她。 “好好,就听你的,去卿云楼。” “真的?” 裹儿眨眨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李俊。 “真,当然是真的。” “不就是吃一顿羊肉吗,有什么难的。” 说着,他就已经着人去准备马车了。 他料定,虽然口里说着是去吃羊肉,但是以裹儿的性情,一定要玩够了再吃。 中间还不知要弄出多少幺蛾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拐骗太子妃 李俊自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还是棋输一着。 在如何运用多种手段,达成目的这个问题上,绝对是裹儿的经验更胜一筹。 李俊眼见着她拉了武延宗兴冲冲的向马车走过去,以为总算是熬过了第一关。 李裹儿成功把李俊拉上了贼船,心情大好。 丢开随从侍女,蹦蹦跳跳的就往前走,纤纤玉足,已经踏上了车前的踏板,却又停住了。 她扶着车门,对李俊大叫道:“俊哥,记得先去爱柔家接她!” 我去! 她居然还没忘! 李俊顿感亚历山大,一时没答话。 李裹儿马上就发现了他的动摇,急急走向他,李俊急忙想对策,却发现她只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却不是来找他的。 而是绕过了他,走到了车夫面前。 “先去宗楚客府上!” 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嘿! 这个东宫到底是她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李俊心中不满,可一想到宗爱柔那张清清冷冷的小脸,就又咽下了这口气。 哎,去见见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很明白,长安皇城上面飘荡的乌云一点也不比洛阳少,趁着难得的清闲时刻,享受一下也不为过。 两架排场巨大的马车堪堪停在宗楚客门前,不用别人通名报姓,就连门外执役的小厮都马上认出了这马车的主人。 “太子殿下和安乐主来了!”眼尖又腿快的小厮,已经跑去报信了。 安乐跳下马车,大摇大摆的率先走进了宗府。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和李俊商议好了。 由她独自入府找人,李俊就留在车里等着。 这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李俊举双手双脚赞成。 让他进府,就只是那宗楚客就能把他烦死。 必定会拉着他的手,不停拍马屁。 这一路上看他的老脸都快看吐了,他可不想再自寻烦恼了。 再者,邀请宗爱柔,总是裹儿这个娘子更方便些。 要是换做别人,拜访堂堂三品大员,兵部尚书之宅,别说是要等着通报了,就是在门口等一天都不一定见得到。 可安乐公主是谁? 她是无法无天的逍遥浪荡儿,她就从没把朝廷里的皇亲贵戚放在眼里过。 所作所为,全看自己心情,别人的想法,完全不需要顾忌。 这宗家的大门,她想进就进,还能有人敢拦着吗? 当然没有。 她已经亲自验证了这个事实,不但是没有,宗楚客一听说安乐公主来了,简直是火速抵达,笑脸也陪上了。 即便他明明知道,公主此行根本就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为了来找他女儿。 至于武延宗,这下倒是轻松很多。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李裹儿空空荡荡的大脑里,居然闪现了几缕智慧的光芒。 她居然让武延宗留在马车里等着,这对于武延宗来说绝对是一种解脱。 然而,李裹儿将武延宗留在马车上的原因却和李俊的决然不同。 她这样做,全是因为她的一点小女儿心思。 她不想让武延宗这棵木头疙瘩在宗家内宅见到宗爱柔,就好像是好男人总要给自己留着一样。 她对武延宗也存着这样的心思。 一会游玩的时候,有太子看着,爱柔和武延宗肯定不会有过多的交流,这她倒是可以放心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严格说来,武延宗和宗爱柔也是连着亲的,是表兄妹的关系。 人家两人以前早就见过多次,那还是武延宗没有跟着父亲上山修道时候的事了。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武延宗对这个表妹的印象一直很好。 “宗尚书,爱柔呢?” “本公主要去东市游玩,需得她陪同。” 李俊虽然没进门,可宗楚客眼明心亮,早就发现东宫的马车也跟着一起来了。 这就不用说了,一定是太子打算邀请爱柔,自己却不好意思进来,便假借公主的名义出来邀请。 那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他只略微表示了同意,李裹儿就把他老人家扔到了一边。 宗楚客脸皮巨厚无比,也早就熟悉了安乐的套路。 此前她已经数次造访宗府,邀请爱柔陪同游乐,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从没把他这个老父亲放在眼里过。 都是自己大步流星的去找人,经过观察,爱柔好像也没怎么在意,既是如此,宗楚客就更不会干涉了。 他巴不得爱柔早点开窍,和贵戚们打好交道。 由婢女带路,穿过几道曲折的游廊,又钻过一道假山,宗爱柔的厢房就在这一处并不引人注意的僻静之处。 越往深处走,裹儿就越发焦急。 宗家在洛阳的家宅,她早就非常熟悉,每次造访总是轻车熟路就能找到宗爱柔的房间。 可这长安的宅院她还真就不熟悉,只能捏着脚步,任由婢女带路。 她控制欲极强,根本不愿意接受任何等待和不确定的因素干扰她的计划。 等见到爱柔的人,她都差点急火攻心了。 绘了祥云纹的门板,个个紧闭,只有边缘处的一张小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 应该是为了通风吧。 掐指一算,宗氏一族离开长安去洛阳居住也有大半年了。 这间房应该长久处于空置状态,里面的味道确实是够呛。 小婢女先一步前去禀报,这腿还没迈出去,就被安乐拦了下来。 “不必通报,我自己进去。”她还故意压低了声线,不让爱柔发现。 却见她蹑手蹑脚的,一步一步往前蹭,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堂公主竟要做贼了。 吱呀一声,门扉轻轻开启。 她探出玲珑的小脑袋,进了门。 白眼一翻,舌头抻出老长,脖子歪到一边。 “爱……柔……” 一张货真价实的鬼脸。 宗爱柔正在伏案抄写经文,听到这稀稀拉拉的声音,吓得手上一抖。 墨点子瞬间都掉落下来,在素白的绢纸上,晕开一片。 “公主殿下!” “爱柔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原谅。” 她虽初时惊慌,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见她一张小脸吓得都没了颜色,裹儿得意非常:“爱柔啊,不必如此见外。” 她亲昵的拉住爱柔的手,两人来到桌前坐下。 “我今天来也不为别的,就想让你陪我出门逛逛。” “在城里逛?” 李裹儿之精力旺盛一直是宗爱柔的未解难题之一。 第二百八十九章 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像宗爱柔这种一年四季都恨不得躲清静的女人,实在是想不通,她一天到晚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精神。 好像永远也不知道累一样。 这让明明和她年纪相仿,却根本懒得动唤的宗爱柔自惭形秽。 按照以往她和李裹儿的交往记录来看,她是抵不过她软硬兼施的强大攻势的。 所以后来她也总结出经验了,别等公主着急也别让她有机会东拉西扯,能堵住她嘴的最好方法,就是满足她。 她想逛街就逛街,她想吃饭就吃饭,没有二话就对了。 以至于,前一阵子在洛阳,她们几乎走遍了东西二市,每个贩卖时新玩意的店铺都有她们的身影。 怎么,在洛阳折腾够了,现在又想起长安了? 可这也太快了! 上午才到,下午就出去疯,实在是不妥吧。 可她能说什么? 公主的威势,加上她殷切的笑脸,软言细语的各种讨好,宗爱柔不过是一介贵女,根本无从抵抗。 “公主想去哪里?” “你这是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没做声。 安乐的嘴角漾起一抹笑,突然让宗爱柔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她又有什么阴谋? “也没什么,随便逛逛,再去卿云楼吃顿炙羊肉。” “我记得,你上次也说过,你喜欢吃羊肉是不是?” “难为公主还记得。” “诶,这都是小事。”安乐爽朗的甩甩手。 “我跟你说,这卿云楼的炙羊肉可是一绝,自从我在路上吃了那既不嫩也不烂的羊肉汤之后,我就每天都想着这道菜啊。” “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想来想去,还是和你投缘。” 既是如此,也没别的办法了。 爱柔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勉强跟随了。 公主在前,你还不能表现的不得体,只得不停赔笑,配合李裹儿兴奋的表现。 那可真叫一个累啊,谁装过谁知道。 两人相携走出宗家大宅,爱柔一看门前停着的两架马车,登时就愣了。 “公主殿下,真的只有我们两个去卿云楼吗?” 李裹儿反应机敏,一听这问话,立刻就来了谎话。 “当然只有我们两个。” 就在宗爱柔细细考量这件事的可能性的时候,李裹儿已经连拉带拽的把她推到了马车前。 爱柔回过精神一看,这不是东宫的马车吗? 想到又要和李俊在狭小的地方相处,她就浑身不自在。 “公主,爱柔还是和你同乘比较好。” “你和我,开什么玩笑,我车里可还有驸马呢!” 宗爱柔嘴角一歪,公主啊公主,您的花样可真是层出不穷。 她长叹一口气,看来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可她也不愿意就这样踏上东宫的马车,就这样,在车前傻站着。 李俊从刚才就一直无所事事的在马车里等着,外面的天气冻得人连耳朵根都是红的。 按照现在的节气判断,该是公历一月份了吧。 听说今年过年比较晚,总也还要二十来天才到正日子。 这天也太他娘的冷了。 要不是拗不过李裹儿又贪心见到宗爱柔,他才不会冒着这样干冷的天气,出门闲逛。 就在他的耐心即将耗尽之时,便听到了车外细碎的说话声。 嚯,不简单啊!还真出来了。 他侧耳倾听,刚刚挂上笑意的脸又沉下来了。 怎么着,还不想跟我乘一辆车? 挑开车帘子,向下一瞥:“上来!” 宗爱柔本是陷在两难境地里,一时无所适从。 猛一听的李俊的命令,眼珠一跳。 去就去,怕什么! 谁还没有个把柄攥在手里了! 李俊看她腿脚利落的窜上了马车,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总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以往没见她有如此表情啊! 不行,得防备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外面冷风是嗖嗖的吹,李俊的心里却像是被春风拂过一样,温暖喜悦。 原因无他,自从宗爱柔踏上马车开始,她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嘴角漾着笑,不时凝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也绝对称得上是得意的。 李俊一方面被她美好的笑容搔的心里痒痒的,一方面又戒备着她,甚至开始后悔,主动让她上来。 这或许是个错误。 “你老笑什么,吃错药了?” “爱柔身体好得很,不必吃药。” 李俊冷着脸,略带薄怒的问着她,爱柔的脸色却没有一点改变,还是保持着笑容。 怪,这实在是太怪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想说就快点,别贼兮兮的笑。” “不说!” “你!” 生气了,爱柔脸上笑意更深,原来,他也有气急的时候。 宗爱柔觉得,她终于抓住他的软肋了。 “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这小娘子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以往好像多和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精神,现在还学会吊人胃口了,这招数都是跟谁学的? 李裹儿? 他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古灵精才使得出这样的把戏。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些。 竟不知,其实他这位老婆大人要比李裹儿聪明多了,再加上善读书,各种典故熟记于心,若论使阴谋诡计,裹儿是拍马也赶不上她的。 只不过,以往她清心寡欲不愿意去动脑筋思考这些问题。 现在嘛,既然太子妃是一条不能掉头的路,她也不会畏缩不前。 到底李俊是不是可以依靠的郎君,宗爱柔决定,从现在开始考察。 ………… 在争夺大唐第一公主的竞赛中,李裹儿从来都不甘落后。 她将自己的一应待遇和太平公主对标,就差把那镇国二字也抢过来了。 然而理想赶不上现实,自从她跟随父亲返回京城,见识了太平的奢华之后,她就使劲的折腾,不停升级自己的宅院,装备。 她亲爱的父亲皇帝李显,更是对她宠溺无度。 恨不得金山银山也拉到她的府里,供她享受。 只是,她无论如何追赶,也无法超过太平。 因为她老爹不仅宠爱她,更爱自己的好妹妹太平。 凡是她能得到的赏赐,太平也绝对有一份,太平的权势又比她大得多,各项进益,小钱钱真是多的数也数不完。 以往,李裹儿卯足了精神和太平斗富,可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事情了。 第二百九十章 公主府批发总部 毕竟,她现在是要结婚的人了。 以前,她也结过婚,对她的上一任驸马武崇训,她也是很满意的,很热爱的。 可在他死后,当武延宗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以前她竟然从来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那种辗转反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感觉,直到武延宗出现,她才深切的体会到。 现在,不管武延宗心里是如何想的,她李裹儿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他牢牢抓在手心里了。 马车一溜小跑,又进入了皇城。 这一次,它们的目的地正是安乐公主府上。 什么卿云楼,她从来也不打算去。 今天下午这一出,完全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公主殿下!” 一个笑的眼睛都找不到的妇人,一扭一扭的走了过来,刚刚找好位置的李俊,抬头看了她的笑脸,啧啧称奇。 原来职业假笑从古代就已经出现了,那些迎宾小姐,售楼小姐都应该看看这位老板娘的笑容。 跟人家学学,如何熟练使用令人心情愉悦又不会厌烦的微笑。 就连安乐这样难伺候的主,都被她哄得说不出二话来。 一溜宫女徐徐进殿,手上擎着金银盘子若干,干果,糕饼,果脯一应俱全。 就连茶水都冒着呼呼的热气,是最新鲜的。 看到这一幕,李俊十分惊讶。 裹儿的心思说变就变,这是他早就有准备的,以至于她嘴里嚷着出来玩,最后却拉着一行人跑到了她的公主府,他也没有一点惊奇。 这就是她这种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啊! 他原以为她只是临时起意,现在一看,她明明是早有预谋。 要不然这些热乎乎的吃食,怎么说端上来就端上来了。 他偏头看看宗爱柔,这人今天也颇为奇怪。 以往她一看见他就一脑门子的官司,她虽然没直说,可李俊心里也明白,她对和他见面这件事没有太多的热情。 每每都以冷淡脸应付全程。 可这回是怎么了,自从登上了马车,她就一直保持着微笑,那笑容虽甜美,可李俊越看越觉着心虚。 “这些东西都是随时准备着的。” 看看,看看,更怪的来了! 她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这简直是迷惑行为啊! “一直这样?” 她柔柔笑着,仰头凝望着李俊,简直是晃瞎了眼。 宗爱柔使劲点点头,李俊想到,此前她已经陪着安乐玩耍好几次了,想必经验丰富。 “这老板娘你认识吗?” “不认识。” “你也是高官家里的贵女,怎的都不逛街的吗?” “我看这老板娘应该挺有名气的。” “可能吧。” 宗爱柔语气有点敷衍,可那眼神可是一等一的真切。 她就这样盯着李俊,见他一直故作冷漠的脸上,逐渐泛了红。 不会吧,这就害臊了? 以前在石壕驿的时候,他那个咄咄逼人的劲头哪去了? 她只是略施小计,他就尴尬成这副样子,看来,以后他要是还想指挥她,怎么说也得提高点能力了。 只是这种水平可真不成。 “你平时喜欢去逛什么店铺?” “籍古堂。” “卖字画的?” “是啊,很多收藏都不错。” “你的画工如何?” “我嘛,就……” 说到这个问题,宗爱柔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在李俊的催促下,她不得不说了实话。 “其实,我去字画店看画只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看字的。” “哦?话说回来,我还没看过你的字。” 李俊笑了,宗爱柔自己都没发现,她和他说话的时候,比之以前要自如多了。 “我的字也就一般,只是喜欢看。” “这怎么可能!” 李俊摆摆手,并不相信。 “你饱读诗书,还天天替老父抄书,肯定早就练得一手的好字。”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宗爱柔正经的解释道:“我的字确实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过,我不喜欢簪花小楷,更喜欢飞白体。” “奈何,我阿耶说,一个小娘子,写那种字体实在是太嚣张了,不让我用。”说到这里,她的小脑袋不自觉的垂了垂。 那种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看来就算是脾气硬的宗爱柔也有不得已的时候,李俊这样想着。 “诶,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这么多好东西,也不过来瞧瞧,只顾着自己说话了!” 安乐在前方兴奋的招手,李俊只得搀着宗爱柔来到她的身边,而这里,苦命的驸马,早就被她支使着挑了许多东西了。 什么镶宝的小匕首啊,玉簮导啊,错金银的革带,总之都是金光闪闪辉煌耀眼的。 完全不符合武延宗审美,却全是李裹儿的最爱。 别看她生就一副美人胚子,可那个审美品位,可当真不怎么样。 至少,完全和她的美貌不匹配。 别管买什么东西都要捡着华丽的,值钱的来。 琳琅阁的老板娘,见到几位贵客,更是殷勤,她聪慧机敏又办事妥帖,绝对不会让她的目标顾客产生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见到李俊过来了,她立刻将嘴角往上提了提。 拿出一个锦盒,上面绘着梅梢映月的图案,甚是风雅。 “殿下,您请看,”她殷勤的打开盒子,李俊垂眼一看。 啧啧,真是个精明的女人啊! 原来,那锦盒中的宝物,并不是推荐给李俊的,而是冲着太子妃来的。 双蝶戏珠的一柄金钗子,恰到好处的平放在锦盒里,那宝珠又大又圆,明亮犹如星辰。 围绕着宝珠的两只蝴蝶,做工细致更是没的说,活灵活现,蝶翼还颤颤巍巍的,显出了十足的活泼。 “殿下请看,这柄金钗寓意美好,做工精致,再加上这原料,都是顶级的。您看这颗宝珠,那可是南藩国贩运来的极品。” 她把金钗捧到宗爱柔的眼前,既不提示让李俊出手相赠,也不拿开,老板娘笃信,就没有娘子能抵挡得住这柄金钗的魅力。 宗爱柔又怎么想? 李俊很感兴趣,这个自诩不爱红尘俗世的女子,面对这样华美的金钗,会作何感想。 她又会如何应对这件事,李俊揣着手,不置可否,就等着宗爱柔自己开口。 金钗乃是青年男女的定情之物,这个风俗在李唐时代也是一样的。 所以,老板娘拿出这个个看家的宝贝,究竟是何用意也就很清楚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好菜不怕晚 “平娘,你胆子够大的!” 安乐刚才还在一边挑东西,平娘的话,声音并不大,可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马上就精神起来,提着裙裾,坐到李俊身边。 质问着平娘:“这样的好物,你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公主恕罪!”平娘惊恐的俯下身子,连连致歉。 “老妇绝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这宝贝太多,一时忘记了。” “还在狡辩!” “裹儿,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既然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李俊一看这情势,宗爱柔似乎对金钗兴致寥寥,既然她没兴趣,那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给安乐得了。 安乐一刻也没耽搁,就在宗爱柔的眼前,把金钗夺了去。 李俊一看,果然还是不改刁蛮本色啊! 强取豪夺,软磨硬泡真是一个都不缺。 李裹儿根本没在意他揣摩的眼光,她瞟了一眼宗爱柔,这人现在倒还真是镇定。 东西被抢走了,完全面不改色。 根本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 裹儿拿着金钗,仔细端详,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将金钗安安稳稳的放到了锦盒里。 李俊心叹,这宝贝又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了。 这样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见裹儿将锦盒推到了爱柔面前。 “爱柔,拿着吧,这可是俊哥送你的啊!” 这,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李俊震惊的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 一直面无表情的爱柔,也连忙推拒。 “公主殿下,这是你的爱物,爱柔不能收。” “你客气什么,俊哥也想把这东西送你,就是怕你不喜欢,他才不敢说。” “是不是啊,俊哥?” 她嘻嘻笑着,看向李俊,李俊忙端正了脸色,做出一副绝无此事的模样。 “还不承认。” “他送的你不好意思收,我送的,你总不能不收了吧。” “难道,你连我的面子都不肯给?” 宗爱柔呲呲嘴,李裹儿的面子她哪敢不给,只不过,这礼物的含义实在特殊。 说到底,这金钗到底算是李裹儿送的,还是李俊送的? 金钗传情。 要是接了这钗子,是承了裹儿的情,还是笑纳了李俊的意,这是一个问题。 “收了吧!” “你今天不是很厉害吗?” “就这么个金钗子,你就不敢收?” 李俊端着手,笑看宗爱柔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这有何不敢! 你别小看人! 宗爱柔最不能忍受他人的小看,听了这话,怒火腾的就烧起来了。 她猛地拿起锦盒,李俊看着她,气哼哼的把钗子给插在了头上。 那蝶翼摇摇,更显得爱柔俏丽了几分。 如此甚好。 李俊端详着她,满意的点点头,他这笑意却令爱柔倍感难堪,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这金钗子也太沉了,暂且先戴着,等回府马上就把它拔掉。 李裹儿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颇觉满意。 每个人在她的安排下都满载而归,很有收获,这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平娘纵横西市大街也有年头了,自然眼明心亮,对这些贵戚之间的弯弯绕想的明白。 看着他们对自家的货品赞叹连连,平娘心里美滋滋,她此刻无比感谢李裹儿,这位豪奢的公主殿下,居然又帮她拉到了两个大客户。 以后,这每月的进账还不是哗哗的。 直到把平娘送走,李俊这才发觉到异样。 “炙羊肉呢?” “不是要去卿云楼吗?” 天色渐黑,现在要是出去吃羊肉,估计都等不到热乎的了。 “俊哥,原来你也这么馋啊!”裹儿嘴角拈着得意的笑容,娇柔的看着李俊。 “你这丫头,都是你说要吃炙羊肉,我才忍着辛苦跟你过来,怎么,现在又不去了。你要是不去,我这可就回宫了,时候也不早了!” 他说着就作势要走,李裹儿忙拉住他。 “诶,俊哥稍安勿躁啊!” “先去正堂坐坐,炙羊肉马上就来!” 李俊被她推着走到了正堂,在那里,早就备好了餐具,放好了长条的饭桌,一切都好像在等待着那美味的羊肉。 两对新人,相对而坐。 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武延宗,也终于坐到了主位,从刚才开始他就闷闷的不说话。 李俊看他脸色阴沉,看来对李裹儿的随心所欲也是厌烦的要命。 不一刻,一股浓郁的肉香,伴随着小厮的脚步声,先飘了进来。 李俊抽动鼻孔仔细辨认,没错,就是羊肉的味道。 接着一道道美味佳肴被逐个端了上来,摆在最中间的,就是一道肉烂骨香的炙羊肉。 此前李俊从未到过长安,更没有吃过长安的特色名菜。 闻着倒是挺香的,这些日子在路上走走停停,他也确实没什么胃口,如今这道炙羊肉,果真让他馋虫大动。 娇俏的小侍女,在几人之间穿梭,将各色菜肴,放到他们的餐盘里。 那炙羊肉还冒着呼呼热气,李俊衔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果然美味啊! 他展开个笑颜,裹儿马上嗔道:“俊哥,怎么样,这卿云楼的炙羊肉,是一绝吧!” “确实不错!”李俊实打实的点点头:“我们能有这么好的口福,都是托了你的福啊!” “那当然,刚才让你跟我出来,你还不愿意呢!” “你以为我傻啊,刚从洛阳回来,我也乏了,根本逛不动,可想吃好羊肉,买时新的货品,也不必非去东西市啊!” “裹儿,你是不是经常让各大酒楼送吃的过来?” “对啊,这样既方便,又可以尝遍美食,还不辛苦,何乐而不为。” 裹儿说的理所当然,可李俊却暗自担忧起来。 这位嚣张的公主殿下也未免太得意忘形了,她的公主府岂是闲人穿梭的菜市场? 这万一要是有人起了歹心,混进送餐的队伍,行刺于她,她打算怎么办? “裹儿,以后你要提高警惕,这些人不知来路底细,要是有个坏心,你可怎么办。” 裹儿正把一块酥香的羊腿肉塞到嘴里,闻听此言,立刻笑道:“俊哥,没想到,你还很关心我啊!” “不必担心,这些小厮都是我府里的,我从来都不让外面的小厮侍女进府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摊牌 “至于刚才的平娘,我已经认识她好长时间了,她是个寡妇,一直以来,生意都靠京城里的贵戚支持,不会有异心的。” 原来如此。 没想到,她在这方面还挺有脑子的,李俊不禁想到,以后,她要是能把这样的聪明才智,全用在正道上,他也算放心了。 可她的亲娘是韦皇后,那个不靠谱的女人,现在看看已经没救了。 长年累月受她的不良教育浸染的李裹儿,也不能让人放心啊。 这算不算是亲妈祸害女儿的典范。 “俊哥,爱柔很喜欢吃羊肉的。”李裹儿从容的岔开令她难受的话题,开始拉宗爱柔下水。 “是吗?”李俊温柔的看着妻子,却还不知道她爱好这一口。 宗爱柔点点头,一大块羊肉就掉进了她的碗里。 她抬眼瞧瞧,正是李俊指挥小侍女给夹过来的。 “这块肉是羊羔身上最嫩的。”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宗爱柔就渐渐破功,装不了淡定刁蛮了。 裹儿看着她们有来有往的,也有样学样。 “延宗,给这个肉糜很好吃的,快尝尝。” 武延宗消停了一会,就见眼前推过来一个小钵,钵中都是香滑的肉碎。 “鱼肉的,香的很。” 李裹儿殷勤推荐,武延宗也不好拒绝,只得动起了筷子。 他衔了一筷肉糜,仔细咀嚼,随着肉的清香在口里弥漫,他也连连点头。 “怎么样,不错吧!” 她的小脑袋靠的太近,呼呼的热气吹拂在脸上,武延宗赶忙挪了挪身子。 “多谢公主,只是,不必再添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诶,你客气什么,这才多少。” 没等武延宗反对,她就提着筷子,这边那边的又夹了许多,有菜蔬也有各色肉食。 李裹儿开始和武延宗持续较劲,李俊这边也轻松了不少,他终于可以把目光转移到宗爱柔这边了。 这个小妮子,自从刚才戴上了双蝶戏珠的金钗,脑神经好像就搭上了似的。 小羊肉吃的那叫一个欢,这一路上颠颠簸簸的,李俊从没见过她吃的这么香。 还以为她也像现代少女一样,靠吃得少减肥,保持身材。 今日一看,还真就像裹儿说的,她喜欢吃羊肉。 好在她还是有别的爱好的,李俊不觉松了口气,只是,这样就更加说明了,她根本就对穿衣打扮不上心。 自从裹儿送了她这柄金钗之后,李俊也开始注意宗爱柔身上的穿戴。 还别说,她还真是不太讲究。 头上的簪钗还是用的老几样,根本没有多少替换,身上的衣衫也是素色为主,很少绣金线。 那个款式也远没有裹儿的奢华艳丽。 李俊揣度,以宗楚客的收入,不可能不把女儿的置装费给足。 再加上,她都已经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了。 穿衣打扮上总该提升一下档次吧,看看她身上这件桃红色的裙子,都穿了多少天了。 她难道就不知道换换? 再说,裹儿不是带着她逛遍了洛阳市集了吗,听说次次都是满载而归,她也买了不少好东西。 怎么一件也没见到! 爱柔咬了一口饼子,正对上李俊揣测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殿下,昨天晚上,我见到黄鼠狼了!” “什么!” “在什么地方?” 看他这吃惊的样子,爱柔就知道,他肯定早就把自己的话忘到天涯海角去了。 “在驿站啊!” “你忘了,不是你告诉我,那驿站里有许多黄鼠狼吗?还说让我小心点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李俊也想起来了,不过,这个时候,她提起这件事做什么? “殿下昨夜可真是很忙啊!” “你什么意思!” “别紧张啊,爱柔只是想告诉殿下一声,昨夜殿下房里的事情,除了爱柔,没有第二个人发现,殿下可以放心。”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李俊,李俊眉头一皱,莫非…… “你看到多少?” 李俊紧张的神情,令爱柔顿感莫名其妙。 “殿下,你不必担忧,我也没看到多少,更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只是,殿下就这样随便遣人出去,又旁若无人的回来,就不怕别人发现?” “发现又如何?” “难道,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堂堂太子就只能龟缩不动了?”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柔和,天色渐暗,堂里点起了烛火,在烛光映照下,他的眼中仿佛有流光在闪动。 “当然不能。” 宗爱柔心弦颤动,心上泛起一波波涟漪。 那悸动是什么? 宗爱柔找不到答案,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却不敢承认。 眼睛凝望着她,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在了尘埃中,无法将他的注意力撼动分毫。 “这世道已经不太平了,就算我想龟缩,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一点,爱柔也很清楚,不是吗?” “怎么样,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他一字一顿的,说完这些话,再也不发一言,他在等待,等待着一个答案。 他已经经历了漫长的等待,试探,他相信,现在,是摊牌的时候了。 也许,宗爱柔还没有考虑清楚,也许她还有顾虑,但,这件事终究是应该由李俊来掌握的。 “殿下实在是抬举爱柔了。”她轻叹一声,与李俊对视着。 “谈不上帮助与否,爱柔现在也只想保全自身而已,可现实摆在眼前,你我都是长辈们的工具。” “现在,除了联合,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年纪轻轻,说话怎么这么丧气?” “还是你笃定,就算和我联合,也毫无胜算?” “殿下这就是欲加之罪了,爱柔何曾这么说过?” 她还真是倔,从刚才到现在,李俊掐指算算,她就从来也没有正式回答过自己的问题。 都是在反问,她就没有察觉到,这很不妥吗? 我可是太子啊,太子,你这是在顶撞我,亏得李俊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鬼,这才懒得跟她计较。 他暗自思忖,这要是换成一个正经的大唐太子,说不准,早就和她翻脸了。 “你不要当我是傻瓜,你虽然没明说,可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明哲保身吗,我都明白。” “你一直含糊其辞,为的不就是能够前有进路,后有退路吗?” 爱柔被他说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忽然意识到,今天若是不给他一个明确的表态,是无法过关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怪,实在是怪! 她深吸一口气,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只要殿下能够托付,爱柔愿意相助。” “好!”李俊发自肺腑的笑了,他激动的看着爱柔:“只要你和我一条心,我定不会辜负你!” “爱柔别无所求,只愿殿下能记得今日的承诺。” 她执起酒壶,难得的给二人满了一盏酒。 李俊知道,她并不善饮,可她仍然这样做了,看来,这盏酒其中蕴含的意义相当深远了。 “殿下,请!” 二人酒盏相击,基本上算得上是滴酒不沾的爱柔,一仰头,就把酒液都灌进了喉咙。 “咳咳……” 爱柔剧烈的咳嗽,看来这人真是不能逞能啊,酒液还没有全吞下,就呛到了喉咙。 她拼命忍耐,却还是咳了出来。 轻轻的拍打,落在背上,李俊担忧的戏谑的看着她:“不能喝就不要喝,谁要看你冒充英雄好汉。” 强力眼刀飞过,刀刀都是要人命来的。 爱柔以手抚心,慢慢调整气息,可还没忘用冷峻的眼神瞪着李俊。 太子殿下,请你有点自觉,我要不是想给你表个决心,何必如此。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能喝酒。 她想了许多牢骚,可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只轻描淡写的说道:“殿下,这样可以表明我的诚意了吗?” “好了,不过是逗逗你,你还当真了。” “我问你,你今天说这番话,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吗?” “当然,自从陛下赐婚,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身份敏感,且这次联姻,目的也很明确,一着不慎,连我自己都能给折进去。” “那你的父亲,宗楚客怎么办?” “你应该很清楚,他推荐你和我成婚,背后的目的,他对你的期待,可不是一点两点。” “你打算怎么向父亲交代?” “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宗爱柔直起身子,板起了脸。 “没想过?” “这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 “你我联合,总要有实际的效果,才会引起阿耶的注意,现阶段而言,我阿耶反倒希望我和你多走动。” “至少,他也要亲眼验证,我对太子你产生了影响,并且这种影响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才会真的放心。” “只要不到这一天,他都不会相信我,这条路还很漫长,不必因为阿耶的窥视,太子就束缚住手脚。” “所以,你认为宗楚客会放任你和我亲近。” “当然了,我阿耶还盼着我把太子你勾上手,方便给你吹耳边风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得意洋洋的神情也收住了几分,眼珠一转,李俊的脸上果然出现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别问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李俊刚要开口,爱柔就截住了他的话。 不过,李俊就爱看她吃瘪的傻相,怎能就此收手。 “那你呢,你愿意勾引我吗?”他嘴角噙着笑,歪着头看她,宗爱柔一直躲闪,可就是避不开他的眼光。 “说啊,你要是承认,说不定我能考虑考虑。”他大方的敞开胸襟,就撑在爱柔的身前。 爱柔自觉说错话,面对他这样的骚扰,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的嚣张气焰也不见了,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谁,谁要勾引你!”她气的舌头都短了半截。 “原来,你不想勾引我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不仅伤了宗楚客的心,也深深的伤了我的心啊。” 他低垂着脑袋,做痛心疾首状。 两人有说有笑的,暧昧的气氛正急速升温。 宗爱柔眼瞅着,就被李俊逼到了死角,他的脸离她也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个好事者敏锐的发现了这一幕。 “俊哥,羊肉都放冷了,你怎么还不吃!” “你就是再看,爱柔也不能今天就归了你啊!” 李裹儿把武延宗安排的妥妥当当,绕过桌台,就开始找李俊的麻烦。 反正今日也是她做东,这里又是她的地盘,怎么想,都应该是她说了算。 “公主殿下,不要取笑爱柔!” 爱柔只觉得自己的脸是更红了,整个面皮似乎有火在烧。 “我不是取笑你,我是取笑太子。” “怎么样,俊哥,美娇娘在侧,滋味不错吧。”裹儿叉着个腰,理所当然的将个人经验套用到李俊身上。 反正吧,只要是呆在武延宗身边,她这心里就像是抹了蜜一般的甜。 以往那些作弄人的把戏,也不愿意再搞了,只觉得索然无味。 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也都变成了消遣,无法成为她生活的主调。 她这心里火急火燎,就连正经的婚期都等不得,就想和武延宗赶紧结婚。 可以说,大唐最逍遥的安乐公主殿下,平时都眼高于顶,凡人不理的,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之中,最为恨嫁的女人。 宗爱柔瞪着一双水漾双眼,不停的用眼神暗示李裹儿。 公主啊,公主,我已经够难堪的了,你就别再开玩笑了。 你再这样,我恐怕就要钻到地洞里和老鼠做朋友了。 李俊倒是一直面带笑容,丝毫也没有受到李裹儿讥讽的影响,显现出了他十分厚的脸皮。 “裹儿,你特意将我们聚在一起,为的不就是这个,我这也是满足你的心愿啊!” “俊哥,你又开始口不对心了。” “与爱柔私下相处,早就是你的愿望,裹儿我不过是洞悉一切,早早的帮你安排好了而已。” “谁知你不但不感激,还倒打一耙。” “真是枉费了我一番好意。” 她拿起手帕,掩住脸,哼哼唧唧,不时还偷看李俊的眼色。 “好了,又在假哭。” “说正经的,裹儿,你近来和我走的这么近,皇后就没有意见?” 李裹儿止住假哭,眨巴眨巴眼睛,李俊注意到,果然一滴眼泪都没有,这演技也太差了,实在不走心。 “意见?” “母后只说让我少和你接触,别的倒是没说什么。” “既是如此,我看,以后你也少张罗这些活动,要是惹了皇后不高兴,总是不好的。” “这你不必担心,母后最疼爱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会同意,再说,就算我和你一起玩,我也从来没有做过对母后不利的事情,她不会阻拦我的。” “不过,”裹儿拧紧了眉,看向李俊:“俊哥提起这件事,是不是嫌弃我多事,不想理我了?” “你想哪去了。”李俊摆摆手,言辞否认。 他算是看出来了,裹儿这个女人是跳跃性思维的典型,完全无法完成直线思考。 “你是我的小妹,我怎么会不愿意和你玩,只是,我不想让你在皇后面前难做。” “毕竟,皇后一直都不是太满意我,你又是她的亲生女,隔阂总是有的。” “俊哥,你想太多了,母后近来对你的印象已经在逐渐转好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母后的抱怨了。” “这是怎么回事?” 要说安乐不惧怕她娘的唠叨,这李俊倒还能相信。 可这不抱怨,可能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诚意是双方的 据他所知,皇后可是非常反感他,防备他的,面对自己最亲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去抱怨。 一直以来,她们母女俩那个关系可是牢不可破的,绝对亲密的。 这件事,背后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李裹儿得意洋洋的笑道:“还能是因为什么,都是我的功劳呗。” 她越得意,李俊就越嘀咕。 “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跟俊哥说说。” 他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总算是把嘴里的腥膻味去除了一些。 “能有这样的好局面,都是因为我一直在母后的面前给你说好话啊!” “你是不知道,我把你夸得好似天纵英才一般,完全是大唐的启明星。” “所以,俊哥,”她把手搭在李俊肩上,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以后在母后面前可要好好表现,别让我丢脸啊!” “你?夸我?”李俊惊得脸部肌肉都扭曲了,这李裹儿当真是有貌无脑啊。 他实在怀疑,那些历史上记载的,翻云覆雨的朝堂争斗,都是她的杰作吗? 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她有这份天赋。 怪不得,韦氏不和她说自己的坏话了,原来道理都在这。 他真想劝劝这位自作聪明的妹妹,你这样做对我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反而会让韦氏更加记恨他,认为是他把亲亲的女儿给拐带跑了。这以后,就什么知心话都不会和她说了。 一场宴席在不温不火的气氛中结束,李俊得到了宗爱柔的承诺,心满意足,但李裹儿那边的情况,却更让他担心。 至于懵懂无知的李裹儿,仍然沉浸在欢乐美满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李俊在心中祈愿,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快乐无忧,不介入政治纷争,也许倒是一件幸事。 在他的坚持下,宗爱柔重又登上了东宫的马车,夜已经很深了,他是一定要把爱柔送回家,看着她进门才放心的。 屏蔽了闲人,李俊面对着宗爱柔,更加敞开心扉,那些还要藏着掖着的话,也可以尽情说了。 “爱柔,既然要联合,你总得有所表示吧。” 自从登上这架马车,宗爱柔就脸面朝外,一个劲的往窗外看,只不过,这么冷的天,马车里捂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看到窗外的景色,就是她瞪穿了眼睛,也看不到任何的景物。 “街上好看吗?” 宗爱柔总算勉强的回过了头,正视李俊,李俊揶揄一句,爱柔面不改色的应道:“当然好看。” “殿下希望爱柔如何表示诚意?你想知道什么?” “爱柔不敏,还是希望殿下能给个指点。” 说她胖,她还喘起来了! “宗尚书最近动向如何?” 既然你不肯乖乖交代,那我就只能打个直球了。 怎么样,关于你爹,你敢说吗? 这份诚意,你敢表示吗? 爱柔扪心自问,对他的态度已经十分友好了,实不知他为何总是夹枪带棒,难不成一定要她柔情蜜意,对他百依百顺才行? 她可是宗楚客的女儿,就算她这样做,他能相信吗? 真是莫名其妙。 “阿耶这几日沉迷占卜,没做什么坏事。” 占卜? 他还精通这项业务? 李俊沉思片刻,问道:“宗尚书卜卦的技术如何?” “应该是不错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沉迷了。”爱柔实事求是的回答。 “自从我们从洛阳启程,阿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了,就开始捡起老本行了。” “不只是在房间里,在路上他也时常占卜,以前我也看过几次,占卜的内容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明日的天气,最近的运势等等。” “这些东西,算一算也没什么吧。” 李俊微微颔首,看她十分严肃的样子,想来,她还是不希望李俊怀疑生父的。 然而事实当真如此吗? 要知道,在古代一个热爱卜卦算命的权臣,他占卜的事项绝对不止于天气物候。 宗爱柔拖着腮,努力回忆。 “其实,阿耶以前对卜卦也不是很热心,现在如此沉迷,是有原因的。” “不怕殿下笑话,阿耶如此迷信占卜,和我还有脱不开的关系。” 说到这里,爱柔的脸儿红红,李俊弯唇:“不妨说来听听。” “我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阿耶就和我说过,我是入主中宮的命格,贵不可当之类的,当时他还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和我说起的,说过之后,自己好像又后悔了。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能和别人提起。” “所以,我想,自从我和你定了亲,阿耶就更加笃信卜卦之术了,反正我看着,他最近开卦象的次数,可比以前多多了。” “既然是秘密,你怎么还和我说?” “说不说都无所谓了,我现在也要嫁给你了,这就说明,阿耶当初的预测是准确的。” “那时,我还根本没有嫁人的念头,全把这些话当做耳边风,直到最近才想起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太子殿下,你不觉得,你应该感谢我吗?” 她歪着嘴,理所当然的对李俊说着俏皮话,李俊完全听不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感谢你,为什么?” “也许,因为娶了我,殿下就可以成功登基大宝也说不定啊!” “毕竟,我阿耶都已经算过了,我可是有中宮的命格。” “说不定,殿下还能借了我的势头。” 李俊哭笑不得,瞥了她一眼:“要是按你所说,以后我若是不能成功,就全是因为你的命格不好。” “我可以将责任归咎于你吗?” 看着他嬉笑的表情,宗爱柔的心里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攥紧了拳头,气的牙根痒痒。 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这样轻易的就败下阵来。 枉她今天还信心满满的,以为能得了什么便宜。 这样一看,太子果然是老狐狸。 左绕右绕,就把她给绕进去了。 真是大大的失算。 不过,她也不准备就此罢休,要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别以为,三言两语的就能让她屈服。 “殿下,我都已经把我阿耶的事情告诉你了,应该算是有诚意了吧。” 她端起肩膀,板了脸,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李俊,殿下,是爷们的,这时候就该有表示了。 李俊摊开两手:“还要什么表示,我现在就在表示啊!” “在我看来,效果是很不错的。” 爱柔看看自己身上,哪里都是规规矩矩,找不出一丝破绽。 效果在哪里? 她怎么从没有发觉。 第二百九十五章 选个好日子 那柄双蝶戏珠的金钗,还在她的发髻上稳稳的插着,正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摇晃。 “你一个字都没有向我透露,哪能有什么效果,明明就是在骗我!” “我当真没骗你,赤心可对天地。” “宗楚客希望你能讨了我的欢心,我现在正竭尽全力的对你好,这不就是表示了吗?” “我想,最近宗楚客也没有为难你吧。” “你仔细想想,如果这情况反过来,我对你不理不睬,根本毫无兴趣,宗楚客会怎么想?” 怎么想? 李俊的话让爱柔茅塞顿开,最近,她老爹对她确实是格外殷勤,一看她就满脸都是笑,每天都好话说着,好脸陪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宗爱柔是长辈哩。 她原以为,宗楚客这样的态度,是指望着爱柔去努力巴结李俊。 经了李俊的提醒,她才慢慢琢磨过滋味来,原来,真实的情况竟然是反着来的。 都是因为李俊对她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这才让宗楚客感觉到,女儿以后真的可以在李俊身边搅动风云。 这才让他对女儿刮目相看的。 实在是太令人气愤了! 自从认清了这个事实,她的心情就跌入了谷底,再没有心思和李俊争吵,也不愿意再说一个字。 只是呼呼的生着闷气。 李俊看她沉着小脸,心情大好。 小娘子啊,小娘子,你莫要嚣张,以后,你我之间,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 翌日夜里,晚风习习,拂动人心,连续几天糟糕的天气过后,也许是为了迎接李显回銮,长安的气温居然显著回升,让各位皇亲贵戚都认为,不虚此行。 这座皇城,因为李显夫妇的到来,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只休息了一天,到了傍晚,李显就依照之前的承诺,在大明宫摆上了规模盛大的宴席。 所有长安城的贵戚都一应到齐,自从李显上次回到长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他们其中的好多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天颜了。 故而,对此次盛宴十分上心。 只要还爬的动,生活能自理的,都到场了。 至于那些实在是爬不起来的,李显也给足了他们体面。 他将宴会上安排的所有菜肴和果子,糕饼都分成了若干份,分别送到无法出席宴会的官员家里。 务必让他们一起共襄盛举,分享喜悦。 一阵热闹的胡旋舞过后,殿堂之中又开始了推杯换盏,李显作为皇帝,首先致辞敬酒,众臣立刻应和。 皆把杯中酒饮尽,又感谢皇帝恩泽云云。 这些都是老套路,没什么稀奇,自从穿越以来,这样的事情也看过许多了。 就连外来户的李俊对这一套程序都已经失去了兴趣,见怪不怪了。 眼前摆放的烧羊腿,显然是经过了尚食局各位典司官的巧手烹制,可这滋味着实不能和卿云楼的比。 真是遗憾啊! 就在大家都敞开心胸,尽情吃喝的时候,鸿胪卿甘元柬擎着酒盏来到了李显面前。 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向帝后二人敬酒,李俊立刻从人群中锁定他,他知道这人。 在他半吊子的唐史知识中,甘元柬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是著名的奸臣小团体,三思五狗之中的一员,原来他一直在长安留守,怪不得前些日子在洛阳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既然在三思五狗之中有一号,那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 李俊支棱起耳朵,仔细聆听。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他这样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因为,甘元柬根本就没想掩盖自己的目的。 “陛下,如今佳儿佳妇都在身侧,微臣看来,不如就此把他们的婚期定下来。” “这样,我们也好尽早准备典礼事宜。” 呵呵,原来是为了这事,李俊无可奈何了,他总归是要结婚的,这件事就是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既然甘元柬提出来,就顺水推舟也不错。 李显小酒喝的美滋滋,捋着胡子,看看殿下的儿女:“爱卿说得对。” “是该把日子定下来了。” “你且说说,下个月有哪几个适宜婚娶的良辰吉日啊!” 甘元柬跃跃欲试,自从太子定亲的喜讯传来,鸿胪寺就把这件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鸿胪寺专掌对外使臣接待,不过,近来,由于李显天天在洛阳呆着,来访的使节,都奔着洛阳去了。 他们这些留守长安的官员,简直是闲的要长毛。 好在,甘元柬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他总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眼里有活,不必李显交代,他也能挖地三尺,找出事情做。 幸而,在他众多的职责范围里,皇家典仪也是重要的一项。 他早就挑好了数个适合结婚的好日子,就等着李显的御批,现在好不容易李显回来了,可不抓紧了机会,赶紧表示。 “臣以为,二月癸卯日极好,宜婚娶,到时天气也转暖了,万物复苏,长安城中到处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太子和安乐主的婚事,同时也是万民期待的盛世,选择这一天,也适合民众观礼。” “这个日子确实不错,你再去和太史令那边核对一下,如果他也没有异议,朕就明发诏令,昭告天下。” 甘元柬退下,李显的小眼睛里射出兴奋的光。 他猛饮了几杯,表达自己的喜悦。 李俊和裹儿的婚事,他已经期待许久了,每天都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等着他们俩好事成双。 如今,这件事终于要敲定了,自然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俊儿,裹儿,大婚的日子就定在这一天,你们看如何?” “儿臣认为极好。”李俊的答案非常标准。 裹儿可就不一样了,她刚刚喝了口甜汤,把口里的味道冲散了些,这回早就兴奋的从席上窜了起来。 武延宗在她的身边,明显感觉到她的激动,连忙竖起警戒,不过,他的那点努力,在李裹儿的眼里简直是微不足道。 她猛拉住武延宗的衣袖,兴冲冲的就把他拉了起来,人家是公主,他也不能反抗,只能由着她。 “父皇的决定极好,其实裹儿早就想说了,要是没有那些劳什子的典礼规范的要求,就是明天结婚,我也愿意啊!” 李裹儿的回答,在众臣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们也不敢议论公主,只能用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这位安乐公主,果然是没规没矩的好手啊。 什么放肆的话都敢往外说。 第二百九十六章 阴谋家的盛会 李俊向武延宗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后者当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武延宗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挂在李裹儿身上,实不知,跟着她还要丢多大的脸面。 座上的李显,显然和正常人的思维完全不同。 他不但不教育裹儿,反而哈哈大笑,连连称赞宝贝女儿奇思妙想,都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李俊这才明白,李裹儿这副不着四六的样子,究竟是继承了谁的优良传统。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最大的罪魁就在李显这里呢。 奸计得逞的甘元柬,功成身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殿上越来越热闹,内心欢喜。 这个日子,绝对是他精心挑选的,至于目的,当然是有的…… 一直以来,甘元柬都是个存在感微弱的人。 虽然位列三思五狗之一,好像在团伙中有极高的地位,然而,他的势力也不是很强,能抢到的差事也不多。 不论是兄弟齐心的宋氏兄弟,还是能言善辩文思泉涌的姚绍之,在武三思那里的存在感都要比他高得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甘元柬不善言谈,属于踹一脚也踹不出一个屁的,这样的性格决定了,没什么重要事情的时候,武三思根本就想不起来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如今,既然他已经出手,这就表明,武三思是秘密指派他去做这件事的。 而且,李俊婚期的确定,对武氏一族日后的战略布局有重大影响。 现在,他顺利完成了任务,沐浴洗净之后,终于可以舒心的坐在桌案前,向武三思汇报情况了。 在完成给武三思的书信之后,他继续展开纸卷,望着遥遥明月,他接着酝酿辞藻。 寥寥数笔,他就把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而后,他唤来小厮,吩咐道:“一封送往德静郡王府上,一封送往谯王处,切记,速度要快,一定要注意保密。” “是,属下遵命。” 小吏揣好了两封信,快步退下。 一场好戏又要开始了,甘元柬期待着,这场由他一手主导的大戏,能成为年末浓墨重彩的一笔。 长安皇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宫门内外,从上到下人人都心潮起伏,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场庆典。 这座冷清了许久的宫殿,终于恢复了些许人气。 然而,在洛阳城,阴谋不会因为喜事来临就停止它的脚步。 从长安来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每一个拥有个人信息渠道的官员,都在根据自己的情报,分析局势。 奸计得逞的宋氏兄弟,现在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吃吃小酒,窥测风向,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些惊天巨锅,竟然是他们兄弟扣下去的。 只是,今天,两兄弟坐在一起,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很多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进,好在,他们早就想好了多重对策,如果有个万一,他们笃定,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 “周云多少天没回来了?” “三天了。” “看这个情势,是回不来了。” “我想是的。” “就没有其他的消息吗?” 那一日兄弟二人终于下定了决心,除掉沙坨忠义这个碍眼的老头,他们没有耽搁片刻。 计划一定下,马上就派了人,前去暗杀沙坨。 应该说,周云并不是宋氏兄弟统领之下的最强杀手,可现在也是没办法了。 那最强的张和,实在不能让人信赖,宋之问坚决反对将这个重任交给他,于是,妥协之下,只能让周云去办。 结果怎么样,一切都没有跳出宋之逊的想象。 他不觉有些埋怨大兄,要不是他这么多疑,这事情怎么会办砸了的。 自从将这件事交给周云,宋之逊就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是无法顺利完成的。 一天过去,周云果然没有回府汇报。 他的预想得到了验证,他火急火燎的去和宋之问商量。 一开始,宋之问还死活硬撑着,绝对不承认自己计划失败。 然而,时间一天天流逝,丝毫没有周云的下落,宋之问这才渐渐看清真相。 这位所谓的第二高手,还当真是一位臭手,刚刚对他有所重用,他就失了手。 更别提,各项情报表明,那沙坨老汉,这两日还活的好好的,虽然不常出门,可练功打坐是一个也没落下。 身上更是一点伤都没有。 虽然还没有发现周云的尸体,但是已经可以肯定,这人应该是翘了。 好在,他们还有第二套方案,足以保证就算是周云死了,他也一样能发挥余热,不至于浪费一条人命。 “大兄,你说,他们能找到那信物吗?” 天气更寒冷了些,即便穿着厚重的棉衣和狐皮大氅,宋之逊还是不幸受风。 鼻涕是不住的淌,嗓子也干涩的厉害。 他吸溜吸溜鼻子,提出了质问。 “怎么不会?” “那沙坨老汉又不是傻瓜,来了刺客,别管现在是死是活,终究是被他控制住了。他一定会搜他的身,我可是明确要求周云出入府苑要携带信物的。以他木讷的个性,必定会照办的。” 宋之逊点点头,继续坦然吹捧他哥的神机妙算。 原来,那所谓韦府的信物,竟然是出自宋之问之手。 当然,那并不是他伪造的,而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只是被狡猾的宋之问搞到手里,再通过属下周云,嫁祸给韦氏一族的。 至于,他是从何种渠道弄到这个玩意的,就连宋之逊都不晓得。但有了这一招栽赃嫁祸,他想韦氏一族也要倒大霉了。 最近一直屏气噤声的韦氏一族,恐怕根本不曾发觉,来自宋氏兄弟的惊天巨锅,正在他们的脑袋上飘。 他们丧失了反击的最好机会,只能仓皇应战,等到东窗事发之时,就可以看看,到底是谁家教谁家做人了。 再看堂堂的太子李俊,不知能不能从这鹬蚌混战之中,渔翁得利…… 然而,就算是度过了这道难关,还有更多的危险在等待着年轻的太子,他能不能跨过重重障碍,取得最后的胜利呢,人人心里都没有把握,包括太子自己。 第二百九十七章 寻找火药 洛阳城中,由于帝后的离去,平添了几分萧索,几分浮躁。 快到年关,社会生活也在平稳进行当中,但实事求是的讲,就算官府衙门三令五申,要求各行各业打起精神,努力干活,奈何,仍是收效甚微。 毕竟,就连衙门里头的大官小吏都不可避免的松懈下来,更别想要求小民上进了。 当然也有一些逆潮流而动的,就像是东西市的店铺,每到这时,就会比平常更热闹几分。 那人头攒动,仿佛要挤破门槛。 快过元正了,凡是有点资财的家庭,都要添置些新鲜玩意,给这一年增加些喜气。 过了午后,东市坊门一开,大批的顾客就涌入街巷,目标明确的,早就先一步踏入了店门,挑选心仪的货品,唯恐被他人抢了先。 那些目标不明确的,就随意在街上闲逛,虽然一时没有想到究竟该买些什么,可他们相信,等出了这两道坊门,也可满载而归。 坊中一座八开门的大店铺,户牖装点的清丽典雅,高高的房檐正中央处,悬挂着店主亲笔题写的招牌:博玩阁。 这里是新任太子妃宗爱柔的心爱之地,也是京中各大官僚,公子哥热爱光顾的地方。 主营名人字画以及各种书画用品,当然还有不少的金石博物,都是被城中风雅人物津津乐道的。 店主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姓燕,名有道,他虽然不年轻了,可身段却丝毫不见走样。 他中等身量,身形瘦削,搭配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当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然而这样爱好风雅,仪表堂堂的人物,竟然是武三思的好朋友,不得不说,是华美的一袭缎料之上的一颗醒目的虫子眼。 然而,在现今这个世道,甭管是忠是奸,是蠢钝还是精明,多少想有所作为的人,都对武三思趋之若鹜。 谁让他就是这朝廷里势力最强大,地位最稳固的权臣呢? 谁让皇帝李显就是个睁眼瞎呢? 这投奔的人一多起来,就难免鱼虾与龙鹰并入了,在武三思的众多党羽之中,朝廷上在职的官员占有很大比重,朝廷外的地方势力也不遑多让。 就比如在东西二京的街巷里,他的眼线也多了去,事而,正直人臣即便是走出皇宫,来到街市上,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乱逛,处处都得提防小心,唯恐被武三思窃得了消息,了解了软肋。 燕有道就是这样的眼线之一,而且,时至今日,他的身份都掩藏的很好,在他店里漫天乱逛的官员们,没有一个人发觉,这位霁月清风的老板,竟然是武三思的党徒。 博玩阁就顺利成为了武三思获取情报的重要来源,而燕有道也荣升为这架情报机器的掌控者。 每每与武三思相见,就连这位体面惯了的德静郡王都要给他摆个好脸色,不会让他难堪。 难得的好天气,又加上年关将近,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然而,博玩阁却大门紧闭,停业一天。 一切都是源于德静郡王的光临。 他原本不必亲身驾临,可他还是来了,给足了燕有道面子。 两人坐在店后面的宅院里,吃茶闲聊,仿佛岁月静好。 “郡王交代的事情,草民已经探查好了。”放下茶盏,燕有道开始将话题引入正轨。 谁都知道武三思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一味的东扯西扯,只能让这位急脾气的郡王,更加厌烦而已。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是的,根据我这里收集到的情报,那个叫做火药的东西,就藏在青璃观。” “青璃观?武攸绪的那个道观?” “正是,按照探子们回报的,只有一部分收藏在那里,太子很狡猾,大部分的火药他都藏在里某个山里,东宫的下人们嘴巴都很严,目前还没有收获。”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火药在青璃观的?” 武三思多疑,长期与他合作的燕有道非常清楚,面对这位权势滔天的郡王,你不拿出点真货来,他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 于是,他开始将获取情报的来源和过程一一道来。 随着他的介绍,武三思不住点头,终于相信,火药就在青璃观。 原来,自从武延宗跟随大队伍前往长安,他爹武攸绪就下山回到青璃观留守。 这是一个反常的做法。 按照武攸绪日常的行为习惯,就算武延宗不在,他也不会轻易下山,回到观里留守。 这座道观看起来也面积广大,楼宇气派,可说真的,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 平日里就留一两个小厮看管一下就成,武攸绪父子都不会对它的情况太过关心。 父子二人都不是对生活有太高要求的人,只要房子能住,宅院干净也就可以了。 根本没有更高的追求。 然而,这一次,武延宗刚刚离开,武攸绪就马不停蹄的返回来,安稳的住下了。 这实在有点奇怪。 但此前,根本没人会注意这个朝廷边缘人物的去留问题,他住在哪里,对朝局也不会有影响。 再说,人家不过是住回自己的宅院,又远离市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毫无错处的。 旁人想过问,也没有理由。 可当武三思的任务安排过来的时候,燕有道马上警觉起来,机敏的他,很快就想到了武攸绪。 他的儿子,最近就要荣升驸马,娶的又是当朝最有权势,最得李显宠爱的安乐公主。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他们这对朝廷边缘父子的地位会不会发生变化? 他们的野心也会因为成功联姻而更加提升,这是人之常情,燕有道马上做了这样的设想。 更别提,听说这桩婚事还是太子亲自促成的。 这背后隐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清心寡欲,一心求道的武攸绪,也并不是一棵木头桩子。 在山上他可以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一过就是大半年。 可要是下了山,他也一样喜欢品个茶,赏个月,当然还有一项重要的爱好,鉴赏字画。 他最爱光顾的地方,就是博玩阁。 老板燕有道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歪打正着 与土豪云集的武氏家族之中的很多人不同,武攸绪是他们家难得的真的有点鉴赏品味的人。 平日里,他经常去各大字画店闲逛,也是博玩阁的常客,一来二去的,也就和燕有道成了好友。 燕有道经商有道,不只是因为他店里的货品质量上乘,更是因为他的经营方式非常妥帖。 甭管是什么年代的字画,古玩,只要是他店里的货品,他都能讲清源流,各种故事娓娓道来。 让顾客在欣赏的同时,还能得到许多知识,用于以后聚会宴饮的时候,出去吹水。 他还提供老板亲自送货上门的服务,洛阳城中,时常可以看见他乘着马车,携带诸多宝玩,穿梭于达官贵人的宅院。 至于,正宗冷衙门武攸绪的青璃观,他当然没有放过,不止没有放过,还十分殷勤的推荐了许多精致的藏品,获得了孤傲的武攸绪的喜爱。 现在这样的经营方式看起来是起作用了。 武三思的任务传来,他立刻收拾行囊,将武攸绪有可能感兴趣的书画作品,一一带上,前往青璃观。 基于两人之前的友谊,燕有道没费多少力气,就把武攸绪给哄得心花怒放。 也不再注意他在观里的行动。 燕有道可以毫无顾忌的在青璃观里四处窥探,很快,他就找到了线索。 当然真正动手的活,不能由燕有道来干,他还得腾出时间去应付武攸绪。 随着时间的流逝,没过几天,他手底下的小厮很快就有了发现。 后宅场院中,那个总是紧闭的半月小门,这一刻也依然关的很紧,大有隔绝一切邪恶势力的劲头。 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可敏锐的二人还是察觉出了问题。 寒冬腊月的,月门后身的窗子却打开着。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宅院里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猜想起来,应该也就是无用的杂物一类。 他们悄悄溜到屋子后身,踮起脚跟,努力向窗子里巴望,见其中放着许多的木箱子,有几个还敞开着。 他们此番过来,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 寻找那个叫做火药的东西。 燕有道办事周到,一早就和得力随从们交代了火药的形状,气味,吩咐他们在青璃观中仔细搜寻。 他从一开始就笃定,如果太子在城中真有藏匿火药的地点,那么一定是在青璃观。 这里远离市区,人烟稀少,又因为是朝廷贵戚武攸绪的地盘,根本没人敢过问他们家里储存了什么东西。 再加上武延宗和太子的这份交情,如果李俊想把用剩下的火药藏匿起来,这座不起眼的道观,绝对是上佳的选择。 现在两个小厮,站在窗前,好像已经窥到了一丝证据的端倪。 只是,那些宝箱距离窗子较远,房间里又昏暗,他们无法看清楚宝箱里放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保完全,一定要确认这箱子里放的是火药,他们才算完成任务。 两人一番商议,最终还是决定,进屋去看看。 反正,前院有燕老板看着,武攸绪府上不多的下人也给他们提供了便利条件,只要他们别搞出太大的动静,就不会有人发现。 于是二人顺着敞开的窗户,蜷起身子就跳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灰尘的霉气,这里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开窗通风了。 又是在这样的冬天,霉味留存在屋里,更加持久。 两人顾不得嫌弃,连忙奔向那几个敞开的宝箱。 果然,如他们所料,宝箱里乘着的都是火药,满满当当的,但看不出是新制作的,还是从战场上剩下来的。 闲话少说,他们确定了这箱子里的东西,正是他们要找的之后,就迅速行动。 一个年轻些的小厮,没做任何准备,张着两手就在面上拿了几个,打算揣在怀里,那年长些的小厮,经验更丰富些,当然也更狡猾。 连忙制止了他:“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 年轻小厮根本就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将火药护在胸前,死活也不撒手。 “老板不是说,一定要带回去几个,当做证据的吗?” “你怎么还拦着?” “我不是要拦着,但也请你长点脑子。” “你就这样拿,等武攸绪过来,一看不就找到破绽了。” “第一层就少了这么多,实在太显眼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年轻小厮一边说着,可还是不愿意放下火药。 唯恐不够积极,就讨不到赏钱了一样。 “要拿也得从底下开始拿。” “过来,把火药给我!”说着,他就把年轻小厮手里的火药给抢了过来。 他按照自己的方法,一边拿,一边又摆好。 灵活运用多种方法,终于让这箱子里的火药看起来和没有动过一样。 他们也获得了证据。 一切就绪,二人不再耽搁,迅速跳出了窗子。 一直在和武攸绪拖时间的燕有道,一看他们两个回来了,脸上都是兴奋的表情,心知,这件事是办成了。 连忙和武攸绪客套几句,又留下了几副字画,就带着小厮夹着尾巴跑了。 他们自以为聪明绝顶,骗得了武攸绪的信任,让他栽了大跟头。然而,很快他们就会知道,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天天修道的武攸绪,绝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武三思听闻行动成功,片刻没有耽误,便来到博玩阁与燕有道会面。 他的重视,也给了老谋深算的燕有道一个提示,郡王对这次的行动相当重视,这次行动的成果,将会影响以后一段时间内他们这一伙人的行为趋势。 “郡王,您请看,这就是我拿到的火药,据小厮们说,武攸绪府上,这样的火药还有很多,都是一箱一箱的,就存放在青璃观里。” “就放在观里?武攸绪的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在武三思的记忆里,他和武攸绪并没有多少交情,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他却可以肯定,武攸绪是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小心谨慎的人。 如果,这火药当真是太子交给他储存的,他怎么会就这么放心大胆的,将它们就放在自己家里。 这不是等着暴露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非常好用周利用 他不太相信,进而又问:“你能确定吗?” 燕有道挥挥手,信心十足:“郡王,我带去的小厮都是很机灵的,他们绝对没有看错,再者,草民和武攸绪也算有点交情,往常都是交好的,所以,他也不太防备我。” 这次交给武三思的作为证据的火药,足有五个,比之前郭宁提供给他的火药还多。 这就说明他们亲眼所见的火药,应该比这个还要多得多。 “你能保证,武攸绪没有察觉?” “当然没有,不止没察觉,我出来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送了一段。” “草民看来,郡王是不是有点过于担心了。” “武攸绪这么多年在山中修炼,早就不问世事,对朝局也没有兴趣,可能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道观里藏了这样多的火药。” “也许,真正和太子有勾结的,只是他的儿子武延宗而已。” 事情会是这样简单吗? 武三思心里疑惑骤起,忙问道:“你的手下是从哪里找到这些火药的?” 燕有道思忖片刻:“就在后院的一个小仓库里,我曾经几次拜访武攸绪,十分了解他道观里的地形。” “就这个小仓库,常年大门紧闭,我想,以前也是作为收藏东西的地方用的。” “两个小厮是跳了窗户进去,才发现了成箱的火药。” “跳窗户?他们怎么想起去跳仓库的窗户?” 燕有道面容一滞,他还当真不知道这个原因。 但他认为,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关键在于真的找到了火药,至于武三思的疑问,他想那纯属是他自己多疑多思,根本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 不过,他知道,武三思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让他瞧见自己的破绽。 他思考片刻,连忙狡辩:“郡王多虑了,我的小厮在院子里转了好半天,看来看去就觉得,只有这个仓库能藏东西,这才冒险进去查看,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 “事情办得这样顺利,都是天命使然啊!” 武三思的眼前,飘过武攸绪那张敦厚老实的脸,这么多年了,他都规规矩矩,根本不敢挑战武三思的权威。 到了今天,他已经五十岁了,还有那份志气吗? 武三思想到自己的情况,在心中暗暗摇摇头,不会的,说句老实话,就连现在的他,争权夺利的热情,都不及当年了。 武攸绪这个远离朝堂纷争的边缘人物,恐怕早就没了那份心志。 他下定了决心,开始按照计划行动。 在武三思众多的党羽之中,有身上贴着标签,就算否定也甩脱不掉的人,诸如宗楚客。 因为和武三思的亲戚关系,他就是不愿意承认,外界也会把他视为武三思的头号走狗。 但是,还有一些人,早就和武三思勾连在一起,却因为各种原因,根本没有得到众臣的注意。 还以为他们是一些没有派别的逍遥散人。 这其中,就包括侍御史周利用。 周利用,人如其名,非常好用。 人又和善,可以说长袖善舞这个词就是给他安排的。 再加上,他虽然兼着个侍御史的职位,总的来说,在朝廷上也不干什么正经事。 平时吟诗作对,吃酒宴席哪个也不缺。 算起来,也是朝廷上的风雅人物,从头到脚都不像是武三思一党的人。 然而,令诸位寒心的是,一直伪装的很好的他,就是武三思的铁杆一个,这些年许多朝臣之间的秘闻,都是经由他传到武三思的耳朵里的。 头脑手段都是没的说的。 自从折损了武崇训这员大将之后,武三思也开始把以往不太受到重视的党羽都提点了起来,随才任用。 入夜,武三思回府,稍事休息,就开始了他的阴谋计划。 对于他来说,这个局要想布的漂亮,把太子一党连锅端起,就需要精密计划,细致的准备。 周利用如约而至,自从太子从战场回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身造访郡王府了。 不是因为他对待武三思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殷勤热情,而是,武三思对他的角色早有定位。 没有极端要紧的事情,他不必经常到府上请安问好。 武三思心里明白,那些殷勤的吹捧,源源不断的礼品都是虚的,送的越多,吉祥话说的越溜的人,也不见得对他忠心。 对于周利用这种杀手锏一样的人物,当然是能藏着就藏着,不能让人轻易发现他和自己有联络。 而今天,周利用接到了武三思的请柬,他很快就意识到,要有大任务了。 周利用穿戴整齐,乘着家里最气派的一架马车,趁着夜色,匆匆来到武府。 武三思宅院阁楼内,烛火摇晃,不大的厅堂被照的亮如白昼,德静郡王就坐在这里,等候着周利用。 在他的面前放置着几样小菜和一壶浊酒,周利用在管家刘德昭的带领下,徐徐登上楼梯,推门一看,贴心的酒菜就在眼前。 武三思也在烛光下,欣欣然的看着他。 他心中明了,一向讲究奢侈排场的武三思,这次专门准备清淡的小菜欢迎他,这是为了营造亲切怡然的氛围。 周利用非常受用,堪堪走了过来,恭敬行礼。 “郡王,下官有礼了。” 武三思微微站起身,虚让一下:“利用,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二人坐定,刘德昭识相的退了出去,还连带着把门也关严实。 楼梯之下,阁楼门口,各有站岗的侍卫四人,为的就是屏蔽可疑人物。 要说以往,武三思府上来回行走的官员,简直多如牛毛,根本就没有人会避讳。 府里的下人们也完全不会在意他们,人人都知道,以武三思烈火烹油的权势,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巴结简直是在正常不过的了。 官员不算武府的稀罕物。 但今晚,武三思特别安排了数个侍卫守护,更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今天的会面事关重大。 “郡王有事尽管吩咐,属下一定在所不辞!” 几杯小酒吃完,他迅速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武三思捋捋胡须,颇感欣慰。 还是这个小子有眼力,他想想久未谋面的宋氏兄弟,对周利用更加欣赏了几分。 第三百章 老道士出手 “现在,该是启用你的人脉网的时候了。” “郡王的意思是?” 武三思从怀里掏出一沓东西,周利用一看,竟然是几个铜制的令牌。 全是一半的,蛟龙形状。 周利用虽聪明,可这一次,在武三思开口之前,他却无法猜到他的真实用意。 “近来,你和那几个老臣关系处的如何?” “回禀郡王,还算不错,自从陛下前往长安,众位老臣也都闲了下来,除了办理朝廷上的公务,剩下的时间也经常吃酒作乐,清谈聚会。” “下官判断,郡王如果有什么行动,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趁着诸人松懈,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许多安排。” “这个给你,”武三思把那几个铜制令牌交给周利用,嘱咐道:“找个时机,把这令牌放到老臣的家里。注意,一定要把令牌藏在难于发现的地方,每家放一个,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它们就会派上用场。” 跟随武三思多年,周利用很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他都够格知道的,就像现在,他观察武三思的脸色,推测,他现在还不想跟自己交底。 既是如此,他也不会多嘴,惹武三思厌烦。 “下官领命,一定把事情办好!”他努力承诺,从武三思的表情来看,他对周利用的办事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然而,事情真的会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顺利发展吗? 不要忘了,这个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朝廷了,很多人,很多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那变化虽然细微,可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总有一天,局势将会大反转。 唐大眼被派到了归义坊,骆绎也跟随太子前往长安,无名酒肆的主要人物,基本上就算是散出去了。 只剩下探听情报的杜饶和老板无名子呆在酒肆里寂寂无聊。 当然,他们现在可是太子的得力干将,就算没有明确的指派,他们自己也不能闲下来。 杜饶是个包打听,这洛阳长安两地的街市上,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 看似每天在街上乱转,没个目标还花钱不少,可无名子知道,这就是他的工作方式,就因为他这看似清闲浪荡的模样,不知道获得了多少信息。 唐大眼那边,自从周云被沙坨打死,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歹人再上门闹事了。 大眼和陈芳二人商议,既是如此,他们也不急于调查刺客的身份了,两人分工合作,目的是保证沙坨的安全。 至少在太子返回洛阳之前,一定要让沙坨完完整整的。 他不断向酒肆传回消息,无名子确定了沙坨的安全,也不再操心归义坊的事情了。 倒是杜饶这边的消息,让他更加牵肠挂肚。 那一日,他本来在街上转悠,随意走进一间茶楼,休息一阵,却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猛然起身,向他这边走过来,他还未及搭茬,那人就匆匆从他桌边走过。 杜饶低头一看,一个小纸条就堪堪掉在地上。 他马上捡起,就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杜饶速到青璃观。 这…… 他反复回想那小厮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街市上摆摊的人,青璃观是武延宗的居所,据说现在他的父亲武攸绪已经下山了。 那么,这个消息是武攸绪带给他的吗? 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姓? 要知道,他虽然天天都在街上闲逛,可用的都是猫啊狗啊之类的化名,就算杜饶的名字也是假托的,可总算是他在贵戚之间活动经常使用的名字,基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看来,是武延宗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爹的。 他左右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到青璃观看看。 事不宜迟,他急速赶到青璃观,敲开院门的时候,正好见到,在院里扫地的,就是给他递信的小厮。 而这里的当家人,武攸绪正缓缓从后院踱过来。 他捋着胡须,原本憨实的圆脸,竟然显出几分世外高人的出尘之感。 “杜兄弟,请进。” 杜饶也是见过世面的,当然不会怕他一个老道士,两人来到道观的正堂端坐。 在袅袅香风之中,杜饶先开口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这是明知故问啊!” “当然是延宗告诉我的,你们放心,这是经过了太子允许的。” “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不是你们把这么多的火药,存放在道观里,我也用不着下山了。” “这些个东西,不能就这么放着,总得要人看管,延宗又跟着太子去了长安,可老夫只是一介道士,在朝廷上也无职无权,更没有势力,如果发生什么不测,总要有个帮手。” “所以,延宗才请示了太子,将你们的身份告诉老夫的。” 武攸绪说的有理有据,神情自然,看起来应该不是说谎,可既是如此,他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是太子没有和无名子交代,还是无名子嫌麻烦,没和大家讲清楚? 这些个疑问,盘桓在他的脑海里,不消一时半刻,他就恢复了自信。 这些都是小事,武攸绪都已经出手了,这说明,火药出问题了。 “武三思发现这些火药了,你们得赶紧想办法把它们转移走。” 杜饶脸上现出震惊的神色,武攸绪继续不紧不慢的解释:“那个博玩阁的老板,叫燕有道的你认识吧。” “认识,他不是武三思的党羽吗?” 虽然燕有道一直努力掩藏行迹,不过,杜饶就是搞情报的,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早就发现了燕有道和武三思不可告人的关系,然而,却没有料到,这厮竟然还和武攸绪又联络。 “不简单,你连这个都知道。” 听了杜饶的回答,武攸绪不禁对他赞赏连连,燕有道这些年一直埋藏的很深。 就连他自己也是在无意之中才发觉了他和武三思的关系。 作为外人的杜饶能掌握的这么准确,实属不易。 如此,这接下来的事情,才能放心的交给他,武攸绪悠悠想到。 第三百零一章 墨儿指点苦桃 “燕有道今早到我观里来了,我看他的两个小厮偷偷到后院去转了一圈,很久才回来。我想,他们一定是得着消息,火药藏在我这里,就找个借口来查看。” “那以您看来,他们找到火药了吗?” “当然,小厮回来,没过多一会,燕有道也走了,这就说明,他们一定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再者,”武攸绪胡须一翘:“他们又不瞎,我都已经把仓库的窗户打开了,东西都送到眼前了,你说是不是?” 杜饶惊奇的看着他,武攸绪的小圆脸上出现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这才发现,姜,果然是老的辣。 就算我已经不混江湖,但江湖上永远有我的传说。 这个老道士,人很鬼啊! 他一定是早就发现了燕有道的来意,便设下了诱饵,引诱他们发现火药。 等到他们以为自己收获了不得了的情报的时候,便联系杜饶,让杜饶把火药转运走。 而浑然不觉的武三思,还以为自己是掌握了什么打击李俊的秘密武器,就等着李俊回城,便掀翻他的小船。 ………… 主人不在,就算是再热闹的庭院都会显出几分寂寥。 洛阳东宫,太子李俊已经离开了十几天了,时间一长,人心难免浮动涣散。 但现在可不是犯懒的时候,你在松懈,敌人可不会,更多的危险正在渐渐逼近东宫。 东宫面积广大,人员众多,可掰掰手指头数数,能够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人也没有几个。 而现在,很遗憾的是,这些人大部分都跟随李俊前往长安了。 作为留守人员之一的墨儿,这些天来一直自娱自乐,寻找可以解闷的活计。 照顾苦桃就是其中之一。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苦桃,竟然恢复了几分神采,衣服干净了,身上也没有臭味了。 每天小脸洗的白白净净的,发髻整齐,不时还可以和墨儿进行正常的交谈。 更可喜的是,苦桃的记忆也得到了部分恢复,原本对武延秀忠心耿耿的她,信念开始动摇。 这一夜,墨儿又来到西厢房,苦桃已经很习惯墨儿的到来。 二人说说笑笑,有时摆一局双陆棋,这一天也算是愉快的度过了。 两人正在掷骰子,苦桃忽然按住了墨儿的手,她出身青楼,从小就接受了许多训练。 从琴棋书画再到歌舞表演,可以说是样样精通,那个娇柔的姿态,旁人就是想学也学不来。 墨儿有点紧张,连忙缩缩手,苦桃却不允许,仍然抓着她的手不放,不止如此,还用温柔的眼神凝望着她。 “墨儿,你说,殿下为何就不喜欢我?” 自从她恢复了神志,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她能把桓国公武延秀迷住,让他为她神魂颠倒,可为何太子就可以面对她的美貌,丝毫没有反应。 她一向自豪的认为,在男人面前,她的美貌就是战无不胜的利器,没人能够抗拒。 墨儿加了把劲,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棋盘成了摆设,两女开始淡淡交谈。 “因为殿下在防备你啊!” “况且,殿下是个理智的男人,美色只是一道点缀,不能成为阻挡他大业的拦路石。” “而你,你表现的实在太过积极了。” 这两天,通过这些看似没有用处的交谈,墨儿可是获取了不少信息。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墨儿认为,苦桃也是个可怜人,是能够争取的对象。 她以己度人,认为像自己这样的武三思铁杆分子都能够被太子打动,苦桃这样的痴情女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思及此,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道:“说到这郎君,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日日留恋风月场,甜蜜的话儿说不完,一口一个心啊,一口一个肝,可说到底,他哪一个也不爱,就是嘴上说的痛快。” “我相信这样的郎君,苦桃你以往也见过不少。” 苦桃凝视着她,猛点点头。 “这第二种,是冷井情深,所有的情意都收在心里,不是不欢喜,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好,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他无法像那些热情的郎君一样,将自己满腹的情爱都托付出去。” “现在这个世道,这样的郎君可当真少见,据我看来,太子殿下就是这样的人。” “喜怒不形于色,可事事心里都有分寸,我想,你的心意,殿下心里都明白。”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再接再厉?” 墨儿噗嗤一笑,心想,这武延秀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 既然要找探子,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人。苦桃的脑子里,各种想法时刻离不开汉子。 不论你如何苦口婆心,她都能把这道理往男人的身上扯,不得不说,也真是一项本事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我可告诉你,我这脑子还没全恢复呢,时常不清楚,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现在说了,过后,我还想不想的起来都另说着的。” 她佯装嗔怒,还摆起了架子。 殊不知,墨儿为了给武三思办事,在东宫也蛰伏多年,对这宅门里的弯弯绕绕,明白的不比苦桃少。 苦桃自诩对男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 墨儿虽然几乎足不出户,可应酬接对的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再加上,当年武三思对她的悉心培养,综合起来,她的能力也不在苦桃之下。 “我不是取笑你,只是觉得你单纯可爱。” 一听这话,苦桃的脸色更难看,她惯在男人堆里打转,那些臭男人也经常夸她是个没脑子的花摆设,经了他们的熏陶,在苦桃看来,这可爱单纯可不是什么溢美之词。 “你何必拐弯抹角,直接说我傻就好了,我早就知道,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好妹妹,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只是提醒你,殿下对那些热情洋溢的勾引,不感兴趣。你费尽心机去讨好,反倒让殿下浑身不自在,更加不会近你的身。” “你此前的种种表现,我也看在眼里,那么急火火的模样,好像是有人逼着你去勾引殿下一样。” 被说中心事,苦桃迅速变脸,忙对墨儿表决心:“你这是哪里话,我怎么会受人指使。” “你别激动,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第三百零二章 洞悉内幕 “我的意思很明确,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不信,等这次殿下回来,你按照我说的试试,保准会收到好的效果。” “这是真的?” 看着苦桃闪着灵动大眼,墨儿心有戚戚,她虽然知道苦桃不可相信,还是费尽心机的继续蛊惑她。 “当然是真的。” “更何况,不久之后,你的机会就更多了。” “这是何意?” “过些日子,太子就会大婚,那些世家豪门的贵女,个个都是闺门闺训不离口,骄纵悍妒的又有一大堆,这样的女子,太子迎娶她们不过是为了加强家族联姻的势力。” “等到太子妃进门,不过一两个月,太子就会厌倦她,这个时候,有你这温香软玉在身边,软言细语的哄着,他还会想起太子妃吗?” “他就会更加想起你的好来了,你说是不是?” “对呀,还是你聪明!” 欲说还休,半推半就才是勾引的终极奥义,这一点,武延秀以前也提醒过她,她从没有往心里去,认为只要有漂亮脸蛋,就能横行四方,什么男人都拿得下,根本不需要特殊手段。 现在遇到李俊这样的高手,自然掣肘。 经了墨儿的提点,她似乎很快就开了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发力,对墨儿也是信服的不得了。 苦桃甚至有点按捺不住,埋怨李俊竟然跑去长安了,要是他人在这里,她就可以马上将这些理论付诸实践了。 可惜啊,可惜…… 在苦桃不停的道谢声中,墨儿翩翩离去,对于她来说,每天来找苦桃,不过是给自己解闷而已。 别看苦桃现在好像恢复了正常,像个好人一样,能说能笑,其实就在几天前,她还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现在雪青也跟着李俊前往长安,在这东宫宅院里,适合照顾苦桃,又知悉内情的,就只有墨儿了。 她悉心照料苦桃,也是希望李俊能看在她勤勉的份上,帮助她早日找到弟弟。 还别说,这些天来的努力没有白费,在苦桃的神志还没有彻底恢复的时候,墨儿在她的身边,可是听了不少秘闻。 原来,苦桃原本是武延秀的相好,二人的关系,更是起自武延秀和安乐公主勾搭之前。 苦桃出身青楼楚馆,从小就是被鸨母选中的精心培养的花魁娘子人选,奈何,刚刚出来接客,就遇上了桓国公武延秀,被他找了个外宅给包了起来。 这对于苦桃来讲,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的身子没有被更多男人糟蹋,也不必天天周旋于各种浪荡公子下流胚之间,对于她们这样出身的女子,总是幸运的。 而不幸也是伴随而生的,她一个青楼女子,竟然犯了最不该犯的错误,她居然将一颗真心,放在了武延秀的身上。 那明明是遥不可及的人物,能和她有一夕欢好就算是福分了,可机会摆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的去奢望,能和武延秀有个好的结局。 基于这种心理,她开始接受武延秀的指派,出卖色相,勾引太子,她虽然并不十分了解,武延秀让她这么做,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她什么也不管,只要那炫目的笑容能一直保持在武延秀的脸上,她就知足了,为了他,她可以付出一切。 原本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每隔半个月,就要通一封书信,一个月就要想办法见一面。 他们通常的会面地点,不是在武延秀的府上,就是在城里的惠福楼,苦桃还纳闷,怎的最近也接不到武延秀的书信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苦桃渐渐开始怀疑,武延秀已经抛弃她了,不管她的死活了。 武延秀长相英俊,最会讨女人的欢心,自从她到东宫来,已经快半年了,她和武延秀的联络,屈指可数。 喜新厌旧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武延秀身上,并不稀奇。 甚至就是在他最贪恋苦桃的时候,他也无法对她专情,现在两人分隔两地,专心专意就更是成了奢望。 静静听她诉说的墨儿,不会把真相告诉她,苦桃不会知道,在明面上看,她这位苦桃娘子已经成为了太子的心头好,跟随他去长安消闲了。 这才是武延秀不和她联络的真相。 墨儿天天在她身边守护,也不全是因为自己的好心,她是为了从苦桃的嘴里套取更多的情报。 她认为,只有让李俊认为她是个有用的人,他才会更加器重她,帮她照顾家人。 她果然大有收获。 在苦桃混沌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念叨了自己将诅咒人偶埋在东宫梁柱底下的事情。 这件事李俊早就知道了,可墨儿并不知道,她初一听的这事,身上的寒毛都倒立起来了。 这苦桃也太胆大妄为了,协助武延秀做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祸事吗! 墨儿拍拍脑袋也能知道,这诅咒人偶不是针对李俊的就是针对皇帝李显的,甭管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位,等到东窗事发之时,作为亲手操作的人,苦桃都不会有好下场。 就因为对武延秀的痴恋,她就心甘情愿的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看来,她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为了这么一个下贱的男人,值得吗? 冷静自持的墨儿,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苦桃的做法,就算她给武三思当眼线的时候,也不过负责刺探情报,诅咒这种僭越的事情,是想也不敢想的。 墨儿急于知道诅咒人偶的藏匿地点,可是苦桃当时还疯着,虽然时常胡言乱语,嘴巴没有把门的,可她也分不清哪一句该说,哪一句不该说,更不会老实听话的回答你的问题。 总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件事,一来二去的就拖下来了,如今,苦桃已经彻底恢复了神志,可墨儿却更为难了。 再想套话就没那么方便了,好在时间还长,李俊他们到长安去,没有一两个月也回不来,墨儿只能一点一点的扣线索了。 正在她安定了心意,打算亦步亦趋的达成目标之时,情势就发生了再一次的逆转。 逼得她,不得不再次出手。 第三百零三章 暗夜来信 从西厢房出来,穿过一片花圃,墨儿来到了一串假山前。 只要从假山的山洞里穿过去,就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和路程到达墨儿的房间。 这要是大白天,几乎所有的侍女小厮都会选择这条路,可现在夜已经深了,墨儿提着裙裾有点犹豫。 她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没有任何人声,看来,今天这里还是安全的。她鼓起勇气,裹紧衣裙,钻进了并不算狭小的洞穴。 手扶住岩壁,抬高脚尖,墨儿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眼看就能穿出洞穴的时候,头顶忽然响起一阵声响。 她心中一惊,马上快走几步,来到洞口处,身子掩在洞穴里,脑袋使劲往外巴望。 奈何抻长了脖子,居然什么人也没看到。 既然没人,又会是什么? 那声音虽然短暂轻蹙,但墨儿能肯定,那绝对不是风声或是树叶飘落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儿的心嘣蹦直跳,胸膛起伏,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预感是伴随着她知道的诸多秘闻而来的。 整个东宫除了她和苦桃,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奸细? 那人一直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现在正打算除掉她。 她心里泛起这样的疑问,心中害怕,可也不打算就此屈服,经历兜兜转转,现在她的这条命还能侥幸留着,都是靠自己的奋斗。 她相信,就算有奸人挡在前面,她也能战胜他。 扑凌凌…… 扑凌凌…… 离得近了些,墨儿才发觉,这根本不是人的声音,而是鸟。 那是鸟羽拍动的声音。 她从洞里窜了出来,努力向上看,果然,就在假山的顶端,站立着一只白鸽。 竟然是你! 她惊叫一声,立刻把白鸽拢入怀中。 而那白鸽也绝不似普通飞鸟,对人类有着十足的警觉,看到墨儿,便乖乖的跳入她的怀里。 墨儿将白鸽放在地上,仔细检查它的脚踝,果然,在细瘦的小腿地带,绑着一个小纸卷。 她小心翼翼的将纸卷解下,任由白鸽飞走,心中惴惴的返回了厢房。 只要这个东西一到,就代表着麻烦也到了。 她安稳做好,吃了一盏茶,总算把心绪平复,这才从袖中把纸卷拿了出来。 小小的一个纸卷,上面也写不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她将纸卷轻轻展开,放在烛火下仔细阅读。 明日午时,月门见。 那字迹一看就是出自武三思的手笔,那月门自然指的就是郡王府后宅的小偏门。 看来,武三思又有任务要交给她了。 这些日子,墨儿一直都小心的维持着和武三思的联络,不时给他传递一些消息,大多都是经过李俊认可,可以告诉他的。 这样既可以让武三思继续信任墨儿,又可以安抚武氏,让他以为仍然掌控着局势。 自从上次去送信,墨儿已经很久没有踏足郡王府了。 上次她也没有见到武三思,应该说,明天应该会是她投靠太子之后,第一次面见武三思。 她不禁有些忐忑,害怕在老奸巨猾的武三思面前露出马脚。 翌日中午,忙活了一天的东宫,终于恢复了平静。 墨儿在东宫里原本负责洒扫事务,属于采女一流,她虽然模样不出挑,可她勤恳踏实,故而,在侍女小厮之中口碑良好,基本上人人都喜欢和她处事。 这也是她能潜伏东宫多年却不被人发现的法宝之一,没人会怀疑一直保持着温柔笑容,与人为善的墨儿,会是武三思安插在这里的奸细。 自从她投靠太子之后,她的心情就焕然一新。 每当和同龄的小侍女走在一起的时候,腰板也挺直了,玩笑话也多了,那种归属感,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她可以身心合一的与她们站在一起,不必再隐瞒躲闪。 就连朋友们都看出来了,她比以往开朗多了,笑容都越发的甜美。 墨儿主要负责李俊寝殿的洒扫工作,主人没在,可她也一点不敢松懈,认认真真的把所有的摆设都擦拭的干干净净。 完成了这些工作,时已近正午,她看看天空,推测着时间,顺便把午饭给吃了。 这之后,侍女们大多要回房小睡,她就趁着这个空闲,以出门采买绣线为名,出门去面见武三思。 小丫头们根本就没有怀疑,这些日子,李俊也不在,耐不住寂寞的小丫头们,总是要想点借口,上街逛逛,采买首饰或是小吃。 郡王府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的威严肃穆,她熟门熟路的来到后宅角门处,侍卫通报,不一刻,管家刘德昭就迎了出来。 这次,墨儿被带入了内院,经过弯弯折折的游廊,她被迎进一处暖阁。 武三思早就在暖阁中盘腿而坐了,屋内被炭火烘的温暖如春,看到墨儿,武三思便笑道:“知道你身子弱,禁不住冷风吹,才选了这个地方。” 墨儿上前恭敬行礼,各项事情都做的礼貌妥帖,武三思仔细瞧着,还真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他给了个眼色,旁边伺候的侍女就递上来一个手炉,墨儿犹豫片刻,正对上武三思鼓励的眼神,也就接了下来。 当一切的客套都进行完毕,其余闲杂人等也一一退出,暖阁当中,只剩下了墨儿和武三思。 她的心瞬时就揪紧了。 武三思会不会察觉到她的异动? 这间房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现在又是在郡王府上,如果有个万一,她就是被打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墨儿开始后悔,早知道,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应该找个人知会一声,她要是真的出了差错,还能有个给她收尸鸣冤的人。 可转念想想,这可是威严的德静郡王府,就算她们发现她久出未归,能有人想到她在这里吗? 就算想到了,她们能闯进郡王府营救她吗? 恐怕连大门也进不来吧。 在这样纷乱的情绪中,武三思开口了。 “墨儿,我可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墨儿赶紧从忐忑中抽回心思,应道:“是,奴婢一直谨遵郡王命令,没有郡王的召唤,不轻易行动。” 武三思点点头:“你一直老实本分,这我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你送来的消息也都很有用处,记得以前我也派出去不少探子,不是被太子小儿发现了,就是根本传不回有用的消息。” “这些年也就只有你,一直潜伏在东宫,助老夫一臂之力。” “郡王过奖了,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墨儿再次行礼。 武三思见时机成熟,就开始交代任务。 第三百零四章 铜符 “墨儿,过来。”武三思挥挥手,墨儿根据他的指示,连忙来到他身前,武三思垂首,将那半截铜制令牌放在了墨儿的手心。 “拿着这个,在太子还没回来的时候,放在他的寝殿里。” 他用既柔情又充满威慑的眼神望着墨儿,墨儿一介孤女,又是婢女出身,按理说,她根本无法反抗武三思的命令。 可武三思还是用上了这种表情。 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成败,全在于墨儿的行动。 墨儿本就担心武三思识破她的身份,如今看到这令牌上的龙纹,吓得手直哆嗦。 武三思看她紧张,还以为她是惧怕这回的差事太危险,担心把自己给陷进去。 便开解道:“我知道这次让你干这样的事,是有点难为你了。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差事。” 他拍了拍墨儿的手背,接着鼓励道:“只要把它放在寝殿隐秘的地方就行,至于它是做什么用的,你这么聪明,我想你也猜得出来。该怎么做,你心里都明白,是不是?” 墨儿低着小脑袋,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可她却不敢抬头看一看武三思的脸色。 对于她来说,做这件事简直是给自己上刑。 “是,墨儿明白了。” 她攥紧了令牌,显示了自己的决心,武三思看着她将令牌放进袖袋,小心的收好。 紧接着,他又赐了一碗茶,嘱咐墨儿吃完再走。 墨儿心中不安,本想越快离开越好,可等到茶水送上来,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抿了一口茶,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郡王,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此话一出,武三思就面容一凛,墨儿揣测,她也明白自己要问什么了。 “你是我最器重的属下,但说无妨。” “不知奴婢的弟弟,最近过的如何,奴婢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甚是心焦。” 她瞪着眼珠,仔细端详面前的武三思。 只见他面色更严肃了些,就连嘴边的胡须都在颤巍巍的上下抖动。 他踟躇片刻,终于回应。 “你弟弟很好,本王一直都照应着他。” 从我到本王,自称的改变,让墨儿敏锐的感到了武三思态度的转变。 看来,他是准备撒谎了。 她不卑不亢,不急不慢的等待着武三思的谎言。 “最近已经在乡学里念书也一直很认真,等到他从乡学里结束学业,我就让地方上给他举一个孝廉,这样就可以进仕途了,我想你也乐见他有这样的发展。” 墨儿听着他把谎话说的这样理所当然,心在一点一点变冷变硬,热血仿佛都凝结成冰了。 她心中在冷笑,面上还得表现的千恩万谢的。 不停感谢武三思的安排,即便她知道,她的弟弟早就不在人世,武三思总是这样敷衍她,只是方便进一步利用她而已。 她很想大声的问一句:郡王,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弟弟一面? 可她说不出口,她知道,一旦她说出这句话,武三思就会立刻怀疑她仇视她,甚至把她除掉。 毕竟,狗急还跳墙,武三思这样奸诈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明明知道,墨儿的弟弟早就失踪,他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男孩让他与墨儿团聚。 一旦墨儿揭开这层窗户纸,等待她的必定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墨儿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她还在期待着弟弟的消息,她不能这么快就把这条命送出去。 在回程的路上她一直攥紧了拳头,武三思,接下来,该是她给他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了。 终于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墨儿穿到前院,在侍卫聚居的一串小屋前停了下来。 她的手里揣着一封信,这封信要想送出去,就要拜托门里的人。 她轻轻扣响眼前的木门,三声过后,里面的壮汉就迎了出来。 那人见到墨儿,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来意,左右看看,见果然没有跟踪的闲人,这才把墨儿让进了屋里。 裴恒,东宫参军,原本是太子李俊仪仗的随从之一,算得上是李俊现在最信任的人之一。 一切都源于那场皇城门口的事故,那时折断的树枝径直倒压过来,赖得唐大眼反应机敏,武功高强,终于将李俊救下。 事后,李俊回忆,当时在一团乱麻的护卫之中,裴恒是唯一一个冲上前来,迅速找好位置,打算保护他的人。 也许是裴恒的武艺有限,才让唐大眼抢了先,但是,从当时的表现来看,他对李俊是一片赤诚的。 况且,此人采位准确,一下子就冲到了队伍的前方,护在李俊身前,这就说明他的脑袋瓜子够用。 是个可以栽培的对象。 是以,在他离开洛阳前去长安的时候,他特地嘱咐墨儿,如果东宫有任何异动,可以找到裴恒,由他来传递消息。 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二人坐定,裴恒还有些不自然。他是个武夫出身,人又很年轻,极少和女子单独共处一室。 从墨儿自己的认知看来,她是个没几分姿色的女人,可在男人眼里也并不是如此。 虽然无法和那些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相提并论,可也有几分清丽的颜色。 “裴参军,请你把这封信送到太子殿下的手上。” 那信是素绢纸写的,已经妥善的放到了纸筒里,用烫蜡牢牢封住。 裴恒也早就知道墨儿的身份,看到这信,立刻明白武三思那边有异动了。 他瞧瞧墨儿单薄的肩膀,不自觉担心起来。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信送到。” “只是,墨儿姑娘,殿下现在不在,你一个姑娘家,千万要小心。” 他眼神真挚,声调严肃,那简单的话语,听到墨儿心里,是止不住的心潮翻涌。 从没有人对她如此关切,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体贴的话。 她心里泛起一阵羞窘,脸蛋瞬时就红烧了起来。 只是,当她跨出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让她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裴恒是参军,正经的在职官员,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婢女,即便是在东宫做活,也依然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一切都平稳的发展下去,她和裴恒是不会有结果的。 小弟幼嫩的脸庞闪现在眼前,也不知他流散到了哪里,太子不给消息,她也不敢贸然询问。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驱散脑中的旖旎遐思。 不行,在小弟还没有找到之前,她不能放纵自己。 第三百零五章 新罗使团 自从太子的婚期定下,众臣掐指一算,原来就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太子大婚需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此前因为太子已经定下了联姻的贵女,婚事既定,宫里宫外的都开始忙活。 能够提前准备的,像是衣衫,障车,障扇这些早就是制作好了,储存起来的。 不过,还有许多东西是得根据婚期才能确定制作的。 像是婚礼当天,夫妇对床的时候需要使用的金银花朵,太子妃却扇的团扇,都需要现作现用。 更别说那些在太子大婚时需要营造的火树银花的辉煌景象,只有数以千计万计的火烛才能够让整个皇宫都如白昼辉煌耀眼。 要知道,大唐皇室的婚礼是在晚上进行,所以在婚礼进行当中,保持夜间的明亮就成为了重要的课题。 这些火烛现在还有一大半都没有作成,婚期临近,宫内的匠作大臣简直是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的赶工。 不只是皇宫内部的匠作坊,就连东西两市的店铺有的也被征做皇室用具制作部门。 像火烛,幔帐这一类需求量大,又没有特别重的皇室特征的,就可以委托给普通的店铺工匠制作。 当然这样的店铺,肯定是经过层层筛选,获得了皇商身份的可靠的店铺。 但是,这次更令大臣们头脑发胀的,还不止是李俊大婚的问题,更可怕的是,这皇庭里最刁蛮最任性,最不讲理的安乐公主还要和太子在同一天大婚。 安乐公主可是皇帝李显的心头肉,以往各项待遇都是对标太子的,少一点,差一点都不行。 这也就是说,如此奢靡的排场,需要准备两份。 这国库里的黄金哗啦啦的流走,也就不计较了,关键是这些用具的准备就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能不能赶在婚期到来之前全部完成,现在也是未知数。 安乐公主也是个随时爆发的不稳定因子,众位工匠对安乐的乖张早就有所耳闻。 很多老人还记得,上次她和武崇训大婚的时候,那副风风火火,踏平一切障碍,老娘也要排场最大的模样。 这次,她又要和武家人联姻。 是重蹈覆辙还是变本加厉,众人心里都没底。 在众工匠不安的等待当中,本次婚礼的主角,太子李俊和公主李裹儿,都在忙着和婚礼毫无关系的事情。 根本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安抚了李裹儿,让她吃好喝好又玩好之后,太子李俊终于可以回到东宫,舒舒服服的休息一阵了。 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即将过元正的美好氛围当中,基本没人干正事,就连街市上的平民都不可避免的松懈下来。 皇城里的各位贵戚,平时就懒得要命,这个时候更别指望他们能勤勉起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俊的挂牌老爹,皇帝李显,自从那一日在大明宫招待了群臣,他就进入了全面赋闲状态。 上朝什么的,都免了免了,可也是,还有十几天就元正了,谁还有心情主持朝政。 日常的事务就留给大臣们处理,这期间,还有个新罗国来的使团,说什么也要朝觐。 你说,这寒冬腊月的,冷风嗖嗖的,他们那个半岛上面现在也是东北风呼呼的吹,回去抱着火炉好好过日子不成吗。 非要远渡重洋的过来拜见,不嫌累吗? 答案是,当然不累,不仅不嫌累,他们还可喜欢呆在长安了,按照他们自己吹出去的豪言壮语,他们这次来访至少要住满半年。 其目的是不言而喻的,大唐好吃好喝,物质丰富又包容万象,在这里生活简直是美滋滋,只要朝廷不赶他们走,他们的大王不召唤他们回去,别说是半年,就是一两年也没问题啊。 再加上,这次新罗使团过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们随团携带了一些人参、铜镜作为进贡的礼品,对于大唐的赏赐他们可是相当的在意的。 这次赖着不走也是希望能多要些体面的赏赐,这样,回去就可以好交差了。 听说,他们的身上还有一项秘密任务,只是事情极端机密,除了使团之中的核心人物,根本就没人知道。 前些日子,新罗使团就已经到达长安了,住在皇城边缘的驿馆里,李显推脱了几次,不是借口旅途劳顿还没有恢复精神,就是腰疼腿疼脑袋疼的,总之是怠于朝政。 最后,只能李俊自告奋勇,承担了会见使团的任务。 这才算把这件事平稳解决,没有得到大唐天子的会见,可太子的身份也不低,新罗使团表示很满意。 然而,他们并不准备就此打道回府。 李显的懒惰给了他们借口,使团长振振有词,强调一定要面见天颜才肯回国。 他们不会要求陛下马上会见他们,只要陛下想着这件事就行,在此之前,他们就老实的住在驿馆里,绝对不会惹事。 那使团长是个干瘦老头子,胡须飘飘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他对大唐天子的敬仰。 希望见到李显的诚心,那个声情并茂的劲,看的李俊肠胃都不舒服起来。 啧啧,这个老汉还真是能演戏,说是为了面见李显才赖着不走,其实,还不是为了得到正式的召见,好多领一份赏赐。 毕竟,大唐对待使臣也有个三六九等,凡是官员面见的,大多都是些洒洒水的赏赐。 等级待遇都是朝廷规定好的,他们只能按照律令执行。 可只要能见到皇帝,这事情就不一样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陛下只要不是太奇葩的,面对使臣都会很慷慨,糊涂蛋李显自然也不例外。 只要你能见到他,这赏赐的等级就能直线升高,一行人赚的盆满钵满,说不定还能填满自己的口袋。 李俊看着使团老头声泪俱下的模样,心中冷笑。 这个世界简直是没天理了,明明就是出来打秋风的,还什么瞻仰天颜,什么崇敬无比,这些个话,说出来,他们自己相信吗? 他要是个普通人,现在早就甩甩袖子溜了,根本不会听他们的废话,可现在,他是大唐太子,这种场面他是不想忍也得忍。 这是太子的职责,好在这样的工作倒也不算烦累,且十来天就这么一场。 他应付应付也就熬过去了。 第三百零六章 姚师傅的回信 剩下的时间,李俊可以自由支配。 姚逵既是太子宾友,天天在东宫晃荡也是理所应当,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 这一日,天才蒙蒙亮,他就迎着露水,来到了东宫门前。 算来算去,他竟然是开城门之后,第一批踏入皇城的朝臣。 李俊知道,这位姚郎君可是比他的骨头还懒,这次来的这么早一定是有要事商议。 不出所料,姚逵饮了一盏热茶,稍稍恢复了些暖意,就掏出一个纸卷。 “殿下,阿耶回信了。” “姚师傅怎么说,你看过吗?” “这是阿耶写给殿下的回信,我怎么能看。” 李俊将书信一把夺过来,笑道:“还算你懂规矩。” 这信其实很简短,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不是一封写给儿子的回信,而是递交给太子的奏折。 姚珽老爷子年岁大了点,可办事一点不糊涂,干脆利落的解释了姚绍之此人和武康姚氏的关系。 这位姚绍之,别看也不年轻了,可算起辈分来,却比姚逵还低一级,正是姚珽的族孙一流。 武康姚氏家族也算是枝繁叶茂,同辈人满打满算都有上百人,姚逵不认识姚绍之也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姚绍之的父亲,早年因为贪墨之事,被褫夺了官爵,自此之后,就一蹶不振,撒手西去。 到了姚绍之这一代,早就搬离了本家,不和大家族生活了。 姚绍之踏入仕途,一路按部就班的升职,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在则天一朝,他都十分老实,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可到了当今陛下当政的时代,姚绍之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武三思一党的得力干将。 前些日子又从祖父的许多个爵位中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继承了过来。 他做的最大的,同时也是向武三思表忠心的一件恶事,就是折磨驸马王同皎。 王同皎是当时贵戚之中少有的中正耿直之人,人也义气,这样侠肝义胆的人物,竟然被姚绍之折磨致死,可见绍之的心狠手辣。 “按照姚师傅所说,姚绍之当年也算作恶多端,怎么后来没有被收拾?” “就算是你这样的近亲,似乎也并不知道他的恶形恶状?” 李俊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姚逵,后者立刻拍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 “殿下有所不知,一则是当初王驸马被奸人所害,朝臣们的矛头都一起指向了武三思。因的他是这件事的主要推动者,算是首恶,于是,只负责审问的姚绍之就被忽略了。” “再者,当时姚绍之也不是主审,负责王驸马一案的主要还是武三思,他严刑拷打驸马这件事也是后来才传出来的,那时驸马已死,再追究也没有意义。况且,姚绍之立刻就抱紧了武三思的大腿,成了他的死党,一般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原来如此,李俊端详着姚逵,看他急于解释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到现在他可以肯定,姚逵一定没有看过他手上的这封信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不知道,姚老爷子在信的最后特别嘱咐:宋柳儿给他的回信也一并送过来了。 姚逵喋喋不休,誓要将李俊心中的怀疑彻底打消。 这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姚氏一族的名声。 从大局上看,作为有渊源的世家,姚氏一族在朝廷里的名声一直很好,算是又清又贵的一流。 姚绍之这个恶徒,绝对是家族中的异类,不能代表姚家人的整体素质。 “殿下,按照我阿耶的说法,姚绍之早就已经和武康本家分家,他的事情,本家丝毫不知,也管不了。” “我姚氏一族绝对不会与武三思同流合污。” “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就算是你们关系亲密,处事原则也可能完全不同,我还没有糊涂到只因为是出自一家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们是一党。” 有了这句话,姚逵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许。 而李俊伏案沉思,姚老爷子果然体贴入微,不只是讲述了姚绍之的个人经历,还把他这人惯常使用的手段也交代了几分。 按照姚老爷子的说法,姚绍之这人心狠手辣,他在武三思团体内部充当的就是矛头钢枪的角色。 因的他是监察御史,主要就是负责监视官员的行动。 平时没事还能找出事来,今天挑挑这人的错,明天批评批评那个人,总之是相当难缠又奸诈的人物。 因为他平时就不积口德,现在在朝廷上也没几个朋友,只有武三思还收留他。 于是,他就成为了武三思的铁杆,对他忠诚无比。 从这些年来姚绍之在朝廷上的表现来看,只要武三思想收拾哪个不听话的朝臣。 就会指派姚绍之出手,洋洋洒洒一篇大作,保证能让那人满身污点,洗也洗不干净。 分析这次获得的情报,如果这次武三思又要启用姚绍之,这就说明,他又想修理哪个大臣了。 谁会是那个倒霉蛋呢? 李俊莫名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他有一种预感,这姚绍之是冲着他来的。 值得庆幸的是,姚绍之现在人在洛阳,就算要搞事,也得等到李俊他们回去才行。 看来,武三思也提早开始布局了。 李俊头脑转动,也许,历史的齿轮,就要开始正式运转了。 伏俟城一别,于今已有两月。 长安城的热闹繁华,令珠儿看花了眼。 多希望降生在这样美好的城市里,享受着恬淡怡然。 繁花似锦,处处都是人们的笑脸,珠儿心潮澎湃,可遗憾的是,这份繁荣却从来也不会属于她。 如今,她的主人,深陷泥沼之中,不知能不能顺利脱身,而她,作为身负重任的使者,必须竭尽全力将消息传递给需要它的人。 一连几日她都徘徊在宗楚客宅院附近,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珠儿根本不敢靠近。 这里,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不知能不能得偿所愿,那想要见到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可她必须等待。 等待未必会有结果,但任何等待都是有价值的。 在伏俟城漫长的煎熬之中,珠儿和她的姐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等待,或者说是忍耐。 很遗憾的是,她们中的许多人,最后都没有熬到乌云退散的那一日。 而她,却熬过来了。 这其中的心酸苦楚,她根本不愿意去回想。 她只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主人分担苦难。 第三百零七章 吐蕃女人 这一日,天还没亮,珠儿就又站在宗府对面的小街上,为了掩藏行迹她还特地换上了汉人衣衫,去掉了那些华丽繁复的装饰。 她本就生的清丽脱俗,身段细瘦,只要变变装,混在唐人堆里,绝对不容易被人察觉。 而宗府内部,太阳初升,耀目的阳光扫过屋脊,宗家幼女,宗爱柔也开始了晨读。 自从洛阳归来,她就一直被李裹儿拖着到处游玩,到了今日,才算是彻底清闲下来,有时间做自己的事了。 翠香端上浓茶,爱柔饮了一口,振奋了精神。 她今天的任务,是重读《汉书》,并且把之前整理的集注重新修改一遍。 宗楚客酷爱汉书,而她作为女儿,一直负责给他撰写注释,增改添补。 如今,她即将嫁入东宫,成为正经太子妃。 以后,就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时间给父亲抄写了,在离家之前,她希望将所有的集注再整理一遍。 这也算是她留给父亲的一份礼物吧。 而她的亲爹宗楚客,根本就不在意她的这份心意,他最关心的是,婚礼的用具准备的怎么样了。 作为兵部尚书,官至三公的他,绝对不允许女儿的婚礼出现任何差错。 爱柔刚刚开始干正事,还没过一刻钟的功夫,窗棂边上就出现了她爹鬼鬼祟祟的身影。 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天天不去皇宫里当差,竟在家里监视女儿,这也是奇了。 爱柔不胜其烦,可转念一想,这两天就连陛下都不上朝了,她老爹自然也无所事事了。 按照他的性格又是不可能自己找活干的。 于是,只能没事找事,监督女儿了。 宗楚客满脸堆笑的进门,却见女儿又在抄书,也不管她究竟抄的是什么,上来就是一顿责怪。 “爱柔啊,你都要嫁人了,这些书籍是不是该等到以后再看。” “以后你到了东宫有的是时间做这些事情,现在,还是应该把精力都放在准备婚事上面。” 爱柔就给了个耳朵,头也没抬。 “阿耶尽管吩咐,您说要准备什么,我就去准备什么,绝没有二话。” 宗楚客原本是来教育她的,这两天看着她和太子相处的很好,还以为她开了窍。 谁知还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样子,真让他这个做爹的气急败坏。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自己的婚事,难道不应该自己操心吗?” “为父这两天看你不是出门游玩,就是闷在房里不出来,从没有见你为婚礼做准备。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难道你要两手空空的嫁去东宫?” “阿耶,这你不必担心。”宗爱柔终于从成堆的书卷中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宗楚客,他已经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 “太子殿下早前说了,只要我老老实实的,不惹事,就是什么嫁妆也不带,他也无所谓。” 宗楚客闻言,气得直跺脚,而远在东宫的太子李俊,也打了一串喷嚏。 他不会想到,这都是因为他的未来妻子,宗爱柔女士在拿他寻开心,还以为是寒冷的天气作怪。 “不过,”嬉笑过后,爱柔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她手扶着桌沿,淡淡说道:“阿耶的指示,爱柔会一一听从。” “阿耶说得对,我是该有点准备了。” “其实,都是阿耶太心急了,我今天早就想好要置办的东西了,原来想晚点出去的,既然阿耶催的急,那我现在就去。” 她三言两语的就把宗楚客给打发走了,速度之快,就连老奸巨猾的老宗都没来得及反应。 关好了房门,她唤来翠香。 “我要更衣。” 翠香笑道:“娘子,我们真要上街去?” “当然,我们也在房里憋了好几天了,是该上街走走。” “可是要置办珠宝首饰?” 就在宗爱柔和她老爹对抗的时候,翠香就在里屋候着,他们的对话她一字一句的听得清楚。 以至于宗爱柔一说要换衣服,她立刻就想到了置办嫁妆这件事。 说实在的,在这个问题上,她还真有点赞同宗楚客。 娘子对大婚这件事实在是太不上心了。 这些天回到长安,她就没见过她亲手制作什么东西。 这样的态度,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娘子也是说不过去的。 虽说皇室大婚,所有的用具都由皇家工匠一手包办,可为表诚意,太子妃也不应该什么都不准备。 她这样理所当然的想着,却没想到吃了一记白眼。 在宗爱柔的催促下,她们终于换好了衣衫,准备上街。 然而,意外总是随时发生。 真的很想置办几样好物的准太子妃宗爱柔,白忙活了一下午,居然什么都没买,不得不说,是命运的作弄。 日头渐高,珠儿等在对面街上,即便有树荫的遮蔽,可她的身影还是越发的引人侧目。 再这么下去,她可真要呆不住了。 就在她即将放弃希望的时候,宗府门前,走出来一个盛装少女,瞧那清丽的模样,端庄的仪态,珠儿马上就断定了,那就是太子妃宗爱柔。 她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刚走到宗府门前,就被侍卫拦住了。 “诶诶,哪里来的刁妇,尚书府门前也敢造次!” 侍卫宝刀一横,就把珠儿挡在了后面。 宗爱柔在翠香的搀扶下,眼看就要登上马车,珠儿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太子妃!” “太子妃娘娘!” 她一开口,宗爱柔就停下了上车的脚步。 站在那里端详她,显而易见的唐人衣衫,面容也清秀,然而,这一张嘴就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是吐蕃人! 一个吐蕃女人,竟然出现在她的门前,还唤她太子妃。 宗爱柔的脑中马上跳出一个人,太子李俊。 在她身边能够和吐蕃人士有联系的也就是他了。 珠儿见她停住,立刻叫嚷道:“太子妃娘娘,珠儿有要事求见。” 她努力想要挣脱侍卫的阻挡,侍卫们正在等着宗爱柔发话,她立刻示意放开束缚。 就在侍卫放下刀的那一刻,珠儿便双膝跪地。 “娘娘,珠儿有要紧的事,一定要告诉娘娘。” 珠儿头脑聪明,她回头看看门前的侍卫,并没有把真实的来意讲明。 在不确定太子妃能不能帮忙的前提下,她不能把真情都露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为了另一个女人 珠儿多年混迹伏俟城,在各种危险势力之中周旋,早就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尚书府就更是人多口杂。 “上来吧!” 宗爱柔发了话,就先一步上了车,侍卫见宗爱柔居然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上车,立刻就急了。 隔着车帘子,劝阻道:“娘子,这女人来历不明,还是让小的把她擒住,交给尚书。” “不必了,她孤身一人也干不出什么大事,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但是,我想你明白分寸,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尚书。” “这……”侍卫面露难色,娘子这是怎么了,以往都是最稳妥的人,现在居然要带着来路不明的女子一起上路。 他朝门里看看,在巨大的照壁后面,来来往往的小厮丫头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人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怎么,你还想告密不成?” 宗爱柔坐在车里,根本没有出来理论的意思,不过她的声音还是透露出了不可反抗的意味。 翠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将珠儿喊上了车,又把目光投向了两个侍卫:“不放心就去牵马过来跟着,娘子也需要你们保护。” 两名侍卫无奈,只得赶紧骑马跟上。 其实宗爱柔根本就没有带着珠儿一起游玩的意思,一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她就决定,要在车里解决这件事。 珠儿登上马车,仍是很急切。 她也知道自己猛然找上门,是很唐突冒犯的事,她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绝不会这么干。 “娘娘,珠儿不是故意闹事的。” “你不要一口一个娘娘,我还没有成婚,算不得是娘娘。” 宗爱柔冷淡开口,端详着珠儿,小手白白嫩嫩,容貌也娟秀,看起来应该是吐蕃贵女。 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地换上了唐人衣衫,这就说明头脑很聪明。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太子妃的?” 对于爱柔来说,这是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这关系到,这个叫珠儿的女人到底是有同谋,还是孤身一人闯荡大唐的。 “珠儿前几日就到长安了,听了陛下的诏令,知道太子殿下和兵部尚书之女大婚,我不断打听,这才找到了娘娘府上。” “我在门前守了两三天,终于看到您,年纪模样都是对的上的,这才大胆过来。” 原来如此。 这个小娘子还真是个有头脑的,还知道利用圣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是吐蕃人?” 车轮不断向前,宗爱柔也没有吩咐目的地,而她也根本就不着急询问珠儿的真实来意。 总要让主动权握在她的手里才是。 “娘娘,珠儿不是吐蕃人,是吐谷浑人。” 吐谷浑,那不是已经湮灭的部落了吗? 难道,还有遗民? 可惜啊,她们的语音语调已经完全被吐蕃同化,就算她自称来自吐谷浑,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特征了。 “娘娘,你不必担忧,珠儿是一个人来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帮手。” “我来,只是想请求娘娘,能够从中撮合,让我和太子殿下见一面,珠儿有重要的信息要传递给他。” 果然是来找太子的。 宗爱柔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暗自揣测,看珠儿那个样子,应该不愿意把实情告诉她。 但爱柔也有自己的底线,再怎么说也要把情况探听到四五分才行。 这样,她才能做出判断,到底要不要帮她去联系太子。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太子?”这话一出口,宗爱柔就后悔了,她怎么会问出这么脑残的问题。 东宫在皇城境内,珠儿这种没凭没据的女人,怎么可能混的进去。 “东宫我进不去。” “你想告诉太子什么?” “是很要紧的事,有关吐蕃主尺带丹朱的。” “太子妃不必担忧,太子殿下认识我,只要能让我和太子见面,他肯定愿意听我的消息。” 安排见面,这倒是没问题的,可车外的那两个侍卫又怎么办。 不用脑子想,宗爱柔也知道,一旦他们返回宗府,他们两个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宗楚客。 楚客也就会知道太子和吐蕃的人有联络了。 毫无疑问的是,这会对李俊不利。 幸而这两个侍卫没看出珠儿是吐蕃来的,否则这件事就更难办了。 怎么办? 得赶紧想办法! 宗爱柔心急如焚,眼见着马车已经快到达西市了,再这样瞎转悠下去是不行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好主意。 “去惠福楼。” 她发出了命令,如果想掩人耳目,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车轮还在滚动,距离惠福楼还有一段距离。 马车上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二女对峙着,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不必隐瞒的事情,珠儿已经和盘托出了,可剩下的机密呢? 要不要告诉太子妃? 太子妃尚未出嫁,珠儿很明白,她也没有能力庇护她。 “我想,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怎么把消息带到太子面前?” “娘娘,实话说,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到宗府门前等您的,东宫我进不去,太子殿下也不会出来见我。所以……”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先把消息告诉我,由我来帮你转达。”宗爱柔理所当然的应道,她满怀信心的看着珠儿,料想着,到了最后,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娘娘有所不知,这件事涉及许多吐蕃内幕,我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娘娘一直都在城里呆着,不清楚边关的情势,所以我才不敢说。” “你要是这个态度,我就帮不了你了。” 翠香看她犹犹豫豫的样子,汉话也不是很流利,就怕她不了解宗爱柔的一片苦心,忙在一边敲打道:“我们娘子既然发了话,就是真心想帮你,不然,刚才在门前就把你打发走了,根本不会搭理你。” “既然是要紧的事,你肯定也不希望一直耽搁下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珠儿也觉着再继续顽抗也没有什么意义。 干脆把这件事摊开了说,让宗爱柔去定夺。 说来,珠儿这次冒险来大唐,都是因为古儿科米达。 第三百零九章 套路也会一两手 这位吐谷浑的前王后,经历了十年风雨煎熬,终于在李俊的拯救下,脱离了苦海。 然而,她并没有选择安逸的生活,而是选择的隐忍复仇。 古儿科米达跟随着被俘的所剩无几的吐谷浑降兵,来到了吐蕃王城。 就像她之前设想的一样,事情发展的很顺利,吐蕃贵族之中,对从吐谷浑俘虏来的贵女也是很感兴趣的。 从来都本着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能拉一个是一个的态度。 尤其是古儿科米达,当尺带丹朱知道她是吐谷浑末代可敦的时候,马上大发雷霆。 谩骂伏俟城守将,居然把这样尊贵的女人据为己有,没有按照习俗进贡给他。 于是乎,古儿成功的来到了尺带的身边,并且运用自己多年仇恨所凝结而成的意志力,施展各种手段,将尺带迷得七荤八素。 以至于,刚刚遭遇了惊天败仗的尺带,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遗憾愧疚,坦然的就接受了惨败的结局。 一个惑于美人计的国王,一群各怀鬼胎的大臣,这个朝廷上会发生什么就是可以想见的了。 很快,吐蕃王朝内部就陷入了空前的混乱,而就在这个时候,尺带丹朱的身体又出现了问题,朝政就犹如脱缰野马一样,向着未知的混乱方向发展。 “尺带丹朱究竟生了什么病?” “中风了。” 这,这不就无法处理朝政了吗? 宗爱柔终于明白古儿科米达这个时候派珠儿出来是为了什么了。 对于丧失母国的古儿来说,大唐就是一把刺向吐蕃的枪。 如今,吐蕃内乱,正是大唐介入的好时机,如果老天保佑的话,一举把吐蕃打趴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娘娘,在伏俟城,我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给可敦的侍女,太子认得我,我希望能亲自见殿下一面,总算对王后有个交代。” 宗爱柔轻轻点头,她明白,一个女人深入虎穴,完成这样的壮举,需要多少付出。 而她现在的处境又是多么艰险。 “我可以帮你传话,也理解你想面见太子的心愿。” “可你现在在何处安身,可有盯着你的歹人?要知道,长安人口众多,人员复杂,你能确定没人暗中跟踪?” 珠儿猛点点头:“娘娘放心,我这次是偷着从吐蕃出来的,况且,最近吐蕃内乱,根本没有派出任何使团使臣,我自从进入吐蕃境内,就一直在王城里住着,普通的商户也不会认识我。” “那你是如何过来的?” 她略低低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是跟着大食商团过来的。” “正在尺带丹朱生病之时,却还有大食的客商前来交通,我就趁着他们出城之际,打点了使团长,这才有机会跑出来。” 居然还可以这样操作,爱柔惊呆了眼睛,就算是她熟读各类史书典籍,也想不到这样的妙计。 现在看来,若论及胆魄见识,她说不定还不如对面的吐谷浑女。 这时的宗爱柔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大食商团代表的是什么含义。 她只略点点头,算是表示明白了珠儿的意思。 这时,马车终于在惠福楼前停下,在翠香的搀扶下,爱柔和珠儿相继跳下了车。 三女正向着惠福楼的大门走去,两侍卫连忙跟上去,却被宗爱柔挡住。 “娘子,您出门在外,属下们必须时刻保护您的安全。” 宗爱柔板着个脸,这一向是她的特长。 “我们不过进去吃顿饭,惠福楼里有的是护卫,你们就不必再跟着了,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就在马车边上等着。” “待我们吃饱喝足,自然会出来。” 两侍卫面露难色:“娘子,您就不要在为难属下们了。我们若是放您进门,出了什么事,属下们可是担待不起。” “我能出什么事?你们不要信口开河!” 她做出威慑的架势,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吓人,至少让在场的两个侍卫不敢忤逆她的想法。 “这,这……”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对宗楚客的惧怕占了上风,一侍卫走上前,给宗爱柔行了个礼,乃道:“娘子,您要进去吃饭,属下们不敢拦着,只是,那女人来历不明,还是不要跟着了吧。” 宗爱柔讪笑着看着他们,啧啧,这两人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好歹她也是这宗府里唯一的娘子,宗楚客最疼爱的孩子,他们两个居然还敢挑战她的权威。 难道,他们忘了,她是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人了吗? 她本想拿出太子妃的名号压一压他们,可又思及这两人是阿耶的铁杆,若是摆出太子,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汇报给阿耶。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我再说一遍,你们两个不许跟着,就算出问题,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听明白了没有!” 这最后一句话,她故意抬高了嗓门,就连两个侍卫都有点惊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宗爱柔已经带着珠儿大踏步的进门了。 两侍卫唉声叹气,最后只能宣布投降,老老实实的呆在马车附近警戒。 在爱柔的吩咐下,小厮把她领进了二楼视线最好的一间厢房。 自从二女坐好,小厮就开始殷勤的介绍惠福楼的各项招牌菜。 宗爱柔心不在焉的听着,不时饮一口茶,等到小厮说完,她才幽幽说道:“你们这里有后门吗?” 小厮一听就愣了,这娘子看着端庄持重,怎的上来就问这种问题。 “有的,有的。” “二位娘子这是?” 小老鼠一样的眼睛滴溜一转,他点到而止。 “不瞒你说,我们两个要在这里见一个人,需得婢女出去联络。” 小厮惯常在达官贵人之间周转,不必细说,他也大致明白了宗爱柔的意思。 马上就答应了,不就是密会情郎嘛,这事他都熟得很。 宗爱柔很满意,却又敲打一句。 “我看你也是个有眼色的,这件事该保密,你知道吧。” 明白,明白。 小厮点头如捣蒜,马上应承。 连带着将惠福楼吹嘘一番。 按照他的说法,这惠福楼简直是京中豪商巨贾,达官贵人秘密交通的集散地。 就在她们呆的这间小小的厢房,就不知道接待过多少京里的知名人士。 绝对安全可靠。 第三百一十章 闯城门 “那武家的武延秀你们可知道吗?”小厮突然想起这个人来,按说此人也是贵戚之中有名的美男子,想来,二位娘子应该愿意听他的风流韵事。 宗爱柔没有应声,却也看着他,小厮很快就明白的她的意思,继而说道:“这位桓国公,就在惠福楼里会过相好的娘子。” “哎呦,你们是不知道,我扒着门缝偷偷的瞧了一眼,那娘子生的,丰肌雪肤,模样更是一等一的出挑。” “你不是说,你的嘴巴很严吗?” 小厮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是惹了娘子不悦,连忙捂住了嘴,连抽了三个巴掌。 就此告退。 在爱柔和小厮对话的这个期间,珠儿一直一言不发。 她到底不是中土人士,不知这里的风俗,轻易也不敢开口,再加之,宗爱柔贵为太子妃,这里的一切理应由她说了算,没有珠儿置喙的余地。 等到小厮出去,才露出担忧之色。 “娘娘,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能从吐蕃过来就已经是最冒险的事了,又何必害怕这点小事。” “再说,我在长安也没有私人的宅院,没办法给你安排和殿下私下见面的地方。只有在这里,还有几扇门掩饰,如果操作得当,说不准还真能真能瞒天过海。” 翠香走了过来,宗爱柔将任务布置下去,让她从后门出去,带着信物去东宫面见太子。 翠香也算是爱柔的心腹,从来都机灵妥帖,这种程度的任务交给她,爱柔很放心。 接下来,就是爱柔和珠儿的独处时光。 她推开窗子,不时向下瞧一眼,见两个侍卫都闲闲的站在马车前,根本不敢挪动半分,十分满意。 珠儿生的很漂亮,爱柔不时端详着对面的美人,心下判断,除却古儿科米达,这人以前想必也是吐谷浑的贵女。 至此,她就不再谈及吐蕃宫廷的事项,转而谈论长安风情,流行的风尚。 珠儿心中焦急,不知翠香能不能妥善完成任务,真的把太子请到这个地方来。 也不去关心宗爱柔说什么话题,一概都是点头称是,哄弄过去。 另一边,东宫禁地。 看起来闲闲无事的太子李俊,也是心情烦乱,不想搭理人。 自从他今日展开了绢纸,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这一切都源于他的没事找事。 因的再过二十日,他就要光荣大婚,作为一个青年才俊,天之骄子,他不能允许自己什么都捡现成的。 然而,贵为东宫太子,这场婚姻都是朝野内外关注的重点,实在是没有什么需要他亲自操持的。 他思来想去,反复确认大婚的程序,终于给自己找出了一项可以努力的差事。 却扇之仪,正是大唐婚礼的标准程序之一。 主角正是成婚夫妻二人。 要想让新婚的妻子拿掉遮面的扇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需得高声朗诵却扇诗数首,只有娘子听着高兴了,满意了,才能过关。 他那些太子詹事,太子宾友早就已经准备了许多诗句,哪一首听来都是文辞典雅华丽,把宗爱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只要拿来就用即可。 然而,李俊却突发奇想,希望自己动一动笔,写上几首以表情意。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抓耳挠腮的琢磨了许久也写不出一首看得过去的,真是急煞人也。 那些我爱你至死不渝之类的玩意,听在现代女性的耳朵里,估计会感动不已。 不过,到了宗爱柔这样的正宗大唐女子这里,恐怕就承受不来。 正在他搜刮肚肠憋词的时候,翠香便到了。 阿城将翠香带了进来,就在这个间隙,翠香回顾自己进入皇城的过程,那真叫一个心惊胆战。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就算是拿着太子的信物,想要硬闯皇城,对于她这个没有显赫身份的小丫鬟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于是,这一路上,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因的宗府的马车只能留下惠福楼下,她只能在西市门前临时租用了一架还看得过去的马车。 车夫送她来到皇城附近,剩下的事情就看她自己的操作了。 她跳下马车,来到门前,一切都和她料想的没有差别。 宫门前的侍卫一看她这副样子,就把她拦在了门外,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 尽管她一早就拿出了太子的信物双鱼玉佩,侍卫们也认可,可他们就是不予放行。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着急的要命,她家娘子在惠福楼里也拖延不了太长时间,而珠儿的信息必须尽快通知殿下。 这可怎么办。 她一时慌了手脚,竟然扯下了半串铜钱,就往侍卫的手里塞。 这样一来,反而闹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这几个守门的侍卫即刻认定,翠香图谋不轨,意欲贿赂守城的侍卫,打算进宫作恶。 说着,就要将翠香拉到大理寺法办。 这样紧急的时候,她哪里能去大理寺,重任在肩,要是错过了时辰,可就什么都耽误了。 然而,她人微言轻,根本无法扭转大局。 千钧一发之际,救兵从天而降。 远远从城门里奔出一架马车,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侍卫们暂且放下翠香,转而去检查马车。 马车里跳出一人,翠香遥遥一看,顿时喜上心头。 “阿城!” 她在城门外扯着脖子的喊了好几声,终于换来了阿城的注意。 侍卫一看阿城的马车是东宫的,哪里还能不放行。 阿城和翠香,在来长安的路上就相识了,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阿城知道,翠香是太子妃的贴身婢女。 她这个时候赶过来,肯定是太子妃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太子商量。 赶忙过来打圆场,有了阿城这正宗东宫人士作证,翠香才终于得进宫门。 从外院到内廷,兜了几个圈,阿城才在书斋中找到了李俊。 李俊一看翠香的脸,登时就惊了,还以为是宗爱柔出了什么意外。 等到翠香讲明来意,他才真正意识到,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 她们这些女人,胆子也忒大了,竟然敢不经请示就如此轻纵行事。 这世道也没个手机电话的,要想提前请示,也没有途径,想到这里,李俊到嘴边的批评也生生咽了回去。 鬼知道那珠儿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宗爱柔居然还敢和她独处,她是不是疯了! 二话不说,就带着阿城翠香等人,飞奔向惠福楼。 第三百一十一章 致命一击,正是时候! 马车疾驰,李俊心里担忧不已。 以往宗爱柔是个最谨慎小心的人,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收留来历不明的女人。 要是那根本不是珠儿,而是刺客,她打算怎么办。 真是,想想就脑袋疼。 听翠香说,宗爱柔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护卫,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他李俊后悔一辈子。 在他的再三催促下,马车犹如火箭一样在西市大街上横冲直闯,到达惠福楼的时候,差点停不下来。 车里的李俊狠狠的往前闯了一下。 在翠香的指引下,他们特意绕到惠福楼的后门处,从一扇看似破旧的小门里直接上了二楼。 李俊边走边看,心想,这个小妮子,还挺鬼的,以往他也来过惠福楼数次,从来也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个后门。 前门处,宗府的两个侍卫还老老实实的等候着,距离翠香前去报信,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时间还不长,他两人就是想上楼检查也只能先忍耐着。 而端坐楼上的宗爱柔,也一直悬着心。 为保万全,她思来想去,还是不能独自面对一个吐蕃来的女人,谁知她是不是冒充的奸细。 可自家侍卫她又不敢知会,唯恐消息泄露。 于是乎,只能退而求其次,趁着店小二进来端茶,把他留在屋里,让他站在墙角候着。 店小二对这个要求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清楚这位娘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们不是要密会情郎嘛,怎的还让他这个小人物在一边旁观,她们就不觉得不方便吗? 然而,甭管事实究竟如何,贵女们怎么要求,他就怎么做就对了,剩下的事情不是他操心的范围。 至于初到长安城的珠儿,如今可算是放下心来。 她长这么大,基本就没有涉足过中土,生活经验极其缺乏,在这偌大的城市也足可称得上是无依无靠。 唯一能够给她提供一点支撑的,就是她偷偷混入的大食商团。 然而,人家一行人是赶着元正好时候,进城做生意的。 每天忙的要死,根本没有功夫给她提供帮助,充其量不过是在客栈给她打点一个房间,供她吃住而已。 这还是看在她是个柔弱女子的份上。 现在她深处大唐都城的闹市之中,更是不敢多说半句话,在等待李俊的这段时间里,她只是努力听着宗爱柔的一些诉说。 不时应承几句,她相信以太子妃的城府,跟着她准是没错的。 李俊登上二楼,在推开房门之前,他深吸了几口气。 唯恐房间里出现的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记住了,一会你们就叫我仁哥。” 这句话上楼之前他就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翠香和阿城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然而,就在这时,本该只有两个女眷的房里却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李俊登时就急了,也顾不上仔细辨认他们说话的内容, 就闯了进去。 两女正说的热闹,一看李俊气哼哼的面容,也是一惊,珠儿筷子上衔着的小菜都掉了下来。 室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人们的动作都停留在上一秒钟。 直到店小二反应过来,夹着尾巴跑了出去,才算是把凝滞的时空搅动了起来。 李俊大步流星的走过来,眼光一瞥,确定来人确实是吐谷浑之女珠儿,心情才略有些平复。 然而,他的脸色依然算不上好看。 他这个臭脸显而易见的,是摆给宗爱柔看的。 奈何,人家好像并不太在意。 这时,阿城和翠香两人早就识相的立在了墙角。 二人都在暗自庆幸,宗爱柔安然无恙。 面前的酒盏,顷刻之间就被注满,李俊抬眼看看宗爱柔,见她满眼的笑意,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作为是多么的危险。 “太子殿下,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难道是在生小女的气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么的危险!”李俊气的直敲桌子,一想到她和来路不明的女人独自相处这么长的时间,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他就怒不可遏。 宗爱柔脸上的笑容瞬时就冻住了。 “太子殿下,小女子殷勤为你传话,你却这样对我,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你也不问问,我是废了多大的心力,才能让你和珠儿娘子见到面,也不关心,珠儿娘子是怎么找到我的,就劈头盖脸的骂起来,殿下,如若这般,以后,你的事情,我一概都不管了。” 还不服气! 李俊能感到,自己的脸皮已经红了,都是被这刁蛮女气的,他咬着牙不吭声,可等到他听完宗爱柔的一番话,却瞬时清醒了。 对啊,珠儿是怎么找到宗爱柔的? 她明明应该在吐蕃,怎会出现在长安的? 他向后瞧了一眼翠香,翠香眉头紧皱,他又看向宗爱柔,此女现在一副李俊是再世的吕洞宾一样。 他掐指算算,八仙过海的传说,这个时候还没出世哩。 他面色和缓了下来,刚想说话,就被宗爱柔截住:“殿下,你我之间的事情且先放下,还是先说正经事吧。” 说完,她就一头扎进各色菜肴里,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表明了自己坚决不掺和的决心。 李俊看向珠儿,珠儿向前倾了倾身子,急急道:“殿下,殿下如果想攻占吐蕃,现在正是时候!” “古儿可敦就让我带给您这句话。” 珠儿坚定的表情,震动了李俊的心。 这世上还有忠贞之人吗? 自从托身这大唐太子,李俊对这个问题就越来越抱着怀疑的态度。 竟然忘记了人间自有真情在,古儿科米达这样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子,在乱世之中,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他又怎能气馁。 “这是可敦的意思?” 珠儿猛力点头:“可敦命珠儿一定要告诉太子殿下,只要殿下能帮助可敦报仇雪恨,可敦就是葬身王庭也在所不惜。” “何必如此说话,事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殿下,殿下不必安慰我们,可敦自从到了吐蕃王庭,就没有打算活着出来。” “在王宫里我们主仆几个相依为命,早就对未来有了一致的看法,我吐谷浑已亡,再无复国可能。” “我们唯一的期望就是大唐太子能够怜惜我们一众女眷的世代仇恨,帮助我们给予吐蕃致命一击。” 这样的计划正和了李俊的心意,他频频点头,让对面的珠儿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第三百一十二章 无奈的推迟 老实说,此次珠儿从吐蕃远道而来,此间遭受了诸多磨难,她都毫不畏惧。 唯一担心的,就是大唐太子的态度。 看起来倒是个青年才俊,有勇有谋,然而时光荏苒,到了今日,他还能有当时的锐气吗? 大唐对于吐谷浑一直是放养的态度,就算古儿科米达愿意以身试险,为大唐创造机会,大唐愿意趟这滩浑水吗? 短暂的沉默,让珠儿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着李俊,有一搭无一搭的吃着菜,不言不语,心跳的更加厉害。 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她会不会无功而返? 无数个念头窜出脑海,让她压力倍增。 “可敦的计划是什么?” 约过了一刻钟,李俊权衡利弊,终于幽幽开口。 合作是一定要合作的,趁你乱要你命,一直是古代王朝之间作战的最高准则。 虽然野蛮却也简单直接。 这个时代又没有国际法,也没有现代战争伦理,李俊既然投身到了这里,就必须参照着这个时代的规则行进。 珠儿的满腔热情被他的言语瞬时点燃,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现在,丹朱病重,不能理政,所有诏令都是可敦代写的,可敦虽没有正式的摄政诏书,但王庭中的大小事情都是可敦在料理。” “可敦交代,只要殿下愿意合作,她就会派遣一批使者,前往大唐,正式议和。” “上一次大非川之战,吐蕃大败,按理是应该求和的。但是吐蕃境内如今不愿低头的人很多,他们还寄希望于重整兵力,再次征战。” “丹朱重病,让短时间再战变成不可能。可敦适时建议,可以议和拖延时间,朝臣们也同意了可敦的意见。” “可敦的意思是,大唐可以在使团到达之前就进行充分的准备,等到使团进入大唐朝廷,就正式征战吐蕃,再有可敦里应外合,大功就可告成了。” 这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和谈就是个幌子,打仗才是真的。 而谈判的筹码就间接握在李俊的手里。 这样的天赐良机,他没有理由放弃。 “具体的日期定下来了吗?” “还没有,可敦还在等我的消息,如果殿下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时间也可以由殿下来定。” 这…… 还别说,这个球踢到李俊这边,他还真是有点犯愁。 要说,这样的行动当然是宜早不宜晚。然而…… 最近这一段时间,大唐的盛事实在太多,过几天就要迎来元正,元正过后,就是李俊自己的婚礼。 哪一个都是不能更改的了。 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忙完,怎么说也要两个月以后了,到那时,吐蕃的情况会有什么转变? 古儿还能不能把持住朝政,这些都是未知数。 李俊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焦灼,这样重大的决定,就要在这样热闹喧哗的酒楼里,而不是在威严肃穆的朝堂上做出决定。 老实说,他的心中是忐忑的。 这绝对是一件决定朝政走向的大事,这时候,多希望有一个能商量的人。 他抬眼看看对面的宗爱柔。 此女从刚才就一直吃吃喝喝,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会倒是聚精会神的听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 “殿下,快做决断吧!” 她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李俊,说出这样鼓励的话。 咚…… 那是心弦颤动的声音。 他和她对视着,她的力量渐渐传导进了他的心里。 你能行! 你可以的! 这只不过是结盟的第一步,以后的各项事务还需要仔细筹划,你有什么可怕的。 李俊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嘴角微扬。 “我没有办法现在就承诺具体的日期,不过,我认同可敦的建议。” 随后,他将大唐最近的这些热闹事都逐一向珠儿讲明,这些都是涉及到大唐国祚的重要议程,无论哪一个都不能更改。 古儿科米达如果真想结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态度摆在这里了,选择权交给了珠儿。 李俊说的很明白,这之后,珠儿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和古儿科米达商议,若是能等待,那么,李俊愿意配合。 李俊的回答让珠儿喜忧参半,喜的是,李俊算是同意了她们的计划,忧的是,时间拖得长,变故可就是难免的了。 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答应下来,然而,接下来,又一个难题横在了珠儿的面前。 找谁送信呢? 事情悬而未决,她必须留在长安和李俊做联络。 她是孤身一人来到长安的,根本没有任何帮手,如今事情迫在眉睫,她却连一个能传递信件的人都找不到。 “怎么,有难处?” 堂堂太子妃终于出手相助了。 同为女性,面对宗爱柔,珠儿总是更轻松些。 从刚才她就紧张不已,用手指不停扣着桌角,李俊注意到她的指甲都秃了一节。 “没人能去送信。” 宗爱柔撇撇嘴,看向李俊,这个问题,她一个闺阁女子是解决不了的,就看太子殿下的了。 对于李俊来说,虽也有难处,但总还有解决的办法。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这样,你现在就写好联系的书信交给我,我自有送信的办法。” 听了这句话,珠儿展开了一个笑颜,这回她可真算是放心了。 阿城眼疾手快,他们话音刚落,笔墨纸砚就已经端上来了。 珠儿挥毫泼墨,写着一些李俊根本就看不懂的文字,只看她写写停停,应该是在斟酌用词。 清闲下来的他,菜还没有吃几口,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看珠儿的信也写的差不多了,便问道:“珠儿,你是怎么来的?” 翠香刚才急于报信,很多事情交代的也不清楚。 再加上李俊一听说,宗爱柔居然是自己在应付吐蕃女,当时就急了,根本不让翠香细说,就颠颠的跑过来了。 于是,这许多的内情,他完全不知晓。 “她是跟着大食商团过来的。” 珠儿还在想着结语,猛一听的李俊的问话,打了一个愣,眼神一溜就看向了宗爱柔,后者马上自觉担起责任,帮她解释。 却没成想,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李俊听了,脸色却顿时阴沉了下来。 他感到了女孩子们异样的眼光,连忙掩饰一下,便点头称是,没做其他评价。 心里的小鼓可是当当当的敲了起来。 大食商团,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很敏感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宗楚客的馈赠 也不知那路上偶遇的阿汗,会不会在这支队伍当中。 他有一种直觉,事情一定会像他设想的方向发展。 “大食商团住在哪里,你一个姑娘家,跟他们也不是很熟悉,吃住都还方便吗?” 珠儿汉话能力有限,一时没有听出李俊的言外之意,还一个劲的表示没问题。 大食商人热情亲切,待人和善云云。 最后还是宗爱柔看不过眼,扶了扶她的肩头:“殿下的意思是,如果可以,你不妨搬出来住,方便以后传递消息。” 说完,她骄傲的昂起小脑袋,飞扬的神情,完全是和等待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她期待了许久,李俊还偏就不去夸奖她,只是给她夹了一块烧羊肉,聪明的人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宗爱柔也不例外,李俊看她满意的将羊肉块放进嘴里,这才对珠儿说道:“你若是愿意搬出来,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就在西市,往来十分方便。” “太子殿下有命,珠儿定当遵从。” 这时,信也写好了,等到墨迹干透,李俊将它小心的揣在怀里,接着就是安排马车先送珠儿去客栈取行李,再送她去新的住处。 令爱柔惊奇的是,这一系列的活动,李俊居然都没有亲自参与,而是交给了亲信阿城办理。 据她所知,这个阿城就是个书童吧,他能承担如此要紧的差事吗? 于是乎,这间小小的厢房里,又只剩下了爱柔和李俊两个人,尴尬的对坐。 至于小侍女翠香,一见情势转折,早就偷溜到门外去了。 从宗爱柔踏入惠福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她从窗缝里看过去,宗府的两个侍卫仍然坐在车辕边上干等着。 可从他们不时晃动的腿脚,也能感到他们的不耐。 珠儿也妥善安置好了,李俊她也见了,宗爱柔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这个李俊也是,刚才送走珠儿的时候,也不知道顺便放她回家,若是时间长了,她老爹绝对要起疑心的。 李俊把送上来的新茶往她眼前推了推,面带微笑。 “娘子,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娘子,叫的还真亲热,宗爱柔的小脸红了一红。 “你不必谢我,这也是珠儿找到了宗府的门前,我没有退路才如此的。” “我总不能将一个弱女子扔在街上,见死不救吧。” “你就不怕珠儿是骗子?” “怕啊,可是我在马车上听了她的话,有条有理的,哪里都说得通,又开始相信她了。” “再说,就算她是骗子又如何,我不是也把小厮留在厢房里,盯着她的行动了吗?” “这里可是大唐都城长安,她一个外乡人,敢把我怎样。” 说的倒也是,李俊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会有男人的声音了。 原来那小厮是宗爱柔特地找来做陪衬的,但即便如此,宗爱柔的大胆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个女人,当真不一般。 “这件事要是被宗尚书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只要我阿耶不知道你和珠儿的事情,就一切都好办。” “可现在珠儿被我送走了,你一会出去怎么和侍卫们解释?” “这个好办。” “只要把她推给安乐公主就行。” 自打珠儿上车,爱柔的这个主意就定下了。 府上女眷众多,宗楚客又不敢轻易得罪的人,只有安乐公主。 只要推说珠儿是公主府前来送话的,宗楚客就是有怀疑也没法直接去问。 至于两个侍卫,没凭没据的,珠儿人又失踪了,想必他们不过是帮腔说两句,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死耗着。 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谁让这件事来的实在太突然呢。 就算是李俊有太子的特权,一时也无法周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保证核心机密不外泄也就是了。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大食商团那边的动向,他想到了无名酒肆里的那些人。 像是杜饶骆绎等人是认得阿汗的,让他们去探听消息,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几个身在洛阳,大食商团却在长安,根本无法顾及。 哎,看来这件事还得老子亲自出马啊! “殿下,你把珠儿送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现在是被李俊全盘接手了,可到底也还是托了爱柔的福,两人才能见到面。 她认为,她有知悉一部分真相的权利。 说到这个地方,李俊还真就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宗爱柔小脸上寸步不让的表情,他忽然想要逗一逗她。 “这个地方啊,就在西市,羊角巷你认识吗?” “没去过,但有耳闻。那地方很乱的。” 李俊板着脸,严肃的点点头。 乱,乱就对了,不乱他也不会找这个地方啊。 不过,这只是他选中羊角巷作为珠儿的藏身之地的原因之一。 “羊角巷往深处走,最后一套院子,现在已经空了很长时间了,里头家具摆设一应俱全,让珠儿暂住在那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摆在那里,宗爱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他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那是个什么地方,安全吗?” “安全,当然安全,而且一般人都想不到我会把人藏在那里。” “令尊宗尚书的一位小妾,以前就住在那里,只不过,早就搬走了,宅院也就荒废了。” “因的原先也是女子的住处,各种女人用的器具也都齐备,珠儿住进去也方便。” 有一瞬间,宗爱柔陷入了沉默呆滞,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她当然知道她老爹也不是什么老实安分的人,小妾是有几个的,但是早让她悍妒的娘亲给打跑了。 现在看来,还有漏网之鱼? 再说,李俊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难道,阿耶的色名已经如此远播了吗? 与李俊想象的相反,爱柔并没有大发雷霆,责怪李俊掺和宗府的家里事,而是眉头紧锁的,开始了深沉的思索。 看来,这个小娘子的确性情不一般。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反复试探 李俊也是回到长安这几天才知道,处处留情的宗尚书,不只是在洛阳有N个女人,就是在长安他也有固定的相好。 只是,上半年他长居洛阳,长安这边的相好也照应不上了。 一来二去,女子年老色衰,也不打算跟他耗着了,宗楚客就给了她一大笔遣散费,让她找个下家嫁了。 这件事进展的很顺利,女子很快找到了长安城里一位阔老板,喜结良缘。 老板是做布匹买卖的,女子审美在线,也能帮衬生意,对她来说,是相当好的归宿了。 她居住的宅院自然空落了下来,宗楚客早就把它转卖,而他不会想到的是,这间宅院兜兜转转的就到了李俊的手里。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没有人会想象得到,李俊竟然把珠儿藏匿在这个地方。 宗爱柔是个做事有体统的人,既然李俊已经把各项利弊都摆到了她的面前,她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就此与李俊拜别,目送他从后门溜了出去,就径自下楼,来到了前面店门处。 两个侍卫都已经干等了两个时辰,早就已经耐心耗尽,忍无可忍。 如今看到宗爱柔出来,激动的小跑着就迎了上去。 两人左看右看,娘子是没有任何问题,浑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不过,那古怪的女人怎么不见了踪影。 二人连忙询问,宗爱柔早有准备,没有动多少脑筋,就把李裹儿给抛了出去。 只说是,公主想和她游玩,临时找了人来送信,信也送到了,人就走了。 两个侍卫又不是傻瓜,他们二人从进门她们就一直在门前守着,根本就没有看到那女人的影子。 他们觉不相信一个弱女子,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飞过去。 然而,甭管他们信不信,宗爱柔都当他们是信了,也不再做解释,大踏步的就上了马车。 两侍卫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的在后面跟着,日头渐渐西沉,没想到宗爱柔居然还不想回家。 而是沿着西市大街走了几家店铺,开始采买所谓的婚礼用品。 其实也不必把戏做的这么全,只要祭出安乐公主,就是她空着手回去,他老爹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一切行为都源自爱柔的心虚而已,今天的这一系列举动,已经表示自己彻底倒向了太子一边。 就算她明白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可这心里也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在出嫁之前,她还是想和父亲保持良好关系的。 她并没有对两个侍卫做出警告,提醒他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在她看来,搬出安乐公主已经算是很好的借口了。 如果这两个人还不识相非要和宗楚客汇报的话,她现在越威胁他们,他们透露的信息就会越多。 没费多长时间,她就选定了几样精巧的饰品,顺顺利利的带回了家。 出来买东西本来就是为了应付她爹,当然不必浪费太多的心力,两名侍卫看她如此迅速的就从店里出来,纷纷惊叹。 娘子这也太迅速了。 等到返回宗府,一切都没有出乎爱柔的意料。 屁股坐稳还没有一个时辰,他老爹就游荡到屋里,开始旁敲侧击的对她进行审问。 说是审问,其实用词还是很文雅随和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又不是奸细,不能太苛待了。 宗爱柔早就做好了准备,见老父亲进门,立刻拿起了绣了一半的扇面,假装起来。 宗楚客见女儿如此用心,橘皮老脸上也有了笑容。 当然,该问的还是要问。 “爱柔啊,今天去哪里了?” 居然用这样的开场啊,阿耶啊阿耶,这可不是一个好选择,对于宗爱柔来说,情势瞬时变得对她更有利。 她可以毫不费力的应付宗楚客了。 “阿耶嘱咐的对,我最近是有点懈怠了,这不,趁着好天气就上街走走,采买了不少好东西。” 宗楚客跟随她的视线,看了看方桌上放着的各式锦盒,也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总算是做了件正经事。 他刚想开口,宗爱柔就先一步说道:“刚才出门之前,还碰上了公主殿下的婢女,急的不得了,我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赶紧解决才行,等上了马车才知道,不过是公主又闲了想让我陪她游玩而已。” “公主殿下说了,下次去哪里可以让我做主,我想既然我们要在同一天大婚,还不如找个时间坐在一起商量一下,还有什么欠缺的东西,一起上街采买。” “这样倒也方便了。” “既是公主殿下找你,那为父就放心了。” 宗楚客面带怀疑看着女儿,她这一套言论,他刚才已经听侍卫们说了一遍了。 说句实在的,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据侍卫们说,那女子胆子非常大,看到爱柔就急火火的冲过来,若是公主府派来的侍女,来到他宗府的门前,只需老实说话就可,何至于如此行动。 这件事有鬼,而爱柔居然不愿意告诉他实情。 宗楚客心里很不痛快,爱柔的隐瞒让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件事八成和太子有关。 他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他这个当爹的还不清楚吗? 说她是个正宗书呆子,女夫子是一点也不冤枉她。 除了公主和太子,她当真没有几个能谈得来的朋友,更别说还能如此焦急的找到府里来。 既然不是公主,那就肯定是太子了。 不行,得拆穿她的谎言。 到底看看太子这个小崽子,究竟耍的什么花样。 “爱柔,你和阿耶说实话,你是不是去见太子了?” 爱柔眉头一跳,紧接着纤细的小铁针就刺穿了她的指尖。 血滴子瞬时涌了出来,宗楚客冷冷旁观,心爱的女儿流了血,他根本不为所动,连屁股都没有抬一抬。 哼! 果然有事瞒着老子。 伤口不大,肉体上小小的疼痛根本比不上被轻视的心痛。 宗爱柔吸吸手指头,眼看着马上就要完成的一张扇面,染上了点点嫣红,哀伤至极。 宗楚客的冷漠,让她彻底死心,坚定的将谎言继续下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分头行动 “阿耶,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孩儿不过是邀请公主的侍女去惠福楼吃了一顿饭,何曾与太子殿下见面?” “既若是孩儿当真和太子见了面,阿耶也不必如此紧张,孩儿和殿下不日就要成婚,到底是要在一起生活的,阿耶总不能天天盯着我们吧。” 她挑着眼尾,嘴角含笑的看着老父亲,宗楚客一时陷于失语,他是万没想到爱柔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刚刚遭受了第一波打击,还没缓过劲来,第二波打击又无情的射向他。 “阿耶,听说,你在城里还有个外宅?” 宗爱柔笑意更胜,她一瞬不瞬的看着老爹,几乎见证了他脸上的纹路瞬时凝固,就连眼珠子都一动不动了。 “这要是让阿娘知道了,可不得了。” “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 其实当爱柔看到老爹变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确定,李俊提供的消息一点没错。 西市羊角巷的那个宅子还当真是阿耶的外宅,他这样掩饰,就更加确认了。 她忽而笃定的对宗楚客说道:“所以说阿耶,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必事事都要弄得这样清楚。” 末了,她就用一种你懂我也懂的表情凝视着阿耶,宗楚客气的鼻孔冒烟,连拳头也攥紧了,还发不起脾气来。 他宗楚客在朝廷上是八面玲珑,威风凛凛,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在家里畏妻如畏虎。 阿娘一声吼,宗府都要抖三抖。 别说是外室了,就是偶尔包个歌姬听听小曲,都是要挨老婆的鸡毛掸子的。 这又包养,又置宅院的,这样的事情若是被老婆知道,恐怕就要跪青石板了。 一想到凶神恶煞的老婆,宗尚书瞬时就萎了一半,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精神。 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艾艾道:“爱柔啊,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啊!” “公主府你也可以随便去,但是还是要注意分寸。” 嘱咐完了这几句,他就一溜烟的跑了,没有一丝留恋,仿佛是害怕爱柔反悔一样。 实际上,宗尚书担心的还不只是外宅被发现,更可怕的是,他在长安还不只一个相好,爱柔究竟知道了哪一个,他完全没头绪。 既然如此,只能蒙混过去了。 幸好爱柔是个嘴巴严实的,要是换做别人,恐怕此刻早就传到老婆子耳朵里了。 翠香关上了门,爱柔放下了扇面,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宗爱柔这边的差事算是应付完了,太子李俊却还在西市大街上忙碌。 李俊和宗爱柔在惠福楼分手,眼见着宗府的马车渐渐走远,这才登上了停在后门处的东宫马车。 他当然不会让珠儿独自去客栈拿行李。 来到大唐也有些时日了,他早就已经熟悉古代的一些行为习惯。 谨慎小心是必不可少的,局中局,套中套,这些小套路他也早就可以熟练运用。 刚才没和爱柔说清楚,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次因为是微服出宫,除了穿着普通常服以外,马车也要选择朴素不扎眼的,以免遭人侧目。 蹬蹬几步,李俊就跳上了马车,珠儿已经在车厢里等候许久了。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向她说明这样做的原因。 珠儿就这样在马车里傻等着,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好在,李俊终于来了,这让她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前方阿城赶着马车,缓缓前行。 捡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珠儿讲述了许多古儿科米达在吐蕃王庭的遭遇。 其实,就是她不说,李俊也能猜到一二。 一个弱女子,还是无依无靠的,独自闯入这样的贼窝,会受到多少折磨,苛待,是可以想象的。 但是,即便深陷漩涡之中,古儿也没有放弃目标,她意志坚定,沿着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的推进。 即便她在吐蕃众臣的心目中,早就是祸国殃民的一滩烂水,她也毫不在乎。 这些流言蜚语无法困扰她,她要的是向整个吐蕃王庭复仇,区区谩骂,根本无法动摇她分毫。 尺带丹朱,执掌朝政数年,威望极高,只要把他牢牢攥在手心里,就不愁那些官员不老老实实的听话。 前一阶段,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 然而,现在正是处于重要的转折时期,古儿可敦能不能实现夙愿,就看这一遭了。 珠儿对李俊倾注了极大的期望,局势由不得她犹豫退缩。如果这时她辜负了古儿的重托,那些吐蕃老臣一定会将这个异族的女人扒皮抽筋的。 古儿就会成为没有皈依之地的游魂。 自从登上马车,李俊就一直未发几言,他知道,珠儿亟需他表态,可依照目前的情况看,他也只能做到这里。 马车飞奔,终于到达了珠儿暂住的客栈。 据她所说,大食客商也居住在这里,他跳下马车抬头张望,从客栈的外部看来,一切正常,没有异样。 阿汗会在这支队伍中吗? 他眼见着珠儿带着阿城进入客栈,犹豫再三却没有跟进去。 碍于身份,他不能在客栈里露面。 只能将这个任务交给阿城,他将阿汗的外貌特征简单的给他描述了一下,希望他能够慧眼识珠,找到真人。 要是有照片就好了,他这样想到,只凭两瓣嘴说,真是没法精准的形容。 然而,转念一想,他的心又凉了半截。 那可是中东土著,全是大胡子,卷卷发,看谁都长得差不多。 就算是他自己在一堆中东人中间,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出阿汗,阿城就更别指望了。 他撩开车帘,沮丧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哎,就当是护送美女安全抵达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忽然,客栈门前走过一群中东装扮的男子,说话声音很大,吵吵闹闹,李俊一句也听不懂。 在他们身后,还有临时雇佣的独轮车,载着许多货品。 可以啊! 还没有入宫觐见,就开始做起买卖来了。 李俊躲在马车里,静静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也别说,朝廷的正式会见都有安排,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这个间隔时间,往往都很长。 为了不耽误赚钱,脑筋灵活的商团,早就已经不再拘泥于陈腐的规矩,转而采取双向操作。 一方面,递出国书,拿着号码,等待觐见。 一方面,在京城租好宅院,按部就班做生意,赚小钱钱。 大唐对商业贸易的态度非常开明,只要不违法乱纪,一点点小规模的生意,根本就没人管。 李俊观察他们的货品,总共也只有一车,完全符合规定。 第三百一十六章 接头 独轮车不能驶入客栈,他们只能在门前先把货品卸下,再把车子牵到后院。 李俊注视着他们,他心中有一个感觉,阿汗就在其中。 果然,当那个负责推车的小老汉解下肩带,开始和同伴搬货品的时候,李俊一眼就认出了他。 “阿汗!” 他一连叫了两声,奈何阿汗就是没有反应。 眼看他就要搬好货品,径直进门,也不知一会还会不会出来,李俊心中焦急。 连忙叫来车夫。 “去,把那人给我叫过来!”他指了指阿汗的方向。 车夫立刻快步拦了上去,见他拦对了人,李俊这才放下心来,向车夫欣慰的点点头。 只不过,事情好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困难。 阿汗不会几句汉话,车夫更是不会大食语言,然而,没几个回合,他就把阿汗带到了马车前。 李俊观察周围的情况,各色商人来来往往,他身边也没几个护卫,为保周全,只能隔着车窗和阿汗交谈。 阿汗倒也不在意,他这次跟着商团过来,本就是为了见李俊。 或者说,这次的商团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组建的。 出发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阿汗突击学习汉话,如今,水平已经相当不错,可以做到日常对话流利无碍。 他恭敬行礼,而后讲明来意,李俊马上就被他流利的汉话惊呆了。 不简单啊,这是一个用心的人。 他马上做出了判断。 阿汗诚挚的盯着大唐太子的眼睛,郑重说道:“我王已经答应太子的邀请,就此奉上我王的亲笔信。” “我王愿与大唐合作,合围吐蕃。” 他手上拿着一个简单的信筒,烫蜡的封签都剥落了几块。 李俊把信筒接过来,牙龈不自觉的啧了一下。 这个信筒也太简陋了些,这真的是出自大食王庭之手吗? 他表示深切怀疑,他揣度着阿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一刻,他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看看情况再说。 “入宫觐见的时间,定好了吗?” “还没有。” 阿汗老实回答,这件事他其实也很着急,听说,过些日子这中土元正大节就该到了。 这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皇宫内外都要休沐一段时间,根本没有工夫接见外国使团。 如果不能赶在这几天得到正式的会见,他们就只能继续等待。 他抬起头,试着询问:“不知殿下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毕竟,现在也快到年关了,如果这几日见不到陛下,恐怕又要耽搁许久了。” 面前飘过李显那张胖胖怠惰的脸,李俊心里没底。 这位大哥,最近懒得浑身上下要长毛,出公务的时间少得可怜,饶是这样,他还天天嚷嚷着累。 一天到晚关在黑漆漆的宫殿里,不知道都在干着什么勾当。 况且,这两天让他求情加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那可怕的新罗使团还没有得到安排,这又来了个大食商团。 他忽然有一个想法,不如就把他们安排在一起,一勺烩得了。 妙,这注意实在是妙啊! “这要看朝廷的安排,我会向父皇游说,不过,你们也要耐心等待。” 他安抚了几句,前方,阿城背着珠儿仅有的几件行李,已然走了过来。 几人前往羊角巷,阿汗目送李俊的马车远去。 羊角巷最后一间宅院,乃是一座两进的小院,面积不算大,倒也恬淡安稳。 足够一个小娘子独自居住了。 这座宅院,自打李俊回到长安就租下来了。 原本是留着当做秘密行动的见面地点的,一直以来也都没有启用,这一次倒是正好派上用场了。 阿城帮着把小院打扫了一遍,又安置好了珠儿的行李,李俊跟在后面查看了一圈。 宅院其实很干净,因为是最近才空出来的,根本没有多少灰尘,也不需要特别清扫。 珠儿千恩万谢,李俊也表示十分满意。 一切安排就绪,李俊和珠儿坐在石桌前,凝望着檐角的荒草。 “拿着。” 李俊取出了一串铜钱,交给珠儿。 珠儿连忙推辞:“太子殿下,珠儿还有盘缠,够用了!” “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诸多不便,手里多留一点钱,总是好的。再说,我也没给你多少,不过是让你傍身而已。” 李俊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珠儿,珠儿思忖片刻,一边道谢,一边收下了铜钱。 从羊角巷回来的李俊,没有片刻休息就径直冲向了书房。 他就着现成的笔墨,快速写好一封短信,而后和珠儿的信件放在了一起。 “去,把姚逵叫来。告诉他,我有要事相商,不得耽误。” 小厮衔令,马不停蹄的去报信。 做完这一切,终于得了片刻清闲,阿城就端了茶水过来。 “是清茶吗?”他淡淡说道。 “回禀殿下,正是。” 自从李俊传授了现代制茶法,东宫里可谓是吹起了一股研制新型茶叶的春风。 各个部门的大小官员都忙活起来,绞尽脑汁的实验茶叶的炒制搭配。 许多新品种也得以开发出来。 比如现在阿城奉上来的这盏茶吧,就是东宫一太子詹事的得意之作。 素净的茶水表面,漂浮着一朵巨大的黄色花花。 李俊一看这眉头就皱了起来。 阿城见状赶忙表示:“殿下,是不是新茶不合口味?” “不是,就放这吧。” 丝丝绕绕的花瓣,淡淡的一股清香,根本不用细看,李俊就知道,这是在大唐就普遍种植的,原产花卉,黄菊。 菊花茶,能在大唐研制出来,确实是一个创新。 这东西的味道清淡,去内火也有奇效,正适合牙疼嗓子疼的李俊。 本来,看到这个新产品,他是很高兴的。 不过,等他琢磨过来,才大呼上当。 这哪里是什么烘干晾晒之后的小菊花,明明是一整朵大黄菊,直接泡在茶水里的。 那个味道就别提了,而且整个水面被铺的满满当当的,都是花瓣,就连清水都被遮盖住了。 实在令人头疼。他将这个难题暂且放在一边,见阿城伺候在侧,犹犹豫豫的样子,便问道:“有什么事?” 阿城鼓起勇气,舔了舔嘴唇:“小的以为,还是应该给珠儿娘子安排几个侍卫守护一下。” “西市环境复杂,珠儿毕竟是个弱女子,身上又带着机密,一个人住,总是不安全的。” “你所言极是。”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三聚首 李俊眸光一闪,呔,原来把这件事给忘了。 怪不得他从刚才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没办妥,原来如此。 多亏了阿城提醒,他赶忙把这件事安排下去。 他亲自挑选了几名得力的护卫,遣到羊角巷,这样珠儿才算是安全了。 暮色深沉,东宫的一切都陷于沉寂。 李俊站在殿门前,凝望着黑沉沉的天空,仿佛被哮天犬附身,在心中暗暗大叫。 鬼老天! 一朵云彩都没有! 真是让人憋闷! 却在这时,宫门外响起一阵喧嚣,很明显的马蹄踢踏的声音传了进来,李俊以为是姚逵来了,心说,这个小子这次办事还挺麻利。 等到仔细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雪白,仿佛是这暗夜中的一道月光。 他轻飘飘的来到李俊身前,带着周身的寒气,半跪下来。 “殿下,下官来迟了。” 原来是骆绎。 之前在大非川战场,为了让无名酒肆的几人能够名正言顺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李俊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小小的官职。 一旦进宫,对外就以官名自称,实际上只是把名号挂在了东宫帐下而已。 “快,快请进!” 李俊略微愣了一愣,转手就搀扶起他,两人并肩走入了偏殿。 这里面积狭小些,声音也更聚拢,如果有个偷听的人,也容易被发现。 这些日子,但凡有个机密事项,李俊都要在这里密谈。 洛阳那边的眼线,李俊已经清剿干净,可长安这边的情况,他还不太了解。 只能在摸清情况之前,尽量自己小心。 骆绎稍事休息,没有耽搁,赶忙掏出了无名子写给李俊的亲笔信。 这封信,越往下看,李俊的心就越发的沉重。 这个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三思那老贼还没解决掉,这韦氏家族又跟着掺和什么劲。 他虽然一直知道,韦皇后是不安分的。 然而,他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相比上蹿下跳的韦皇后,整个韦氏家族还是比较老实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他们在这里憋着坏呢。 可是,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之中,还是有很多疑点,李俊理不清楚。 “韦家人为何要向沙坨将军下手?按说,他们可真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原因还在调查中,一旦有了结果,无名子会尽快向殿下汇报的。” 李俊摆摆手,做宽容状。 “这个不急,一定要调查仔细了,再把情况传过来。” 骆绎带来的消息,无疑是给焦头烂额的李俊又添上了一个新的麻烦。 至少他要抽出一定的时间精力去盯着韦氏一族的动向,原本还想把这件事往后拖上一拖的。 至少,在此前,他还认为当前的最大敌人,乃是武三思。 应该集中优势兵力先把他拉下台,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麻烦一定会在你最精疲力尽的时候,一个一个的找上门的。 “骆绎,这次你就不要再会洛阳了,我这里也需要可靠的帮手。” 骆绎点头称是,这时,太子的另一大得力助手,仪表堂堂公子哥,太子宾友姚逵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缓缓的进了门。 他先是像李俊行礼,一转头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骆绎,惊道:“你怎么也在这?” 李俊瞥了他一眼,姚逵这个人啊,最是表里如一,一句话一个表情,你就能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就比如现在吧,他肯定是把李俊叫他过来这件事和骆绎联系到了一起。 李俊轻咳几声,姚逵这才想起现在可是在东宫,不能懈怠。 连忙致歉,李俊端正了神色,对他吩咐道:“你找个得力的人,把这封信送到无名酒肆。” 姚逵接过信,抬头看看骆绎,骆绎面无色变,显然他之前也不知道李俊的安排。 “殿下,骆绎在这里,怎的还要我去找人送信。” 李俊故意不说话,就等着他发牢骚,果然,姚逵只坚持了一刻钟的功夫,最后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让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的话!” “骆绎还有骆绎的安排。” “是,下官遵命!” 被抽了一下,姚逵迅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多嘴,老实的把任务应承了下来。 “等一下!” 眼看姚逵就要把信收起来,李俊连忙喊住了他。 姚逵拿着信发呆,李俊抄手抢过信,把后补上去的那封短信抽了出来。 本来他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让无名子派个帮手过来,现在既然骆绎回来了,也就不必再多言了。 李俊虽然嫌弃姚逵略显轻浮的性子,可到底还是器重他的,废话说够了,就示意骆绎将洛阳的情况和他交代一下。 骆绎掐头去尾,都捡主要的说,不一刻,就让姚逵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几人饮了一盏茶,骆绎衔了一块冰片, 最近他实在太忙,烦心事又多,以至于肝火上行,窜的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尤其是这后槽牙更是疼的厉害,前两天症状还不是太严重,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倒也不影响正常生活。 原以为多吃点瓜果消消火气,疼痛总有缓解,没成想,到了今日,更是疼的厉害。 隐隐感觉,腮帮子都鼓起一个大包来。 没办法,只能找来太医医治,在他的强烈反对下,太医没有给他开汤饮,只给了他一小碟冰片,说是治疗牙齿肿痛很有效。 只要不让他喝苦涩的汤药,含点冰片算不得什么难事。 冰片此物,色泽通透晶莹,含在嘴里,自然有一股辛辣凉爽的感觉直冲七窍。 那舒爽的感觉,比吃了炫迈还强烈。 “姚逵,依你看来,韦氏一族最近的动向如何?” 话问到这里,姚逵不得不答,然而这个问题,他一时半刻的也说不出个准确的答案。 只能依照现有事实进行推断。 以姚逵这些年的经验看来,韦氏一族不像是能办出暗杀这种事情的样子。 他们和武三思看似目的相同,其实还是两种不同的行事风格。 武三思党羽众多,心狠手辣,不啻于选择杀人越货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然而,韦氏家族的风格要文雅许多,毕竟是延续了多少代的世家大族了,做事还是有点讲究的。 从韦家的角度看,只要韦皇后坐稳中宮,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就可以屹立不倒。 他们犯不着去做这样风险巨大的行刺之举。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上官婉儿来了! 再说,以往韦家人也不主管军事,根本不可能和远在灵武的沙坨忠义结怨,更犯不着杀他。 他将这些分析抽丝剥茧的讲述出来,李俊认真听取,连连点头。 “无名子能确定,那蒲苇的信物一定是出自韦氏家族?” “确定是真货?”他转向骆绎,平静问道。 骆绎白皙的小脸上掠过一丝犹疑,只一瞬又消散了。 “凭据是无名子亲自检验的,应该不会有错。” 看来这信物确实是如假包换了,李俊隐隐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关窍是他还没有想明白的。 只要解开了它,这件事的全貌就明了了。 他皱着眉头,使劲思索,奈何就是没有任何线索。 “可是,如果是韦家派来的杀手,何必一定要携带信物?” 姚逵以手撑桌,体态慵懒的望着二人。 脑中灵光一闪,李俊忽然有了思路。 “你再仔细说说!” 姚逵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思路。 这本来就是他的灵机一动,算不得是一个成熟的见解,要想仔细说道说道,还真得再考虑一番。 “按照一般的思路,执行这样重要任务的杀手,一定是韦家的心腹,至少也是得力的助手。” “这样的人进出宅院,还需要带着信物凭证吗?家里谁人会不认识他?” “随身携带信物反而会加重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我想,凡是脑筋正常的人,都不会这样做的。” 他看向骆绎,询问江湖上的通行做法。 后者仔细想想,也表示赞同。 经过姚逵点拨,骆绎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个关窍。 确实,按照江湖上的做法,一门一派的心腹人物在本帮中都是声威赫赫的人物。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根本不需要什么凭证,他的脸就是通行证了。 韦家是豪门大族,对内部人员的管理,尤其是做这种脏活的人的差遣管理,肯定都是由家族中的头面人物担当。 这些人受他们的直接领导,日常也都在头面人物的身边跟随,根本不需要什么进出大门的凭证。 这半截木条,出现在刺客的发髻里,确实是略显画蛇添足了。 “也就是说,这个蒲苇凭证,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陷害韦家的?” 听了他们的谈话,李俊心里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大概就是如此,所以,这位杀手究竟是出自谁家,还说不好。” “有可能调查出来吗?” 骆绎沉思片刻,梳理无名子的人脉网,想查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时间上可能会比较长。 他坦率的将各种难处都讲明,李俊听后,坚定的说道:“困难是有的,但务必要查清这人的底细。” “我倒要看看,这是哪个奸人在背后捣鬼,本来就谁也不干净,还要栽赃陷害。” 这些人真是满脑子都是歪心眼,一不小心就着了他们的道。 可恨的是,古代没有健全的防腐手段,那刺客的尸体躺在枯井里,算算也有半个多月了。 恐怕早就烂透了,无法辨认。 更是无法找到他是谁家派来的了。 呔! 真是可恶!可恶至极! 他愤怒的拍打桌面,对面二人皆是一惊,也不敢劝解,只得在一旁老实候着,等待着李俊的进一步安排。 “你先去送信,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就算再着急,事情也得一件一件的来。” 经历了长时间的愤怒,李俊终于平复了心绪。 感性下降,理性上升。 他把最近的许多事总结到一起,按照步骤一步一步的分派下去。 姚逵和骆绎各自离开,他也终于有了片刻清闲。 大唐帝国即将迎来一场又一场的喜事,然而,阴谋诡计并不会因为喜事盈门就停止它前进的步伐。 韦皇后今天气急败坏,独自在寝宫里来回踱步。 自从跟随李显返回都城,她就时常处于这样的状态。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而这一次,却是因为李显的反常举动。 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和李显返回长安,那是为了作妖找回场面的,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然而,可惜的是,这个顺利也就是到此而止了。 昨天晚上,她趴在李显肥厚的肚皮上,听着他的各种唠叨。 韦氏是个聪明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伪装成这世界上最温柔的贤妻良母。 更何况,她以前确实很贤惠呢,到了今日自然是演技精湛。 李显喃喃低语,说了许多没用的废话。 静默了一刻,他忽然抽了抽鼻孔,危险迫近,韦皇后这时还浑然不觉。 只听得李显略微调高了语调,在她的耳畔说道:“寄奴啊,元正到了,正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朕把婉儿也接过来了。” “到时候,这皇宫里就更热闹了。” 一听的婉儿二字,韦皇后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登时弹坐起来。 横眉冷对。 “陛下,这是何意?” “大好的日子,为什么要把那个妖妇叫来?” “难道,陛下的身边有寄奴还不够吗?” 李显是个懦弱的男人,可花花肠子也有不少。 他明知道韦寄奴对上官婉儿厌恶至极,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尽享齐人之福的冲动,硬着头皮也要把上官婉儿接到长安来。 更可气的是,上官婉儿这个女人那个小手腕可是比韦氏还要高超几分,不必梨花带雨,酸文假醋也能让李显离不得她。 李显见韦氏反应激烈,立刻摆出一副怂脸蛋。 “寄奴,不管是即将到来的元正,还是太子大婚,需要女眷操持的事项也多了去。”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亲力亲为吧,那岂不是要累垮了你。” 他将手臂搭在韦氏肩头,明显感到她的僵硬,不过,为了达成心愿,他根本不在意。 “朕也是为了你着想。” “婉儿温柔贤淑,又熟知皇室典仪,有她做帮手,总比其他人来要好得多吧。” “其他人?陛下指谁?”韦皇后的眉毛瞬时拧住,脸色又阴沉下来,她竖起了警戒,就等着李显吐口,看看又是哪个小妖精皮痒了,欠教育了。 李显一向惧内,一看韦氏这个气势,贼心就吓没了一半。 总之,婉儿是一定要来的,再过两日,这人都该到长安了,岂能悔改。 至于其他的莺莺燕燕,暂时还是不要想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韦巨源登场 “没有,哪有什么其他人。朕的意思是说,寄奴掌管宫内事,总也需要帮手。不是上官昭容,就是陈美人,何婕妤她们。” “与其用她们,还不如婉儿了,你说是不是?” 韦皇后思考片刻,只能暂且同意。 李显说的有道理,比起其他的花花草草,上官婉儿确实是可以忍受的。 只是,随着这个可恶女人的到来,她的战斗神经又得再一次绷紧了。 早上回到寝宫,她立刻变了个脸,气急败坏的对上官婉儿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谩骂。 女人就是如此,很多时候,行为做派十分幼稚,竟是干一些没有意义的愚蠢的事情。 你在这里骂破了天,上官婉儿也听不到一个字,更不会觉得屈辱。 她刚刚有些消气,没想到,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消息就传来了。 宫门外一串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传了进来。 小太监前来通传,说是礼部尚书韦巨源求见。 这可是个稀罕人物,韦皇后立刻端正了姿势,等待接见他。 韦巨源现在是韦氏家族里的得力干将,又坚决支持韦皇后的各种作妖行径,所以深得她的信赖。 亦如卢向之也是她新培植的亲信,奈何进入官场,时间尚短,没有根基也没有人脉,只能留作闲棋,留待日后使用。 倒是韦巨源,在官场已经混迹了几十年,各项事务都十分精通,也有势力。 韦皇后和他联手,十分顺畅。 她端坐在胡床上,面容严正的看着韦巨源亦步亦趋的走进来,他脸上的表情可算不上好看。 看来,他带来的并不是韦皇后期待的好消息。 韦巨源恭敬行礼,而后就开门见山。 “皇后娘娘,谯王回来了。” “你说什么!” 韦皇后从床上跳起,眼珠暴突,好像是怒目金刚。 拖着巨大裙摆,她急速向韦巨源靠近。 恶狠狠的质问道:“这厮怎么回来了,消息可靠吗?”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多么希望,这是一个谣言,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 然而,韦巨源的话,马上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是真的,根据微臣得到的消息,谯王人已经到隋州境内了。” “怎么这么快?” “谁允许他回来的,陛下?” 她问完这一句,跟着就后悔了,这样大的事情,除了李显的授意,谁能擅作主张。 然而,她天天都在李显的跟前转悠,怎么一点迹象也没察觉。 韦皇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这表明她对李显的控制出现了缝隙裂痕。 这个混混沌沌的皇帝,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不听她的指挥了。 岂有此理! “陛下是什么时候决定让谯王回来的?” “具体日期不知,微臣得到消息的时候,谯王就已经到隋州了,现在恐怕又前行了好几个州郡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陛下特意下旨,恩准他回来的。” “根据下面传来的消息说,谯王是乘着符合皇室规制的马车,带着旌旗仪仗回来的。很是气派风光。” “如果没有陛下的恩准,微臣想,谯王是不敢这样做的。” 打击真是一阵接着一阵,韦皇后气的心肝都要爆开了。 这也就是说,不久之后,她就要接连应付两个她最厌恶的人的猛烈进攻。 一个上官婉儿还不够,又来了一个难缠的谯王。 她的耳边响起了李显的承诺:朕绝对不会让谯王回京。 言犹在耳,他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 她真想现在就冲进大明宫,指着他的鼻子骂,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搞清楚。 既然李显指望不上,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清除障碍。 韦皇后柔柔招手,韦巨源便拖着衰老的身子,挪动到她的身侧。 两人几乎用耳语进行着秘密的交谈。 韦皇后低声诉了几句,脸上野心勃勃。 韦巨源连连后退,显示出了十足的畏惧。 他听了韦皇后交代的任务,脑袋摇的好像中了风。 “娘娘,万不可如此啊!” “怎么不行,他不仁,我也不义!”韦皇后瞪着大眼,威吓道。 韦巨源感到脸上的汗正沿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渐渐下落,他抬手擦擦,还企图挽回局面。 “娘娘,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要做,就必须有十足的把握。” “什么十足的把握,”韦皇后拂了拂衣袖,十分不屑:“你好歹也是个礼部尚书,这么点事情都做不来?” 别看韦巨源现在是皇后手下最得力的帮手,可真真算不上是个年轻才俊。 他已经快八十岁了,走路摇摇晃晃,手更是不动而抖。 唯一支撑着他这把老骨头的,不只是维持韦氏家族的势力,更有对官位急剧下降的不满。 众所周知的是,他以前还当过宰相哩,虽然时间不长,只有两个月吧,可总也是过过瘾的。 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他的族叔韦安石给赶下了台。 韦安石这个男人,不仅是他风光仕途上的绊脚石,更让他在家族中完全没有了面子。 要知道,韦安石虽然占着个族叔的辈分,其实年纪比韦巨源还小十几岁,让这样的人踩在自己头上,韦巨源岂能甘心。 于是他就是拖着这副行将就木的身子,也要在皇后面前蹦跶。 然而,这次韦氏交给他的差事,他还真是不敢接。 他犹豫再三,终于在韦氏的眼神逼迫下,说出了真心话。 “皇后娘娘,非是臣故意推脱,只是,臣总管礼部,实在是人手不够,没办法做这样的事情。” “而且,谯王身份尊贵,且已经获准返回京城,臣奉劝娘娘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韦氏此时早就已经气急败坏,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 “你不要避重就轻,事情要是好办,我还用得着你吗?” 没有回答,韦巨源低下了头,半弓着身子,展现自己的恭敬。 他无法认同韦皇后的安排,可也无法阻止她去做糊涂事。 他明白,这个女人天生的执拗狂妄,一定会把自己推向无底深渊。 韦巨源的任务只在于,在不伤害韦氏家族实力的前提下,尽量保全皇后。 当皇后成为一颗废棋的时候,舍弃就是无能为力的事情了。 他希望那一天越晚到来越好。 然而,韦皇后是不会停止她作天作地的脚步的,很快,她就会再出昏招。 第三百二十章 五彩祥云 韦巨源回到府上,望着昏黄的烛光,内心忐忑不安。 年岁大了,眼神更不好使。烛光近在眼前,他也觉得周遭昏昏暗暗的,让人不舒服。 两名小厮脚步轻轻的进了来,端着炭火盆,摆放在韦巨源的身前。 有火光的帮衬,这屋里还显得亮堂些。 “去,再点两支蜡。” 好长时间没动笔了,韦巨源看着案上放着的竹纹纸,陷入沉思。 小厮们办事麻利,没过多长时间,就把蜡烛都点起来了。 这样明亮的火光下,韦巨源才能更好发挥才能。 他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任何文思断绝,就写好了一篇辞藻华丽的大作。 他将绢纸拿起,温柔的烛光,跳动着映照在上面,就连竹纹纸淡淡的纹路都看的一清二楚。 墨迹渐干,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现在看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他踱到窗前,借着清朗的月光,抬头望天。 黯淡的天上,不时能感到云朵正缓缓的移动,塑造出各种不同的形状。 希望你们明天能争点气吧! 大明宫前,天高气爽,耀眼的阳光,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包括李俊在内的皇族贵戚,总共二十几人,都齐齐聚在宫殿前,面面相觑。 没人告诉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来了又能做什么事。 而站在台阶前的皇帝陛下,打着哈欠,也是不明所以。 “韦爱卿,天色还早,你到底想说什么?” 韦巨源仰头望天,好像化身成为明风角,善卜卦的算命先生,抻着脖子,努力的看,认真的瞧。 众人都不知道他这演的是哪一出,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倒也有兴趣不同的人,没有参加讨论,反而跟着韦巨源使劲向天空巴望。 那人就是韦巨源的同行,兵部尚书宗楚客。 别人没看出韦巨源的用意,宗楚客可是全看出来了。 他一看韦巨源的这个做派就知道,他是在观天象。 通过云层运动变化的趋势,预示吉凶祸福。 这个在占卜学之中,可是高端业务,一般人都学不会,完全依靠天赋天资,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 怎么,韦巨源也精通此道? 一把年纪了,还挺会留一手的。 宗楚客跟着他抬眼追随着云层的变动,突然一阵劲风扫过,吹得人迷了眼睛。 天上的云朵也立刻变了形状,就连对此并不敏感的李俊,都瞧出来了。 “到了!” 他拖着病腿,以多年未见的快步走到台前,举着笏牌,弯身行礼,李俊瞅着他这阵势,立刻想起骆绎的话。 韦氏家族也有异动。 这会不会就是韦家的所谓异动? “陛下,五彩祥云毕现,乃是大吉兆啊!” 等一下,这都是什么鬼? 趁着没人注意,李俊赶紧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又揉了揉眼睛。 是不是这古代的卫生条件有限,他好长时间没清理耳屎眼屎,都产生幻听幻视了。 五彩祥云是什么东西? 天上飘得不都是云彩吗? 合着您老人家拖着一把老骨头,把众位贤臣找到一起,就为了看云彩。 李俊一阵莫名其妙,一边的宗楚客,早就已经点头称是,一副五体投地状了。 贵戚之中,嘈杂声骤起。 各种言论是争论不休。 皇帝李显站在台阶处,也装模作样的向天上看了几眼,在她的身边有同样蒙在鼓里的皇后韦氏。 她不停向韦巨源使眼色,责怪他没有提前向她露风声。 韦巨源老眼昏花,没有作声,只装作是根本没看见。 皇后的眼神他可以忽略,然而,皇帝陛下的命令他可绝不敢不遵从。 “爱卿,什么叫五彩祥云?” 在此期间,各位贵戚都一致抬头望天,期待能从云朵的迁移之中,瞧出个端倪。 可惜的是,这所谓五彩祥云之说,根本就是韦巨源一手编造,他们就是望穿了眼睛,也啥都看不着。 韦巨源七十多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平时那是不出手,只要一出手,那都是大动作。 谎话张嘴就来,还能说的无比顺畅。 在场众人跟着他的思路,已经渐渐被诓骗了过去。 “启禀陛下,”他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盯着台阶上的李显。这是他多年混迹官场养成的经验。 用真诚的凝视打动皇帝,就算是再吝啬多疑的帝王,都难以拒绝他的要求。 “老臣昨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悖入,主中宮旺盛稳固之意。” 这句话一出,韦皇后的脸色瞬时就云开雾散了。 她好像马上就和韦巨源取得了心灵感应,知道他这股小风,要往什么地方吹了。 “陛下,请看,”他指着早就飘远没影了的那朵云彩赞叹道:“此云澄净无暇,有五端云角冒出,是为五彩。” “五彩并出,乃是上上大吉之兆。这样的好彩头,简直是千年难遇,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福德所致啊!” 韦皇后马上进入角色,惺惺作态。 “依爱卿看来,这五彩祥云的出现,就是预示着中宮旺盛之意了。” 说话了! 从刚才站在这里,李显就一直期待着这一刻。 昨夜,皇后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他就知道了,谯王秘密返京的事情败露了。 这就意味着大难临头了。 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思念儿子的父亲,一个渴望亲情的老人。 李显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福儿了,他该长高了,长壮了,是时候见一面了。 不过,只靠他一己之力,他还真的不敢轻易见福儿。 然而一个人的到来,给了他力量。 事情发生在两天以前。 那时,李显命令鸿胪寺卿甘元柬会同太史局敲定太子和安乐大婚的日期。 大婚的诏令一经发出,长安城中一片欢腾。 经此一役,甘元柬忽然在李显面前有了存在感。 这几日,李显浑身都在犯懒,他自觉也许是深冬的缘故,这人啊,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他坚决否定是自己的怠惰才造成他不理朝政的。 作为大唐皇帝,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朝野众臣的视线观察范围之内,真的什么也不干,也实在说不过去。 面子上不好看,故而,李显发挥他和稀泥的强大本领,开始在大明宫里摆上了座位,举行清谈大会。 第三百二十一章 迎回李重福 所谓清谈,其实就是由主办者确定一个话题,众位爱卿根据这个话题,高谈阔论,引经据典。 这些话题,往往都是涉及到玄学人生等空泛的大问题,自入唐以来,这门学问已经迅速走向衰落。 大唐以武力得天下,倾向于实干,对于那些空谈的学问不是很感兴趣,没有上层的支持,这项贵族子弟之间泛泛之谈的风雅游乐走向式微便是必然。 不过,不盛行不等于彻底湮灭,由于去唐不远,还是有不少士族子弟乐于从事这项活动的。 皇帝李显前些年也很喜欢举办清谈大会。 李显热爱清谈,这是和他的性格特征以及生活的环境有极大的关系。 当年她老娘则天女皇把他从房州接回来的时候,只说让他先当着太子,等着接班。 这一等就又是五年,在这段时间里,李显内心的煎熬,一点也不比在房州幽禁的时候少。 那个时候天高皇帝远,虽然也提心吊胆吧,可很多时候两三个月也接不到京城的消息。 心情以时松时紧为主调,可回到京城,挂了这个太子的名号就不一样了。 他这个太子端的是有名无实的,他也根本不敢让自己有这个实。多年匍匐在强势母亲的淫威下,李显太清楚母亲的性格了。 就算把他叫回长安做这个太子,也不代表她就信任他了,喜爱他了。 她锐利的眼神还时刻监视着他。 只要他有一个异动,手起刀落,她不会有一丝心软。 这种事情,则天以前也干过多次,十分熟练。 于是逼不得已之下,不能务实,只能转而务虚了。 时不时开个清谈大会,谈论一些于现实生活朝堂政治根本没有一点关系的哲学问题,既显得高端优雅,又不会触怒他老妈敏感的神经,简直是一举两得。 于是,今天的李显不过是重操旧业而已。 所谓清谈,看似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其实,一场好的清谈会,也有它的组织规则。 主办人提出议题之后,可把大约十个清谈雅士划分为若干个阵营,各自围绕自己的议题展开讨论。 也有根据各自的不同观点,或联合,或分立,最终有理有据的驳倒众人的朝臣,可为胜者。 胜者可以获得李显御赐的文房四宝一件。 这一日,甘元柬也在清谈大会的邀请范围之内。 可他的表现却称不上是积极,御座上的李显,小眼神不断落在他身上,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自有一番猜测。 这个甘元柬以往当真算是个能言善辩的,经常不和他人结盟,就靠着自己的两片嘴皮子也能大杀四方,驳倒众人。 今天怎么好像哑巴了,李显心里怀着疑问,清谈的兴致也消减了不少,只进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就草草结束。 颁发了赏赐,众臣谢恩,纷纷离去。 甘元柬的脚步很慢,很快就落在了队伍的末尾,李显嘴角轻牵,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和孙福禄耳语几句,让他把甘元柬叫回来。 他笑容可掬的问道:“甘爱卿,可是有要事禀报?” 甘元柬略一迟疑,没敢马上就应下。 殿门外的声响渐渐消失,李显看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也猜到了几分,示意殿里的小太监都退了去。 身边只剩下孙福禄伺候,此人机灵中透着谨慎,这样好使的掌事太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自从李显登基,他已经换过三个掌事太监,不是死在了任上,就是被撤换之后,莫名其妙的失踪。 有时他也有疑惑,可最终他还是晃晃脑袋,决定大事化小,不过是奴婢罢了,死了就死了。 不必大惊小怪。 所以,现在这个孙福禄绝对算是个幸运儿了。 他居然已经在李显身边没病没灾的呆了四个月了,这简直是一项奇迹,李显决定要对他进行重点保护。 像这样私密的场合,他也不避讳着孙福禄。 孙福禄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装成十足十的大善人。 这时,殿门外的声响渐消,甘元柬上前几步,拿出了一封信。 李显瞥了一眼,并没有拿取的意思。 “这是什么?” “启禀陛下,这是德静郡王给您的亲笔信。” 咯噔一声,孙福禄立刻支起了耳朵。 李显眉头微跳,武三思,他写信来做什么? 举荐官员?讨封赏?一连串的问题跳出脑海,等孙福禄把武三思的信递到李显手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猜想全都错了。 名义上是武三思的来信,实则这是他代替谯王李重福,写给李显的求情书。 武三思为何会力劝李显召回李重福? 是何动机?有何目的? 李显把信完完整整的读了一遍,还是无法理解。 别看他日常装傻,可心里也是有数的,武三思和皇后一向交好,在处理朝政上一直都是同一战线,互为表里。 今天,他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武三思明知皇后厌恶福儿,却还公然给自己写信,为福儿求情,想让他返回朝廷。 他放下信,向殿外看看,没错啊,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武三思这又是抽了什么风。 他心中疑惑骤起,却放任武三思的行径。 他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若不是碍于皇后的阻拦,他早就把谯王召回京城了。 所以,即便是武三思别有所图,他也不在意。 只要能见到福儿,以后的乱子,自有解决的办法。 “这信,爱卿看过吗?” 甘元柬恭敬回答:“不曾看过,只是,信中提及的事情,郡王也同臣商议过。” “你认为如何?谯王应该回来吗?” 甘元柬的心颤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放心大胆的表明立场。 当然,也是武三思的立场。 “臣以为,陛下可以考虑让谯王回朝。谯王年幼,多年外放,与陛下人伦之情隔绝,甚是可怜可惜。且谯王以往确实顽劣无度,然观其近年已经大有进益,不似当年。” “此番谯王身染恶疾,希望能够回朝面见天颜,正是机会,想陛下也是思念谯王殿下的。” “乌鸦尚知反哺,卧牛亦知舐犊情深,臣以为,陛下当值此佳机,准许殿下回城。” 一番话说的是入情入理,本就心念摇荡的李显,听了这些,老泪纵横,当即决定准许谯王李重福返回西京。 更派遣了宫中太医两人,急赴均州,务必在均州至西京的路上迎接李重福,早点给他医治。 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至于皇后什么的,等她发现再说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顺天翊圣皇后 想到即将见到分别多年的福儿,李显乐的脸上开了花,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摆在眼前。 武三思写给李显的亲笔信,为何会是甘元柬递过来的? 他为什么不通过正常的渠道给李显写信? 甘元柬只是个鸿胪寺卿,王子回归这样的朝廷大事,武三思也要和甘元柬商议,是不是不大对头。 李显不愿意动脑筋,不代表其他人心里没有疑问。 看来,这位鸿胪寺卿的倾向也很有问题啊! 而另一边,空有皮囊,没有智商的谯王李重福正站在均州边境上,翘首以盼。 他胳膊腿利索,身子也壮实得很,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他的身子骨好得很,根本什么毛病也没有。 所谓重病缠身,回朝探父之类的情节都是武三思给他现编的,真实的情况是,他们早就已经勾搭在一起,等待着返回长安的机会。 上次由于韦皇后的一力阻拦,没能成行,这次,武三思手里筹码更多,也决意不再和韦氏死死捆绑。 故而,干脆把这个恶妇抛开,独自安排李重福回京。 在给李显写信之前,他就已经和李重福交代过,这次,有他这位德静郡王出马,保驾护航,返京的事情,基本上是没有任何问题。 李重福是个胆子比天大,脑子比豆子还小的货,基本属于别人指哪他打哪的那种人。 别看平时闹腾的厉害,其实肚子里根本没有墨水,城府那种东西,更是不存在的。 按说,就连武三思这样的人都看不上他,为何还要选择和他联合? 一切都是源于李重福的野心勃勃。 别看他这人真本事没有多少,可他的企图心那是一等一的,阴险狡诈也一点不缺,这一点,从他儿童时期就体现出来了。 这样有野心,没脑子的人,正是武三思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只要略施小计,他就会迅速成为他手里的傀儡。 以往,武三思没有向他释放出合作之意,都是碍于韦皇后的阻拦,这个女人因为个人仇恨,说什么也不肯饶恕李重福。 更对武三思横加阻拦,坚决反对培植李重福作为抗衡太子的人选。 现在,武三思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不再小心翼翼的看那老女人的脸色了。 根据他的指示,李重福一早就来到均州前往长安的边境处候着,就等着进京的诏令传来,就能马上上路。 殿前的李显,一边听着韦巨源的吹捧,一边揣测妻子的心情。 早间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深刻感到了韦氏的爱答不理。虽然她时常这样,可那冷漠的面容,不时抽动的嘴角,轻蔑的眼神,还是让李显感到危险迫近。 都说做贼心虚,现在的他也差不多。 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和几天前恩准李重福回京时的豪爽判若两人。 几乎就是同时,他就意识到,皇后已经知道李重福的事情了。 啧啧…… 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嘴巴这么快。 韦氏一言不发,根本就没有提起这件事,这样回避的态度让李显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于是当韦巨源的惊天马屁吹出来的时候,李显瞬时觉得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 你看,眉头舒展了,嘴角也扬起来了,眼睛闪闪发光,韦皇后她居然笑了。 果然还是韦巨源这个老奸巨猾的有手段啊! 为了让这一场吹捧显得清新自然,韦巨源连韦皇后都没有知会,当然也是时间上不允许。 韦皇后喜笑颜开,不停用眼神暗示着韦巨源把话题进行下去,韦巨源撩起袖口,抹了一把汗。 寒冬腊月的,他居然汗流不止,也不知是因为年岁大了,还是因为紧张的。 为了哄韦氏高兴,不让她轻举妄动,他可是绞尽了脑汁,容易吗。 做戏已经到了这一步,韦巨源可以将终极目标抛出来了。 “臣请陛下,值此祥瑞出现之喜庆时刻,上皇后娘娘尊号为顺天翊圣皇后。” 什么? 李俊这会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历史重演啊。 难道,史籍记载的那一刻,就要在眼前呈现了吗? 他打起精神,绝对不允许这精彩一幕就这样在眼前划过。 历史上,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拱卫韦皇后的一干大臣,纷纷上表提议李显加高她的封号的。 只是,他怎么记得,这个带头的人,不是韦巨源。 不过,自从李俊来了之后,许多事情的发展轨迹也有了很大变化,不能再去追求现在发生的事情和真实的记载一模一样了。 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也就是说,就他掌握的那一点点唐史知识,也将渐渐失去效用。 好在,就算是提议者换了个人,这方法还当真是换汤不换药。 记得历史记载中说,这次上尊号的契机,正是有祥云状的烟气从韦皇后的巾箱子里飞出来,是非常吉祥的征兆。 听说,李显还将这巾箱子在众臣之中传阅了一番,让大家都沾了沾皇后的喜气。 这种操作从现代人李俊的角度看过去,完全是匪夷所思的迷惑行为。 依他看来,这不过是韦皇后的故弄玄虚而已。 巾箱子里能飞出来的无外乎就是尘土,尘土还能看出形状来? 骗鬼呢。 不过,这神神鬼鬼的一套,在古代实在是很有市场,当时的朝廷上根本没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或者说,就算有人怀疑,他们也不敢说实话。 而现在,不得不说,韦巨源的手段可是要高明的多了。 李俊环顾四周,众臣都对他的学说呈顶礼膜拜状。 古人敬天,把图谶之说和天象结合在一起,可以说是绝对不会失败的招数。 而所谓云朵的形状更是摸不到,抓不着的,转瞬即逝之物。 就是以后追究起来,也根本抓不到把柄。 现在这年月,你也没地方弄照相机去,无法留下证据。 台上的李显根本不用指望,对于这样的建议,他从来都是举双手双脚同意。 于是乎,从这一刻开始,韦皇后就正式成为了顺天翊圣皇后。 很快,她就会知道,有没有这个封号,根本没什么区别。 她能守住皇后之位,就已经是万幸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劝说 午后,皇后寝宫。 韦巨源拖着衰老的身体,在偏殿的蒲团上跪候多时,终于等来了韦皇后的召见。 在宫女的搀扶下,他艰难的站起。 亦步亦趋的,来到了正殿,宝座上端坐的韦寄奴,原本是韦氏家族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女儿。 她阿耶的官职不高,她自己也没有出众的德行,谁知,现在竟然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皇后,整个家族都要仰她的鼻息。 垂垂老矣的韦巨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尽其所能,限制韦氏的行为。 从她当上皇后,韦巨源就看出,这个女人轻浮嚣张,她的丈夫,皇帝李显又完全听从她的指挥。 这样的女人是要惹祸的,说不定会把他韦氏一族都彻底拉下水。 今日他祭出这一招,绝对不是为了什么吹捧皇后,而是为了保全他韦氏一族。 这个女人,如今越来越不受节制,唯一能管教她的皇帝,也根本指望不上。 如果,真的由着她除掉谯王,那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局面,瞬间就会被打破。 别说是出乱子,就是发生血腥惨案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韦皇后根本没有想到,这件大喜事,竟然毫无征兆的就砸了下来。 从大明宫回来,她就一心想要面见韦巨源,现在终于得了空,自然要拉着他一起分享喜悦。 “尚书,依我看,只有尊号还是远远不够的,若想提高我的威望,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微微倾斜着身子,提示着韦巨源。 巨源老谋深算,早有准备。 既然都已经决定出招了,各项工作也绝对不会落下。 “回禀娘娘,除了上尊号以外,臣已命文辞上佳的士人专门为娘娘撰写了桑条歌数首,想来再过几日就可完成。” 桑条,蒲苇,韦皇后立刻就明白了韦巨源的意思。 这是用隐喻的手法,在给自己唱赞歌。 这个老鬼,还真是有一套。 她脸上的笑容更胜,显然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如此,韦巨源也能稍稍安心。 只因为,他这次来除了拍马屁,还有其他的正事,要是韦氏现在就不高兴,那等会的正事一出,就肯定没有成功的可能了。 他清清喉咙,刚想表示,没想到却被韦皇后抢了先。 “歌谣写好后,便交到乐坊去,让娘子们好生学习,元正之时,我要亲自看她们讴歌舞蹈。” “是,臣遵命。” 韦皇后现在心情大好,并没有发现韦巨源的迟疑,她直起身子,打趣道:“尚书,还有什么好主意都一并说了,我给你做个定夺。” “这,”韦巨源顿了顿,这刚刚落下去的汗,又重新冒了出来,韦皇后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更加逼问了几句。 如此,韦巨源只能赶紧把事情讲明白了。 “娘娘,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尚书,你我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有话就直说。” “启禀娘娘,臣以为,应该让谯王回朝。” 此言一出,韦巨源明显感到,皇后的脸登时就绿了。 怒气是显而易见的。 韦皇后不是个糊涂人,她马上意识到,今天这个尊贵的封号,原来是这么来的。 老狐狸! 她心中暗骂,韦巨源这是想用这一套尊崇的手段,换取她对李重福的宽宥。 可恶的李重福已经出发了,现在再去李显面前逞凶,估计也无法让他收回成命。 韦皇后咬牙切齿,痛恨李显脱离她的掌控。 “尚书何出此言,谯王是陛下的亲生子,他想要回京是理所当然的,我何曾阻拦过?” 韦巨源揣摩着她的回话,她没有跳起来谩骂李重福,这就说明,今天这一通吹捧做下来,是有效果的。 也许,这一次她能稍稍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娘娘说的是,以臣看来,谯王年岁渐长,一直外放均州,这样的状况是无法持续下去的。” “他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亲情无法割断,陛下心里也一直都有谯王的位置。与其一直反对谯王回京,不让他有所作为,还不如就让他回来,我们见机行事。” “你的意思是,可以和他配合?” “皇后娘娘说笑了,谯王能力有限,这么多年,朝野上下人所共知,即便我们要培养自己的力量,谯王也不是好选择。” 韦皇后微微点头,这句话倒还真是说到她的心里去了。 膝下无子一直是她这些年的隐痛,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痛苦,她的丈夫李显根本无法理解。 毕竟没了李重润,他还有许多个儿子等着接下大位。 可韦氏呢,没了她亲生的长子,她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屁孩登上皇位。 这对于她这个中宮皇后来说,是最残忍不过的事情。 所有的隐忍大度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她痛恨幸存的所有李显的儿子,只是程度略有不同而已。 她何尝不想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然而,她已经太老了,老到根本都不具备再生养一个的可能。 于是,这些年她就不断折腾,一会想自己做天后,一会想推荐女儿做皇太女。 总而言之,她不希望李显的皇位传到和她毫无关系的人手里。 然而,现在这条路似乎是遇到了障碍,她一直看好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近来对皇位兴趣缺缺,完全沉迷于和武延宗的情爱之中。 继而,在李显众多儿子之中,选择一个老实听话的,培养一下,就成为了她唯一的选择。 对于韦皇后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选择,至少,这个人不能是李重福。 “皇后娘娘地处中宮,是当仁不让的后宫之主,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只有谯王求着我们的份,我们绝对不需要向他示好。” “你既然不让我和他示好,又为何偏偏让我允许他回来,就让他在均州自生自灭不是很好吗?”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只有让谯王回京,才能进一步摧毁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这还真是个新鲜的见解,韦氏今日心情大好,虽然不满韦巨源的提议,但看在他年岁大的面子上,还是决定听一听。 第三百二十四章 爱心送药 宫女换了新的茶水,又摆上来几碟干果,韦巨源低头看看,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他这几颗摇摇欲坠的老牙招架的住的。 故而也就是看看而已,并不想动。 韦皇后倒是吃了几颗果脯,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心情更加好转几分,韦巨源见时机成熟,就开始徐徐道来。 “根据臣得到的消息,谯王在均州这些年可没少作恶,就前几日,他还侵占了大块良田,在州郡里闹的是人仰马翻。” “他既如此作恶,朝中怎么从来也没有收到过消息?” 如今,大唐国力昌盛,各项事业有条不紊,朝廷的监察官员也不是瞎子,谯王在均州都闹腾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人向上汇报。 韦皇后还是不太相信。 “娘娘有所不知,这些年,谯王年岁渐长,脾气更加暴躁,身边的官员都十分惧怕他,根本不敢节制。” “就算是冒出来个别胆量大,敢于直言进谏的人,也多半被他用各种手段制服了。” “老臣说这样的话,绝对不是信口开河。” “就因为他侵占良田,闹得境内民不聊生,已经有官员忍无可忍,打算向上告发,没想到,人还没出州境,就被他派来的人给拦住了,下了大狱。” “竟有这等事?”韦皇后也惊了,没想到这个混小子这些年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扣押朝廷命官这样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 而且,看韦巨源的口风,这样的事情谯王还不止干过一次两次。 这些丑事若是在朝廷上传开来,就算是李显再纵容李重福,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恐怕,这个臭小子就又要倒霉了。 韦氏眼睛冒光,她似乎明白了韦巨源的用意。 “娘娘在后宫多年,深知这其中的道理。谯王自幼离京,和陛下甚少见面。也是托了他远在均州的福气,他的许多恶事,陛下根本就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可谯王已然是长成了这样一副恶煞的脾性,他是说什么也回改不了的,只要让他在陛下面前多露面,相信不过十天半月他就会原形毕露。” “到时,就是娘娘不出手,他也逃不过陛下的惩处。这样不是对娘娘更有利吗?” “娘娘心里的苦,老臣都知道,这些年为了阻止谯王回来,娘娘没少和陛下起争执,在老臣看来,这样是得不偿失。” “只要陛下还惦念父子亲情,迎回谯王就是迟早的事,都是因为上次我们没有把他斩草除根,现在才会留下祸患。” “老臣看来,不如就利用这次机会,让陛下对他彻底死心,这样谯王以后就再也没有复起的可能了。” 韦皇后被他说服,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可取的计策。 这些年来,谯王一直是扎在她心中的一根刺,润儿惨死,仙蕙也凋零了,这些都是谯王那个黑心肝的恶人干的好事。 然而多年过去,他居然还完完整整的好端端的活着,每每想起这些,韦皇后就心如刀绞。 要是按照她的本意,她真想立刻就把谯王凌迟处死。 让他也尝尝被人折磨致死的滋味,然而,在李显的犹豫不定之下,这个心愿一直没有实现。 如果有韦巨源的出谋划策,借由这次谯王回京,弄出一点事端,说不定还真能将他一举铲除。 “尚书说的也有点道理,既然陛下已经决定让他回来了,那就这么办吧。” 韦巨源长吁了一口气,他差点当场喷泪,韦氏能停止她的疯狂行动,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要知道,这可是面对她最厌恶的李重福,她能缓和一步,简直是以往做梦都想不到的。 而远在隋州的谯王李重福自以为得进长安城,就稳操胜券,能够重新唤起父皇的疼爱怜惜,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他很快就会明白,均州是个好地方,要想活命,就不该接近长安城。 韦巨源见大事已定,立刻想要撤退,忽而又想到一件不疼不痒的小事。 “娘娘,陛下还派了太医过去给谯王诊病。” “谯王这次也许真是病的很严重。” 韦皇后冷笑道:“装的!” “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了回京,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年纪轻轻就天天诅咒自己重病,就不怕有一天真的应了验?” 不过,说到重病,她突然灵机一动。 “谯王这次生的什么病?” 韦巨源愣了一愣,马上应道:“听说是心悸之症。” 他用好奇的眼神盯着皇后,总觉得,这个问题动机可疑。 “哦,原来是心病。” “你去吩咐太医署,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多寻几副好药,给谯王送去。” “这孩子多年在均州,缺医少药的,也是苦了他了。” 送药? 送什么药? 毒药吗? 韦巨源刚刚松懈下来的心,瞬时又绷紧,怎么回事? 难道,她还是没听进去? 定要置谯王于死地? 韦皇后见他两眼巴巴的,半天不回话,知道他是想歪了。 “尚书不必担心,我不过是让人送些补药给他,不会要他的性命的。” “我也想明白了,他人都已经过来了,我在半路上出手,反而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是我动的手脚。” “你说得对,不如等他入朝,我再找机会惩治他,总之,这一次我是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长安城的!” 哎,嘴皮子磨破,没想到还是白费口舌。 韦巨源耷拉着脑袋,无可奈何。 如今,也只能边走边看。 “皇后,还有一件事,根据老臣得到的消息来看,这次谯王能够顺利回京,都是甘元柬的功劳。” “甘元柬,这人是做什么的?” 韦皇后的眼前闪现了一大串的人名,她反复搜索,仿佛记得确实是有这样一位官员,然而名字和人脸完全对不上号。 “娘娘许是忘记了,这甘元柬正是鸿胪寺卿,算起来,也是个不小的官职了。” “只是,他平日里似乎对朝政并不热衷,娘娘对他印象不深。” 他这一说,韦氏模糊的记忆便清晰了起来。 “是不是脑袋上头发很少的那个老头子?” “对对,就是他,娘娘好记性。” “听说,陛下最近可是非常喜欢甘元柬,每次聚会清谈都要带着他。” 韦巨源侃侃而谈,韦皇后却发现了一个疑点。 第三百二十五章 潜送消息 “既然他对朝政没什么兴趣,这次又为何会为谯王说情?” “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这就是为难韦老汉了,他又不是甘元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为谯王说情。 再说,他这消息来源也是转了几道弯才得着的,根本没办法了解的非常清楚。 于是,这个疑问就在韦皇后的心里面种下了,等到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将是轩然大波泛起之时。 ………… 整日里清闲自在的姚逵,这两日是没有游玩的兴致了,自从接了李俊的差事,他的头就疼的不行。 找人送信并不难,难的是找一个老实可靠的人。 对于李俊来说,杜饶是一个信得过的人,吐蕃之旅,非他不可。 于是,给无名酒肆的信就只有让姚逵去操心了,李俊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边关情况复杂,没有经验的情报人员,根本无法应付,不单是消息无法及时送到,说不定就连自己都要丧命。 为保完全,这件事还真的就只能交给杜饶。 送走了姚逵,李俊和骆绎坐着闲谈。 洛阳那边的消息,还有许多是书信里传达不到的。 无名子对沙坨忠义的安排,让李俊非常满意。 同是武将出身,唐大眼应该和他更有共同语言,既然边关上的败绩都是宋氏兄弟搞的鬼,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自我走后,武三思那边,一直都很安分?” 李俊和骆绎两人隔着胡床上的炕桌,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摆了个棋盘,看似要弈棋,其实就是装装样子,不论是骆绎还是李俊自己,都是棋术欠佳。 “以下官看来,郡王最近确实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刚刚离开,他还在等待时机吧。” “无名子和我商量过了,以后每半个月就会派人过来,传递洛阳和长安两地的消息,这样殿下也可以耳聪目明,殿下的吩咐也能尽快传到酒肆。” “很好。” 两人正在闲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他俩谈兴正高,没有一个人发现,夜已经黑透,早就是该休息的时候了。 古代的夜实在是太过宁静了,穿越至此,可以说方方面面的事项,李俊都要一点一点的适应。 唯独是这静谧的夜,让他总感到凄凉万分。 现代社会,尤其是大都市,闪亮的霓虹灯,嘈杂的人声,来往车辆的轰鸣声,总是让黑夜披上了斑驳的颜色。 然而,这大唐的夜,却只有漆黑一片,完全没有其他的色彩。 除了大自然的声响,你几乎找不到任何机械的声音,色彩。 每到夜晚入睡时,李俊就深切感受到,为何古代人喜欢天人合一的交流,更加愿意探讨生与死,黑与白,得与失这样的宏大问题。 他们将心放在天地之间,与它们进行无尽的交流。 因为,空旷带给人无限的想象。 在无数个这样宁静的夜里,他感受到的却是绵长的孤独。 就算他再怎么努力适应,可仍然与正宗唐朝人格格不入,如今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都是因为他身处高位,同时也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也许,等到他结了婚,组成了家庭,这种孤独感会有所降低。 他脑中浮现宗爱柔倔强的小脸,这人虽然稍显无趣,可却是个难得的有一丝现代思维的女人。 至少她不会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也不会骄横的让丈夫都惧怕三分,她是讲道理,有文化的女人。 只这一点,就超过了大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了。 “殿下!” “太子殿下!” 一阵呼喊,终于把李俊从无限想象中拉了回来。 那原本被他捏在手里的白子,早就已经掉在棋盘上,翻了个个。 “继续下棋吧,我没事。” 这棋局就是摆在这里做个样子,两人何曾认真下过,骆绎能够确定,太子刚刚一定是走神了。 却在这时,原本在宫门处执役的侍卫,快步走了进来。 李俊略一吃惊,就听得那侍卫说道:“太子殿下,孙掌事来了。” 孙福禄? 这么晚了,他过来干什么? 李俊看了一眼窗边的沙漏,现在该是半夜一点左右了。 难道,是李显出了什么事? “快请进!” 李俊连忙端正做好,显现出十足的太子架势,骆绎示意要离开,李俊却把他拦住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认为孙福禄这人是靠得住的,嘴巴够严实。 即便有生人在此,他也不会多言多语。 稍侯了片刻,孙福禄就出现了。 从他略显紧张的神色来看,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什么喜事,可以广而告之的话,孙福禄也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时间跑到东宫来。 “殿下,谯王要回来了!” 孙福禄是个实在人,奔到正殿,也顾不上喝水休息,便开门见山。 李俊一听就急了。 “他怎么回来了?” “是父皇提议的?” “不是,是鸿胪寺卿甘元柬提议的。” 甘元柬,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著名的三思五狗小集团的成员之一吗? 怎么,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掰掰手指头数数,现在三思五狗的小成员已经出场几个了,看来,武三思把能启用的属下都调动起来了。 既然是甘元柬提出的建议,那就说明背后一定是武三思指使的。 “这个甘元柬,以往我听说和德静郡王十分交好,这个建议该不会是他的吧。”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孙福禄连忙吹捧,李俊却冷笑着想,老子手握历史,当然料事如神了。 “甘元柬交给陛下一封信,奴婢在一旁听着,内容大概就是德静郡王劝说陛下,准许谯王回京的。” “郡王说,谯王身染恶疾,渴望回京面见天颜,郡王在信中说,因为陛下已经很长时间不看谯王殿下送上来的书信了,所以,这次谯王才恳求郡王执笔,替他向陛下求情。” 为了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理由,武三思这老贼也是很拼了。 什么代为执笔,明明就是他自己写的。 看来,武三思这是打定主意要和谯王联合了。 谯王这个小娃娃,据历史记载,资质那是非常之烂。 真实情况又如何? 第三百二十六章 娃娃大王要不得 (端午快乐~~) 李俊马上搜索记忆库,奈何,谯王得罪韦皇后的时候才只有八岁,后来,十岁左右的时候,就被韦氏打发到外地去了。 他和这个挂牌弟弟的交往实在是很有限。 记忆里,确实是个相当顽劣的小子。 还记得,好端端的站在桥上的小太监,被他推到水里的场景,那应该是李俊关于李重福最深刻的记忆。 看来又是一个混世魔王。 “谯王在均州也呆了好几年了吧?” 他转向骆绎,随意问道。 “正是,”骆绎明白李俊的心意,思忖片刻便自顾自的回答道:“听说,谯王殿下在地方上的德行不算太好。” “德行,什么德行?” 李俊揶揄的说道,在他看来,指望着这些十来岁就外放出去,做一州长官的小娃娃能有什么德行,本来就是缘木求鱼。 虽说古代人相较现代人要成熟早些,可十来岁甚至是七八岁就被授予一州一郡的刺史太守之类的职位,说实话,他们当真无法胜任。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呢? 按说,派遣年幼皇子去镇守州郡,这个不良风气到了唐朝已经衰弱了许多。 要不是李重福年纪轻轻就得罪了韦皇后,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相信以他的资质,被外放的这样早,缺失父母管教,这些年,肯定会越长越歪的。 “听说,谯王殿下这几年在地方上可没少惹麻烦,就说这待遇供应上面,他就已经闹腾了很长时间。” “太子殿下恐怕也知道,谯王殿下是因为得罪了皇后娘娘才被打发到均州的。他年纪又小,地方上的一些官员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前些年,他还不懂事的时候,没少给他脸色看。” “还没等朝廷发话,就克扣他的大王待遇,金钱上的,衣食供应上的,都和其他的大王不能比。” “官员们以为他年纪小,就抱成团,使劲欺负他,殊不知,谯王早就伺机而动。” “几次下来他就摸着了规律,把几个挑头折腾他的官员都哄骗到了衙门里,一起关进了大狱。既不拷打他们,也不折磨他们,就是不准他们吃饭,整整三天三夜,等到官员们个个都饿得眼冒金星,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他再把他们放出来。” “官员们一个个的都面如菜色,哪敢再不服从。” 听着骆绎口若悬河,李俊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疑惑,这些边远州郡的事情,他都是从什么地方听说的。 就李重福做的这些恶事,恐怕,朝廷上都没有耳闻吧。 李俊看了看孙福禄,他人虽然保持着恭敬,但还是不自觉流露出吃惊的眼神。 果然,内廷的人都不晓得李重福的辉煌事迹。 这也就是说,李显本人也不知情咯。 也许,在李显的心目当中,李重福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顽皮孩童而已,至于年少时做过的那些错事,皆可归因于年少无知。 “看来,陛下是准许谯王回来了。” “殿下说的没错,当时陛下和甘元柬提及此事的时候,宫殿里就只有奴婢一人伺候,所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应该不多。” 孙福禄头脑聪明,又有颜色,很快就想到了李俊想听什么样的话,这往后,如果都是这样得力的人在办事,太子本人也更省心了。 李俊满意的夸赞几句,心里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虽说是殿门里没人,不代表隔墙没有耳朵。 他相信,知道李重福要回京的人,绝对不止殿上的几个人。 “陛下还说什么了?” “谯王身染恶疾,陛下担忧不已,已经派了太医去半路上迎接谯王殿下,打算在路上就为殿下诊治。” 你看,既然太医先去了,那太医署的人肯定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啊,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别提是皇宫这样人多口杂,是是非非之地了。 孙福禄得到的消息有限,搜刮肚肠也再没有可说的,李俊解下一枚金带钩,赏赐给他。 孙福禄噗通就跪下了。 “殿下,福禄没有尺寸之功,怎能受殿下如此大礼。福禄只愿殿下能够事事如意,福禄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李俊手里擎着金带钩,思绪万千。 知道你想表示忠诚,不过也不需要发这样的毒咒。 他连忙上前,搀扶起孙福禄,硬是将金带钩塞到他的手里。 “以后只需实心用事就好,探听消息的同时,也要尽量保障自身。我现在在内宫之中,眼线不多,许多陛下的身边事,还得靠你知会。” “是,殿下放心,福禄一定尽职尽责。”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带钩收好,李俊这才放了心。 合作,从来都是双方的。 即便他和孙福禄有着君臣之别,然而,邀买人心,不付出点什么实际利益,是绝对不行的。 只靠两片嘴皮子说,一来二去,这人心也就散了。 孙福禄走后,就是骆绎汇报情况的时间了。 听刚才的话锋,骆绎这小子可是憋着不少新闻,还没有机会说,既然这位糊涂弟弟不给面子,非要跑来京城趟这滩浑水,那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骆绎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几个人本来就是给李俊做参谋智囊的,现在有了需要,还不倾囊而出。 这些消息的来源,自然是杜饶。 说起这位谯王,其实他和安乐公主是同年,就比李俊小一岁而已,却已经在外流落了三年。 无名酒肆的人并不知晓他当年害死李重润及李仙蕙的事情,他们所能收集到的信息,都是李重福到达均州以后的了。 当然,作为朝廷的边缘人物,谯王一开始并不是杜饶他们监视的重点,获得的消息也不算多。 总而言之,这位谯王殿下,在地方上就属于无恶不作的类型,欺男霸女,纵行非法,什么坏事都干。 尤其是李显几次拒绝了他回京的请求之后,他的性情就更加乖戾,听说,还曾经在均州境内的一座小山上,设立了疑似李显的石像,时不时的就要去辱骂一番。 当骆绎说到这里时,李俊忽然有了怀疑。 “既然这石像是设在山里面的,可见是非常隐秘的,杜饶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内情的。” 骆绎早就料到李俊会有此问,当年杜饶和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一样有这样的疑问。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太子妃的好意 “谯王每次进山都要带着几个随从,帮他拿着贡品,一旦有人起疑心,他就说是进山祭拜山神爷。而那石像就是他着力打造的山神像。” “这些消息都是当时陪同他进山的那些小厮们传出来的。” 这李重福是猪脑子吗? 塑石像,辱骂皇帝亲爹,这样的悖逆之事,他居然还敢带着人一起去,他是不要命了吗? 也对,敢告密的官员早就让他惩治的老老实实的,他根本不必担心这些恶形恶状能上达天听。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骆绎越说越兴奋,李重福的那些破烂事,简直可以编成评书,现场表演。 就这样,东方现了鱼肚白的时候,两人才散了去,各自休息。 ………… 西市,羊角巷。 阳光照进狭窄的街巷,稀稀疏疏,整条街上弥漫着懒洋洋的气氛。 珠儿昨夜睡的很安稳,这座宅院虽然地方小点,可幽静的环境,自然比吵吵闹闹的客栈强多了。 太子走后,又专门派了侍卫过来守护,更让她心安几分。 她暗自揣度,太子居然如此体贴细心,他的承诺看来是相当可信的了。 与羊角巷的众多居民不同,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了。 这间宅院,虽说前任住户是个女郎,各项器具都是女子爱用的,只是,衣衫和香膏等物早就被原来的主人搬走了,一件都没剩。 她掂量着自己的盘缠再加上太子给的一吊铜钱,足够去街市上置办些东西了。 换洗的衣物她带了两身,既然到了新的住处,索性也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打开房门,一壶热水就这样摆在眼前。 她偏头看看,庭院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看来是侍卫们一早打好了井水,又煮热了,放在这里的。 这大唐的男儿果然是更细心几分,她在客栈里也住了许多天,从来也没见那些大食的男儿对她有特别的照顾。 二话不说,先用这水梳洗干净,她琢磨着,趁着天色还早,赶紧上街买点吃食才是真的。 摸摸肚皮,早就饿瘪了。 马车左摇右晃,翠香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同在车上的宗爱柔,倒是精神奕奕的,根本没有受到早起的影响。 这都是因为个人的期待不同。 自从她昨天听了李俊的话,心里就起了好奇,止不住的想去见识见识这所谓阿耶的外宅。 阿耶包养的女人,会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有怎样的志趣,她统统感兴趣。 当然为了不引起珠儿的怀疑,她也做好了伪装。 马车一直平稳的行进,自从进入西市,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突然在一个巷口停住了。 爱柔撩起车帘,车夫过来禀道:“娘子,羊角巷内道路狭窄,马车过不去。” 爱柔抻着脖子瞅瞅,将自家的马车和巷口的宽度做一比较,遗憾的摇摇头。 看来,确实是进不去啊! 没办法,几人只能下车步行。 好在,羊角巷里也没有几户人家,几人很快就找到了末尾的那座宅院。 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宅院,门户不宽敞,装饰也并不华丽,翠香上前轻轻拍门。 不一会就有脚步声响起,大门咧开一道缝,一个彪形大汉探出头来,凶神恶煞的样子,把翠香吓了一跳。 哎呦呦…… 这就是太子殿下找来的侍卫吗,也恁的吓人了。 她以手抚心,连忙说道:“太子妃过来看看。” 那大汉狐疑的瞟了一眼,门外一共四个少女,都是清丽佳人,尤其是中间的一个,更是透着一股出尘的柔美之气。 这位就是太子妃吗? 可问题是,他只是在东宫当差的普通侍卫,根本不认识太子妃,如何能放行。 正在他迟疑之时,珠儿也跟了过来,大门已经全被打开,珠儿伸头一看:“太子妃娘娘!” “下官参见太子妃娘娘,下官失礼,请娘娘恕罪!”侍卫连忙抱拳行礼。 “好了,你谨慎行事,说明差事当得好。” 宗爱柔带着几个侍女,终于走入了这间所谓的外宅。 两进两出的院子,中间的场院里,四周都有开垦出来的花圃,正值隆冬,百花凋残,除了一些衰草,看不出以前种的是什么。 珠儿看到宗爱柔过来,激动的要命,上街买吃的这件事也忘到天边去了,肚子也不再咕咕叫。 恩,气色不错。 宗爱柔也觉着,虽然只是短暂一天,珠儿的脸色就红润了不少,看来,在这里居住还是要比客栈强多了。 门口守着的侍卫,虽然长相凶狠,却也尽心尽力,她也可以放心了。 爱柔凭桌坐好,珠儿则准备用早晨的清水,再煮一壶茶。 爱柔使了个眼色,身后一个小侍女就迎了上去,珠儿一开始还不好意思,爱柔在后面叫道:“过来说话吧,她煮的茶好喝。” 小侍女这才接下了茶壶,去到场院里煮茶。 “我昨天回家后想了想,你一个女子,单独住在这里,身边没有个人伺候总是不行的。这两个侍女是我府上的,都是老实又勤勉的,就让她们在这伺候你。” 珠儿连连摇头:“太子和太子妃能收留珠儿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珠儿怎能使唤太子妃的侍女。” “你这就是见外了,我刚才也看了,你这房里的侍卫是太子派来的吧,他们只能负责你的安全,好多女儿家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忙。” “有这两个侍女在身边,生活也更方便。” 她把两个侍女叫到身前:“这个杏黄衫子叫香芙,秋香衫子的叫彩儿。” “见过娘子。”两女恭敬行礼,珠儿只能接着了。 香茶奉上,其实爱柔根本没有心思饮茶,她的目光在房里不断逡巡,不一会,干脆站了起来,在厅堂之中来回踱步。 珠儿很好奇,不知太子妃怎会对这空空荡荡的厢房感兴趣。 雕花的镜台,檀香木的箱柜,墙上还挂着一柄素琴,这些看起来都价格不菲,看来,阿耶为了包养这个小娘子,花费还真不少。 这要是让阿娘知道了,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在她出嫁之前的这段时间,她还是希望家里能平平安安的,她就勉为其难,帮他瞒着点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 狭路相逢 “太子妃娘娘,这房间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珠儿的眼睛一直在追随爱柔的步伐,总觉得,她这左看右看的架势,不像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难道,太子是将太子妃的宅院送给她,让她居住了吗? 她连忙发问,唯恐承了太子妃的情,还浑然不觉。 爱柔笑着走过来:“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还有什么缺少的东西,待会我让彩儿跟我回府去取,不管是香膏还是衣衫,我家里都多得是,送你几件,你也不必自己添置了。” “这可万万使不得!” “娘娘,我这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昨天太子殿下还留下了一吊钱,已经够用了。” “珠儿一个外乡女,怎能让您们一直替我操心。” 爱柔眉头皱起:“昨天,太子也送你回来了?” 珠儿面露疑惑,难道,这件事,太子妃不知道? 这就等于是她多嘴了。 她连忙敷衍道:“是,太子殿下又仔细问了许多吐蕃王庭的事情,留下了一些钱就走了。” “太子妃娘娘,真的就只有这些事。” 她越解释,爱柔就越觉得不对劲,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珠儿怎么一副撇清关系的样子,难道,她是觉着她会吃她和李俊的醋? 她脑子没问题吧。 还是她脸上的表情给了她这种暗示,她不觉双手抚脸,确定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问题。 这太子也是很有意思了,怜香惜玉也不必避讳着她啊,就是告诉爱柔又如何,她还能气急败坏,拦住他不让他来吗? “虽说,太子已经给了你一些钱,但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说着,她就拿出半贯钱,放在桌上。 她用友好又不失压迫的眼神看着珠儿,珠儿简直是压力巨大,莫名其妙。 她虽然对大唐中土不熟悉,可这几日她在长安也没闲着,四处逛逛,按照目前各种日用品的价格来看,这些钱都够她用一年的了。 猛一抬头,就对上爱柔执拗的眼神,她忽然茅塞顿开。 这对夫妻是在较劲啊! 太子能给钱,太子妃也有的是钱,应该就是这种思路。 珠儿稍稍思考片刻,便把这些铜钱笑纳了,反正就是硬挺着不收,也会惹得太子妃不悦,还不如就直接收下省事。 眼见着珠儿收好了钱,爱柔的脸上骄傲更甚,她打赌,等下次珠儿和李俊见面的时候,她一定会向李俊提起此事的。 一切都安排妥当,宗爱柔终于可以回府去装她的乖乖大小姐了。 ………… 马蹄哒哒,尘土飞扬。 朱雀门外,一匹皮毛亮顺的骅骝马,正逡巡在城门外的衰草丛中,姚迈在城外的小驿站里饮了一碗茶。 又给水葫芦里蓄满了水,匆匆跨马,踏上了行程。 姚迈就是姚逵绞尽脑汁,想到的送信人。 姚迈是姚逵的同辈人,只是从上上辈开始,血缘就比较稀疏了,他个人能力出众,一直以来,虽然没有获得祖宗的荫萌,可姚逵的父亲姚珽却十分看重姚迈。 在姚逵没有回来之前,长安城姚府的宅院就是由姚迈在管理。 要说,长安姚家有哪一个人是姚逵绝对信得过的,也就只有姚迈了。 他生的方头正脸,嘴角下撇,给人一种威严之感。 他的脾性也和长相差不了多少,非常沉默寡言,是个嘴巴严实的人。 姚迈接了任务就迅速启程,片刻都没有耽误,姚逵并没有把此举的真实意图告诉他,可这也并不妨碍他顺利完成任务。 他骑着骅骝快马,连行了两天两夜,终于走出了长安城,在离开商州的前一晚,为了尽早行路,赶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天还没有全亮,他就出发了。 商州与河南府毗邻的地方,小道非常狭窄,路况不好。 这让姚迈有些措手不及。 这几日从长安城出来,明明天气良好,无风无雪的,也不知这里是怎么回事。 前方一片密林,绿叶尽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根据姚迈的记忆,从这片密林前插进去,可以省很大一段路。 天色还很阴沉,前方树林里的情况也不可知,然而,太子交代下来的事情,却片刻不能耽搁。 姚迈迟疑片刻,还是驾马踏入了树林。 刚走了十几步,他就觉得不对劲。 原本硬实的泥土地,突然变得很松软,马蹄踏上去,一踩一个坑,他心里犯疑,却也不敢下马步行。 唯恐连自己也给陷进泥地里。 只能在马上默默祈祷,赶紧走过这段路。 然而,天不遂人愿。 就在他艰难前行的时候,忽然,从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声响,哒哒的声音,姚迈再熟悉不过。 听那个声音的间隔,速度很快,难道,密林的另一边,土地一点也不湿软? 树林昏暗,不时有怪鸟乱叫,鸟影乱飞。 姚迈胆子不小,可也有点心虚,眼见着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战斗神经忽然绷紧。 那是危险的声音。 他拔刀出鞘,勒马伫立。 骏马靠近,姚迈恍惚中觉得,马上的人是个小个子,从那马蹄的声响判断,这人也急着赶路。 只因密林深处,就这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前方的驰道,所以,他和那小个子是不可避免要遭遇的。 俄而,骏马和他的主人终于冲破树林和云雾的阻隔,冲到了姚迈的眼前。 呔! 姚迈刚出招,却见那人已经将身子紧紧的伏在马背上。 他立即判断,那人不想和他交手。 连忙收住内力,那小矮个骑着马,飞速从姚迈身边越过去。 等到那人远去,姚迈才发现额上汗津津的,手心里也都湿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再纠结,敲敲马背,正欲前行。 忽觉背后一阵阴风,回头一看,竟是那小个子又返回来了。 吁…… 骏马四蹄收住,小个子就立刻来到了姚迈的眼前。 两人都没说话,只互相打量。 这小个子是个圆圆脸,模样似孩童的青年,小个子也没客气,径直在姚迈身上上下观看。 姚迈突觉惊奇,这人为何只往他的身上看,却不看他的长相,难道,他们之前是认识的? “这位兄台,高姓大名?”他双手抱拳,先说道。 小个子咧嘴一笑:“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第三百二十九章 情敌归来 “你这刀柄上的徽标,是武康姚家的吧。” 姚迈眸光敛住,警惕的看着小个子。 “你是姚逵,姚将军的……” 眉头打了一个结,姚迈更糊涂了。 这人怎么会认识姚逵的? 而且他还认识姚家的家徽,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 小个子嘴角一歪:“你既然是姚家人,又走了这条路,难道是去洛阳送信的?” “该不会是去无名酒肆吧。” 他料定,这姓姚的不会自己说出真相,故而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引诱着话题逐渐向真相靠近。 如果,他真是无名酒肆送信的人,这还真是方便了。 就在他话出口之时,对面的人,嘴角绷紧,眼睛微眨,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姚迈完全没料到,这男子竟然说的这样准确,一时有些错愕,等到他恢复了正常,早就已经被小个子窥到了天机。 他见时机成熟,亦拱手道:“姚兄,鄙人杜饶,正是无名酒肆负责打探消息的人。” 他掏出太子特赐的令牌,姚迈一看,终于明白了杜饶的身份。 两人真是不打不相识,一时非常投缘,然而,两人行路的方向正好相反,实在是令人遗憾。 又聊了片刻,即将分离,杜饶突然问道:“姚兄,我去长安也是传递消息,这里距离长安近,距离洛阳远,你要是不嫌弃,不妨和我一道先回长安,我再带信回洛阳,岂不美哉?” “这样,也许我就可以直接听听殿下的吩咐了。” 嘶…… 说的有道理。 姚迈捋捋胡须,这消息本就是要带给无名酒肆的人,既然杜饶就是其中之一,还不如就让他自己去听听殿下的命令。 这样他的消息也送到了,姚迈的任务也能完美完成,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事不宜迟,两人当即决定,就此折返长安。 ………… “陛下,想什么呢?” 韦皇后难得的换上了喜庆艳丽的衣衫,妆发也换成了温婉贤淑型,端着肩膀,撑住腰力,走起路来也是袅袅婷婷,风姿绰约。 然而,一直对她十分钟清的皇帝李显,这一刻却没有心思欣赏她的苦心之作,只一味的坐立不安,仿佛是屁股长了钢钉一般。 “没想什么。” 桌案上摆着他最爱的糕饼,他拿起一个又放下,毫无食欲。 韦皇后嘴角拈着笑,李显犹豫的抬头看看她,见她笑的如此灿烂,又惭愧的低下头。 宫殿深处的沙漏,无声的指示着时间,时间过得越快,她心里就越畅快。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今天是上官婉儿进京的日子,按照以往的规矩,李显都要亲自出城门迎接的。 结果,距离出城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李显居然还坐在大明宫中,动弹不得。 这样的结局,自然是韦皇后的杰作。 她也不需要撒泼打滚,只要默默的呆在李显身边,不时软言细语的哄着,李显他就不敢出去。 上官昭容派来的小太监已经来了两拨,无不是来请示皇帝出城的时间。 只是,都被韦皇后安排的宫女太监打发了出去,就连李显的面都没有见到。 又一波小太监来到了宫门前,宫女阻拦他们进门的吵闹声,丝丝拉拉的传到殿内。 李显更见踟蹰,小眼睛不时往门缝里瞧。 一会看看门外,一会看看皇后的脸,韦氏就是板着一张脸,坚决不松口。 这是一场耐力和脸皮的比拼,对于他们三个来说都是如此。 “上官娘娘遣奴来询问,陛下准备何时出城迎接?” 掌事宫女已经送走了两拨人,脸上只剩下不耐烦的表情。 “公公,我们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陛下身子不适,今天不能出城迎接昭容娘娘了。” “昭容娘娘既然已经到了,直接进宫即可,等陛下身体好转,自然会去见娘娘。” 那小太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他的同僚已经被劝回来了两次,小宫女们的招数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七八个宫女手拉着手,站成一排,挡在大明宫的宫门口,旁边是皇后的亲信太监数名,又有十来个侍卫,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这些侍卫在这场宫廷闹剧中的旁观者,完全采取中立态度,绝不偏帮任何一方。他们的任务,只是保障大明宫的安全。 小太监拂尘一挥,气势十足。 “各位姐姐就是不让开,奴也知道,陛下就在殿里,好端端的坐着,只是你们不让陛下出来。” “大胆!” 带头的掌事宫女,是个身段魁梧的女子,坚毅的眼神,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她的主人,韦皇后。 真是什么人培养什么人。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敢在这里撒野。”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姐妹故意不让你见陛下了?” “姐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奴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姐姐行个方便,让我进去面见陛下。” 掌事宫女气哼哼的甩动披帛,进门,要是让你进了这道门,我还有没有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定了。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会功夫,就听不到小太监的声音了。 李显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鞋面。 那腾云驾雾的五爪龙,威武霸气,好像无所不能,可他不是还照样困在这皇城里,无法随心所欲吗? 门外的吵闹声,稀稀疏疏的,他也听见不少。 这些小宫女实在是太放肆了! 居然就在大明宫的门口如此大放厥词,她们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都是皇后给她们撑腰的缘故。 李显越想越气,拳头不自觉攥紧,脸上的表情也更加阴晴不定。 李显的表情变化,韦皇后是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她还径自沉浸在成功搅局的兴奋之中。 然而,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猛力撑起身子,带着怒气,李显走向了殿门。 这个举动来的太急,韦皇后近在咫尺,居然也没有拦住他,只见他双手一推,殿门轰然大开。 另一边,朱雀门外,金碧辉煌的辇舆里,上官昭容气的鼻孔都在冒青烟。 派去的小太监,一次又一次的,都被人挡了回来,根本连李显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对于打算风风光光踏入皇城的她来说,不啻于是最大的讽刺。 第三百三十章 要闹,就闹个大的 跟随婉儿回来的宫女太监,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出来迎接的大队人马,不觉心灰意冷,垂头丧气。 隔着厚重的纱帐,她看到了小太监飞奔过来的身影。 他脸上的表情很模糊,婉儿坐在辇舆里也看不清楚,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李显还是没有出宫。 “启禀娘娘,陛下有恙在身,不能出宫迎接娘娘。” 他这话说的,语气都打着飘,这把婉儿气的,隔着纱帐就骂上了。 “你究竟有没有见到陛下?” “这话,是陛下亲口说的,还是韦氏那个妖妇说的?” 前面两拨人的遭遇,婉儿已经知晓了,看这个小太监犹犹豫豫的样子,八成也没见到陛下。 “奴,奴没有见到。” “那守门的掌事宫女就是皇后宫里的芣苢,恁的厉害,奴根本没办法进入大明宫。” “废物!” 上官婉儿眼瞅着自己吃了瘪,气的小拳头乱挥,辇舆都被她震得左右摇晃。 小太监亦缩着肩膀,小心应对。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倒霉。 昨天晚上肯定没做好梦,竟然赶上今天当这份差事。 别看辇舆晃得厉害,可这里面也不止婉儿一个人,她的贴身婢女竹青就在辇舆里面老实伺候着。 与嚣张跋扈,狗仗人势的芣苢不同,竹青是个很有心计,有骨气的奴婢。 她一直认为,比起皇后那个咋咋呼呼的女人,昭容娘娘要更有发展潜力。 今日一见,娘娘还是有些浮躁了。 她适时地走过来,抚了抚婉儿的脊背,在她温柔的掌心召唤下,婉儿的气总算是顺过来了一些。 “竹青,去给大家置办一锅清粥。” 竹青略有迟疑,婉儿乃道:“既然皇后娘娘不愿让我们进宫门,我们就不进去了,就在这里生火做饭。” “遵命!” 她早就应该这样做了,自从第一批小太监被赶回来之后,竹青就有这种想法了。 明摆着,这就是皇后在欺负人。 占着中宮的有利位置,对昭容娘娘颐指气使。以前有些小龃龉,无伤大雅娘娘忍忍也就罢了。 上官婉儿还是有些气量的,不像韦皇后那般锱铢必较。 可现在是什么境况? 婉儿在内宫中明明是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二号人物,是有实权的,这样重要的女眷,竟然就因为皇后一句话,就被挡在城门外,连宫门都踏不进去。 李显是瞎子吗? 是聋子吗? 他居然可以任由皇后如此折磨自己的宠妃,还一声不吭。 于是,昭容寝宫里的宫女太监,悉数忙活起来。 劈柴的,架锅的,干什么的都有,守城门的羽林卫都看呆了。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这,这,难道要现场生火做饭? 城门楼上交头接耳的,看好戏的,心急如焚的,反应各异。 上官婉儿把纱帐揭开,就在里面看着,还不断指挥奴婢们,注意这里,照应那里。 羽林卫们实在忍无可忍,连忙跑过来交涉。 “昭容娘娘,不知您这是要做什么?” 上官戏谑的一笑:“看不出来吗?我要煮饭。” “这……”羽林卫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惨然道:“娘娘,您这样,我们兄弟也难办。” “娘娘千金之体,饮食自然有尚食局料理,何须在此地生火做饭?” “咳咳……”正说着,柴火堆都已经点起来了。 昭容手下的这些个近身小太监,会做的活计也不多,火还没有生旺,就先扑起一堆烟来。 呛得羽林卫是七荤八素,婉儿捂住口鼻,坚持着说:“这是我的意思,出了事,由我负责,你就不必再多言了。” 看看上官昭容这执拗的脸孔,小侍卫摇了摇头。 这样下去可不行,旁边跑过一个小太监,搬着一堆柴火,一边跑,一边掉,样子狼狈极了。 “你,过来!” 小太监被这中气十足的叫唤声吓了一跳,手里的柴火扑簌簌全都掉了。 柴火也顾不上拾就忙不迭跑过来,羽林卫便对不动如山的上官婉儿禀道:“娘娘,不如让公公再去送个信,在这城门外生火,总是不方便。” 上官婉儿秀眉一竖:“不必,我就在这等着。” “好粥也怕凉。” 羽林卫气的牙花子啧啧响,刚才上官婉儿的一通表演,兄弟们也都看到了。 这不就是和皇后怄气吗? 说到底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家务事,要吵要闹,等回了寝宫不行吗? 非要在严肃的城门前摆架子,身边的小太监还没走远,羽林卫斜了他一眼。 还不快去报信! 有没有脑子! 他眼神中威吓的意味很明确,小太监何尝不想去报信,可昭容娘娘是什么脾气,他又不是没看见,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他脖子一弯,干脆把头垂的低低的。 “你!” 羽林卫怒容毕现,真是恨得厉害。 “你不必差遣他,他不会听你的。” 头上幽幽飘过一句话,那是来自上官婉儿的,她口角含笑,好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游戏。 朱雀门前的平缓宽阔的大道上,袅袅炊烟升起,不一会,饭香就飘了出来。 人在东宫的太子李俊,已经先一步知道了这场闹剧,他伏在案上,擎着细毛笔,正在素白的绢纸上写写画画。 经历了大非川战役,唐军的武器水平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然而,碍于种种原因,这项革命性的成果,还未及在朝廷上公布。 李俊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火药推广出去。 现在,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在绢纸上描画,软头的毛笔,当然不如尖头钢笔好用,现在也只能先凑合着了。 他将图纸进一步完善,力图将火药做的更加合乎标准。 阿城兴冲冲的闯进门,打乱了他的思路。 “殿下,出大事了!” “你急什么急,还有没有规矩了!” “有,有!” 阿城忙上前赔笑道:“殿下,不是阿城没有体统,是各位娘娘都把体统抛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 “上官昭容今天早晨已经回京,现在就在朱雀门外候着。” “这事我知道,宫妃回京,需在城门外等候迎接,这是规矩。” 李俊手里的毛笔仍然好端端的拿着,就等着阿城说完继续图画,他对阿城的闹腾不屑一顾。 “殿下,娘娘卯时初就到了,到现在还在城门口呆着,根本没进宫门!” 阿城刻意提高了语气,总算是让李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第三百三十一章 拦,是拦不住的 “还在城门口,一直没进去吗?” “父皇怎么没有出来迎接?” “小的听出城的护卫回来说,娘娘派了人前去大明宫询问,结果根本没有见到陛下,往返了好几次,都被挡了回来。” “朱雀门前,根本没有迎接娘娘的仪仗。娘娘气不过,现在已经在朱雀门前的大道上,生火做饭了!” 真的假的? 女人们的戏怎么都这么多,李俊虽然还不是皇帝,但已经开始替皇帝操心。 都是因为女人太多,才惹出这样的祸端。 那朱雀门是多么威严庄重的地方,争风吃醋的女人,竟然可以把那里变成野炊场地。 不用问了,阻拦李显出宫的,一定是韦皇后。 听说,上官婉儿这次回京,就是李显暗中支持的,既然如此,他不会不愿意出城迎接。 只能说,在后宫排位战的争夺中,到底还是韦氏技高一筹,居然给了上官婉儿这样大的一个下马威。 但是,上官也不是等闲之辈,岂能任她羞辱。 看着吧,这个宫里又要乱套了。 “太子殿下,我们是不是……” 李俊挥挥手:“不必插手。” “这是后宫里的事,不是我们应该管的。” “你去给我找些朱砂来。” 阿城正愁没事干,还不赶紧接了活计。 毛笔的柔软度,李俊已经尽量适应了,为了将设计图标识的更加清晰,还是需要在关键之处,选用朱砂。 他一边图画,一边叹气。 这些女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后宫中的女人,还不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可怜历代帝王都免不了要左拥右抱。 一面愤恨嫔妃的悍妒,一面止不住的往后宫拉人。 人生的矛盾,无外乎于此啊! 李俊真希望,如果有朝一日,他真能登上大位,可以脱离开这种低级趣味。 但是,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历代帝王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一个意志力不坚定,个人能力也麻麻的凡夫俗子,是绝对办不到的。 以至于,他还没有向着目标努力,就已经先败下阵来。 大明宫中。 想走! 没那么容易! 殿门打开,李显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宫女们结成的队伍,立刻四散开来,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芣苢,这一会也像是瘪了嘴的葫芦,老实的退让到一边。 这殿门前的人,哪一个能拦得住大唐帝国的皇帝。 听了他们的议论,李显怒气上涌,说着就要冲出门去,迎接婉儿。 韦皇后被他突然的行动吓到,很是呆愣了一刻,幸亏她反应机敏,迅速起身。 “大家!” “大家,”她换了个柔软的语气,施施然走到李显身边:“外面风大,小心着了凉。” 说着就对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想让她们把宫门关闭,小宫女们并没有反应。 她们都在看皇帝的脸色。 李显怒气正盛,这一招柔情大法是起不了作用的。 年纪一大把的韦皇后,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是一味的说着劝解的话,希望把李显从门口拉回来,接着让上官婉儿独自在冷风里吹。 李显诧异的看着妻子。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这么狠毒? 婉儿与她是同年的姐妹,共同服侍在他的身边,李显对待她们两个可以说是一样的宠爱。 韦氏悍妒,这是李显明知的。 只是,再怎么说,她应该容得下上官婉儿。 这个女子温婉和顺,又通诗书礼仪,已经是李显在内宫中重要的帮手,这样的女人,难道,韦皇后也容不得? “皇后,朕要去迎接上官昭容。” 严肃的面容,不容置疑的话语,反抗,是显而易见的。 “给陛下备车!” 脚步后移,收回犀利的眼神,韦皇后退缩了。 原本是想给上官婉儿一个教训尝尝,没想到却不小心碰触到了李显的底线。 这样的冒险,不知道值不值得。 帅气的拂袖,展现旖旎万方的气势,站在大明宫前,根本看不到朱雀门前的情况。 李显本来想像个爷们一样,沿着笔直的大道,径自走出城门去迎接爱妃。 奈何,他这身子骨啊! 实在是不争气啊! 看这大肚皮,涨的都看不到脚面。 胳膊腿也是软趴趴的,这要是走到朱雀门,还不成废人了。 最终,理想拗不过现实,还是乖乖的登上了辇舆,在众位侍从的陪伴下,浩浩荡荡的向城门走去。 宫门关闭,韦皇后立时跌坐在地。 芣苢的脚步稍慢了一点,韦氏的屁股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地上。 “皇后娘娘!” 芣苢眼中的焦急是真实的,韦皇后看着她,倍感欣慰。至少,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真心忠诚的人。 芣苢搀扶着韦氏,踉踉跄跄的走回到宝座上,只一瞬的功夫,皇后娘娘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到失魂落魄无可奈何。 从天堂到地狱,芣苢意识到,一个女人,即便已经爬到了后宫最高宝座,她的荣辱兴衰也依然寄托在她的男人身上。 多么可悲! 无怪乎武媚娘即便顶着千万人的骂名,也要登上皇位。 虽然,现在看来,不过是黄粱一梦,无以为继,但至少,从她个人来讲,是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知,皇后娘娘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芣苢,快,看看我的妆容如何?”韦氏脸上的表情是慌乱的。 “娘娘今日已是极美,只是,现在还有时间,不如让奴婢为娘娘再修饰一番。” 韦氏也是这个意思,两人来到偏殿的镜台前,梳洗打扮。 明亮的铜镜,四周缠绕着枝蔓蜷曲的梅花,那是韦皇后最喜欢的花朵。 她曾经希望自己能够像寒冬傲然挺立的梅花一样,拥有贱人顽强的性格。 每天早晨,小宫女们总会端着水盆,用心的将铜镜擦抹干净,不沾一丝灰尘。 即便,韦皇后很少使用这里的妆镜。 这便是后宫中人对这位权势滔天的皇后的敬重。 但这一刻,就在这一刻。 这台铜镜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凄凉之感。 白发根根毕现,不是已经把它们都小心的藏好了吗? 皱纹横生,到底还是抗不过岁月了吧。 哎! 第三百三十二章 爱妃,朕来了! “皇后娘娘,奴婢看着,这柄凤钗和您最相称,奴婢给您插上。” 芣苢做掌事宫女也有些年头了,早就已经经验丰富,像现在这种情况,别看她在那里不停摆弄韦氏的一头秀发,看起来忙活的很。 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发髻没有改变,发饰基本也还是那几样。 她们现在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到上官婉儿进来,大明宫的藻井都要掀开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韦皇后从来也没有料想到的,李显这个男人多年来都是牢牢抓在她的手掌心里,连动弹都不愿意动弹。 这次,居然反抗的如此激烈。 这可如何是好,韦氏完全没有准备。 好在,她和上官都是演技派,到了必须要遭遇的时候,也有应对的策略。 前方,朱雀门前。 虎贲豹尾仪仗在前,旌旗招展,辉煌耀眼,皇帝的御驾还没有踏出宫门,朱雀门前就可以看到满眼的明黄了。 “陛下!” “陛下来了!” 放下粥碗,竹青兴奋的窜到辇舆上,她哈吃哈赤的穿着粗气,眼睛都亮了。 “急什么!” “我就知道,陛下一定会来。” “娘娘,那这粥就别再煮了吧。一会陛下的御驾过来,该没有地方停靠。” “不着急,让他们接着煮。” “我就是要让陛下看看,这都是韦皇后那妖妇逼得。” 羽葆鼓吹很快到达,迎接他们的就是这样一副奇景。 这粥是已经喝完了,门前的驰道上再没有炊烟升起,火也已经熄灭。光秃秃的泥土地上,只剩一片狼藉。 脸上乌突突的,李显擦了一下,手指一片黑。 原来是黑灰。 “前面是干什么了,怎么到处都是黑灰。” 孙福禄跑到御驾旁,隔着纱帐喊道:“回禀陛下,前方是上官娘娘在生活做饭。” “现在火已经熄灭了,剩下的东西,待会就会搬走。” “生火?” “做饭?” 上官婉儿从出生到现在,从来也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她幼年时期就在掖庭长大,粗活累活也做过不少,可这样民妇的差事却当真没有操持过。 这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当真有意思。 “快些走,朕要去看看。” 李显的辇舆越走越快,上官反而命人将纱帐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做好了准备。 “爱妃!” 李显人未到,声以闻。 李显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上官婉儿正端着粥碗,一脸迷惑。 “陛下!” 她语气轻轻,婉转的声线,好像是蛛丝,将李显牢牢黏住。 梨花带雨的美人,一手端碗,一手执汤匙。 他们怎么做的事! 怎能让朕的爱妃受这样的苦! 李显出离愤怒,他慌忙走到婉儿身边:“爱妃,让你受苦了。” 纤柔的肩膀被李显一把揽住,上官婉儿抽泣两声,眼泪说来就来,顺势歪倒在李显的怀里。 “陛下,陛下,妾等你等的好苦啊!” “妾还以为,陛下不来了!” “怎么会,婉儿你想到哪里去了,”李显轻抚着上官的脊背,在婉儿的柔情攻势下,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摇身一变,他又是个爷们了。 “陛下为何来的这么迟?” “婉儿都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李显的表情瞬时就绷紧了,眼前飘过韦皇后严厉的脸庞。 “陛下,陛下为何在发抖?” 小脑袋钻出来,状若无知的盯着李显,李显慌忙掩饰:“没事。” 哎! 就算把婉儿接回去也还得应付皇后,女人,真是令人头疼的存在。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喝清粥了?” “朕看看,这柴火堆也架起来了,锅也放上了,尚食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御膳,这不都浪费了。” “谁让陛下来的这样晚,婉儿实在饿得不行。” “宫门又进不去,只能自己生火做饭。” “不过,味道还不错,陛下尝尝?” 汤匙已经伸到了嘴边,婉儿柔媚的眼神就这样在李显的眼前,晃来晃去,让他迷醉。 他茫茫然张开了嘴,一匙又一匙的清粥就送到了他的口里。 清润绵长的滋味,回荡在口里,此刻,在李显的心里,婉儿的地位要显著的压过皇后了。 主动权握在婉儿手里,是沉默还是反抗,全在她的选择。 大明宫中,韦皇后端坐在金殿正中央的宝座上。 这是她一直以来固守的位置,是属于她的。 现在,既然女皇遥不可及,至少,这个位置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脚步声,欢笑声越来越近,门外的小太监已经传过消息。 在李显的陪伴下,上官婉儿到了。 李显笑意盈盈的虚扶着婉儿,两人相携的手,看在皇后眼里,像针扎一样的疼。 “皇后娘娘!” 上官放开李显的手,轻飘飘的走过来,略一躬身。 她居然给皇后行了一个礼! 虽然礼数不是最大的那一款,但也足够让在场众人震惊的了。 这身子已经弯下好一阵了,眼前的韦皇后居然没有一点反应。 这完全超出她能预料的程度,这是什么鬼? 吃错药了? 她诧异的看着婉儿,有这么一瞬间,完全不知所措。 “皇后娘娘,婉儿给娘娘请安。” 没人搀扶,婉儿干脆抖抖衣袖,自己站起来了,身后的李显满意的看着这一幕。 万幸啊!万幸! 居然没打起来,只要能有这样的结局,李显已经心满意足了。 “皇后,婉儿回来了,你也有个伴。” 韦皇后还在发呆打愣中,直到李显走到她面前,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扶起婉儿的手,也假笑起来。 你会演,老娘就不会了吗? 比演技,老娘可比你多演了许多年,你就等着瞧吧。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现在,唯有皇帝李显笑嘻嘻,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真是美滋滋。 韦皇后递过来一颗果脯,婉儿又拉住了他的肩膀,他幸福的栽倒在美人乡里。 浑然不觉,就在他的身后,一场战役正在汹涌澎湃的进行。 一道道眼风,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婉儿不时投来的眼光,满怀着愤恨,不怀好意。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选择这样做,只是为了缓和局势。 皇后这个老妖妇,你不仁我也不义,今天且先放过你,等老娘计划好了,再来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韦皇后淡定接招,毫不畏惧。 她和婉儿早就是仇人了,根本没有半点情分可言。 今天婉儿退让一步,反倒助长了皇后的气焰,自以为反败为胜。 很快,她就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三百三十三章 腹背受敌 长安城内热闹非凡,到处都张灯结彩,人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元正做最后的准备。 皇城之中,却一反常态的,安静了下来。 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潜伏到了地底,暂时停止了自己的阴谋活动。 这实在让李俊无法接受,闲的他是浑身痒痒。 难道,他也要迎来难得的休闲假期了? 李俊高兴不起来,乐极生悲,这是他一直牢牢记住的一句话。 安静,就意味着有阴谋在他无法察觉到的地方,悄悄进行。 这种束手无策,消息不灵通的状态,他无法忍受。 他在东宫各大院子里不停转悠,瞧瞧看看,最终还是不能容忍自己的无所事事。 还好,就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骆绎来了。 一看到那一尘不染的鞋面,李俊就知道,又有可差遣的人送上了门。 “我听说,姚逵已经派了人去送信了?” “殿下说的没错,此人正是一直在长安姚府留守的姚迈,姚逵说,此人诚实可靠,堪当大任。” 李俊微微点头,现在算起来,姚迈也已经走了五六天了,若是快马加鞭,恐怕都已经到了河南府境内。 “骆绎,杜饶不在,这探听消息的任务,就交到你手上了,一定要保持耳聪目明,不要错过任何重要的消息。” “是,属下遵命!” 骆绎略思忖片刻,又道:“根据下官得到的消息,谯王的车驾已经到了商州境内。” “这么快?” “没错。” 嘶…… 李俊脑袋一转,拧眉看着骆绎:“你说,这谯王当真是接到旨意之后,才启程的吗?” 骆绎脸上瞬间浮现了然的神态,果然,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谯王这是早就悄悄动身,算准了这次李显一定会答应他回京。 看来,这个人对武三思的能力很信任。 而事情的发展也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武三思一出马,李显马上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里面固然有李显思儿心切的缘故,但武三思的游说功力也不容小觑。 至少,这次惧内的李显居然没有考虑韦皇后的想法,独自拍板,这就说明,某些事情正在发生变化。 不管骆绎他们提供了多少信息,这个最终决策也要由李俊来做。 没想到,李重福竟然这样快就要到了,没有给他多少喘息的机会,从李重福的种种表现看来,这次,来者不善。 想必他一定会对李俊的太子之位发出挑战,好在,韦皇后这边,就是疯了也不会跟他联合,这倒是让李俊稍稍放心。 至于武三思,这人现在一直在洛阳,而主要的朝务都发生在长安,他会甘心吗? “武三思最近有什么动静?” 骆绎摇摇头,他目前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如果,我料想的没错,这几日,他一定会想办法来长安的。” 李俊不无遗憾,再次叮嘱骆绎。 “谯王尚年幼,无法独自行事,为了更好的控制他,武三思一定会亲自过来。” “你们给我盯紧点,一旦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骆绎虽满口答应,心里也敲了小鼓,以他们这一伙人的情报能力,确实是攻无不克,唯有武三思的身边,确实是油盐不进。 这倒还是其次,武三思地位尊崇,性情多疑,想要掌握他的行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重福即将回京,这对于李俊来说,又是一个坏消息,李俊相信,大明宫里的韦皇后,肯定也知晓了这件事,对于她来说,这将是一个晴天霹雳。 入唐以来第一次,李俊和韦氏拥有了共同的敌人,不知,皇后会不会意愿与他联手呢。 两人在庭院里随意散步,这些问题在李俊的脑子里,反复出现,让他更加郁闷。 然而,皇城之中,从来都不缺乏坏消息。 长安城贯穿南北的朱雀大道上,几匹骏马急速前行,他们的身后是滚滚黄土卷起。 他们目光坚定,根本不理会街市上行人的异样眼光。 此次几人的目的地,正是太子东宫。 交了印信凭证,他们顺利进入皇城。 这是姚迈第一次进入皇城,同样也是杜饶的第一次。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先一步去了姚府,叫上姚逵,一起进宫。 姚迈很奇怪,自从进入皇城,他发现,明明都是第一次进皇城,杜饶对道路的熟悉程度,可比姚迈强多了。 一路上,毫无障碍的来到了东宫殿门前,几人在门前逡巡一阵,杜饶笑嘻嘻的接受着姚迈的审视。 他在皇城之中如此招摇,根本就没把他人的怀疑当成负担。 虽说他是第一次进入皇城,可这皇城里的内部构造他可是早就清楚了,毕竟是靠收集情报活着的。 东宫执役的侍卫,完全不认识这两人,幸好有姚逵做门面,他们几个很顺利的就进入东宫。 几人进门的时候,李俊和骆绎正在闲谈。 看到姚逵,李俊表示习以为常,看到姚迈,李俊表示根本不认识,再到最后进门的杜饶。 他的眼睛瞬时就瞪大了。 他怎么来了? 李俊看看骆绎,骆绎也是震惊,这一刻,李俊真实的感受到,完蛋,这次事大了。 按理说,骆绎在这里,如果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无名子不会再派出一员大将赶来长安。 况且,骆绎才过来几天,杜饶就到了,这就说明,在骆绎刚刚离开洛阳的时候,城里又出了乱子,十分紧迫。 紧迫到就连等待骆绎返回洛阳都赶不及。 几人坐定,姚逵先行介绍:“太子殿下,这位便是姚迈,这次下官就是派他去洛阳送信的。” 李俊微微颔首,打量着姚迈。 方头正脸,筋骨结实,看来是个靠得住的人。 接下来,就没有姚迈和姚逵插嘴的机会了,舞台留给了杜饶。 姚逵留在了殿里,至于姚迈已经很识趣的退避出去。 杜饶饮了一盏茶,稍稍捋清思绪。 上前道:“太子殿下,武三思发现火药了!” 言简意赅,一下子就让李俊明白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大殿上的空气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凝重,在场众人都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接下来的时间,杜饶将他了解到的信息娓娓道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多线汇总 首先引起李俊重视的,武攸绪居然也和他的儿子一样,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这无疑是一项可贵的资产。 武攸绪虽然远离仕宦多年,可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有的,人脉也很广,更重要的是,他很边缘。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多年都只知炼丹修道的人,居然会有自己的倾向。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结果又是理所应当的,李俊当初邀请武延宗选尚安乐公主,其中的含义,以武攸绪的人生阅历,不会弄不明白。 他恍然惊觉,从那个时刻开始,武攸绪就已经选择和李唐,和太子站在一起了。 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武延宗了,他这样想到。 任骆绎和杜饶再聪明,也想象不到,此刻,李俊的表情怎么会如此轻松。 火药被发现了,武攸绪虽然做了补救,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武三思手里已经有火药的实物,对它的使用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收集到这些消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对李俊都是大为不利的。 太子怎还能面带笑意? “太子殿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李俊没答话,反而站起身,走到偏殿的一个多宝格处,在最下层的小抽屉里翻找一阵。 终于抽出了一个纸卷。 他将纸卷呈现给几人:“这是我改进的火药图纸,拿着这个,找几个靠得住的匠人,带到东宫来,我要带着他们一起制作火药。” 纸卷交到姚逵手上,他疑惑骤起,这,这好像和他之前见到的火药不太一样吧。 他眼里的疑惑,李俊全看见了,不过,他也不准备解释,这样东西做出来,那可是要发挥奇效的。 至于现在,当然要先保密。 “放心,图纸没有大问题,匠人的背景一定要调查清楚,务必是嘴巴严实,人又忠诚可靠的。” 姚逵一一应下,对于李俊来说,武三思知道火药的事情,根本不重要。 他早就想过,找个合适的机会,把火药在朝廷推广开来。 真正让他在乎的,是武三思的消息渠道。 到底是谁,告诉他火药的事情的? 相比这件事,倒是博玩阁的老板,更容易处理。 “博玩阁那里,派人好生监视着,他的任何动作,我都要清楚掌握。” “殿下不准备动他?” “不必,现在动他,难免打草惊蛇。” “就这样盯着他,或许收获更多。” “倒是有一点,杜饶你要尽力去查。” “火药的事情,八成就是陇右军队里的人走漏的,一定要查到这个人。” 他无法原谅背叛同袍的行为,在皇宫里,他是太子,但在战场上,他冲锋陷阵,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士兵。 不论如何,他不会饶恕这个泄露消息的人。 姚逵等人将任务接下,各自散去。 虽然在十几万将士之中,调查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他们仍然会各尽其能,搜寻此人。 正事叙完,骆绎和杜饶纷纷告辞,唯独姚逵被李俊留了下来。 看看日头,也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庖厨那边早就已经将饭菜备好,只等着李俊开口。 于是,姚逵就获得了光荣陪吃的资格。 当然,太子家的饭可不是白吃的。 两人相对而坐,饮酒闲谈,大口吃肉,瓜果管够,各种畅快。 李俊眼珠一转,意识到火候差不多了。 “听说了吗,新罗使团两天后就要进宫门面圣了。” “新罗使团,殿下前些日子不是已经见过他们了吗?” “以往还小瞧他们了,没想到还有些手段。竟然还真的赶在元正之前得到陛下的接见。” 这一点确实出乎李俊的意料。 之前使团长还深情款款的说,住半年都没问题,现在可倒好,这句话说完还没过十天,这就见上了。 也不知是找了什么门路,居然这么快就排定了日期。 “难道殿下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 李俊的心砰砰直跳,有些紧张。 “新罗国主反正,使团人员要赶回去,于是只能把日期提前。” “原来如此,怪不得就连鸿胪寺也同意了。” 他嘴里这样应承,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所谓反正,也是半岛上的奇景了。 他们那里的大王,管理的地方不大,可对那大位的觊觎却一点也不少。那些所谓贵族,今天把这个大王轰下台,明天把那个大王扶上去,折腾来,折腾去。 这样的闹剧,有的时候,一年能上演好几次。 小日历上记载的都是大王们上上下的日期。 虽说这种事情,在那个地方是家常便饭,但按照规矩来讲,确实是一件大事。 况且,现在新罗国和大唐关系融洽,及时接见使团,让他们回国确实是应当的。 “现在我也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多学几门语言,这样也可以多和这些使团交流。” 他做痛心疾首状,下垂的嘴角,遗憾的眼神,还真是十分逼真,至少把对面的姚逵,骗的是一愣一愣的。 “殿下身负重任,日理万机,沟通之事,就让底下的人去做即可。” “其实,我知道,骆绎的大食语言就很好,奈何,他现在的身份还比较敏感,无法在外应酬接对。” 一提起这件事,姚逵立刻就乐了。 殿下竟然还为了这样的事情犯愁,真是罕见。 “殿下,修文馆里有许多学士都精通多国语言,殿下若有需要,只要找几个过来就行。” “他们都是青年才俊,学问人品都是没的说。” 对对,他说的没错,李俊也知道,朝廷的人才储备非常丰富,只是,他这里的这件事,不能找公家的人啊。 这才是他最犯愁的,他这几天一直在回忆,企图从前太子的回忆之中,寻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奈何,折腾了好几天,最后只能确定,前太子真的不会别国语言。 “除了修文馆的人,还有什么别的人可以用吗?” “我这里有大食国的密信,找修文馆里的人,不方便。” 姚逵瞪大双眼,总算明白了李俊的意思。 殿下很信任他,姚逵立刻做出判断。 大食国阿汗这件事,姚逵在战场上就知晓,但如果李俊不主动说出来,姚逵也绝对不会再过问。 他现在能这样坦诚,正是相信姚逵的意思。 从姚逵欣喜的眼神,李俊也能看出,他听懂自己的意思了。 “这样的人,就近在眼前啊!” 姚逵大笑着,又给两人满了一盏酒。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慈恩寺旁小道观 酒液醇厚,温的正正好好。 “是谁?” “新任驸马,武延宗啊!” “延宗?” “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哎,造成这样的局面,还不是太子当年就喜欢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人胡混的缘故。 要说,武氏一族这一辈的男子,确实是纨绔的居多,像是武延秀,武崇训之类的,都是这样只知道玩乐,不知道正经行事的人物。 但,一心向学,清心寡欲的人,也还是有的。 比如,李俊自己看中的武延宗就是其中之一。 别看这几年,他醉心道学。 可人家小时候,那也是学问功课相当好的人才。 只不过,他不喜欢那些经史子集,更喜欢一些实用的学问。 比如骑马射箭,这些他都非常精通,可他却不喜欢打马球。 再比如,他热爱古代的纵横学说,根本对孔孟之学无感。 除却这些贵族子弟学习范围内的事项,临近诸国的语言,他也学习了不少。 像是新罗语,吐蕃语,大食语,他都精通,这在贵游子弟之间不是秘密。 只是,那时,只知道纵情玩乐的李俊,身边围绕的都是武三思特意挑选的不正经人士。 他们根本不会向他传播这种有用的信息。 姚逵一边饮酒,一边将当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没想到,他身边的这些人,还真都是些人才,以往竟然没发觉,还让他们白白的浪费才能。 那还等什么啊! 赶紧去找武延宗吧! 大唐的两大中心城市,长安,洛阳,其城市布局,基本采用相同的方式,皇城被一百多个里坊紧紧包围。 不同之处在于,洛阳城中,洛水穿城而过,将洛阳里坊分隔成为洛北,洛南两个地块。 城中水系发达,各大里坊的建筑要沿河进行,相比长安,里坊的分布更加随意分散。 长安城的里坊就是四四方方分布,除了面积大小不同以外,从外表看来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各大里坊的热闹程度,以距离皇城远近递减,与在洛阳时相同,武延宗不喜欢在热闹的地方居住。 故而,只在南城躲清静,当然,闹市取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长安的南城要比洛阳南城人员密集的多,这些日子,武延宗一直想收拾心思,继续修道,无奈,几番努力都成了空。 晋昌坊,坐落在长安南城,这里有长安城最大的佛教道场。也有玄奘法师亲自督建的大雁塔,还有高宗李治为纪念生母长孙皇后敕令修建的大慈恩寺。 进入晋昌坊,一条十字街将里坊划分为四个方块,典型的唐朝里坊规制。 向东延伸的一条横街,是为东街,东街将大慈恩寺分隔为两个部分,以西还分布着大大小小不少寺庙。 西街净住寺,年代久远,即便是在大唐它也算是文物了,乃是大隋开皇年间建造。 各大官宅主要集中在净住寺对面的街巷上,净住寺周围反倒没有几户人家。 这一片佛风缭绕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另类的存在。 密集的佛寺之中,穿插着两座小小的道观。都是唐初年间建造的,法事经常做,供奉也不少。 武延宗到达长安,马上就选择了这个地方安居,他本就是道行深厚的正宗道士,又是朝廷上的贵戚,道观自然乐意接受。 反正,在他们看来,武延宗马上就要和安乐公主成婚,到时候也就搬到公主府去住了。 在这里叨扰不了多长时间。 武延宗嘴上不提,其实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原以为,和许多道士住在一起,在结婚前还能清净一段时间,可没想到啊,李裹儿是什么人。 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就这小小的道观寺庙,怎能阻挡她的步伐。 她是那种畏惧忌讳的人吗? 于是,这个清静根本就没找到,无所事事的李裹儿,几乎每周必到,就算武延宗刻意不搭理她,她也能在观里自娱自乐。 你还无法厌烦她,每次来她都准备了大笔供奉,捐赠给观里。 小道士们一见沉甸甸的钱财,嘴巴都乐歪了,哪里还会在意她在道观里闲晃。 这一日,她刚刚完成骚扰,兴冲冲的走出道观,前方一阵喧闹,打眼一看。 这不是东宫的马车吗? 为了低调行事,李俊这次还特意换乘了比较小的马车,也没有配仪仗,这一路上完全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没想到,刚到道观门口就露了馅。 咚咚咚…… 车窗外响起一阵轻响。 撩开车帘,李裹儿的小脸就在眼前。 她脸上挂着活泼的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李俊心中疑惑,这不是武延宗暂住的道观吗? 李裹儿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听说,这几日她时常徘徊在宗府,骚扰宗爱柔,各大宫廷聚会也少不了她的身影。 怎么,她居然还能抽出时间跑到南城这边来消遣? 她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不服不行。 远处,武延宗还站在门口,送别公主,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并没有选择过来和大家站在一起,反而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顺便还把大门关上了。 李俊暗笑,行啊,有点心计。 他要是这个时候过来,李裹儿就更不愿意走了。 再看车前的李裹儿,已经气得直翻白眼。 脚底下的几颗小石子算是倒了霉,被她不停的踢来踢去,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沉闷声音。 “俊哥,你怎么来了?” 武延宗没有凑过来,显然让李裹儿的心情瞬时跌倒谷底,就连声音都低沉了许多。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李俊亦笑。 不远处,公主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骏马不时嘶叫几声,显示出它们的不耐。 可李裹儿却一点也不着急,仍站在车前,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马车里的姚逵,心里别扭的要命,公主的眼神,时不时的向他这边飘过来,那是一种略带试探,玩味的眼神。 “俊哥,这次来所为何事?” 李裹儿亦注意到姚逵的闪躲,他越躲,她还就越要看,一直看到他双颊通红,才心满意足。 “这两日,父皇就要接见新罗使团,这事你知道吧。” 裹儿点点头:“听说了。” “我听说,延宗精通新罗语,想让他陪同我一起接见使臣。” “日后,延宗与你成婚,总是要找正经差事做的,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历练。” “这还真是个好安排,”裹儿喜道:“这差事又清闲又体面,可比上战场要强得多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嫌弃他之前把武延宗带到战场上了吗? 原来就她知道心疼丈夫,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第三百三十六章 金丹还是毒丸? 这一刻,李俊的真实心理年龄开始发挥作用,他顶着只比李裹儿大一岁的躯壳,挥挥手,原谅了她。 算了,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 “裹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男子汉要建功立业,终究还是要靠战场上的功勋,就连俊哥也不例外。” “延宗现在能这么清闲的在这里炼丹修道,也是因为之前立下了赫赫战功。” “难道,你不希望你的驸马有所作为吗?” “想是想的,不过,我更担心延宗的安危。在长安或是洛阳,甚至就在我的公主府里,当一个闲差,轻轻松松的,才是最好。” “至于功名利禄,那些都不重要。” “有我这个大唐第一公主,还愁没有这些东西吗!” 李裹儿眸光潋滟,对自己的权势有相当的自信。 这真是一个令人惊奇的发现。 娇纵跋扈的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李俊实在是好奇,这武延宗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够把李裹儿改造成这个样。 对于这样的发展态势,李俊自然是欣慰的,发自肺腑的,结结实实的把李裹儿从里到外的夸赞了一通。 什么花容月貌,什么体贴备至,冰雪聪明,活泼可爱,从长相到性格各种华丽的辞藻都往上堆,终于把这位小姑奶奶哄高兴了。 看着她喜滋滋的登上了马车,终于也放心踏入道观的大门。 武延宗不在正殿,面对各式神祇,李俊也装模作样的拜了几拜。 对于神鬼的态度,还是孔夫子说得好,敬,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既然已经来到了神佛的势力范围,就要恭敬尊崇,拜一拜总是没坏处的。 绕过正殿,来到后院厢房。 武延宗的住处非常好找,寒冬腊月的,他居然大门四开,任凭冷风吹过。 打开一个檀木八角盒,盒中赫然出现五枚赤红丹药。 “没想到,延宗年纪轻轻也好食金丹。” 略带调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武延宗未取一物,将八角盒交给小厮。 “太子殿下,金丹是给陛下准备的。” 陛下? 那就是李显了,真是作死啊! 就他那副身子骨,都虚弱成那样了,居然还服食金丹。 君不见,他爷爷,战功赫赫,筋骨强壮的太宗李世民,晚年都拜倒在金丹的脚下。 越吃身子越弱,最后间接把身体都耗损了。 可他李显是个什么身体素质? 他自己没数吗? 这金丹的原料,一半都有剧毒,根本不适合口服,不行,过两天,他要进宫面圣,好好劝劝这位冒牌父亲。 再怎么说,在李俊把奸臣都铲除干净之前,他还得好生将养,把持住大位呢。 “我听说,这合炼金丹的事情,一直是有专门的道长负责的,怎的还要延宗兄出手?” 武延宗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虽有专人炼制金丹,然而,内宫中金丹的来源很广。既有专门道长炼制的,也有朝廷大官进献的,除此之外,包括域外的一些使臣也有特别进贡的。” “具体到我这里,由于家父多年在山中修炼,朝廷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算是在道学上有些修为,所以,时不时的也要进献一次。” 这些都是毒素啊,延宗兄! 李俊很想高喊一声,向他科普这些毒丸丸的危害性。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张开嘴,穿越过来也有大半年了,他早就学会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他虽然刻意隐藏情绪,可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担忧的神色,武延宗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 “殿下不必担心,这些金丹都是无毒的。” “这又怎么说?” “这里面根本就没有朱砂,硝石,只是用看起来相像的东西替代的。” 嘴角一弯,李俊点评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早些年,家父还进宫面圣的时候,就曾经直言进谏,金丹于身体有害,奈何,陛下执意如此,听不进去。” 姚逵在一边不停烤火,反正也没人理他,他时不时的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瞧这两人谈的津津有味,可这正经事呢,就这样放到一边了? 却见,谈话告一段落,李俊从袖里抽出一个纸筒,破破烂烂的样子。 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完全没见过,姚逵赶忙凑近了些,仔细观看。 今天既然带他过来,就没打算避讳他,李俊大大方方的把大食国王的书信展开。 “延宗,我听说,你精通大食语,可否把这封信翻译一下?” 泛黄的羊皮纸摆在眼前,武延宗略略一看,就明白了。 这是大食国王的书信,他眉头微皱,这样的一封信,怎么会到殿下的手里? 一瞬间,心里掠过这样的疑问,他没有宣之于口,只是,认真的读着这封信。 短短的,没有几行字,用的也都是很通俗易懂的词语,武延宗很快就读明白了。 他抬起头,正迎上李俊探寻的眼光。 “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手指抚在纸张上,武延宗一边讲解,一边比划,其实,在场的另外两人,根本对大食语一窍不通,但武延宗仍然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 在信中,大食国王请求李俊能延长大食商团滞留大唐的时间,并且在这次商团返回大食之前,把回信交到阿汗的手里。 至于合围,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件事事关两个强大帝国的前途,当然要慎重。 具体的时间,方式都还需要议定,这次国王通信的目的,只是为了确定合作的意向。 其他的事情,还需要再斟酌。 最后,他再三表达了与大唐结盟的良好愿望,并且表示一定会倾尽所能,共同围剿吐蕃。 公事公办的感觉,虽然是通过武延宗翻译过来的,但这种印象仍然挥之不去。 哎,时机是个大问题。 李俊听罢,马上就想到了古儿科米达的处境。 那封信,一定要立刻送到吐蕃境内才行,杜饶还在长安境内,他原本还想让他再休息两天。 现在看来,只能让他多劳累了。 大食国王的书信也看完了,看似李俊再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武延宗是个不拘言笑的人,你从他的表情很难揣测出他的真实想法。 第三百三十七章 新罗使团的神秘大礼 “延宗啊,青璃观的火药,被武三思发现了。” “迟早的。”镇定的神情,好似他早有准备。 “你早就料到,武三思会找到青璃观去?” “这是必然的,我们带回来大批火药,以那个数量,很难不被人发现。” “火药来之不易,当然没有销毁的道理,只是,军营里人多口杂,总有别有用心的人,泄露消息。” “只要这个消息走漏出去,就一定会传到武三思的耳朵里,他很快就会想到,也许剩余的火药就储存在青璃观。” “那里人烟稀少,空闲地方又多,被人盯上是很自然的。” “所以,你早就和令尊计划好了,要引蛇出洞?”李俊应道。 “也不能这么说。” “我想到会有人发现,可那人会是谁,我想象不到。家父这些年离群索居,很多故友都和他断了联系。” “殿下,从家父那里探听到消息的,究竟是谁?” 事到如今,这才是武延宗最关心的问题。 他老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平时性情又孤僻,没几个朋友,为武三思透露消息的人,必定和老爹关系亲密,如今,这人背叛老爹,这就等于是在他所剩无几的人际关系上狠狠的插了一刀。 实在是太可恨了! “博玩阁老板燕有道。” 武延宗心里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没错,这位燕有道,就是武攸绪为数不多的几位至交好友之一。 这次,他受的伤害,应该是非常巨大了。 “没想到啊,他竟然是武三思的人。” 他哀叹道:“不过,殿下不必心急,既然阿耶已经发现了这件事,肯定会第一时间就把火药转移的。” “这是我们一早就定好的计划。” “可是,武三思已经拿到了火药的实物,这样也没关系吗?” 姚逵更凑近了些,急急说道。 “就算被他拿到又怎样?” “我和阿耶早就说过,如果被人发现藏匿地点,就立刻转移,现在这些火药想必已经不在青璃观中了。” “即便他想拿着火药大做文章,到时,在青璃观搜查不到,不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武延宗口里的文章,李俊也有察觉。 火药这个东西落在武三思手里,他肯定不会让它只是听个响就完事了的。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可以发挥的议题,能够操作的空间实在太大,以李俊目前的朝堂经验来说,他根本无法做出精准的预测。 多亏武攸绪提前洞悉了武三思的行动,要不然这一次可真是要陷入被动了。 入夜,皇城内,飞仙阁。 所谓飞仙,不过是皇城之中,内廷的一座宫殿名称,在这里居住的正是上官婉儿。 入宫之后,她才知道,韦皇后现在已经正式升级为顺天翊圣皇后,封号的加高意味着她的计划又向前跨了一大步。 上官从小就在皇城里长大,可以这样说,她的人生就从来也没有离开过皇城。 从出生,也许,以后还会到死亡。 少女时期,她就开始担任武则天的女官,为她草拟旨意,诏令。 则天登基之后的种种表现,她可以说是亲眼目睹。 争权,夺利,这样的心里,几乎弥漫在每个后宫女人的心中。 上官也不意外。 韦皇后的野心是显而易见的,但她的能力是非常低下的,上官婉儿自信,韦氏的能力甚至都赶不上她,更别提是一直被韦氏视为仇敌的武则天了,就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这样操作下去,是一定要倒霉的,更可怕的是,李显的昏庸,又是有唐以来,帝王之最。 在他的纵容下,韦皇后会越陷越深。 以往,她的爱女安乐也被她拉下了水,时不时就要发疯,做出很多恶事。 现在看来,安乐竟然消停了不少。 婉儿相信,这种转变不会是韦氏的功劳,推动安乐改变的推动力,必定在其他方面。 她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也并不想深入了解。 香薰火盆都已经安排好,玉足一蹬,绣鞋掉在踏脚上,发出砰砰两声响。 床边侍候的小宫女解下纱帐,四周顿时昏暗下来,上官婉儿做好准备,打算会周公。 “娘娘,太仆丞李悛求见。” “李悛,他来干什么!” 本已经和周公勾搭上的婉儿,一瞬间睡意全无。 三两步就跳了下来,小宫女们悉数到位,没费多少时间就帮她穿戴整齐。 李悛只在偏殿候了一刻,就见到了上官婉儿的身影,她柔媚的圆脸蛋上,几分焦急,几分期待,昏黄的烛光让她更加光彩照人。 上官来的这样快,这让李悛心情大好,这说明,她对他十分看重。 “昭容娘娘。” “不必多礼。” 过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又收到了李悛的消息,婉儿的心情也很兴奋,这一步闲棋,看来是走对了。 “太仆,这么晚了,有何要事?” 她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小太监就立刻带着宫女出了门去。 每次她和臣下密会都要如此操作,不需要太沟通,他们就可以明白主人的意思。 宫女太监悉数退场,不只是保证自己听不到殿里的谈话,也是为了监督殿外,不要有多余的耳朵。 在保密这方面,上官婉儿的意识要比韦皇后强得多。 李悛见四处无人,才上前说道:“娘娘,微臣以为,新罗使团那边有点问题。” “新罗使团?” “他们能有什么问题?” “不就是来讨赏的吗,我听说,正式接见已经安排在两天后了,只要见了,赏了,他们应该也就满意了。” “娘娘有所不知,按照进宫的花名册记载,使团人员都是男子,可是,他们却向太仆寺索要了一架革辂。” 婉儿眉头一跳,革辂,他们要那个东西干什么? 大唐对于皇室车马的管理也有一整套规则。一共五个等级,第一等是帝后专属,是为玉辂,第二等亲王专属,乃是象辂,各个等级的官员,别管你是几品,乘坐马车的最高等级,也只能到革辂这一档,五品以下的官员就只能做木辂车了,当然,还有比木辂更差的,真是提都不想提。 新罗使团这些人,就算是在新罗国内官位再高,到大唐也只能做木辂车。 他们竟然申请革辂车,以目前的使团结构来看,只能有一个可能。 “你的意思是……” 好了,今晚注定无眠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意外结盟 李悛乘着马车,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在黑夜的掩盖下,他这个双面间谍也可以轻易出入皇宫后庭。 现在,他是上官昭容的幕下之臣,曾经,他公开的身份则是三思五狗之中的一员。 没错,他也曾经是武三思智囊团里的重要成员,然而,现在他却背叛了权势滔天的武三思,转投到上官婉儿这边。 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一切都是因为他在武三思那里,没有得到应有的重用。 武三思对他的关注度,与他预想的不符。 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人家手底下能人太多,排来排去也轮不到他。 虽然位列五狗之列,但这个名号都是由后人叫起来的,在这时的情况看来,他李悛是当真没有得到与这份殊荣相匹配的器重。 由于武三思同时和两位宫廷贵妇有染,一来二去,作为幕僚的李悛也和上官婉儿有了些交情。 时光荏苒,这份交情便进一步升级。李悛反而成为了上官婉儿的消息渠道。 这两年,他的工作开展的相当顺利。 在武三思那边,他是个绝对的边缘人物,只有大型的聚会宴饮,才会邀请他,就说近一年来,武三思从来都没有派发给他任何任务。 而他,虽然还是对武三思保持着恭敬,但也没有给他主动提供过消息,他在武三思心中的地位急剧下降,已经到了没人提起,他都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地步。 这样的态度对于李悛来说,倒是正正好好。他不必再费力巴结武三思那个狂妄的恶徒,却还可以在圈子里混下去。 所谓圈子也有他的运行规则。 即便李悛现在已经不得武三思重用,但他仍然是武家军圈子里的人,在同仁之中,还可以随意应酬。 他的消息来源,就是这些武家军的闲散人员。 利用这些消息,他已经在上官婉儿那里得了很大的脸面。 如鱼得水。 然而,今晚的消息,却是他自己获得的。 他掌管的太仆寺,正是负责调配宫廷车马的部门,新罗使团的要求,正好要上报到他这里。 他稍加分析,立刻就猜到了其中的端倪,一入夜,便来到飞仙阁送信。 ………… 执手相看,泪眼蒙蒙。 李俊和杜饶两手交握,他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这样的状态,和后世那首著名的婉约词牌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不同的,人家那诗写出来是为了和爱人辞别的,他现在的状况是在送战士踏上危机重重的战场。 没错,吐蕃境内就是战场。 这一去,即便是情报老手杜饶,能不能完完整整的回来,并且带回消息都是未知数。 李俊心中感慨万千,同时也为他悬心。 他想到了张骞,当汉武帝送别他前往西域的时候,是否也有同样的心情。 他会回来吗? 我的朋友。 如果此去就要不归,又何必踏上行程。 唯愿你事事如意。 殿门外的骏马已经准备好,夜幕低垂,只等着那即将远去的人。 杜饶就站在门口与李俊依依惜别,原本不需要这样正式的送别,杜饶也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然而,李俊还是这样坚持。 朦胧烛光下,李俊嘱咐再三,提醒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心里知道,这样的嘱咐对于杜饶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这些事情他肯定会注意的。 但此刻,当离别就在眼前,他还是不免有些感性。 以往,他在这些人面前端出的,是一副少年英主的模样,身段,话语,表情都是无可挑剔的。 现在,这些却装不下去了。 他动了真情,唯恐杜饶有个三长两短。 就算他们原本算不上是朋友,可现在,这份感情竟然迅速得到了升级,他真切的担心他的安危。 “走吧!” 抽手扶正他肩上的包裹,杜饶有些动容,顺势就要行礼,李俊赶忙扶住他。 “殿下,杜饶一定不辱使命。” 杜饶没再多言,说完这句就翻身上马,茫茫夜色下,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带着激动的心情,李俊返回庭院,他的脚步很沉重,就好像要去吐蕃送信的是他自己一样。 稍歇了片刻,李俊吹熄了几只烛火,殿堂之中顿时昏暗了几分,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很好。 在明与暗的交界地带,他可以将思想无限延展。 即将到来的谯王,暗中作恶的武三思,正在脱离掌控,独自经营一片天地的宋氏兄弟,哪一个都是让他头疼不已的人物。 夜漏更深,鼾声大起。 一声兽吼,伴着鬼魅的旋律,接连不断的鼾声,瞬时卡壳。 “殿下!” “殿下,出大事了!” 恍恍惚惚,耳边响起细小轻微的声音,阿城的声音。 “怎么回事?” 李俊立刻清醒过来,目光如炬。 “殿下,昭容娘娘过来了。” 昭容娘娘?谁啊? 揉了揉惺忪睡眼,脑中电光一闪:“上官昭容?” “正是。” “她来干什么?” “小的不知,昭容娘娘很着急,殿下是不是要见面?” “当然要见!” 上官婉儿,说到底,李俊现在还完全和这人没什么交集,他也曾想找个机会和她搭上线。 然而一直未能如愿。 一则是,他实在太忙,各种明枪暗箭都在威胁他,让他左支右绌,无暇顾及其他。 二则是,在上官婉儿的前面,韦皇后巨大的身板一直挡在那里,牢牢的遮蔽着上官的身影。 现在,上官婉儿自己跳出来,岂有不见之理。 “太子殿下。” 李俊负手而立,打量着面前的上官婉儿,她已经脱下了狐皮大氅,露出纤薄的衣衫。 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是穿着宫女的衣服出来的。 不必多说,他也知道,这肯定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为之。 “昭容娘娘。” 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坐下。 “太子殿下,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这,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已经做好准备的李俊,还是被她吓了一跳。 “娘娘,这是何意?” “殿下,新罗使团的人,打算给陛下进献美人。” “美人?新罗美女吗?” 上官婉儿沉着的点头,这也是她和李悛两人的共识,可以说,当李悛将这个消息带给她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想的。 按照礼制,新罗使团的成员只能乘坐木辂入宫觐见,然而,他们却一反常态,申请了革辂。 一直以来,新罗和大唐关系融洽,使团成员不会不了解大唐的车马规定,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有一个可能。 使团里有女眷。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上官婉儿释放善意 大唐规制也是很灵活的,为了尊重女子,进宫的女眷,乘坐的车马可以升格一级。 按照明面上花名册上提供的信息看来,使团里全是男子,根本没有女子,现在突然有了这个要求,只能说明,这个女眷是使团刻意隐瞒的。 但是,她又必须参加这次觐见活动。 听了这个消息,上官婉儿的神经瞬时绷紧了,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亏她之前还在奇怪,新罗使团该得的赏赐都已经得到了,居然还拖着不走,非要亲自面见皇帝。 原来,竟是为了给李显进献美人。 新罗喜欢向中土皇帝进献美女,这也不是一件稀奇事了。 上官婉儿的话,令李俊亦茅塞顿开。 原来,要钱还是其次的,用美女拉关系才是根本目的。 “娘娘打算怎么做?” 特意冒险深夜到此,上官婉儿肯定已经想好对策了,而且绝对需要李俊的配合。 婉儿柔柔上前,用请求婉转的声音说道:“殿下,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阻止,谈何容易。” “况且,这是后宫中事,我也插不上手。” “正是因为我是后宫女眷,所以,在宫外就需要太子殿下帮忙。” 哦? 看来这还是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娘娘不妨细说。” “殿下,我需要一个掌握新罗语言的……” 婉儿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为难。 李俊听出了一点端倪,可还是不能确定,连忙用眼神示意婉儿继续说下去。 “娘娘需要什么样的人?” “一个精通新罗语的丑女。” 哈哈! 厢房里回荡着李俊豪放的笑声,原来是这么个计策。 现在距离新罗使团觐见还有两天时间,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人,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上官婉儿为何要阻止新罗女进宫? 李俊在房中踱步,婉儿似乎也没有马上回去的意思。 反而,倚住一个靠背,斜斜坐下了。 “娘娘为何要做这件事?” “即便新罗女进宫,想来,也分不走娘娘的宠爱。” 婉儿娇甜一笑:“为了和太子联合啊!” 莫名其妙抛过来的橄榄枝令李俊猝不及防,一时错愕。 当他回转过身,面对上官婉儿的时候,脸上却已经带上了沉稳的笑容。 “娘娘,结盟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却并不相信你。” 话说到这里,不如都挑明了,上官婉儿也是官场老手了,含糊其辞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和皇后是天然的仇敌,太子又想扳倒皇后,拥有共同的敌人,我们联合不是应有之义吗?” “昭容娘娘说笑了,我何曾说过要扳倒皇后,这样僭越的话,还是不要乱说。” 纤柔玉指,遮住樱桃小口,上官婉儿眼波流转,暗叫了几声遭。 “原来,殿下竟是敬重母后的,是我忘记了。” 李俊了然的点点头:“这一点至关重要,娘娘最好不要忘记。” “娘娘既然说要联合,也总要拿出诚意来。” “殿下,谯王要回来了,此人嚣张跋扈,野心勃勃,不得不防啊。” 听闻此言,李俊心中震惊至极,脸上还得维持着平和的表情。 老话都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一看,真实的情况往往更加恐怖。 这哪里是一扇随时会透风的墙,明明就是一柄全是窟窿的筛子。 谯王回京的事情,只是他自己都是秘密得到的消息,现在一看,其实上官婉儿早就已经知情。 这也就是说,谯王回京,从表面上看,还是朝廷上的一件秘闻,实际上,在表象之下,早就是贵戚之中人尽皆知的事实。 上官婉儿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是李俊不方便打听的。 “殿下看来是早就知道了。”上官婉儿的语气不无失望,她原以为,太子会很激动的。 毕竟,谯王这次回来,摆明着是要争夺太子之位的,李俊这个正经太子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没有,我还要多谢娘娘告诉我这件事。” 他从容的面对着婉儿的审视,上官看了一会,见他没有异样,也就失了兴趣。 “总之,谯王回来,殿下不要心急,皇后和谯王是死对头,到时自然有她出手料理此事,你只需要坐收其利即可。” “娘娘既然这样说,我也没有再犹豫的道理,明日,女人就会秘密送进宫里,该怎么调教,全凭娘娘。” 盟友,总是来得这样突然,李俊全没有准备,上官这样做,正合了他的心思。 洛阳城,择善坊。 洛阳城中,毗邻皇宫的这几个里坊,早就被各大皇族贵戚占得满满当当。 普通富贵人家和平民百姓,只能无奈的居住在偏远地带。 当初,朝廷赏赐宅院的时候,武三思还特地谦让了一把,表示自己朝堂经验尚浅,陛下赏赐的宅院,实在过于庞大,他无德无能,不能忝受。 这是则天时代的事了。 如今,时过境迁,他依然住在则天皇帝赏赐的宅院之中,然而,今日的择善坊与旧日的择善坊,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择善坊中的土地已经悉数划归武府,就连旁边道德坊的一部分土地,也被他侵占。 宅院广阔无边,犹如仙境桃源。 要维持住这样的权势,他就是不想再斗,也无能为力。 爪牙走狗的期盼,没有得到满足的权力欲望都催促着他积极投身到宫斗之中。 翩翩美男武延秀就坐在他的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武延秀的重要性已经显著下降,没了公主那边的宠爱,他根本无法获得多少有用的消息。 既然无用,就不如不见。 于是,当武延秀接到邀请,一时还不敢相信。 迅速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仔细收拾打扮,力图让自己的形象达到最好。 武三思的表情没有太多波澜,武延秀不知道,他这次能否得到重用。 “延秀啊,明日老夫就要前往长安,你要随我一道去。” 还要去? 武延秀明确记得,李显并没有让他们跟着一起回长安。 难道,这两日郡王收到了李显的邀请? 如果现在启程,应该还能赶上过元正。 第三百四十章 大人物欲出手 武延秀想了许多,最后还是只说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准备。” 武三思揣着手,抵抗着寒风,他转过头,瞧了武延秀一眼。 这次倒是很谨慎,难道开窍了。 “我问你,前些日子,你安插在东宫的女子,现在怎么样了?” 怎的忽然提起苦桃来了? 说实话,他也很久没有得到苦桃的的消息了,他一直认为,苦桃跟着李俊去长安了,难道,武三思得到了其他的消息。 “上一次,郡王也看到了,苦桃早已获得了太子的宠爱,现在正和他呆在长安。” “这就好,找机会通知你的手下,我们要提前行动。” “提前行动?” “不等太子回来了?” “不必等了,我们先去长安,等我们抵达,你就通知下去,即刻开始行动。” 武延秀面露难色:“这么快?” “怎么,有问题?” “郡王,苦桃现在在长安,我一时也联络不上。” “当时的布局只有苦桃一人知晓,她不回来,这行动也进行不下去。” 武三思皱着眉头,面露不悦。 武延秀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指望不上,这么重要的事情,就只交给一个小女子,难道,他都没有备用方案吗? 以前也是他忽略了,绝不知道武延秀在洛阳东宫的眼线只有这么一个,此人现在正在长安,洛阳的事情也帮不上忙。 可是,她布下的陷阱又是行动的关键一环,不可或缺。 这可如何是好。 “除了这个女人,就没有其他可用的人?你究竟是怎么办的事!” “崇训死后,老夫一直想把武家交到你手上,武氏一族还需要你来支撑,你且看看你,还是这么不成器!” 武三思痛心疾首,原本天衣无缝的妙计,难道就要因为一个女人,陷入迟滞?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结局,愤恨了片刻,稍稍恢复了平静。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 罢了,罢了,当初指望他,完全就是一个错误。 看来,武氏一族的下一代是没有希望了,武三思忽然觉得前途渺茫,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谁奋斗。 “郡王,延秀愿意出力,听凭您吩咐。” “不必了,你老实呆着就是了,我自有办法。” 伸手揩了一把汗,武三思的责备,并没有让武延秀心情低落,反而很放松。 武三思有办法,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其实,他唯恐到时事情办得不利落,反倒落得更多不是。 听说,明日就能返回长安,别的不说,他的心思早就飞到兴宁坊的小娘子那里去了。 至于,武三思这老头,还有谁在意呢。 夜幕降临,飞仙阁殿前。 一白衣少年站在马车旁边,正等待着上官婉儿的召见。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当朝太子李俊,这次,他破例来到飞仙阁,自然是为了履行之前的诺言。 李俊对面,衣着朴素的女人,正是骆绎亲自找来的,完全符合上官的要求,长相不出色,举止呆板,看起来也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婉儿稍微收拾一下,就准许他进殿,本来,李俊是打算让骆绎带着女人过来,他就不跟着了。 毕竟,总的来说,这件事没他也一样能办。 可最后,他还是改变了主意。 这女人到底可不可靠,上官的主意有没有可行性,还得他亲自确认。 “娘娘,人我带来了。” 自从女人进门,上官就一边打量他,一边点头,看来是很满意的。 “好,好,不错。” “叫个什么名字?” “莲叶。” 声音不大不小,态度恭谨,是个有脑子的。 “听说你精通新罗语,在哪里学的?” “回禀娘娘,家父原本在边境做生意,常常要和新罗当地人应酬,一来二去的,就精通当地语言了。” “小女不才,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也就学会了。” 对答如流,脑筋也好使。 上官婉儿很满意,也没有对李俊表达更多的感谢,挥挥手就让他走了,至于莲叶,自然是要留下的,明天就要应战,必须早做训练。 待他们离去,上官婉儿玩味的看着莲叶,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那个白衣少年,刚才一直老实的站在太子身后,没有说一句话,然而,清俊的模样,英伟的身姿,让人完全挪不开眼珠。 他是谁? 以前完全没见过,看起来就很有智谋的样子,看来是太子的得力干将了,如果太子身边都是这样的俊才,武三思那老贼是斗不过他的。 上官婉儿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投靠李俊,真是明智之举。 这一日,李俊花了一整天,终于为上官婉儿找到了一个各方面都符合她要求的女人。 负责找人的当然是骆绎,为了不在上官面前露怯,李俊还特意亲自把关,确定这女人确实是堪当大任,才放心的把人送到飞仙阁。 这人,自然是谁找来的,还得谁送去。 李俊的脑中,不断回放着上官婉儿昨夜的神情,虽然她计谋的大方向,他是明白的。 可具体如何操作,当真是把握不准,他虽尝试询问,却被狡猾的女人拐弯抹角的挡了回来。 上官婉儿这人,看起来还是比韦皇后有分寸,应该不会乱搞吧,他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 “殿下,裴恒,裴参军从洛阳赶过来了。” 阿城帮两人续上热茶,李俊一听就愣住了。 裴恒? 他过来做什么? 洛阳出事了! 李俊跳了起来:“让他进来!” 焦急的声音,让骆绎也感到颇为紧张。 “殿下,下官是否回避一下?” 李俊略一思忖:“不必。” 这时,裴恒也进来了。 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 相比杜饶顾不上喝水喘气的焦急样,裴恒还是要稳重许多。 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李俊跟前。 “殿下,这是墨儿娘子委托臣送来的。” 墨儿? 眉头一皱,两指捏着信,心里起了疑。 难道是武三思有了动静? 展信阅读,李俊可以确定,这娟秀的字体,确实是出自墨儿之手。 他眼珠挪移几次,就看完了这封信,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好心情也一扫而光。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太子的big surprise 展信阅读,李俊可以确定,这娟秀的字体,确实是出自墨儿之手。 他眼珠挪移几次,就看完了这封信,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好心情也一扫而光。 信递到了骆绎的眼前,他恭敬的接下。 裴恒自知,以他的身份,没有留在这里的资格,早就迅速退下。 李俊却拦住了他:“墨儿还说了什么吗?” “墨儿娘子只是说,武氏心狠手辣,现在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殿下一定要加倍小心。” “武三思这边有她来照应,殿下不必担心。” 裴恒退下,李俊心中自有计较。 不必担心,这自然是墨儿给他的承诺,然而,实际情况又如何? 墨儿不过是个小侍女,实力有限,单枪匹马的应付这件事,绝对是力有不逮的。 “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武三思交给墨儿的铜符代表了什么含义,不必细说,两人心里都有数。 他终于要祭出这一招了吗? 李俊并不愤怒,只是觉得一切终于还是没有逃出他的意料。 好在,铜符就在墨儿的手里,这方面不必担心。 策反墨儿这一步棋,现在看起来真是神来之笔,要不是她及时通风报信,他恐怕真要被武三思算计了。 墨儿不会按照武三思的指示行事,李俊可以放心,他最担心的是武三思那边的动静。 他会怎么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把这铜符利用起来? 李俊抓不住头绪,他忽然想到,落到武三思手里的火药,火药、铜符这些东西凑到一起,应该可以做一篇文章。 李俊思考着这些事情的关联,手底下也没停,迅速写好了两封信。 “裴恒!” “属下在!” 阿城拿来一个纸筒,李俊专门用它来传递消息。 他小心的将书信卷好,放在其中,擎着烛台,蜡油成串下落,在纸筒上留下了深红的印迹。 “浅色的信交给墨儿,她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深色纸张的那一封,送到西市无名酒肆,找到老板无名子。” 李俊向他详细说明了寻找无名酒肆的路线,裴恒有些懵懂,这个酒肆以往从没听过,难道,那里的老板也是殿下的帮手? 带着这些疑问,裴恒老实接下,把信放在袖袋里。 “裴恒,今天时候不早了,明天再启程吧。” 阿城带领着裴恒,去到西厢房,为他安排住宿。 骆绎没离开,合作一段时间,他和李俊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 不需要言语,他也知道,李俊对他另有安排。 “骆绎,火药匠人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既然武三思那边已经有行动了,我们也要加紧准备。” 骆绎痛快答应了,可这心里还是存着疑问。 那些火药,和他们在战场上使用的那种决然不同,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可既然李俊已经要行动了,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这些新型火药的用处。 这样才能更好的辅佐李俊。 他没有作声,李俊却知道他的心思。 “这批火药,我本打算在我大婚的时候使用,现在看来,必须提前了,这样,元正就快到了,我们就用这个东西,给父皇一个惊喜。” “惊喜?” 李俊深深点头:“就是惊喜。” “不必怀疑,这批火药不是用来打仗的,而是为了制造惊喜的。” “制造火药的作坊在哪里,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制造火药的地方,就在长安郊外的一处荒地上,为了保密四周早就已经搭好了临时棚架。 对外就宣称是制作火烛的作坊,实则,在作坊里忙碌的都是骆绎精心挑选的匠人。 在李俊的指挥下,新型火药已经制作完毕,就等着它登场的时候。 “殿下,武三思那边怎么办?” “墨儿是一个女眷,许多事情根本无法应对,需不需要我再派几个帮手?” “我也是这样想的,刚才交给裴恒的那封信,就是在向无名子求援。”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依你看,武三思会选在什么时候动手?” “我想,再怎么说,也得等到太子大婚之后吧,就算是要捣鬼,也得讲规矩。” “规矩?” “他武三思还会讲规矩?” 李俊讪笑道:“我要是他,就赶在大婚之前动手!” 骆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李俊带着他在厅堂里缓缓踱步,在月影和烛影的交相辉映之下,柔白的墙壁上,现出两人纤长的身影。 “你不必怀疑,武三思一直以来就致力于扰乱朝政,现在他将铜符和火药集中在一起,我想不必我细说,你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大婚之前,是长安朝廷最松懈的时候,要作恶,就要趁着这个时候。况且,我人也不在洛阳。” 当李俊亲自点破这一层关切的时候,骆绎的心瞬时揪紧。 以无名子现在的实力,对抗武三思还远远不够。如果,他现在就要动手,那太子肯定要陷入被动。 这可如何是好! 他忽然感到,这一段时间,他们是不是把武三思打压的太狠了,以至于,他居然狗急跳墙,急切的想要使出杀招。 污蔑当朝太子谋逆,这样的招数扔出去,武三思还能全身而退吗? 正常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可他仍然还要使出这招,可见,他也很急迫。 从目前的势力分布看来,武三思还占据着绝对优势,他为何要提前动用这样的绝招,实在令人费解。 李俊要提前火药揭秘的时间,骆绎并没有意见,但根据他多年收集情报的经验,他认为,武三思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殿门外响起兵兵蹡蹡声,那是战士们的战甲和兵器相击的声音。 夜深了,换防开始了。 李俊径自沉思,根本没发现骆绎早就停下了脚步,骆绎注视着李俊的背影,踟蹰一刻。 “殿下。” 李俊回转过身,注视着他,骆绎凑上前:“殿下,下官认为,武三思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何以见得?”骆绎莞尔一笑,很感兴趣。 “无名酒肆的人监视武三思已经有年头了,此人阴险狡诈,同时疑心也颇重。” 李俊点点头,他说的有道理。 “他一心想置殿下于死地,”他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李俊的表情,见李俊一切如常,这才继续说道:“下官想来,以武三思的个性,他一定想亲眼见证殿下受到伤害。”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备用计划 “你再仔细说说。” 李俊撩袍入座,骆绎也跟了过来,话题进行下去。 “下官看来,他一定会想办法到长安来,或者是等到殿下返回洛阳再动手。” “这样他就能亲眼看到殿下被他算计的惨像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准备可以放慢一些?” “不,下官认为殿下安排的所有活动,都需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这是没有疑问的。只是,武三思却不一定这么快行动。也许,我们还有些时间。” “但愿如此吧。” 李俊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夜的密谈,接下来,各项事务仍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东宫中人个个绷紧了神经,静候迎战武三思。 ………… 长安东宫彻夜不宁,洛阳东宫亦暗潮汹涌。 裴恒揣着李俊的亲笔信,即将启程,墨儿则来到惠福楼,等候着消息。 郡王府的管家刘德昭,衔命而来。 这样的大人物专程过来,却不是为了武三思的事情。 稚帽叠的高高的,獐子皮的大氅,把墨儿裹得严严实实,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她终于来到了长廊尽头的背阴处。 这里基本没什么阳光,窗子也不对着街,非常隐蔽。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刘德昭亲自挑选的。 门口站着两名壮汉,墨儿认识他们,都是武三思的贴身侍卫,绝对的精英。 房门推开,刘德昭点头致意,墨儿将稚帽揭下,大氅仍然穿在身上。 “刘管家。” “墨儿娘子。” 桌上放着的,都是惠福楼的招牌菜,清淡为主,刘德昭笑盈盈的执起筷子。 先夹了一筷菜丝。 “刘管家找小女有何事?” 自从上次武三思联系她之后,墨儿的心就一直悬着。 一方面她在等待着太子那边的消息,一方面又担心武三思马上就让她动手。 现在,坐在刘德昭对面,看他满脸的笑意,好像不是为的铜符的事情,心中更见忐忑。 “不着急。” “墨儿娘子,先吃点菜。” 他殷勤布让,墨儿也不再客气,吃了一碗梅子落,梅子酸甜,米糕软糯,真是令人赞不绝口,嘴角不自觉就漾起了笑意。 刘德昭也是饿着肚子出来的,一看到这些可口的饭菜,也是一时馋虫大动。 浓茶端了上来,两人饮了几口茶,眼神一对,开始说正事了。 “墨儿娘子,记得上次你到郡王府送信,你说你和桓国公的探子苦桃是认识的,是不是?” 眉头一跳,怎的提起苦桃来了。 她抓紧了筷子,严阵以待。 接下来的回答,每一句都相当小心。 “是这样的。” 上次李俊假冒的信就是她送的,在这个问题上,她没办法撒谎。 “你知道,苦桃已经到长安去了,最近,你和她有联系吗?” 墨儿摇摇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刘德昭,关注着他的表情变化。 “这里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刘管家尽管吩咐。” “苦桃现在人在长安,没办法做这件事,所以,就只有靠你了。” 来了,真的来了! 墨儿现在十分庆幸,这些日子她一直和苦桃混在一起,早就知道了她在东宫里做的手脚。 看来,这份差事要落在她的头上了。 “你可知道,苦桃在东宫做了什么?” 有这么一瞬间,厢房里鸦雀无声,没有人讲话,只有互相揣测的眼神在流动。 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要拿捏好分寸,不能让他们起疑心。 “隐约听她提起过,只是,后来,苦桃就随太子去长安了,详细的内情,墨儿不太清楚。” 刘德昭的表情很平静,墨儿只当他是相信了,他没有迅速离席,这就说明,他还需要墨儿的帮助。 “你知道这件事,就好办了。” “郡王需要你的配合。” “苦桃在东宫正殿廊柱底下,埋了一个木偶,你要想办法把她找到,这些日子就有大用处。” 果然是这件事,墨儿的心沉了下来,脸上还做出震惊的表情,刘德昭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又鼓励了几句。 依他来看,墨儿这样的弱女子,猛然就要担起这样的重任,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武三思和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有迟疑,看这怯生生的样子,颤抖的手指。 她能行吗? 他不会想到,这些都是墨儿在故意做戏。 不这样表现,就会引起刘德昭的怀疑了,沉默了片刻,她见时机成熟,才慎重的答应下来。 刘德昭亦松了一口气,她能痛快接下,真是再好不过。 “墨儿,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些天事情会很多,保障自身是第一。” “多谢刘管家关心。” 明明都是客套话,墨儿还是接下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她的死活,根本没人关心。 商州郊外,离开最后一个驿站,就可以进入长安城了,车队已经连续不停行进了十几天,到这时,早就人困马乏,精疲力尽。 只有辇舆上的那个人,与众不同。 精力旺盛,一双招子放的锃亮,长安城就在眼前。 啊,长安! 天知道,李重福有多少年没有踏入这片土地了。 他是天天想,夜夜盼,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按照之前的约定,武三思会先一步来到长安,可现在,事情似乎没有那么顺利。 昨天的快马信,正是来自武三思。 这人居然现在才刚刚从洛阳出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说要给我当靠山的吗? 竟然来的这样迟,万一他在父皇身边有个头昏脑涨,表现不佳,可如何是好。 他虽然心情激动,着急进城,可武三思的缺席又让他心里没底。 生怕他这烂胚的真面目,转瞬就被韦皇后撕开。 李显这个生父,在他这里就是个摆设,他深知这人是个没脾气的,根本不怕他。 唯一对李重福有实际威胁的人,只有皇后韦寄奴。 这些年,李重福被外放到均州,吃苦受难,不得皇恩照拂,个中缘由,他心中有数。 都是因为皇后的撺掇。 外放生涯开始的时候,他是很兴奋的。 逃离了皇宫的管束,他就变成了自由飞翔的鸟儿,无忧无虑。更何况,他还侥幸逃脱了韦皇后的魔爪。 对李重福,韦氏是起过杀心的。 这在皇庭内部,不是秘密,年纪小小的李重福,也明白这个道理。 要不是他还觊觎着皇位,他还真不愿意回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冰面遇险 马车队停留在商州郊外的荒原上,前方一条小河,算是洛水的一条支流。 如今已经全部上冻,光滑的冰面,没有一丝裂痕。 李重福正考虑着,要不要踏着冰面过河,也能加快行程。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河对岸,一排荒废的小茅屋之中,正有几个神秘人物在等待着他。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唯恐李重福速度太慢,耽误了他们的大事。 踟蹰片刻,李重福下了命令,马车队从冰面上走过去,身边的两个长史,屁都不敢放一个,脑袋垂的像鸵鸟。 就这两个大气不敢出的臣子,还是李重福特意挑选出来的,都是保证听话,不会给他难堪,更不会告密的人。 虽然算不上可靠,但绝对是无法逃脱他的掌控的。 带着这两个人,不过是做做样子,好歹是个大王,总不能单枪匹马的来,这也不合礼制。 他还想着,等正式见到了父皇,马上就把他们换掉,也好清静清静。 大王有命,其余人等哪有不同意的份。 挥动马鞭,骏马前行,马车轮也跟着吱扭吱扭的转了起来,李重福坐在辇舆里,心情畅然。 刺啦…… 脆脆的声响,那是平整的冰面又多了一道裂纹,马车夫心里一惊,更把缰绳勒紧。 一直忍气吞声的长史,再也忍不下去了。 就这样由着这个小子乱来,他们一行人的性命都得搁在这里,他回望后方队伍,还好登上冰面的人还不多。 这要是冰面开裂,他们几个就得一起交代在这里。 黄口小儿不怕死,我们还怕呢! 长史纵马上前,乃道:“殿下,冰面有开裂的迹象,我们是不是退回去?” “退回去?” 李重福脸上是戏谑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包含着威胁。 这些年他在地方上为非作歹,没人敢说个不字,都是多亏了他这一套混世魔王的做派。 “你在反对我?” “本王有命,你还敢不从!” “还不快走!” 走,走哪去啊! 车队还没有行进,冰面就因为承受不住重压,刺啦一声又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 一时之间,人嘶马叫,乱成一团。 一些眼疾手快的,早就窜到对岸,算是侥幸生还。 还留在冰面上的那些人,可就是正宗的可怜虫了,真像陀螺一样,沿着一个圆点四处乱转。 这可是冰面运动的大忌,再看一切麻烦的始作俑者,谯王李重福,现在根本无计可施,直接抱着轿辇的栏杆不撒手。 “殿下,殿下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都很聪明吗?” “这主意应该你们想!” 他越闹腾,队伍就越乱,冰面裂的也越快,眼看着情势就要失控,远处的茅屋里忽然有了动静。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就是,也不让我们换地方,就一直在这破茅屋里闷着,身上都要长虱子了。” “我看,我们是不是呆错了地方,谯王殿下根本不是走的这条路。” “要是这样,我们岂不是白等了好几天?” “别吵了!” “再吵把你们都丢河里去!” 窗前一声断喝,两老汉满腹的牢骚话,瞬时就憋了回去。 河岸前几间破落的小茅屋,原本是郊外猎人的临时居所。每每上山打猎都要花费数天时间,盯好的猎物,也不是一天就能逮着的。 经验丰富的猎人们,时常在山崖下的田间小屋暂住,小屋里灶台、土炕、简单的生活用具,应有尽有。 两个老汉为首的十来个人,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三天,他们就是韦皇后特派出来,迎接李重福的人。 两老汉别看耐心不足,可还是正经的御医,原本他们接受了皇帝李显的委派,正欲启程迎接谯王,亲自为其诊治。 哪成想,这稍微磨蹭些,就让皇后逮了个正着,让自己宫里的羽林卫押送着两个老迈的御医,前去迎接谯王。 你要说不去还不成,因为韦皇后说了,她派遣御医过去的目的和陛下那是一样一样的。 都是为了给谯王看病,完全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皇后身体力行,不只是口头关心,还特地捐献了两棵千年老山参,都是皇后的私藏。 出宫的时候,她还特别嘱咐御医,在见到谯王之前,一定要把汤药熬好,亲眼看着谯王把药都喝下去,这样才算完成任务。 两位老太医年纪一大把,哪里听得出来这些话里面的弯弯绕,稀里糊涂的就跟着皇后的侍卫上了路。 等到出了长安城,来到郊外的这片破屋,他们才明白这些侍卫想让他们做什么。 他们虽然极力反抗,奈何人老拳脚功夫更是一点也没有,侍卫们根本都没有使用武力,就把他们制服了。 无可奈何,只能老实煮药。这一煮就是好几碗啊,他们就在这破茅屋里,用简陋的工具加工参汤。 谯王左一天不来,右一天又不来,参汤煮好一碗,又倒掉一碗,循环往复,那叫一个浪费。 反正老参管够,都是皇后的,浪费了他们也不心疼。 就这样,过了三天,今天这碗参汤,终于到了能送出去的时候。 谯王浩浩荡荡的人马还没到河岸,他们就发现了,侍卫们迅速在窗前集结,再没有人管这两个老汉,于是,他们暂时翻身做主人,发发牢骚,缓解焦虑。 “大哥,不好!” “他们怎么敢往冰面上走?”年轻侍卫说道。 “不会的,谯王又不是傻,这种天气,冰冻的都不结实,他们不会真的这么做的。”几个侍卫中,官职最大的那人,下了断定。 然而,事情很快就向着他不愿看到的方向急速前进,李重福他们不但是登上了冰面,还把冰面压出了裂缝。 这还得了! 他们哥几个虽然没有护送谯王顺利入京的任务,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王在自己眼前掉进冰窟窿里。 这时,前方的冰面上,人马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个秩序可言。 “不行,我们得去营救谯王。” 冰面上,一群人正是人仰马翻,即将落水的关键时刻,几个大汉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要慌!” 挥手抛高,几个绳套凌空落下,准确的套上了惊恐的骏马,让它们暂时稳定下来。 有了壮汉们的帮助,马上的随从人员也恢复了一部分的理智,按照正常的步骤,控制住了惊马。 羽林卫们在前面指挥,带领慌张的侍从们,逐个从冰面上走下来,半个时辰过去,总算是有惊无险。 第三百四十四章 药,你吃还是不吃(感谢大家的支持!) 等到众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之后,他们才看出了异样。 这些人,怎么这么眼熟。 “羽林卫!”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谯王这边迅速炸开了锅。 至于谯王本人,却根本没什么表情变化,他好不容易脱离险境,现在还没从呆滞中缓过劲来。 对周遭的事物都反应迟钝,那职位最高的羽林卫,急速向李重福靠近,身后跟着两个心不在焉的太医。 “谯王殿下!” 两人恭敬行礼,李重福看着他们坚毅的脸庞,眼珠转了转,勉强恢复了神志。 “你们是?” 随行的小厮,将李重福搀扶起来,他的腿还有点软,只能靠着他们回话。 在几个威武雄壮的大汉的身后,是瑟缩成一团的两个老太医,带头的壮汉,乃是羽林卫的旗官,这一行人都得听他的指挥。 没有他松口,老太医们根本不敢答话。 “回禀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听闻殿下身染恶疾,担忧至极,特遣太医局医官为殿下诊治。” 陛下? 皇后? 这前一个人,正是李重福心心念念想见到的,可这后一个,却来者不善。 韦皇后是李重福最害怕的人,也是最厌恶的人。 这些年,他在均州吃苦受罪,完全失去了李显的疼爱,这个始作俑者,正是皇后韦寄奴。 这次他千里迢迢回到长安,可谓千载难逢,他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是破釜沉舟了。 他知道,在他和李显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就是韦皇后。 他现在的状态可以用体壮如牛来形容,哪里有什么病痛。 从来也没有料想到,李显竟然还能亲自派人来给他诊治,李重福脑门上的官司,蹭的就窜起来了。 要是只有李显的人,这事还好办点,他疏通一下,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 再加上皇后,可就麻烦了。 “你们先退下吧,本王没病!” 羽林卫本就是皇后派来的亲信,根本不打算放过李重福。 他们早就知道,李重福根本没病,正好,皇后派人过来,也不是为了帮他医治。 “谯王殿下,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请一定让太医为您诊治。” 李重福腾的就站起了身,身姿矫健的,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这人根本没毛病。 两太医也惊了,他们完全没料到,谯王竟然是装的。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本王说了没病就是没病,你们没长耳朵吗?” “速速散去,本王还要快点进京。” 羽林卫们早就料到,谯王不会乖乖就范,立刻站成一排,个个都是面容严正,凛凛不可侵之势。 他们怒目圆瞪,不发一言,却让李重福的气焰灭了一半。 “殿下若是不想让太医诊治也行,至少要把皇后娘娘亲赐的汤药给喝了。”旗官微微一笑,祭出了法宝。 这,才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李重福没病,韦寄奴就是不看也能猜得到,她也根本不打算让太医真的给他看病。 她巴不得他真是生了什么要命的大病,在路上一命呜呼了最好。 看病是假,赐药才是真。 这可是来自母后韦氏的爱心补药,谯王殿下,您就受着吧。 直到这时,两位老太医才有了出场机会,他们端着铜钵,可怜巴巴的上前。 对李重福说道:“谯王殿下,还请不要辜负了陛下娘娘的一片心意。”他们故意将陛下二字说的很重,让李重福注意,这药可不只是皇后的心意,同样也是李显的关心。 不喝,这一关他过不去。 李重福刚才还很欢实,一个劲的上蹿下跳,用呼呼喝喝来给自己壮胆,一看到这小铜钵,瞬时就蔫了。 药,药药药…… 他嘴唇哆嗦着,连个完整的声音也发不出。 要不是小厮们使劲的架着他,他早就一屁股坐地上了,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 “请殿下一定要饮了这钵汤药,否则,兄弟们也难交差。” 见李重福吓得支持不住,好像要发疯的样子,羽林卫便又给他加了点内容。 交差? 交什么差? 让你们交了差,老子不是就要折在这里了吗? 韦皇后赐的药,那不是为了给他治病,全是为了给他找病的。 “不要,本王不要喝药。” 说着,李重福就挣脱了小厮们的拉扯,三步并两步,窜到了马车上,无论随从们怎么哀求,他也不出来。 “你们让开,本王要行路!” 他催促车夫,让他赶紧催动马车,然而,十几个羽林卫挡在前面,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 夹在暴躁的大王和狠厉的羽林卫之间,进退失据。 旗官也不是吃素的,他回身就给太医使了个眼色。 老太医当然不敢对抗羽林卫,别看他们的官职还不如太医,可他们的背后站着皇后。 那可是呼风唤雨的韦皇后,谁敢招惹。 两人颤颤巍巍的端着铜钵,站在车前。 “殿下,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御赐的千年老山参熬得参汤,最是滋补,还请殿下服下。” “皇后?这山参是皇后赐的?”李重福撩开车帘,大喊道。 “正是。” 她赐的参汤,他就更不敢喝了。 谁知道,这山参上有没有涂朱砂,水银,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不要,不要!” “快拿走!” “殿下,还是喝了吧。” 老太医们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李重福,心中在呐喊,殿下,这药当真没毒,你就放心吧。 然而,惊弓之鸟的李重福,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们。 这两个老太医也实在是太不中用了,这么点事都办不利落,羽林卫干脆把他们两个拨到一边,独自上前。 他们可不是吃素的,干脆跳上了车。 既然他敬酒不吃,那就只能让他尝尝罚酒了。 “你们要干什么!” 李重福瞪着大眼,双手乱挥,后来见无法阻拦羽林卫上车,干脆抱住了马车的梁柱。 “谯王殿下,为您诊病是陛下的旨意,亲赐汤药又是皇后娘娘的关怀,您总不能抗旨不尊吧。” 铜钵早就已经被羽林卫们夺了过来,两个老太医干脆躲到风暴外围,顾着自己老命。 “长史,长史救我!” 眼见着羽林卫们不肯退让,李重福立刻想到了请求随官长史的帮助。 然而两位长史上前,只管动嘴,根本没有保护他的意思。 第三百四十五章 送错门的女人 别说眼前的是羽林卫,根本不是他们两个能对抗的了的。 就是眼前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他们也不会上前保护李重福。 这人在地方上的人缘烂透了,众位大臣恨他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救他。 前面是威风凛凛的羽林卫,端着毒药。 后方是根本指望不上的几个随从,谯王殿下,彻底崩溃。 他仿佛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完全丧失了表达能力,双眼呆滞。 全靠身后的小厮们支撑着他,才能让他体面的坐着。 羽林卫除了一直让他喝药,根本没有别的话。 铜钵已经摆到了他的面前,李重福看着那黄橙橙的药水,心里咯噔咯噔的。 他心跳如雷,仿佛死期就在眼前。 大丈夫死死生生,生生死死,有何可怕! 他脸上呆滞,脑子里的念头可是一刻也没停。 无数至理名言,先贤哲人的教诲,在他眼前掠过。 那些他读过的,没读过的,都跳出来指点江山,他忽然觉得,好歹也是个大王。 宁可站着死,不能趴着生。 喝就喝吧,死就死吧! 他做出大义凌然状,羽林卫才不理他的那份傻气,既然他愿意喝药,自然最好不过。 赶忙送上,李重福心里想的英勇无匹,可真的到了行动上,自然有些跟不上,眼见着铜钵的盖子揭开,悠悠药香飘然而出。 不自觉吞了一口唾水。 这是一场赌博,这到底是一碗救命的补药,还是送他上西天的毒鸩,只有喝下去才知道。 羽林卫们寸步不退,面对这位久以失宠的大王,他们本也没有多少敬畏,再加上有皇后撑腰,更是连做做样子都不愿意。 眼见着,李重福颤抖着双手,端起铜钵,他们心中发笑,胆小鬼,就这样还想夺权呢。 真是做梦比较甜。 喉结鼓动,一整钵汤药都被李重福吞下,铜钵底部,只剩一点没有过滤干净的药渣子。 羽林卫完成任务,正欲离开,却被叫住。 “站住!” “殿下有何吩咐?” 旗官转身,表情很体面。 “不能走!” “你们,还有那两个太医,跟随本王一起进京。” 李重福抚着胸口,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些旗官,呵呵,对本王如此不恭,还想拔腿就走,想得美。 老子一会要是毒发身亡,你们也别想活。 翌日夜里,大明宫中歌舞升平,欢笑声此起彼伏。 为了迎接新罗使团,宫中乐坊特意排练了歌舞,颇具新罗风情。 表演者都是唐人,可这姿势身段真是一点不差,彩带飘舞,腰鼓敲的咚咚响。 新罗使团的成员发出连连赞叹,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不是表演。 大唐帝王如此用心,看来这次的赏钱一定少不了。 一曲歌舞毕,众乐人悉数散去,李显举起酒盏,使团成员立刻恭贺道:“大唐天子万岁,福寿绵长。” “今日聚会,众位卿家尽情玩乐,不醉不归!” 李显笑呵呵的吆喝着,这样的聚会正是他最喜欢的。 只有这样欢乐的气氛,才能冲散他内心的寂寥。 现在的他,确实是最快乐的。 他最爱的两个女人,簇拥在他的身边,欢笑怡然。 李显是高兴了,身边的两位贵妇,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韦皇后自从上了尊号,真是通体舒畅,干什么都有精神。 听听小曲,不时给李显喂个糕饼,惬意的很。 即便她现在早就不钟爱李显了,可心情好的时候,她也能表现出色,仿佛两人还是一对恩爱夫妻。 至于上官婉儿,就绝没有那么轻松了。 脸上自然是挂着甜笑,柔柔的依偎在李显怀里,其实,心里绷紧了一根筋。 眼神不时在使团成员之间逡巡,看看他们的脸,每一个都面目可憎。 竟然还敢送女人过来,真是不自量力。 没有根底的异邦女人送到后宫里,从来都是凶多吉少,尤其是在现在的李唐后宫。 就算今天她上官婉儿不出手,韦皇后那恶妇也难免不会手痒痒。 毕竟,以往后宫的喋血事件也不少。 婉儿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她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狠毒的事情,那些娇花为何香消玉殒,绝对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到底是谁下的手,自有公论。 也不知那个小娘子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按照李悛提供的信息,这革辂车,太仆寺已然是派出来了,可以肯定,确实有这样一位女眷。 现在还不出现,难道是等着宴会过后,偷偷送进来吗? 端起酒盏,婉儿的眼神飘到了皇后那边,这人现在还嘻嘻笑笑的,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想法。 她忽然对韦皇后的心里变化很感兴趣。 待会子,等到美女登场,她会不会当场变脸啊! 一阵歌舞稍停,殿堂之中有了一刻的沉默,使团成员视线交错,上官婉儿捕捉到了。 “大唐皇帝陛下!” “新罗一直承蒙大唐皇帝厚爱,赏赐颇多,吾上下臣民感激至极。大唐山川秀美,地大物博,我新罗无以为报。” 来了! 新罗使团带头的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在用低沉的声音诉说着新罗国对大唐的无尽情意。 这经典的开场白过后,唯二知情的李俊和上官婉儿,他们的视线一下子就汇聚到老头的脸上。 要开始了。 他们屏息等待,不错过分毫。 “微臣听闻,大唐太子殿下一个月之后就要举行大婚,微臣及使团成员欢心不已。” 等一下,这个话锋怎么有点不对头。 一丝丝危险的气息在渐渐靠近,李俊有所察觉。 可他的脑子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倒是殿上的上官婉儿,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你们的孝心,朕是知道的。” 李显捋着胡须,笑的优哉游哉,显然也没有意识到,使团的真正目的。 “大唐皇帝陛下明鉴,新罗国为恭贺太子大婚,愿将一绝色美人进献给太子殿下。” 兵兵兵…… 金器下坠的声响,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大殿里没有一点声音,人人都在注视着大唐太子的一举一动。 很遗憾的,他失态了。 金樽落地,酒液倾洒在地上,李俊大手一抖,这是他再自然不过的生理反应,等到他想控制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来自上官的妙计 殿上的李显,明显不悦。 却不是因为李俊的失态。 在他看来,新罗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儿子的女人,就是再绝色也是妄想。 韦皇后一脸无所谓,纳了这样的女人,李俊的身份地位就又要更低一等,正合她的心意。 唯一感到兴奋的,只有上官婉儿。 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翘,要不是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太难看了,她早就捧腹大笑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们竟然会错了意。 如果是送给李俊,那她就不必再掺和,倒是李俊身边的太子妃,面色非常灰败。 只是,她的性情可比李俊要更沉稳,居然没有异常的表现,还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看来,是个狠角色。 “你们的心意,朕心领了,美人就算了吧。” “陛下,新罗进献美人,只是想给太子殿下送一个消遣,只要能忝居东宫,名分地位都是不重要的。” 李显没松口,面容陈肃,老头一看这阵势,立刻转向李俊这边,苦苦哀求。 这人都已经带来了,哪能再退回去。 原本这美人确实是要送给李显的,可他们到了长安才听说,李显和皇后情爱甚笃,而且皇后骄横悍妒,不是好惹的。 他们怕这美人刚刚送进去,就躺着出来,这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又加之,那一日他们亲眼见到了李俊,观大唐太子长身玉立,彬彬有礼,不自觉就把心思转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毕竟年轻气盛,派出一个美人,应该比较容易俘获他的心。 这样也可以让美人少受点罪过,总比给一个老头当宠姬要轻松的多。 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太子殿下!” 使团长向李俊身边走了几步,李俊身子后仰,保持戒备。 手肘相碰,有点阻隔感,李俊这才想起来,宗爱柔一直在他身边坐着呢。 这个脸色,就叫铁青吧。 李俊偷眼一瞧,爱妻的脸部肌肉一动不动,冷漠的看着这一幕闹剧,在眼前上演。 她的眼神不时飞到李俊身上,那轻撇的嘴唇透露着她的心思。 怎么样,太子殿下,这婚还没有结,小妾都已经准备好了。 还不赶紧答应。 这是在大明宫的殿堂上,唯一说了算的,只能是大唐皇帝,即便他当着个太子的名号,也只能听从李显的指挥。 座上的李显,看到使团成员又转向了李俊,更加愤怒。 这帮崽子是怎么想的! 居然还想往他宝贝儿子那里塞女人,这不是添堵吗! 看看,看看,爱柔的脸都绿了。 作为惧内第一的皇帝李显,此刻和宗爱柔感同身受。 就算要纳姬妾,也得等太子妃入门,生个一儿半女再说啊! 天底下,哪有女人看见这样的事情,还能无动于衷。 李显审视前方,众臣噤声。 谁也不敢发表意见,李显捋着胡须,端看佳儿佳妇的表情。 啧啧,李俊一脸无可奈何,宗爱柔的脸就跟铁锅一样。 看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也不是毫无感情。 还是那句话,李显这人,对待朝政从来不爱走心,唯独对儿女情事,那是相当关心。 而且,自诩很有经验,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几分。 “太子,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啊? 李俊两眼一瞪,冒牌老爹这是要干啥? 他怎么能把这个球踢给自己呢? 眼珠子一转,就见宗爱柔已经开启了暴饮暴食模式,可以说,现在在这座大殿上,她是唯一一个还有胃口的人。 然而,李俊知道,这要是解决不好,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就又要崩塌。 他还指望着以后夫妻精诚团结了,这些个新罗老汉,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东西! 再看座上的李显,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绿豆一样眯着的小眼睛里,总在发射不怀好意的光芒。 “儿臣以为不妥。” 李俊来到殿前,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在场众人,其实,按照大唐时候流行的观念来看,堂堂太子接收几名女眷,别管是哪个地方来的,都是合情合理。 不必回绝的,再者,拒绝这些女人,恐怕还会影响和藩属国的关系。 他能说出这句话,是非常勇敢的。 身后的使团长一听的这话,立刻鼻涕眼泪一把抓,哭的稀里哗啦的。 座上的李显,却露出欣慰的笑容,也许,这才是他想听到的回答。 李俊挑眼看向宗爱柔的方向,她完全呆了。 再也不大吃大喝,一双美目之中,柔情尽显。 “有何不妥?”李显发话了。 李俊放下和宗爱柔的视线交错,连忙答道:“启禀父皇,儿臣宫中已有姑母引荐的两位女眷,皆是温柔贤淑,纯良可爱,儿臣心甚爱之,且过些日子就要大婚,太子妃端庄持重,亦有美色,儿臣愿钟情于她,不愿再让新罗女受委屈。” 一番话说的有礼有节,就算是新罗使团的人也说不出二话来,李显更是笑开了花。 面向使团长:“太子的心意就是朕的心意,你们可是明白了。” “陛下,陛下还请再考虑一下。” “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上官婉儿柔柔笑着,韦皇后瞪了她一眼,心道,这女人怎么这个时候跳出来,是不是活腻歪了。 “爱妃,有何高见,说吧。” 李显揽过婉儿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喃喃道,引得婉儿娇笑连连。 她审视着台下的李俊和使团长,自有一番计较。 “新罗美人既然已经到长安了,再送回去也不合适,再者,与其到东宫做采女,不如择一高门大户的嫡亲子弟嫁了。如此,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你是说,让朕给新罗女赐一门亲事?” 李俊还在发呆,殿下的新罗使团却迅速反应过来。 这是大唐天子在给他们台阶下啊! 这个时候不赶紧抓住机会,这个女人就真要砸在自己手里了。 “微臣听凭陛下处置。” 他双肩扑地,诚惶诚恐。 “爱妃可有什么好人选?” 在皇帝李显的眼里,新罗女人能够在大唐找个贵戚子弟正经结婚,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德了。 至于到底找谁家的,他根本不关心,只要不来烦他就行。 他小小的眼睛,不时向皇后那边瞟一瞟,还好,皇后的脸色还算好看,比之前强多了。 “这,还是陛下说了算吧,臣妾怎能妄言。” 眼眸微微低垂,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其实就是不想接下这件事。 她刚才这样说,完全是为了给李俊一个面子。 第三百四十七章 点鸳鸯,诉衷肠 好歹有了李俊,总算是解决了宫妃的难题,把这个女人发配给别人,李俊也省心。 至于,找人,她去哪里找人? 以现在长安城里贵戚联姻的惯常做法,别说是新罗来的异族女子,就是世家大族里的姑娘也愁嫁。 这个旨意,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这个人选,也绝对不容易找到,她才不想做这样得罪人的事情。 她不说,李显也愁了,眼向着殿下,看看李俊,也是一副就等着皇帝发落的架势。 正在他为难之际,一道目光向他袭来。 “陛下,臣妾倒是有个好主意。” “哦?”李显眼神一亮,赶忙凑过来:“说来听听。” 上官婉儿也立刻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既然有韦皇后出马,她乐的等一个现成的。 “就是前段时间,臣妾向陛下引荐的,修文馆的学士卢向之啊!” 李显面色一凛,将此人的身份地位想象一番。 要说出身,自然是没的说了,范阳卢氏百年豪门,人长得也称头,更可贵的,他就是再娶妻,也是个继室。 听说,他的发妻已经与他和离了,甭管原因是什么,只要是个继室,就算没有很高的门楣,卢氏家族也不会反对。 李显频频点头,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 “此人极好,极好!” 他立即当场宣布:“新罗美人不必返回故地,择吉日与修文馆学士卢向之成婚。” 关键时刻,还得看老婆。 李显热情的捉住韦氏的手,不停的抚摸,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谢大唐皇帝陛下恩典!” 李俊亦恭敬行礼,返回座位。 这一站一坐之间,境遇大为不同。 现在的宗爱柔,虽然没说一句话,可那殷切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 那种感觉,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还不带吐核的。 插曲结束,宴席继续,这件难题总算是以各方都能接受的方式结束,倒是李俊又多了一层担心。 这新罗女的皮球,没有踢到李显那里,也没有踢到李俊这里,应该心满意足了。然而,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那个他找来的替身,是不是该退还回来? 一直在上官那里放着也不是个事,这个差事能交给谁? 总要是个可靠的人,也许只能是谁送去的,谁再去给接回来。 哗啦啦…… 细细水流的声音,降落下来。 李俊低头一看,竟然是宗爱柔在给他亲自斟酒。 那曲口镶宝的金樽,正是宗爱柔自用的。 柔柔素手擎起,柔情溢满。 “殿下,请喝。” 宗爱柔不善饮酒,自从入席,就一直低头吃菜,这酒盏却从来也没用过。 李俊的自用金樽,已然掉落在地,他根本没心思捡起,单手接过,笑颜一展。 四目相对,什么也别说了,都在酒里。 琼浆入喉,甘美的滋味回荡在口腔里,有了老婆的酒,谁还要喝自己的。 见他喝的痛快,宗爱柔心里也舒坦,小酒壶不离手,一盏接一盏的给李俊蓄酒。 就连身后伺候的小宫女都闲下来了,斟酒,布菜,一个不落,全被宗爱柔包了下来。 殿上的李显和上官,露出欣慰的笑容,在他们心里,无不希望太子和太子妃能够夫妇和谐。 皇后韦氏,这次没有占到多少优势,虽说给李显出了一个妙计,可李显的目光还是主要放在了上官的身上。 这没什么可说的,小别胜新婚,韦氏都了解。 认真算算,自打他们从洛阳启程,李显该有一个月都没见到上官婉儿了,相比天天都在眼前晃的韦氏,当然是上官更可心意。 吃醋是女人的固有天性,韦皇后也亦然。 只是现在,有其他的东西牢牢占据了她的心,让她对男女情爱不过尔尔。 那更具诱惑力的东西,就是权力。 既然要争夺权力,就不得不对后宫中人采取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正如李显说的,上官婉儿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人。 一场宴席在喧闹中结束,贵戚之间各怀心思,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真诚的情感,年轻的太子陷入了深思。 心里想着事,心思不由得有些涣散,李俊就这样亦步亦趋的登上了轿辇,帘幕打开,只听得,昏暗的轿厢里,一个人影忽隐忽现。 “殿下!” “怎么是你?” 李俊惊奇的看着车里的女人,跳上了车。 “你好大的胆子,大明宫门前,竟然敢钻到我的轿辇里!”他言语中含着责备,眼神却很热烈,激动的样子,分明是鼓励她这样做。 “怎么,堂堂太子妃,来上太子的车,还有什么不妥?” 宗爱柔略一挑眉,原本秀气的眉眼,竟然显出几分英气。 也不知是不是这昏暗的烛光作祟,李俊竟然觉得,此女此举,很有些挑逗的意味。 “再说,我这里也跟着侍女,有什么可怕的。” 被他提点到的翠香,这时也略微行礼,心想,总算是想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了。 太子妃和太子之间的眼波流转,翠香看的真真的,那里面饱含的情意就是瞎子都看得出。 翠香站在这里,就别提多别扭了。 “好!” 李俊频频拍手,赞道:“不愧是女中豪杰,佩服!” “谢谢。” 李俊正在兴奋,不知这句话是从何而来,他一抬眼,正对上宗爱柔的眼神。 她也在盯着他看,灼灼的目光,让李俊心跳漏了一拍。 车轮轻轻转动,轿厢里昏黄的烛光,美人含情的美目,这个气氛简直是暧昧至极。 李俊不禁想到,这要是在现代,估计早就一鼓作气了。 可惜啊,可惜! 他还得注意点影响,他轻咳一声,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终于发现本太子的英明神武了。” “对呀。”出乎意料的,宗爱柔痛快的承认了,这下,反倒是李俊有些窘迫。 “说实话,刚才在席上,我没想到你会那样说。” “毕竟,收下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垂下眼帘,语气轻轻,李俊竟从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了忧愁的意味,他探头瞧了瞧,果然见她脸上有惆怅的表情。 一时无言。 想到未来,那条金光灿灿的晋级之路,李俊亦有感慨,不必她明说,李俊也知道她的心意。 只要他还在这个位子上坐着,三妻四妾的生活就是逃不开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份厚礼(求票票~~) “其实,你也不必太感激我,阻拦新罗女,也是父皇的意思。”他生硬的转换了话题,宗爱柔了然的点点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满。 宗爱柔冰雪聪明,这一点,她也早看出来了,这件事,说到底,除了李俊的坚持,李显个人的反对也是重要的促成因素。 若是,李显认同这件事,就算李俊跳河反对,也是没用的。 “皇后推荐了卢向之,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那倒也未必。” “怎么说?” “卢向之那人在卢氏一族内,名声很差,对于新罗女来说,并不一定是良配。” “殿下这是心疼了?”上调的眼尾,轻巧的语气都在说明,这是一句调笑。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 李俊以手抚心,哀切道:“太子妃说得对,我就是心疼了,哎,早知道就先见见那娘子了,若真是美艳不可方物,说不定也就收下了。” “果然说实话了!”宗爱柔小脸绷紧,嗔怒道。 “你这娘子好生难伺候,明明是你口是心非。” “我,我哪里会口是心非,我说的都是实话!”她这人只要一激动,就开始结巴,还说不是口是心非。 “好好好,你说得对。” 李俊又凑近一点:“我问你,你明明不希望我再纳良人,为何不说话,还一味装大度。” “刚才我在席上,若是答应了,你这心里岂不是更难受?” “可依我看,卢向之也不见得就想收了那新罗女,还是做正妻,这往后,他在族里就更抬不起头了。” 她这转换话题的能力还不如他,这也太生硬了,李俊这还巴巴的等着她回话,没想到,她杀了一个回马枪。 又把话题拽回来了。 “这可是皇后出的主意,我可管不了。” “只要别为难我,我就无所谓。” 车轮吱扭一声,停住了。 宗爱柔一瞧,这都已经到了宗府。 马车什么时候出了皇城,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翠香掀开了车帘,冷风径直就灌了进来,她腿脚麻利的跳下车,伸出手,等着爱柔。 爱柔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低声道:“太子殿下,爱柔回去了。” 李俊点点头,眼看她就要踏出脚,忙叫道:“等等!” 他这一喊,爱柔脚底下竟踉跄了一下,多亏她及时倚住车梁。 忽而,手臂被紧紧收住,一股暖意笼罩了上来。 她才惊觉,是李俊脱下了自己的裘皮大氅,罩在了自己身上,还借由这披衣服的机会,顺势抱了她一下。 只意思一下,李俊就迅速弹开手,宗爱柔立在原地,并没言语,满头的簪钗珠翠,将她的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她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宗爱柔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红涨着脸,可不想被身后的人看到,连忙抓紧他的大氅,飞奔回宗府。 李俊看到她焦急的身影,满意的离去。 另一边,飞仙阁中,上官婉儿还在回味殿前的那一幕。 年轻谨慎的太子妃,竟然主动跳上了太子的马车。 到底还是年轻啊! 她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 竹青迈着莲步,小心的靠近。 “打听到消息了吗?” “打听到了。” 上官婉儿撤下外衣,竹青赶忙接过,把它放在衣架上。 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就在床畔闲聊。 “回禀的小厮说,太子一路护送太子妃回府,看着她进了家门,才回到东宫的。” “就知道他会这样做。” 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竹青,把那个荔枝纹的圆盒拿过来。” 竹青打开一个箱柜,在最底层摸到一个小圆盒子,拿上来一看,果然是荔枝纹的。 上官婉儿抚摸着锡红色的圆盒,上面精细雕刻的花纹,拥有柔润的触感。 这里面放着的,可都是她珍藏多年的宝贝。 扭开盒子,光灿灿的一片。 她拨开众宝,取出一对臂镯。 白玉的材质,通体光润,在烛光之下,泛着细腻的光芒。 臂镯是一对,每一只都分成三股,中间由纯金打造的扣环连接而成。 扣环上雕刻的是天水纹。 “去,明天打发人,送到太子妃手上。” “娘娘,这可使不得,这是您最喜欢的东西,怎能轻易送人。” 婉儿将臂镯交给竹青,末了,还恋恋不舍的瞧了好几眼。 那不舍的表情,竹青都看不下去了。 这金镶玉的臂镯,还是上官婉儿做女官的时候,则天皇帝赏赐的,珍贵无比,婉儿平时都舍不得带,时常收在箱子里。 “算了,给她吧,反正我也戴不了了。” 上官婉儿虽然比韦寄奴年轻几岁,但到底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发胖总是难免的。 这样的好货,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李俊快步返回寝殿,长安东宫没有恶人掩埋的那些秽物,他是吃得饱,睡的香,人都胖了一圈。 他稍稍梳洗,骆绎就赶过来了,看他焦急的样子,又是有大事发生。 两人落座,阿城端来热茶,自从进门,他的脸上就挂着迷之微笑,李俊斜了一眼,没搭理他。 “殿下,武三思回长安了。” “动作够快的。” 李俊慢慢品茶,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早就说了,武三思是一定要来的,他绝不会放过见证李俊倒霉的好机会。 只是,动作还真是挺快的。 火药这边的事情才刚刚安排好,他就按捺不住了。 算算脚程,还好,带给墨儿的消息,已经先行送出去,洛阳东宫那边的行动应该能抢先一步。 他暗自思忖,以武三思的阴毒,说不定这次是想一击即中,把他彻底按到泥里。 苦桃的阴谋,火药的线索,还有那精心雕凿的铜符,都反映着他的野心。 再加上,谯王回来了。 换掉他这个储君,迎来新的傀儡,这一波的操作很稳。 “火药制作的怎么样了?” “都已经完成,静听殿下的吩咐。随时都可以启用。” “这就好,我在想,这个东西,应该选个好时辰,拉出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骆绎一惊:“殿下的意思,要把火药示众。” “当然,制作出这个好东西,就是为了以后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当然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在朝廷上推广开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 李重福归来 李俊说的没错,火药威力巨大,确实不应该让它只藏在阴暗处。 然而,这火药的威力,可是一柄双刃剑。 火力这么猛的东西,放在朝廷上,那些老臣们会怎么想,再加上武三思的煽风点火,恐怕会再生事端。 他不停打量李俊,见他言笑晏晏,并没有着急的样子,也许,殿下自己有应对的办法吧。 “既然武三思已经启程了,我们就等到他回来再行动。” “这份大礼,总要让他亲自瞧瞧才是。” 骆绎觉着后脖颈忽然被冷风拍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阴森森的。 看看,怎么看? 难道,太子要用火药结果了武三思? 只是,看那新型火药的用途,好像也不是为了打仗用的。 “殿下,还有一件事,谯王殿下还没有进长安。” “哦?” “不是说前两天就已经到商州了吗?” “从商州出来,现在早该到了。”李俊这才想起,今天居然没听到李重福的消息。 按照之前的信息看来,李重福早就该到了。 “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具体的不清楚,不过,据下官所知,在商州境内,有皇后宫中的羽林卫出现。” “他们貌似是一路护送谯王回京的。” 护送回京,怎么可能! 按照之前的分析,这次李重福行进迅速,都是因为早就偷着出发了,等到李显的圣旨发出,李重福早就走了好几个州郡了。 “能确定是皇后宫里的人吗?” 骆绎点点头,这消息是从酒肆传来的,绝对准确。 “我们发现,在商州境内的官驿里,有皇后宫里的旗官活动,这位旗官,原本就是皇后身前的红人,算是心腹。” 那这样看来,这件事就是确定的了,李俊不禁偷笑:这个皇后啊,还真是个难缠的女人。 这一路上有皇后的人保驾护航,想必,李重福的日子也不好过。 谁让他巴巴的,非要回来,这会就先受着吧。 他要是识时务的,就老实点,否则,他就会知道,得罪几大势力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关键时刻,李俊自己也不介意再添一把柴。 简单的情况汇总过后,阿城偷瞄的眼神,不断传来,李俊心中有数,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古代的作息时间,他现在也在逐渐适应,还没到十点就困得不行,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电灯的缘故。 一到晚上就昏昏暗暗,朦朦胧胧,根本提不起精神。 他抖抖袍袖,笑道:“骆绎,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啊,说起这个吩咐啊! 还真是有。 他搓搓鼻梁,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明天你要进宫一趟。” 长安城郊,芙蓉园,凉亭。 寒冬腊月,并不是到芙蓉园游玩的好时节,水面冰封,百花凋残,让这一座人间仙境的美也折损几分。 作为一处标准的皇家园林,芙蓉园的大规模兴建,起自于隋朝,到了唐朝,它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宫殿园林都恢弘耀眼,许多长安城重要的游乐活动都在这里进行。 天冷了,皇族贵戚也能找到利用这片地方的方法。 比如,围猎。 当然,今天的芙蓉园,还将迎来一位重要的客人。 “车队到了吗?” 皇帝李显带着一众贵戚,一早就来到芙蓉园,为的,就是能先一步见到他的亲儿子,谯王李重福。 前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早就已经去了两次,车队居然还没到。 李重福的车队,会从启夏门进入,经过通济,曲池两坊,最后在芙蓉园和迎接队伍汇合。 掌事太监孙福禄,这次亲自出马,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他快步来到御前,欣喜的应道:“回禀陛下,谯王殿下已经到了。” “快,快扶朕起来!”李显焦急的站起身,列位贵戚连忙起来捧场。 实际上,并没有几个人真的在乎李重福是否回来。 却也有那煞风景的人存在。 出乎意料的,这人竟是安乐公主。 却见,贵戚们都已经站起了身,就连一直闭门不出的太平,这次都赶了过来,给足了亲哥面子。 倒是最近一直十分安静老实的李裹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跪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这一幕。 身旁的武延宗,亦闭目养神,并没有起身逢迎。 李显坐在第一排,一看这场景,心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武延宗此举也表明,他内心还是愿意和安乐站到一起的。 “陛下尽管在此等候,谯王殿下说了,他要步行到凉亭,行三跪九叩大礼。” 我去,上来就放大招啊! 李俊绷紧神经,旁边的姚逵亦是瞪大了眼睛,等待着奇迹发生的一刻。 从来都没有干过一件正经事的谯王李重福,竟然要给李显行如此隆重的大礼,这可是千年难见。 看来,这一次,他是势在必得。 虎贲仪仗先行,簇拥着身着华服的李重俊,亦步亦趋向李显走来。 李显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使,距离太远,他只能模糊看到李重福的身影。 可以肯定的是,长高了。 一跪,三叩首,又一跪,三叩首。 如此,循环往复三次,终于将这一套大礼做全了。 殿上的李显,早就已经老泪纵横。 “福儿!” “父皇想你想的好苦啊!” 李显激动的握紧李重福的肩膀,不停摇晃,李重福也双目含泪,十分配合。 身后的韦皇后,白眼早就翻到天上去了。 抛开敌对立场,作为局外人的李俊,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与他料想的不同,这位李重福,生的姿容俊美,很是称头。 与他记忆里的那个顽劣儿童早就已经不同,亏他还以为,像他这样神鬼都怕的人物,应该生的歪瓜裂枣才对。 可见,面相之学,完全不可信。 从这十分钟的表现看来,李重福不会立刻就暴露本性,至少装个十天半个月是没问题的。 父子二人相携入座,李显当然舍不得再让李重福坐到下座去,执意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李重福略微推让一会,也就应下了。 他远道而来,这是他的权利,他心中有数。 第三百五十章 暂时得意 “福儿,快让朕仔细看看。” “真是长大了,越来越结实。” 李显激动的拍着李重福的肩背,没有他的关注,李重福仍然成长成为一个英武的青年,怎能不让李显动容。 他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就倾斜了,李重福曾经做过的那些坏事,也都随风飘散。 韦氏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本就坚硬的心,更加冰冷。 果然,事情的发展和她预料的一模一样。 润儿啊! 只有母亲记得你的死! 我不会放过这个恶人的,你相信我! 华服广袖中,她默默的攥紧了拳头。 自从李重福做到李显身边,就一直没怎么说话,只默默的掉泪。 那小可怜的样子,更加触动李显的心弦。 “福儿,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这一次,父皇不会再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样,醴泉坊有现成的宅院,你就暂且住在那里,等过些日子,再让你单独出来开辟宅院。” “儿臣谢父皇恩典!” 李重福破涕为笑,心里美滋滋。 没想到,他的第一个愿望,如此轻易就实现了。 要想在长安城站稳脚跟,首先就要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他原本以为,狠毒的韦皇后会处处使绊子,让他在长安城待不下去,现在看来,还是他多虑了。 李显这么想念他,怎么会听从韦氏的。 明白了这一层道理,他看向韦氏的眼神都硬气了几分。 老妖婆,别以为小爷不知道,这些年都是你暗中捣鬼,等我缓过精神,再收拾你。 韦氏径自端着那一副皇后的架子,对李重福不亲不热,却也不至于摆冷脸。 真正的高手过招,从来都不是看一招半式,以后,这日子还长远的很,她相信,这个小娃娃蹦跶不了几天。 台上的人满心欢喜,台下的人,气急败坏。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公主太平。 太平这个人,从来都是只占便宜,绝对不吃亏的。 更何况,她这人生几十年来,那是一直泡在亲人们的蜜罐里长大的,根本不可能有罪过受。 一听的这醴泉坊三个字,她的眉头就是一跳。 只因的,太平就住在醴泉坊。 醴泉坊里四分之三的地方,都被她占了,李显口中的宅院,确实是存在的,原本是前隋礼部尚书之宅,现在,它的庭院也早被太平侵占,只剩下几座孤零零的房间,兀自在那里,长满荒草,摇摇欲坠。 自从回到长安,太平就跃跃欲试,正打算和李显讨一个封赏,继续扩建自己的宅院,把那几座老房子,彻底翻新一遍。 这下可倒好,扩建工程没干成,还要迎来一个瘟神。 李重福这小子的本性,太平心知肚明,别看在李显面前装的欢,等到没人监视的时候,必定是要胡作非为的。 与他做邻居,当真是令人头疼。 这时,一番话叙完,李重福擦了擦眼泪,虽然并没有几滴,可动作极为夸张。 他向下扫视一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李俊端着酒盏,眼看着李重福向他步步逼近,心中没有任何起伏,呵呵,也该到他了。 “太子殿下!” “谯王。” 兄弟相见,自然是分外兴奋,两人很有默契的碰了碰酒杯,给在场众人表演了一把亲兄热弟的好戏。 “重福恭贺太子,贺喜太子。” “这次重福准备了一件大礼,也算为太子大婚锦上添花。” “重福你实在是太客气了,你远道而来,行进不便,还带什么大礼啊!” “这次,你能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已经是最珍贵的一项礼物。我高兴还来不及。” 李裹儿的座位距离李俊不远,他们的对话听得真真的,几乎是李重福一发言,她就要翻个白眼,末了,自己都觉得累得很。 “公主,肉笋不错。” 沉稳磁性的声音传来,仿佛就在耳边,骚了耳垂痒痒的,裹儿低头一看,一大块蒸的鲜嫩可爱的肉笋,就这样躺在她的盘里。 抬眼一看,正对上武延宗深邃的眼神,只一瞬,他就转开了眼睛。 李裹儿不禁发出感叹,我的驸马真是太英俊了! 肉笋含在口里,肉汁香嫩,满心满怀都是幸福的感觉。 至于,翻白眼的大业,就暂且抛到爪哇岛。 李俊这边,李重福客套够了,亦开始发难。 “臣弟听说,太子妃端庄柔淑,今天这样大的场合,怎的没来。” 李俊旁边的位置空落落的,显然,这是原本留给宗爱柔的。 “太子妃不耐寒凉,芙蓉园中风大,就没让她过来。” 李俊笑呵呵的挡过这句话,话外余音被李重福悉数接收,原来是太子心疼太子妃,特意不准她来的。 还真是看重妻子,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大出息。 李重福将面前的李俊,上下打量一番,他和这位哥哥也多年未见了,与李重福不同,这些年,李俊的模样变化不大。 唯独性情,已经完全不是李重福离京时的样子了,看来,这做太子还是有用处。 一个奴婢之子,也能幻化出堂堂的体统。 很快,李重福对待李俊的态度就变得很复杂。 瞧不起他,是因为他见识过李俊落魄时候的可怜相,这样的人,和他有什么区别。 就他,也配当这大唐帝国的储君? 李重福恍惚之间,出现一种他也一样能行的错觉。 扪心自问,他还很羡慕李俊,这是深埋在心底的,无法示人的小心思。 如果,今天登上太子之位的是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气度。 两兄弟站在一起,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互相揣测深浅。 上官婉儿在李显的耳边轻语几句,李显就抚掌大笑,洪亮的声音,仿佛他的身子骨忽然变硬朗了一样。 “爱妃的主意好!” “俊儿,福儿,过来!” “儿臣在!” 兄弟二人都是血气方刚,简单的几个字,被他们说的铿锵有力,李显一听,更觉欣喜。 “你们兄弟也好久不见了,不如开一场游猎,也让朕饱一饱眼福。” “是!” 两人应允,各自下去换打猎需要穿的皮袴褶。 李显今年四十有余,按理来说,绝对不算高龄,正是和皇子们纵马驰骋,追寻麋鹿的时候。 即便是身体素质不佳的他老爹,在这个岁数也依然能上马追奔,一点不差。 可那是他们,轮到李显自己,就真的是无能为力。 只能坐在台下,看着皇子们在树林里穿梭,不时拿回猎物,论功行赏,其他的事情是一个也干不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猎场如战场 李俊照样骑他那匹爱驹,盗栗马,追魂。 李重福刚刚从均州回来,皇家御园里没有他的专用坐骑,他亲自挑选了一匹通体鲜枣色的红骢马。 看上去也是威武雄壮,气势上一点不输。 马上的天下,还得看我的! 李重福自信满满的坐在马上,遥望着远方。 芙蓉园作为皇家游猎园已经有些年头,各项设施都很完备,李俊带着姚逵和武延宗,李重福亦有两位长史跟随,其余又有几位贵游子弟作陪。 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瞻视顾眄,显现出十足的少年英气。 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卢向之的身影,不知是不是皇后硬要将新罗美人塞给他,让他一蹶不振,这样的热闹事都不来掺和。 人物都聚齐了,太监孙福禄托着一个银盘,走上台前,掀开盘上的红盖头,只见一柄表面锃亮的牛皮号角,展现在众人眼前。 李显环视一周,见少年们个个都是英气勃发,亦心情激荡,便对身边的两位爱妃说道:“朕很久没有看孩子们打猎了,今日的收获定当大宴群臣。” “那臣妾们可是有口福了。”上官婉儿笑着应和,另一边的韦皇后并没有多说话,只搭配了一个虚假的笑脸。 她心中的想法,婉儿也能揣测出几分,说不定她巴不得李重福被人射杀才好。 “父皇,何时开始,儿臣等不及了!” 到底是今天的主角,明知自己不受皇后待见的李重福,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显得格外躁动。 稍侯了片刻,几个身穿窄袖衣裤的壮汉,走到了队伍前面,看他们的行走姿势,应该不是行伍出身。 他们头戴平巾帻,眼神格外锐利,裤脚绑起,显然也是要参加围猎的。 稍一站定,便向天空中吹了个哨。 李俊忽然有一种预感,莫不是…… 天空中几道黑影,咻咻咻的飞过来,遮天蔽日一般,那便是这个世代,和下一个世代天空中的王者。 猎隼。 它的翅膀雄阔,飞行速度极快,一旦被它盯上,就会被它逼至死角,一双巨翅,左右招呼。 只一瞬间,这些天生的猎手,就乖乖的落在壮汉的肩上,看来,这些壮汉都是前导的猎人。 猎人从腰上解下一个皮袋子,拿出一块巴掌大的肉脯,径直抛到猎隼的嘴里。 这样的开始,预示着良好合作的开端。 皇家贵戚的所谓打猎,当然不会像天天长在山上的猎人一样,要钻山越岭,搜寻猎物。 能够操控猎鹰的猎人在前,一旦发现猎物群,猎人们就会放出猎鹰,先行驱赶。 通常将猎物都驱赶到显眼的地方,围成一群,难以逃脱。 然后,再给后面的贵戚发出通知,让这些悠游子弟,上前射杀。 所以说,这样的围猎,对于贵族子弟来说,考验的就是骑术和射术,至于猎物,总是不用愁的。 自然有人帮他们送到眼前。 万事俱备,李显抬起沉重的屁股,走上前来。 鼓足气力,吹响号角。 呜呜呜…… 呜呜呜…… 还别说,这几声号子吹得还真是雄壮。 猎人又吹了一声哨子,猎鹰齐刷刷的从他们肩上跃起,迅捷而出。 李俊注意到,这次吹口哨的动作跟上一次的不同。 也许这就是他们训练的秘诀,他来不及细想,李重福那边也有了动静。 一抹飘荡的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没过几秒,就跃上了他的肩膀。 定睛一看,才知,那是一只通体花斑的狸猫。 狸奴猎兽,谯王会玩啊! 李重福略一施礼,就先一步冲了出去,他肩上的狸猫也回敬给李俊一个审视的眼神。 怪不得如此嚣张,原来对自己的打猎技术如此自信。 “殿下,狸奴凶猛,千万小心。”姚逵上前道。 “我知道,不必担心。” 几人敲敲马肚子,亦冲了出去,姚逵和武延宗将李俊保护的严严实实,仿佛他们这次不是为了打猎,完全是来做护卫的。 后面几个随行的贵戚,也跟了过来,一时之间,人马乱窜,很快,集结整齐的队伍就被冲散了。 这也是难免的,既然是出来打猎的,就别指望着队伍还能整齐划一。 猎人们还在搜寻猎物,李俊并不着急射杀。 他在姚逵和武延宗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人多,乱事就多。 人越多,黑手就越多。 别只顾着打猎高兴,再把自己给扔进去。 略一低头,就见姚逵手里都已经提着东西了。 那是一只肥嘟嘟的黄兔。 “你动作够快的!” “殿下放心,我不会盯着大块头的猎物的,还得保障您的安全,就打些野兔,活动活动身子骨。” 他们一边闲聊,腿底下的马步子也根本没停,在众位贵戚之间,也算是走在前头。 “殿下,前面有鹿!”武延宗叫道。 就在上马之前,李裹儿已经对他提出了要求,就等着他凯旋而归,带回猎物,也给她涨涨脸面。 想到裹儿急切又羞答答的面容,武延宗不禁莞尔,进入猎场,就一直在搜寻猎物的影子。 他追随着猎人的行进路线,很快,在猎鹰的帮助下,一小群梅花鹿就被赶到了一起。 它们惊慌逃窜,企图逃出包围圈,然而狡猾的猎人早就跟上了猎鹰,将它们团团围住。 他们举着木棒子,呼号叫闹,让胆小的梅花鹿,更不知所措,完全丧失了逃脱的机会。 这场面李俊以前也见过,渔民围捕海豚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方法。 惨烈的手法,却是为了玩乐,真让人唏嘘。 李俊冲到围猎队伍的中间,李重福的位置仍然稍稍在前,他的挎袋里鼓鼓囊囊的,看来已有收获。 两人心有灵犀一般的,同时搭弓上箭。 李俊笑道:“福弟,看你收获颇丰,不如,这只梅花鹿,就让给我吧。” “太子殿下说笑了,猎场如战场,怎能说让就让。”李重福的箭尖追随着梅花鹿的移动,不断调整姿势。 显然没有受到李俊言语的干扰,他身上趴伏的狸猫,早就已经冲到了鹿群中,四爪张开,狸奴儿顺势扑上去。 就是现在!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追身箭 在那兽儿还没来得及张嘴的前一刻,李俊击出一发。 刻有太子名号的翎毛箭,似是冲破空气阻隔的子弹头,蹭的就飞了出去。 人们仿佛能听到,它擦破空气的声音。 嗡嗡…… 刺啦…… 嗯,这是什么声音? 李俊定睛一看,竟然是另一支利箭,速度更快,追着李俊的箭簇,径直劈了过来。 你大爷的! 这人疯了吗! 这样做,岂不是要两败俱伤? 那射箭的人,正是谯王李重福。 李俊想着,有了今日的表现,恐怕这谯王的名号也该换一换了。 只见李重福的箭簇,竟然直插入李俊箭簇的竹竿,把中空的竹竿,一分为二。 李俊的箭簇落地,李重福的箭也只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飞行,就掉落在地。 这是必然的,横劈的力道太大,自然会缩短它飞行的距离。 早就被围成一团的梅花鹿,也被其余的贵戚,一一猎取,就连志不在此的姚逵,都有收获。 众贵戚子弟很快跑到一起,李重福的行为,大家都看的明白。 李俊翻身下马,李重福也跟着下了来。 他在荒草丛中捡到了自己的箭,至于,李重福的那支,也被本人拾取。 “真是好箭法!” 抚摸着箭身横开的裂痕,无力耷拉着的箭头,李俊的脸上带着笑。 李重福自信满满的走了过来,他手上的箭,还反射着凛凛寒光。 “太子殿下,是臣弟唐突了!” 状似服软,其实是在挑衅。 “福弟,多年未见,你的箭术是越来越精湛了!” “给!” 他将自己那支断箭,呈到李重福的面前,要跟他互换。 “留个纪念,也算是我们兄弟情义的证明。” 这样的凶器,也算是纪念? 李重福很怀疑,还是痛快的收下了。 这是一个试探,李俊心里门清,妥善的应对过后,李重福也恢复了恭敬的假象。 与他并排行进,不时射出一箭,互有收获,两人都满载而归。 这次打猎的收获,被堆到一起,足足是三座小山。 武延宗亦收获颇丰,打了两头小鹿,一只狍子,外加小黄兔若干。他不善言语,自从马上下来,只是简单的将猎物和别人的收获放在一起,也不等着讨封赏。 按照之前的安排,贵戚之中得胜者,赏黄金百锭,其余各人亦有封赏,只是赏赐不多,和得胜者那大大的一份,根本没得比。 李裹儿心情低落,看着那一堆猎物,气然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不去把猎物登记?” “依我看,你这些收获,足能当个第一了!” 手里的巾帕被她揉的乱成一团,武延宗对领封赏这事,本就不热衷,他又不缺钱,参加游猎,不过是例行公事。 只是,这次他不去登记战利品,却是别的原因。 “你真想让我去夺个第一?” 李裹儿惊喜的抬起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延宗。 武延宗不善言辞,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爱说话,以往,她时常骚扰他,枉顾他的意愿。 他虽然心下不满,可也都一一接受,只是,并不太关注她的想法。 这次,他居然能探究她的心思,岂能不让她欢心。 “我也不是真的想要赏赐,我又不缺钱,我相信你也不缺,你也不屑。” “我就是想看你得第一,做英雄!” 天真的言语,武延宗被彻底逗笑了,这,还是那个风流逍遥的安乐公主吗?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不愿流逝。 末了,他伸出手,在她秀美的小脑袋上,揉了几把,惹得她满头的簪钗乱晃,令她更加耀眼几分。 “既然,公主想看,那就下一次吧!” 娇美的小脸上,泛起了红润,李裹儿呆愣愣的看着他,这个一直不拘言笑的男子,竟然展现了一个实在的笑颜。 猎场中央,经过清点,这次的得胜者,锁定谯王李重福。 他当仁不让的领走奖励,对李显千恩万谢。 姚逵数着自己不多的猎物,失望之情尽显,李俊的收获还不如他,就连腰间的袋子都没装满。 他的表情轻松的很,明显没有受到李重福得胜的影响。 “殿下,这次谯王可是出尽了风头。” “那当然,这次打猎就是为了让他出风头的,这大奖合该他来拿。” 李俊语气轻佻,对这样的情形早有预判,姚逵奇道:“殿下怎会这样说?” “只我知道的,王家的那几位公子,还有张尚书家的郎君都是游猎好手。” “他们的收获怎么会这么少!”姚逵忿忿然,瞧着几位郎君寥寥的几只猎物。 “当然是故意的。”李俊转向他,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 亏得他还是个聪明的,竟然会在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上犯傻。 “今天的猎场上,谯王才是真正的中心,就算那几位郎君,真的有实力,现在也得收着,将这头名的位置让给谯王。” 原来如此! 仿佛被神仙点中了天灵盖,姚逵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再看依偎在李显身旁,使劲挤着笑脸的李重福,都再也感觉不到气恼。 李裹儿身边,一直冷眼旁观的武延宗,也早就看出了这一层内幕,根本连算都懒得算,直接把战利品和别人的堆到一起。 李重福心满意足,他们也愿意陪着他演这一场戏,毕竟是新来的,总要给他几分颜面。 择日再战。 真刀真枪的较量结束,暗流涌动的过招,才刚刚开始。 李重福坐在李显身边,一口一个父皇叫得欢,李显时隔多年,见到亲儿,一时之间,也是满心满眼都是爱。 这个好儿子,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孙福禄站在猎场中央,宣布这魁首被李重福夺得,他一听的这个喜讯,更是乐的合不拢嘴。 不愧是我的儿子,有本事! 像我! 日上正中央,寒冷的冬日,也有了几分暖洋洋的意思,尤其是刚刚经历了激烈马上运动的青年们,一个个红涨着脸,脸上都是汗珠。 “福儿,过来,让母后看看你。” 东里个东…… 心跳如雷,如鼓,李重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一旁的上官作势吃了颗果子,其实是在捂嘴偷笑。 李重福和韦寄奴之间的恩怨情仇,别人不知,她可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第三百五十三章 游娘 消息的源头,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枕畔人,皇帝李显。 一左一右,公平对待。 这是李显一直以来奉行的后宫准则。 面对后宫里他最喜爱的两个女人,他希望能做到不偏不倚。 若论及私心,其实李显更宠爱上官,可这中宮皇后的位置,只能由韦寄奴来坐。 故而,在其他的方面,李显就着力弥补上官。 包括,把本应该只有帝后夫妻知道的许多内情,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了上官婉儿。 在诸多秘闻之中,当然包括韦氏和李重福交恶的原因。 看来,皇后还是不能让李重福得意片刻啊! 她将韦氏的形象和熟悉的武媚娘重叠,不禁摇摇头,到底还是不像。 李重润惨死,韦氏心中有怨恨,这是肯定的,但同样的事情,若是轮到武媚的头上,她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成为阻挡她前进的拦路石。 纵然心中有恨,她也会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时,李重福已经哆嗦着,来到了韦氏的身前。 “母,母后。” 声音不大,带着颤抖,韦氏心知,她出声,让这个小崽子吓坏了。 哼!外强中干的东西! 听芣苢说,这个小子,刚才在树林子里还挑衅太子了。 真是幼稚,太子的城府远在他之上,又有军功在身,岂是他能轻易挑战的,真是自不量力。 难道,他端详着他也一把年纪了,若是搞倒了太子,他就能顺利上位了? 也难怪,他现在有武三思的支持了。 韦氏的脑袋里,忽然跳出这个人的身影。 世上最多就是薄情郎。 原先,他实力不足,天天小狗一样巴着她,等坐稳了位置,实力也稳固了,就想把她一脚踢开。 在韦氏的心里,对武三思的痛恨层层叠高,甚至暂时性的超过了李重福。 李重福几不可闻的一声唤,传到耳朵里,韦氏从纷乱的思绪中,缓过神,一把拉过他的手,笑道:“果然生的英武璀璨,真是个栋梁。” “皇后也这么觉得?” 李显笑嘻嘻的凑过来,上官婉儿眉头一皱,这人的脑子怎么这么糊涂,这可是谋杀她亲儿的罪魁! 她怎么会真心觉得他是个人才? “是不是觉得像极了朕?” 李显今日心情大好,竟然开始对着韦氏这张严肃脸打趣,韦氏亦十分配合,仔细端详李重福的脸,笑道:“臣妾觉着,谯王还是最像游娘。你看这笑起来的模样,这眉毛的形状,都是像极了她。” 一听的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李显的心,瞬时就沉了下去。 游娘,在李显众多的宠妃之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她没有正式的封号,却为他诞下一子。 她出身卑微,却给糊里糊涂的李显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说,这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你若是老实承认,朕可饶你不死!” “快说!” “是不是!是不是你!” 旧日的回忆仿佛是恶梦又纠缠上来,那个女人至死也冥顽不灵的样子,成为了李显心中的梦魇。 再不能回首,每每不经意想起,还是觉着汗毛直立。 李重福并不怎么聪明,还很不会看眼色,听了韦氏的话,一时还没有将这个女人和自己对上号。 仍欢笑着问道:“父皇,游娘是谁?儿臣真的像她?” “住嘴!” “你给朕下去!” 不明就里的李重福,被李显的咆哮吓得,连滚带爬的扑下楼梯,只跪在猎场中央,仿佛是个罪人。 只在一瞬之间,情形就发生了惊天的逆转,台下众人,完全不知所措。 李俊瞧瞧李裹儿,四目相对,二脸懵逼。 这是什么阵仗? 父皇疯了? 李显忽然变了脸色,犹如结上了冰霜。 冰封的湖底,是触不可及的黑暗。 那里藏着皇帝李显,最不能示人的隐秘。 而皇后,总是能准确无误的戳中他的软肋。 这个女人实在太厉害,冷眼旁观的上官婉儿,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幸而,她给自己制定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夺取后位,若不然,在赢得李显的心这件事上,她还真不一定能占得到便宜。 皇帝愤而离席,留下惊慌失措的李重福,没有人告诉他,游娘就是他的生母。 游猎活动结束,李俊带着姚逵,武延宗,匆匆赶回东宫,刚刚换好常服,坐到火炉旁边,就收到了大明宫的消息。 陛下突发头风病,这几日的朝政就由太子监管。孙福禄这样说道。 他撤去伺候的闲人,独留孙福禄。 福禄也很明白自己的地位,只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李俊的问题。 李显又发病了。 之所以加这一个又字,皆是因为,这个头风病是李唐男子,尤其是当上皇帝的男子的传家宝。 从李世民遗传到李治,再从李治那里,接棒到李显这里,真是甩也甩不开。 他曾经问过李隆基,其父李旦,也偶尔有发作,只是他身体清瘦,清心寡欲,故而,症状较李显要轻得多。 他看着手里的浓茶,若有所思,要不,他给李显出一招? “陛下没有大碍,太医们已经看过了,殿下不必担心。” 李俊一直闷闷的不说话,孙福禄想着,自己只是来传信的,总不能耽搁太久,干脆先行汇报。 李俊听了他的话,有一丝放心,又沉了片刻,乃道:“孙掌事,我都知道了,父皇身边还需得孙掌事费心照应着,有什么事情,立刻告诉我。” 孙福禄点头称是,小心应下,这一趟,李俊并没有向他询问更多情况,他不禁有些失落。 可回头想想,近来李显的身边也确实没有发生什么紧要的事情,完全没有汇报的必要。 孙福禄离去,李俊便和武延宗凑到一起。 刚才,姚逵就坐在他身边,这人肚子里有多少秘闻,他早就一清二楚,而武延宗则不同。 在和他对眼神的时候,他发觉,武延宗情绪很稳定,面无色变,这让李俊怀疑,他知道内情。 “延宗,关于那个游娘……” 当这个名字从韦皇后的嘴里脱出的时候,武延宗就知道,李俊一定会向他打听。 他能敷衍吗? 还真不能,因为,这位游娘他还真认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宫妃之死 “游娘,”武延宗迟疑片刻,正对上李俊热情洋溢的看着他,便鼓足勇气说道:“是谯王殿下的生母。” “嗯。” “啊?” 对于这个回答,李俊和姚逵的回应截然不同。 游娘的身份,从李显的反应里,李俊就有猜测,现在只能说,是他完全猜对了。 “你是说,游娘是谯王的生母?” “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本就是在宫廷贵戚中流传的秘闻,你不知道也正常。” 姚逵撇撇嘴,对错过这个机会,愤愤不平。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武延宗将游娘的往事娓娓道来,这些当然是他老爹武攸绪告诉他的。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他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了。从这件事也可以反映出,只要有心利用,就是再沉的渣子,也有泛起的一天。 游娘已经死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游娘出身低微,原本只是大明宫里的一名露采女,在宫女里等级是比较高的,不需要做粗活,只要按部就班的干些杂事即可。 说是宫女,其实到了她这个位置的,一般都是皇帝后妃的预备队。 能选到这个队伍里来,游娘本人当然是很有点姿色的,她不是那种热烈明放的美人。 拥有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眼尾下垂,两片薄唇,时刻紧抿着。 倔强的模样,仿佛攀援在岩壁缝隙里的牵牛花。 美好的颜色,纤薄的花瓣,却不畏惧任何狂风暴雨。 极自然的,皇帝李显宠幸了她。 原本以为睡睡就忘,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个时候,李显还匍匐在武媚的威权之下,可怜巴巴的讨生活,他虽然也有一副花花肠子,却并不敢大肆收纳后妃。 他已经和上官婉儿有染,却还得刻意隐瞒,唯恐被人发现,至于游娘,根本没办法顾忌。 这之后,她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李显只是赏了她一块玉佩,当做睡过的证据。 而后,游娘就继续在大明宫当差。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刻意隐瞒就瞒得住的。 每每来到大明宫,李显总要在不经意之间,寻找游娘的身影,而她,就那样平静的站在门口,不是端茶盘,就是奉着蔬果,总而言之,眼神从没在李显的身上。 也不知她是刻意隐藏,还是根本就无所谓。 李显这个太子虽然当的憋屈,可面对下人,还是有十足的派头威严的,他不能相信,竟然会有女人对他采取这样的态度。 越是不相信,就越是关注她。 直到最后,游娘的肚子越来越大,李显也终于大发善心,将游娘接到了东宫。 这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进行,要不是武攸绪是武家人,当年也还没有和家族闹崩,他也不可能知情。 就在游娘刚刚生下李重福不久,东宫发生了一件要命的大事,彻底让游娘变成没名没分的人。 就连她的亲生子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皇后韦氏,重病不起,真的要没命。 太医诊断,是误食了含有椒水的糕饼,才如此的。 幸而发现的及时,太医们全力救治,这才捡回一条小命,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韦氏,李显真是痛心疾首。 椒水,这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糕饼里面的东西。 这一定是有人要暗害他的妻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个时候,李显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只能窝在东宫,天天开清谈大会,现在妻子又出了这样的意外,更是脑袋瓜子突突的疼。 一定要找到这个真凶,李显暗暗发誓。 糕饼是尚食局那边统一制作的,他派人将尚食局的院落,里里外外的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一个和椒水有联系的东西。 他又把目光转向了运输的人。 这一盘糕饼,是在大明宫吃的,经手的人,也就是尚食局的小太监和宫门口的侍女。 侍女,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进脑海。 他不假他人,独自来到殿门前,宫女侍立的地方。 搜寻一圈,逮着一个长得小心谨慎的宫女问道:“昨日,本太子吃的糕饼,是谁端过来的?” 小宫女隐约中听闻,昨天大明宫里是出了大事,好像是吃食出了问题。 闻听此问,支支吾吾的,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句话。 在李显的再三逼问下,最后才打定主意说道,往御前送糕饼的,正是游娘。 是她! 那个时候的李显,人也年轻,体态正常,远看还真有几分仪表堂堂的样子,远不是现在这副胖墩墩的憨厚模样。 猛然间变了脸,小宫女吓得扑通就跪下了。 眼前浮现游娘那一副冷淡倔强的脸,怎么可能! 这种西豆粉做成的小糕饼,是寄奴的最爱,端上来就是为了给她吃的,也就是说,在豆饼里掺入椒水的人,一定是冲着寄奴来的。 游娘一直表现的对李显兴趣缺缺,她会这样做吗? 年轻的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这个时候的游娘,仍然在东宫休养,等待着正式册封的大典。 一边是死生不离,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妻子,一边是不甚宠爱的姬妾,李显左右为难。 但他仍然决定,到游娘的住处去搜查一遍。 结果不出所料,就在游娘的寝殿里,发现了还没用完的椒果。 故事讲到这里,也算是情节丰富了,在场二人各自都有一番见解,相同的是,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是游娘掺的椒水,她怎么会留着用剩下的椒果?这不是等着被人发现吗?” “当年家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可李显当年,怎么说呢,就这样掉进了陷阱,这是武延宗至今也想不通的。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游娘。” 低沉的声音,从李俊口里传出来,一锤定音。 “游娘是怎么死的?” 武延宗喟叹道:“到底是诞育过皇嗣的娘子,陛下一开始并没有想把她置于死地。只是幽禁一段时间,后来,就发现游娘在寝宫悬梁自尽了。”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但是,这件事后来的发展也很是诡异。” “按理来说,游娘已死,陛下应该很欣慰才对,可那一段时间,陛下却时常怒不可当,常常发脾气,就这样,这件事才闹到了女皇面前,最后被家父得知。” 第三百五十五章 又拉又打 韦氏这个女人啊,还真是善于插刀。 李俊终于知道,她为何提起这个遥远的名字了。 李重福出生不久,游娘便死,李显向他本人隐瞒了生母的身世,同时,严令宫廷中人都不准谈论此事。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无人知晓。 有些事情,总要在适当的时候,跳出来,提醒你,它就在那里,不曾改变,无法被抹杀。 游娘之死,就是如此。 即便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件事,韦氏绝不会忘记,因为,这本就是她一手操纵的。 李显对游娘的钟爱,也许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可作为旁观者的韦氏却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这个女人还一举夺男。 这以后,若是让此女在内宫得了势,韦氏还有好日子过吗! 她果断出手,牺牲自己,将游娘拉下水。 不必怀疑,这一切包括椒果的藏匿地点,掺有椒水的豆饼都是韦氏的杰作。 而送糕饼这项任务会落到游娘身上,也少不了她的安排。 她这样做,也是吃准了游娘的性格,是个倔强不服输的,不会用合理的方式为自己辩解,争宠。 事发之际,肯定也少不了皇后的煽风点火,李俊完全可以想象到,韦皇后拖着虚弱的身体,靠在床上,用微弱的声音对李显抱怨的神情。 这真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利用了游娘的性格缺陷,又将李显的一腔深情挖掘的干干净净。 今日,当着李显的面,她又提起这个人,其用意,无外乎就是以几之矛攻己之盾。 用李重福的生母击倒李重福。 斯人已逝,对她再多的攻击,也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唯一会受到影响的,只有李重福。 只要抓着他这位无法为自己辩解的母亲,就能让李显足够讨厌他,这就够了。 而另一边,说好的醴泉坊的宅院也先放到一边,野心勃勃的谯王殿下,只被安排在了大明宫的一处偏殿。 成功狙击他的韦皇后,现在得意非常,小娃娃,想跟我斗,你还嫩点。 在韦氏心里,她从没把李重福看成是个威胁,她只是担心,武三思那边的动向。 李显这人是个天生的软耳朵,最是心慈手软。前次,他下定决心,疏远武三思。 那个时候,韦氏还没有打算彻底和武氏决裂,等到怒气平息,还是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以至于,在年关之前,李显又把他招了过来。 李显的决定,早就在武三思的意料之中。 于是,刚接到圣旨,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这件事,当然已经传到了韦氏的耳朵里。 武三思回来,就是为了帮衬李重福的,若不然,就凭那个榆木脑袋,非得有进没出。 如果等到他们两股合流,再想对付李重福,困难指数就会大大增加,是以,趁着这个空当,韦氏下了一剂猛药,誓要把这个小娃娃打入万劫不得超生的阿鼻地狱。 如今,在皇后寝宫,她悠然的品着香茶,端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卢向之,这新罗女还真是有福气了,这样的好郎君指派给她,还不千恩万谢。 殿下的卢向之,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实则恶心的肠子都要青了。自从陛下的圣旨传到卢家,他就再次成为家族中的大笑柄。 他早就已经搬离本家,独自生活,这一两年间,耳朵根子清净不少,再也不用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一道圣旨,把他多年的努力全部摧毁,这些天,他早已冷落的门庭,可是热闹的很。 从本家专程赶过来,恭喜他的客人是一波连着一波。 说是恭喜,可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他怎会不知,个个都是等着看他笑话的。 堂堂世家子弟的卢向之,居然沦落到迎娶异族新罗女子为正妻的地步,善心的人,大多唏嘘,更多的人,是落井下石。 而且,因为是圣上赐婚,想反悔的可能都是不存在的,卢向之就好像是被一泡屎击中,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近来,他投靠皇后的事情,也渐渐被外界所知,当人们得知,正是他倚仗的皇后,给他指了这门好亲事的时候,更是心情复杂。 她这不就等于把卢向之打包卖了吗? 卢向之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是以,当韦皇后向他发出邀请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过来了。 他心中一腔愤懑,定要向皇后讲明。 “向之,那新罗女我已经见过了,确实是国色天香,万里挑一的人物,你有福了!” 她笑的越欢,卢向之心里的气就越烈,为了前程,还得强忍着,一个劲的吹捧韦氏,当她是再生父母。 韦氏笑呵呵的听着他的吉祥话,内心毫无波动。 与卢向之相比,她的朝堂经验实在是要丰富的多了。 不必他说,他的那点小心思也全部掌握,管他心里怎么想,她用人一向信奉又拉又打的策略。 在给好处的同时,也要让他明白皇后的厉害,压着他,不让他作乱。如今,这一套组合拳下去,效果不错。 她拖着华丽的裙摆,来到卢向之身边,吐气如兰。 “向之啊,我知道,和新罗女成婚是有点委屈你了,不过,这女人说到底是一份国礼,你把她娶到手,陛下也不会亏待你。你看,现在不就进了工部做侍郎。” “这以后,逐步升迁,绝对少不了你的。至于那个女人,听说她精通汉语,沟通是没有问题的。” “以后,能好好相处就相处下去,相处不下去,就晾在一边,你也吃不了亏的。” “皇后娘娘教育的是,向之谨记。”卢向之低下头,应和道。 “这就对了,年轻人,机会多的是,切不要为一时的得失蒙蔽了双眼。” 韦氏给他递了个眼色,卢向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纱帐层层撩开,他跟在皇后身后,亦步亦趋的进入内殿…… 另一边,飞仙阁。 上官昭容这里也来了个绝世美男子。 为了迎接骆绎,上官从猎场回来就特地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粉嫩艳丽的衣衫,就连脸上的粉都敷的厚了好几层。 皱纹挡住了,脸色也不泛黄了,自己都觉得年轻了好几岁。 骆绎在偏殿等候多时,时间久的,就连殿堂角落的几根蜡烛都数的清清楚楚。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上官娘娘的消遣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双云头履出现在眼前,抬眼一看,正是上官婉儿出来迎接。 堕马髻松松垮垮的垂在颈项间,眼角一点玫红,更显娇态。 骆绎天资聪慧,在别的方面,脑子都相当好使,唯独对这男女情事,不甚了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若是换成李俊,一看上官这个造型,马上就能明白,这位妇女朋友心里想的是什么。 无奈啊! 骆绎这个懵懂少年,一心只有公事,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关心,甭管她把嘴巴乐成一朵花,骆绎也没什么反应。 “昭容娘娘。”她恭敬的唤了一声,上官脸上笑意未减,故意从他身前走过,给他留下了一缕香风。 小太监上前,给骆绎看座。 骆绎看到那蒲团,心下疑惑,不是说让我来领人的吗? 就不必坐了,赶紧把人交给我就好了。 安排骆绎来迎回替身,是李俊的神来一笔。 新罗女丢给卢向之,将几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由骆绎寻到的替身女自然也就没有用处了,上官婉儿不会留着这样的人,需得李俊自己接回去。 在考虑这个迎送的人的时候,李俊的眼前闪现上官婉儿艳羡的眼神,那眼神是看向骆绎的。 只一秒钟,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情场老手,就秒懂了。 呵呵,真是人人都爱小鲜肉啊! 既是如此,他就做个人情,让骆绎去做这件事,也算是给上官婉儿创造机会。 反正,对于骆绎,她也顶多是看得着,吃不着。 “昭容娘娘,太子殿下吩咐下官过来领人。” “不急,不急。” “先坐一会。” 竹青端来浓茶一盏,其上漂浮着一些甘草末,骆绎盯着褐色的液体,无可奈何。 这一会,他也明白过来了,非是他忽然开窍,实在是上官的眼神太过热烈,让人忽视不得。 他就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了。 灼灼目光逼视下,他只能垂着眼睑,尽量不与上官对视,这样的回避,惹得上官甚为不满。 反倒不愿意轻易把女人交给他。 “这是我特意让人准备的新茶,你尝尝看。” 骆绎老老实实的喝了一口,说实话,这茶不怎么样,可他嘴上仍是赞赏不断。 “你叫骆绎,是不是?” “现在东宫当个什么差,以往怎么没见过你?” “多谢娘娘关怀,下官现在东宫做参军,因的是新人,以往没有机会见到娘娘。” 上官有些遗憾,原来只是个参军啊,真是可惜了。 这通身的体统,怎么说,也得弄个太子宾友当当啊! 她哪里知道,就是为了不太引人注目,才让他屈居参军之职的。 之后,上官又问了许多不痛不痒的问题,诸如哪里人士啊,多大年纪啊,何时入仕啊,骆绎均一一作答,这些经历,自然都是假的,是一早就和李俊商议好的。 这样说,无论如何都不会露馅。 闲话说完,四目相对无言,上官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搭讪的了,骆绎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温文尔雅,不失气度,从哪里都找不出错来。 怎么样,到了这个地步,她该满意了吧,炯炯的目光,凝视着上官,让她老脸渐红。 拍拍两掌,唤来竹青,让她把那女替身叫来。 不一刻,就看到竹青身后带着那女子到了两人跟前,女子恭敬行礼,而后就等待着自己的安排。 “怎么样,完好无缺吧。” “娘娘说笑了,有娘娘照看,自然是她的福分。” “如果娘娘没有别的吩咐,骆绎就告辞了。” 上官莞尔,挥挥手,将他放走,她可不是韦皇后那样的老妖妇,对这些勾勾搭搭的事情,很有分寸。 不会为了取悦年轻男人,就死皮赖脸,当骆绎的脚步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忽而,身后响起一阵呼唤。 “骆参军,以后大可多和太子过来飞仙阁坐坐。” 骆绎闻言,心下一惊,连带着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反身向上官又行一礼,未发一言,沉默离开。 这个时候,当然还是无声胜有声的好。 而另一边,这难堪闹剧的始作俑者,太子李俊,正在东宫寝殿里幸福的翘着二郎腿。 在他的手边,有他新近发掘的秘密武器,如果一切顺利,今天它就能发挥效用。 阿城贼兮兮的走过来,一看就没安好心。 “殿下,骆绎还没回来。” “是啊!”李俊的回答,尾音上扬,阿城马上揣测到了他的心思,啧啧,就知道殿下是故意的。 阿城作为李俊的忠仆,事事以李俊为先,骆绎他们出现在东宫,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怀疑,相反,他很快就接受了他们。 并且,为了让他们很快融入东宫的氛围,他还积极向同僚引荐,帮他们把谎话说的更圆。 相比以往见过的那几人,这个骆绎可真是一个堂堂的俏郎君。 所以,当李俊派遣他去飞仙阁接人的时候,阿城马上就偷笑了,殿下的目的真是明晃晃的。 就在说话间,骆绎就回来了,看到李俊脸上诡异的笑容,不觉也有些尴尬。 “殿下,人我已经送回去,她也承诺,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很好,你派人盯着点她,万一有个多嘴多舌,就不必留着了。”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骆绎心凉,原来帝王家的人,做事情都这样不讲情面的。 看来,以后在此处当差,还应当更加小心谨慎。 暮色笼罩上来,阳光从大明宫檐角的异兽上渐渐下退,在明与暗的交替之间,太子李俊乘着马车,欣然到来。 马车才行到玄武门,远远就看到了安乐的马车。 马车车辕上镶嵌的金菩提,在所剩无几的阳光照射下,仍然泛着光辉。 来的还挺快的。 照理来说,这次约会,应该是李俊先到,他的东宫,正位于宫城内部,距离大明宫不远,而安乐的公主府却只是在皇城之内,路程要远得多。 两架马车停在一起,随从也都站在一起,安乐看到李俊到来,马上从车上跳下来,兴冲冲的跑过来,裙裾飞扬,仿佛是穿越时空的少女。 李俊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要不是以前作风实在彪悍,像她这样的美人,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名声也不会落得这样坏。 “俊哥,怎么想起找我一起进宫。” “当然是有好事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茶能降压 兄妹二人相携进入大明宫,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所到之处的太监宫女全都惊奇的看着这一幕,李俊和李裹儿以往是一对针锋相对的仇敌。 而他们和好的事情,还没有传播的太远,以至于,这些消息闭塞的侍从,根本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么亲昵的时候。 此番过来的目的,正是为了探望他们的父亲,皇帝李显。 午后,李显身体不适的消息传来,李俊就有些坐立不安。 说不担心是假的,到底是现在的正牌父亲,他的安危他不可能一点都不顾及。 再者,他可不能让这位先生,现在就挂在任上,到时候,群狼环伺,他的位子可不好做。 孙福禄迎了出来,满脸担忧的说道:“太子公主请进,陛下现下已经大好了,皇后娘娘也在。” “母后也在?” 孙福禄应了一句,只听得帷帐里传来李显低沉的声音:“俊儿,裹儿,进来。” 满面愁容,眉眼耷拉着,显得很没有精神,勉勉强强倚在囊枕上,李显的状态确实和白天不能比。 就在床畔,韦皇后安安静静的坐着,见李俊等人进来,便招呼了一句,态度不咸不淡。 “父皇,可好些了?” “好些了,不过是小毛病,没有大碍。” “你们两个知道来看朕,朕就心满意足了。” 李显欣慰的眼神,在两个儿女之间徘徊,李裹儿已经开始抱着韦氏的胳膊撒娇:“母后也累着了吧,不如让女儿在这里守着父皇,母后且休息片刻。” 韦氏慈爱的看着女儿,笑道:“你们在这里,母后更不放心。” “俊儿,元正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禀母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当中,这几日鸿胪寺那边也在加紧演练,儿臣也去观看过,效果不错,相信一定会办好的。” “这就好。” “父皇,母后,其实儿臣这次来,是有宝贝进献给父皇。” “什么宝贝?” 夫妻二人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宝贝显然很感兴趣,李俊这才献宝一样的把袖袋里装着的东西呈上来。 说是宝贝,也是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在李俊曾经生活的那个年代,这个东西,几乎是家家都有的必备品。 明黄的颜色,细小的花瓣,干爽的样子,这就是小瓣菊花。 李显所患的头风病,说到底就是高血压综合征,这个东西在古代基本没有合适的治疗办法。 就算是在现代,想要有效控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他们老李家这种家族遗传性高血压,更是如此。 李俊既不是丸药大师,也不是小叮当,对制作中成药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就地取材,寻找自然疗法。 菊花茶就是他能想到的最简便易行的方法。 唐朝饮茶之风盛行,唐人钟爱的是各种调味茶,对清淡的菊花茶,并没有深刻认识。 但这种茶,能够较好的调节血压,李俊知道,以李显的情况,根治是不可能的,不过,常饮此茶,对于有效控制还是很有好处的。 当他把这些略微泛绿的干瓣菊花,呈到帝后面前的时候,他们完全都想象不到它的作用。 “俊儿,这是菊花吗?”李显勉力撑起身子,惊奇的问。 “父皇好眼力,正是小瓣菊花。” “儿臣知道,父皇多年以来深受头风病的困扰,这些年来一直在搜寻能够缓解病痛的办法。” “近日终于找到了这个好物,而且服用的方式也很简单,只需把这些干瓣菊花,用热水冲泡,饮用即可。” “就这样简单。”李显不太相信。 “一点没错,父皇,这菊花冲调出来的饮品,其实也是一种茶水。它的药效虽然不是那么明显,可绝对对父皇的头风病大有帮助。” 这时,孙福禄已经按照李俊的吩咐,端来了热水和茶盏。 李俊当场演示菊花茶的冲泡过程,当清冽的热水注入茶盏的时候,漂亮的小花瞬时浮起,好像一朵朵浮萍,妖娆可爱。 为了让菊花茶的初始口感更好一些,李俊特意加入了一小匙蜜糖,他亲自将菊花茶吹凉,呈给李显。 菊花茶的味道,有一股特殊的清香甘苦,倒是不太难闻。 作为皇帝,李显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合格的,过于任性使气,万事跟着自己的兴趣来,说明白点,就是像个孩子一样。 瞧着他微皱的眉头,韦氏趴到他的肩头,适时说道:“大家,到底是太子一片心意,不妨试试。” “太子还特意加了蜜糖,想来应该会很可口。” “真的?”李显挑眉。 他尝试性的抿了几口,确实很甘甜。 这么好喝的东西,居然能缓解头风病,李显的脸上马上就戴上了笑意,看到他如此满意,李俊也很欣慰。 然而,一个人的到来,很轻易的就将这样和谐的气氛搅得稀里哗啦。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平公主。 且看她枉顾小太监的通传,径直就闯进了寝宫,令在场众人,着实吓了一跳。 “皇兄……” 这称呼一出来,李显就脑门一跳,肯定又是有求于他,想到自己做的事,他隐约有预感。 “太平啊,难得你这么快就来看望皇兄,皇兄真是感动。” “皇兄,可好些了?” 李裹儿也不自觉寒毛直竖,这位姑母,撒起娇来,比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些了!” “太平,你这次过来,不只是为了探望陛下的吧。” 看不惯她的惺惺作态,韦皇后干脆帮她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了,稍微动动脑筋也知道,她这样急火火的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后何必这样说,我来,当然是为了看望皇兄的。” “太平,有话就直说吧。” 长辈们说话的时候,安乐和李俊仿佛是神隐了一般,静静的呆在一边。 这李显有时也可笑的很,他刚才做出那样的决定,现在还来装傻,怪不得太平脸上的表情如此难看。 “俊哥,来者不善啊!” “少说话,看着就行了。”李俊果断的制止了李裹儿的窃窃私语。 “既然皇兄让我说,我也就不客气了。” 李显的眼珠转向妹妹,显得饶有兴致。 第三百五十八章 谁来收留李重福 “皇兄,绝不能让谯王住在醴泉坊。” “这是为何?” 太平是个聪明人,之所以没有当场翻脸,也是因为在想合适的借口,她要体体面面的将李重福轰走。 她绝对不给自己留隐患。 “皇兄,醴泉坊中,大部分都是我的宅邸,只有一小片院落,现在没有主人。可是,那里早就年久失修,荒废的很。谯王难得回来一次,怎能委屈在这样的地方。” “依我看,长安城中有的是庭院规整的大院落,或者,就让谯王住在皇城里也不错啊,还可以多亲近皇兄。” “对了,谯王哪里去了,皇兄病成这样,怎的不见他的人影。”太平转向韦氏,一脸天真的发问,韦氏心知肚明,以太平的消息网,她应该早就知道谯王的所在,可还是认认真真的答道:“在思贤殿。” “怎么会在那里,我去把他叫过来,跟他好好商量一下,给他换个住处。” “不必了!” 李显带着愠怒,打断了妹妹的喋喋不休。 “就让他呆在醴泉坊,破院子收拾收拾就成!” “别让他来烦朕!” 太平眉头一跳,不知所措。 游娘之事发生时,她还天天和一沓情郎混在一起,许多内情知之不详,她原本的意思只是撒撒娇,让李显把李重福送到别的地方,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没想到,却让自己吃了个瘪。 心中不服,说什么也不肯走,嚷嚷道:“皇兄,谯王也是你让他回来的,你就忍心让他住在那样破落的地方?” 李显沉默着,脸上怒气未消。 皇后挪挪身子,帮腔道:“公主有所不知,这次谯王回来,不过是为了参加太子的大婚之礼,等到典礼结束,自然要返回封地,醴泉坊不过是临时住处,凑合着用就是了。” “皇兄,谯王还要回均州去?” “你不打算留他了?” 她紧张的看着李显,见他面容严肃,不带一丝笑容,这与太平熟悉的那个皇兄有天壤之别。 猛然回头,看到李俊正在帷帐的边缘处站着,遂向他投去问询的眼神。 没想到,游娘的事情,对李显的触动竟然这样大,以至于,他竟然会改变主意,把多年未见的儿子再轰回去。 真是不可思议。 李俊琢磨着,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好在这时李显发话了。 当然,口气还是很不爽。 “太平,关于谯王,朕自有安排,朕知道,你在醴泉坊清静惯了,不想和他同住。先暂且让他住在那里,你也不必管他,那宅院让他自己看着办好了。” “你记住,不必帮衬他,也别给他一颗铜板。” 原来,李重福一直在思贤殿。 那里是皇族子弟面壁思过的地方,看来,李显突然发怒,把李重福也吓得够呛,也不知是李显打发他去的,还是他自己主动去的。 各怀鬼胎的探望结束,几人纷纷走出宫殿,李俊回望大明宫高高的檐角,这样想到。 照样和安乐寒暄几句,亲眼看着她登上马车,这才反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俊儿!” 随着软绵绵的一声喊,安乐的马车也开动了,她撩开窗帘,正看到,太平迈着急切的步伐,靠近李俊。 果然,她还是好奇。 “姑母!”李俊给她行了一个礼,大概猜出她想干什么了。 太平满脸笑意的来到他面前,说道:“俊儿,你可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吗?” 李俊思忖片刻,给了个不痛不痒的回答。 “俊儿认为,姑母完全不必想得太多,就按照父皇的吩咐做就行了。谯王年幼,且多年在外地,礼数上或许有缺失,还请姑母多多包容。” “只是欠缺礼数?” “我看他是根本就没有礼数,你难道忘了他小的时候是怎么欺负你的了?” 还有这事?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最近关于过去的记忆逐渐模糊,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听了太平的话,他不禁涌出几分气恼。 李俊啊李俊,你白长的人高马大的了,居然会被李重福那种臭小子欺负。 他虽然想不起那些过往,可也下定决心一定要为前任讨回公道。 “姑母,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再者,谯王现在也长大了,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顽劣。” “说得轻巧!”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猎场的树林子发生了什么事,他要是改好了,还会那样对待你!” “姑母,俊儿会小心的。” “你知道就好,我可提醒你,这谯王入住醴泉坊,有他好受的,你们都不要多嘴多舌!” 李俊将这位美艳的姑母上下打量一番,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等到太平都已经走远,他才渐渐意识到,太平这是要修理李重福啊! 谯王啊,谯王,早就说了,没事在均州老实呆着不就得了,非要野心勃勃的到长安来。 这回可倒好,不需要他出手,就有人替他代劳了。 他静静的看好戏就可以了。 “皇后,谯王还在思贤殿吗?” “是啊!”韦皇后转过脸来,端看着李显,就怕他一时又要心软。 “让他出来吧!” “陛下的意思是……” “现在就让他收拾行李,搬去醴泉坊。” “可是,谯王还等待着陛下的接见呢。” “吩咐下去,朕没时间见他,让他先去醴泉坊住着。” “一切的安排,都按照大王的标准来,多余的要求不要答应,这些你都会办。” 韦皇后喜滋滋的将旨意传下去,在武三思还没有到来的这几日,她成功将李重福这恶心人的东西,按到泥地里了。 她就不相信,武三思还能把他捞出来。 另一边,宗楚客府上。 一只锦盒,平放在桌上,宗家女爱柔,正看着它发愁。 这是一对价值连城的臂镯,正是上官昭容相赠。 上官婉儿的掌事宫女竹青,破天荒的来到宗府,在和宗楚客寒暄几句过后,就径直赶到宗爱柔的厢房。 客套话都没有讲多少,就神神秘秘的拿出了这个宝贝,她将锦盒小心的打开,其中光灿灿的玉镯,把见多识广的爱柔都惊到了。 真是一对稀罕物,可她着实不敢收。 她再三推让,说自己是晚辈,受不得这样的大礼,可竹青完全当没听见一样。 放下玉镯就走了,这可让宗爱柔犯了难。 她心知,以上官婉儿的地位,这一对玉镯来的实在蹊跷。她作为还没正式册封的太子妃,上官根本不必向她示好。 可她却偏又这样做了,只能说,这是做个姿态,给李俊看的。 争权夺利! 这是宗爱柔最厌恶的一种行径,可她又无可奈何的被搅进了漩涡,既然昭容的心意如此,她也不能将此事隐瞒。 她坐在窗前,借着即将西斜的日光,奋笔疾书。 第三百五十九章 羽林卫中的异动 李俊刚刚从大明宫赶回来,就看到书斋的桌案上摆着一封信。 阿城及时赶到,将李俊离去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逐一汇报。 原来,就在他在大明宫里看好戏的时候,东宫这边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他就是左羽林卫旗官,魏孝元。 自从他被陈醒诬陷,险些成为羽林卫中的叛徒,李多祚就注意到他了,这人的心虽然粗拉一点,可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只要用心栽培,完全可以成大器。 李多祚留守在洛阳,照样当将军,这次派遣魏孝元过来,皆是因为羽林卫大营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你怎么过来了,快看座!” 两人坐在半月几子上,阿城送上茶水,将门扉小心关好。 顺势就留在门外听应。 魏孝元略一行礼,乃道:“殿下,羽林卫中出了一件怪事。” “您看。” 他拿出一个白布包,李俊看着他把一层又一层的白布揭开,看样子,布包里面的东西很小。 “这是,铜符?” “殿下认得这东西?” 看李俊笃定的眼神,魏孝元有些微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前些日子,李将军发现,将军大帐里盛放兵器的架子里,放着这个。因为是从木制架子之中,特意挖出一个空,藏在里面的,所以很是隐秘。” “既然如此,将军又是如何发现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想来也是有上苍庇佑。” 他忽然虔诚万分的说了这样一句,李俊可以想到,这个发现的机会一定十分巧合。 “这些日子,军务比较清闲,将军只三五日的来军营查看一下,剩下的时间都要回府里居住,在军营的时候,他常在大帐里舞刀弄枪,操练新招数。那一次,非常偶然的,动作过大,收招又慢,结果把木架子碰倒了,这铜符就从架子里掉了出来。” 这样看来,还真是太巧了。要不是有这样的意外,恐怕这铜符就一直躺在军帐里,无人发现。 没想到,武三思的工作竟然做得这样细,这就说明,就连羽林卫内部,也有他的奸细。 这样的敌人,真真可怕。 因的墨儿已经将这铜符的用途提前告知,李俊虽然还无法看清武三思计划的全貌,可心里的底气已经很足。 “这铜符是武三思放到军营的,目的就是要陷害本太子。” “原来殿下已经了解的这样清楚了!”魏孝元的眼中充满对李俊的崇拜,殿下果然是殿下,神机妙算。 “你们可找到这个偷放铜符的人了?这人一定就在军营中。” 遗憾的摇摇头:“还没有。” 其实,为了这件事,李多祚还很是迟疑了一阵。这铜符意味着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出来,毕竟,他是实实在在起自行伍的。 看到半截铜符,基本就知道它的用途了。 这件事肯定要及时通知李俊,然而,他还有一个奢望,抓住这个奸细,再来汇报。 所以,这件事在他的手里就压了两天。 后来,调查工作没有一点进展,他才重新意识到,这件事的复杂性,可能超过他的想象。 连忙派遣魏孝元,星夜兼程来给李俊报信。 “殿下,这件事如何处理?” 阿城已经将黑墨研好,放到了李俊的身前,只要他想写字,随时都可以蘸取。 “你们拿出这个铜符的时候,有别人看到吗?” “殿下可以放心,因为将军是独自在军帐中练习武艺的,周围并没有旁人。” “后来,吩咐任务的时候,也是单独和属下说的。” 这样最好,至于这个铜符,李俊将他在手中握紧,还别说,做工还挺精致的,没想到,武三思在陷害他的这件事,真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 “先不必着急,武三思这两日就要抵达长安,这铜符先留在我这里,我还有别的用处。” “回到洛阳,务必嘱咐李将军,在整个军营里进行排查,看看还有没有偷藏的铜符。” “是,属下遵命。” “一定要注意保密,一切行动都要在暗中进行。” “属下明白。” 在阿城的带领下,魏孝元被引入西侧厢房,安心休息,等待明日天一亮就启程。 而独自坐在书斋之中的李俊,望着轻柔晃动的烛火,若有所思。 从武三思的一系列行动来看,他是想要把太子罗织罪名,谋逆,巫蛊,这些惯常用的手法是一个不缺。 也不知,他都做了多么精细的部署,李俊的手里已经集结了各方的消息,可他总是觉着,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有漏网之鱼。 阿城回来了,手里擎着一个缠枝葡萄纹的手炉。 这是李俊自用的,与宗爱柔那个原是一对,天气寒凉,这个东西更是必不可少,雪青早早的准备好,里面放的都是最好的木炭。 燃烧时间长,火势既旺盛又不烫手。 阿城献宝一样的将手炉呈上,李俊却把它放在一边。 反倒开始关照阿城研好的墨汁。 时不我待,他迅速写好几封短信,这些东西,他要交给不同的人,赶紧送出去。 务必彻查府苑,寻找铜符,此铜符系武氏三思所放,意图陷害本太子,无论是否有收获,都及时回信。千万保密。 他将这样的信,反复写了好几封,用了不同的开头,他推测,既然李多祚处有铜符,那朝廷里其他几个亲近他的朝臣,也很难幸免。 与其一个一个的事发,还不如他主持一场大清扫,看看究竟谁家还有漏网之鱼。 等到他完成这一串的安排,手炉都已经渐凉了。 他抚摸着手炉细腻的铜壁,心情不佳。 完全没想到,就连羽林卫中也被武三思捣了鬼,他忽然有一种想法,要找个机会,先给他来个下马威看看。 他想到了那个傻瓜蛋李重福,这个呆瓜不是武三思要扶持的吗? 那就让他们两个锁死好了! 入夜,凉风习习,洛阳东宫里一片静谧。 太子离开此地赶赴长安已经月余,原本热闹的庭院,也未免清静寂寥了许多。 这一夜,庭院里依然没有多少响动,小厮们聚在一起,关起门来,吃酒耍钱,小丫头们也兀自在厢房里打盹。 只有从后花园里窜出来的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提醒着人们,夜深了,也照样有人活动。 第三百六十章 取出秽物 却见她步履谨慎的在小院之中穿行,其间并没有留恋周遭的景色,而是径直的扑向目标。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婢女墨儿,而她的目标如今也正在前方不远处,正是太子李俊的寝殿廊芜之下。 她急急赶过来,正是为了完成太子吩咐的大事。 这片地方,昨夜她已经来过一次,按照信里的指示搜寻了一遍,并没有任何收获。 今夜,她将李俊提示的方位默默记牢,再次来到这里,誓要将那诅咒的秽物找到。 这项工作进行起来并不容易,因为,一切的行动都要背着旁人,悄悄进行。 谁知道这东宫里还有没有歹人的奸细,故而,只能摸着黑,小心翼翼的寻找。 她先是按照信上指明的方位,来到了正对着殿门的中轴线处,向西数第三根廊柱。 李俊在信中说,这诅咒木偶,他曾经亲自挖出来过,检查完毕,又按照原位埋了回去。 具体的位置,就在第三根廊柱的正下方,只要她围绕着圆柱周围,使劲挖掘,一定可以找到。 昨夜,她也是这样做的,却发现泥土都已经挖了一尺深,却没有任何发现。 她只得暂且将泥土填埋回去,耐着性子,等到今日。 其间,她反复对照李俊写给她的书信,在心中想象着寝殿门前的构造,总觉得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故而,今夜,小厮丫鬟们才刚去休息,墨儿就跑了出来,她想再进行一次实地勘察。 到底看看,她的想法错在哪里。 一直到在殿门前走了三圈,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个错谬之处。 中轴线! 对,就是这个对她来说有点陌生的词汇,阻碍了她顺利完成任务。 昨夜她来的时候,心情稍显慌乱,竟然把这条线看歪了,也就是说,梁柱也数歪了。 今天,她小心翼翼的沿着殿门前正中央的那条线,向西行进,在第三根廊柱处停住,仔细瞧瞧,果然没有挖掘过的痕迹。 她撩开皮氅子,把装的鼓鼓囊囊的袖袋拿了出来。 那里面有她精心准备的挖掘工具。 那是一柄木柄的小铁铲。 造型小巧玲珑,正是适合墨儿操控的样子。 拿起铁铲,只松了一块土,她便停下了动作。 悉悉索索…… 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是谁? 难道,被人发现了! 她登时就是一慌,可以确定的是,在来的路上她一直十分小心,处处留意,完全没有人影靠近。 怎的突然出现了声音,还越来越近? 她的心瞬时绷紧,铁铲也迅速收回袖中。 关键时刻,这铁铲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她紧握着铁铲,身上寒毛直立,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她的身后,她甚至可以判断出,那是一个男人。 抓紧铁铲,她腾空跃起,反身一击! 呔! 吃我一铲! 纤薄的铁刃,径自划过歹人的肩膀,在他厚厚的衣衫之上也留下了一丝血痕。 那来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墨儿居然早有准备,既没躲闪,也没有反抗,就这样眼看着铁铲擦着自己的肩膀,划了过去。 “怎么是你!” “墨儿娘子,你下手够重的!” 墨儿完全没想到,身后的来人,竟是身着常服的参军裴恒。 见他一脸笑意,并没有在意身上的伤痛,墨儿的脸瞬时就羞红了,幸而现在是黑夜,殿外烛光黯淡,要不然,她非得当场失态。 她连连道歉,表示要帮忙包扎,裴恒却不领情。 “不是什么大毛病,赶紧忙正事要紧。 说着他便爽快的蹲下,动手开挖,直至这时,墨儿才发现手里的小铁铲,早就跑到裴恒那里去了。 她只得挽起袖子,徒手挖掘,才刚开了个头,就被裴恒拦住:“姑娘家家的,双手娇嫩,这活计还是交给我吧。” “我想,那东西也不会埋藏的太深。”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似乎有无穷的魔力,让墨儿很安心。 一时间竟然放松了警惕,没有追究裴恒是从何处得知巫蛊事宜的。 不一会功夫,铁铲触到一块硬物,裴恒心下一动,应该是了。 “怎么样,找到了?”墨儿看他动作停止焦急的问。 他没做声,还是照旧挖掘,只是改变了策略,沿着硬物的边缘,慢慢的刨挖,很快,一块青布皮就现了出来。 青布皮上缠着绳索,里面收藏的东西,被勒出了形状。 裴恒将他小心翼翼的取出来,抖落其上的泥土,交给墨儿。 “看看,是不是这个。” 墨儿与他对视一眼,却没有行动,而是将这物件收到了袖袋里:“进屋再看,你先把洞填好。” 此举让裴恒很是疑惑,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何不大大方方的,可还是按照她说的,把泥土洞填平,拍打整齐。 他们一同返回裴恒的厢房。 墨儿虽然荣升为李俊的探子,可依照目前的情况,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要先和小婢女们挤在一起。 进行这样秘密的行动,必须要找个清静的地方,裴恒身为参军,自然有自己的住处。 他现在跟在墨儿身后,心里更疑惑了,这小娘子也不知是为何,脚步这样快,居然都走到她他这个莽汉的前面去了。 墨儿脚步匆匆,一刻不停。 他手里提着纸灯笼,光线还是昏暗些,也弄不清她究竟干了什么,他总觉得,她的脚步极不平稳。 走在前面的墨儿,心中也是慌得很。 根据李俊的指示,这青布里裹着的,就是苦桃埋下的诅咒人偶,被诅咒的人,直指当朝皇帝李显。 这样机密的事情,她当然不能相信裴恒。 就在这几步之间,她就已经偷偷确认过青布里裹挟的东西,确实是一个木制的人偶。 却见,她已经走到了裴恒的厢房前,却没有走进去,而是折返向后院的方向。 裴恒赶紧跟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裴参军,既然这东西已经找到了,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裴恒看着她焦急转身的小样子,心中发笑,大手一拦:“墨儿娘子,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怎么处理? 这当然是我的事了。 “裴参军,请相信墨儿,一定会妥善处理的。” 灼灼的目光逼在前,电光火石之间,裴恒好像明白了墨儿的想法。 她不相信他! 还防着他哩! 第三百六十一章 信任 裴恒笑盈盈的看着她,负手而立,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娘子,如何能将此事妥善的处理好。 “墨儿,太子殿下的信里面,没有告诉你,我可以辅助你完成任务吗?” “说是说了,可是……” “可是你不相信我。”裴恒仍然保持着笑意。 这时,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的角门处,四下无人,完全安全。 “裴参军,墨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更稳妥的处置此事,毕竟,这秽物究竟是做什么用处的,你也不知情,既是如此,这样危险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知晓为妙。” “墨儿娘子,你也未免太小看裴某人了。” “殿下既然让我负责帮你传递消息,至少就说明,在太子殿下的眼里,你我都是一样值得信任的人。” “再者,你住的地方人多口杂,你总不能把这样的东西,放在你那里吧,我看,你连一个合适的藏匿地点都找不到。” 墨儿气结,好死不死的,就被他戳中了软肋。 她行事犹犹豫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即便她按照李俊的吩咐,把这木偶送出去,这东西也必须在她手里藏一天。 可就是这短短一天,她也还是不放心。 万一被哪个多手小婢女给发现了,可就坏事了。 裴恒说的没错,李俊在信里确实交代了,可以和裴恒一起处理此事,只是,她对裴恒的信任不过尔尔,实难从命。 “墨儿娘子,你大可以想想,我把你的信,完完整整的送到太子处,我若是有二心,早在路上就动手脚了,何至于如此?” “你再看看殿下给你的回信,可有污损的痕迹?” “那,那就去你的厢房,我们一起商量究竟该怎么办。” 她以脚点地,磨蹭了片刻,终于决定跟着裴恒去他那里。 及至关上房门,屋内的温度竟陡然升高,让墨儿更觉得不自在。 也不知是即将开始的商谈,让她紧张,还是眼前的男人让她心慌。 这是一间普通的厢房,只有两进,内间和外厅没有任何阻隔,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底。 房间里的摆设也十分简单朴素,可以说,除了必备的家具,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这样的安排,正反映出屋主裴恒的性格,简单直接的壮汉,对生活的需求不过如此。 裴恒并没有和墨儿一般,马上找个座位安稳坐好,而是在屋里转了几圈,焦急的样子,让墨儿更觉莫名其妙。 “裴参军,你转什么呢,还不快点商量。” “不急,先不急。” 原是他疏忽了,今日既然要邀请墨儿过来,居然连一口热水都没有提前准备。 转悠了半天,还是只能返回原位。 “不好意思,热茶也没有一口。” 墨儿笑了,原来在这里兜兜转转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裴参军,你太客气了。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不必费心招待了。” 她将人偶放在桌上,揭开青布皮,这个诅咒秽物的真实面貌,就呈现在了裴恒的眼前。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东西。 精细雕凿的小人偶,不过一寸大小,手脚俱全,脸上的表情更是生动,仔细一看,还当真和李显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然而确定人偶身份的,还是戳在它肚皮上的一小块明黄的布片。 几枚钢针,将黄布钉的死死的。 这诅咒算得上是巫蛊之中,最为恶毒的手段了,墨儿看到实物,也惊呆了。 “真狠啊!” “是啊,这样恶毒的诅咒,若是没有提前发现,殿下一定会饱受无妄之灾。” “墨儿娘子,多亏你了。” “裴参军过奖了,我想,就在我发现这件事的端倪之前,殿下早就已经知道廊柱下面,埋藏着这个东西。” “之前,我只是略微听到一些消息,秽物就在廊柱附近,具体的位置,形状一概不知。” “这次还是太子在信中说出了明确的位置,我才按图索骥寻到的,算来,也是太子英明。” 这样说来,太子殿下的消息渠道还有许多啊,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样的机密的,真是令人惊奇。 “太子殿下有没有指示下一步的行动?” 墨儿点点头:“是有的,其实这也是我跟你过来的原因之一,一则是,这个秽物,放在我那里不合适,我厢房里人太多了,恐怕藏不住。” “二则是,殿下希望你能把这个东西送到西市的无名酒肆,殿下说,那里的老板,见到这个东西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无名酒肆? 裴恒自问,这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他也算是玩遍了的,可对这个酒肆着实印象不深。 他托着腮,凝神静思。 墨儿有些心急,便又道:“太子说,这无名酒肆没有招牌,只是一座二层小楼,从外表看,还挺破落的,在二楼的梁上,挂了一张破破烂烂的酒旗,酒旗上还画了一个大大的酒坛子。” 酒旗? 裴恒一拍大腿,如梦初醒:“原来就是那一家啊!” “裴参军认识?” “认识,当然认识!” “不仅认识,我和那家的老板,还有几分交情呢。” 说话间,裴恒的眼前就浮现了无名子那张笑的很狡猾的脸,原来,这人一直是殿下的人,他还是到今日才发现。 这也难怪,当初看他终日在柜台里缩着手享清闲,可那神情机警,绝对不像是放浪子弟的样子。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觉得此人内藏玄机,不是个简单的人。 如今,也算是真相大白。 原来,这样的奇人,早就是殿下的幕僚。 裴恒爽快的接下人偶,并且把它就放在床前,他决定明天天一亮就带着这个东西,直奔西市。 这么个烫手的东西,还是早点送出去的好。 东市街头,生财赌坊。 这一处隐于闹市的赌坊,正是雄霸东市的,规模最大的一处赌坊,每日东市一开市,一大批的宵小儿就好像是苍蝇蚊子一样的潮水般涌进来。 不管春秋寒暑,也不管是刮风还是下刀子,他们都无怨无悔,不把兜里的那点家当都贡献给赌坊,是不会出来的。 赌场如战场,这里每天都吵吵嚷嚷的,没个停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叶子戏 这一间二层楼的赌坊,上上下下没有一间单独的厢房,所有的空间都被用来开赌桌了。 从上到下都架着赌桌,赌桌有大有小,每一张周围都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每张赌桌上都有一名小官,负责给各位客官掷骰子,翻大小,顺便还得负责吆喝着。 这位小官的地位可非同小可,能力也不是一般二般,能够在生财赌馆一直做下去的小厮,拉到别的店铺都是能混个掌柜当当的。 他不仅要会察言观色,关注赌客们的情绪变化,哪一个赢钱了,哪一个输钱了,都要一手掌握。 不仅如此,他还要根据这赌桌上情况的变化,不停改变吆喝的吉祥话。 要是输的人多了,那就得唱唱好运气。 像是什么东风一吹,好运既来。 保准让各位赌客保持耐性,继续往赌桌上大把大把的撒钱。 要是赢的人多了,那就更要大吹特吹了,什么,生财生财,升官发财这样的漫天胡话也张口就来。 反正只要能把气氛吵得热热闹闹,甭管说什么都好。 今日这生财赌馆正中央的一张大赌桌前,那是人山人海,喧闹声震天。 在赌桌中央,其实赌客很少,更多的都是围观的人。 他们呼和叫闹,呐喊助威,仿佛每一个人都下了巨大的赌注,积极的参与其中。 其实,这赌桌上忙碌的,只有一名小官,两边的赌客,统统算起来,不过三个人。 专门为了区区三个人,就将最大的一张赌桌让出来,谁人竟有这样大的面子,很多赌客都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活计,跑过来凑热闹。 这赌桌上的两方阵营,一边是一对兄弟,他们都是老赌徒了,生财赌馆里的人,没有不认识他们的。 他们赌瘾巨大,其实都是有官职在身的。 按照大唐律令,当然是禁止官员赌博的,至少是不鼓励的,如果被参奏到朝廷上,是要被革职查问的。 但,赌博这个东西,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就禁止的住的。 再加上大唐国力昌盛,人民富足,这种花钱才能进行的消遣,更是大行其道。 东西两市的赌馆开办的有声有色,官府本着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个人都行了方便。 坐在这赌桌的一侧的,正是宋之逊宋光禄帐下的军曹路长、路远。 两人是正正经经的一对兄弟。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了,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宋之逊的嘱咐。 因为二人正是造成灵武军惨败的罪魁,自从听说沙坨忠义也在洛阳,他们就被宋之逊警告,绝对不可轻易走出家门,以防被他看到。 刚开始的一个月,他们确实很听话,因为也害怕被沙坨看到,被他生吞活剥。 他们担心小命不保,当然不敢出门。 可这人啊,就是容易遗忘的生物。 时间转到了腊月,天气冷了,他们的神经也松弛了,回到洛阳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根本没人认出他们。 他们终于渐渐按捺不住,又跑到生财来赌钱。 这一来二去的,还不被人盯上。 只见赌桌对面的陌生人,生就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一双死鱼眼,总是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与赌馆中的大多数人不同,此人穿的极其简单,如果路长没看错的话,他只穿着一件夹衫就在外面晃。 他的脸上神色怡然,一点也没有被冻坏了的寒酸样。 路长缩缩鼻孔,狠狠瞪着对面的人。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们兄弟俩加起来,怎会惧怕这奇怪的男人,只不过,他们心底的压力,还是有增无减。 “这位兄台,以往没怎么见过。” “看来对此道也是很精通啊!” 他指的这个道,自然是赌桌上的大道了。 “不过是玩玩而已,赌术比之二位那是差远了。” 兄弟俩对了个眼神,心里只剩冷漠的呵呵,就在刚才,这个男人阴恻恻的靠近他们的赌桌。 不时注意着两人的动静,他们压大,他就跟大,他们压小,他就跟小。兄弟俩今日的赌运极佳,这男人也跟着赚了不少。 本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幸事,可路氏兄弟的心里却有点别扭。 他们总觉得,这人在赌馆里目的不纯,好像不是来赌钱的,而是为了盯着他们兄弟的。 再者,他一味跟着他们压注,赚的钱好像都是从他们身上刮下来的一样,真是越想越不服气。 一场赌局结束,路氏长兄先行挑衅,强留男人跟他们赌上一局,男人一开始还极力推辞,说什么也不上桌。 结果一来二去的,竟然真的把男人拉上了赌桌,和他们亲自赌上一场。 小官把赌具重新放好,说白了只是一些长条形状的小纸片。 这个纸片型的赌具,可是现在风靡长安城的稀罕物,名叫叶子戏。 原来是从宫廷之中传出来的一种游戏,玩法轻松有趣。 每一张小纸片都很薄,上面画着不同的图案。 全都是人物,而且都是一些带有官职的人物,有将军也有文官,官职有大小。 一副叶子一共有四十张,双方可以依次抓取,然后集结到一起,互捉大小。 大官可以捉小官,最后谁的纸片全被捉了,就是输了。 而这个小官,在赌桌上就是负责摆叶子的,他的手里还有骰子一枚,小方形,一面画着红色染料,一面画着绿色染料。 各代表一方,由小官掷出的不同的红绿颜色,区分捉牌的顺序。 而在生财赌坊,小官负责的差事更多。 他还负责发叶子,这项差事,在生财赌坊,由小官负责,已经持续了十年了。 路长路远兄弟占据的这张赌桌,是生财里最大的一张,这里的小官也是最得力的。 只见他拨动手指,刷刷刷的就把叶子发了出去,两方完全对等,公平合理。 路长笑道:“兄台,我们兄弟就用一副叶子,你看可以吧。” 死鱼眼男子微笑着点头,根本不觉得这又什么问题。 这狐狸脸,死鱼眼的消瘦男人,就是无名酒肆的老板,无名子。 他这样诡诈多端的人,出现在赌坊,当然不是为了赌钱。 一把接着一把,在小官的分配之下,小纸片发的飞快,赌局开的也极快。 第三百六十三章 智擒路氏兄弟 路氏兄弟两人紧紧握住自己的纸片,盯着上面的图画,目不转睛,一刻也不敢松懈。 他们自认,到底是两个人,还能敌不过那一个死鱼眼。 然而,那死鱼眼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一般,节节败退。 相反,他手法纯熟,抓大放小,每张叶子都捉的正正好好,让两兄弟毫无招架之功。 只得眼看着自己兜里的铜板板都堆到了死鱼眼那边,心里那个恨啊! 这钱是越输越多,路氏兄弟越来越抓狂。死鱼眼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并不因为赢了大把铜钱而欣喜若狂。 倒是围观人群越来越挤,这一张赌桌几乎把整间赌馆里一半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人们无不为死鱼眼精湛的赌术而折服,他们鼓掌呼和,随着赌局的发展,竟然开始了押大押小的二次赌局。 可惜的是,将赌注放在路氏兄弟身上的,实在太少,最后新赌局不得不因为投注比例失常而被迫放弃。 而正经赌桌上,这一场赌局也迎来了最后的高潮。 因为,路氏兄弟已经没钱了。 是的,这两日在赌坊里无往不利的两兄弟,居然把赢来的钱都输光了。 可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就他们两个手里的叶子,加起来也都是一些虾兵蟹将,完全不顶用。 叶子戏这项搏戏有个特点,因为是两方对战的模式,叶子的形式和数量也是一定的。 故而,随着叶子出的越来越多,对于对方的战术,多多少少也能进行预测。 兄弟俩一合计,这死鱼眼的手里,还有大将,他这是憋着宝呢。 两人孤注一掷,甩出一个府丞,死鱼眼嘿嘿一笑,一枚辅国将军就从天而降。 犹如一张大网,将他们的小小府丞,死死的扣在下面,不得翻身。 两兄弟呜呼哀哉,他们也没有办法,因为这张府丞,已经是他们手里最大的一张了。 没办法,只得认输。 还好,他们还知道适可而止,没有赌上身家性命,去找赌坊借钱,要不然非得被剁一只手下来。 赌坊的龟公没法阻拦他们,灰头土脸的二人,从他们把守的大门前经过,他们连眼珠子都不愿意动上一动。 赌坊里自有一套运转的规则。 来的时候兜里满满,那都是大爷,这些个膀大腰圆的龟公,见了赌客,个个脸上都开出一朵花。 可这出去的,就不一样了。 赌局上的输输赢赢都是自有定数,没有个准头。 可从赌坊的整个运营之中,赚钱的真正大头,还在赌坊本身。 钱来钱往,最后最赚的还是赌坊。 龟公们终日守在门口,打眼一看就知道,哪个是赚了的,哪个是输了的。 对待失败者,他们从来都不会浪费感情。 两兄弟现在真是输的,连身上这件衣服都快保不住了。 他们两个捂着脸,匆匆离去,从赌馆出来,连大道也不敢走,专捡那些小路跑。 直接绕到赌馆后面的一条小巷,这里临近西市大街的排水沟,污水横流,脏臭的很。 两兄弟这么体面的人,平时就是被刀顶着,他们也不会选这条路。 现在,输了钱,倒了霉,也顾不了许多了。 二人正在巷口,就被巷子里频频散发出来的臭气,熏得头昏脑涨。 没办法了,只能忍了。 他二人将袍服的衣角大力撩高,正打算一鼓作气,冲过去,刚跑了几步,就觉得两眼一抹黑。 就这样生生的被人擒了去。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又输钱,又丢人,现在可倒好,就连他们的身子都要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两个巨大的黑布袋兜头盖脸的向他们袭来,把兄弟二人全装了进去。 二人拼命挣扎,手脚乱蹬,嘴里的呼救也没停。 可终究没有一个人听到,两兄弟就好像是断线的纸鸢,没人管,没人理。 赌坊二楼,一扇窗子诡异的打开,赌坊老板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他沉默的注视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 身边,赌桌小官亦陪同着。 “老板,这都是些什么人?” “该你知道的,不会瞒着你,不该你知道的,不要多嘴。” 在赌桌上发生的那一幕,除了死鱼眼的神机妙算,当然也少不得赌坊的配合。 今天这场赌局开始前,小官就被老板亲自叮嘱,一定要在赌桌上动手脚,务必保证死鱼眼获得大胜。 小官本来以为,这死鱼眼的目的,无外乎是赢钱,现在一看,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这伙人,比老板都要狠多了。 这位死鱼眼根本不是赌坊的常客,可小官却识得他,他就是无名酒肆的老板,无名子。 路氏兄弟感觉到,他们是被丢上了一架马车,这马车不知究竟是停在哪里的,布袋子是纯黑的,根本透不进来一丝光,更看不到袋子外的风景。 他们只能依照天生的体感,判断行进的路线,其间,两人根本不敢说话,只靠着昏暗背景之下的模糊视线交流。 马车开动,大概是走过了两个里坊的距离,或者更远,因为他们在布袋子里,无法判断出马车究竟走了多远。 前方车辕处晃荡了一下,车夫跳下了车。 “大兄,怎么样?” “我们跑吧!” 两人小声嘀咕几句,达成了共识,双手双脚都使力气,两人向着一个方向共同发力,好像两只泥鳅一样,在黑布袋里拱来拱去。 这些绑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么不专业,居然还让他们的手脚都安安稳稳的放开着。 或许是笃定了他们根本逃不出黑漆漆的布袋子。 于是,经过他们一番挣扎,他们竟然真的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扑通一声响,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疼得他们龇牙咧嘴。 然而,接下来要怎么办? 车是下来了,可这头顶的布袋子还是从外面结好了绳扣,从里面完全没有打开的可能。 两人气急败坏,拼命挣扎,恨不得能把绳索挣脱开。 忽然,头顶上感到一阵放松。 一束光,射了进来。 诶,这是开了? 两人平躺在地上,宛若两条咸鱼。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来不及多想,立刻就钻出了脑袋,哪成想,这世界上就从来也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逼供 那光灿灿的日光之中,迎接他们的,是一张黑黝黝凶神恶煞的大脸。 却见唐大眼,双手用力一提,就把二人从布袋子里解救了出来,顺势交给几个小厮。 他们都是无名酒肆跑堂的,原本都是同路人,绝对忠诚可靠。 路氏兄弟打眼一瞧,他们的周围没有多少熟悉的建筑,街巷前后,空空荡荡,正前方就是一座小院落。 眼前的壮汉,看起来就是行伍之人,可他们却并不认识,反复思量,也想不起是在哪里得罪了这样的活阎王。 “你们是谁!” “要干什么!” 唐大眼嘿嘿一笑:“俺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你们若想知道,跟着进来就是了。”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就退到二人身后,路氏兄弟隐隐感到,事情不妙,可七八个小厮,外加一个恶煞,将他们围在中间,他们根本没有逃窜的可能。 更别提那壮汉脸上笑得欢,手里还轮着双锤,简直是来索命的。 两兄弟只得先乖乖往前走。 场院里很清静,两兄弟在小厮的包围下,徐徐进入正堂,只见,堂中有三个大汉,两人正对着前方,一人则背对着。 那正对着两兄弟的,正是无名酒肆老板和临淄王帐下参军陈芳。 无名子笑道:“陈参军,人带到了。” 两兄弟一看那可恶的死鱼眼,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们是上当受了骗。 “怎么是你!” “你果然是骗子!” 无名子不置一词,根本懒得搭理他们。 陈芳早把两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他原本不认识路氏兄弟,也只能点点头,请正主出来辨认。 路氏兄弟小心的微低着头,那背对着他们的大汉,回转过身,两兄弟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知道,这回真完蛋了。 两人战战兢兢,就连嘴唇都在抖,末日即将到来,就连宋氏兄弟,说不定都难逃此劫。 那方头正脸,气宇轩昂的大汉,就是沙坨忠义。 他鬓发花白,面容如风霜残剑,有凛然不可欺的气势,那是多年征战的礼赠。 尤其令两兄弟难以忘怀的,就是他的眼神。 那是能看穿一切阴谋诡计,荡涤所有罪恶的眼神,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不消细看,沙坨就认出了他们。 朗声道:“你兄弟可还认得老夫吗?” 两兄弟哆哆嗦嗦,根本不敢开口,今日,开口就是死期,他二人再清楚不过。 彼时,几人已经入座,酒肆小厮仍是看管着两兄弟,在他们的背后,还有随时都要吃人的猛人唐大眼。 今日这一趟抓捕行动,正是无名酒肆代表的太子李俊和陈芳代表的临淄王李隆基,共同合作完成。 这些日子,唐大眼和陈芳通力合作,共同看护沙坨忠义,在两个强大势力的协作之下,身处险境的沙坨,一直安然无恙。 自从得了张和的消息,无名子就着力搜寻路氏兄弟的踪迹,无奈,这两兄弟自知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犹如冬眠的蛇,不知躲到了哪一个巢穴中,根本不露头。 然而,冬眠终有期,他们是人,不是严格遵守物候节律的动物,根本管不住自己。 无名子的眼线遍布东西两京的地上地下,这一次,无名子将视线主要放在那些不那么正经的地方。 他断定,这两兄弟从宋之逊那里得了很大一笔赏赐,好几年都可以吃穿不愁。 以他们身上背的罪过,那些正经的店铺,像是酒楼、鞍马店,他们是说什么也不敢去的。 可这两人既然能做出这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无名子笃定,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肯定有什么不易发现的恶习,是绝对改不了的。 日日搜寻,终于逮着了他们的狐狸尾巴,这两兄弟,躲了一段时间,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 再加上宋之逊的赏赐实在是太多,放在他们手里,就是逼着他们去挥霍啊。 几天不赌,就双手发痒,这都一个多月没赌了,兄弟二人简直憋得要挠墙。 终于还是忍不住,窜到生财赌馆,试试手气。 他们的身影一出现在赌馆就立刻被眼线捕捉,迅速报告无名子,无名子决定先按兵不动,观察几天。 毕竟,这两人既然敢到赌馆来,肯定以为市面上风平浪静,没有危险了。 他时常化妆成赌客,跑到生财监视,就是要亲眼见见这两个陷唐军于不义的恶徒,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从赌局上也能看出人品,据无名子判断,这两兄弟的心性不过如此,一旦被捉到,肯定会一泻千里,把宋氏兄弟做过的恶事,秃噜的干干净净。 凡是赢钱赢得顺手了,两人就自吹自擂,在席间呼呼喝喝,不知道有多大的本事,好像整个洛阳城都放不下他们。 要是一着不慎输了钱,那可好,保准骂天骂地,骂人出老千,骂生财风水差,总之不会承认是自己手气有问题。 看赌客和龟公对他们的态度,两人以前肯定是常客了,从来不叫他们的大名,都是以大郎、二郎称呼。 这一次,他们定好了计划,同时也知会了陈芳,才终于将二人擒住。 现在,沙坨发了话,陈芳和无名子都放了心。 这说明,在灵武战场,出卖唐军的正是此二人。 唐大眼是个莽撞汉,可弄不来那些漂亮姿态,路长只觉腰间一紧,正是大眼的一柄大锤,径直插在了他的腰眼上。 “将军在问话!快说!” “大兄,你怎么样!”路远双眼暴突,焦急道。哪知唐大眼根本就没打算饶过他,只是懒得理他。 他这一说话,唐大哥的另一柄大锤就抡过来,正顶在他的肋下。 “他不说,要不你说?” “不壮士,壮士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大眼的双锤上可是带着铁蒺藜刺的,就算不发动攻击,威力也不一般。 两兄弟抵死不从,唐大眼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争得了无名子的同意,手上略微使力,双锤就拧了个圈,扎的两兄弟哇哇乱叫。 “壮士,壮士饶命!” 自从认出了二人,沙坨忠义就一直静静的站在前方,没有说话,两人的恶形恶状,在他眼前逐渐显现。 卑鄙小人,出卖灵武军数万官兵。 他们是如何骗的沙坨的信任,如何在关键时刻,打开城门接应突厥军队,这些事件,沙坨不会忘怀。 怎么也不会想到,出卖唐军的,竟然出自宋光禄的门下,是正经的唐人。 就算两兄弟诡诈多端,为了争权夺利,不惜一切,可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的将唐军推入火坑。 第三百六十五章 圈套真相 “贼臣,宋氏兄弟是如何指使你们陷害灵武军将士的,快快从实招来!” 两兄弟如何敢说,说了,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然而,就算是顶住压力,今日恐怕也是有来无回。 唐大眼的手劲越加越大,两人几乎站立不住,身后也汁血淋漓。 “说,还是不说!” “大兄,我看,我们还是招了吧,弟弟实在是受不了了。” 路远终究年轻,已经渐渐支持不住,哼哼唧唧的,打算就范,路长咬紧牙关,还在勉力支撑,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只是强弩之末,支持不了多长时间。 “沙坨老汉,我两兄弟也是受人指使,你明明知道是谁派我们来的,为何还要为难我们!” “够胆量的,何不直接去和那首恶对峙!” 沙坨愤怒至极,无名子挺身上前,对付这样的泼皮无赖,当然还是他的招数更合适。 “你二人别以为自己不说,我们就无法知道真相,宋氏兄弟做这样的局,并不只是为了陷害沙坨将军,他们真实目标另有其人。” 不疾不徐的声音,却透着莫名的蛊惑力量,路氏兄弟瞳孔收缩,显然,无名子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思。 他们自以为这差事办得天衣无缝,又时过境迁,早就没人察觉,却不知面前的邋遢男子,早就已经洞悉了真相。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 “我们和宋光禄没有关系!” “哦?”理了理脏兮兮的袖口,无名子微微一笑,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看来还是苦头吃的不够。 他给唐大眼使了个眼色,大眼暂时将双锤卸下,两人登时觉得背后一轻,鲜血忽悠悠的淌落下来。 路长路远趴伏在地,不愿和沙坨等人对视,被铁蒺藜刺穿的腰,钻心的疼。 两人如今万分后悔,早知就应该听从光禄卿的建议,老老实实的躲在家里。 如今落在这些恶煞手里,不知还能不能有逃脱的机会。 却见,嘴角拈着笑的无名子,手里擎着一张薄薄的纸,依稀能辨认出上面有不少字迹。 “这是赌坊老板的亲笔供述,你二人与宋光禄的关系,写的是清清楚楚。” 薄纸卷飞到二人眼前,两人和宋之逊的渊源,一五一十的都写在上面,确认无误,正是赌馆老板的手迹。 “你们可还有疑问?” “要不要我把你二人的经历再念一遍?” “究竟是谁说出去的?” “是不是你!”路长气急败坏,怒而转向路远。 路远连连摆手,腰上的伤口,丝丝拉拉的疼的厉害。 “真的不是我,大兄,你要相信我。” 没过一刻,莽汉唐大眼就回来了,且看他手里握着两根比手指头还粗的麻绳子,对路长路远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森森白牙毕露,好像还带着血,吓得两兄弟哆嗦成了一团。 陈芳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立刻前来帮忙,两人将绳索绕到房梁上,说着就要来拿人。 “慢着!” 路长大喝一声,唐大眼收住脚步。 只要把二人倒吊过来,甭管是用皮鞭子抽,还是凉水灌,二人就只有受着的份了。 与其受这样的酷刑,还不如就自己招了完事,看这几个人的架势,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们。 终究都是一个死,还不如少受点折磨。 “想明白了?” 路长低低的应了一声,唐大眼和陈芳,默契的将麻绳收了起来,真是没骨气,枉他还以为,这次能把他们打的皮开肉绽。 背上还在渗血,两兄弟就开始了诉说。 这个刁钻轨迹的开端,源自一年以前,那个时候,新皇登基不久,马上就把宗亲宗楚客调任了兵部尚书。 谁都看得出来,这样动作的背后,是武三思的授意。 宋氏兄弟原本也是武三思一党,可他们更想发展自己的力量,但在武三思的手下,他们的位置,永远要居于宗楚客之下。 更何况,宗楚客又得了兵部尚书这个实权之职。 本着同党原则,在武三思的安排下,宋氏兄弟也各自升任了要职,可他们并不满意。 说到底,姓宋的和姓武的,不是一路人。 他们在武三思的手底下混,总是惧怕受到排挤怀疑,虽然武三思从来没有这样对待他们,可他们还是弥不自安,总想脱离武氏的安排,在武三思的幕僚团体中,占据首要地位。 基于这样的目的,他们开始把宗楚客视为眼中钉,打算把他拔除。 下手并不难,宗楚客从来都没有把他们兄弟看成是个威胁,甚至于,他根本不会想到,在他的周围,同一个团体之中,还有想要陷害他的人。 于是,宋氏兄弟信心十足,因为没人会发现他们的计划。 这时,还远远不到路氏兄弟登场的时候。 主要制定决策的,正是宋之问。 此人心思缜密,门路广泛,关键是他的手,比之他弟弟要狠毒十倍。 为了将宗楚客牢牢套在其中,宋之逊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首先,他把路氏兄弟引荐给宗楚客,为他们谋求官职,当然这官职不会太高。 这个时候,宋之问并不会出现,他是通过其他的途径绕了个弯,把他们送到宗楚客眼前的。 不止如此,他还细心的为路氏兄弟编造了虚假身份,依托在那些常年没有变更户籍登记的流散人口之上。 只要能把路氏兄弟和宗楚客联系到一起就可以。 宗楚客交代任务,也总是喜欢从身边的人之中,选择得力干将。 路长路远身负重任,自然表现十分积极,一连几次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很快就得到了宗楚客的信任。 当然,这种信任和把他们当做心腹不可同日而语,只能说,他们已经在宗楚客面前露了脸,可以算作是自己人了。 在宋之问的计划当中,路氏兄弟的身份,不能只囿于宗府之内,在街巷上,两兄弟也极力吹嘘,自己是为宗楚客做事的。 等到时机成熟,宋之问就把陷害宗楚客提上了议事日程。他忽而想到,宗楚客曾经和突厥人有联系。 就在两年以前,唐军曾经俘虏了一名突厥小汗,这人虽然在突厥帐中,位置不高,可也确实统领着一个小型部落,时常骚扰边境居民。 按照大唐律令,理应斩首示众,可他却没有死,最后还被慈悲的皇帝李显放还回突厥大漠。 造成这样结果的幕后主使,便是宗楚客。 第三百六十六章 虎口救人 宗尚书当然不是宗大善人,他这样做,皆是因为收受了突厥小汗的金银财宝。 他这人本就意志不坚定,四处养外宅,花销也巨大,这样的诱惑摆在眼前,哪里还能抗拒。 管这小汗伤害了多少大唐子民,毁坏了多少秧苗,他也还是尽力游说,将责任通通推给突厥可汗莫啜,把小汗说成是没有一兵一卒的傀儡。 再加之,为了让小汗成功脱罪,他还着力帮助他编造了一通谎言,说什么等到他回到大漠,一定会带着子民牲畜,归化大唐。 帮助边境贸易,维护境内安宁。 等放走了人才知道,根本就是个骗局,人一离开大唐边境,就再也没有音讯。 后来,他在战场上做过的那些恶事,更是一个接一个的传过来,然而终究都是停留在传闻阶段,没有办法做到人证物证俱在,只能作罢。 皇帝李显又是个不爱管事,忘性大的,没过多长时间,就没人计较这件事了。 宋之问认为,暗通突厥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要点,如果能把这件事做严密了,绝对是将宗楚客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利器。 他的运气足够好,就在路氏兄弟成功打入宗府之后不久,边衅再开,卷土重来的,仍然是突厥部。 于是,宋之逊思路大开,马上命令路氏兄弟主动请缨,前往灵武郡。 因的他们是兵部的人,又是宗楚客的亲信,等他们到了灵武军中,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尚书宗楚客的人,无从了解他们的真实身份。 因为是有备而来,自然比别人要更加殷勤勇猛,很快就受到了灵武军大总管沙坨忠义的信赖。 更可笑的是,将他们视为英雄的沙坨,从来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背景,不论是宗楚客,亦或是宋之问。 还只当他们是兵部派来的普通军官,对他们委以重任。 两兄弟静静的潜伏在军队中,等待着时机,随着战事吃紧,唐军内部消耗越来越严重。 就连路氏兄弟这种朝廷派下来的监军,也被派遣了实差。 沙坨曾经无比信任二人,竟然把看守城门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他们,事后,沙坨也数次反思,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心智。 原本对他们并不熟悉,更不了解他们的背景,还一厢情愿的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 可以说,这次战败,与他的轻忽有脱不开的关系,是以,他侥幸逃生之后,从来也没有推卸过责任,更不想为自己辩解。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在场众人熟知的了,两兄弟趁着唐军败绩,突厥得逞的机会,趁着换防的时候,暗中打开城门,将一股突厥军人放进城郭。 他二人早有准备,在突厥兵冲入城门的时候,趁乱换上了突厥人的衣衫,劫夺了两匹矮脚马,奔逃而去。 也不知是老天没眼,还是他们两个真是命不该绝,他们居然真的逃了出来,顺顺利利的回到了洛阳。 然而,好梦有时醒,最终,他们还是落入了沙坨的手中。 沙坨忠义瞪着猩红双眼,听着这一对狂徒的诉说,他心中的悲愤越叠越高,几乎就要压抑不住。 当他们终于把整个过程讲完,他激动的弹起来,抽出佩刀,直指路长的胸前。 “沙坨将军!” “别冲动!” 唐大眼先一步发现了他的行动,立刻来到他的身前,可还是慢了一步,刀尖已经点到了路长的心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千钧一发之际,路长竟然生出一股豪气,还把脖子蹭到了刀刃上,陈芳倒吸一口冷气。 临淄王的意思是要抓活的,他可别一时冲动,坏了自己性命。 沙坨脸面涨红,怒目圆瞪,在场众人,除了没心没肺的无名子,全都紧张到了极点。 “沙坨将军,这狗贼虽是万死不足以谢罪,可现在是在天子脚下,不能冲动妄为。” “况且,将军的冤屈还没有得到伸张,这两个知情者,绝对要让他们开口说话,要让他们到陛下面前作证,证明将军和灵武军数万将士的清白。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靠这两个人。” “将军,三思而后行啊!” 两个大老粗一唱一和的,费尽了口舌,只为了说服沙坨,好在,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沙坨的尖刀,一直也没有挥下去。 无名子耷拉着死鱼眼,拈着不合时宜的坏笑,走到几人跟前,一直僵硬握刀的沙坨,此时竟有了反应,他缓缓的回过头,凝视着无名子。 无名子发现,他的眼中早就蓄满了泪水。 路氏兄弟现在已经是犹如将死之人,在进行着疯狂的挣扎。 “老贼,今日落在你的手里,也就是爷的死期,爷们从来也不怕死,你赶紧给个痛快的!” “大兄,兄死弟替,事情是我们两个做的,沙坨老贼,要杀就杀我!” 如此肃杀的气氛下,一场闹剧明晃晃的上演。 路氏兄弟,居然为了哪一个提前去死,争抢起来,他们互相拉扯着,都要往沙坨的刀尖上撞。 沙坨脖子一梗:“狗贼,今日正是你俩的死期,哪还分先后!” 说着这宝刀就要再度落下,路氏兄弟更加癫狂。 他两将长长的衣袖彻底拽下来,两相系结在一起,两人结为一体,正对着沙坨端坐下来。 “你杀吧,把我们两个一起杀了!” 两人昂首挺胸,好似是什么盖世英雄一般,看的在场众人都惊了,就连见多识广的无名子,都无奈的摇摇头。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他终究是个理智的人,没工夫搭理他们的闹剧,眼神一瞟,就看到沙坨的刀已经跌落几分。 连忙从旁劝说:“沙坨将军,杀他二人容易,可这绝对不是我们想要达到的结果。” “他们两条贱命,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能弥补战场上惨死的将士,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士们的冤屈还要指望着他们去洗刷。只要有他们在,证据就在,他们若是死了,等到陛下回銮,只靠着将军你的一面之词,恐怕不能让朝中大臣信服。” 沙坨被他说服,吐了口唾水,暂且收刀,可这身子还是挡在路氏兄弟身前,绝不打算轻易的放过他们。 两兄弟身上的压力,并没有因为说出真相就得到减轻。 无名子见时机成熟,遂把人交给陈芳,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他们这些游离于朝廷之外的白衣,还没有资格处置朝廷在职的官员,唯一有这个权力的,只有总摄洛阳朝政的临淄王李隆基。 陈芳将两人押上了马车,就此告辞。 第三百六十七章 青丝偿命 李隆基会如何处置二人,无名子猜测不出,总归也不会处以极刑,他们这两条狗命,算是暂且保住了。 陈芳带着几个侍卫,将路长路远从血泊中捞起来,重新捆绑好,就要带走。 忽而,背后扫过一阵阴风,两兄弟的发髻轰然散落,一大撮青丝,正被沙坨稳稳拿住。 路长路远登时瘫倒在地,就连侍卫们拽着都拽不起,沙坨背对着二人,怒道:“斩你千根丝,尝我数万将士性命。” “你二人的性命暂且挂着,老夫不会饶了你们,我要看着你们斩首示众,暴尸荒野。” 陈芳回身躬身行礼,这是他对这位沙场老将的敬意,抖如筛糠的两兄弟终于被他带走,沙坨目送着二人的身影,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就是这样的恶胚,竟然毫不费力的就葬送了数万同袍的性命,而自己作为主帅,竟然没有任何办法。 也无法手刃仇人,无名子递过来一个布袋子,帮他把两罪人的断发收藏好。 他相信,有朝一日,不只是路氏兄弟,就连宋氏兄弟,宗尚书这些庸庸碌碌的无能之辈,都会被尽数消灭。 临淄王府。 年轻英武的大王,端坐在正堂内,眼前摆放的是一条宽宽大大的石条拼接的半圆形轨道。 轨道的边缘,打磨的极其光滑,其中灌满了清水,呼之欲出的感觉。其上摆放着许多形状不一的木雕,个头不大,正好可以漂浮在轨道的水面上。 临淄王拿着一个鼓风扇,正在一张一合的操作。 随着风势的改变,木雕们各自沿着水面行进,速度不一,各有快慢,李隆基面露笑意,显然玩的很尽兴。 陈芳在门口逡巡一阵,不敢打扰他,一个木雕从轨道上掉落到下面的水潭里,发出扑通一声响。 李隆基从游戏里抽身,将陈芳唤进屋里。 婢女递上手巾,隆基将残留在手背上的水珠擦干。 “事情办得如何?” “回禀殿下,事情办得很周全,人已经带回来了,就等着殿下发落。” “经过审问,他们确实是导致灵武军战败的罪魁,两人均是宋之逊的手下,制定诡计的却是宋之问。” “宋氏兄弟的本意是通过这两个兄弟的恶行,陷害兵部尚书宗楚客,只要能将宗氏置之死地,他们不会在意何时何地展开行动。也就是说,灵武军数万将士,只是他们朝堂争斗的牺牲品。” “荒唐!” 李隆基大喝一声,眉头紧锁,怒容满面。 “把他们带上来,本王要亲自审问他们!” 这,恐怕有点难办,陈芳迟疑一阵,没有马上接话,李隆基问道:“还不快去!” “回禀殿下,两兄弟受了一些刑罚,现在汁血淋漓,几乎是有进气,没出气。现在把他二人带来,恐怕冲撞了殿下。” “怎么,他们还受伤了?严重吗?” “还可以,不会害了性命,只是现在身上都是鲜血,有些脏烂,不适合面见殿下。” 李隆基点点头,转换了策略。 “既然他们受了伤,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去,给他们找个郎中,仔细医治。千万要把他们治好,不得有误。” 陈芳得令,旋即要走,却听得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只有让他们完完整整的,他们说的话才可信。” “记住,写好证词,整理得当,赶快给我送过来。” 查验核实的证人,内容详尽的供词,这才是临淄王现在最关心的。 另一边,无名酒肆内。 脏乱的酒肆内,人声鼎沸,还没入夜,就坐满了酒客。各行各业,三教九流齐聚,酒肆内,吵嚷声此起彼伏。 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无名子,其实根本没睡着,他用微眯的眼神,盯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陈芳押运犯人,前往王府,唐大眼亦继续照顾沙坨忠义,杜饶和骆绎各自在外忙碌,这间酒肆,目前只有无名子一人主事。 自从他开始替太子做事,他就不敢有片刻松懈,唯恐有人已经盯上了他们,暗中搞破坏。 来往在这间破落酒肆的,通常都是些老主顾,每人爱喝的酒,爱吃的菜,他都一一掌握。 尤其是他们的脸孔,他更是过目不忘。 静候了片刻,他站起身来,提了一坛子酒,就径直走了出来。 “这位兄台,来我这小小酒肆,为何不饮酒?” “可是酒液不和口味?” “还是嫌这酒液太过清淡?” 裴恒抬抬眼皮,没做声,无名子极其自然的坐下来,戳开酒坛子上糊的米纸,亲自给他满了一碗酒。 “这是琥珀酿,是我酒肆里最好的酒,已经酿了十年,兄台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 此人面相清秀,却坐的很正,腰板挺直,无名子心知,这人的功夫不错。 裴恒看着无名子,端起了酒碗,琼浆入喉,清润滑腻。 “果然是好酒!”他由衷称赞道。 “兄台到此,不是为了吃酒的吧。” 无名子端着手,他当这个酒肆老板也好几年了,早就具备了一套看人的本事。 据他记忆,这男子以往也来过几回,每次都是吃几碗酒便走人,很少和酒客聊天。 会跑到这种地方饮酒,又不愿意接触旁人,只能说,他是一个个性有些孤僻,薪俸不算高的小官。 可今天再见,无名子马上就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同。 那周身围绕的气场,都在提醒这位精明的老板,这人今天是来找他的,而不是找酒吃的。 他两人隔着几排酒客,就这样时不时的互相打量,当无名子端着酒坛过来的时候,裴恒的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 “老板,有些话,这里说着不方便。” 他忽然从袖中拿出一个玉佩,无名子一看,眼睛就亮了。 “兄台请跟我来。” 无名子带着他来到二楼的一处厢房之中,这里正是无名酒肆之中,进行秘密商谈的地方。 四面木板从天而降,让裴恒猝不及防,很是愣了一刻。 “兄台莫要惊慌,只是保密的必要手段。” 两人相对而坐,无名子递过来一盏茶,这是他自己亲自研磨的茶粉制成的。 裴恒饮后,颇觉爽口。 “我是东宫参军裴恒,是太子殿下让我过来找你的。” 自从看了玉佩,双方对对方的身份都心知肚明,说起话来也自如许多,没有多少顾忌。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太平的乐趣 裴恒自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子,取出巫蛊秽物,当这个略显脏污的木雕放在桌上的时候,无名子的心也颤动了一下。 好恶毒的诅咒。 钢针,黄布,都在提醒着他,这东西做出来是为了诅咒谁人的。 “这是?” 他捻了捻稀疏的几缕胡须,面容严肃。 “这是在东宫的梁柱底下发现的,正是武延秀的奸细苦桃,埋藏在那里的。太子殿下一早得了消息,命令我等将人偶挖出,交给老板,殿下吩咐,老板你知道该如何做。” 无名子将这秽物拿在手上,仔细掂量,就在这个瞬间,远在长安的太子李俊和洛阳酒肆之中的无名子,达成了共识,这样的好东西,自然不能留在这里。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今早收到长安八百里加急,殿下送来几封信,需要分别送到各位老臣的手中。这件事也需要老板你来做。” 他手里的皮囊子就像是百宝箱一样,一下就能变出许多的宝贝,这一次,他又从一个大纸桶里,拿出一个个蜡封好的小纸筒。 每个纸筒上,都插着一支翎羽。 那是东宫密信的标志,无名子心中有数。 他拆开一个纸筒,那上面清灰的翎羽,指示着,这封信是给他的。 没有任何避讳,他展卷阅读,除了告知此举的用意,同时将需要彻查宅院的大臣名单,一一列明。 无名子看罢,就着烛火,将竹纹纸迅速烧掉。眼见着绵白的纸张变成一团黑灰,他才放心的收回视线。 醴泉坊中,两队人马正在暗中较劲,互不相让。 自从昨天接了李显的旨意,李重福就不情不愿的搬到了醴泉坊居住。 当他看到一墙之隔,太平姑母辉煌奢丽的宅院之后,他更加愤愤不平。 同人不同命,这人生的际遇怎么能相差这么多呢?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都是皇亲贵戚,太平身为公主,实实在在的享受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可谓是权势滔天。 可他李重福,也一样是皇帝的亲儿子,可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随随便便的被踢到均州,不管不顾,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返回都城,却又不知为何,把父皇彻底得罪,打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破落宅院。 到处都是蜘蛛网,狐狸迹,破瓦残垣,衰落的宅院,让李重福心里更不是滋味。 宅院破败,李显明明知晓,却还非要让他住在这里,他心中明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又把父亲给得罪了。 他自问,这次从均州回来,可是做足了准备,每日熟读孝子经,把自己伪装成了孝子贤孙的模样。 以李显糊里糊涂的状态,应该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 谁知,还没得意一天,就被迅速打回了原型,这里面自然有韦皇后那个阴险妇人的干预,可李显态度大变也令李重福完全摸不着头脑。 搞不清楚他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李显。 按照李显的吩咐,孙福禄带领一队力士,给李重福送来了安居必备的家具用品。 这些都是按照大王的待遇,一板一眼的准备的,一点也不多,一点也不少,从哪个方面都挑不出毛病来。 孙福禄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拂尘一扫,端看着力士们卖力的工作。 他们刚来的时候,李重福曾经出来看了一眼,眼见着各种东西都平平常常,没什么稀罕物,便甩手不管,径自返回正堂呆着。 作为一个正正经经的大王,他既没有分配到规整的宅院,也没有获得应有的赏赐,怎能不恨。 以他的性格,没有当场翻脸就已经很给面子了,孙福禄也清楚,自然没有计较。 作为太子的眼线,他对这位乖张的皇子,天然有一种厌恶的心理,可为了维持脸面,他还是挂着职业假笑,尽心尽力的安排力士们完成工作。 更让他气愤的,正是对面宅院里的太平。 三道坊墙将太平的宅邸围了个严严实实,不时有挺翘鲜艳的梅花,从灰泥筑成的院墙里探出头来,勾引着过路的行人的眼光。 坊墙中不时传来贵女们的欢声笑语,自从李重福搬到这里之后,短短一天,他就发现,他这位姑母,简直是夜夜笙歌,日日消闲。 无时无刻不在玩耍,这让不安分的李重福,心里痒痒的,总想亲眼瞧瞧,这些个娘们聚在一起,都在玩些什么,因为什么而发笑。 很快,随行带过来的一个小厮,急火火的冲进来,慌里慌张的样子,差点撞到门框上。 “殿下,不好了!” “怎么回事?” “公主,公主府里……” 那小厮呵斥呵斥的喘气,话也说不利索,李重福一听公主二字,登时就跳了起来。 “公主如何?” 他大步迈开,就来到了院门前,一溜烟的工夫就从孙福禄的身边经过,好像一阵风。 左瞧右看,根本没发现太平的身影。 “公主呢?在哪里?” 小厮以手指天,怯怯道:“在天上。” “殿下,奴们刚刚发现,公主府那边的阁楼上,太平公主正带着几个贵女,一个劲的往我们这边张望,嘻嘻笑笑,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小厮巴巴的跟在后面,这个时候,李重福已经折返回来,当着孙福禄的面,飞身登上了屋脊。 对面的阁楼,是承托在两层小楼的顶部,其上做一高台,高台四周雕刻着卷草忍冬纹样,阁楼从高台上探出一大块,夏日里是轻纱幔帐围绕,现在这样的大冬天,轻纱早就换上了较为厚重保暖的皮帘子。 阁楼高耸,飘飘如仙境,又有一种凛然不可欺的气势。 这个阁楼是整个公主府内,太平最喜欢的地方,这里景色绝佳,可以鸟瞰长安城半个坊区。 山山水水,市井人家的寻常生活,在这里都可以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昨日,李重福搬到隔壁,太平忽然发现了一大乐趣。 只要端坐在高台之上,就可以将李重福在宅院里的生活看的清清楚楚。 且看他一天里,竟然有半天都是在院子里度过的,时不时就像一只秋后的蚂蚱一样,上蹿下跳,给太平增添了许多乐趣。 她从来也没有发现,窥探这个傻侄子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第三百六十九章 隔空对战 这样的乐事,怎能自己一人独自品尝,很快她就把平日里亲近的贵妇人尽数邀请到府里来。 准备了几样小菜干果,又有蔬果自取,几人围坐在阁楼上,端看着谯王李重福在破宅子里上演杂耍戏。 其间爆发出阵阵大笑,终于被谯王府的人发觉,告知了李重福。 李重福站在屋脊之上,很快就发现了姑母的身影,他仿似是哭着喊着要饴糖吃的小孩子,迎风叫骂。 “姑母,天气寒凉,您的身子骨怕是受不住,侄儿奉劝姑母,还是尽早下来为妙。” 太平被簇拥在几个贵女之间,脸上泛着笑意,手里捧着瓜子,正看的热闹,忽而看到一锦袍少年蹿上屋顶,眼见的妇人立刻叫道:“公主,快看,是谯王殿下!” 太平嘴角未收,不一刻,李重福的叫骂就忽忽悠悠的飘了过来。 “那小獠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清楚。” 眼尖的贵妇人连忙凑到她的耳边,将李重福的叫骂复述一遍,逗得太平咯咯直笑。 “小獠儿还真是有趣。” “福儿,新宅院住的可还舒坦?” “缺什么东西尽管和姑母说,姑母帮你添置,别客气。” 她将声调提高了好几成,务必让李重福听得清楚。 李重福昨天吃了瘪,本来这心里就恨得牙痒痒,听了太平的话,更是心肝脾肺一块疼了起来。 他在屋脊上来回行走,脚步焦急忙乱,好几次都差点跌落下来,孙福禄停下手里的活计,仰头观看,也被他吓得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公主殿下也真是好精神,谯王都已经落破成了这副样子,她还有心情拿他寻开心。 这不是戳他的肺管子,逼着他狗急跳墙吗! “殿下,莫要气恼,快下来可好?” “这里还有许多赏赐,需要殿下一一核对。” 谯王府有限的几个小厮,站在院子里卖力央求,孙福禄眼见正事停顿,也跟着一起努力,力图将李重福请下来。 当然比起那些小厮真心实意的为李重福着急,他心里还是幸灾乐祸的情绪更多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其实,他还是估算的太乐观了些,这整座院子里,皇宫里的加上谯王府里的所有人,根本没有真心想让李重福停止作死的。 大家都是演戏,只不过,有人演技更加逼真而已。 却见这是,两腿大开,揣在屋脊上的李重福,向对面大喊道:“姑母,莫要欺人太甚!” “福儿虽小,却也不会任人拿捏,姑母今日的好,福儿都记在心中,绝不会忘记。” “好侄儿,姑母的好,你记着就行了。姑母不过看看风景,你莫要想太多。” 太平公主从来都不是一个在言语上落下风的人,两片薄唇,轻轻一碰,就把年轻气盛的李重福戳的暴躁冲天。 “不如赶快收拾停当,也好进宫面圣,皇兄想你!” “你!” “你!” 昨日,在思贤殿跪了半天,又被李显羞辱,最后被打发到这种破地方,各种愿望全部破灭。 太平的讥笑,进一步刺激了他,他只觉热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的疼,一股天旋地转之感,瞬时袭来。 连连戳中李重福的软肋,太平嬉笑够了,就在贵妇人的搀扶之下,慢慢走下了阁楼。 李重福脚下一软,竟然从屋脊上跌落。 小厮们看到他栽倒的身影,连忙跑过来,还好他们眼疾手快,几人合力,组成人肉垫背,这才让李重福没有被地上的青石砖照顾。 “这个老妖精,真是令人作呕!” “呸!” 李重福丧失理智之前,还吐出了这几句狠话,他在醴泉坊的生活,注定要鸡飞狗跳。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的进行下去,主演们各自使出绝招,绝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宫,消息来源自然是孙福禄。 他本人还在谯王府留守,派来的小太监也是个机灵会办事的,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的清清楚楚。 “这么说,今日之事,是公主殿下起的头了。”李俊放下手中的书信,随意说道。 “殿下说的是,谯王殿下被安排在醴泉坊,那里的宅院相当荒芜,本来就气不顺,还被公主一顿讥讽,现在已经昏厥过去。” 这个太平,果然是宝刀不老,居然能把这样年轻气盛的皇子气昏过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当真令人生畏。 “既是如此,赶快找个太医去给谯王诊治,兴许还是旅途劳顿,气血不畅造成的。万不可耽搁,不过,千万记得,不要说太医是我找的。” “奴记得了。” 消息带到,小太监没多说一句话,就规规矩矩的走了,李俊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个孙福禄还真是个人物,这是要冲着执掌后宫的大太监方向发展啊。 自己的嘴巴严实,带出来的人,也是个懂事理的,不简单。看来,他一定能成为李显身边存活时间最长的太监了。 “殿下,若是武三思回来,局势恐怕会更加错综复杂。” 放在桌上的书信,正是讨武小队在各地的眼线送来的消息。 很多时候,这样的书信都是平安信,没有多少有用的讯息,只不过,这次的信当真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明日夜里,武三思就可以到达长安,信中特意提醒李俊,这次武三思的行程非常快,在驿站几乎没有做多余的停留,几乎是快马加鞭的赶到西京。 似乎有十分紧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联想李重福在长安的种种行径,李俊不禁为这位权臣捏了一把汗,这样不成器的东西,真的能帮他掌握朝政吗? 即便他成功操控了李重福,可以这个小子的心智,绝对坐不稳大位,说不定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武三思也算是官场老人了,他就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可能性吗? 又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掌控的傻瓜,至于他能不能把位子坐稳,让他获得更多的利益,他并不关心。 如今,这老贼既然已经回来了,事件的发展速度,必定会加速,李俊这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迎战。 他决定先发制人。 第三百七十章 铜镜之术 眼前由黑暗转向光明,李重福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可见,他这条小命还很顽强。 桌上竟然有热茶,丝丝白气不断冒出来,李重福感慨万分。 这些个不开窍的小子,居然会做事了,他勉强支撑起身子,张口就喝,却被苦涩的味道呛得怀疑人生。 “端走,端走,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巴望着我是翻不了身了,就可劲的作践我,看我不收拾你们!” 他这一生气,脑袋又疼了起来。 就在他昏迷的时候,孙福禄带了太医来诊病,得知李重福并没有大碍,就离开了。 只剩下几个小厮,可怜巴巴的面对暴躁大王的怒火。 他们小心翼翼的站成一排,互相取暖,大气也不敢喘。 李重福是个空有武力没大脑的人,抽的一手好鞭法,纯牛皮的小鞭子时常别在腰间,这时抬手就要往那小厮身上抽去。 在他的身前,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就是小厮们站立的地方,正是皮鞭的攻击范围之内。 眼见着李重福举起了鞭子,小厮们身上都抖得厉害。 熟悉的场面又将上演,这些小厮原本在李重福的手下就是苟延残喘,凑合活着。 他们在均州的时候,李重福就从来也没有把他们当人看,每日的必修课,非打即骂。 几乎天天挨打,身上的疮痂总是旧的没好,新的又来,天天都疼的要命,不能平躺着睡觉,只能屁股朝天。 同一时间,几人同时闭紧了双眼,然而,想象之中的鞭子却并没有落下来。 “殿下,大事不好了!” 宋林是这次随从小厮之中最机灵的一位,自从李重福从房上掉下来,他就没有片刻清闲,仔细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 殿下是个什么心性,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这些年,在均州他就没见过李重福的好脸色能坚持到三天以上。 掐指一算,现在也到了他忍耐的极限,再经了公主殿下这一激,他肯定要气急败坏。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因为一碗不可口味的茶,大发雷霆。 他手中攥着个大新闻,一直都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把它抛出来,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殿下,公主殿下那边出事了!” 那老妖妇能出什么事,李重福怒气稍歇,皮鞭子扔在地上,总觉得这事情和他有关。 “仔细说说。” “殿下,您跟着小奴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宋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闪烁,李重福跟着他,来到了院门外。 嘶,这是什么意思! 老妖妇,恁的歹毒。 李重福在大门前一站,立刻就发现了公主府那边的异样。只见,与李重福宅院紧邻的院墙上,正当中的位置,用红绳系结了一个巨大的铜镜,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铜镜被磋磨的十分光滑,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重福平日里只知舞刀弄枪,哪里懂得这些花招的含义。 他只是知道,这镜子以这样的方式挂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只要被铜镜反射的光照到,他就浑身痒痒,很不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 宋林瘪瘪嘴,怪不得殿下过来都没有生气,原来他是不知道这个风俗,遂将腿脚自动避让三步,才做了解释。 用铜镜挂在大门前,照着对家,这是长安城里里坊居民常用的一种辟邪诅咒之术。 原本是出自道学之术,后来,竟然风靡整个都城,家家户户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凡有个邻里纠纷,龃龉矛盾,往往不求助于官府,都自己做阵法解决。 如此,倒是给道府衙门省去了好些麻烦,所以,地方官员也往往不予理睬。 反正,一柄铜镜而已,只是邻居之间斗气,出不了大问题,就随他们去吧。 尤其是这种用红绳吊在门口的铜镜,据说威力更是翻倍,属于诸多辟邪之术中,威力最为强大的。 可以说,太平这次下了狠招。 李重福是个什么性格,那是没火都要着三天的那种人,如今有太平播撒的火种,还不一下子就窜起来。 他在宋林的讲解下,终于弄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心中纳罕,这太平府上的铜镜,比平时梳妆用的要大上好几号,会不会是她特制的,专门用于辟邪诅咒用的。 铜镜在阳光之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明晃晃的照的人心烦意乱,李重福恨得牙根痒痒,忽而,捡起身边的皮鞭,大手一挥,皮鞭子就好似游走的灵蛇一般,径直向铜镜的中心砸去。 “殿下!” “不能啊!” 哐啷啷…… 铜镜正中央,赫然出现三道裂痕,太平选用的铜镜,绝对是珍品,柔韧性很好,用料上乘,现在居然一分为三,可见李重福下手之狠。 “殿下,辟邪的铜镜,是不能砸碎的!”眼见着一整块光滑锃亮的铜镜,分裂成了三半,惨兮兮的挂在那里,宋林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冷汗直冒。 李重福将铜镜打破,胸中一口恶气,终于一扫而空,他正自得意,却没想到宋林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他大步流星的往回走,根本没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任何不妥。 “殿下有所不知,在长安城还流传着一个说法,铜镜是绝对不能被打破的,一旦铜镜破碎,轻则夫妻反目,重则家破人亡。” 眼前划过铜镜破裂的惨状,李重福心中忐忑不安,宋林小心翼翼的观察殿下的神色,见本来涨红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铁青,心中知晓,殿下终于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了。 “呔!” “这老妖妇,还是一招连环计!” 二人赶到院门前,正想找办法补救,却发现从公主府高大的院墙之中,探出一个秀美的身影,上身穿着半臂小袄,脸上抹着红艳艳的胭脂,一看便知,是公主府的侍女。 且见小侍女手里牵着一根细瘦竹竿,将铜镜上的红绳挑起,破裂的铜镜就跟着返回了公主府。 “诶诶,小娘子,你这是干什么!” “快放下!” 李重福一时激动,竟然跑到了公主府的坊墙前,大声阻止,然而,公主府的侍女,怎会听从他的指令,小侍女机灵的圆眼睛转了一转,留给李重福一个娇甜的微笑,就消失在坊墙的另一边。 第三百七十一章 睁眼说瞎话 李重福拉开架势,正欲飞身向上,抢夺铜镜,坊墙另一边传出的轻笑声却让他停下了动作。 “怎么样,碎了吗?” “禀公主,碎了,碎成稀巴烂了。” “那就好,如此,这个咒就一定不会被破解。” “公主殿下,谯王殿下毕竟是大王,这样做,若是被陛下知道,是不是不太稳妥。”一个年轻优雅的男声传来,李重福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为了听清他们的谈话,他更加将耳朵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怕什么,这不过是辟邪的阵法,为的是保护公主府,又不是为了伤害他。” “再说,陛下现在对他厌恶至极,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插手。” 老妖妇,真是诡计多端,李重福大呼上当,可铜镜已破,再也没有挽救的可能。 宋林揩了一把汗,请示道:“殿下,我们怎么办?” “去,把我的罗盘拿来,挂在大门前。” “我还就不信了,我这天仓山上弄来的罗盘,还抵不过她的破镜子!” 青金打造的铜镜,足有蒲扇一般大小,挂在谯王府门前,几乎没人可以忽视它的存在。 这个消息立刻传到了太平耳朵里,她不怒反笑:“这个小娃娃,还想和姑母斗法。” 她飞了个眼神,身旁的小道士就凑了过来。 “公主有何吩咐?” “我告诉你,你就这么这么办……” 为了观察罗盘的效果,李重福不止亲力亲为,将铜制罗盘挂在房檐上,更搬了几子,坐在院门前,观察效果。 公主府的大门,从内部打开,两个美貌小侍女先行步出,每人手里都端着个金碗,看不出里面盛放的是什么东西。 李重福绷紧神经,心知,这肯定是太平老妖婆的新战术。 侍女出来之后,几个身穿直裰的小道士,也徐徐走了出来,皆是唇红齿白的清俊男子,李重福一看他们的做派,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老妖婆就会弄这些挨拶事项,真是无耻。 小道士们亦发现了谯王的身影,毕竟他端坐在大门口,位置明显,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他们忽略谯王眼中的不屑,拂尘一挥,动作整齐划一。 小侍女们递上金碗,为首的小道士低头一看,满意的颔首。 他们接过金碗,弯身向下,随着金碗里的东西逐渐下落,李重福这才发现,金碗中盛放的是一些白色粉末。 只见小道士们边走边撒,将这些白色粉末倾倒在公主府门前,形成一道笔直的白色细线。 不止如此,他们还从前门绕到坊墙处,将坊墙附近也洒了许多白色粉末。 李重福叫过宋林,疑道:“这又是何方法术?” 宋林只不过是个小厮,算不得是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白色粉末的功用,只得老实的摇摇头,口称不知。 这把李重福急的,他明知这些东西不会是对他有利的,一时又找不到答案。 捶胸顿足,真想闯进公主府,找到老妖婆,到底问个清楚。 小道士们跑到院墙后面泼洒白灰,一个小侍女则穿过两间宅院之间的泥土道,向李重福款款走来。 她未开一言,先给李重福行了个大礼,然后解释道:“启禀殿下,公主殿下吩咐,一定要把这套阵法的用处告诉您。” “这金碗里盛放的是生石灰研磨的粉末,都是最细腻,最光滑的,石灰遇水则生热。按照术士所言,石灰有镇宅辟邪的功用。” “公主让奴婢转告殿下,刚才的所作所为,绝不是针对殿下的,殿下初来乍到,对这坊里的许多典故未曾知晓。” “公主当年之所以落户醴泉坊,皆是因为,要荡涤周身的邪气。公主年幼之时,就被术士断定是千年难遇的灵秀之体,容易被魑魅魍魉盯上,故而,年轻时候,时常身体不适,都是因为这些企图接近公主的邪魔作祟。” “女皇爱女心切,到处寻找能够破解的办法,遍寻天下知名的术士沙门,终于得到一法。就是让公主安居在醴泉坊中。” “按照当时的说法,公主易招邪祟,都是因为体质的问题,如果想要躲避,只能住在邪祟不能靠近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在整个长安城只此一处,就是醴泉坊。” “住在这里,不仅可以让公主远离邪祟干扰,还可以纯净公主的身心,令曾经的侵扰,逐渐淡化,消失。所以,公主这么多年,都未曾改变住处,一心住在醴泉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醴泉坊能够维持这样的功能,皆是因为,这里一直只有公主一人居住,周围的气场很稳定。” “公主府上一直都有精通法术的道士时刻监视着坊内气场的变化,昨日,殿下搬至此处,道士们马上就发现,这坊里的气场有了很大的波动。” “因的被这些气场波动纠缠,昨夜开始,公主就身子不适,所以,今天法师们才想了这些对策。” “这些个法器,都是为了公主身体健康,绝对不是针对殿下,请殿下放宽心。” 我听见了什么? 她说的都是什么? 恍惚之间,只能看到,小侍女柔美的嘴唇在不停开开合合,却听不清她究竟说的是什么。 李重福没有移开眼神,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信她的才有鬼。 太平的手底下还当真有些能人异士,区区一个小侍女,年纪不超过十五六,这口吐莲花的功夫,就连朝堂上端坐的大臣都自愧不如。 一会功夫就把李重福说的一愣一愣的。 李重福的火气全被她滔滔不绝的言语给压了下去,他虽然一时迷惑,可终究还没有老糊涂。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太平为了戏弄他,故意编造的谎话。 也许她只是说了个大概,有赖这巧嘴滑舌的侍女的重新编排描述,竟然好像一篇传奇故事一般,在谯王殿下面前展开。 “怎么样,事情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都是按照公主殿下的吩咐办得,奴婢还自作主张,添加了一些内容。” “你办事,我放心。” 小侍女晨阳,生的身量小小,乖巧可爱,正是太平公主面前的红人,她在公主面前得宠,绝对不只是因为她生就一副好脸蛋,好身段。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她有一幅好脑筋。 只要是交给她的任务,没有不妥帖完成的。 她端着香炉,呈到公主面前,掀开香炉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暖香就扑了出来。 那是太平新近寻到的异域奇香,蜜和香。 太平端着香炉,让甜美的香气充分侵入身体各处,一会子就能睡个好觉了。 “谯王有什么反应?” 晨阳秀眉一皱,太平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公主,奴婢看来,殿下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叫骂。他似乎,”重新回顾李重福当时的反应,晨阳总结道:“似乎是没有听明白,有些疑惑。” 疑惑就对了,太平噗嗤一笑,既然皇兄非要把自己都讨厌的儿子送到她这里,那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有了这个呆瓜做消遣,总也不错。 第三百七十二章 楚国寺密会 晋昌坊,西南角,楚国寺。 衣着鲜丽的壮年人,端坐在寺内厢房之中,他穿的是绫罗绸缎,带的是金银饰品。 周身奢华的姿态,和楚国寺寂寥清修的状态完全不符。 楚国寺的方丈,出自西域都护府,龟兹别种,一双灰褐色的眼睛,透着诡异,头发微卷。 他身穿明黄袈裟,双手合十,恭敬的样子,让你无法想象,年轻时候,他是何等的凶悍残忍。 他永徽年间入唐,现今早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然而你从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中,完全看不出他真实的年纪。 他的胸中,好似有燃烧不尽的激情。 “郡王,别来无恙。” “长宽方丈。”武三思举起双手,亦做一佛礼。 两人谈话随意,不必说,自然是一对老相识。 长宽略顿了顿,乃道:“郡王,人到了。” 武三思微微颔首,长宽退出,又一浓眉少年,迈着大步进入,二人擦肩而过,长宽再次将少年打量一番,嘴角轻弯。 “郡王,有什么事,不能回宫再说,还要到这种地方来,真是麻烦。” 谯王李重福,自从进入楚国寺,就抱怨一大堆。 他早就知道,武三思明日就要入城,根本不愿意再出城折腾,无奈这老贼不知是脑子不正常了,还是害了什么毛病,非要让他出城相见。 他赶着大月亮,不情不愿的来到这里,一进门就不停拍打座位两边的尘土。 “谯王殿下,老夫听说,这两日你在长安城里过得并不安生,可有此事?” 一提起这事,李重福的新仇旧恨就一并涌起,什么叫不安生,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还不都是因为太平那老妖妇,要不是因为她,本王也不会处处受制。” “殿下,三思奉劝你一句,太平公主,你最好不要招惹。” 看来,这次提早相见,完全是正确的选择。 多年未见,李重福果然还是像武三思料想的一般,十分不成器,根本没有成大事的可能。 他这次星夜兼程,从洛阳赶到长安,除了食宿基本就没有停歇,他已经不年轻了,身子渐弱,却还是如此行事,根本原因,都是因为他预料到了李重福无法独自应对长安的复杂局势。 他刚刚进入长安城,就听说了李重福的诸多作为,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小娃娃才刚回来,就招惹上了如此难缠的女人。 太平公主,这是一个令武三思都闻风丧胆的人物,她在大唐,能有今日的威势,绝不只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皇帝,哥哥又是现任皇帝这样简单。 自从则天一朝,她就在武媚娘的培养下,逐渐接触政治,她的朝堂经验,心机手腕一个不缺。 别看她平时只知享乐,关键时刻,她的态度,绝对能决定李重福的生死,可怜这个小娃娃,正是在猛虎头上作死,还浑然不觉。 “不过是个老妖妇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父皇身边尽是这样的恶毒女人,等本王恢复过来,迟早要把她们全都铲除!” “不可如此!” “殿下难道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郡王这是何意?”李重福十分不屑,在他的心里,就从没有把太平,韦皇后这些个女流之辈看成是威胁。 这些人,不过是牝鸡司晨,日子长不了,也就是父皇这样唯唯诺诺的男人,才会让她们得势。 “殿下,公主历经三朝,阅历,地位都不可小觑,殿下刚刚返京,切不可四处树敌。” “郡王有所不知,”说到这里,李重福还委屈起来:“不是我要与她为敌,是太平她不愿意放过我。” “我受尽苦难才从均州过来,父皇不知为何,偏偏不让我住在皇城,却要把我送到醴泉坊居住。” “那醴泉坊的大半都已经被太平霸占,我只分到了前朝礼部尚书的宅院,那宅院有唐以来,就一直荒废着,早就破落衰败。郡王没有看见,太平的庄园是何等的富丽堂皇,穷极奢丽,本王的小宅院兀自在那里荒芜,是何等的心酸。” “本来我的心气就不顺,太平还要纠集贵妇人,在自家的阁楼上嘲笑我,我若是不发怒,我还是个男人吗!” 武三思脸上泛着冷笑,太平那人的刁蛮乖张,他何曾不知,她做起事来,从来都是只照顾自己的心思,别人的想法,从不关心。 按照她的心性,李重福搬到醴泉坊,别说李重福自己不乐意,就是太平的心里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公主不过是给你出点难题,可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以后是有更好前程的人,不能因为公主的一点挑唆就乱了方寸。” “殿下刚才也说了,处心积虑给殿下设埋伏的,不只是太平公主一人,那人是怎样对待殿下的,殿下心中有数。” 韦皇后,这又是一个可恶的女人,一想到她,李重福就感到窒息,他连连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武三思再接再厉。 “殿下本就有很多敌人,而公主对殿下并没有特殊的仇恨,不过是开开玩笑。如果殿下能够大度一些,照样尊敬公主,想必公主玩笑够了,就不会再为难殿下。” “如果,殿下能够顺势给公主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说不定,以后在朝堂争斗上,还能多一个帮手。” 太平公主? 他的帮手? 李重福脑袋虽然不太好使,可也不是个傻瓜,他越想越不对劲,就凭着太平早上嘲笑他的那副刁钻的模样,她根本就不会把他当个人,怎么会帮助他。 只要能不给他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总而言之,这一段时间,你尽量不要招惹太平,小心连你自己也折进去。” “本王记得了。” 嘴上说得好听,可看他的眼神,武三思心里就犯嘀咕,这个娃儿靠得住吗? 可现在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李重茂年幼,李俊又是正牌太子,不可能受他的钳制,只能委屈自己和傻蛋李重福联合。 他更清楚的是,选择李重福就代表着和太子决裂,太子绝对不会容忍他,而他也要着手把太子拉下马。 李重福欲言又止,特意长了个心眼,说到和太平保持良好关系,他倒是想,可现在他早就是剑已出鞘,无可追悔。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天堂之殇 谯王府里的小厮,现在说不定都已经潜入公主府了,他根本是想管也管不了。 “郡王,还有一件事,福儿要请教一下。” “殿下请说。” “游娘是谁?” 武三思面色一凛,这个名字,可是许久都没有听到了。 李重福等了一刻,眼看着武三思的脸色越来越晦暗,心中的疑惑更甚。 “郡王,她到底是什么人?”他颤抖着声音,艰难的问。 难道,那个不好的预感,竟然是真的? “郡王!” “告诉我!” “游娘,”提起这人,就连一向能言善辩的武三思也语带犹豫,他微偏着头,直到对上李重福切切的眼神,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是你的生母。” 一句话,彻底把李重福打回原形。 那一日,在猎场上,李显的表现,历历在目,他原本满腔热血,希望重新获得父亲的疼爱,如今,他只觉得是深陷在冰窟窿里,彻骨的寒冷,包围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醴泉坊,太平公主府。 无论多么辉煌耀眼,繁华奢丽的建筑,到了夜晚也终究要归于沉寂,公主府里的庭院也是如此。 就在姑侄斗法结束后不到半天,一直闲人免进的公主府里,居然出现了一队陌生人。 细心的人会发现,他们其实也不是完全的生面孔,其中的一两个人还相当眼熟。 他们就事公主的好邻居,隔壁谯王府里的小厮。 以宋林为首,李重福的亲近小厮,一共三人,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潜入公主府。 要说这也是奇了,公主府防范严密,巡逻的侍卫,数以百计,这三个平平无奇的男子,竟然神奇的进入了公主府。 这不能不说是一项奇迹,也许,就是有天神相助吧。 到底还是公主府,他们几个从后墙坍塌处窜进来后,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还是觉得心惊胆战。 “老大,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动手?” 三人之中,宋林是胆子最大的,其余两人这次过来,可是抱着必死的信念。 这可是太平公主的府第,跟龙潭虎穴没有区别。 他们自从接了这个任务,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这次,李重福派他们出来,自然不是为了行善事,而是为了给太平找不痛快,搞破坏的。 自从下午吃了亏,李重福就愤恨不平,他是个一定要占便宜的狂妄人,每天被人捧着,还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位置了就要发疯,现在,被个老妖婆踩在脚底下,反复碾压,欺负,他哪里能咽的下这口气。 自然要想办法把面子找回来。 很快,他就想到了办法,她不仁,我也不义,不就是捣乱吗? 这个东西,从小到大都是他最擅长的。 遂派出三个得力小厮,嘱咐他们混入公主府,趁夜作乱。 这个所谓的乱,也是李重福一早就想好的。 目标明确,就是公主府内的天堂。 此所谓天堂,既是佛教中通天浮屠之意,往上数五百年,在中原大地上,能正式称之为天堂的,只有则天女皇在东都洛阳御制的天堂。 天堂乃是五层浮屠塔,下方,上圆,木质结构,气势恢宏。 女皇兴建天堂,原本的用途是礼佛,布道,顺便提携男宠薛怀义。 没想到,天堂是成也怀义,败也怀义。 这个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还不同,五郎六郎吧,虽然也是半瓶子水瞎晃荡,可到底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还是有些学问体统的。 而薛怀义,貌似只是东都里编草席的出身,学问是没有的,规矩更是不懂的。 只是因缘际会,被女皇看上,成为御用男宠才平步青云,这还不说,女皇到底是个女人,总不能像男性皇帝一样,在后宫里娶一堆老婆,还个个都给安排官职。 虽说有个控鹤府,但说到底还是临时机构,属于牵强附会的部门。 像薛怀义这种,各方面都让女皇十分满意,根本离不开的男人,就要给一些特殊的安排了。 武则天先是把薛怀义化作空门中人,让他去做了和尚,再然后,就将他公然带到朝廷上,宣布他是得道高僧,并且将要主持修建武则天心目中的理想圣地,明堂天堂。 明堂的规模大致等同于宫殿,是三层斗拱结构,天堂的高度还要超过它,足有五层楼高,从天堂的高处可以俯瞰明堂。 整个洛阳城,只有这一座字母建筑最为恢弘壮丽,完全是洛阳城的地标性建筑。 然而,这样瑰丽的建筑,却也是由他的建造人,高僧薛怀义一手摧毁。 就因为争夺武则天的宠爱未遂,薛怀义竟然放火烧毁了二堂。大火彻夜未熄,浪费了巨大人力物力的艺术瑰宝彻底毁于一旦。 至此,明堂天堂只在地面存活了七年,就告毁灭。 然而,如今的长安城,贵戚子弟们却可以有幸略睹天堂的风采。 为了纪念母亲,太平在长安的宅院里复制了一个小型天堂,同样用作礼佛的场所,虽然以真实情况来说,太平对佛法的礼敬远远不及她的母亲。 可样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平时,太平就把这里当做是一个精舍使用,时不时的念念经,抄抄书,冬暖夏凉,还是很惬意的。 每逢重大节日,例如冬至节、上元节等,天堂就会被正式使用,举办无遮大会。 这一天堂,也算是公主府里的重要风景,以前,太平宣布要在自己的宅院里复制天堂的时候,也曾闹起好大的风波。 朝廷上不少大臣,对此举相当反对,在大臣们看来,想当年,天堂就是武氏宠幸佞人的产物,原物都不应该存在,现在还要弄这么一个复制品,实在是多此一举。 劳民伤财不说,还有追思武氏之嫌疑,然而,他们的话,落在太平这里,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 说是耳边风都是抬举他们了。 公主府的天堂,正位于庭院的正中央,依然是富丽辉煌。只是依照天堂的格局,略微降低,只建造了三层。 一层方厅礼佛之用,二层储存经史子集,三层则筑一巨大铁凤,清风拂过,凤身徐徐转动,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第三百七十四章 走水啦! 正是天堂华丽的外形,美妙的声响吸引了几个贼人的目光,他们在庭院之中小心翼翼的游走,却也不敢分散行动,更不敢离开太远,唯恐被隐于暗处的侍卫亲手捉拿。 “老大,这就是殿下让我们关照的那个东西吧?” 身着褐色短袄的小厮,手握着火舌子,兴奋异常。 抬头仰望,殿顶的毡料正散发出袅袅清香,宋林扇动鼻翼,确认无误。 这,就是李重福指示他们一定要摧毁的东西。 李重福崇尚轰轰烈烈,既然要搞事,就要往大处搞,要闹个天翻地覆。 天堂在太平心目中的地位,在长安城的名声,就连他这个边缘人物也心知肚明。 如果能够成功将它摧毁,将会是给太平老妖婆送去的致命打击。 远处的石灯笼忽明忽暗,光线暧昧,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正是太平宅院的偏院,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竟然空空旷旷,没有执役的侍卫。 太平公主的宅院一向守卫森严,深更半夜的,怎会没有一个侍卫经过,小厮们瑟瑟发抖,可也管不得许多,终究是干完这一趟,就拍屁股走人,如果还能走得出去的话。 啪…… 啪啪…… 褐衣小厮颤抖着双手,将火舌子擦燃,另一小厮瞬时拿来一截短香,将之引燃。 这是最平素无奇的线香,长安城的香烛铺嫌它太过廉价,都不愿意贩卖。 然而,这种线香也有一个优点,它容易点燃,却没有多少香气,今天几人趁夜作恶,当然不希望浓重的香火味将侍卫吸引过来。 如今,这截短短的线香,已然成为这场宫廷闹剧的主角,很快,它就会将新的斗争矛头正式开启。 伴随着线香顶端的红点越来越清晰,几人迅速将一束蒲草点燃。 “老大,看你的了。” 点燃的蒲草,正窜着火苗,宋林拿着它,渐渐逼近天堂,威仪的殿堂,肃穆寂静。 有那么一瞬间,宋林觉察出一丝异样,或许是在身后,或许是天堂内部。 但很快,随着火苗越窜越高,将他的手指也烘热,他便将疑问甩到脑后。 蒲草火束在天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不偏不倚的,就正中草毡顶部,火苗噼噼啪啪,趁着火势未起,几人迅速逃到坊墙处…… 临近元正,长安城中的宵禁也有松动的迹象,延伸整个城区的朱雀大道两侧,一片昏暗,保持着正常的秩序。 然而,再往内里的一些里坊走去,星星点点的灯火就映照了出来,欢笑声,厮打声,甚至是女子哀怨的哭闹都不间断的流出。 武卫们都在哨所休息,只三不五时的出来查看一下,只要没有闹出人命,也就听之任之。 每到重大节日,皇室成员婚丧之日,东西两京的秩序就会自然而然的变差,武卫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贯彻一点要领,只要不给府衙惹麻烦,不上升的大理寺问讯,其余的事情都可以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从晋昌坊到醴泉坊,距离十分遥远,需要横穿朱雀大街,经过两条便渠,三座浮桥。 这也是懒鬼李重福,一开始不愿意到楚国寺会面的原因之一。 更何况,这次是秘密会谈,不能乘着自家马车,带着信物,浩浩荡荡的在长安大街上转悠,只能穿小道,绕远路,刻意躲避武卫们的监视,这样委屈的行事方式,实在让谯王殿下心里不爽。 马车在几个尚有烛火点映的里坊里穿行,走的很快。 他们现在行走的这条小街,名叫榫子巷。正位于平康坊和崇仁坊之间。 算是长安城夜生活最热闹的地方,长安城所有的高档青楼,知名妓馆都聚集在平康坊,而崇仁坊,则一直是长安文艺青年的胜地。 这里盛产各种丝竹乐器,兼有乐坊,不论白天黑夜从来都是歌舞升平,舞姿翩跹。 原先,榫子巷并不是叫这个名,而是另有别称,自从平康坊和崇仁坊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买卖越开越大,两个里坊之间的道路也就越来越窄,逐渐被两方侵占,挤压。 原本宽阔的两车道,变成了一辆马车都只能勉强通行的羊肠小道。李重福坐在马车上,清风卷起阵阵浓香,女子的娇笑,婉转的歌声,都把谯王殿下的心搔的痒痒的。 哎哎哎,这次真是大大的失策。 均州归来已有三日,他竟然将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和老妖妇斗法之上,这平康坊里的小娘子,崇仁坊里的妖娆舞姬,竟然一个都没有亲近,实在是不应该。 李重福独自在马车里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发誓一定要赶快到这里来销魂。 然而,一直到他长安之行的终点,他都没能踏入平康坊半步,不知是不是命运的作弄。 马车抵达醴泉坊附近,李重福飞身跳下,在几个贴身侍卫的护送下,小心翼翼的溜进了院门。 一路上他都在密切注视着对面宅院里的动静,完全没有任何异样,难道,宋林他们失手了? 他带着这样的疑问,招来何长史,仔细询问。 “宋林回来了吗?” 何长史忧心忡忡,无奈的摇摇头。 “还没有?”李重福不可置信,自他离去,足有一个时辰,只要他们几个没有被捉住,这事情早该办妥了。 不对,难道,老妖婆早有防备? “对面有动静吗?” “这还真是有,下官推断,宋林他们应该是把事情办妥了的,自从大王走后,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对面宅院之中就响起了走水的呼喊,一群人忙着扑救,水流都蔓延出了院墙。甚至,下官还看到了冲天的烟迹,下官一直派人盯着,应该是天堂被毁没错。”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怎么宋林他们还没回来?” “这下官就不清楚了。”长史老实的低下头,不与谯王对视,他们如何知道,宋林他们的情况,总不能再派一伙人去公主府打探情况吧。 “公主也没有上门闹事?” “并没有。” 这事情就更怪了,以上午老妖妇的那副不饶人的姿态,宅院里着了火,怎么可能不来谯王府闹事。 她为人虽专横,可脑子绝对聪明,应该可以想到失火的原因。 难道,还是李重福高看了她,以她见识短浅的脑袋瓜,根本不知道天堂为何失火,也并没有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或许,还以为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意外失火哩。 第三百七十五章 病急乱投医 李重福面露笑容,小脑袋里算盘打得忒精,那笑容当真令何长史胆寒,越看心越虚。 他们这些个小吏,对于李重福的所作所为,都很清楚。 事到如今,他们这些脑子拎得清的人,根本不想掺和他的那些破事。 挑衅太平公主,还一下子就对准了声名远扬的天堂浮屠,李重福这不是胆大包天,这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自从白天受辱,李重福就愤愤不平,揣着心思想给太平一个颜色瞧瞧。在他心里,根本也没有什么长幼尊卑有序之类的观念,也从没有敬重过这位亲姑母。 只把她看做是个碍眼的老妖妇而已。 他刚一振作精神,就把任务布置下去,宋林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潜入公主府,而后赶去与武三思会面。 就在这时,两位长史已经达成了共识。 只要他们明天还有命,就再也不跟着谯王混了。 不但没有前途,还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这样的苦差事,谁也忍不了啊! “崔长史呢?” “他,他白天吃坏了肚子,现在正卧床休养。” 何长史不停偷看,还好,谯王的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使,他端坐在几子上,眼神得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趟差事是办砸了。 何长史告退,连忙收拾好行囊,希望趁着天色未亮,能够奔出醴泉坊。 事发之前,保命要紧。 而另一边,皇城之内,太子东宫。 樟木的箱子,箱盖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卷草纹样,正中间一个大大的狮子戏毯,生动活泼。 在太子李俊的主持下,匠作坊的几个匠人,将木条锯短,拼上木块,做成了许多只有小腿一半高的小几子。 李俊将其命名为凳子,工匠们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从何处获得的这种巧思,可对这凳子也十分喜爱。 日常端坐,不需要太讲究坐姿,干活也方便。 李俊躲在东宫后院的一处小院落里,对面正放着木箱子。 他从木箱之中取出一个火药,这些都是经过他进一步改良的新一代火药,武三思那老贼既然已经回来,它们也到了出来露脸的时候了。 他正把火舌子打着,就看到阿城脚步匆匆的赶过来,神色慌张,不消说,一定是又有大事发生了。 连忙熄灭手中的火药,敛容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谯王府崔长史求见。” 谯王府? 崔长史? 李俊脑中瞬时画满问号。 这都是些什么人?听起来和他毫无关系,怎会找上东宫的大门。 实在稀奇。 这些天的稀奇事,当真不少。 他想到今早收到的宗爱柔的来信,尊贵的昭容娘娘,上官婉儿居然为了巴结太子妃,赠送她一对臂串。 只因的太子的地位日渐稳固,就连太子妃的行市也看涨。 难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 他利索起身,信步如前。 倒要看看,这位崔长史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崔长史披星戴月,逃命一样的,冒险来到东宫,他身上肩负的,不只是他一人的性命,还有何长史的安危。 李重福的臭招一出,两位长史就达成了共识,这个谯王府是一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不另投他人,他们这些谯王的高级随从,说不定就会被他一起拉下水。 就算坏主意不是他们出的,到时候,事情闹起来,追究他们一个管束不严,谏诤不利也是信手拈来。 谯王本就在李显面前常年不得宠,这次好不容易咸鱼翻生,不想着如何小心做人,低调行事,短短三天就和太平公主成了死敌。 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按照惯例,他们这些近臣,也很有可能被牵连,指望着谯王保护他们,无异于缘木求鱼。 他们只能厚着脸皮,另寻高枝。 当然,这根高枝能不能攀得上,还得看太子的心情。 “太子殿下!” 远远看到李俊的身影,何长史躬身行礼,态度格外恭敬,毕竟,他们现在能捉住的救命稻草,就只有太子了。 “何长史,深夜前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俊言笑晏晏,完全不见任何紧张情绪,仿佛李重福那里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他分毫。 却见面前的中年人,狭长脸蛋,眉中间一颗黑痣,当当正正,十分硕大,李俊回忆片刻,确认此人正是李重福帐下的长史。 “太子殿下,谯王殿下犯下大过,恐怕这次难逃一劫。” 心中一震,李俊深知谯王顽劣,非常能折腾,但这次,他是揣着信念,想要东山再起的,再怎么说,也得伪装一阵子,怎么这么快就露了原型? 他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何长史连忙将李重福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李俊震惊连连,这,这李重福他是疯了吗? 就因为被太平嘲笑,他就恣意纵行到这种地步,他不知道,大唐律法明文规定,纵火是要杀头的。 即便他是皇族子弟,如此行事,朝廷上也不会坐视不理,再加上,他烧的可是太平的宅院,他要是还能活到过年,都算是太平网开一面了。 “你到我这里来,有什么打算?” 李俊心中震惊,面上还得装做镇定的样子。 “卑职没有其他的愿望,只希望殿下能够伸出援手,救我二人性命。” 他的用意,李俊都明白,可今日之事,决定权完全在太平公主的手里。 这位嚣张跋扈的姑母,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反应,李俊十分好奇,他总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作为李显时代最为尊贵的公主,太平的宅院一直防范严密,这是经过李俊亲身验证的。 李俊曾经到太平在洛阳的宅邸打马球,那个时候,打眼一看,就能发现整座宅院,从里到外,到处都是值勤的侍卫。 个个都面容严正,很有威严,绝对不是偷懒耍滑之辈。 既然洛阳宅邸被太平打理的井井有条,李俊相信,长安宅邸也不会纲纪废弛。 就凭李重福那几个虾兵蟹将,是绝对不能毫发无损的闯入公主宅邸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太平有意放水。 如果真是如此,那太平的心思,李俊也摸不清。 第三百七十六章 圈套 双手于胸前交握,李俊权衡利弊,思忖片刻。 “你今天说的话,本太子记在心里,不会外传,若一切如你所说,这是谯王和姑母的矛盾,本太子也插不上手。” 何长史的心,瞬时就凉了一半,他本来就对投奔李俊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现在也只能说一切都和他的意料并无二致,没有人愿意理睬丧家之犬。 天大地大,却无处容身。 偌大的长安城,恐怕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不禁感慨,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留在均州,不跟着谯王过来了。 原本以为是个升迁的好机会,谁知,竟是他的催命符。 崔长史变幻莫测的表情,全被李俊看在眼里,此刻他的想法,李俊不是不能揣摩。 摊上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领导,他们也是够可怜的了。 “本太子虽然管不了,但还是奉劝你一句,今天不妨回到谯王府好生歇着。即便公主要发难,也不会急于一时。以公主的个性,她不会为难你们。只要公主不追究,陛下更不会处置你们。” “倒是谯王,如果发现你私自出来联络本太子,那恐怕就不妙了。” 崔长史心念一动,深深的看着李俊,他原本以为太子会袖手旁观,没想到太子竟然这样有情义,便上前一步,拱手道:“谢殿下指点。” “崔长史,你太客气了,你提前来给本太子送信,我非常感激。你且先回去,告诉何长史,千万要小心谨慎,如果明日公主发难,我会适时帮你们美言几句的。” “殿下!” “殿下若真能保住我二人贱命,我二人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崔长史被李俊的承诺感动,扑倒在地,眼泪哗哗的流,李俊抽抽嘴角,表情尴尬。 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感激,这两人不过是谯王府的长史,以后也没什么大用处,说不定,谯王以后都要被废黜,他们还要来投奔自己。 现在说这样的漂亮话,不过是现代人社交属性发作。 真实的情况是,一旦事发,他能做的,不过是维持公平秩序,至于其他的,根本不会掺和。 没想到,这个被武三思寄予厚望的谯王,居然自爆了。 太平为何如此厌恶他,李俊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开罪了公主,李重福的日子是不会好过了。 再加上,李显身边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一个是打算和李俊这个太子联盟的,哪一个都不希望看到他好。 可怜的谯王,几乎是被女人前后左右四处夹击,这回他要还能继续蹦跶,那李俊还真有点佩服他。 当然,现在他对他也是一片敬仰之情。 李重福真是个猛人啊! 他实在是令人惊喜。 现在看来,这人完全没长脑子,根基未稳就挑战太平,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嘴角上挑,李俊忽然很想看看武三思知道这件事后的表情,肯定相当精彩。 大步来到桌案前,竹节一般的手指,擎起狐毫笔,一封短信,瞬时完成。 白衣少年骆绎很快被叫到身边,李俊将书信交给他,耳语几句,又大声问道:“夜深了,能送到吗?” 骆绎沉声道:“殿下放心,包在我身上。” 不一刻功夫,就见骆绎离开了殿堂,李俊抬首,目送着他脚尖轻点,在屋脊之上随意行走,不到半分钟就从视线中消失。 沐浴更衣,返回寝殿休息,明日又是一场好戏,他要养足精神。 另一边,太平公主府内。 满脸黑灰的幞头小厮,来到正堂,自觉站成一排,等待着公主召唤。 惨被侵犯的太平公主,如今笑容满面,精神百倍,曲口茶盏放到一边,柔声道:“水扑了吗?” “回禀殿下,都已经扑灭了,公主放心。”为首的白净小厮上前老实回答。 “不止如此,歹人也已经捉到了,公主殿下,如何处置这些人?” 峨眉轻扭,没想到啊,李重福这人还真是个纯正草包,竟敢挑战她的权威。 幸亏她多长了个心眼,早做了准备,要不然,这宅院说不定还真让这个小崽子给毁了。 “一共几个歹人?” “三个,小的们自从他们进门就一直盯着,全都捉住了,一个不差。” “做得好。” “天堂顶部的草毡略有毁损,不过范围不大。三人未造成其他破坏。” “戏都做全了?” “一切都按照公主殿下的吩咐,专门让人在坊墙边上吵嚷,隔壁谯王府听到动静,还特意出来查看过。” “你是说,谯王府的人还出来围观?” 小厮猛点点头。 这就不对了,太平托腮沉思,这坏事既然是李重福那厮做的,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大火烧起来,都能看到浓烟了,他要不就是趁乱看热闹,要不就是避嫌不出门。 怎么只有几个奴婢出来查看,却没有大动静。 谯王人呢? 难道,躲在宅子里做缩头乌龟了。 小厮们尽职尽责的将损失汇报清楚,太平将心思放平稳,说到底,今日都是李重福作恶,自己虽有意引诱他作乱,可要是他自己不上钩,也不能促成今日之事。 太平如此对待李重福,倒也不是因为多么讨厌他,而是实在无法接受他搬到醴泉坊和她同住。 她一向霸道惯了,这一年还巴望着赶紧把旁边的小宅院侵占了的,李重福一来,这宅院就只能先维持原貌,不能折腾。 包括早晨阁楼上的挑衅,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把李重福赶走,只要能让他滚去别的地方,她也没有心情继续跟他作对。 原本她寄希望于皇兄李显的让步,可没想到,她专程跑去大明宫哭诉,声泪俱下,居然一点用处也没有。 既是如此,只能她自己出手,挤兑谯王。 现在看来,下手似乎有点重。 “歹人现在何处?” “关在马厩里。” “带我去见他们,我要亲自审问。” “公主殿下,马厩脏乱,恐怕污了殿下的衣裙。” “把他们带到偏殿,我要在那里问讯。” 太平敛容,语气不善。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太平和太子联手 却在这时,一抹白影,出现在了公主府的屋脊之上。 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正如同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来。 骆绎从屋脊上向下望去,两排持刀侍卫,正面容严正的从一串假山池沼之间经过。 他们打了个招呼,交换了巡逻的位置。 骆绎掐准时机,足尖一点,翩然下落,根本没有人发现他的动作。 李俊和太平私下联络是一定要万分保密的,是以他才派出骆绎这个轻功上乘的好手,前来送信。 从洛阳到长安,骆绎是一路随从的,故而,也认识不少公主府的亲随,办起事来,倒也方便。 谯王的大动作,骆绎也听说了,按照他现在的观察,太平公主果然是早有准备。 这样守卫森严的宅院,如果不是太平故意为之,就凭着那几个平头小厮,连坊墙估计都翻不过去。 他在府苑之中小心穿行,不多时,就发现一个熟人。 “晨阳姐姐。” 他笑容满面的向小侍女走来,口中叫的晨阳,正是太平的贴身侍女,也是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这不是骆参军吗?” 莲步轻启,晨阳也向着骆绎迎过来,脸上露出笑容。 像骆绎这样的好相貌,自然没有几个女人会给他冷脸看,即便他现在出现在这里,非常不合时宜。 晨阳是太平最亲近的侍女,对她的心思自然也揣摩的透彻,按照太平现在的心意,她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 既是如此,太子殿下的人现在找上了门,公主应该是欢迎的。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假山后的一个僻静处。 “晨阳姐姐,太子殿下有要事要转告公主殿下。” 晨阳裹紧衣衫,秀美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骆绎,看的他有些不自在。 从小,骆绎就知道,自己的模样招女人喜欢,许多冷口冷面的娘子见了他,都能有个好脸色。 按说,这是一项优势,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人对他的关注,称赞,让他厌烦。 “书信,还是口信?”朱唇轻启,声音传来。 “书信。” 纤细手掌在眼前展开,骆绎揣着信,犹豫一刻,晨阳愉悦的声音传来。 “怎么,骆郎君,你还信不过我?”晨阳双臂抱胸,眼神玩味。 “好姐姐,你误会了,只是职责在身,一定要确认书信送到,才能放心。” “算了,放你一马。” 晨阳提了裙裾,带着骆绎在光滑石子铺就的小路上行进,太平正在偏殿处置贼人。 要不是有晨阳亲自带领,骆绎还真找不到她。 殿门紧闭,从殿外根本看不到殿内的情况,两人在殿前台阶上稍站了站,晨阳叮嘱骆绎,在殿外等候片刻,便推门进殿。 “把贼人带上来,我要亲自问讯。” 晨阳进殿,便听到太平这样宣布。 她连忙快步上前,来到太平身旁,轻声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派人送信来,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太子? 小巧的下巴,轻轻点了几下。 没有一言一语,全凭动作,就完成了交流。 “叫进来。” 太平声音不大,可幞头小厮却听得清楚,他心思活络,脑筋动得快,见情势发展如此,忙请示道:“公主殿下,马厩里的人如何处理?” “先放着,严加看管。” 小厮得令,转身就去安排,根据他的推测,八成也是这个结果。 至于宋林几个小厮,早就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 这也是太平的威权所致,其实,就在他们被抓的那一刻开始,除开宋林,其余两人早就把李重福的所作所为,全部计划都招供了,完全没有行刑的必要。 然而,终究还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就算是小厮,既然是太平府上的,自然也比别家的要厉害几分。 在太平懒得理睬的一些事情上,他们也可以略微逞凶霸恶起来。 太平把闲杂人等撤了出去,殿内只剩下晨阳一人伺候,这时,骆绎被请入了大殿。 骆绎意志坚定,绝对谨慎,进殿之后,目光保持平直,完全没有东张西望。 然而,太平宅院的富丽堂皇,还是令骆绎感到震惊。 香风袅袅,煽动鼻端,金碧辉煌,耀人眼目,真不愧是大唐第一公主。 就在骆绎被迫接受太平豪奢宅院的熏陶的时候,太平也在瞧着骆绎,见他眉清目秀,生的一副好相貌,立刻就起了三分好感。 她想起来了,这人是跟着太子一路从洛阳过来的。 太子能派他来送信,想必是他的心腹。 “公主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给您的信。” “哦,”太平微微一笑:“太子已经知道谯王的事了?” 骆绎面色如常,太平会有此猜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最近李俊和太平走动并不频繁。 深夜来访,一定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谯王的所作所为,针对的是太平,她理应想到,李俊的书信为的是这件事。 “公主猜得没错。” 短信在手中攥着,太平却没有马上打开,一直到骆绎给了回答,她才展卷阅读。 在写这封信之前,李俊也犹豫了很久。 谯王长史来到东宫,为的就是保住性命,作为一个储君,帝王后备,他理应为他们保守秘密。 可现在,他和李重福是死敌,至少在李重福本人心里,他是这样认为的,既是如此,他也不需要给他留颜面。 干脆利用机会,抱紧姑母的大腿,现阶段来讲,太平还是他储君之位的有力支持者。 必要时候,李俊也得表表态。 他将崔长史的话,掐头去尾简短讲述,末了,还特意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建议太平尽早发难,掌握证据,争取朝廷中人的支持,不要让谯王抓住机会,咸鱼翻身。 武三思就要到了,这才是李俊这次写信的重点。 对于李姓家族的人来说,此人才是最大的敌人,而李重福将要与他合作,这就代表着他背叛了李氏家族。 太平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速度很慢,一开始还保持着怡然的姿态,可越往后看,就越气恼。 尤其是李俊最后的表态,更是让她的愤怒值直线上升。 第三百七十八章 智商突然上线 李重福小小娃儿,太平从来也没有放在眼里过,即便他频频挑衅,她想做的,不过是把他打发走,如此而已。 可是李俊的话,让她突然紧张起来,是啊,皇兄是指望不上了,他对武三思完全是信赖倚仗的态度。 朝政完全把持在武三思的手里,李显就和空壳将军没什么区别。 这一代也就交代在这了,可下一代呢? 若是按照武三思的操作,让他顺利的把李重福推上位,那就等于往后的十年,二十年,这朝政就还要把持在武三思的手里。 太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了防范武三思,她必须让李俊坐稳太子之位。 “太子的意思,我都清楚了,你尽管回去复命,明天我自有安排。” 说完这些话,太平发现,清俊少年并没有马上离开。 “看来,你是有话说。” 骆绎抬起眼眸,直视太平:“公主殿下,崔长史说,贼人进入公主府,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太子殿下希望知道他们的生死。” “都活着呢,放心。” “只不过是几个小厮,何必脏了我的手。” “既然小娃娃不懂事,我这个做姑母的就要教教他该如何做事。不过,你也要转告太子,明天在朝堂上,一定要站好自己的位置。” 这几句话看似云山雾绕,可每一个只都是在提醒李俊,如何行事,骆绎将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当公主府的院门关闭的那一刻,他纵身一跃,再度踏上房顶。 月亮转到当空,已经接近午夜子时,吊儿郎当的李重福,大脑突然上线,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宋林他们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要知道,亥时初他们就已经出去了,现在足足两个时辰,他们都没有任何消息,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他们是死了,还是被捉了? 想到这里,李重福再也睡不着了,他翻身坐起,在略显寂寥的庭院里来回踱步。 小厮看他大半夜不睡觉,满院乱转,终究放心不下,拿了皮氅子,帮他御寒。 谁知人家谯王殿下还不领情,皮氅子还没有挨到他的肩膀就被他甩到了一边,就连送皮氅子的小厮,也被他推开一丈远。 险些连人带东西翻倒在地。 他再也不敢擅自献殷勤,只敢躲在廊芜上面小心看着。 “何长史,去把何长史给我叫来!” 他没有回头,也不知是给谁下命令,不过,周围似乎并没有其他可以跑腿的小厮,只能还是他来。 小厮把皮氅子放到一边,火速去找何长史,这宅子不大,很多房间也没来得及收拾。 穿过两节游廊,再绕过一段梅梢映月照壁,偏西方向有一排厢房,总共五间,没有用游廊和周围的厢房相连,就那样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在这座破落院子里,也是最破的一处。 原来在均州的时候,李重福对待这些随从就没多少关心,现在来到长安,还没得到多少便宜,就被打发到这种地方,更没有心情去管理他们,小厮记得,今早搬进来的时候,崔长史和何长史是住到这里来了。 深更半夜,周围一片黑暗,破落的院子更加寂静,小厮走到厢房前,却见位于当中的一间小屋里,烛火摇曳,影影绰绰。 不对劲啊! 要知道,现在可是超过子时了,这院子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沉入梦乡,崔长史的房间怎么还会有亮光。 难道,他还没睡?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房前,侧耳听听,没有多少动静,手指轻挑,门居然没锁。 “何长史,殿下叫您过去。” 话一出口,四目相对,二脸懵逼。 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床榻上,散落着各种书册,衣衫,何长史正在把一些金银细软装到一个青布皮里,系好扣。 门扉突然打开,小厮居然没有敲门也没有提前知会,就闯了进来,完全出乎何长史的意料,就连临时掩饰都来不及,面对小厮质疑的眼神,他只得直起身子,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何长史,您这是?” “老夫睡不着,把行李摆放好。” 摆放行李?小厮心中犯疑,那些东西明明都是白天才搬过来的,还没有时间归置,黑天半夜的,还能怎么收拾。 再说,看他的动作,根本就是在收拾行李。 “殿下找老夫有什么事?” 小厮眼珠一转,正和何长史目光相对,算了,现在殿下都自身难保,谁有本事就各找门路吧。 “不晓得,殿下也一直没睡,正在庭院里。” 还没睡? 何长史心中暗笑,难不成这小娃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无奈,崔长史还没回来,他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也罢,既然被他发现了,看来是老天爷不让他跑,既是如此,他就听天由命吧。 就在这个间隙,两路人马各自行路,武三思知道了李重福的所作所为,气的根本睡不着觉。 他攘袖切齿,愤恨此儿无能又坏事,刚刚在楚国寺,他还一个劲的答应着,根本就没有提这件事。 他逐渐感到,李重福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此儿的行动根本就是不受控的,任性妄为,关键是,还不把他这个靠山当回事。 居然还敢瞒着他,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愤怒过后,庆幸又涌上心间。 还好李重福现在就露出了狐狸尾巴,这要是等到他费尽心力的扶持他,给他做了许多铺垫工作之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他恐怕再想抽身都难。 既然这个娃娃如此不器用,那他也只能舍车保帅。 另一边,再三考虑,崔长史按照李俊的吩咐,返回了醴泉坊谯王府。 公主府这边,一片静谧,好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骚乱,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有数,这只是狂风暴雨之前的短暂平静。 为了掩饰行迹,崔长史只能弃马步行,幸而醴泉坊距离皇城并不遥远,否则,他就是天亮也回不来。 他脚步轻轻,院门内有一条小路,直通后宅,是围绕着院墙建造的,只要能避过不剩多少的守卫,他就可以不经过前院谯王住处,直接抵达后宅。 然而,事情绝对不会如此一帆风顺。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正当崔长史顺利进门,穿过照壁,正要拐进小路的时候,一个堂皇的声音叫住了他。 “崔长史,你要去干什么?” 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正一点点向崔氏逼近,没错,那人正是谯王李重福。 崔长史一时错愕,这位荒唐少年,这个时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去给太平公主赔罪吗? “殿下!”他躬身一揖,并不惧怕。 身后的何长史,这时也跟了过来,两人眼光一对,何长史就明白,太子那边的事情办妥了,有了太子托底,有没有成功跑路,他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你怎么回事,刚才找你,你还不在。”李重福语气焦急,却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崔长史心想,就他这点道行,说点谎话,肯定就能蒙混过关。 遂道:“回禀殿下,下官有些拉肚子,许是水土不服。” 眼睛一挑,李重福又问:“既是拉肚子,你穿戴这么整齐做什么?” 喔呀呀,一会不见,这娃娃的脑子怎么变聪明了,崔长史颇觉棘手,沉吟片刻,何长史上前解围道:“殿下有所不知,与均州相比,长安实在是有些寒冷,我们这些随从,年岁大了些,多少都有点不适应这边的天气,这一两日都是和衣而卧,唯恐夜凉。想来再过几日,才能一切正常。” 他说的头头是道,一气呵成,李重福转向崔长史:“是这样吗?” “殿下,正是如此。” 李重福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居然就信了。 两位长史忽觉胸中一口恶气,顿时泄出,这一关总算是闯了过去。 “崔长史,既然你也在,不妨和我们一起商议。” “今晚的行动,你也知道吧。” 李重福的语气神秘兮兮,可表情却还理所应当。 提起这个所谓的行动,崔长史就哭笑不得,都是因为这个小子任性妄为,说不定,他们的老命,都要葬送在这里。 他不敢说知情,也不愿意说不知情,只冷静的等待李重福接下来的说辞。 “宋林他们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想不是被太平抓了,就是被她杀了。可是,她也没有派人过来交涉,这让我很担心,不知道太平会如何处理此事。” “你们两个现在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过来帮我出出主意。” 原来,深更半夜的在庭院里转悠,就是为了这件事。 谯王啊谯王,你既然现在知道害怕,当初为何还要那么做? 太平公主是什么脾气,你不知晓吗? 找我们出主意,我们又不能阻止你,你也不会听我们的,事到如今,没办法收场了,你倒是想起我们来了。 真是可笑。 心中怨恨,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大王不必心急,何不问问德静郡王的意思。” “如今,大王即将和郡王联手,在这个朝廷上,能和公主对抗的,只有郡王。只要郡王决定保护大王,那下官想来,就算是公主想发难也没有机会。” 想比何长史,崔长史还是有几分胆色的,是杀是剐,明日就能见分晓,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还不如把事情挑明了。 李重福与其来求助他们,还不如去找武三思想办法,他不是要着力培养谯王吗? 现在谯王闯了祸,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 此人神通广大,又在皇亲国戚之间最吃得开,逼他出手,才是上佳选择。 “千万不能告诉武三思!”李重福一听就急了,他千防万防,就是为了躲避武三思的阻拦。 他很清楚,如果武三思知道他的心思,一定会极力劝阻,这件事就要泡汤。 所以,他一早就断了知会武三思的念头,就算是现在,事情都告完结,他也不希望让他知道。 “可是,殿下,现在能保护殿下的就只有郡王,郡王现在也进城了,如果明天公主在朝堂上发难,郡王还可以帮殿下抵挡一阵。” 李重福忽然板起了脸孔,正色道:“我是让你们帮我想办法,如果我想去求武三思,还用得着你们吗!” 两位长史同时噤声,既然他不愿意去找武三思,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着公主出招。 按照太平和谯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谯王是一定会被碾压的,恐怕他心里也知道。 这便是人性的一种,一部分边缘性冒险狂,不会顾及那些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还要拼命作死,最后的结局也一定会遂了他们的心愿。 “可就算是殿下不告诉郡王,明日,郡王进宫也一定会知道的。”何长史说道。 “公主一旦抓到实证,绝对不会轻易罢手。” “是啊,以公主的脾气,不会善罢甘休。” “最近陛下的心思也捉摸不定,自从我们从均州返京,陛下对大王就很冷淡,如今又出了这个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混过去的。” 崔、何二人一唱一和,李重福居然处于弱势地位,一句话也插不上来,他们的话,让小娃娃李重福一时不知所措,在场院里转圈,两位长史看他这副样子,变本加厉,将太平和武三思的狠毒夸大百倍。 李重福不相信太平,更不相信武三思。 现在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了! “要不然,我们现在就跑吧!” 呆瓜李重福思来想去,居然想到了这样的妙计,等到二位长史反应过来,他都已经跑出好几丈远了。 “殿下,殿下!” “万不可如此啊!” 两人拔开老胳膊老腿,径直追过去,岂知李重福根本就不听他们的,居然一路小跑,奔到了马厩。 马厩之中,只有一架马车,骡马还正在安睡,听到李重福的脚步声,只略微抬了抬脖子,睁开眼睛一见是这个狂人,便又合目安睡。 “快,崔长史,你骑术精湛,过来驾马。” “何长史,跟我上车!” 他大喝几声,就先一步跳上了马车,还一个劲的向车外的长史大喊大叫。 长史们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无奈摇头,死活不上去。 “殿下,现在已经宵禁了,我们根本出不了城。”崔长史将实际情况摆在了他的眼前。 “出不了城,我们就去楚国寺,去平康坊,总之要躲起来,不能让他们发现!” 殿下现在不只是狂妄,简直就是疯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这皇城里能跑到哪里去。 不跑说不定还有个转圜的余地,跑了,太平肯定会揪着他的错处大做文章,不把他褫夺了官爵都不算完。 第三百八十章 宫门前骚动 “殿下,我们不能跑!” 关键时刻,还是崔长史为人更灵活些,他马上意识到,对李重福这个呆头鹅,说谎比说真话更容易说服他。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他老实听话,别再四处乱窜。 李重福撩开车帘,眼睛瞪得老大,叫嚷道:“为什么不能跑?” “难道你就让本王等着被他们抓?” 崔长史上前一步,面容严肃,何长史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住的盯着他,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说服李重福。 这个任务可不容易。 李重福人年轻,情绪经常失控,压力越大,他越容易胡乱作为,现在这个情况,可以看出,他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如果方法不得当,不但不能达到效果,说不定还会让他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 但崔长史却不慌不忙,笑着分析道:“殿下别急,且听下官一言。” 李重福没有回答他,倒是暂且停住了慌张的行动。 崔氏接着诉说:“殿下,如今公主那边是如何处断此事的,我们尚且不知,公主是否拿到证据,能够指向谯王府的证据,如果没有,我们又何必心虚逃走。如果公主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我们就是跑,也逃不走。” 李重福的表情松动,若有所思,崔长史立刻又加了几句。 “如果宋林他们已死,死无对证,就算公主要闹大,我们也可以抵死不认。如果宋林他们被活捉,我们也要看看公主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公主只是略施小惩,我们现在跑的这么快,反而会落人口实。” “所以,依你看,本王应该怎么办?” 崔何二人对视一眼,崔长史做了发言。 “依下官看来,殿下可以先稍侯几天,观察风向,再做定夺。” 现场有片刻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答案,那是来自谯王李重福的决定。 最后,他长舒一口气,叹道:“好吧,听天由命,我回去睡觉。” 这…… 长史们目送李重福潇洒离去的身影,面面相觑。 谯王殿下这个心眼,还真是忽大忽小,变换不定。 他们两个在他的手下也只得小心谨慎,保住自身而已,现在他们认为李俊这个强大靠山已经被他们抱紧。 自然对李重福的死活也不是很在意,只要保证他不要继续闹妖就算达到目的了。 皇城外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刀光火影,风暴中心的大明宫,此刻还是一片沉静。 然而,这片沉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暖风涌动的寝殿内,轻纱幔帐笼罩之下,帝后夫妇正在安寝。 早间,李显头风病发作,身体十分虚弱,饶是这样,他还是坚持将李重福打发去了醴泉坊,没有让他回到皇城居住。 他的一系列行为,让韦皇后冰冷的心也有些回温。 到底李显还是掌控在她的手里,即便他冷落李重福,并不是因为关怀自己,可终究还是达到了目的。 所以,根本不愿意和李显同房的皇后韦氏,这一次也难得的和他睡在一起。 很快,她就会感谢这个英明的决定。 殿门外,孙福禄和芣苢各站一边,互不相让。 实际上,李显身边也有高等级的掌事宫女,若论大明宫的值夜,当然还是她们的职责。 只不过,现在芣苢来了,她们就可以撤退了。 芣苢是韦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贴身大宫女,不仅在皇后宫中是说一不二的,就是在大明宫也一样能横着走。 说到底,大明宫也是属于后宫范围,皇后是后宫之主,宫女自然也是她家的地位最高。 就连孙福禄,也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让她三分。 两人一人守一个门,目视前方,今日帝后二人宿在一起,朝堂上也没有棘手的事务,他们这些值夜的也觉得很轻松。 芣苢打了个哈欠,瞥眼一看,孙福禄正在向这边看,连忙抬手捂住嘴,保持仪态。 “姐姐大可不必如此拘谨,这里又没有旁人。” “公公管好自己就是了,芣苢的事,不消你操心。”芣苢甩了甩披帛,显然对孙福禄的关心,非常不屑。 孙福禄讪讪的,自觉没趣,漫漫长夜,对着这么一个没有情趣的女人,真是一件苦差事。 殿前的方正庭院中,摆放着一个赤金刻漏,晶亮的水滴,从孔眼中泄出,上方立柱的刻线指示着时间。 根据刻线表明,现在已经是丑时末了。 凛凛深冬,昼短夜长,就这个时间,要想挨到天亮,至少还得一个时辰。 无所事事之时,对面远处竟飘来一抹灰黑的影子。 孙福禄定睛一看,正是此刻在宫门外留守的太监小福子。 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小福子生的一张小圆脸,两个眼睛,透着机灵的光,也是因的这份机警,孙福禄才挑选他留守在宫门外。 小福子也看到了孙福禄的身影,小腿跑的更快,一溜烟的就来到了他身前。 “公公,出事了。” “有事说事,你跑什么,恁的没有体统。” 小福子抬眼看看四周,马上就撞上了芣苢的眼光,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姐姐。 他忽然就犹豫起来。 芣苢个性强硬,眼里揉不得沙子,一看他这个样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屑的瞥了一眼,便别过了脸面。 小福子连忙凑到孙福禄耳边,正要开口,芣苢又说话了,声如洪钟,不能忽视。 “皇后娘娘也在殿内,就算瞒得了我,瞒得了娘娘吗?” 两位公公的脸,瞬时就绿了。 可不是这么个道理,今天也是奇了,自从这次回西京,天一黑就很少有公务送进来,宫门里根本没有秘密。 皇后也很少和李显睡在一起,都是呆在自己的寝殿,偷偷摸摸进行小阴谋。 这下可倒好,总算是有正经事了,娘娘又陪在陛下身边,以李显的个性,他一定不会瞒着皇后的。 既是如此,瞒过芣苢又有何用。 孙福禄拂尘搭在肩上,乃道:“有何要紧事?” “不知道陛下已经歇下了吗?” 小福子头脑精明,马上也看出了他态度的转变,遂放开声音说道:“太平公主遣人送信来,说有要事一定要告诉陛下。” “人在哪?” 太平公主的事情,那就必须严肃对待了,孙福禄的脸色也不自觉严肃起来。 “就在宫门外候着。” 第三百八十一章 惊喜要到上朝时 出人意料的是,太平派来的人,竟是个细皮嫩肉的小道士。 孙福禄带着此人,进殿面圣,途中也控制不住向他多看了几眼,瞧那略微上挑的眉眼,真是自带风流蛊惑。 他身着天水蓝直裰,脚步舒缓,很有体统,孙福禄甚至怀疑,这是太平公主近来的新宠,只不过让他假托成道士而已。 这倒还真是孙掌事多想了,此人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道士,修行还很不浅。 小道士被命令在外殿停留,他老实的站在那里,看着孙福禄掀开珠帘,进到内殿通报。 内殿之中,帝后正在安睡,纱帐外传出轻微的鼾声,孙福禄猜测,那是来自皇帝李显。 胡床前的纱帐前,一个小太监脑袋轻点,正瘫坐在殿前台阶上打瞌睡。 “小顺子,别睡了!” 拂尘的竹竿捅过小顺子的肩窝,他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师傅早就已经站在眼前。 慌忙站起,揉揉眼睛,道:“师傅,出了什么事?” “你还好意思问,陛下面前也敢睡觉,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若是被陛下娘娘发现,仔细你的脑袋!” 小顺子年方十二,正值青春年少,这还没活够呢,怎的能奔着死路去,且看师傅的表情,只是嗔怪,没有动怒的意思。 连忙抖擞精神,候在一边。 小福子,小顺子都是孙福禄亲自带出来的徒弟,资质没的说。 只是到底还是年轻,毅力有限,时不时就要偷懒,还得孙福禄教育着。 他走到床前,隔着纱帐将李显唤起,李显睡的比韦寄奴要沉,唤醒了他,皇后自然也醒了。 经过李显允许,小顺子将纱帐挑开一个缝隙,李显的大脑袋就出现在面前。 眼眶泛红,显然还带着睡意,要不是要紧的事,李显绝对不会允许这个时间被人打扰。 他本来就头疼欲裂,喝了安神汤,好不容易才睡下,这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敢过来闹事。 韦皇后伏在李显身后,也在向外张望。 “出了什么事?” “启禀陛下,太平公主遣了人来,说是有要紧事禀报。” “太平?” “她又怎么了?”李显眉头皱起,却没有明显的不悦。 显然在这位帝王的心里,唯一的妹妹,还是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对她的溺爱,甚至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重几分。 “奴不知,来人是个小道士,陛下是否要见?” 道士?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来长安的路上,确实看到太平身边围绕着不少小道士,个个唇红齿白,他原以为都是给她做消遣的。 难道,其中还有真的道士? “见,当然要见。” “快请进来!” 李显还没说话,身后的韦皇后就抢先发言,孙福禄瞧了一眼李显的神色,显然也同意,便没再多言,出去迎接来人。 孙福禄虽然出去了,人却没有很快带进来,这是帝后夜间会客的规矩,总要给他们穿戴整齐的时间。 又侯了片刻,内殿的小顺子发了话,孙福禄才带着小道士进入内殿。 当一袭天水蓝的直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韦皇后的眼睛瞬时就亮了。 啧啧,这个太平真是好福气。 这么多细皮嫩肉的小郎君,都被她收入囊中,再看看身边这位,双下巴,大肚皮,浑身上下除了富态,找不出一丁点优点。 不觉嘴巴又撅了起来。 “启禀陛下,公主殿下有一请,希望陛下能够考虑。” 李显和韦寄奴在一对雕花几子上端坐,几子里面都安置了火炉,燃烧的正旺。 李显惊觉,这样坐着比他的龙榻还要舒坦,腿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难受了。 他没有询问这来人的名姓,反正他也不关心,只要见到这样的俏郎君,他就把他自然归为是男宠一列。 “太平有什么事?” “尽管说。” “公主殿下希望陛下明日一早能够上朝。” “上朝?太平有什么事?” “太平若有要求,不妨到大明宫来私下商谈,不是更好,何必非要上朝。”韦氏也应和了一句。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也深切符合皇帝李显的心意。 最近长安的天是越来越凉了,就算大明宫里火炉烧的极旺,只要往殿外一走,也免不了缩手缩脚,鸡皮疙瘩骤起。 再说,还有五天就要过元正了,长安城内家家户户都在忙活,就连皇宫里也在积极筹备新年的来临,根本没人关心朝政,如果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谁也不想上朝。 小道士明知太平的心意,却不能明说,若是直言太平拉着李显上朝是为了修理李重福,那李显一定会从中阻拦,让这件事闹不到朝廷上。 所以,他只能含糊其辞。 “启禀陛下,这是公主的要求,小民也不知公主的用意。” “你也不知道?”韦氏讪笑道:“太平让你过来送信,却不告诉你缘由,这可能吗?” 她定定的看着小道士,他不好意思和皇后对视,只得老实的垂下头,韦氏心说,这个太平又在耍花招。 她以己度人,这个小道士明显是假扮的,实际上,他就是太平新近的男宠。 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枕边人,就不可能闭紧嘴巴,呵呵,看来,太平这个小娘子,又要开始搞事了。 也好,最近的皇宫里,确实是太过安静了。 是该有人跳出来,将这潭死水搅一搅。 李显还在犹豫,不时瞥一瞥小道士,小道士不卑不亢,长身玉立,面对皇帝陛下的旁敲侧击,他迂回遮掩,就是不说实话。 李显一时也没有办法。 一直在大殿一角侍立的孙福禄,小心的观察着局势变化。 太平公主的异动,明日朝堂上可能的纷争,需不需要他去报个信呢? 他心中忐忑,时辰不早,要想出宫送信,时间上恐怕有些来不及。 或许可以让小福子代劳,上一次殿下也见过他,这一点可以放心。 韦皇后见时机成熟,展开一个笑脸,伏在李显的耳边,细语道:“大家,既然公主执意如此,不妨就上朝看看,也许有惊喜呢。” 李显亦笑:“惊喜?” “那个丫头,能有什么惊喜,这些年她带来的全是惊吓。” 这样一打岔,夫妇二人心情大好,尤其是李显,一想到小的时候,太平在皇宫里闹得那些趣事,更是乐的合不拢嘴。 小道士适时提醒一句,这里还有他这么个等待旨意的人,李显没再跟他纠缠,捋着胡须,喜滋滋的答应了。 如此,主角都已到场,由太平公主一手炮制的喜剧,可以开始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各路神仙齐到场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陛下要早朝的消息就依次送到了各大朝廷要员的府宅。 人们纷纷惊奇,懒鬼李显前两天还说了,元正之前,不开朝会,这一会子,时间越来越近,他怎么还变卦了? 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只能说是帝王心,海底针。 无可奈何,各位大臣只能放弃已有计划,换上朝服,浩浩荡荡的去上朝。 因为事先并没有准备,朝廷散发的通告,时间也都相差不远,故而,官员们赶着出来上朝的时间也都差不多。 马车队在朱雀大街上相遇,按照官职大小,排着队等着进入皇城,颜色不一的马车,鳞次栉比的排在一起,拥挤异常,好在都是官家人,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 人虽然多,秩序还可以。 尤其是其中的不少官员,自进入长安,就一直没有见过面,如今在这条笔直宽阔的大道上相见,更是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 德静郡王的马车,停在队伍的前方,他是这次朝会,除了太子以外,官职最高的人。 自然要早早的排在队伍的前方,此时早就已经进入宫城,等候在太极宫殿前。 他端坐在马车内,一动不动,也不和同僚寒暄。 心中气愤至极,却也无处诉说。 这气愤,一是来自自己被轻视。二是因为李重福的不中用。 这是他进入长安皇城的第一天,按理说,像他这样的贵戚,早就应该准备欢迎仪式,羽葆鼓吹,护送他进城。 紧接着,朝见,宴会都是必不可少的。 结果,今日一看,这所有的一切礼遇,一个都没有。 二则是,别人不知道,他却早有预感。 今日这突如其来的上朝,肯定和李重福有关,八成就是太平兴风作浪。 他带着武延秀,宗楚客一同来上朝,打眼一看都是实力派。 前方,武延宗和姚逵簇拥着太子李俊,个个精神抖擞,充满着少壮派的激情。 他们目光灼灼,并不惧怕和武三思对峙。 倒是武三思这边的干将,各自怀揣着心思,没法和德静郡王站到一条战线。 武延秀是个浪荡子弟,比起权力,他更加热爱在风月场里打转,如今,也对武三思那一套振兴家族的说辞并不在意。 他如此卖力参加密谋,不过是气不过安乐公主弃他而选择武延宗。 在他看来,美名在外,能歌善舞,嘴巴抹蜜一样甜的他,绝对比那个木头疙瘩要强百倍。 通过多方打探,他终于知道,武延宗和李裹儿走到一起,完全都是太子李俊牵的线。 这位奴婢之子,呆头鹅,不知为何竟然走上了权谋的道路,开始玩弄权术。 竟然想通过男人,还是他们武家出身的,笼络李裹儿。 不论这个想法是否异想天开,但是它依然触动了武延秀敏感的神经,他开始将矛头对准太子。 借打击太子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现在,他并不关心武三思的计划,而是一门心思扑在苦桃身上。 前一阵子他人在洛阳,对长安的情况无法掌握,苦桃又一直跟随在太子身边,无从接近。 现在好了,他也到长安来了,自然要想办法和她取得联系。 武三思的计策,他约略有些了解,他认为,那样的手段实在太过复杂,能不能达到一击即中的目的还不一定。 他暗自思忖,还是他的计策更有可行性,还直接戳到了李显的痛处。 另一边,宗尚书的心里,还有一番计较。 几人之中,地位最有利,进退有度的就数宗尚书了。 他的女儿现在是太子妃,占据着这样良好的位置,投靠太子是应有之义。 另一方面,他又镇守着兵部尚书的职位,武三思对他是既忌惮又合作的关系。 在这个小团体的内部,他的位置也是举足轻重的。 他不需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也不需要做提前的准备,只要他的女儿还是太子妃,他就拥有直接接触李俊的渠道。 当然,如果李俊被武三思推倒,他也没有多少遗憾,儿女他还有很多,宗爱柔只是其中一个,实在不行,舍弃也是必须的步骤。 大明宫前,朱紫一片,因为是元正之前最后一次朝会,凡是长安城能叫得上号的达官贵人全都到场。 大臣们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议政,他们掐指一算就知道,这朝廷上又要有热闹可看了。 因为,今日一连串的重磅人物都要汇聚一堂。 武三思,太子,谯王,关键还有一个专司挑拨是非的太平公主,这些人加到一起,场面想不热闹都不行。 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殿门牢牢关闭,没有上殿的旨意传出,人们的脸上表情各异。 欣喜的,焦虑的,疑惑的,忠实的反应着他们的所思所想。 一架车辕镶满菩提金箔的马车,姗姗来迟,辕马通身毛色柔亮,身上盖着色彩绚丽的毡毯,嘶叫着从人群中穿过。 大臣们一看这马车的架势,就自动避让,没有人有异议。 马上的车夫,技艺精湛,奔驰的骏马,来到太极宫门前,眼看就要冲到殿前的廊芜上,他略微勒紧缰绳,猛力一收,马儿就被他一手掌控,停止了奔跑。 待到马车完全停稳,车帘打开,晨阳搀扶着太平,缓缓而出。 众臣纷纷上前,礼貌问好,太平也展现了十足的友好。 如此,重要角色全部到齐,好戏可以开锣了。 不知是不是李显也在等待着这一刻,太平刚刚从车上下来,走到李俊身边,殿内就传来旨意,朝会开始,殿门打开,各位大臣马上按照既定顺序,排排站好,徐徐入殿。 人们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不时偷瞄最前方的几位贵戚,今日的厮杀,正要在他们之间进行。 其余闲人,只要保持无言旁观即可,谁也不会没有眼力的,把自己往风暴眼里掺和。 极自然的,太平与李俊走在一起,今天的这场戏,李俊不过是配角,只要随时发挥插科打诨的功能即可。 他向队伍后面望了一望,便与太平耳语道:“姑母,谯王还没到。” 太平调皮的眨眨眼,笑道:“太子别担心,他会来的。” 哎,看来,谯王这次真是惨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送大王进宫 大殿之上,皇帝李显正襟危坐,他的心情大好,显然是度过了美好的一晚。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立刻发现了几个主要人物,李重福没到,他并不关心。 这个儿子一直不上道,从来对政事不关心,李显已经给他发了旨意,他不遵循,就随他去吧。 “太平,有什么事,快说吧。” 李显语气和悦,显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抱着良好的愿望的,还以为太平当真能给他带来新年惊喜。 在场众人的眼光齐刷刷的向太平投射过来,他们终于意识到,能把懒鬼皇帝拉出来上朝,放眼望去,有这样能量的,确实只有太平公主。 太平掐算着时间,并不着急,她心目中的主要角色,可还没到齐呢…… 朱雀门前,一架单辕马车逡巡不前,车前面,两位身跨高头大马的侍卫,正横挡在马车前。 从远处看去,似乎是在阻拦马车的去路。 “谯王殿下,早朝开始了,还请殿下早早入城!” 两名侍卫翻身下马,迈着大步来到车前,他们语气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不可置疑的力量。 马车之中,坐着谯王和两位长史。 早间,旨意传来,李重福就意识到,今天这一关是非得闯了。 然而,他一向是个外强中干的人物,偷奸耍滑有一套,真刀真枪的过招就没胆气了。 一度,他还想留在宅子里装死。 还是两位长史,不停游说这才把他请了过来。 既若是太平公主真要发难,谯王躲在宅子里,只能被人拼命抹黑,还没有还击的机会。 只有他现在出现在朝堂上,亲自辩解,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马车一步三停,终于来到了朱雀门前,终究还是胆怯,不敢进城,退堂鼓又敲了起来。 正欲掉头回去,却又被太平派来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他们也不威胁,也不动手,就这样礼貌的邀请李重福,但是,他明白,在他们礼貌的外表下,他们的陌刀正蠢蠢欲动。 一旦李重福坚持不从,他们就会下手将他押送进皇城。 一个皇子,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 “两位长史,为今之计,本王应当怎么办?” 怎么办? 他们怎么知道,只不过,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就算护送李重福进皇城,以他们的官职也站不到朝堂上,李重福到底在朝廷上如何表现,就不是他们的管理范围了。 “殿下,不战而退,不是君子的作为。” 君子,那是什么东西? 他李重福什么时候具有君子的品行了? 朝堂如战场,这是两位长史给李重福的指点,好歹也是留着帝王血液的皇子,怎能如此怯懦。 侍卫们的坚持,自己的长史也并不站在他这边,李重福顿觉头疼欲裂,不知所措。 “我不管了!” “随你们吧!” 他忽而狂妄的大喊,好似失了智,滚落到马车的一角,崔长史手脚并用,勉强将他控制住,何长史打开车帘,向下方的侍卫请求放行。 马车缓慢前行,向着太极宫的方向。 金光闪闪的大殿上,太平没有回话,李显想不明白这个妹妹究竟揣着什么心思。 今天看她乘坐的马车格外华丽,应该算是她众多出行座驾之中,最为昂贵的。 摆这样的排场,她肯定不会是为了来说笑的。 李显若有所思的看着亲妹妹,又把话题转向了武三思一边。 “武爱卿,洛阳朝务运作如何?” 武三思上前道:“回禀陛下,朝务大多由临淄王监管,临淄王能力出众,朝政经验丰富,各项事务料理的井井有条。” “仰赖陛下如天之德,天下安宁,陛下可垂手而治。” 这个老头,拍起马屁来也不遑多让,李俊努努嘴,任凭他去吹彩虹屁。 反正今天的主角也不会是他,很快,殿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太平眼珠一转,好好好,好戏这回可以开始了。 马车到达太极宫门前,李重福恢复了部分神志,事已如此,总要保持着一点姿态。 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来到大殿上,座上的李显眯眼一看,竟然是谯王,面色没有多少变化,重福见了礼,他也没有多少反应,照样捋着胡须,根本不给他一个眼神。 太平跨到队伍的最前方,扬声道:“启禀陛下,臣妹参奏谯王李重福损毁公主府御物,罪不容赦!” 李显两眼一瞪,什么,御物? 公主府里能有什么御物?他脑筋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个东西。 “难道是天堂?” 身子微微晃动,显然也受到了打击,他瞪着双眼,质问队伍中的李重福。 而这时,李重福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干脆躲在大臣的身后,连脑袋也不愿意露出来。 这位充当挡箭牌的可怜人,正是兵部尚书宗楚客,他现在缩着身子,不愿给谯王提供掩护,奈何李重福拉人垫背的欲望相当强烈,一直紧跟着宗楚客的脚步行动。 根本不让他有机会逃脱。 “正是,昨夜臣妹已然安睡,突闻宅院内走水,臣妹出来一看,才知是天堂顶部被燎,当即捉住凶犯三人,三人供述,都是谯王府的下人,因的臣妹不愿意让谯王居住在醴泉坊,故而,心生怨怼,派人毁坏宅内御物。” 随着太平的讲述,李显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当年,太平力排众议建造天堂,也是经过了李显的同意。 别看李显对武则天非常惧怕,可心底里还是热爱母亲的,天堂作为兄妹俩对母亲的怀念,具有特殊的意义。 李重福居然毁坏了天堂,这就触及到了李显的底线。 他正欲开言,武三思就先一步说道:“公主殿下,谯王顽劣,朝野之间早有风闻,可他不过是个少年,为何会去毁坏公主的宅院?老臣看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 太平嗤笑,这个老刁奴,就知道他一定会跳出来。 怎么,他现在是打算培植谯王了? 真是越来越糊涂了,眼力也不济,竟然选中了这种人。 “郡王这是在说,是我故意扯谎,陷害谯王了?” “郡王若是不信,可以去我的宅院看看,天堂的草毡子早就熏黑,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不信。” “再者,”她向后使了个眼色,一直跟在队伍末尾的一个绿裳小吏,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那些她辛苦捉到的证人,现在就在马车里藏着。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证物证俱在 侍卫们上前把五花大绑的宋林等人带进大殿。 李显没说什么,他也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竟然敢到公主府闹事。 倒是太子李俊,如今闲闲无事,只能惨变围观人员。 他估算着,今天这场好戏,无论怎么折腾也挨不着他的事了。 “陛下,这就是昨晚捉到的贼人,他们全都是谯王府上的小厮,被捉住时,身上还有火舌子,用剩下的线香等物。” 侍卫将这些作案工具交给孙福禄,福禄呈给李显,李显垂目,简单瞧瞧,确认无误。 胸中火更旺,高声道:“你三人是谯王的人?” 自从这三个人被带进来,李重福就控制不住抖动的双肩,恨不得当场变成隐身人。 这些人全部都是他派出去的,现在,他们跪在大殿上,鼻青脸肿的模样,一看就知,昨晚是受了酷刑。 没想到,姑母这个女流之辈,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三个小厮之中,宋林还算有点骨气,一直挺直着腰板,目视前方,就算身上带着伤,也不轻易投降。 只是,剩下两人就没那么体面了。 他们本就是被李重福硬派来的,原本就没多少忠心,一朝被捉,马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实话都说了。 这样一来,李重福的计划便全被太平知晓,人证,物证俱在,任谁也不能抵赖。 李显的声音并不大,却拥有帝王故有的威严。 那声音自天边忽忽悠悠的飘下来,几个小厮被震撼了,他们哪曾想,有朝一日,竟会被皇帝亲自审问。 宋林还能闭紧嘴巴,然而剩下的两人就没有他这份心性,他们倒也没有立即回答李显的问话,而是匍匐着身子,企图抱紧李重福的大腿。 “殿下,救命!” “救救奴!” 威仪的大殿上回荡着他们凄厉的嘶喊,在场众位大臣皆揣手而立,表示非常满意。 热闹,真是热闹。 不需要李重福承认了,他对待小厮们的态度,已经证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小厮们扑上前,李重福根本不敢和他们对视,拼命别过头,恨不得躲到阴影处,再也没人发现他。 然而,这大殿上明亮的日光,让愚蠢的他无所遁形。 “福儿,这件事真是你做的?”李显面色铁青,已经是罕见的难看,就连武三思也极少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太平大功告成,立在殿堂中央,看李显的反应,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她乐见的。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做过!” “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 李重福终于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武三思目前的地位十分被动,他这才明白,昨夜见面时,李重福那副得意洋洋又神神秘秘的表情,究竟代表了什么。 原来,他竟然做下了这样的祸事。 现在别说是他武三思,就是八方神仙全到齐也难救他,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容忍太平在朝堂上得势。 他思考片刻,终于有了由头。 “公主殿下,下官要多说一句。” 太平微侧着头,斜睨一眼:“郡王有何高见?” “公主殿下,你手里的人证物证证明力度都不足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平秀眉一拧,极不客气:“你是说我在故意陷害谯王?” 谯王这时也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呆呆的看着武三思。 难道,郡王真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 姚逵注意到,一直乐呵呵的李俊,面容忽然严肃,显然,他对武三思接下来的话,相当重视。 李重福的心态,李俊不难揣测,他已经把武三思当做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事实也是如此,这个朝堂上,也就武三思还有这个心思,有这个能力,其他的人,根本不会愿意出手,公然和太平作对,维护李重福。 他亦做好准备,一旦太平被武三思限制,他就要冲上去帮她解围。 “公主殿下误会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谯王殿下入京日短,他的随从我们没几个人认识。你现在捉到几个贼人,就说是谯王府上的,若是有其他歹人故意到公主府捣乱,又栽赃谯王,公主现在就把罪过都扣到殿下头上,岂不是中了他人的奸计?” 原来是想从这个方面下手,伪证啊,想想就不可能,看太平这次的气势,绝对是有备而来。 如果连这点证据都不能敲实,她根本就不会这样做。 李俊观察局势,这样想到,不过,武三思用这一招,倒也还算是一计狠招。 火舌子还有线香只能证明,这几个人就是当时点火的人,可他们究竟是不是李重福的人,根本不能证明。 就算几个小厮在大殿上向李重福求救,也可以看做是有人教他们这么做的。 太平的神态没有多少变化,仍然很自信,她会如何应对,李俊很感兴趣。 而殿内对峙的双方,现在眼光一致,都放在皇帝李显身上,李显表示压力很大。 “太平,三思说的不无道理,你有没有调查过,这几个人真的是谯王的人吗?” 此言一出,李重福立刻接收到了信号,瞪眼说道:“父皇明鉴,儿臣不认识这几个人!” “殿下!” “您不能这样对待小奴们!” “小奴们为您冒险行事,如今死期将至,殿下难道要抛弃小奴们,不管我们的生死了?” 不知为何,李俊竟然觉得,这小厮的表情竟然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这不应该是出现在即将赴死的人脸上的。 “嘶,这走向有点怪啊!” “殿下,下官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也看出来了?” “有点。” “最近有没有听到风声,他是不是还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李俊和姚逵如今的站位已经距离朝堂中心远矣,大殿之上,因为这突发事件,窃窃私语的人不少,他们也坦然加入行列,丝毫没觉得不妥。 李俊提出疑问,姚逵闭目沉思,他有一种感觉,这原因他大概是知道的。 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到长安之后,似乎没有听到谯王为非作歹的消息,不过,下官有一种感觉,这个原因我们是知道的。” “我们?”李俊面容微滞:“你是说,本太子也知道?” 这就奇怪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谎言成真 太平早有准备,她知道,要对一位皇子治罪,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是绝对不成的。 她既然能把这件事搞到朝堂上,就是想规规矩矩的解决这件事,若不然,直接跑到李显面前撒娇岂不是更省事。 “陛下,臣妹认定谯王是主谋,还有其他的证据。” 众臣齐齐看向太平,关注着她的说辞。 “因为谯王一直对臣妹怀恨在心。” 这又是什么意思? 被她提及的谯王,也茫然不知。 他只知这女人确实可恶,可从没对她恶语相向,也没有表现的多么仇恨她,怎的她现在却来倒打一耙? “臣妹从小身体就不强健,这陛下是知道的,为了能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选择醴泉坊,其中的原因,陛下也清楚。” 李显频频点头,李重福呆了,怎么着,昨天的那些话,竟然不是太平信口胡诌,而是真实存在的? “自从谯王入住醴泉坊,臣妹就终日心绪不宁,夜晚还会看到邪祟。臣妹只能找来法师,多做了几场法事,还在宅院门口悬挂了法器,有了这些宝物的加持,臣妹的情况才有好转。” 她说的头头是道,李显马上就相信了她。 而这时,李重福大概明白太平的后招是什么了,奈何能给他提供帮助的武三思还蒙在鼓里,不知内情。 德静郡王心中愤恨,李重福这个没用的东西,枉他昨夜还处心积虑的跟他见面,为他谋划。 可这几天来他干的这些个破事,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提。 这下可倒好,白白将主动权都交到了太平的手里,看来,小娃娃这回是要任她拿捏了。 武三思倒也不是忠心无二的人物,一看李重福靠不住了,马上就甩手不干,根本不打算帮他托底。 太平掐算好时机,却又说道:“谁知,谯王十分厌恶这些法器,竟然把其中一件法器打坏。臣妹不得已教训了他几句,他就扬言要让臣妹瞧瞧他的厉害。” “姑母,你不能信口开河,污蔑侄儿啊!” “侄儿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李重福这说的都是实话,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曾经威胁过太平,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的是,很多时候,为了争权夺利,是可以无中生有的。 太平根本不搭理他,她的谈话对象从来都只有她哥。 “陛下,臣妹当真没有说谎,事发当日,臣妹府中有贵女做客,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找她们过来,一问便知。” 一双杏眼盈满泪水,正在眼角摇摇欲坠,耷拉的小脸,别提多委屈了,这哪里还能不信,当然是一百个相信,一万个相信。 也不必找什么证人了,李显完全知道李重福是个什么德性。 他就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忍耐的人,既然他和太平一早交恶,极有可能在白天吃亏的情况下,趁着夜色找补回来。 可他动什么东西不好,偏要毁坏天堂。 李显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李重福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深,他一个劲的央求父亲,企图唤回李显的怜悯。 可一切都太晚了。 此前因为游娘事件,他已经开罪了李显,虽然生母是谁,不是他能决定的,可是在这个微妙的时刻,这个人被重新提起,那些曾经对游娘的憎恨,全又浮上脑海。 李重福不知内情,还在拼命闹妖,他的种种举动,已经给自己的前程宣布了死刑。 “好了,福儿,你不必说了。” 李显心念一动,深深的看了傻儿子一眼,到底还是念在骨肉亲情的面子上,不忍让他太难堪。 “福儿年幼,不知体统,都是你们这些奸人作恶,挑拨姑侄关系。主谋三人处弃市之刑!”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大殿里没有一丝声响,众人的眼神也被黏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脸上逐渐泛起笑容,李重福渐渐明白过来,他老爹这是放过他了。 忙应道:“贼人听凭陛下发落。” “还有,今日回去,你就从醴泉坊里搬出来,去西内苑居住。” 从醴泉坊到西内苑,等于一脚迈入皇城,这不是李重福一开始的愿望吗? 竟然这样轻易就达成了,还是在太平公主逼迫之后,李重福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原来,李显还是在意他的。 太平无所谓,只要李重福不在她的面前碍眼,管他去哪里住呢,都不是她关心的事。 目标已经达到,她也就袖手旁观了。 武三思和李俊罕见的眼神相对,这样的结局,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李显果然是长安城里第一糊涂蛋。 既然要惩戒儿子,至少也应该免除一个官职做做样子,他怎的还把住在平民宅院里的李重福又接回了皇宫。 这样的举动,若是被皇后知道,恐怕会鼻孔气歪。 然而,李重福的轻纵妄为,必定要付出代价,而被他无辜拖下水的几名小厮,也不会放过他。 此身已经被判定了死期,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草民有话说!” 洪亮的声音传来,众人定睛一看,那声音正是出自即将被处死的宋林,只见他梗着脖子,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样。 对于他来说,走到今天的地步,早就无所畏惧,他在意的是谯王的生死。 忠诚的代价是什么? 忠诚是否应该因人而异? 至少,在他看来,谯王并不值得他如此忠诚。 大殿中央,不需要朝臣们再去猜想,他要说的是什么,因为不必李显发问,他就已经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要说为李重福办事的几个人之中,也就宋林还算对他忠心,也有办事的能力,其余两人不过是滥竽充数的。 自从被太平捉住,他就一直咬紧牙关,没有吐露一个字。 太平获得的所有信息,全是其余两个小厮说的。 可就是现在,宋林说话了。 “殿下,您是要弃我们于不顾吗?” 他人虽然跪着,可头却仰的很高,目光咄咄逼人。 好像没有意识到,他挑战的是一位皇子。 李重福没搭理他,转而对李显发起了毒誓。 “父皇,儿臣当真不认识这些人,如有谎言,天打雷劈!” 我去! 够狠的! 李重福的誓言让李俊咋舌,这几人明显就是他的手下,他居然还敢发这样的毒誓,也不怕真的应验。 转念一想,现在是寒冬腊月,根本不存在打雷的可能,这小子果然是诡计多端。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大不敬 座上的李显,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在他的心里已经相信了李重福的所作所为。 相较年纪不大就被流放在外的儿子,他对太平这个亲妹妹的了解要深得多。 太平生活奢靡,行事放荡不羁,可她的品性没有问题,从来不会无中生有。 烧毁天堂,更是了不得的重罪,她没有证据也不会抓住谯王不放。 而这个小厮,如此信誓旦旦,看起来肚子里也相当有货。 当然,他现在还很乐观,并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你有什么话,说来听听。” 他这话是说给宋林听的,他也注意到,刚才宋林一直没有开口,现在做此番言语,一定有原因。 在李显发话之前,李重福一直在用眼神给宋林施压,然而宋林心意已定,根本不为所动。 就在他一个劲的叫嚣,不认识他们的时候,宋林的心就死了。 他端正身体,面对着李显。 恭敬的回答:“陛下,宋林本是谯王府上部曲小兵,既无官职,也没有光耀的门楣,但宋林绝对不会欺骗陛下。” “谯王殿下不止对公主殿下不敬,还曾对陛下不敬。” 咯噔。 偌大的殿堂中,再次陷入可疑的沉默,可人们绝对听到了声音。 那是心弦再次被拨动的声音。 这些人当中,也包括皇帝李显。 不敬,在普通皇族里那叫不敬,可在皇帝这里,那就叫大不敬。 即便李显的资质一般,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可他也不会容忍自他以下的人,对他有任何的不尊敬,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女也一样。 于是,这个不敬的由头一出,李显就是不想重视也不行了。 “你是说,谯王对朕不敬吗?” “回禀陛下,确证无误。”宋林的眼睛直视着李显,表明他的决心。 “刁奴,你疯了是不是?” “父皇,他做下阴谋勾当,还想构陷孩儿!” “你闭嘴!” “说!” 洪亮的咆哮声,回荡在大殿上空,就连最了解李显的太平,都没见过他如此震怒的模样。 眼光溜到宋林脸上,棱角分明,突出的眼珠,给人坚毅的感觉,四肢粗犷,太平将他仔细打量一番,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三言两语就把和事佬李显的怒气给激发了出来。 真乃奇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她也用这招了。 有了李显的支持,再没有人敢阻拦宋林说话。 这件事如果不是宋林提起,就连当事人李重福都早就没有了印象。 只因在李重福看来,他开始重用宋林,还是这次长安之行之前不久的事情。 在此之前,宋林只是均州谯王府的一名普通随从,虽然也经常跟着李重福为非作歹,可终究不是经常在他眼前晃的心腹。 以至于,李重福都不知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宋林都参与了,他全都知情。 宋林已是将死之人,完全没有顾忌。 他声调洪亮,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他还就不信,就算他丢了性命,李重福这条狗命还真保得住。 可叹他一开始还对他保有一丝期望,以为他能站到他们这边,至少帮他们说一两句话。 现在才知,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以前谯王府冤死的那些大臣,侍卫,他们的惨状都在提醒着宋林,别再抱有幻想。 太子李俊也从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得到了一个提示,原来,骆绎说的那些李重福的罪恶事迹,居然都是真的。 看来他的消息来源,绝对靠谱。 均州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李重福办的那些缺德事,想要传到朝廷上来,简直是难于登天。 在均州呆了几个月后,李重福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在均州,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发觉,甚至说,他当真死了,等死讯传到朝廷,他的身子早就烂了。 于是乎,他就放开手脚,拼命作死,其实,只要不碰触到底线,无论他怎么折腾,下人们如何告密,他都可以屹立不倒,毕竟,他是皇子,刑还不上大夫呢,何况是这强大帝国的皇子。 然而,他要是能这么有脑子,也不会走到今日了。 那还是半年以前的事,正值盛夏,李重福在宅子里闷得实在发慌,就开始动歪脑筋。 他责令匠人在庭院里打造了一座半身石像,那石像的模样都是根据李重福的描述制成的。 下人们一开始并不知晓,这石像的用途,李重福性格乖戾,对待下人非打即骂,大家为了保命,根本不敢多言。 他看中了宅院后方的一座小山,山不算高,可林木茂盛,是个很好的消夏场所。 他命人将石像抬到山上,宋林就在这只队伍中,这之后,李重福也做了小轿,登上了山坳处。 在那里,有一个小山洞,洞里黑黝黝的,平常没有多少人走动,为了保密,他还特地派遣了一部分侍卫,给他看守着,防止闲人进入。 屏蔽了闲人之后,他就在山洞里呼和叫骂,直到听到那些犯忌讳的词语,他们才意识到,这石像是按照当朝皇帝李显的面容刻画的。 李重福正是雕凿了一个石像,专门用来辱骂亲爹,这在民间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别提他爹还是皇帝了。 随着那些悖逆的语言一句又一句的抛出来,李重福的脸是越来越黑。 他想打断宋林的话,可李显却不允许,他觉得周围越来越黑暗,仿佛被丢到了无底深渊。 孤立无援,这大殿上根本就没有他的帮手,目光转向武三思,才发现他根本不敢和自己对视。 多么可笑,李重福突然觉得,他就是一个笑话。 “谯王,他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称呼上的变化,忠实的反映了李显的内心,他面如青砖,严肃的表情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 “这厮死到临头还血口喷人,父皇不能相信他。” “陛下,这些人都是阴险小人,他们的话绝对不能相信。” 武三思跳了出来,说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不是为了李重福,而是为了表明态度。 至少,皇帝应该偏向自己亲儿子,不应该被流言影响。 “郡王,你说这些人说的是假话,难道,你就了解内情?”李显怒容毕现。 “这,老臣不知。”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一锤定生死 俗话说,狗急了能跳墙,李显也一样,看到李重福心虚肝颤的模样,对宋林的话就有了七分相信。 “谯王,你自己说!” “父皇,儿臣,儿臣冤枉!”李重福趴伏在地,嚎啕大哭,局势急转直下,太平,李俊完全没有准备。 他们根本不想这么快就把李重福置于死地,可看李显震怒的模样,李重福今日是凶多吉少。 却见他匍匐在地,拼命哀求,他越喊,李显就越气愤。 “你!” “不孝的东西!” 李显气急,抓起孙福禄的拂尘,乓的一声,就扔了出去,堪堪砸在李重福的身前,差一点就落在他的头上。 “滚!” “你给朕滚出去!” “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李显疯狂的咆哮,李重福仿佛能预示到末日即将到来。 此刻,大殿上只剩下他的抽泣哀嚎,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武三思的话回荡在脑海,他忽然想到了那个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名字。 “父皇,游娘是谁?” 他忽而生出一股豪气,想要彻底撕破脸皮。 反正今天是没有好结果了,不如就摊开来闹,与其从别人口里听那些风言风语,还不如让李显自己来说。 这一问来的突然,打的李显措手不及,他嘴唇抖动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殿之上的众人,知道内情的,不知道内情的,全都屏气噤声,谁也不敢去触皇帝的霉头。 “父皇,她是不是我的母亲!” 李显目光闪躲,不敢回应,李重福瞪着双眼,追随着李显,绝不肯放过他。 局势再次翻转,一个宫廷秘闻也随着李重福的发疯,彻底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实。 “谯王疯了,快把他带走!” “朕不想看到他!” 李显甩下几句话,就匆匆返回后殿,没再给李重福一个回答。 但,还需要回答吗? 李显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位名叫游娘的女子,就是谯王李重福的生母,而她,现在早就身死,并且很明显的,他的父皇还对这个女子抱有刻骨的仇恨。 以至于,就算是只听到她的名字,他都无法控制自己,连她生的孩子都不愿意见到。 李重福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出大殿的,等到他回过精神,已经身在宅院之中了。 皇城他是别想了,李显绝对不会允许他再住进西苑。 他心如死灰,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局面,冲动过后,他也有疑惑,到现在为止,他怎么还能活着? 在李显听到那些恶形恶状,在他当朝冲撞了皇帝之后,他居然还可以喘气。 在耗光仅存的胆气之后,李重福迅速陷入胆怯状态,一连几天,他都躲在宅院里,连大门都不敢出。 隔壁太平也不再搭理他,更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 只要听到略微洪亮一点的陌生声音,他就立刻躲到正堂的供桌之下,唯恐是李显派人来捉他。 然而,次次都落空,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武三思是指望不上的,他几次给他送信联络,都被打发了回来。 小厮连郡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这场闹剧的胜利者很多,唯独没有李重福,宋林几人检举有功,免死从流,而端坐中宮的韦皇后,听说他被李显轰出大殿,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这个该死的孽障,终于被李显抛弃了,还没有脏了自己的手,怎能不让她开怀。 为此,她特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分送给周围的宫女太监,讨了一个好彩头。 傍晚,李显驾临中宮,她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迎接。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相处下来,她早就吃透了李显的脾气,每每有不痛快,他都要来中宮,向她寻求安慰。 在他的心里,韦氏既是母亲又是妻子,有的时候,韦氏也疑惑,在她的身上,究竟是母亲的身份更重一点,还是妻子的身份更重一点。 她备好了饭菜,李显入座,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只闷闷的吃。 那些精心烹调的菜肴,他根本没动,目标仍然是那些热爱的小糕饼,韦氏倒是无所谓,只要他还有胃口就行。 “大家多吃点,再过两日就到元正了,明天开始皇城里就要开始庆祝活动,大家可要多吃点,保持体力,许多活动还等着大家主持” 李显嚼完最后一口,抹了抹嘴,笑道:“那些没用的典礼,朕就不主持了,你代朕去就行。” “为大家分忧是臣妾的荣幸。” 韦皇后笑意盈盈,难得有了些好脸色,素净的衣衫也让她多了几分端庄持重。 今天这一顿饭,目的不纯粹,韦皇后并不心急,混迹后宫多年,她早就精通迂回婉转的战术。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李显也是难得的有了好脸色,自那日朝堂纷争之后,这是他心情最好的一天,而这快乐,正是他心爱的皇后带来的。 他不自觉想到,在这个皇宫里,果然只有皇后和他心心相印,了解他的喜怒哀乐。 韦氏给他盛了一勺汤,淡淡说道:“大家,关于庆典,臣妾有个为难之处,要和大家讨个示下。” “寄奴,有话就直说,朕早说过,你我是夫妻,没有那些虚礼。” “关于谯王,”果然,一提起这个名字,李显的面色就骤变,他轻轻放下筷子,盯着韦氏。 按照李显的了解,韦氏深知他的喜怒,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戳他的霉头。 “庆典即将来临,谯王该如何处置,臣妾的意思是说,谯王毕竟是皇子,既然人在西京,各项庆典总要参加,他的典仪如何安排?” 这是时隔三日之后,韦皇后刺出的一记试探。 谯王一直在府里赋闲,虽然没有重获圣心,却也没有受到进一步的处罚,这是韦氏不能容忍的。 她追随着李显的目光,时光沉淀,该是李显座决断的时候了,如果,他自己还不能下定决心,就让她来推他一把。 “他,”李显咬住牙齿,恨恨道:“过了元正,就让他回封地去,你告诉他,至此,永不叙用!” “大家,这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他奇道。 皇后今天的神经是不是不正常,往常都是她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今天居然一反常态,还企图阻拦他。 第三百八十八章 出奇制胜 “大家,谯王此行是为了参加太子的大婚之礼的,这婚礼还没到,就把他打发回封地,是否不妥?” “再者,那日在太极宫的事情,臣妾也有所耳闻,只凭几个小厮的言辞,臣妾觉得,不能就此定了谯王的罪。” “谁知他们是不是为了脱罪,故意陷害谯王。” “皇后,你怎么也替这逆子说话,朕早看清了,他就是个人伦不通孽畜,早没希望了。” 李显能有如此觉悟,韦氏就放心了。 以防万一,她还要进一步把谯王锤死。 “陛下的意思是,您不打算下圣旨了?” “对,朕懒得理他,寄奴,这件事交给你处理,用中宮旨意给他一个处置。到底是父子一场,朕不忍置他于死地,革除他的一切官职,让他回均州养老。” 李显这一番话说的很平静,韦氏心中有数,这说明,几天下来,对于谯王的处置,李显早就有计划了。 不过,谯王还不到二十岁,就要去养老,还真是有点可怜。 “那谯王的待遇该怎么定?” “还有什么待遇,能维持生活就够了。” 如此,韦氏心里就有数了。 谯王李重福,现在是彻底完蛋了,再也没办法蹦跶,别说是出门嫖妓,就连行动都已经被控制了起来。 一切都等着元正休沐过后,韦皇后就会一脚把他踢回均州。 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各种下场之中最好的了,然而,到了他这步田地,早就是生死不由己,就是这样的待遇,他也八成是得不到。 另一边,皇城里,东宫。 太子李俊面临新的难题,非常棘手。 自从他在长安站稳了脚跟,就着手整治宅院,府里的上上下下,从小吏到普通跑腿小厮,都调查了一个遍。 武三思能够在洛阳东宫安插眼线,长安东宫怎能幸免,清除奸细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不到五天,他就逮到了形迹可疑的小厮并侍女四人,这些人都是李俊刚刚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就安排到了东宫,因为李显登基之后,就常住长安,身为太子,李俊也时常陪在身边,这长安东宫,很长时间之中,都属于闲置状态,这边的眼线防备也很松懈。 在洛阳和他们缠斗了许久的李俊,经验丰富,几个行动布置下去,三两下的就把奸细们揪了出来。 自从清除了奸细,李俊神清气爽,很是逍遥的生活了几天,他的那些小计策,大谋划,也都可以在东宫进行,完全不必担心。 然而,今天的一封飞书,打破了他的得意,在他这个东宫的上空,还有武家人的阴影徘徊,而他,居然把这一抹乌云给忘记了。 昨夜,正当李俊沐浴更衣,准备入睡的时候,阿城匆匆忙忙的进殿,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 昏黄的烛光下,李俊一看就愣了。 他明白阿城那副急火火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了。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刚刚收到的?” “正是,东宫周围,十八个点位,都按照太子殿下的指示,安排了哨尉,前些日子,一切都很平静,没有截获任何消息,今夜,一只灰鸽跃上了后墙的角门处,哨尉立刻发现异动,把灰鸽捉了下来,果然发现了这封密信。” 武延秀胆子还挺大的,李俊就坐镇东宫,他居然还敢传密信进来。 不过,他这个大胆的行动,确实给李俊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因为,他想找的人,根本就不在长安,毋庸置疑,那个人就是苦桃。 这人,他上哪给他找去? 早就疯了,而且据墨儿传过来消息看来,苦桃的疯病虽然有所好转,可依然没有恢复到正常状态,显然不能应付武延秀。 关键是,她人在洛阳,如何能让她来见武延秀? 李俊这次当真意识到,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苦桃在长安,这可是他自己对外吹出去的风,现在武延秀要找人,当然也得他来解决。 可他能怎么办? 飞书就在眼前,最慢明天一早也要回信,时间不多,如何才能想个周全的对策,应付过去。 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脑细胞不是那么够用,需要找人商议,这个时候,最佳选择,就是住在光宅坊的姚逵。 光宅坊正处于东宫的西侧,此处距离东宫最近,而且还可以躲开掖庭直接进入皇城,当初,李显将这里的宅院颁赐给姚逵,也是让他方便和太子走动的意思。 姚逵坐着单辕小马车,急匆匆的来到东宫,路途不远,可他也没有忘记观察四周,谨防有人跟踪,好在李重福的事件,将众臣的视线全都引向了谯王府,太子这边,现在算是神隐状态。 他赶到的时候,李俊已经穿戴整齐,在偏殿等候了,他恭敬行礼,而后,在太子对面坐下。 今晚的情况,他已经知晓,李俊的难处,他也都清楚。 “殿下,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出奇招了。” “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姚逵嘿嘿一笑,主意他当然有,他这个人正经学问一般般,邪门歪道的东西却最擅长,不过,这主意行不行得通,还得看李俊的想法。 他将计策详详细细的跟李俊说了一遍,李俊起初眉头紧锁,十分怀疑,后来,倒也同意了,于是,两人联手赶忙将计策付诸实施。 丑时已过,最善权谋的阴谋家也潜伏回了地底,暂且休息,东宫之中,一场好戏却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月光时隐时现,东宫西角落,从正殿穿过两节游廊就可以来到这里,与前院气派恢弘的殿堂,山水不同,这里阴暗潮湿,孤独寂寥,就连东宫主人,太子李俊都极少踏足这里。 西角附近,在东宫里算是一片荒芜之地,府苑里的小厮侍女也从来不到这里当差,看起来,完全是没人打理的破落地方,人们不会想到,实际上,这里是东宫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 只因这里有一处小型监牢,东宫里那些形迹可疑的人,一经抓获,都会被押送到这里,进行系统的调查。 从现在的战绩来看,进来的人,还没有活着出去的,所以,安全性完全不必担心,东宫里知道此处秘密的人也不多。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东宫地牢 穿过游廊,进入一扇普通大门,面前出现一间小小的厢房,打扫的很干净,基本摆设也都齐全,即便现在就要住人,也完全没有问题,姚逵擎着风灯走在前头,李俊稍稍在后,进入厢房,又向里间探了进去。 姚逵脚步稍停,等到李俊走到他前面就举着风灯,殷勤等候,李俊揽住衣衫,在排列整齐的青石砖块之间,定睛一看,马上就找到了那块花纹略有不同的。 姚逵把风灯又向下照照,李俊扣住青石砖的边角,略一使力,整块青石砖连同周边四块都一起掀开了来。 面前赫然出现一条楼梯,显然这是一条密道,楼梯下方有淡淡的烛火,通向哪里还不知晓。 要想突破这里,着实不容易,别看这厢房普普通通,一眼就可以望见,周围没有任何遮挡,其实,它的守卫都藏在厢房的二楼,从那里他们正聚精会神的监视着门外的一切。 他们都是李俊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忠诚可靠,意志坚定,被编排成五班人马,划分不同时间段,负责地牢的守卫。 为了保证他们的隐秘性,二楼的小窗都被改造的很小,外面罩上影影绰绰的纱窗,只有守卫们可以清楚的看到窗外的情况,外来的人,几乎发现不了他们。 今夜,李俊驾临,众人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连不当值的侍卫都出来应付,唯恐出问题。 房内,李俊和姚逵依次走下楼梯,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眼前赫然出现一片开阔地,开阔地两侧建立了许多监牢,一排已经住满了人,另一排还空着。 东宫的奸细并不多,这是值得李俊欣慰的事情。 实际上,这条密道,并不是他的作品。 早在他入住长安东宫之前,这条密道就已经存在了,告知他这个消息的,还是左羽林将军李多祚。 那时,众人还在大非川战场上厮杀,难得有空闲的时候,谈及当初李显登基时候的许多往事,他状若随意的提起东宫还有一条密道,那是李显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建造的。 那时,女皇苛待儿女,心狠手辣,让身为太子的李显弥不自安,终日浑浑噩噩,没有个精神的时候。 后来,在张柬之的指点下,李显在东宫暗角开掘了一条地道,直接通往外城,也就是姚逵现在居住的光宅坊。 在李显还当太子的年代,这里居住的正是侍中桓彦范,也就是说,李显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开掘了这条地道,为的就是能够在女皇要危及他生命的时候,顺利逃脱。 现在,李俊就身处这密道之中,不觉感慨万千,想到后来,李显和张柬之等一班老臣离心离德,就不免心伤。 好在有自己的保护,这些人暂且性命无忧,他回头看看姚逵,这人现在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当初认识的时候,没多少差别,他真的希望,他和姚逵的关系能一直这样和谐。 虽然他知道,在天家里寻求感情慰藉是最荒唐可笑的事情,可还是不免这样想。 也许,最终他和这些拥立他上位的重臣,最后也要走向一样的道路,但是,他依然期望,这一天能够来的越晚越好。 这样看来,这条密道也不是很隐秘。至少在这个朝廷上,张柬之等功臣团体还有皇帝李显对它都很了解。 不过,在李俊和李显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这条密道,以及这个小小的暗室,还是安全的。 如今,那几个被武三思派到东宫执行秘密任务的小厮侍女都被关押在这里,李俊原本想把他们都隔离开来,不让他们相互影响,可细想起来,这些人原本都是认识的,即便隔离了视觉,还有听觉,只要听到说话声,他们就会迅速意识到,同党都被抓进来了,如此,隔离就没有任何作用,便作罢了。 几人看到李俊的身影,反应也各异,有匍匐哀嚎,喊救命的,有威武不屈,誓要效忠武三思的。 更有甚者,对李俊破口大骂,已然丧心病狂。 李俊挥挥手,就当没看见也没听见,这些人最后也是活不了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他又何必被他们影响。 姚逵走在后面,听到这些污言秽语,连忙上前阻拦,呼喝了几句,接着他们就被看管的侍卫拔刀相向,昏暗的烛光下,陌刀闪着凛凛寒光,一看这个东西,他们立刻就闭紧了嘴。 这个东西的厉害,他们都亲眼见识过,就在他们被关进来的第三天,一个小厮就因为企图逃出去,被侍卫发现,当场抹了脖子。 他们一个个的警惕又惶恐的仰头看着李俊,谁能想到,那个鲁莽没脑子的,整天嘻嘻哈哈的太子,居然还有如此狠毒的一面。 自从进入地牢,李俊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当他决定关押这些奸细的时候,当他决定再次踏入地牢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视线在两个小侍女中间逡巡一圈,挑中了那个身量更娇小的,抬手让侍卫带出来。 那小侍女看到李俊要带她出去,登时吓得昏死过去,他不置可否,晕了也好,待会还能少受点痛苦。 他忽然想起,他连这个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小娘子叫个什么名?”他瞥眼问道。 身后的侍卫应道:“雨铃。” 另一边,彻夜未眠的桓国公武延秀,没有收到苦桃的回信。 这在以往简直是不可相信的,苦桃钟情于他,对他的一切要求,从来都是不假思索的答应。 这回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真的被太子收服了? 变了心,不再为他所用? 他不相信,他和苦桃厮混也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他就从没见到苦桃忤逆自己,从来都是菟丝子一样缠在他的身上,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 这样沉迷情爱的女人,怎会被太子蛊惑,还是说,女人最终也都是贪恋权力的东西,见到更有权势的太子,就抛弃了他这位国公,若是如此,就算今天他栽在了她的手里,他日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心中的愤恨也越来越炽烈,同时,一阵恐惧也涌上心间。 苦桃不回话,武三思那边要怎么交代? 第三百九十章 “苦桃”死了 元正的前一天,皇宫各处都洋溢着愉快欢乐的气氛,元正当日要放的花灯也被运了进来,各大宫殿的房檐上,纸灯笼都专门换了喜庆的大红色。 宫女们也换上了上鹅黄,下橘红的衣衫,脸上的胭脂都厚了几分。作为后宫最重要的两位嫔妃,韦皇后和上官婉儿,也不遑多让,日子一到,就把此前备办的各种摆设都陈列了出来,力图让自己的宫殿成为皇城里最耀眼的所在。 论宫殿的大小,飞仙阁和中宮正殿自然是没得比,然而,上官昭容也是不甘落后的人。 大小比不上就拼审美,上官从小在宫廷之中长大,历经几朝,又饱读诗书,对美学很有自己的见解。 在她的指挥下,飞仙阁整座宫殿都变装暖橘色,显得既温馨又喜庆,还与众不同。 皇宫里热热闹闹,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和皇宫几墙之隔的太子东宫,气氛却是罕见的凝重。 所有该展开的节日布置都没有开始的征兆,宅院里的宫女小厮忧心忡忡,大年间的,出了这样的祸事,这对于东宫来说,可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今早,有人在后宅花园的深处,发现了一具女尸,脖颈上一片青紫,显然是被人扼死的,她穿着华美的衣裙,面目却已辨识不清,长安东宫这边,根本没人认识此人。 最后,还是通过她腰带里缠着的一块玉佩,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她就是太子新近的爱宠,苦桃。 当然,东宫的其他人是不可能认出她的,跳出来辨认她的正是太子自己。 既然太子自己都确认了,其他闲人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抱着遗憾失望,可能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散了散了。 侍女之间的流言也是有的,各人都在怀疑,这位太子的爱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怎么以前从来也没见过。 几个小侍女在灶间谈论的欢快,咯咯笑个不停,她们猜测,也许是苦桃没眼力,被太子厌弃,才遭了这样的横祸。 这事情肯定发生在她们刚刚抵达长安的时候,如此,就能解释为什么没人见过她了。 亦有人怀疑,太子到长安已经快一个月了,这要是一到东宫,人就死了,尸体怎会还如此新鲜。 完全没有发臭,也没有变成白骨,这怎么可能,她们虽然没有智识,可常识总还是有的,疑惑纷纷冒了出来。 正讨论到兴奋处,雪青一脚踏了进来,看到雪青的身影,小娘子们立刻闭紧了嘴巴,再也不敢言语。 雪青表情严肃,不由分说的走进灶间,向她这样等级的侍女,当然不必亲身到这里来,可这次,情况却不同。 按照李俊的吩咐,她和阿城要时刻注意侍女和小厮之间的动静,凡是风言风语的,一定要严词制止。 到了这里,这场戏还没到可以结束的时候,因为女子是被扼死,李俊扬言,这府宅里不安全,一定是有人将她谋杀,故而,在广阔的东宫里展开了一项搜查活动。 是以,什么新年的准备布置也都停下了,李俊早就想好了,这场戏要是一时唱不完,他这东宫明天也不搞娱乐活动了,干脆上书李显,号召节俭过节得了。 说不定还能讨得封赏。 这女子,当然不是苦桃,苦桃还在洛阳疯着呢,她就是昨夜由李俊精心挑选的奸细雨铃。 武延秀的书信一来,他就陷入困境,该怎么办,他一时想不到好主意,姚逵这个机灵鬼来了之后,果然带来了好办法。 苦桃疯了,绝对是不能让她露面的,而武延秀的书信还要求的很急,不只是命令苦桃立刻给他回信,而且还约定休沐的第二日就要和他在平康坊见面。 苦桃原是风尘女子,约在平康坊倒也正常。姚逵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按住武延秀,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一开始,李俊想,或许可以找个小娘子冒充苦桃,给武延秀回信,拖延一阵,不出去见面。等到大事办成,这些无关紧要的谎言,也根本没人计较了。 李俊到底还是太过温柔了,姚逵一听这个主意,就摇摇头,如若这般,东宫之内就要日日防备着武延秀的刺探。 要知道,他安插苦桃进入东宫,那是带着任务来的。现在联系苦桃,肯定是打算启动计划,所以,不达目的,他不会罢休。 之前,在洛阳,他们还可以虚晃一枪,可现在,按照情势的发展,恐怕是拖不下去了。 如果,不给武延秀正常回复,甚至是赶快和他见面,他一定会狗急跳墙,找机会再派人将计划进行下去。 他们都知道,武延秀的计划是什么,现在那些东西都在无名子的手上,早就按照李俊的安排,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诸事安排妥当,就看李俊想何时起事了,既是如此,还不如主动出击。 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就是他贡献的。 在武三思安排的众多奸细之中,有两名侍女,李俊亲自查看过后,发现其中雨铃和苦桃身量相仿,就连脸型也很相像,当即决定用此人代替苦桃。 当然,是扮演已死的苦桃。 李俊给她换上了宫廷命妇的华服,之后就命令侍卫们动手,对此举,他没有多少愧疚,他发现,随着他在大唐混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心也越来越硬。 短短半年,他见识了太多的厮杀。死亡,并不稀奇,尤其是在这个波云诡谲的朝廷。 再者,这些人都是武三思的仆从,如果放任他们,最后倒霉的还是李俊自己。 在女子断气后,他就把自己的玉佩摘下一块,放到她的腰带里,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这块玉佩会跟着她一起入葬。 女人的问题解决,他开始迈出第二步。 得找个凶手啊! 他在东宫的院落之间装神弄鬼,不时看看这,瞧瞧那,好像真的要找到什么东西一样。 其余的小厮也忙活起来,在各个殿堂,厢房之中检查,很快,就有了发现。 府库之中的一架价值连城的七宝胡床没了踪影,众人似乎意识到,这女子的死和什么有联系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黑锅随便发 最后,终于在花园后面的石灯笼旁边,找到了李俊亲手安排的痕迹。 他指着泥土地上的几列车辙印,喊道:“快看,这是什么!” 自从昨天到了东宫,姚逵就一直没回去,反正他是东宫常客,就是天天住在这里也没人会怀疑。 唱戏没有搭台的怎么行,他立刻上前,蹲在地上仔细的查看,还装模作样的拈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子边上嗅嗅。 李俊一看,立时瞪了瞪眼,这人简直是戏精,比他还能演,早知道他有戏瘾这么大,就多给他安排几场了。 姚逵站起身,严肃的对李俊说道:“殿下,这是车辙印啊!” “属下没有认错的话,这是双辕推车留下的。” “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李俊明知故问,长耳朵的小厮婢女也凑了过来,远远听着。 他故意放开声量:“属下认为,这是谋害苦桃娘子的歹人留下的车辙印。”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有人进来了?” “何方神圣,竟然连东宫禁地也敢闯?” “就是,不要命了!”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没听说,城郊兴起一伙盗匪,都是武艺高强的,专抢达官贵人的家庭,从上个月开始,只报案的就有好几家了。说不准啊,他们是看元正要到了,就想抢一伙大的,这才盯上了东宫。” “你真是信口胡说,这东宫的守卫能和普通官员的府宅相比吗?我们这里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来的,要我看,这个凶手,还是出在东宫的宅院里头。” 下人们的议论,声声传进李俊的耳朵里,刺的他生生的疼,这些人真是,发散思维是好的,也是他希望的,可谁让他们又把注意力转移回东宫了。 方向都弄错了,没办法了,还是得他亲自出马。 “欢儿,你说京城里闹劫匪了,这是怎么回事?” 欢儿听到李俊提问一时手足无措,她原本是东宫里负责洒扫的小侍女,平日里连近前都靠不近,这一下,还被李俊点名,怎能不紧张。 她拽着披帛,手里扭啊扭的,低声道:“禀太子殿下,奴婢也是听了传闻,做不得准。” “这无所谓,你说来听听即可。” 说来,这件事也是歪打正着了。李俊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件新闻。 这些日子,掩盖在喜庆过年气氛之下的,是偷盗事件频出,已经大大影响了京城内的秩序。 雍州府的各位老爷,也高度紧张,唯恐这伙人在元正的一系列庆典之中找不痛快。 然而,你既然捉不到人家,又怎么能控制住他们不出来搅合,欢儿时常上街采买,又擅嬉笑,一来二去的,在街市的老板娘那里听到了不少新闻。 原来,这一个星期以来,雍州府难得的没有接到报案,大小官员弹冠相庆,还以为这伙人也知道过年了,要放放假。 现在东宫出了这样的恶件,欢儿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伙人不是休息了,而是觅上新的高枝了。 因为他们接连偷盗了七八个长安贵戚之家,受害的家庭总是被侵扰之后,才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丢了不少。 来无影,去无踪。 官府衙门根本没有捕捉到他们一丝一毫的踪迹,于是,好事的长安市民就编排出了无数故事,将这些匪徒描摹成神乎其神的人物。 再加上他们只骚扰豪富之家,对平民百姓秋毫不犯,普通市民更对他们产生一种顶礼膜拜的情绪。 自觉争相传颂他们的事迹,是以,欢儿认为,东宫遭殃,很有可能就是这伙人捣的鬼。 “你的意思是说,这伙人是盗匪,只偷不抢?” “对。”经历了长篇大论,欢儿说话的底气足多了,可以沉着应对李俊的问题。 “受害的都是达官贵人之家?平民百姓没有遭殃的?” 真是难以置信,在这个年代,传奇事件频出,妖魔鬼怪也大行其道,难道,真有这样的世外高人聚集在一起,为非作歹? 经了他们神乎其神的讲述,李俊险些相信,他这东宫是真的被盗了,丢东西,死人都跟他没有一毛关系。 多亏姚逵从旁怼了怼他,这才让他回到了现实。 “殿下,刚才搜查的时候,属下发现,我们也丢东西了。” 他眨眨眼,给李俊提醒,他抖擞精神,终于醒悟。 对了,他也丢东西了,他立刻认定,这破事就是这伙盗匪做的没错,他的府库里也丢东西了,那先皇御赐的贝母七宝胡床就丢了,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前朝旧物,就连他平日里也不敢多用,大多数时候,都收在府库里。 现在倒好,这样宝贝的东西,居然让几个小小匪徒给偷走了,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规矩。 他立刻当众宣布了自己的推理结果,这伙人入侵东宫,所图的仍然是金钱,他们瞄准了东宫储存珍宝的府库,极有技巧的进门,马上就瞄上了镶满金宝的胡床。 这胡床原本是个坐具,并不是用来睡觉的那种,个头不算大,只能两人对坐。 它的坐席是象牙编织的,座位中间的小桌是纯金镶嵌云母猫眼石,绿松石制成,金光闪耀,价值连城。 只要偷了这个东西,足够这伙盗匪在长安城体体面面的生活好几个月了。 经过清点,除了七宝胡床,东宫境内就没有再丢失其他的东西,这也就是说,匪徒们一开始瞄准的就是这个目标。 为了不引人侧目,匪徒们特意使用了架子小的双辕推车,他们将宝床放到架子上,再趁着夜色推出去,这样看来,匪徒至少应该有两个人。 苦桃具体遇害的时间不能确定,究竟是盗匪得手之前遭遇到她,还是正打算逃窜的时候,偶遇了她,谁也说不清。 于是,这口惊天大黑锅就顺势扣到了横行长安城的这伙匪徒的脑袋上。 面对这样的结果,东宫众人不是没有疑问,可终究也不敢提出来,事件就按照李俊的说辞定性。 假冒的苦桃予以厚葬,李俊还特地站在她的棺材前面掉了两滴眼泪,以示哀思。 苦桃是没有封位的御女,明日又是元正,举行葬礼是不可能的了,李俊安排了一辆犊车,送她出门,一路向长安郊外驶去。 在安化门外,有长安城面积最大的一片义冢,苦桃就被安置在那里,无碑无牌。 第三百九十二章 散播消息(阅读愉快~) 一切安排妥当,东宫里日常负责在外采买周旋的小厮们,纷纷走上街头,他们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尤其是要传递到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的耳朵里。 偌大的长安城,消息经由店铺老板,往来顾客的嘴巴,口口相传,很快就飞向了王府。 东市,浮香茶馆。 临近年关,茶馆的生意也不可避免的萧条了起来,各家各户,有钱的没钱的,都在忙活着过年前的最后准备,像茶馆这样清静优雅的消闲之处,难免顾客寥寥。 在这个看似松懈的时间段,消息的传播却最频繁,人人都在为元正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郡王府的管家,刘德昭的派头并不比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差。 以他的能力,当初如果精进学业,说不定早捞个功名了,然而,他生性中庸,不求上进,于是,在这个管家的位置上,呆的是心满意足,郡王对他也最是信赖。 他时常想,如果将来哪一天,郡王落败了,他就提前找个僻静的山间归隐修行,再也不出现在闹市。 这愿望现在看起来近乎奢望,可他还是希冀着。 在这样忙碌的时刻,郡王府上各项事务也堆叠在一起,急等着他处理,可他却忙里偷闲,跑到浮香,原因无他,都是遵从了武三思的指示。 对面的崔长史,看起来并没有焦急之色,也许是虱子多了不咬,面对惹祸精李重福,他们这些从官早就习惯了,再大的风雨,他们也能保持沉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香茶热腾腾,驱散了部分寒气,崔长史抓起一小捧橘子末撒在茶汤上,刘德昭能出来赴约,这就说明,希望还没有完全破灭。 如果他们努努力,帮着李重福说情,说不定武三思还真能出手相救,然而,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份心情。 看陛下的意思,这次受惩处的也只有谯王一人,也许是陛下自己都知道,所有正常人之中,只有他这个儿子最离经叛道,想要让受他节制的官员控制他的脱轨行为,基本上是妄想。 既有了这一层的心理准备,李显也不愿再迁怒其他人,就连那几个参与悖逆事件的小厮,都只是被判了流配甘州的刑罚,他们这些根本不知情的小吏,就更不会受到牵连。 如今,崔长史人在这里,完全是拗不过李重福的软磨硬泡,出来做样子的,当然他还有另一层目的,是关乎他个人的。 他饮了一口茶,顿了顿:“刘管家,你是郡王身边最亲近的人,依你看,这次大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德昭呲牙:“崔长史,你就不要再难为老夫了,前几日,你们也不是没有上门,既然郡王不愿意相见,你们也早该知道郡王的心意了。” “再者,这次完全是谯王办错了事,还连累了郡王在陛下面前失了脸面,他怎么还有胆量来请郡王帮忙?此前,郡王对谯王可是寄予厚望的,为了让他在陛下面前得宠,还特地从洛阳赶到长安,亲自指点,这崔长史你心中有数,结果如何,他竟然瞒着郡王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不可理喻。” “依老夫看,现在的情况,就是神仙也难救他,谯王若是识时务的,这两日在长安,就不要再闹腾了,否则,说不定下场更惨。” 他颐指气使的对崔长史说着这些话,口气相当强硬,崔心有戚戚,这就是权势啊,竟然可以让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有这样大的口气,是什么样的后台,给了他这样的错觉,让他误以为可以对一位皇子如此评头论足? 可这又怨得了谁,还不都是谯王自己不争气。 “郡王这是要放弃谯王殿下了?”想到武三思的冷酷无情,崔长史亦激动道:“刘管家,郡王保全自身,崔某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昨日巴巴的求着谯王结盟的也是郡王,谯王一朝有难,就一脚踹开,这样做未免有失体面。” “谯王殿下已然是如此了,跌落谷底,没什么可怕的,郡王如此行事,以后还如何服众?” “今日背弃谯王,明日,就算是尚书,光禄,也难免不会得了如此下场,以后,还有谁跟随郡王做事?” “郡王如何行事,也是你这样的人能置喙的?”刘德昭也气恨的很。 这次出来,本就是卖给他一个面子,他还不知好歹,别说,谯王已经失势,就算他正得宠爱,也得看着郡王的脸面行事。 两人互不相让,竟吵嚷了起来,也就是今天茶馆里清静,没几个客人,若不然,他们这一吵,转眼就能成为长安城的重磅新闻。 谁都觉得自己是占理的一方,尤其是崔长史,他看时机成熟,也就不再争吵。 调整呼吸,姿态放缓:“刘管家,事已至此,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不要伤了和气。” 刘德昭也意识到,刚才的言语有些失态,连忙顺着他的梯子溜下来。 “长史说得有理,我们都是替人卖命的,主人要怎么做,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窗外,人声嘈杂,人人都在忙着元正之前最后的采买工作,尤其是一些小娘子,更是卖力置办新玩意。 总要在开年的时候,打扮的更漂亮。 也许,在这个时代,还是她们这些出身良好的小娘子要更幸福些,终日里,无忧无虑的,只要关注穿衣打扮就够了,别的万事不操心,什么朝堂争斗,储位之争,完全和她们没关系。 “这些都先放到一边,管家知不知道,东宫出事了。” 刘德昭瞳孔收缩,沉声道:“怎么回事?” “原先东宫的一个宠姬,今天忽然死了,太子没有给她发丧,现在人已经送到义冢埋葬了。” “宠姬,哪一个?” “说是从洛阳跟着太子过来的一个女人,叫个什么名字,我也不知晓。” 嘶…… 这事有点微妙啊! 从洛阳来的,据他所知,只有桓国公安插的那个女人,怎么,她死了?正是大喜的日子,她居然死了,真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什么,是不是得罪太子了?” “应该不是,”崔摇摇头,念道:“我也才刚听说,好像是被盗匪杀害的,死的很惨,脸面都糊成一片了,被人活活掐死的。” “太子本想给她弄个葬礼,不过,她出身不好,又没有封位,办葬礼名不正言不顺,只得厚葬了。” “长安城太平得很,怎么会有盗匪,再说,何方神圣,竟敢擅闯东宫,不要命了吗?” 上身贴了过来,崔长史神秘兮兮的说道:“兄台有所不知,这样的神通还真的有。” 第三百九十三章 坏了! 又是那一通神乎其神的说辞,再次上演,有所不同的是,崔长史饱读诗书,讲起故事来亦不遑多让,在他的润色下,这几个匪徒又增添了飞檐走壁,穿墙隐身等多种特长。 刘德昭心里不信,可还是把这些故事一一记在心里,他们从洛阳回来,时间尚短,对这些日子以来,城里的变化确实知道的不多,也许,是该找个时间,拜访一下雍州府的长史了。 两个时辰过后,桓国公府。 面如桃花的武延秀,正沉醉在美人温柔的怀抱之中,只有她们胸膛的温暖,才能抚慰他内心的不安。 从昨天夜里,再到今天,苦桃的回信一直没到,武延秀的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自从三个月前洛阳的那次会面,整整三个月,除了零星的通信,他再也没见过苦桃的真人。 原本,他根本没把太子放在眼里,只觉得他是个鲁莽的废物,又贪财好色,有苦桃这样的妖精送上门,他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 尤其是,当他得知李俊特意带着苦桃前往长安,更是对自己的计划自信非常。认为他做到了连武三思都做不到的事情。 有了这自信,再加上他本来也不是行事谨慎的人,对苦桃那边的情况也就不在意了。 可现在,苦桃的回信迟迟未到,就算是他这样马虎的人,也不觉焦虑了起来。 小娇娘嘴上衔着金盏,微微靠向他,那柔媚的眼神,令他沉迷,他将这些烦恼暂且抛诸脑后,满饮一盏,酒液从他的嘴边流下来,浸湿了单薄的衣衫。 “国公还喝不喝?” 武延秀伸出一指,点点她的嘴唇,笑道:“还要这样的。” “这有何难?” 小娇娘正欲翻身坐起,去够那酒壶,武延秀手上略一使力,就把她又拽了下来。 两人正在调笑,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仔细听来,好像是带着怒气来的。 听闻苦桃的死讯,武三思就再也坐不住,他急冲冲的赶到国公府,一推门就见到这香艳的一幕,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小子,祸事临头了,你还有心情睡女人!” 看到武三思的身影,武延秀整个人都石化了,呆愣了一刻,才连滚带爬的跳下床铺,身后的小娘子们,连忙抓起衾被遮住身子,厢房里回荡着她们尖利的怪叫。 “昨晚你和苦桃联系了吧。” 看到武延秀穿戴整齐的走出来,武三思余怒未消,冲口就说。他这话是肯定的语气,完全没有疑问,好像他对他的行为,早就了如指掌。 “郡王如何得知?” “废物!” “苦桃死了!” “啊!”延秀瞪着眼,内心之中的震惊,不言而喻。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苦桃竟会死了。 这些日子,他完全没有苦桃的消息,还以为,她已经把太子牢牢掌握在手心,正得意着呢。 怎么会死? 就算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他最坏的设想,不过是苦桃背叛了他,和太子搅合到了一起。 “郡王已经得到消息了?我这边完全没动静啊!” “你整日就知道和女子勾当,当然不会知道了,有人看到今天早晨,东宫里牵出一架犊车,一直奔着城郊义冢去了,一问才知道,是太子的御女死了。” “街上早就传开了,说此女是太子从洛阳带来的,昨天东宫遭劫掠,此女不幸,被劫匪杀害,完全是一场意外。” “你说,从洛阳带到长安的女宠,除了苦桃还有谁?” “郡王,我不相信,”延秀倾身向前:“此女是怎么死的,我不相信那是苦桃,我要去义冢查看。” “就素真是苦桃,也一定是被太子杀的,怎么可能是劫匪下的手,我不相信!” “这事由得你不信吗?”武三思捋捋胡须:“据传闻说,此女的脸面都被毁了,面目全非,你如何去认?” “这就更不对了,郡王,劫匪只图钱财,即便苦桃得罪了他们,不过是一刀杀了她而已,为何要毁了她的容貌?难道,他们还害怕别人认出她吗?” “郡王,这件事肯定有蹊跷。” “这还用得着你说!” “那我们就更要去义冢看看了,万一那死了的女人,根本不是苦桃怎么办?” “你脑子是不是傻?”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武三思就差抬手揍他了。 “那女人当然是假的,不过,这也说明,你的眼线苦桃,八成也死了,太子是交不出活人,才出此下策的。” “如果,苦桃也死了,那直接拉着苦桃的尸体出来掩埋就罢了,他是太子,弄死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根本不是问题,还用得着弄个假的。” 他的智商突然上线,武三思沉吟片刻,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按照武三思的想法,如果苦桃还活着,她是一定会找机会来见武延秀的,不管是受了太子的胁迫,还是出自真心,但现在人不见,太子还宣称苦桃死了,这就说明,苦桃根本无法出来应付武延秀。 “也许,苦桃早死了,甚至根本不是在长安死的,而是死在了洛阳,太子一直有意隐瞒这件事,一直到他发现你在联络苦桃,这才弄了个女人冒充她。” “总而言之,太子做出这个决定,绝对是因为你的书信,你要是不联络苦桃,这件事说不定就一直被瞒下去了,苦桃一个东宫女眷,基本出不了门,只要她不和你见面,你就根本不知道她的生死。” “我问你,你在洛阳收到苦桃的回信,你确定那是出自苦桃本人的笔迹吗?” “是,是吧,”延秀拧眉回忆,艰难道:“事情过去很长时间了,我也记不清楚。” “真是废物!” 武三思凝神静想,这个苦桃,应该是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之后,武延秀收到的所谓回信,也都是太子找人代笔的。这一点也不难办,只要找到擅长书法的人,刻意模仿苦桃的笔迹就行。 要说骗他可能差点,可蒙骗武延秀,还是很容易的。 问题是,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他们定下的计谋到底有没有真的实施? 苦桃是做完这件事才死的,还是没做就被太子发现她的身份了? 苦桃究竟是生是死,他并不关心,一个青楼女子,要死要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关心,那交给她的任务,究竟有没有付诸实施,一想到这事,他就更恨武延秀,都怪这个蠢货,办事不牢靠,要是多找几个人,他们怎么会陷入这样的窘境。 苦桃的书信。 一个东西在他的眼前浮现,武三思忽然发现,他也见过苦桃的亲笔,那是墨儿送来的。 坏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烟花绽放 翌日,元正之日,经历了一天热闹的庆典之后,宫廷贵戚齐聚大明宫,聚会宴饮。 不论是太子还是武三思都胃口大好,丝毫没有受到坏心情的影响,在不可告人的阴暗处,双方角力也正在开始,鹿死谁手,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酒过三巡,气氛高涨,李俊从席间走了出来,站到宫殿正中央。 他环顾四周,金碧辉煌的殿堂,洋溢着笑脸的君臣,吉庆热闹的场面,好像是一副幻影,将那些黑暗阴谋暂时遮掩。 “启禀陛下,为了恭贺新春,儿臣有一份大礼要送上,还请陛下,娘娘跟随儿臣出门观看。” 帝后夫妇笑意盈盈的跟着他走出了大殿,却见宫殿前方的广场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五台大型投石车。 这些东西都是李俊从羽林卫那里临时借来的,京城羽林卫主要负责皇城的警戒守卫工作,用来实战的武器并不多,要凑齐五台投石车,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 每台投石车上都放置了他精心改装的火药药丸,每个药丸足有足球般大小。 投石车前亦站立有五名劲装好手,他们是这次表演的主要操纵者。 帝后夫妇相携而出,看到这副场景甚为不解,韦氏问道:“俊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与李显的轻松自然不同,韦氏的问话,呈现出惧怕的意味。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也知道,这投石车是作战武器之一,它们怎么会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城,莫不是…… 看李俊欣然的模样,也不像是要犯上作乱的样子,她一时想不清楚。 李俊跨步上前,应道:“陛下,娘娘,这就是孩儿为恭贺新年准备的礼物,请陛下,娘娘登上城门观看。” “俊儿,你这又是搞得什么名堂?”李显笑了,显然很有兴致,李俊赶忙上前搀扶着他登上城楼,当帝后夫妇以及宫廷贵戚全数登上看台之后,李俊向城门下等待的劲装好手,发出了指令。 只见随着他一声令下,壮汉们的手上立刻多了点燃的线香,他们腾空而起,动作整齐划一。 具备投掷功能的悬臂上,弹丸被点燃,引信迅速燃烧,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壮汉们几乎没有和悬臂接触就点燃了它们,然后飞身向下。 就在他们着地的那一刻,投石车后的士兵将弹丸抛洒到天空上,弹丸跃上中空,在滑行的最高点爆裂,发出耀眼的花朵状炫光,皇城范围内的大地好似都被照亮了。 当那大片白色炫光出现的时候,看台上顷刻之间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人们仿佛一瞬间都被它的绚丽多姿吸引住了视线。 经过重新装填,又一波烟花绽放在天空,帝后夫妇也被这奇景震撼,喜道:“俊儿,你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奇物的?” 李俊抱拳道:“启禀陛下,这是儿臣自己制作的。” 李显面露惊奇:“你做的?” “快仔细说说。” “儿臣翻阅古书典籍又经过多次试验,终于将火药创制成功,并且在大非川战场上成功使用,都因为有了这个神器相助,唐军才能在战场上节节胜利。那个时候,儿臣只是初步试用,并不敢将实情公之于众,只因对神器的效用还没有把握。” “战场上的成功,让儿臣信心十足,于是,儿臣就进行了进一步的改造,在火药之中添加了更多的原料,经过多次试验,如今陛下看到的就是火药的进化产品,烟花。” 李显越听越糊涂,眼前滔滔不绝的儿子,好像都不太认识了。 他指着天说道:“俊儿,你是说,这个东西还能在战场上使用?” 李俊展颜:“陛下,这是经过改良的,并不能作战使用,能用于战场的是火药,是长条形的,不是圆形的。” “俊儿,你还真有一手,这个东西真好看。” 大抵女人还是喜欢绚烂闪亮的东西,一看到这样辉煌灿烂的奇景,就连天天板着脸的韦皇后,也难得的有了笑容。 尤其对制造她的功臣李俊,亦大加赞赏,让没得过她多少称赞的李俊,很不习惯。 “太子殿下,你私自制造这样危险的武器,居然没有事先知会朝廷,老夫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 在这个喜庆时刻还能跳出来泼冷水的,完全不必做其他想法,肯定是武三思。 早知道就不带他上来了,免费让他领略了美景,还要挑三拣四,为了将简易花炮实验成功,他费了多少心力,这人还真是不修理他你都对不起自己。 不过,他能把这东西弄到前台展示,也就不再惧怕武三思的种种刁难,只要能过得了李显这一关,武三思的诡计也就被破解了。 “郡王,以前我没有将它展示给朝臣,也是因为成品还少,性能也不是很稳定,谁也不会把半成品拿出来给大家看,那岂不是自取其辱?” “再者,身为储君,我研制这个东西,也是为了增强唐军的战斗力,并无其他的企图,我听郡王的话锋,似乎是认为我这样做是别有所图,郡王若有任何猜疑,还希望你能摆到台面上,摊开来说,这样我也好做个解释。” 李俊直视着他,两人僵在那里,在场众臣完全没想到,在这城门楼上居然还有好戏可看,猛烈的冷风,让他们的酒气都散了不少,精神更加抖擞。 “郡王,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做什么?俊儿他也是一片孝心。” 韦皇后突然转向,竟然跳出来为李俊说话,武三思一惊,他赫然发现,在联盟李重福失败后,他在朝廷之中的地位开始尴尬起来。 先前,他为了培植自己的力量,将目光转向李重福,这样的举动大大激怒了韦皇后。 那时他满以为靠着李重福,以后就能摆脱韦皇后对他的控制,现在看来,皇后是要往对立的方向去了,而他,原本打算挟持李重福自立,现在看来,是一手丢了芝麻,一手丢了西瓜。 “皇后娘娘,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合家欢庆的时候,快别提那些糟心的事了。”韦氏转向李俊,笑道:“俊儿,这烟花还有没有,母后还想接着看。” “有,有。” 李俊抹抹汗,没想到,韦氏的兴致如此高昂,幸亏他早有准备,没有把所有的烟花都拿出来,一并放出去。要不然,现在还真是没地方弄去。 在他的指挥下,壮士们再次飞上悬臂,将烟花点燃,众人的目光锁定天空,看烟花朵朵绽放。 第三百九十五章 谯王崩逝 天上绽放的烟花,也吸引了长安城市民的注意,他们纷纷打开自家窗户,仰望乌黑的天空之中倾泻的流光溢彩。 烟花照耀下的长安城,醴泉坊成为绝少的孤单落寞之处。 醴泉坊中,在灯火通明的太平府邸的映衬下,谯王府素净的简直都不像一座王府。 李重福的失势是显而易见的,府里仅剩的几个小吏也不再用心做事,个个都等着过了元正跟着李重福滚回均州。 他们满腹牢骚,怨言多多,这次大老远的跟过来,满怀希望的不只李重福一人,他们这些小吏也希望借由这次面见李显,能讨得更高的官职,最起码也要长留长安才像话。 谁知这位仁兄,非但没有努力拉着兄弟们向上走,反而更加坠落,完全在皇帝面前失了宠爱。 如此,不但是毁了他自己的前程,就连兄弟们的前途也跟着葬送了。李重福被发配回均州,一应的待遇全部取消,这就等同于让他自生自灭了。 他不事生产又没有特长,维系生活的只有朝廷给他的俸禄,如今,丰厚的赏赐是不要想了,说不定今后的俸禄还比不上之前放养的时候,大王没进账,他们这些小吏就更没有多少油水。 这,不是明摆着吗? 于是乎,他们面对李重福就更没有多少恭敬,在这醴泉坊,不过是临时栖身而已。 空落落的房中,穿堂风呼呼的侵袭过来,李重福呆坐在台阶前,周围没有一个随从。 在这团圆喜庆的时刻,他独自坐在这里,品尝着凄冷孤独的滋味。 人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殊不知,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如今,他隐约听说了母亲的事迹,又亲眼见证了父亲李显对母亲的刻骨仇恨,他终于明白,小时候,那犹如弃养一样的待遇是怎么来的。 与大多数帝王不同,李显很重视亲情,对待自己的嫔妃,子女都极有耐心,也愿意向他们展示自己的爱。然而,那恣意播撒的爱,却一点也不会降落到李重福的身上。 可以说,一直到被踢到均州之前,他都没有感受到多少来自李显的宠爱,或许,在李显看来,他已经足够疼爱他,可孩童的眼睛是雪亮的,李重福总是立着小小的身子,在兄弟姐妹之间看着,他知道,他们都比他快乐的多。 为了能在皇子公主之间有存在感,他舍掉脸面,紧紧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不停摇尾巴。 就算他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可那又如何,只要能黏住他们,就能获得李显的关注。 他贪图的,不过是那一点可怜的父爱。 然而,就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无法达成。他憎恨李重润,憎恨他体面的身份,憎恨他的潇洒高傲。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灌注在李重润身上的,来自父母的全心全意的关爱。 因为有了那份爱,才生出那样的从容不迫,这是卑微的他,如何修炼也不会得到的。 于是,幼小的他,胸膛中就积攒了太多的仇恨,在没人发现的角落,那些仇恨生根发芽,越加强烈。 于是,他才利用他没人理睬,没人注意的有利优势,化身哥哥姐姐们的跟屁虫。只是,这个阶段的他,心性早就不同,跟随他们也不是为了换取他们或者李显的关注,而是为了刺探他们的秘密。 这才有了之后的告密事件,他虽然一时得到了女皇的喜爱,可却公然走到了父亲的对立面,那个时候的他,年纪太小,只知道陷害李重润,让他倒霉,自己就会大大的开心,殊不知,自此之后,父子之情彻底断绝,一直到今天,他如此努力,却还是无法获得李显的重视。 真是机关算尽转成空,或者说,他也根本没有多少算计,在他年轻的生命旅程中,几乎时刻都在被人算计。 无论是皇后韦氏,还是武三思,这些人都在不停算计他,与他们相比,父亲李显倒还真算是仁慈了。 至少,他确实没有想要从他身上榨取什么,也并不打算让他倒霉,他们父子走到今天,都是种种误会偏见堆叠的结果。 美丽的夜,绚烂的烟火,李重福忽然感到一阵幸福,也许,离开才是他的归宿。 也许,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该托身帝王家。 他平静的走向内室,举起了刀…… 花灯从皇城里一直延伸,沿着笔直的朱雀大道,道路两旁的里坊之中,各色灯火也渐次点亮,搭配李俊亲手燃放的烟火,让这锦绣辉煌的都城几成不夜天地。 人人欢笑嬉闹,好吃好喝,明日也是一年之中法定的休沐之日,从皇族到平民都不必开工,可以尽情的玩闹。 李显和韦氏返回内殿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丑时,算是玩了个通宵。正当夫妻二人心满意足,准备安寝之时,孙福禄连滚带爬的奔了进来。 他慌慌张张的,完全忘记了体统,进殿便喊:“陛下,娘娘,大事不好,谯王,谯王没了。” 李显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迎了过来。 “你,你说什么?” 他嘴唇颤抖,不肯相信。 “陛下,谯王在府里举刀直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孙福禄仰着头,声音也打着颤。 “不可能!”李显步步后退,喝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陛下没用了,谯王已经没气了,他刺了自己三刀,鲜血染红了地板,真真没救了。” 李显只觉眼前一片金星,天旋地转。 “陛下!” 就在他倒地的前一瞬,韦氏冲了过来,与孙福禄合力,将他搀扶了起来。 他眉头紧锁,眼睛也睁不开,只嘴巴开开合合,不停念叨。 “快!” “快救他!” “朕没想让他死啊!” 韦皇后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 安置了李显,她立刻传召了太医,分为两拨,一拨过来大明宫这边,平复李显的心绪,另一拨,则是奔赴醴泉坊,到底要看看谯王的情况。 接下来,她叫来孙福禄,详细询问。 “你说说,谯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禀娘娘,具体的,奴也不知道,就在刚才,,谯王府的长史传来消息,说谯王殿下在内室举刀自刺,等到他们这些随从发现的时候,早就没气了,身子都开始冷了。” “现在派太医过去,恐怕也是无用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阴影之下 “该去还是要去,总要有第三方的人来做个见证,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样,我们和陛下也好交代。” “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做?” “先收殓,至于葬礼的安排,等到陛下清醒之后再说。” “而且,一定要注意保密,据我所知,谯王府不剩几个小厮婢女了吧。” “确实,大概还剩七八个人。” “都一并处置了,给谯王陪葬。” 孙福禄有些愣了,这还是他升任掌事太监之后,第一次见识到皇后的铁血手腕。 韦寄奴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她本就厌恶李重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现在他终于想通了,知道自己去死了,总算是做了一件值得称道的事。不过,韦氏也高兴不起来,没有眼力的孽障,死还不知道选个好点的时候去死,偏要选在元正期间,她还打算上元出城看花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李显还有没有心情一同游玩。 “是,娘娘。” 经此一役,孙福禄意识到,要想保住小命,还需更加小心谨慎,太子的大腿更要抱紧不放松。 否则,像今天这样的下场,不知哪天就要落到他的头上。 他匆匆走出大殿,正发现守在门口的小厮,立刻对他耳语几句,这才去做安排。 另一边,太子和德静郡王都在紧张的忙碌,他们要和时间赛跑,更要跑赢对方。 小福子赶到的时候,李俊刚把送到各处的密信写完,事情紧急,就连做后备的骆绎,也无法留在长安了,只能派他出去送信。 为了加强己方的势力,他只得将暂居晋昌坊的武延宗也招到了东宫,小福子报信之后,他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小福子,你先别着急走,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雪青过来,给小福子奉了一盏茶,小福子急匆匆的赶过来,气都喘不匀,见到热茶,自然千恩万谢。 他遗憾的说道:“太子殿下,不是奴不想说,是奴也不知道详情。来送信的是谯王府的长史,姓崔的那个。现在皇后娘娘说要让府里的小厮陪葬,奴揣摩着,那两个长史的性命也堪忧。” 在这件事上,韦氏的处断并无不妥,大王惨死,别管他是被人杀害还是自刺而亡,这些当差的小厮,居然没有做任何反应,就让这个人死了,人都断气了他们才发现,这在哪朝哪代都说不过去。 小厮们本就是奴籍,是主人家的附属品,如今,主人惨死,他们跟着殉葬是理所当然的,李俊无法阻拦,只不过,韦皇后的安排也有疏漏,那两个长史如何处理,她并没有提及。 崔、何二人曾经向他求援,他也答应的痛快,可现在,出了这样的祸事,即便是李俊也无法袒护他们。 他决定按兵不动,李显还在昏睡,等他清醒,自然有自己的处置办法,不可能和韦皇后完全一样。 两位长史的地位终究和小厮们不同,是正经在职有品级的官员,殉葬是不可能的,他们还有等待的时间。 时间不早,小福子也不能出来太久,李俊嘱咐他,如果帝后那边再有什么动静,一定要过来知会一声,小福子满口答应,这些都是李俊不必担心的,他师傅早就已经做了决定,这以后就跟着太子混了,他是师傅的好徒弟,自然会听他指挥。 虽然刻意封锁消息,然而,李重福自杀的消息还是传遍皇城内外,同住醴泉坊的太平首先得到消息,甚至比李显还快。 听闻消息,她更睡不着了,赶忙把那些闲置不用的法器都翻腾出来,放在自己身边。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谯王那个没有轻重的狂徒,竟然会用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佛法有云,自杀者,难入六道轮回,会直接堕入阿鼻地狱的,由此可见,李重福一定不笃信佛法。 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想不开,想当年,她被贺兰敏之调戏的时候,她的挚爱薛绍惨死的时候,她亦悲痛欲绝,但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 诚然,李重福这些年确实受到了一些挫折,一些打击,可他还如此年轻,多坚持一下,怎知不会有转折,怎的这么容易就死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刁难他了,他一死了之,倒是给太平平添许多烦扰。 要说,在他死前和他结下了深重仇怨的,只有太平。 如今他自刺了结生命,不知在心里郁积了多少仇怨,他会不会化身厉鬼邪祟?反来侵扰太平的心智? 李重福若在天有灵,看到太平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会不会觉得畅快。活着的时候,得不到尊重,死了死了,却成为了人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要说,整个长安城,对此事最愤恨的,当属武三思。 什么叫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看看德静郡王就知道了。 如今,李重福已死,抛开那些恩怨,也要为郡王说几句公道话,在李重福的身上,郡王当真是下了大工夫,做了很多投资准备的。 他明知李重福能力不济,根本没有人君之才,可还是选中了他,予以培养。从当时来看,他是真心的。 别管这种培养是打算让他成才,还是只想让他当个废物傀儡,他都是尽了心的。 要不是他发动党羽,天天明里暗里给他说好话,他怎么能够得到机会,重返长安。 他的手下,也不乏对李重福很有意见的人,要说服他们服从自己,为李重福讲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关键是,这次策划搭上的还有他的威信。 如今,拉下李俊的大事还没有展开,作为后续储君人选的李重福却先一步死去,这对于武三思来讲,无异于是一大打击。 这意味着,许多早就做好的部署,全都要做更改,随着李重福的死,那些还有缓冲时间的计划,必须提早进行。 武三思还有一重担心,直指东宫。 苦桃、李重福的接连死去,为他敲响了警钟,他的谋划现在还是处于机密状态吗? 会不会被狡猾的太子提前窥到了先机?这件事不得不防。 第三百九十七章 装模作样 大明宫中,李显悠悠转醒,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捉着皇后的手,询问李重福的状况。 他慌慌张张,表情狰狞,韦氏也没有办法,她又不能让李重福死而复生,只得握紧他的手,柔声安慰。 “陛下,谯王已经没了,等陛下略好些,我陪着陛下一起去王府见见谯王。” “寄奴,朕不信!福儿从来都开朗强壮,他怎么会自刺?朕从来也没想置他于死地。” “寄奴,这你是知道的。”他含着泪说道。 李显的虚弱,让韦氏心疼,她握紧他的手,略显激动的说:“陛下,你的心意,寄奴都明白,可是,谯王已死,无可回改,陛下要好自珍重啊!” “陛下是大唐的陛下,朝政还要靠陛下撑着,刚才太医已经回来复命了,谯王确实是死于自刺,流血过多而死。寄奴知道,陛下伤心,谯王府那些没用的小厮,已经尽数送去给谯王陪葬了。” “你做得对。这些畜生,确实不能苟活。” 他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奈何气力不足,韦氏将囊枕叠高,扶着他一点一点靠在囊枕上。 快乐总是像烟花一样,绽放在心中,而后,转瞬即逝,只留给人们无限的空虚。 又失一子的李显,如今只是勉强支撑着身子,精神完全被摧垮了。过了许久,他喃喃道:“那几个告密的小厮,也不能饶了他们的性命。” “是,寄奴知道了。” 李显只觉脑子混混沌沌的,各种思绪纷乱的缠在一起,无法理个清楚。可他认准一点,儿子的死,不是他的错,都是奸人挑拨所致。 那一日朝堂上的争吵,最终让轻躁的李重福彻底崩溃,李显思来想去,认为自己的立场没有任何差错。 错误都是出在其他人身上,他想到了亲妹妹太平,她从小就牙尖嘴利,从来也不肯让人。这次的事件,就是她一手挑起,可他能够责罚她吗? 显然不能,不止不能,还不愿意。 那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这么多年的疼宠才浇灌长大的天之骄女,他对她完全恨不起来。 太子和武三思也在朝堂上,可他们当时并没有发表多少言论,尤其是武三思,还一直在袒护李重福,这个锅扣不到他们两人身上。 既是如此,那也没办法了,只能把锅按到这几个小厮的头上,本来饶他们一命就是法外开恩,现在再送他们去死,也是毫无愧疚。 “陛下,谯王的葬礼如何安排?” 韦氏见他情绪平复,赶忙询问。 所有的事情之中,这件事尤其不能耽搁。 李显叹了口气,艰难的抬起头,还能怎么安排,当然是按照大王的一应待遇安排。 李重福心心念念的大王待遇,在生前被剥夺,死后倒是都接续上了,只不过,他终究是死于自刺,名声上不好听,李显认为,不用太过声张,只要在朝廷贵戚之中发个昭告即可。 几天后,谯王的葬礼如期举行。 一切都按照李显的安排进行,灵堂布置的很简略,到场致哀的人员也只限于紫袍官员,其他的人,就算是得到了消息,也不被允许参加葬礼。 谯王的两位帐下长史,目前还留着命。小厮婢女一共八人全都被送去给李重福作伴,他的葬礼总要有人操持,在与李俊商议过后,李显决定暂且不发落他们。 对于李重福的死,他们没有直接的责任,然而,儿子的死,仍然让李显内心纠结,他的愧疚,痛心,让他无法坦然面对儿子的死。 在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李重福选择死路,都是因为对他的失望,跟其他人没有多少关系。 但是,面子上总要找几个替罪羊,所以,这些伺候儿子不周全的小吏,仆人,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何、崔两人在葬礼上非常积极,跑前跑后,把各项差事都做的极妥帖,迎来送往,处处都挑不出错来。 面上做的周到,心里却在骂天骂地,都怪这小娃娃不懂事,耽误他们攀高枝不说,这一下,还极有可能拉着他们一起把命丢。 来吊唁的几个官员,对李重福也没有多少惋惜,个个都是例行公事而已,掉几滴眼泪,说几句惋惜的话,为的不过是在同僚之中彰显一下自己的忠诚。 实则,哪一个不是满腹牢骚,埋怨李重福这个小娃娃没有眼色,要死何不找个好点的地方死,等回到均州的时候再死不是很好嘛,那里山清水秀的,风景好,说不定还能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埋葬,下次争取投个更好的胎。 或者你行行好,挑个好点的,不碍事的时间再死,岂不妙哉。非要在众臣难得休沐的吉庆日子结束生命,这不是憋着心思的给大家找活干吗? 李俊带着武延宗和姚逵也赶早来参加葬礼,作为太子,这是他应尽的义务。 虽然他和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只见过几面而已,根本没有多少感情,可他也发挥超常演技,在他的棺材边上,说了许多哀伤的话。 为了表达自己的追思之情,他还特意翻箱倒柜的在府库之中挑选了一柄鸾鸟铜镜,放到他的棺材里,随着他一起安葬。 一切功夫做足,他来到崔、何二人面前,劝勉几句,顺便给他们几个眼神,让他们自己体会。 他总是怀疑,谯王真正的死因,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刚才致哀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李重福的尸身,确实是死于刀伤,看那个位置,也像是自己刺的。 再说,谯王目前在长安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也当真不知道多少宫廷秘闻,此前他又显见的惹了李显不悦,被踩到地心,这样的人根本毫无威胁,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想要谋害他。 唯一有可能对他下毒手的,只有武三思,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武三思的密谋,导致他失势之后,武三思害怕他到处乱嚷嚷,这才把他杀害? 崔、何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纷纷点头,正在他们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又一重量级人物前来吊唁。 第三百九十八章 重量级人物悉数到场 在三五个侍女的搀扶下,妆容素淡的太平公主,步行前来吊唁,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她家和谯王府不过几墙之隔,总不至于还乘坐马车过来。 却见她红着眼眶,一进门就直奔向李重福的棺材,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她站在棺材前,凝视着谯王灰败的面容,说一点不害怕那是骗人,昨晚她因为害怕谯王变成厉鬼来索命,彻夜都抱着法器,才能勉强平稳心绪,一直到天已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可现在,她已迅速调整好心态,正对着这张曾经让她厌恶的脸,一副痛心疾首状。 口里福儿福儿的喊着,心啊,肉啊,肝啊的叫着,好像她真有多伤心似的。 这一通表演,让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其中的很多人都是那一日朝堂争斗的见证者,那天太平咄咄逼人的模样,大家可还都没忘记呢。 要不是她的挤兑,谯王也不会被逼上绝路。现在人也死了,她还来哭嚎,不免给人惺惺作态之嫌。 好在太平身份尊贵,即便他们有怨言也不敢当面指责她,而她,也不是把别人的指责,听进心里的那种人。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下,太平完成了她的全套表演,李俊见她擦干了眼泪,亦迎了过来。 就算他也认为太平这事办的不厚道,可到底是长辈,他不能对她视而不见。 “俊儿,这个朝廷以后就都靠你了,你说,福儿他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说着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李俊忙上前搀扶住她,感慨道:“姑母,不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姑母知道,可姑母还是伤心啊,我就住在隔壁,可我一点迹象也没有察觉,如果早点发现,说不定,说不定福儿就能得救了!” 她期期艾艾,再次垂泪,身边的侍女不停安慰她,李俊也不免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在众人的劝慰之下,太平终于止住了哭泣,缓缓返回自家宅院。 在她到访之后,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着下一位大神的降临,那便是帝后夫妇。 谯王自刺,按照今天的安排,李显并没有剥夺他作为大王的丧礼待遇,既是如此,他肯定也会到王府吊唁,只是时间问题。 送走太平,李俊在院子里逡巡一阵,他在观察,也在等待,直到现在为止,武三思还没有来凭吊,也许是他也有一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脸来见李重福。 至于皇帝和皇后,作为亲生父亲,李显是一定会到的,变动因素在于韦氏,她本来就不是他的亲妈,又恨他恨得要命,李俊估计,她八成不会过来。 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宾客来而又去,李显御用的马车,终于出现在门口。 孙福禄搀扶着李显下车,李显换上了一身石青色的素服,近似丧服。他当然没有为儿子守丧的义务,不过,他还是穿上了颜色素净的衣衫,看来,李重福的死,让他悲痛万分。 没看到韦氏的身影,李俊表示很满意。看来,她也不想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 为了让自己呆在这里具备合理性,他也给自己找了个差事,说到底,他也算是谯王的哥哥,葬礼进行到这里,来吊唁的宾客越来越多,总要有一个能压得住阵,做得了主的人,在这里守着。 李重福没有婚娶,妻子儿女也根本不可能有,于是,他就自告奋勇来承担这项责任。 看到李显,他觉得,他仿佛瞬间就苍老了十岁,那终日温和恬淡的表情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化解不开的忧愁。 “父皇!” “俊儿,你在就好,照应好福儿,缺什么就直接和孙福禄说,一定不要让你弟弟哀荣有亏。” “是父皇,儿臣都会照做的。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办的,父皇放心。” 一句话就将李重福的身份定位,还是大王,更是李俊的弟弟,这话也是在警告李俊,你身为太子,对亲弟弟不要太苛待,该让他享受到的都要备办到。 这些事情,原本不必李显再来提醒,李俊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更没有一副小鸡肠子,怎么会和死人计较。 在他的搀扶下,李显渐渐走近棺木,短短几十步路,他走的却异常艰难。 又一次,他需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场面,他这一生已经亲手送走了好几个儿女,这样的事情,他再也不愿经历一回。 白皙的肌肤,似乎还有弹性,英武的眉眼,就在昨天还生机勃勃,而现在,却冷却灰败,成为了一具尸体。 苍老的父亲,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昨晚清醒之后,李显就再也无法闭上双眼,他想立刻赶来看看谯王,皇后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体虚气弱,受不了寒凉的夜风,最后也只得作罢。 直到这时,当他真的看到躺在棺材里,冰冷的尸体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福儿真的走了。 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年轻时,在皇宫里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什么样的罪没有受过,无数的磨难都没有让他心灰意冷,撒手人寰,可福儿却如此轻易的就抛弃了自己的生命。 他扪心自问,确实对他冷淡了些,可那也是事出有因的,而且,他的待遇比他年轻的时候要强上百倍,为何还会选择这条路。 “父皇,节哀。” 李显的眼神落在李重福的脸上,许久,许久,李俊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出言唤了一声。 李显抬起手,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描金的乌木梳背,他用那精致的梳背,在李重福捆扎的很整齐的头发上象征性的梳了几下。 而后,他就把那柄梳背,放到了李重福的身边。 看那梳背精细的做工,纤小的形状,李俊揣度,这应该不是理想日常用的。 那又会是谁的? 韦皇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他否定,理想不是不知道韦氏和李重福的仇怨,他怎么会把她使用的梳背放到他的棺材里,那不是给韦氏找霉头吗? 难道是…… 他猛然抬头,正对上李显复杂的眼神。 游娘的遗物? 三百九十九章 观花灯 李显握着他的手,再次勉励李俊好生主持丧礼,父皇身子不适,这几日的朝政也都托付给他了,李俊一一答应。昨晚这件事一出,他也有了准备,一向身子虚弱的李显,碰上了这样的糟心事,肯定是没办法再处理朝政了。 喧嚣过后,一切都恢复平静,李重福得到了他应得的待遇,提早躺到了李显为他准备的陵墓之中。 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打起精神,继续奋战。 真正的战斗,这才要展开。 洛阳城中,元正过去,接下来,人们又紧锣密鼓的为下一个重要节日做准备。 虽然主人不在,洛阳东宫也早早的开始制作花灯,小厮侍女们也获得了难得的假期,人手一个,打算在灯会上好好神气神气。 自从平安送出消息,这几日来,东宫内一片宁静,完全探听不到阴谋诡计的动静。 裴恒和墨儿,因为共同的秘密渐渐靠近,时不时的可以站在一起,并肩说话。 明眼人也看出来了,这两人有情况。 谁也不会多嘴多舌,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有情男女走到一起,谁会去搅散这样的好姻缘。 倒是墨儿自己,常常因为自己是个奴籍,对他们这一层关系抱有谨慎态度,不敢让自己陷得太深,唯恐将来不能走到一起,白白伤心。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回绝裴恒的好意,这不,今天要用的花灯就是裴恒亲手制作的。 天色渐黑,灯会也即将开始,东宫里的小厮侍女也准备出去观灯,可这东宫不能没人看守,所以就想了个公平合理的办法。 现在所有当值的小厮,婢女和侍卫们都凑在一个小陶罐之前,紧紧盯着黑幽幽的洞口。 个个摩拳擦掌,那里面装的东西可是能决定他们今夜生死的,极为重要。 众人目光灼灼,谨慎的将手伸到陶罐里,这个时候还能反应人的性格,有的粗豪人士,只一瞬就随随便便的抽出一个纸条,有的可没那么容易,伸手的时候就犹犹豫豫,等到手伸到罐子里,还不死心,手指头不停搅上几圈,等到后面的人都不耐烦了,他才堪堪拿起一个,还很不甘心的样子。 纸条都抽好了,个人都把自己的纸条摊开,只一个动作之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就有了彻底的改变。 那抽中画了横杠纸条的,自然喜笑颜开,今晚的花灯他们是瞧定了,不由分说,已经去收拾打扮,一刻也等不及。 那些抽到空白纸条的,也无可奈何,都是天意使然,你没抽中,这就说明,老天爷也让你今天留在府里,不得出去闲逛。 墨儿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她的手里攥着纸条,却没有挪动步子,眼神时不时的飘向那惦念的人。 裴恒爽朗的将纸条扔到一边,迎着她的目光走了过来。 “你是抽中了吧!” “快去吧,机会难得,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他拿过她手中的花灯,重又端详了一遍:“墨儿啊,不是我自夸,我的手艺真是不错。” 他这一说,墨儿更觉无地自容。 羞红着脸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自他打开纸条的那一刻起,墨儿的眼光就一直追随着他,见他扔掉了纸条也就有数了,他没抽到能出去的纸条。 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早就期待的灯会,也难让她兴奋,她一直不肯承认,但到了这一刻,内心真实的想法,骗不了人。 她对裴恒的在意,早就超出了一般朋友关系,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的。 “你两个不去怎么成,这花灯也做好了,佳人也凑成对了,是吧!” 这过来打趣的,是个年轻侍卫,名叫秦无双,算得上是东宫侍卫里资历最少的,年纪也最小,现在也不过十七岁。 整个卫队里,就属他能说会道,逮着什么都能调侃一番,这回又找上了裴恒,上来就是这种嬉闹的言语。 “你莫要拿墨儿娘子取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小侍卫嘴角一歪,嗤道:“哟,这还没过门呢,就维护上了?” “裴参军,以往看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怎么着,到底是嫂子说不得吧。” 墨儿脸色更红,却又不能反驳,着急的拧着袖管,裴恒亦怒气上涌,正在场面即将失控之时,秦无双取出个小纸条,正当中一个大大的墨迹横杠。 “拿着吧,用我的去,保证能出门。” 他把纸条塞到裴恒手里,裴这才明白过来,他特地跑过来挑事,是为了什么,不觉有些惭愧。 “这就不必了,谁抽到了就是谁的,再说,上元灯会谁不想去看,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就是,你年纪轻轻的,赶快去玩。”墨儿亦帮腔道。 秦无双咧嘴一笑,满眼都是狡黠,裴恒直觉,他又要乱说话了。 还没来得及拦,就听得他说:“墨儿娘子,裴大哥没抽中,这才不去的,我看你明明抽中了,怎的还在这里,人家别的娘子,早就去梳洗打扮了,你再不行动,可就要晚了。” 他一边说,灵活的眼珠子,不时在二人的脸上转来转去,弄得他们都不好意思起来。 目的达成,秦无双双手叉腰,神气的很。 “你俩也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了,这花灯是裴大哥做的吧,拿着人家做的花灯,却不和人家一起去,那成何体统。我年轻,赤条条光棍一个,就是上街,也没人陪我看花灯,你俩要是再不去,小心我变主意。” 既是人家的一番心意,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得成全他了。 上元灯会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节日,以朱雀大街为中心,延伸到东西两街,到处都是悬挂的花灯,姑娘小伙提着自家的花灯上街,还可以将它们随手挂在横杆上,供人欣赏。 这挂花灯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许多花灯上都写着灯谜,就等着有缘人破解。 花灯都是公共的,各式各样,争奇斗艳,在这一日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比赛。 这一日,上街的百姓,手里都会备着一个小花签,个头大小都大同小异,这花签可是有大用处的。 等到夜幕降临,花灯渐次点上,这花签就派上用场了,老老少少擎着花签上街,见着漂亮的花灯,就把花签黏在灯上。 等到这一夜结束,明日一早雍州府的官员就会上街,把这些花灯回收,顺便清点花灯上拈着的花签,哪一家的花灯得的花签多,就能得到雍州府的嘉奖。 第四百章 夺命(四百章撒花庆祝~~) 那可是沉甸甸的一锭金,绝对巨奖。 有了这大奖的驱动,长安城中稍有些资财的家庭,都会在花灯上动足了脑筋,无不求新求巧,各出奇招。 这些都是上元灯会各项活动中的组成部分,说到底,这个节日之所以如此重要,还是因为它是难得的,男女可以结伴出游的节日。 那些有情男女,一年到头,就等着这个日子,堂堂正正的走在大街上。 裴恒擎着花灯,墨儿东瞧西看,兴奋的很。 不时扯着裴恒,跑到摊子上看热闹,却也没有买什么,这也是奇了,每次看她兴奋的牵着自己跑到摊子上和店家讨价还价,他都把钱袋拿了出来,做好准备,一旦她相中了,就要付钱。 可谁知,逛来逛去,她居然一样东西也没买。 两人跟着人流,随意走着,不必言语,也知道这是最幸福的一刻。 “墨儿,你就没有相中的东西?”裴恒疑惑。 她莞尔道:“没有,没有,只不过随便看看,裴参军,你平日里也喜欢逛街吗?” “不喜欢,日日当差,太忙了。” “这就对了,你不晓得,这些东西看着新鲜,其实并没有多少稀罕物。你看那个朱砂手串,那一日我在琳琅阁里都见过的,只卖十五文钱,今天还涨价钱了。刚才看过的那些团扇,你还记得吧。” 裴恒看着她滔滔不绝的娇俏模样,点了点头。 “那扇子上次我也见过差不多的,扇面还是绫罗的,比那家的材料好多了,只卖十文钱,所以说,我看这花灯会真正可看的,只有花灯,这些货品就算了吧,没多少好的。” “没想到,你还挺机灵。”裴恒客观评价,墨儿不满,白了他一眼:“你才瞧出来?” “要是不机灵,也不能做大事啊!” 亥时初,花灯会达到了,整个长安城的老百姓几乎倾巢出动,都赶到街市上凑热闹。 原本单向的人群,变成了双向,有出来的早的,这会已经准备返家,他们和大规模的人流相向而行,让人群更加拥挤混乱。 裴恒和墨儿并肩而行,无可奈何的被人群裹挟,左拥右挤,到处都是人,墨儿被人群推来推去,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却在这时,机警的裴恒,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伸手揽过墨儿的肩膀,墨儿瑟缩了一下,抬头看他。 “这人多,别走散了!” 他用温情脉脉的眼神回望着她,那眼神让墨儿莫名心安,他温热的胸膛也带给她力量,她也就不再挣扎,遂跟着他往前走去。 人多只是借口,实际上,裴恒还嗅到了其他的气息。 那是与这欢笑喜庆的气氛不同的危险气息,两人艰难的往前行进,迎面走来几个锦袍青年,皆是玉面修身,英武不凡。 他们擎着花灯,嬉笑着向这边走过来。墨儿的肩膀一直被他揽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来人,而裴恒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他们的异样。 人群拥挤,抬眼所见,可供行走的几乎只有眼前的一条路,裴恒谨慎的观察四周,发现根本没有冲出人群,避开可疑人员的机会,只得默默攥紧陌刀,搭在墨儿肩上的手亦慢慢收紧。 “裴参军,怎么回事?”墨儿不解。 裴恒展开一个笑脸,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抓紧我,前方有歹人。” 墨儿一惊,朱唇轻启,瞬间又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遂立刻镇定下来,纤柔的小手,反握住裴恒。 两人之间紧密靠在一起,仿佛是连接了锁链一般。 却在这时,人群在一个街巷分流,裴恒带着墨儿向西街行进,不出所料,那些迎面过来的青年,亦转而跟在两人身后,走上了西街。 啧啧,真是难缠鬼,裴恒心道。 这些人自打在朱雀大街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着他们,现在转到横街上,还是不放手,这就说明,他们不是普通的劫匪,既不是贪财也不是劫色。 如若这般,这事情可就真的难办了,难道,这些人是来夺命的? 裴恒突然有些庆幸,要不是今天秦无双将出游的机会让给他,放任墨儿独自上街的话,说不定早被这些人害了。 西街这边更是热闹非凡,除了两侧的花灯,沿街的小摊子,还有各式舞团,杂耍艺人在坊间表演,灯火辉煌,裙摆翩跹,这样混乱的场景,让裴恒更加紧张。 如今,迅速返回东宫已经不可能,拥挤的人流几乎是推着他们往前走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彼此,不要被冲散。 前方有个蝎胡乐团在表演胡旋舞,舞姬曼妙的舞姿,将许多人吸引到那边,墨儿感到身边一下子空了许多。 这样空落的境况,让她心中的不安陡增。 仿佛这空闲就是给危险迫近创造机会的缝隙。这时,两人才发觉,他们已经被挤到了两面狭窄坊墙的中间。 不好! 裴恒暗叫,拔刀出鞘,果不其然,身后登时冲过来一个青年,正是刚才锦袍几人之中的一个。 却见他横过一刀,避过裴恒的阻挡,径直向墨儿袭来,墨儿紧张一缩,整个人都偎在裴恒的身上,长刀从她的脸面上擦过去,她惊险的躲过一劫。 他俩已经被彻底逼入小巷,歹徒们也尽数现身,裴恒这才看清楚,刚才看到的锦袍青年只是一部分,还有几个赭衣壮汉,也是他们的党徒。 他们面前,忽忽悠悠的冒出来八个壮汉,看样子都是练家子出身,裴恒将墨儿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他们。 以他的武功,在八人一拥而上的时候,自保都尚且困难,更别提还带着墨儿。 今日为了保护她,看来也只得舍了这条性命。 “谁派你们来的?” “皇城脚下竟敢如此放肆,还不快让开!” 几人之中,为首的那个锦袍青年,呲了呲牙。 “好汉,我们来是为了那个小娘子,你若想活命就交出她来,立刻滚蛋!” 裴恒寸步不让,几壮汉也失了耐心,渐渐把包围圈缩小。锦袍青年略一扬头,后面的两个壮汉就先窜了出来,一时之间,刀光四溅,裴恒拼命抵挡,对战之中,身子始终护在墨儿的身前。 第四百零一章 相救 然而,双拳难敌四脚,更别提他们有无数只脚,而这些壮汉也好像是在故意玩弄裴恒一般,并没有立刻取了墨儿的性命,而是饶有兴致的和他对打,看着他渐渐体力不支,这才慢慢转向他身后,长刀向墨儿刺了过来。 墨儿手无缚鸡之力,眼见着长刀逼近,费劲全身力气,也只能躲闪一招,而那些武林高手,根本对她的反应不屑一顾,紧接着,又一刀就径直劈了过来。 墨儿被土块绊倒,重重的栽在裴恒的身上,她这才发觉,裴恒的肩上,背上都有血痕渗出。 赤红的颜色,骇人至极。 “裴参军!” “你们别害他,既然想要我的命,就拿去好了!” 事到如今,墨儿也渐渐明白过来了,这些人既是冲着她来的,那就只能是那人派来的。 她自问,成长至今,从没得罪过什么人,更别提是恨她恨到想谋害她的地步。 她只是东宫的一名小小婢女,丢在人堆里都没人注意,怎至于如此招人怨恨。 只有那人,只有他,不想让她好活。 一人做事一人当,裴恒和那人没有任何关系,怎能让他被自己的连累。 裴恒捂着胸口,手还是不肯放开,墨儿拼命挣扎,想要脱离他的掌控,跟那些歹人拼命。 一把钢刀,闪着寒光,径直向墨儿的脖颈刺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从何地窜出一白衣青年,大袖一挥,瞬时洒出铁珠若干,几个奔上来的壮汉,登时立在原地。 不动弹了。 锦袍青年不明就里,还上前查看,只略微推了一推,几个壮汉就犹如轰然倒塌的大厦一般,渐次倾倒,再探脉搏,根本就没有了起伏。 全死了。 青年震惊不已,在裴恒和墨儿的身前,站立一个白衣少年,身量纤纤,那人正是骆绎。 裴恒认得他,墨儿好像也有印象,他是太子的人。 平时见他身子单薄,面容俊秀,还以为是个只管出主意的谋士一般的人,今日一见才知,原来是真人不露相,他居然身怀高超武艺。 锦袍青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街巷之中已经横躺了数具尸体,而同行的杀手,只剩他一人还喘着气。 骆绎不疾不徐,看到裴恒身上的累累伤痕,眼神略有惊讶,随后,从坊墙上又跳下来几个高手,说着就把锦袍青年逮住。 锦袍青年自知大限将至,立刻要紧牙关,谁知身旁的壮士,伸手一点,就让他的关节动弹不得。 他眨巴眨巴眼睛,心道,这下完蛋了。 骆绎回身,扶起裴恒:“裴参军,还撑得住吗?” “我没事,那青年是来杀墨儿的,一定要留活口。” “我明白,你放心。” 几个人从小巷里走出来,宽广的街道上,热闹的庆典仍然在进行着,到处都是人们的欢声笑语,成串的花灯,将浓黑的夜照的亮堂堂的,眼前的喧闹繁华,不禁让人产生怀疑,怀疑刚才那生死之战的真假。 几人正处西市之中,不由分说,自然是前往无名酒肆暂且避难。 进入内室,无名子一看裴恒的伤势,亦眉头皱起。 “不是让你去帮忙了吗?怎么还会伤成这样!” 骆绎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看向裴恒:“这不能怪我,我这也是给裴参军一个表现的机会。” “美人在侧,裴参军殊死拼杀这才能让美人倾心,我若上前帮忙,没有一招半式歹人就被收服了,哪还能抱得美人归啊!” 他说的头头是道,墨儿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裴恒为了救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人一身武艺,却只冷冷旁观,看他们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才赶过来帮忙。 若是歹人下手快些,他们说不定早就一命呜呼,根本等不到他的帮助。 “这位郎君,墨儿感谢你出手相助,可你的作为也让人不齿,你这样做,岂不是眼看着我们在死路上徘徊,若是一着不慎,我们丢了性命,你也无所谓吗?” 她的声声质问,也让骆绎汗颜,他这次着实冤枉,他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逼入小巷,厮打了一阵,他立刻就扑上去帮忙,还是让裴恒受了伤。 现在这样说,不过是看他们二人情投意合的样子,顺嘴调侃,看来,他这样少言寡语的人,还是继续保持沉默比较好。 他连连道歉,说明真相,墨儿渐渐消了气,大敌当前,现在不是顾忌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裴恒身上的伤,看似狰狞,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简单包扎之后,就可以控制住伤情。 几人坐在一起,开始梳理今天的事件。 一切都和李俊的料想并无二致,当他甩出苦桃这个包袱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样做的风险性。 武三思不是傻瓜,一旦苦桃的事情捂不住了,他很快就会联想到,这人在洛阳兴许就死了,如果她已经死了,或者人身受到控制,那么,那谎称苦桃前往长安的书信,必然也是造假。 信是假的,那信是谁送来的,是墨儿。 墨儿是他亲自安插到东宫的线人,他一直非常信赖她,他还记得墨儿当日的说辞,她说苦桃和她是认识的,互相都知道彼此的身份,苦桃急着去长安,无法出宫,所以委托她来送信。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一个相当拙劣的谎言,他当时居然就信了,还把这书信转交给了武延秀,安定了他的心情。 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如果当时他能识破这个谎言,就不会让太子得了先机。而且,更令他惶恐的是,墨儿手里的铜符。 那可是一举击败太子的法宝,是他亲手交给她的。如果,当初的信是假的,那毫无疑问,墨儿已经是太子的人了,真是可恶,他预料到,那铜符也已经到了太子的手。 他内心恼怒的愤怒可想而知,哪能想到,自己聪明一世,最后竟然会栽在一个小娘子的手里。为今之计,只有先杀了她祭旗。 于是,赶着上元灯节,男男女女都能上街游玩的好机会,歹人打算趁乱出手,却怎知,他们的行动早就被太子意料到了。 第四百零二章 神秘访客 在苦桃已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出东宫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派出骆绎,回到洛阳接应裴恒等人。 骆绎与裴恒相识,且上次见面之时,他已经将墨儿的安危托付给了裴恒,看他的意思,答应的十分爽快,只要骆绎能接触到裴恒,就一定能保护墨儿。 兵贵神速,就只是早了一天,骆绎就赶在歹人之前赶到了洛阳,他先是和无名酒肆的人接头,将最近长安城中的异动说明清楚,而后,就着力跟踪裴恒和墨儿等人。 原本他也打算先知会二人一声,让他们有个防备,可转念一想,这样做,恐怕会打草惊蛇,那些打算暗害他们的歹人,说不定就要隐藏行迹,蛰伏更久。 按长安形势的发展,大决斗几乎就是一触即发的事了,他们没有时间迁延,只能放任墨儿他们随意行动,以期尽早引蛇出洞。 这样做的套路是对的,谁知火候拿捏的不准,竟然让裴恒受了重伤,骆绎也是追悔不已。 好在大家都是敞亮人,不至于为这些事情就撕破脸皮。 裴恒也终于明白,这伙人的来意是什么了。 这样看来,也是自己最近沉迷情爱,居然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在身边徘徊,更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还有人日日监视。 要不是骆绎及时赶到,他真的难以保护墨儿,墨儿一直聆听着他们的对话,对局势有了一个通盘考量。 在整个事件之中,她是关键一环,现在,武三思摆明了不再相信她,那计划的其他部分还会实行吗? 再者,看现在这个情势,武三思一定会等到杀手分队平安回到长安,确定墨儿已死,才会开展行动,非此,这整盘计划,恐怕就有全部浪费之嫌疑。 她明白,这次武三思是经过了周密的计划,调动无数人脉,打算搞一个大事件的,如果,从她这里就出现破绽,他很有可能就彻底龟缩回去,再也不启动计划。 “可是,我没死,杀手却死了,再过几天,武三思一定会意识到行动失败了,到时,我们怎么办?” 无名子端着肩,亦陷入沉思,这也是他为难的地方,他们到底不是武三思本人,谁知道,他会如何处断此事。 是冒险行事? 还是彻底放弃? 他们不能把赌注压在这样摸不准的事情上。 “以你对武三思的了解,他会不会冒险行事?”无名子思忖片刻,问道。 “我觉得是有可能的,当时他将铜符交给我的时候,模样非常认真专注,似乎对这个计划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我想,在当时来看,他一定对这个计划信心十足,希望能一锤定音。” “而且,据我所知,这个计划的安排非常庞大,如果直接放弃,武三思恐怕不会甘心。” “可是,事到如今,武三思这边还当真不好处理。” 墨儿的话,无名子相当认同,这样一件件事情做下来,太子等于是把武三思的所有阴谋都一一破解了。 在武三思看来,苦桃已死,那诅咒人偶之事,他恐怕就不会再提起,他无法确定人偶是否还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而且他也失去了直接的策动人,无法掌握东宫之内的活动。 铜符是经由墨儿的手递出去的,虽然也有一部分的铜符是另找了其他人,安排在个个地方,可最重要的一枚,还是交给了墨儿。 如今,墨儿已经被怀疑是太子的人,那这枚铜符就算是废了的了,墨儿肯定已经把涉及到这方面的谋划,一一告知太子,这一计又走不通。 最后还有武攸绪那边,火药倒是个极好的发现,也算是他计划之外的收获,如果能把这些火器按到太子身上,然后再添油加醋的描摹一番,或许就可以给太子治一个阴有二心的罪名。 可李俊已经提早将火药公之于众,并且讲明了他的用途,等于是先一步堵住了武三思发难的机会。 这样一通操作进行下来,完全是一箭三雕,将武三思的全盘计划彻底打乱,他要想重新整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然而,机会也还是有的。 毕竟,明面上的危机都被李俊化解,可暗地里的呢? 武三思在朝廷耕耘多年,门路众多,他根基深厚,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后手,这才是他们现在最担心的。 由骆绎传达的,太子的要求与无名子一开始料想的完全不同,他居然想主动出击。 在墨儿遇险之前,无名子还略有迟疑,不知武三思那边究竟是什么心态,现在看来,他确实已经被太子逼到死角,几近于困兽犹斗了。 如此,采取主动也未为不可,毕竟,他们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布置,提早实行也不是不具备条件。 计划已定,无名子派出酒肆的各路人马,分别前往各大府衙,发出警示。 另一边,监察御史姚绍之府上,也迎来了一位老朋友。 姚绍之从内室走出,看到张延祖,立刻迎了过来,此人正是武三思身边的重要谋士,平日里,只负责给郡王出谋划策,很少露面。 这次,他亲自前来,姚绍之马上就心中有数,计划要开始实施了。 “绍之兄,别来无恙啊!” 姚绍之略一拱手,两人见礼,张延祖说的没错,他两个自从上次一别,足有两年都没见过了。 这次,还真是久别重逢。 “延祖,郡王近来是如何计划的,我这里奏章都写好了一沓,就等着郡王一声令下,就奏报朝廷。” 他信心十足的看着张延祖,却见他的脸上难得的闪现了为难的表情。 张延祖叹了口气,只得将这些日子长安城发生的那些糟心事一一讲来,他越讲,姚绍之的脸就越阴沉。 按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郡王的局势不妙啊。 众所周知,自从武皇驾崩,武氏一族的势力就大大减弱,如今,要想重整河山,只得从下一代入手。 在现在的情势下,推出一个姓武的皇帝,简直是想都不要想,如此,继续扶植李唐皇族之中的傀儡,就成了唯一能走得通的道路。 李显糊里糊涂,也是极好控制的,可是他的身边,还有野心勃勃的韦皇后,以及她代表的那一部分势力,就算韦氏得势,也会扶持他们韦家的人,绝对不会倾向姓武的。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随着李重福的死亡,这条路便走不通了,况且,看李显的身子骨,这些年来也很坚挺。 上一次当太子时候落下的那些病症,居然一点一点全都康复了,如今又白又胖,除了懒病,浑身上下是一点大毛病也没有。 这样看来,再坚持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如此,在继承人这件事上,变数就大大增加。就连现在占着太子之位的李俊,今后还会不会一直坐稳这个位置都是说不准的。 第四百零三章 道观会面 “没想到,我离开长安的这些日子,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是啊,世事无常。”延祖叹道。 “郡王有什么计划?” “郡王的意思,现在能指望的,只有姚御史了。” “可是,恕我直言,延祖兄,苦桃那边的计谋被发现,我这边就是继续上书,恐怕作用也不大。” “毕竟,陛下也是要看实证的。” “这我明白,既然苦桃那边指靠不上,我们就只有另寻他法了。” 姚绍之有些迟疑,张延祖见状,连忙解释:“御史,不必担忧,整体布局仍然没变,只不过,我们要启用另一条线。” “另一条线?” 武三思难道还有安排? 姚绍之十分好奇,以往书信往来,从来也没听说还有其他的计划,没想到,郡王藏的还挺深的。 联想苦桃和谯王的连续打击,姚绍之亦戚戚然,看来,注意保密总是对的,这样才能保证在困境中仍然有翻身的可能。 长安城中,过完了元正就是太子的大婚之礼,喜事一件接着一件,令人目不暇给。 因为李重福等人的祸事,太子和太子妃前些日子几乎没有见面,联络也寥寥。 如今,尘埃暂且落定,李俊掐指一算,也到了彻底揭开盖子的时候了。 两人轻车简从,各自从府宅出发,前往晋昌坊。 这是李俊第二次踏入这座平平无奇的小道观,却不是为了会见暂居在这里的驸马武延宗。 暮色渐垂,他早早到达,只穿了常服,身边的随从也只有阿城一人,当然,作为当朝太子,他行事还是谨慎的。 虽然,从明面上看,只有阿城一个随从,其实,沿路跟随的侍卫也很多。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了,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尽量带着侍卫上街,总不能因为自己的轻纵,坏了性命。 他坚信,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想要他这条命的人,绝对不少。 宗爱柔还没到,他一点也不着急,按照现代约会法则,男女约会,女人是一定要迟到的,否则就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宗爱柔虽然是大唐人,估计也深谙此道。 冬日渐渐褪去,树上出现点点新芽,春天的脚步近了,他也感到心情愉悦。 白天里,阳光的温度越来越高,驱散了周身的寒气,他也清简了部分衣物, 小道观面积不大,除了供奉神像的正殿,只有一串厢房,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庭院。 为了给他创造条件,武延宗已经先行避到别处,倒是道长完全没有被太子的身份吓到,还理所当然的呆在道观里。 看到李俊在闲逛,甚至主动上来搭话,李俊一看,这位老爷爷,身材瘦削,山羊胡子一小撮,看这个样子,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白发铺满,脸上的表情却很舒展。 “道长。”李俊状态恭敬,武延宗曾与他说过,这间道观里,道长是完全可以相信的,从父亲一辈就是朋友,完全不问世事,不想掺和朝政。 所以,道观是个合适的见面地点。 他和宗爱柔的关系,现在正处于一个尴尬期。 不论是她来东宫,还是他去宗府拜访都不合适,尤其是他的岳父大人,兵部尚书宗楚客,自从发生了李重福的事件,渐渐也觉出些不对劲来,上朝也免了,平日里更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他的心态,李俊大概能揣测,他这是想隐退避祸了。 然而,他的官职在那里,就算想逃避,到最后决战的时候,也一定会被拉出来,架在炭火上烤的。 如此,这次重要的会面,只能借用武延宗的地盘了。 道长并没有多余的客套,他走近李俊,低声道:“殿下,对面楚国寺里,也有郡王的党羽。” 闻听此言,李俊的汗毛登时就立了起来,楚国寺,那不就是与这里一街之隔的地方。 如此这般,这次的会面岂不是很不安全?早知道就换个地方了,他看着道长,却见他神色怡然,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况且,如果这地方不稳妥,武延宗也不会把他拉到这里来,他脑筋一转又安下心来。 “是谁?” “楚国寺方丈,长宽” “此人以前是龟兹别种,不是中原人士,根据老道多年来的观察,他和郡王的交情可不只三五年,恐怕已经认识十几年了。” “上次,郡王和谯王私下会面,就是在楚国寺。” “那这位方丈,今天……” “去郡王府上拜访了,殿下放心。” 老奸巨猾。 老道长看着李俊,贼兮兮的笑,李俊只觉得,这可真是一只老狐狸,幸亏是向着他的,要不真是个隐患。 “多谢道长指点。” 楚国寺方丈为何要去武三思府上拜访? 按照老道的说法,这位方丈平日里深居简出,就连上次见面也是武三思屈尊,到他的寺庙拜访的。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件,以至于可以让他亲自出马? 这又是一个不得不注意的点。 “殿下放心,老道在这里也有三十年了,对面的动静,一时一刻都注意着,一旦他有什么异动,一定第一时间告诉驸马。” 不必他提点,老道就心有灵犀一般戳中了他的心思,这一番话,让他悬着的心,又放平下来。 两人继续闲聊几句,门外响起车马声,这回,真是宗爱柔到了。 李俊连忙回房,老道士去迎接宗爱柔,她的身边照例跟着翠香,在老道士的引导下,她缓缓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了。 双方看到对方的第一眼,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宗爱柔对朝政没有多少兴趣,然而,宫门里发生的那些事,她也略有耳闻,况且,她现在即将成为太子妃,那些她根本不想知道的事情,仍然会经由不同渠道,渐渐灌到她的耳朵里,真是躲也躲不开。 对于此行的目的,她只能猜到四五成,李俊究竟要做什么,她还是无法完全预料。 随着两人婚期越来越近,她时常觉得,那些波涛汹涌的暗流,离她越来越近,她已无法抽身。 两人相对而坐,却没有说话,爱柔直视着李俊,眼神有几分幽怨,李俊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心里的弦却绷得很紧。 这是一场赌博,在大战开始之前,他认为,有摊牌的必要。 第四百零五章 阴谋家蠢蠢欲动 “那,殿下希望我怎么做?” 宗爱柔定定的看着他,心知,在这场权力游戏之中,她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今天的选择,也许就会决定明天的命运。 李俊长叹道:“我希望,令尊能够找准位置,不要和郡王为伍。” 这只是他反复权衡之后的说法,实际上,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曾考虑,将铜符偷放到宗楚客府上,让他沾上一身屎,想甩也甩不掉。 毕竟,这厮实在惹人厌,这几年在朝廷上也是坏事做尽,惩治他一点不冤。大不了,最后不治他的死罪罢了。 不过,后来还是念在宗爱柔的面子上,放弃了这种想法。 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让宗楚客自己迷途知返,不要做不知好歹的搅局者。 他应该明白一点,在这个朝廷上,武三思代表的是一方力量,是把持朝政的权臣,可他宗楚客并不是。 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应当知道,及时与他解绑的重要性。通过此前的一些交往,李俊认为,这老爷子,不是那么不开窍的人。 所以,他才转变的战略,主动出示铜符,希望在大战开始之前,就把这只老狐狸先按下去。 这计谋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宗爱柔,看她在宗楚客的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看家父的种种做法,也不想和他再搅合到一起。” “爱柔,这可是说不准的事情。”他沉声道。 “我认为,事情拖到最后,郡王还是要逼迫令尊出手的。至少也要让令尊保持中立的态度,不要碍他的事。”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爱柔点点头,表示理解。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即便他不选择武三思,也不见得就会选择太子,除却胆小之外,宗楚客还很有些自负,与投靠某人相比,他更想成为各方拉拢的一方势力。 这样他就可以对这些人予取予求,游刃有余,基于这种想法,他确实极有可能在今后的争端之中,采取中立的策略。 “那太子殿下肯定不希望我阿耶不表态了。”她说。 “这是自然的,别忘了,他今后可是我的岳丈,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我的对立面。” “这也就是说,如果阿耶这样做了,殿下就要处置他。”她做出合理猜测,在等待他的回答的时候,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李俊笑眼瞧他,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要太紧张。 “处置是一定要有的,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不过,到底是爱柔的父亲,我不想让他难做。” “爱柔,这个时候,就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你要尽力劝说尚书,让他不要草率行事。”他循循善诱,提点着爱柔,却并没有明言,让宗楚客跟着他做事。 这些事情,是需要她自己理解的,顺便也可以通过她的行动,揣测她真实的心意。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意料之中的,她也没有向他承诺什么。两人好像能心灵相通似的,当他们走出道观,笼罩在长安城天空的阴影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然而,诡诈的阴谋绝不会因为李俊的极力阻拦就停止他的步伐,这张由武三思织就的魔网,他已经拼上性命去破解,可惜,武三思也不是吃素的,多年经营下来,他的退路很多。 郡王府中,迎来了一位神秘客人,他就是楚国寺方丈长宽。 多年来,他躲藏在楚国寺中,刻意避开长安城的繁华热闹,与清静修行的表象不同,他的胸膛时常炙热滚烫,总有冲动的情绪在引导着他,做一番大事业。 作为当今世上最繁盛都市的居民之一,他感受到的却不是宁静与祥和。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没有缘由,没有目的的,就想参与到重大事件当中,指点江山的。 我们暂且将他们称之为天生的阴谋家,破坏者。 他们憎恨既定的秩序,世道越安稳,他们越愤恨。 他们心中总有一些所谓远大的志向,他们深信一句话,乱世出英雄,清平盛世,自然是他们厌倦的。 平静的生活,让他们无法找到缝隙去挑战现有的秩序,达到裂土封侯,坐拥一方山河。 他们焦躁不安。 这些年,长宽刻意结交武三思,也是看中了这人对皇位的觊觎,他的野心,会成为实现长宽愿望的良好跳板。 这一天,他已经等待的太久。 胸臆膨胀的难受,他拼命抑制,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踏足郡王府,武三思能允许他出现在这个地方,只能说,他的内心亦相当焦灼。 据他所知,之前的数个安排,都已经宣告破灭,也就是到了这样紧迫的时候,武三思才会求助于他。 毕竟,像他这样,以虚假身份生活在长安城,终日躲藏在阴暗角落的歹人,绝对不是应该出现在王府里的人。 郡王府内的建筑依旧气派十足,小厮婢女在府苑之中穿梭,手上的活计忙个不停,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德静郡王依然是这朝廷上势力最强大的权臣。 长宽置身庭院之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不安,不知是他自己的心态作祟,还是事实就是如此。 难道,这次举事,将会迎来失败的结局? 他的心中涌现这样的念头,却并不惧怕,是生是死,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如今,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如果,能以他的渺小身躯,搅动风云,死有何惧! 为了彰显对他的重视,长宽是穿着僧服,从正门进入的,朝堂上接连发生突变,特地跑来郡王府拍马屁的人也少了许多,他们在门前看到这僧侣打扮的人,不过是略微侧目,并没有过多的议论。 这年头,大王都可以在家宅里自刺身亡,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郡王结交僧侣也没什么稀奇的。 或许是求个心安,也说不定。 当然,长宽到此,也确实是以此作为伪装。李重福死后,武三思并没有多少愧疚,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会见长宽,对外也宣称是见到鬼怪作祟,心绪不宁,让长宽上门做法事。 这理由完全正当,从哪里都挑不出错来,长宽在刘德昭的带领下,绕过前院,走向后宅。 第四百零六章 宗楚客的权衡 长宽器宇轩昂,步子迈的很大,完全没有秘密见面的那种小心翼翼,眼前出现一片桃园,光秃秃的枝干上,细小的枝丫正在努力往外冒。 他们在桃园之中穿过,便走到了偏院的一处夹角里,远远望去,眼前出现一座三层小楼,最上层做成了能瞭望的重顶阁楼。 刘德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长宽了然,看来,这里就是这次谈话的进行地点了。 木制楼梯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在阁楼上方,听到声响的武三思,打开窗子,露出了头。 他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直直向下望过来,正对上长宽的眼神,这个天生的阴谋家,是时候让他入局了。 武三思落座,理了理衣袖,状似悠闲,然而他紧绷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他也已经到了极限。 片刻之间,长宽对这次会面就有了明确的定位,武三思即将放弃缜密的计划,转而剑走偏锋,行危险之举了。 对他的这种选择,长宽非常兴奋,这个老头子,早就该这样做了。 这边厢,冒险请长宽上门的武三思,颇有一种放飞自我,破罐子破摔之感。 在接连遭受沉重打击之后,他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平静的等待时机的到来,恍然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无数教训换来的,机会从来都是自己创造的。 现在,太子已经化解了许多危机,他手里的牌已然不多,可他也不是无路可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之间,更没有讲和的可能,他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这些日子以来,他发觉自己的掌控力越发下降。 原本运作正常的情报网,传回的消息之中,有用的越来越少,起初,这样的情况,还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只因他得意太久,一点小小的失控,在他的眼里,根本不算是个事。 然而,等到他察觉的时候,事态已经开始走向崩溃。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些破坏活动,都是太子在背后做的。 以往,他还真是小看了他,他甚至怀疑,就连李重福都是被他间接害死的,虽然他并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原本还想让他再多活一段时间,现在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还是真刀真枪的斗上一斗才是真的。 “宗楚客那厮,最近是越来越不受控了。”武三思愤恨道。 “这没什么稀奇,郡王早该料到。” 长宽不以为然,他早就提醒过武三思,挑选宗楚客之女去联姻,风险不小。这等于给这老贼提供了一条退路,他既可以继续效忠武三思,也可以扭头去投靠李俊。 武三思一定要时刻提点他,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然而,宗楚客显然是没听进去。 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步田地,绝不是长宽谋事不利。 “郡王打算怎么办?” “绝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下船,老夫是一定要绑着他一起和太子争斗的。”他恶狠狠的说道。 “郡王就不怕他身在曹营心在汉?” “宗尚书官位显赫,若是情势不利,他为了自身计,也不见得会接受郡王的指挥。” “不听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长宽眉毛一挑,看来武三思已经有计划了。 “不过,这办法少不了方丈帮忙。” “长宽愿意效劳。” 清风一阵,将帷帐吹开一条缝,露出武三思和长宽窃窃私语的模样,留守在楼下的刘德昭,揣着手想到,这一下,又不知是哪个可怜人要倒霉了。 宗尚书最近的日子是既悠闲又紧张,所谓内松外紧也不过如此。 武三思的人他虽然没有见到,可他的书信,却收到好几封。 展卷阅读,字字句句都是逼迫他一同起事的内容,尚书心里苦的很,却无处诉说。在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看来,最近,他对武三思是坚持谢绝的态度,回绝和他的一切接触,实则,这怎么可能! 两只多年以来紧紧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解绑,他倒是想,可武三思也不能同意。 一封封的信催过来,表面上,武三思对他的避而不见,表示理解,可宗楚客也不傻,他太了解武三思的性格了,这人从来都是决不允许别人占他便宜的,更别提是背叛他了。 现在,他和武三思虽然不算公开决裂,可也差不不了多少。他一再回绝的态度,就是在向武三思表明,他不打算继续跟着他做事。 做出这样的选择,绝对不是无代价的,他很明白,然而,武三思起事在即,现阶段来讲,他也不会下手折腾自己。 宗楚客明白,他这是还指望着自己守住这个兵部尚书的职位,给他办事。如若他不听话,这个官职是迟早要被他搞掉的。 他拖着武三思的底气在于两点,一则是,他现在已经有了太子这个大靠山。 看太子对爱柔那个殷勤的模样,也知道,只要他老实本分,到时出了事,太子一定会给点面子,拉他一把的。 二则是,也许就连武三思自己都没发现,韦皇后对他的态度已经悄然改变。 以往,这位德静郡王和皇后有染,是他明知的,武三思也因为这种不正当关系,得到了韦氏的庇护,本事不大,权力却不小。 这两年来,靠着这一层关系,武三思可谓顺风顺水,在朝廷上说一不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美貌本身就是一种资源,不论是对女子还是对男子,都是如此。 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确实容易在主子面前得宠,他宗楚客是长相实在拿不出手,否则,也许跑的比武三思还快。 宗楚客能够明确感觉到,武三思引入谯王的举动,大大触怒了韦氏,自从谯王进京,她就没有给过他几个好脸色。 当初,武三思要培植谯王势力的时候,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他乐见的。 武三思自负武断,既然是他认准的事情,他只要点头称是即可,完全不必冒风险给他泼冷水。 武三思今日在朝堂上能有今日之局面,大半都是因为韦氏的支持,如果没有韦氏的支持,就犹如釜底抽薪,让他的所谓地位,失去了坚实的基础。 这些年来,他能混得这么好,跟韦氏持久的耳边风有脱不开的关系,一旦这个靠山抛弃了他,他的好日子也长不了。 第四百零七章 你看着办 宗楚客头脑聪明,这些是非利弊,他早就反复权衡过,他当然知道哪一条路才是应该选的。 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同意他将女儿推荐给李显,去做太子妃。 然而,沉重的现实摆在眼前,他也无能为力。 都怪以往捆绑太深,他的黑历史,武三思一清二楚。 这些罪证若是抖落到朝廷上,他也是逃脱不了罪责的,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一直举棋不定,只能采取龟缩战术,指望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庭院之中,春意盎然,宗楚客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难得的,搬着小几子,端坐在庭院中,欣赏动人的春景。 然而美好绚烂,无法遮盖黑暗,该来的总会来。 宗爱柔走下马车,径直向自己的厢房走去,沿途之中,她脚步匆匆一刻也不想停。 她太慌乱,太紧张了。 那些太子交代她的事项,他讲解的局势,都让她无法平静,翠香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险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宗楚客捶着腿,抬头一瞧,正好逮着宗爱柔急迫的身影。 “爱柔!”他出言道。 “阿耶。” 爱柔一愣,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她在庭院之中和父亲对视一刻,最后,还是甩开侍女,向宗楚客走了过来。 “干什么去了,走路这么没规没矩,过几日就要大婚了,成什么样子!” “阿耶,女儿有话说。” 宗楚客本没有在意,怎奈,爱柔一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这才让他后知后觉,她今天出去,是去办大事了,遂跟着她回房。 厢房的门轻轻关上,两人落座,决定宗氏一族走向的关键谈话开始了。 对谈话内容,宗楚客有些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爱柔开篇就直接逼问过来,让他猝不及防。 “阿耶,以后,你是打算跟随郡王还是另投他人?”她这样说道。 宗楚客面色一凛:“你怎么……” “爱柔,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为父劝你,专心准备婚礼,不要掺和前朝的事情。” 爱柔急道:“阿耶,不是爱柔想掺和,实在是事情逼到这里,女儿避无可避。” 宗楚客看着女儿,沉默了。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遭遇宗楚客是她没想到的,一早也没有准备体面的说辞,她只能慢慢的说,慢慢的思考。 “阿耶,当初把女儿许配给太子,您真实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样的?恕我直言,这几个月来,我反复观察,还是摸不透阿耶的心思。刚才女儿是去见太子了,我看到了一些证据,阿耶,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宗楚客一听爱柔的这个口风,反倒笑了。 原本还以为这个女儿是个朽木不可雕琢,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希望他选择太子。 女儿啊,女儿,这个决定如果这么容易下,你阿耶我还至于这么纠结吗? “爱柔,太子是让你来游说阿耶的吧。” “算是吧,”爱柔双手交叠,正色道:“但女儿揣测,是拉拢也是警告。” “怎么,如果老夫不和他一条船,他还要休了你不成?”他调侃道。 “他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婚姻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果阿耶倒掉,那爱柔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一点,我很清楚。” “阿耶,朝堂上的许多事,爱柔不清楚,只是,我们父女两人的性命,甚至是这门户里的一家老小的性命,现在都是攥在你的手里的,如果,我们能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说不定就可以得救。” “否则,就算我如期嫁给太子,等局势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太子也会离弃我的。” “我既保不住阿耶,也无法保全自身。” 自从这门婚事定下,宗爱柔就明白自己的命运了,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那就是身不由己。 她在后宫的荣辱,不是她能够决定的,即便李俊深爱着她,一旦她的家庭,亦或是她本人有危害朝政的行为,他也一定会舍弃她。既若是他保住了她个人,处置了她的亲人,侥幸躲过了这一时,她在朝中也无法维持势力,最后,也不过成为孤家寡人,丧失了母族的支持,这样的女子,在后宫的日子有多艰难,她完全明了。 爱柔的话,让宗楚客痛心至极。 客观来说,他儿女众多,就算折了这一个,也还有的是继承人,当初,在决定这门亲事的时候,他就是做了这样的准备。 一旦情势不利,女儿是可以牺牲的。 可事到临头,才明白,很多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个女儿是他最疼爱的,从小到大,倾注了他最多心血的也是她,如何能说放弃就放弃。 更何况,女儿的想法极有道理,一旦选择错误,可不是牺牲她一个就能换得全家平安的。 “爱柔,你在太子那里究竟看到了什么证据?” “这我不能说。”她突然坚定起来,拒绝透露。 宗楚客咧咧嘴,人生不过如此啊。 辛辛苦苦培养女儿,长到了这么大,现在还没有嫁给太子,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他的人,还对亲爹遮遮掩掩。 “爱柔,你希望阿耶投靠太子,可我不看到实证,如何能听从?” “我想你也知道,郡王最近逼我逼得很紧,对于我来说,继续跟着郡王做事,是最方便的。如果你没有强有力的证据,阿耶实难追随太子。” 证据是绝对不能透露的,这是李俊和宗爱柔共同的决定,按照李俊得到的情报,宗楚客手里并没有铜符,这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他对武三思这次的行动了解的不是很具体。 现在把证据交给他,难保他不会挟持证据,反而跑到武三思那里邀功。宗爱柔也不想把亲爹想象成这副样子,可她爹往常的行事作风确实如此,这样的事他干得出来。 话分两边,阿耶说的也有道理,让他做出这样关键的决定,不抛出点实际的东西,也确实说不过去。 “阿耶,别的不说,郡王放出去的那些东西,都被太子发现了,他若强行起事,下场一定不美好。阿耶若是跟从,必定会深陷泥沼。” 第四百零八章 死因调查 “你是说那些东西,全都被太子发现了?” 闻听此言,宗楚客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一次,他是当真坐不住了。 一直到刚才,他都没有说实话,其实,武三思的一系列活动,他都清楚,就算两人没见面,互通的书信也一直没断。 他初期的计划,宗楚客全都知晓,不必挑明,他也知道,宗爱柔口里所说的东西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不能说。” 她拒绝的很干脆,没给她老爹留一点面子。 这可就不好办了,据他所知,这次武三思分派出去的东西,可不止一两件,太子究竟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这里面有鬼啊! 宗楚客脑筋一转,正对上女儿狡黠的双眼,他们这对年轻人,肯定已经挖好了坑,等着他往里面跳,爱柔一定握着消息,却不愿都透露给他,他能明白他们的心态,却还是有些气恼。 “不说罢了,你们也别妄想老夫会和你们合作。” “阿耶,言尽于此,您自己想想清楚,爱柔倒也不怕,大不了走错一步,就一起完蛋。” 真是冥顽不灵,爱柔一听这话,气呼呼的起身,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要充大,到时候,船沉了,一起掉河里就是了,她也懒得管了。 宗楚客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士,面对这样生死抉择的大事,他根本没有办法马上做出决断,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如今,爱柔这样要求他,也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他这厢拖上一拖,自然有人看不过去。 轻车简从的来到醴泉坊,这是李俊第一次踏入这间里坊,也是第一次来到谯王府。 听说这座破落宅院,原先曾是前朝官员之宅,由于面积比较狭小,朝廷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分派,经年累月下来,它就越来越荒芜,越来越破败。 看到它的断砖破瓦,谁还会想得起,这里也曾经是一座气派的官宅呢? 而这里被称为谯王府,也不过短短十几天的时间,甚至于,城中的不少百姓,都并不知道这座破宅子已经是谯王的府第。 如今,葬礼都已结束,谯王之死,也定性为自杀,当然对外还是声称暴病而亡。 不管是体面的葬礼也好,丰富的东园秘器也罢,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关于谯王之死,皇帝李显仍然无法释怀。 于是,他特别派出太子李俊,负责彻查此事,他总是认为,李重福之死,不是一时想不开那么简单。 或许,他是被人谋害的也说不定。 他实在无法相信,如此年轻的儿子,会这样轻易的就抛弃自己的性命。 接了这项任务的李俊,专程到此,并没有清简自己的仪仗,都是因为他有皇帝的谕旨。 他正要进门,恰好碰到了太平的小侍女晨阳,她急急从院子里跑出来,裙裾摇摇,成功获得了李俊的注意,而后,就搀扶着太平出来。 李俊打眼一看,豁,这是又要开始表演啊! 太平一出来,就拉住了他的手,勉励他一定要好好调查,还福儿一个公道,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之类。 李俊一一应下,心里却升起了疑惑。 听太平的意思,她十分希望李重福不是死于自杀,而是被人害死的最好。 从她的言语判断,她应该是心虚了。 听闻这几日,她夜夜都睡不安稳,时常梦魇缠身,那些传说中的道士,这一次可当真派上了用场,纷纷做法驱魔,可惜的是,效果并不明显。 他略作考量,也许太平认为,如果李重福是自杀的,那么她对他的挤兑,一定是促使他弃世的原因之一。 而如果李重福是被人害死的,那她就放心多了,可以得到解脱。 严格来讲,她虽然讨厌他,可也没有恨到想弄死他的地步。他的仇人另有其人,只要李俊能够帮他昭雪,他也许就不会再缠着自己了。分析到了这一层的意思,李俊答应的更加殷勤了些。 哎,一把年纪了,天天做恶梦,也是有点可怜。 护送太平回府后,李俊带领姚逵,进入谯王府。 在这里,只剩下崔、何二位长史留守。 按照一般的处理规定,既然两位长史服侍的大王已死,他们也就不必再返回封地,就留在长安,等候几个月之后,朝廷有了缺职,就会再次分派职务。 原本李显是想处置了二人的,爱儿惨死,他们两个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更没有对他采取任何的救治措施,就任凭李重福在他们眼皮底下丢了性命。 就算重福生前并不是李显钟爱的儿子,可这并不妨碍他死后成为父亲怀念的人物。 也不妨碍李显把两个长史拉出来,出出气。 二人能够免死,要感谢的,还真不止李俊一人。 他们能够活命,都是韦皇后的功劳,要不是她雷利风行的处置了李重福的那些小厮丫鬟,让他们去给谯王陪葬,这两人的下场可就说不定了。 等到李显怒气渐消,李俊从旁说和,言明利害关系,他看在已经有人为李重福殉葬,也就饶了他们一命。 不过,他二人以后在长安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恐怕官职就要从低阶的做起。 对二人来说,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他们没有任何不满。在没有重新安排官职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就暂住在这谯王府里,老老实实的给谯王守丧。 就连现在,他们也还是缟素加身,每日唉声叹气,不知有多伤心。 李俊进入府宅,先和二人会面,他这次来的意图也很明确,调查李重福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要怀疑,对于谯王之死,他和李显的意见是一样的,到底是一位皇子,他们绝不相信,他会这样轻易的就捐弃性命。 “你们两个说说,谯王真是自杀吗?” “千真万确。”崔长史答道。 “当日正是元正,这府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谯王心情十分低落,他原本还想趁着元正观礼,能够进宫面圣,求得陛下原谅。可殿下也知道,陛下并没有允许大王进宫,大王失望极了。” “这么说,是因为丧失了最后的机会,所以才会想不开的。” “应该说,自从在朝堂上受辱,大王就一直心绪不宁,惶惶不安,他总是惧怕陛下会处置他。” 他原来是在惧怕李显的处罚。 第四百零九章 现场勘查 李俊终于明白李重福惊恐到如此地步,竟至于死的原因了。在这个年代,他与李显,是父子,更是君臣。如果是儿子骂老子,老子顶多训斥几句,最后,还会和好。 可皇子辱骂皇帝,那就绝对不是训斥几句,鞭笞几下就能够了结的了。他这样的行为,如果换一个硬脾气的皇帝,说不定还真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不过,他面对的是李显,这个标准软柿子,他真的没有那么狠毒的心肠。 事实不是摆在眼前了吗?事发之后好几日,李显都没有发落他,这暗示的意味还不够明显吗? 李重福难道想不到这就是李显在犹豫,在给他机会吗?只不过,面对不敬的儿子,他总不能挥挥手就把他原谅了,放过了,如若这般,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摆,他还有没有权威? 他怎么就这么糊涂,这么一点时间也忍耐不了,竟然手起刀落,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想,父皇早就想原谅他,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谁知他如此想不开。” 李俊低垂着头,哀伤的说道,崔、何二位长史,也是扼腕叹息,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再惋惜,也无法唤回逝去的生命,就算是李显现在趴在棺材上告诉李重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也于事无补。 李俊把手炉放到一边,抬眼审视着二人。 看他俩非常坦然的样子,李俊怀疑,他二人也并不知道什么内情。 “我问你们,谯王和武三思的密谋是什么?” 一听武三思的名字,两人皆是一惊,连忙对了个眼神,李俊笑笑:“你们别害怕,谯王已死,他就是做过什么,也没人再去追究。只是,我想知道真相。” “我怀疑,谯王是武三思派人害死的。” “这怎么可能!”二人连连摆手,否定了李俊的想法。 “殿下,谯王确实和郡王有联系,可这一切都还没有正式布局,据我二人所知,谯王这次能够回京,就是郡王在背后促成的。实际上,上一次大王给陛下写信,陛下的立场就已经松动,虽说,最后大王没有能如愿回京,可却收到了陛下的回信。陛下在信中很是劝勉了一番,让大王在封地再呆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找个好机会,就让大王回朝。” “所以,那段时间,大王心气非常高,对回朝这件事非常有信心,可不知朝廷上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一来二去,解禁大王,让他回京的旨意迟迟没有到来,大王这才急眼了。” 李俊听着他们的诉说,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从中作梗的是韦皇后,这件事他也知情。 “后来呢,谯王就投靠了武三思?” “不能说是大王投靠,倒是郡王先来拉拢大王的。那时大王终日在封地闷闷不乐,非常急躁,因为他的条陈,上书,都没有回音,仿佛是陛下从来也没有看过。他回京心切,这才同意和郡王联手。” “所谓联手,就是推他上位,让我靠边站了。” 李俊笑着对他们感叹道,二位长史赶紧圆回来,其实,谯王已死,他们曾经有什么阴谋,他根本不会在意。 “当初,具体的计划是怎样的?” “二位长史是谯王最亲近的大臣了,肯定知道些详情。想当初,崔长史找到我,说想找我合作,我想,现在应该是合作的开始。” 李俊是个实用主义者,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保住了两人的性命,他们也总该有点表示吧。 他已经在东宫等了好几日,这两人毫无反应,难道,非要让他自己找上门才行? 这样的态度,还能叫合作吗? 瞧着两个人岁数也不小了,怎么会如此不自觉。 两位长史心里也为难的很,所谓密谋,当真是没有多少,他们要是能说,还会隐瞒? 只得把当时的详情一一说与李俊听,到底这些细节有没有用,就看太子的判断了。 武三思选择谯王,不过是始于三个月前,时间并不算长久,那个时候他在韦皇后那里吃了瘪,又在李俊处遭受了挫折,便急中生智,开始烧李重福这个冷灶。 而李重福这个边缘之人,看到武三思将目光转向自己,也是兴奋异常,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与他一拍即合。 按照武三思的设计,他会先设计让李重福回京,现在看来,这一步他做的是非常好的。 后续的工作,武三思并没有向李重福做过多的透露,而李重福当时分配到的任务,不过是用良好的状态面对生父,唤起他的同情怜惜,借以在朝廷上获得体面的身份。 获得好身份,其实是这个计谋之中的关键,只有李重福重新获得李显的喜爱,他才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 否则,对于一个曾经憎恨的孩子,李显说不定宁可册立小娃娃李重茂,也不会选择李重福。 二位长史虽然不清楚武三思的阴谋,可断断续续的也听李重福讲过不少细节。 据他们了解,原本武三思的计划安排的很急,他似乎已经早有准备,就等着李重福下定决心服从他的安排,他就马上行事。 从李重福兴奋的态度看来,武三思是想利用一连串连续的事件,搞倒李俊,把他从太子之位上弄下来。 这些事情李俊都知情,他思忖,那些所谓的计划,就是他发现的偶人、铜符之类,没什么太多新鲜的价值。 谯王是大王,并不会参与真正的起事,他是被武三思扶持的力量,所有的那些脏事、恶事都是由武三思一手包办,李重福只需要负责在关键的时候表态即可。 一旦李俊失势,他作为唯一的成年皇子,升任储君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再加上武三思的煽惑,大事可济。 从长史们的说辞之中,李俊并没有太多新的发现,不免有些失望,他站起了身,对崔长史说道:“带我去谯王自刺的房间看看。” 这件事不难办,没过多长时间,几人就来到了李重福自杀的现场。 这是一间很小的厢房,不过两个套间大小,地点偏僻,躲藏在正经厢房的侧面,当初开辟它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李重福选择在这里自杀,想必也确实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举动。 他走近这间素净的厢房,里面没有多少新鲜的摆设,所有的家具好像都很陈旧,他推测,这间屋子自从李重福搬进来,还从来没有收拾过。他也根本没打算使用这间房。 他走到内间,崔长史告诉他,李重福就是在这里自刺的,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手搭在床沿上,半个身子伏在地上,是趴着的。 鲜血从他的胸前流出,淌了一大片。 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气绝,用来自刺的匕首,还插在胸前,一共三刀,可怕极了。 当时府上也没有多少能主事的人,他们就自作主张,连忙进宫面圣,通报了详情。 第四百一十章 武三思捷足先登 李俊走到谯王丧命的胡床边上,在床底下的一块木板上,还残留着些许褐色的印迹。 看来他就是在这里倒地,李俊俯下身子,擦抹了一下,血迹早就已经干涸。 查看周边的痕迹,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他拍拍袖口上沾染的尘土,站了起来,又开始在房中踱步。 “这两日,还有人来看过谯王吗?” 崔没有马上回答,他迟疑的眼神被李俊捕捉到了。 “还有谁来过?” “郡王。” “你怎么不早说!”李俊不可置信的大叫。 “太子殿下,这您不能赖我们,郡王是朝廷大官,他说要来吊唁,我们总不能拒之门外吧。再者,他到了之后,不过是正经凭吊,在院子里站了站,并没有什么不规矩的行径。” “他到这间厢房来了吗?”他急急逼问,那狠厉的表情,把两位长史都吓到了,哪里还敢说假话。 “来过,就像殿下这样,郡王说想看看谯王弃世的地点,我两就带他过来了。”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候,你二人有没有陪在身边?” “一开始是跟着的,不过进门之后,郡王说要单独静一静,我们想,以往他是殿下的朋友,又权势很大,既然要看,就让他看好了。” 真是糊涂! 李俊在心中暗骂,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办的事?难道,葬礼那日他的暗示,他们居然一点也没弄明白? 还是说,即便是听懂了,也还是畏惧武三思的权势? 如果他们这样胆小怕事,不能担责任,他要他们有何用? 还是他们觉得,只要度过了这次的难关,他们就可以投奔东宫,做个幕僚混吃等死? 至于其他的紧要事项,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们这也太过异想天开了,东宫也不会养这样头脑拎不清的废物啊! 这样看来,武三思一定是在他之前来到了谯王府,既是如此,他还费什么劲,干脆走了了事。 这间房内的所有一切,肯定都被武三思检查过一遍了,就算有线索,也早就抹去了,真是遗憾。 他气呼呼的冲出厢房,来到场院中间,这件事原本也是他疏忽了,那一日葬礼,李显将主持的工作全部交给他,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那个时候,他竟然忘记了要检查一下谯王的居所。 这人和武三思早有勾连,如今身死,即便不是武氏害的,如果他这里有什么密谋的证据的话,武氏也一定不会放过。 看现在的情形,武三思特意找了一个没人造访的时间赶过来,而且还长时间的停留在李重福死去的房间,他应该就是在找这个证据。 这些证据一定是能指向谯王和他的密谋的,至关重要。 会是什么东西呢? 是不是已经被武三思取走? 他懊悔不已,如果因为自己的失误,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不只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一直以来为他出谋划策的官员,更加可怕的是,他可能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武三思在这间房里呆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吧,是不是?”李俊的怒气也把二位长史弄得心里毛毛的,崔问向何,何稍想片刻:“确实,时间不长。” 一盏茶的时间,那应该也不超过十五分钟,这个时间段既可以寻找东西,又符合凭吊伫立,缅怀旧友的惯例。 “当时你二人一直在门外守着吗?” “是的,绝对没错。” “不瞒殿下说,我们两兄弟也害怕他跑到府里做坏事,所以一直防着呢。” 李俊斜睨他一眼,你都放人进去了,这叫盯着吗? 这脖子上扛的是土豆吗? “他还去别的地方了吗?” “殿下一说这个,属下倒是想起来了。”何长史抢白道。 “当时,郡王从屋子里出来,确实想再去谯王生前居住的厢房里看一看,我们觉得不妥,就婉拒了。” 不简单啊,脑子是个好东西,他们终于找回来了。 他刚才还在想这个问题,按照李重福那个咋咋呼呼的个性,应该不会住在这么简陋的屋子里。 原来他是特地走到这里来自杀的。 “谯王平时住在哪里?” “殿下请跟我来。” 几人快步来到前面的一方宅院,在这座破败的宅子里,也就正中的这间主厢房最为干净整洁,而且还很宽敞,李俊和姚逵一同进入其中,两位长史只得在一旁陪同。 李俊先环顾一圈,这里的摆设也不算丰富,看来,自从在朝堂上遭了打击,李重福也没有心思装点房间了。 不过,这间房子的布置还是很正常的,惯常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李俊对姚逵说道:“赶快找找,不出所料,这间房里一定有证据。” “殿下,什么证据?” “还不清楚,不过,一定是能够证明武三思和他勾结的。” 姚逵点点头,表示了解。 接下来,他又把两位长史叫到身边,这事也没什么可避讳他们的。 “以往,谯王和武三思通信多吗?” “多,挺多的,”崔长史说完,何长史也在旁附和道:“大概半个月就能有一封吧。” “这么频繁?” 他不禁回顾地图标识,均州在湖北,武三思当时在洛阳,这路程如此遥远,以古代的交通状况来看,他们居然还能保持半个月左右就通信一封。 也真是神速了。 “那些书信都到哪里去了?” “我们不清楚。” “大王很少让我们看他和郡王之间的通信,我们知道的这些信息,都是他看过信之后又转述给我们的。” “也就是说,你们也没见过那些书信。” “见是见过,只是内容没看过,郡王和大王通信,都用特殊的印章作为凭证,只要见到盖着这样印章的书信,就一定是郡王送来的。” 原来如此。 看来搜寻的重点,就在这些书信之上了,但愿李重福没把它们都销毁。 首先就是书案和书架,姚逵已经将他们搜寻了一遍,没有收获,李重福也不是个勤读书的人,架子上根本就没有几本书,姚逵把每一本都拿出来仔细查找,完全没有书信的影子。 书案上的摆设也相当简单,除了笔架和几只秃笔以外,只剩下一沓宣纸。 他将宣纸翻了一遍,张张都是洁白如玉,连一个字都没有,更别提是信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证据无法掩盖(感谢大家的支持~~) 仔细的检查了比较精细的地方之后,两人就开始变换方式,开始敲敲打打,完全不计较弄坏东西。 反正这间房里东西也不多,他们找起来毫不费力,李俊笃定,如果李重福智商正常的话,他一定会留下证据。 结果并不如人愿,翻腾了半天,也没看到一星半点的线索,真是气煞人也。 如今,谯王已死,一切的阴谋诡计等于死无对证,决战在即,他怎能甘心。 他将刚才检查过的东西又巡视一遍,总觉得,应该还有些遗漏之处。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棕黄色的樟木小箱子之上。 这箱子从外观上看来,并没有任何稀奇,箱体上雕刻着梅梢映月的花纹,雕工很精致,大小不过一尺见方。 面上是简单的三簧锁,不算精巧,不过,李俊刚才已经检查过这个箱子,因为它居然没有上锁。 其中放置的只是一套办公用具,毛笔,砚台,镇纸等物,这些东西他一一取了出来,把箱子底部也检查了一遍,没见有什么异物,再思及这么个小箱子,也没有上锁,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就没有用心检查。 可现在一无所获的他,又将思路做了调整,这小箱子不大,放在书案上倒也没什么稀奇。再加上,箱子里装的又都是笔墨等物,都是写字用得着的。 初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谯王平时都用哪支毛笔写字?” 与此同时,他走到书案前,将箱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重新检查。他察觉到,宝箱里的毛笔完全是没有用过的,砚台也是全新的,上面完全没有墨迹。 箱子特地摆在每天都要经过的显眼之处,可箱子里的东西却从来也没用过,实在有点奇怪。 看谯王的样子,他应该不是很爱惜东西的那种人。 与此相反,笔架上的两只毛笔却都有使用过的迹象,可见,李重福不是从来也不写字的人,但是宝箱之中却没有放置多余毛笔的位置。显然笔架上的毛笔从来也没有被收到箱子里。 崔、何二人走了过来,仔细看看,便应道:“殿下,大王平日里只要写字都是直接从笔架上拿笔,这宝箱里的笔他从来也没有用过。” “从来都没用过?” “是,没用过。” “你们以前见过这个箱子吗?” “箱子见过,平时就是放在桌角的,里面的东西没见过,大王好像很少打开。” 嘶,这箱子还是有鬼啊! 一直放在这里,可箱子里的东西却从没有使用过,既是如此,干什么不放到不碍眼的地方,还偏偏放在这里。 “谯王平日里喜爱文房用具吗?” 崔何二人皆否定道:“大王对这些东西不甚感兴趣,以往大王最喜欢打猎,射箭,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过是做做样子。” 箱子里的东西,他已经检查了两遍,除了全新以外,没有任何问题,那问题就是出在箱子上了。 他先是将木箱倒过来,敲敲他的底板,再观察底板和箱体内部的连接程度,看看是不是箱底有夹层,结果他发现,箱底只有薄薄一层木板,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间隔。 再看看箱盖,亦是方形的,不过,用手摸上去,感觉箱盖要厚实几分,反复抚摸,甚至可以感觉到箱盖内部,有点凹凸不平。 他把箱子拿起来,左右摇晃,侧耳倾听,里面传出了细微的沙沙声。 果然有东西。 就在宝箱的木制夹层里,怪不得不爱读书写字的李重福,还天天把这么个文具盒摆在自己眼前。 原来他是把东西藏在这里面了,通过这个行为,也可以看出,他不是全无脑筋,还知道不上锁,掩人耳目哩。 从属下们的反应来看,根本没人注意到这里放着机密的宝贝。 可是怎么打开呢? 李俊观察,这双层木板是通过背后嵌插,拼条制成的,怪不得箱盖上有很复杂繁乱的花纹,应该都是为了掩饰拼条的痕迹。 这样的箱子,即便有钥匙也是打不开的,李重福一定知道那机关要害的一个拼条,只有破解机关,才能打开。 他将宝箱递给姚逵:“你想想看,怎么打开。” 这事可是把姚逵难住了,解开机关这样的事情,他从来也不擅长。他端着这宝箱,煞有介事的看了几看,也听了李俊的讲解,明白了这箱盖上是有机关的。 可那又如何,这种宝箱如果不知道撬动机关的木条,你就是想到死,你也打不开。 他也按照李俊的样子,把木箱拿起晃荡晃荡:“殿下,您说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听起来,应该是书信之类的。” “那我们直接把它拆开就是了,不必担心弄坏。” 李俊震惊的看着他,从来也不知道姚逵还会武功。 拆箱子,那肯定就是…… 他的脑海里瞬时显现那些武侠片的片段,一个大力无敌金刚掌下去,岩石桥墩都能粉粉碎去,这么个小木箱,能拆吗? “你打算怎么拆?”他迟疑道。 “殿下等着看。” 姚逵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银质小桶,这小桶好生有意思,桶的四周浮雕了倒覆莲花的图案,银铜的小盖则是个小人的半身像。 桶盖和筒身之间有银链子连接,姚逵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这小银铜里面好宝贝可真不少,每一个都有相应的银链子与桶盖相接。 有银牙针,银剪刀,银耳挖等物,另外还有一柄小小的匕首,只是没有刀鞘。 姚逵把小刀拿了出来,沿着木箱箱盖的边缘,小心的探寻,每碰到一个木条的接口,就撬一下,终于在摸到第五个木条的时候,嘎嘣一声,箱盖打开了。 箱盖一开,一沓薄薄的纸,就扑簌簌的掉下来,原来,谯王还真留着这些书信了。 好了,这次总算是没白来。 李俊坐到李重福曾经坐过的花墩子上,将这些书信整理好。看开头和结尾,这是三封信。 基本上可以代表李重福和武三思交往的三个阶段。 难为他那个愚钝的脑袋瓜,还知道把这些证据保留着。 第一封信是武三思决意与他联合时写的游说信,在信中,武三思用了上百言来向李重福展示和自己联合之后的美好前景。 从信中,可以看出,大约在李俊还在大非川征战的时候,武三思就开始布局这件事了,他派遣了密探一路跟随部队到前线征战,已经收到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在信中,他提到,李俊在战场上使用了一种秘密武器,威力巨大,如果能调查清楚,他会在这种武器之上做文章,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承诺,李重福才最终选择与他联合。 第四百一十二章 二女同行 在第二封信中,武三思已经提前告知李重福,可以准备进京,并且将朝廷上各个帮派的势力分布都做了详细的说明,让他心中有数。同时,武三思提到,他对宗楚客有些反感,宗和太子越走越近,开始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按照武三思的计划,只要李重福进京之后一切顺利,再过一两年,他就要和宗楚客分道扬镳,争取把兵权逐步挪移到李重福的手中。 这可当真是异想天开,武三思大概对自己的计划相当有信心,在他的眼里,李俊这个太子已然是个死人了,是不存在的,完全不必考虑。 他的一切谋划,都是针对李俊跌落之后制定的。 按照当时的情势看,武三思的布局确实是比较复杂精密的,他设计了一套连环计,目的就是将李俊推到谋逆的方向去。 如果这一套计划得逞,别管李俊最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只这太子是肯定当不下去了。 同时,他还鼓动李重福多给李显写信,一方面可以倾诉相思之苦,人伦之情断绝之痛,另一方面,也要做好准备,写一些正式的奏疏,直指李俊不孝不仁不义的,切记,这些奏疏一定要从父子亲情的角度出发,让李显对李俊的谋逆行为恨之入骨。在这些奏疏中,一定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地位上,只叙述李俊和李显的关系,不要把自己裹挟在其中。 这也是为了不引起李显的怀疑,毕竟,从目前来看,李重福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如果在奏疏中过多谈及自己,难免不会引起李显的怀疑。 李重福呈上这样的奏疏是别有用心。 武三思在心中的用语十分殷勤,可以说是面面俱到,几乎是手把手的指示李重福行事,然而,骄傲自大的李重福,似乎并不买账。 在武氏的回信中,还特地提醒李重福一定要按照他的安排做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观李重福到长安之后的表现,他显然没有将武三思的话真正的听进去,也根本不想完全遵照他的指示办事。 武三思之前对李重福的态度,可谓是相当恭敬。每每提及他,都是极尽溢美之词,称重福乃天纵英才,少年英雄,多年失意只是因为没有人扶持指点,这样看来,武三思当时对谯王确实很看重。 这也说明,李重福一定没有把自己在均州境内做的那些龌龊事都告诉武三思。要是他知道,这位少年还做过辱骂皇帝亲爹的壮举,他铁定不敢再扶持他。 几封信之中最为重要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纸卷,这封短信,收到的时间应该不长,纸张之上还可以看出当初卷折的印痕。 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通知。 武三思告诉李重福,到楚国寺相见。看来,这封信应该是他回京之后才收到的。 楚国寺,看来,这个地方很有必要调查一下。 这些信虽然没有提供多少有用的消息,可它们却可以证明,武三思早有意图,陷害太子,并且着手蛊惑李重福。 李重福虽然身死,李俊对他也根本没有多少感情,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死后给李俊做出贡献。 李俊将这些书信收好,留作日后和武三思对峙的证据。 按照两位长史的介绍以及这宝箱的状态来看,此前应该没有人发现过这些书信。 这是一个好消息。 翌日。 车沿四角挂了金铃铛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上徐徐行进。 马车前方,设置障扇两对,行走的百姓看到这标志性的大羽扇,立刻识趣的避让到两边。 车中坐着的人,实在太过有名,整座城里,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她就是安乐公主李裹儿。 这次上街,她并未独行,宽敞的车厢里,宗爱柔和她相对而坐。 前些日子,两人各自忙碌,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捞不着,这次能坐在一起,还多亏了安乐的软磨硬泡。 自从谯王去世,李显就一蹶不振,朝政基本上是弃绝了的,终日唉声叹气,没个笑脸。 韦皇后和上官婉儿轮流上阵,陪伴着他,不时逗笑,可惜的是,效果并不明显,他的情绪没有多少好转。 转机出现在裹儿进宫的那一日。 她一脚踏进大明宫的门槛,就抱着李显的胳膊,撒娇打烂,甭管好不好笑的笑话,她也咯咯笑个不停。 三两句话就把李显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韦皇后一看这个情形,不禁感叹,要说还是这个女儿有本事,这么多天以来,她和上官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就是不能让李显有个笑脸。 她这一来,根本没用多少手段,就把李显逗笑,不得不说,能招人疼,也是一种特长。 人已经哄好了,李裹儿顺势提了个要求,说想要和太子妃结伴,去大慈恩寺祈福。 大慈恩寺是高宗皇帝为纪念生母长孙皇后所造,这些年一直是长安城里香火最旺盛的佛寺,城中人传说,在这里祈福许愿是最灵验的。 以往,安乐对这一套神乎其神的说法,根本不听不信,她奉行的是享乐至上,什么今生的功德,下一辈子的福报,在她看来,都是欺骗蒙昧百姓的谎言。 可现在,完全转性的她,调转船头,忽然对这一套十分笃信,只要能让她和武延宗有个好结果,别说是求神拜佛,就是让她散财救济百姓,她也不会心疼。 满脸娇甜笑容的李裹儿,让李显略感安慰,重福已死,再无复活可能,他的膝下又少了一个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子女运单薄,他的孩子总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先一步离他而去,撇下他这可怜的男人独自伤心。 如今,他所有的信念与希望都寄托在太子和裹儿身上了,只要他们顺利成婚,来年生儿育女,他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顺利捉住李显软肋的李裹儿,终于得着机会,和宗爱柔堂堂正正的一起活动。 “爱柔啊,这次去大慈恩寺,我是去求签的,一定要求个长长久久的签,你也一样,不要错过好机会。” 宗爱柔茫茫然的点头,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面,裹儿歪着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怎么,和俊哥闹别扭了?” “没有,公主殿下误会了,太子待爱柔极好。” 还说没有,从出门开始就兴致不高的样子,这眼瞅着就要大婚了,高兴都来不及,瞧她的这张脸,拉的比青瓜还长。 第四百一十三章 求签无门 “你别想蒙骗我,你前几日还和俊哥见面了,快说,谈什么了?”这当然是武延宗提供给她的情报。 “公主殿下,真的没什么,”爱柔心里的苦哪能和她说,只能独自忍下:“只是,太子殿下把写却扇诗的差事推给我,实在不厚道,明明是来迎接我时用的小词,却还要我自己想,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两日,我都忙着婚礼典仪,自己的事情都顾不及,还要想好词,真是愁人。” 为了安抚安乐,爱柔连忙挤了几个笑脸,一个堂而皇之的谎话,也顺嘴说出。 李裹儿一向不是个喜欢思考复杂问题的人,既然她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虽是这样想,她也看出爱柔这次说的是谎话,别的她说不准,可爱柔熟读诗书,笔头上的功夫,那在贵女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被几句讨吉利的却扇诗难住,她愁眉不展,一定是因为别的事。 对于宗爱柔来讲,在阿耶心意未定之前,她的心情都不会好。 她已经将老底交出,如果阿耶还是要选择武三思,那她要如何向李俊交代? 她能够感受到,阿耶是想要保住她和太子的关系的,可他却迟迟没有给她回音。想来,对于阿耶来讲,这是一个相当难做的决定。 没有办法,只能等待。 两人说说笑笑,一炷香的功夫,晋昌坊就到了。 今天原本是个大香火日,大慈恩寺赚香火钱的好机会,如今,这里却门庭冷落,连一个香客也看不到。 原因无他,安乐公主到访,她怎能让闲杂人等近身。 宗爱柔到底不比公主,她还是在长安里坊里长大的,没有晋升太子妃之前,可以自如上街,没有任何阻碍。 这大慈恩寺的法会她也参加过几次,哪一次不是人声鼎沸,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照实说,她还是喜欢那样的气氛,像现在这样把百姓都屏障在外面,倒确实是安静了,可也失了那种热闹的气氛。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安乐到底是公主之尊,轻纵行事,如果出了问题可就大大不妙。 然而,自从踏进寺庙的大门,她就有一种别扭的感觉,似乎,这个地方,不是她们应该来的。 进入寺庙之前,她还在马车上坐着,当车轮行进在晋昌坊的南北大街上的时候,她注意到,大慈恩寺对面的楚国寺,也是一片宁静。 联想到那一日和李俊的交谈,那天,两人就是在楚国寺旁的小道观里呆了一个时辰。 今日一见,道观里一切如故,老道拿着长把扫帚,站在门前,两个小道士,给门前的土路上,泼洒凉水。 可以断定,道观里的运作一切正常,那楚国寺呢? 二位贵女进了寺门,照例和方丈寒暄一阵,这位方丈,法名静理,年不过四十有余,却已经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得道高僧,以往也经常进宫面圣,讲解佛法。 爱柔是第一次见到方丈本人,倒是安乐,对他已经很熟悉了。 她只顾着激动的讨论参拜,求签的细节,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倒是宗爱柔,一直从旁观察着,她总觉得,这位方丈年纪不大,脸色可真是够阴沉的。 自从几人安坐,他的脸色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对安乐的回答也是选用一些听着顺耳的客气话。这样的感觉,让爱柔很不舒服,她总觉得,方丈今日并不是很想接待她们。 她照例是上了三炷香,都是在安乐的拉扯安排下进行的,该弯腰的弯腰,给致辞的致辞。 爱柔举着香烛,站在神像前,睁开一只眼,偷看安乐,只见她举着线香,眼睛闭的极紧,口中念念有词,也许,那就是她的愿望吧。 她这副样子,还当真有几分天真无暇,比之前初见的时候要可爱几分,爱柔不自觉这样想到。 香烧好了,香火钱裹儿也包了大大一份,方丈接过钱帛的时候,也没见有多欢喜,这人架子可真是够大的,爱柔不自觉这样想到。 也许是求愿急切,一向不允许别人轻视的李裹儿,这次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实在令人开眼。 宗爱柔见状,也不甘落后,她也不敢,毕竟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在这方面总不能太抠门,让人笑话。 香火钱给了够够的,香烛也用的是档次最高的,静理也依照寻常惯例,说了许多称赞的话。 然而,当安乐公主上前,要求求签的时候,他却严肃拒绝,说什么也不允许。 这让安乐心里很不痛快。 她难以想象,在这个皇城里,居然还有她想干而干不成的事情。 “方丈,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求签,据我所知,今天本来应该是会的日子吧,往常这个日子都应该有很多善男信女过来求签,既然他们能求,为何我们不能求?” 这个时候,安乐的想法还比较简单,只觉得方丈是讲究太多,顾虑太多,或许怕抽到凶签,不好交代。 遂又安慰道:“方丈,求签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论是吉是凶,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为难你,你不必担心。” 她已是好话说尽,态度做到历史最好,岂知,方丈就是咬紧了牙关,不松口。 真是奇也怪哉。 听说这位方丈几年以来,镇守大慈恩寺,进项也不少,绝对算是长安城的豪富人士。从来也是善交际,好脾气的,怎的这次还执拗了起来。 却见他双手合十,正色道:“公主殿下,殿下乃千金之体,天潢贵胄之躯,鄙寺佛签只能测算凡人姻缘,事业,公主这样的身份,鄙寺是不能算的。” 这真是一个低劣的谎言,只安乐知道的,她姑母太平公主就在这里求了无数次签,怎的,她就不是天家子孙了?可以毫无顾忌? 她将这些话,原封不动的都说给方丈听,表情已经是显见的难看,可方丈这次就好像是吃了秤砣一般,说什么也不答应。 安乐气鼓鼓的,一旁的宗爱柔虽没说话,却察觉到一丝异样。 在她眼中,静理的表情可不只是公事公办那么简单,他十分谨慎,或者说的更严重些,是紧张。 好像如果让安乐求了这支签,他就要犯大忌讳一样。 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太诡异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危险迫近 宗爱柔让安乐稍安勿躁,自己走上前来,问道:“静理大师,公主不能求,我能不能?” 总也是拒绝的,宗爱柔已经有数了,可方丈的反应还是让宗爱柔疑惑更甚。 只见,方丈转向爱柔,眼睛忽然睁大一瞬,瞳孔迅速收缩,说句不好听的,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爱柔心中一凛,仔细观察方丈的表情,不过,方丈老谋深算,这样的表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刹那的时间,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敷衍又恭顺的表情。 “太子妃亦为皇族,不可求签。” “诶,你这个老秃瓢,还给脸不要脸了是不是?” “本公主今天就要求签,你去把签筒拿出来!” 一见爱柔的要求也被驳回,安乐的火气更胜,早就把什么大唐公主的尊贵身份抛到一边,双手叉腰,好似泼妇骂街。 只不过,她的吵闹在方丈这样的修行之人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你既不能打,也不能罚,大慈恩寺又是敕造国寺,它的方丈主持在朝廷上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就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就算是安乐这样嚣张跋扈的人,也不能随意处置。 这也是令安乐气急败坏之处,这要是换做别人,她早就荡平了去,可大慈恩寺她老祖宗建的佛寺,她也不能随意毁损,只能忍了。 宗爱柔此刻却并不关心能不能求签的问题,她只想知道,不能求签的真实原因。 她再三询问,运用各种婉转技巧,谁知都让静理闪转躲避了过去,绝对不吐露真情。 不过,他的一再闪躲,更让爱柔怀疑,这件事背后的秘密,绝对不简单。 磋磨了片刻,安乐见实在没办法如愿,放了几句狠话之后,便意兴怏怏的带着爱柔离开了寺庙。 待她二人的马车启动后,方丈立刻返回后院禅房。 禅房之中,有在寺沙门上百人,方丈面容严肃的叫来自己的两个亲信,觉明和觉悟,分别指派任务。 “觉明,带二十个武僧,快去保护公主和太子妃,一定要小心看护,今天二位贵女恐有祸事。” “是。” 觉明领命,立刻去组织武僧跟随。 在大慈恩寺中身怀武艺的僧人并不多,不过四十几人。他们专门负责寺庙的守卫工作。别看人少,可他们的武功都极为高强,且性格坚韧不屈,忠心无二。而这一部分僧人直接由觉明管理。 静理转身,又对另一名亲信觉悟说道:“快去东宫报信,就说,公主太子妃恐遇险,请殿下一定要派遣精兵过来营救。” “快,骑快马去,拿着我的通传。” 两位亲信徒弟各自出去执行任务,静理返回禅房,盘腿打坐,静静的祷念,愿大慈大悲的佛祖,保佑两位贵女平安。 静理这些年来,主持大慈恩寺的事务也有好几年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了。 倒霉的,得意的,都来这佛门清静之地搅扰。 然而,今天他见到公主和太子妃之后,久已没有波澜的心,也揪了起来。 这两人的面色,看起来灰败异常,面部经络呈现一种灾殃的征兆,方丈直觉,这两人今天要有祸事临门。 而这祸事似乎会危及到她们的性命。 这才出动寺院僧侣沿途护送二女。 然而僧人们短暂的准备活动,还是错过了紧随马车的时机。 前方路上,安乐没有达成所愿,心中气愤,拉着宗爱柔在长安大街上,走走停停,靠买东西发泄情绪。 宗爱柔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老实的陪着,没有多言语,只不过,和只知道盯着货品不放的公主不同,她的一双眼睛,极少落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宝物上,而是装模作样看几下,眼睛却在不时偷瞄周围环境。 她心中惴惴,总觉得,自从今天出门,周身的气场就很不对劲,总之是别扭。 尤其是进入晋昌坊之后,更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倒是裹儿,还是那么兴奋怡然,一点也看不出异样。 以至于刚才,她还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一直到看见方丈那诡异惊奇的表情,她才明白自己的感觉没错,今天或许就是诸事不吉的一天。 她只想早早回家,求得安全,可裹儿却不允许,拉着她执意在东市转悠。 虽然公主府的护卫,绝对是武艺高强的精良人士,可爱柔还是很不安,她仔细数数,这次出行,裹儿带出来的护卫,不过三十人,这要是真的遇上什么歹人,可真有点招架不住。 或许是裹儿自信,在这皇城之中,根本没有人敢伤害她吧。 公主是安全的,可她呢? 宗爱柔不禁这样想到,可她也禁不住安慰自己,或许,这么多的护卫在身边,总是能保护她的吧。 这次出来,她根本没有乘坐自家的马车,天才刚亮,公主府的马车就等候在宗府门口了,李裹儿热情洋溢的来迎接她,故而,她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跟着她晃晃悠悠的来到大慈恩寺。 她的马车辉煌气派,为了两位贵女乘坐的舒服,马车走的很慢,总算是熬到了崇仁坊附近,再走一段路,就能抵达公主府。 今天,应了安乐的邀请,爱柔要去公主府用餐。 由于公主府在延寿坊,马车必须通过崇仁和平康两坊之间狭窄逼仄的小道,也就是榫子巷。 由于小道狭窄,太平的气派马车,从这里经过,实在是困难,两人出来的时候,这里的道路也不好走,不过到底还是天刚亮的时候,行人稀少,总算能没有多少阻碍的顺利通过,可这回去的时候,就麻烦大了。 只因的崇仁坊和平康坊已经开始营业,那些买卖乐器的,弹琴听曲的人渐次从坊里走出来。 看到公主府的仪仗,也知道避让,可终究是止不住的人流挡在车马前,大大延误了行进时间。 安乐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还不时催促车夫快些行路,爱柔则满脸紧张,她总觉得,榫子巷是她们的一个劫数,只有顺利度过去,今天才算是安全了。 然而,就在平康坊重重叠叠的坊墙之内,十几双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榫子巷的动静。 在人墙的后面,是身着浓黑长袍,稚帽兜脸的方丈长宽。 不对,当他换下僧服时候,他就应该恢复自己的本名,仳离。 他在这里埋伏已经有好几个时辰,自从他得到消息,宗爱柔会和公主同行,就马不停蹄的带领手下杀手,到这里埋伏。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截击榫子巷 平康坊外,公主府的马车,还在艰难的行进,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的迫近。 而公主的护卫,也进入到了杀手的攻击范围之内。 他们都将是猎物了。 俄而,马车忽悠停下,宗爱柔立刻提高警惕。 裹儿却不以为然,撩开帘幕,问道:“怎么停了?” 护卫抱拳道:“启禀殿下,前方平康坊里的舞姬出行,有些拥堵,属下正在把她们疏散开。” “舞姬?” “什么下贱东西也敢挡我的道?” 嘿,今天真是运势不济,想办的事情,就没有一件办顺畅的。 “到底怎么回事?” 侍卫默然了,这平康坊和崇仁坊,本来就是长安城中仅次于东市、西市的治安最差最差的两个里坊,这一点公主不是不知情。 他们走到这里,也是担惊受怕,唯恐出问题。 就在李裹儿拉着侍卫,不依不饶的吵闹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发现,一队歹人,已经悄悄的将榫子巷两边的通路封闭。 网已经布好了,网内之鱼还能逃脱吗? 慌慌张张的侍卫们没有注意到,两侧的里坊里渐渐安静下来,原本这一处长安城里最热闹喧哗的所在,竟然没有了郎君娘子的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寂静。 而榫子巷两个出口方向,也再没有新进入的行人。 促使他们没有察觉的,或许也只是榫子巷里的喧闹。 舞姬身上都背着乐器,这些乐器在狭小的街巷里左右支出,严重影响了路人通行。 侍卫们急速向前,把这些婀娜舞姬驱散,她们根本听不懂中原官话,侍卫们只能和带领她们的教习师傅对话。 那人生的獐头鼠目,没有几分老师傅的模样,见到侍卫过来,连忙带着舞姬们躲到一边,嘴里不停赔不是。 他发音标准,用词准确,一看就知道,是正经的中土人士。 秉持着最最恭谨的态度,一双灰蒙蒙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按照大唐律令,像他这样的人,阻拦公主车驾,是要受笞刑的。 只因的那教习师傅不住的说好话,再加上几个舞姬也是细皮嫩肉的,惹人怜爱,侍卫们就通融了一下,没有将他们按律处置。 舞姬渐渐散去,宗爱柔在车窗角落里瞥了一眼,正好对上教习师傅的鼠眼,那双眼睛凶光毕露。 她立刻缩回头,对裹儿说道:“公主,不好,有危险!” 话音刚落,只听得马车外扑扑簌簌的一阵声响,接下来就是刀剑相击的声音,乒乒乓乓,安乐一时陷入迷惑,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爱柔,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爱柔没有回答,她马上意识到,出大事了,偌大的长安城里,居然出现向公主行凶的歹人了。 简直是百二十年都难见到的罕事。 不屈的热血,在她的体内迅速沸腾,她挺身而出,将裹儿护在身后。 随即低声说道:“公主,千万别出声,有刺客。” 转瞬之间,李裹儿就发现,爱柔的手上多了一把小匕首。 在这样紧迫的情况下,她没有担忧自己的安危,却首先想到,这小丫头,胆子还挺大的。 竟然随身携带凶器。 早就说了,安乐的性格属于外强中干型,别看平时闹腾的欢,吵架惹祸哪里都少不得她。可一到了真格的上,就立刻化身软脚虾。 倒是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宗爱柔,是个意志坚定的女子。 但在早有预谋的刺客面前,她的沉着冷静,也是不够用的。 宗爱柔守护着安乐,胸膛上下起伏,紧张的伏在车厢之中,而车厢外,一阵可疑的沉默出现。 时间倒回一点,就在侍卫们和教习师傅谈妥之后,马车队即将重新行进,侍卫们返回自己的位置,脚底还没站稳,忽听得身后高墙上,咻咻几声,脖颈一阵刺痛,紧接着五六个侍卫登时倒地,再一看,就连气息都断绝了。 其余的侍卫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他们连忙结成阵法,凭刀而立,眼前的教习师傅和美貌舞姬也早就变了模样,舞衣飞散,露出黑衣黑裤。 再看贼眉鼠眼的教习师傅,也早就抛却了恭顺的假象,化身眼冒凶光的狂徒。 呔! 这次真是大意了! 侥幸偷生的几个侍卫同时这样想到。 然而,他们的苦头还在后头,只见坊墙上埋伏的杀手,放出了最后一批毒针,便纵身跃下。 毒针径直刺入侍卫们的要害部位,很快,公主府的侍卫就损失了一半。 其余几人来不及震惊惋惜,只能继续守卫在马车前。 “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只有狰狞的笑脸。 没有迟疑,打斗瞬间展开,令几个侍卫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柳腰柔柔的舞姬,身上的功夫一点也不弱。 没几个来回,就把几个年轻侍卫击倒,令他们没有还手的能力。 而这时,埋伏在平康坊坊墙后面的杀手,悉数从墙里跳了出来,顺势掐住了侍卫们的脖颈。 手里一扭,就掐断了他们的脖子。 局势瞬间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仳离不发一言,站在打斗圈的中央,两个侍卫揣摩出他的身份,立刻向他靠近,擒贼擒王,只要除掉了此人,杀手们必然退散。 然而,现实是很残酷的,在绝对实力面前,正与邪也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 仳离是个十恶不赦的混世魔王,可这并不妨碍他拥有精绝的武艺。 两侍卫靠近,还没有能出手攻击他,就被他双手一拧,将两人的臂膀卸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贯穿脑际,两人抱臂倒地,发出绝望的嘶叫。 仳离轻蔑的看着他们,没用的废物,大唐皇城豢养的都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这时的战况,公主府的侍卫还剩八人,只能勉力抵抗着不让恶人靠近马车。 但这样的抵抗也越来越微弱,几乎就要消失。 马车里,宗爱柔的保护也根本无法让两个女子安全脱身,更糟糕的是,车外的打斗声也越来越细微。 爱柔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很快,马车外面有了响动,爱柔对来人的位置进行了精准判断,就在车帘掀开的那一个瞬间,她猛扑向前,手起刀落。 黝黑脖颈上,豁开一个大口子,爱柔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滴子。 杀手倒地,却见他的身后,赫然站立一个老头,一身宽大黑袍,稚帽罩住半张脸,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第四百一十六章 谁是好人? 只是隐约感觉,这人是个红头发,而且生的极丑。 蝎胡? 突厥? 还是沙坨人? 爱柔陷入迷惑,一时分辨不清。 她只知道,她并不认识这个怪老头,回头再看裹儿,更是惨白的小脸,面上全是惊恐的神色,搭在肩上的手也不住的颤抖。 这人生的怪,武功肯定也不赖,爱柔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绝望的情绪。即便她提早准备了防身的手段,可那又怎样,就连武艺高强的侍卫都快被尽数消灭,就凭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解救自己还有裹儿。 就在这一个对视之间,她立刻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辉辉皇城下,歹人竟敢公然劫持公主的马车,这就说明,朝廷上也要大乱了。 “呸!” “小妮子还挺厉害!” 仳离啐了一口,呲着一口稀疏的黄牙。 侍卫所剩无几,基本也都受了伤,不过是强弩之末,根本没人能阻拦他。 他站在车前,仰视着车上的两个贵女,他们是这大唐帝国,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面对他们,仳离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邪恶的心思。 “你,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到了这样危急的时刻,李裹儿的脑袋彻底断线,说出来的话,对稳定局势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反而让人觉得荒唐可笑。 仳离拧着狰狞的笑容,说道:“安乐公主殿下,这长安城的男女老幼,哪有不认识殿下的。” 他还在说笑,事到如今,他还没有迅速出手,原因很复杂,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 今日平康坊和崇仁坊两边的坊门,早就被他提前关闭,坊内的客人也基本都清退了出去。 只剩下被他控制的那些里坊之中的匠人,姑娘。 这些人无不惧怕他的淫威,根本连露出一颗头,巴望一下的胆量都没有。 这条狭窄的小路,两头都被围堵上,除非他放行,否则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另一方面,进行此次抓捕行动,他们的目的是要留活口,并不想伤害二女的性命。 如果把矛盾过于激化,他也唯恐一时把持不住,真的害了她们的性命。这与此次行动的初衷完全相悖。 所以,即使他十分痛恨大唐贵女,也根本不想给她们留活路,但为了下一步的计划,也只能如此。 “至于这一位,当然是太子妃,宗家娘子了。” 这人到底是谁? 怎么会知道她们的底细? 这回是真的难办了。 仳离没有回答她们的疑问,现在也根本不是给出答案的时候,他飞身向上,钻到了马车里。 两女迅速瑟缩到一角,危急关头,李裹儿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大唐公主,不能失了身份。 她高声断喝,希望能把歹人吓走。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仳离仍然还是向她们伸出了魔爪。 宗爱柔举着匕首,护在胸前,可那纤薄的刀刃,根本对仳离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他伸出那老迈枯干的手,顺势一扭,爱柔的惨叫声就抑制不住的窜了出来。 她的手腕被仳离捉住,他反手一扭,匕首哐啷啷落地,等到他放开手,爱柔就看到自己的手腕处,黑乎乎的三枚指印,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她,她第一次感到恐惧。 宗爱柔抱着手臂,根本动弹不得,安乐更是躲在她的身后,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 在她眼里,这一辈子,只有她修理别人的份,何时轮到别人来威胁她?在她看来,折断爱柔手腕的仳离,就是魔鬼真身。 她现在一声也不敢吭,更可怕的是,车外的侍卫居然没有一个窜进来营救她。 难道他们都死了? 裹儿不敢想象,她逍遥辉煌的大唐第一公主生活,就要断送在这里。 仳离平生最恨倔强的女人,宗爱柔手腕抬不起来,武器也丧失了,可她仍然不放弃。 咬紧嘴角,抵抗着疼痛,同时用火一样的眼神,瞪着仳离,并没有因为一掠而过的恐惧,就放弃抵抗。 要不是武三思特别吩咐了,不能伤了她的性命,就凭着仳离的一身武艺,这两个讨人厌的女人,早就被他送到该去的地方了。 正在他要动手绑人之时,车外传来一阵拍打声,仳离拉开车帘一看,才知他带来的杀手,竟然损失了大半。 要知道,这些都是他培养多年的绝命杀手,就在刚才还占据着绝对优势,把公主府的侍卫们按在地上打。 只一瞬间怎么就会成片的倒下? 再看前方,那些妖娆舞娘,根本就没有能喘气的了,全都躺在地上,面容痛苦,马车底下,一个杀手,捂着胸口,艰难的说:“头领,大事不妙……”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喷了一口血,当场气绝。 仳离控制住二女,向外张望,很快就见剩余的七八个杀手还在和对方缠斗,而那些所谓对手,竟然清一色的都是,和尚。 这些秃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在这时,车顶上方,径直飞下一个人影,那人影双腿倒挂在车顶上,反身向下,趁仳离不备,十分轻易的就捉住了他的肩膀。 仳离也不是吃素的,知道在这车厢里地方狭小,他施展不开。可又顾念二女,不忍放弃她们。 然而死秃瓢施加在肩膀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却也顾不得许多,只能跳下马车,和那人相斗。 二女这边,压力瞬间下降,安乐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就在刚刚,她们还命悬一线。 可现在,她们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就算只是暂时的。 她二人躲在车中,还不知两方相斗的结果如何,如果仳离获胜,两人还是要赴死的。 宗爱柔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瞬间的释放,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但是,她还不能放松自己,她回过头来,轻抚着裹儿的心口,忧道:“公主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安乐手脚僵硬,连站都站不起来,她几次尝试,仍然徒劳无功。她看到爱柔满脸的泪水,想为她擦擦都做不到。 忽然想起随行的婢女凝香,原本她一直在车外跟随,现在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会不会已经遇害? 终于得了片刻喘息的安乐,又开始思考这些毫无用处的问题,宗爱柔掩护着她,亦不时询问她的意见。 “公主殿下,前方厮杀的厉害,我们还要不要在这里躲着?” 安乐闻言,惊叫道:“当然要在车里躲着,外面刀剑不长眼,若是出去伤了你我,可怎么办?” 安乐说的也有理,爱柔一时无言,却见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逼问过来:“爱柔,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殿下,我担心,车外的那些僧人,也不是好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 通传消息 嘶…… 这人也太谨慎了,居然会想到这里来了,李裹儿可是个心大的人,这些人摆明了是来营救她们的,如果想要害她们性命,刚才就不会将那妖怪老头引出车外了。 既然承了人家的情谊,怎么还能轻易怀疑? 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既然她不愿意出去,爱柔也没有办法,她小心翼翼的转动手腕,阵阵疼痛袭来,仿佛要挖她的心一般。 好在,活动了片刻,她发现,手腕虽然红肿的厉害,却并没有折断,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拾起匕首,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之中,寻了一块干净的,将匕首擦抹干净。 与此同时,她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这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敢劫持当朝公主,这真是要出大乱子了。 车外,小和尚成功把仳离引了出来,就在二女胡思乱想的那一瞬,两名僧侣,径自跳上了车,负责守护二女。 尤其是一个年纪小的沙门,看到爱柔手里的匕首,颇觉惊奇,都说这准太子妃是个文弱女子,怎的还随身带着这样的凶器。 “公主殿下,太子妃,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小沙门表明身份。 “我们是大慈恩寺的僧人。” “大慈恩寺?” “你是那怪方丈派来的?”安乐叫道。 “正是。” “二位贵女走后,方丈立刻就安排我们出来营救,歹人行踪诡秘,且布局精巧,我们也是好一通寻找,才终于确定了位置。” “这么说,方丈是早就察觉我们有危险了?就在我们还在寺里的时候?” 太子妃质疑的眼神,让小沙门有些心虚。 事实确实如此,但他觉得如果照实说的话,很可能会招惹贵女们的不快。 “爱柔,你是什么意思?” 听着他们的话锋,裹儿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立刻原地挺立起来,瞪着二人。 “难道说,方丈不让我们求签,就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我们会有危险?” “恐怕就是这样。”爱柔点点头。 “岂有此理!” 裹儿不但不感谢救命恩人,反倒生起气来,她声声质问小沙门:“方丈既然早察觉到危险,为何不派人护送我们出来?” “本公主和太子妃若是真出了意外,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沙门是正宗的和尚,自从会走路,就在大慈恩寺里生活了,女香客倒是见过不少,但女人的怒气,他完全是招架不住的。 再者说,就以李裹儿的执拗乖张,刚才那样的情形,就算方丈提出要派和尚随行,她也根本不可能同意。 如此行事,以当时的情况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静理总不能说,他是通过二人的面相,预测到她们有危险吧。 于是,在公主的盛怒之下,小和尚彻底蒙了。 而车外,战况依然激烈。 觉明和仳离的战斗正在紧张的进行,仳离并不擅长兵器,只是善用诡诈之术,而觉明,因为是佛门子弟,也是不能使用刀剑的。 只得选用木棍。 觉明在大慈恩寺护卫之中,武功当属最高,虽然木棍不是利刃型兵器,但它弹性上佳,且纤长轻巧,适合远距离的作战。 仳离摊开双手,正欲捉住觉明的胳膊,就被纤长的木棍击中了肘部。 他脚下稍一踉跄,觉明就抓住机会,正欲再起一击,抬眼一看,却发现仳离已经不在眼前。 四处寻找,才知,他已经腾上了坊墙,企图逃至平康坊内。 却在这时,早就知道救兵已经赶到的平康坊的老板,姑娘们,亦迅速摆脱龟缩状态,全都跑到秀楼上围观,他们平日里被仳离欺压,到了今日,已经是忍无可忍。 往日里仳离在平康坊内欺男霸女,众人根本无所作为,他们不是不气恼,也不是不想反抗,奈何,仳离身后是有大人物支持的,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大人物究竟是谁,但是只要他们有一点挣扎,反击,就会被迅速发现,并且予以惩治。 这所谓的一套惩治撑下来,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故而,大家只能屏气噤声,不敢再惹仳离不快,实际上,在今天以前,大家基本上都没有见识过仳离的真实面目,他几乎从不和坊里的姑娘接触,每每和妈妈,龟公见面,也总是带着赤金面具,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就算是这样的见面也是极少的,也只有那些青楼老板,所谓的实权人物,才能有机会和他见面。 如今,平康坊的众人才算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他的模样。 这张脸真可算得上是旷世奇丑,找遍了整个长安城,估计也找不到这么丑的。 诸位终于知道,他为何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脸了。原来那赤金面具不是为了故作神秘,而是为了遮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众人决定趁机反抗。 仳离站在坊墙上,正欲往墙里跳,怎知,坊内的几个龟公,小厮,突然窜了出来,个个手上都擎着钢叉。 他们径自站成一排,还以为能阻止仳离的步伐。其实他们只是在白日做梦。 仳离纵身一跃,就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圈,径直向坊内走去,坊内的姑娘们,见杀神进门,立刻吓得花容失色,抱头鼠窜。 瞬时间,平康坊里的庭院楼阁之中就到处都是奔突乱窜的小娘子,混乱的局势,给了仳离逃脱的时间和机会。 他根本没有多做停留,而是悄无声息的窜上一座不惹人注目的小桥上,纵身一跃…… 却说,两位贵女的车马还在长安大街上晃悠的时候,僧人觉悟骑着快马,赶到了皇城。 要是全凭他自己,当然无法进城,虽说,早些时候,他也曾经和方丈进入皇宫给众位贵戚讲经说法,可他终究不是师傅,是在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她只是一个普通僧侣,所以,想要入城,只能借助方丈的力量。 守门的兵士,自然将他拦住。 觉悟下马,递上通传,兵士看了一眼,便问:“小师傅有何要事?” “东宫殿下邀请师傅手抄《金刚经》一卷,师傅今日在寺中主持法会,脱不开身,这才让小僧送过来。” 觉悟心急如焚,可这面上还得挂着笑脸,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经卷,呈给兵士。 那兵士本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兵家出身,别说是佛经,就是朝廷的诏书,都有好多字不认识。 他狐疑的瞧着觉悟,总觉得他的笑脸十分僵硬。 可这只是一种感觉,也没有实证,况且通传的内容都是正确无误的,经卷也确实没有毛病,他也只能挥挥手,放了他进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太子亲寻 到了皇城内,觉悟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他将快马拴在城门边上的老树下,步行进入皇城。 只因的,在这皇城之内,不论是平民还是高官,都只得下马步行,既是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把马丢下,走着进去。 反正依他看来,等到他出去,也用不着这匹马了。 兵士们目送着觉悟的身影,消失在宽阔大道的尽头,觉悟也渐渐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了他们目力不及的地方。 他暗自运行着内力,在没人注意的地方,便发动轻功,跳跃几个屋顶,走廊,总能节省部分时间。 东宫内,已经收到各路回信的李俊,亦准备大显身手。 这两日,他有一个预感,武三思也许不会让他顺利成婚,按照他一贯的讨人嫌个性,必定要给他找一找不痛快。 更何况,依爱柔所说,近来他和宗楚客的关系,也算不上和睦,在这样的情况下,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 所以,他也不再迁延,立刻行动起来。 青璃观、侍中、尚书府上,都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就等着他一声令下。 觉悟的到来,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当他看到觉悟那张阴沉的脸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大慈恩寺的僧人会跑到东宫来,还是专门来给他通风报信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如此的紧急,可还悠闲着呢。 自自然然的打着招呼,谁知,觉悟立刻快步来到他身前,那急迫的样子,竟然有几分冒犯的含义。 侍卫们连忙挡了一下,李俊摆摆手,他们才把觉悟放到门里。 觉悟急急走过来,却并没有说话,而是暗示李俊,事情机密,不能在外殿相谈。 李俊头脑聪明,只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他进了偏殿,只是身边的侍卫,还是没有减少,只不过是换成了最得力的几个。 觉悟时间不多,殿门一关闭便立刻禀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和安乐公主有危险了!” “什么?”李俊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个小沙门,刚才不是说给他送经卷的吗,就算这是假话,可太子妃遇险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面对着觉悟,只觉得他说的都是外星语言,简称外语。 “你不要开玩笑。” “太子殿下,贫僧真的没有开玩笑。” 他将师傅私下里告诉他的那些危险迹象都一一转告李俊,浓眉越拧越紧,李俊忽然想到:“对面楚国寺,今天有什么动静?” “动静?”觉悟思忖片刻,猛然想到:“按理说,今天也是楚国寺举行会的日子,可却没有办,这很奇怪。” 今天是个良辰吉日,以往,晋昌坊香客云集,坊里的这几个寺庙,都会举行相应的法会,仪式,颇有些争抢客源的意思。 大慈恩寺今天没有举办法会,那是因为有公主和太子妃驾临,为了给她们营造一个清静优雅的环境,保护她们的安全,这才由方丈临时取消的。 可据觉悟所知,楚国寺今天并没有迎接公主的任务,而且,方丈也没有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照理来说,楚国寺早就应该操持法会,迎接香客,可整整一个上午,对面的庙宇里,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现在想来,的确实很奇怪。 为了安全起见,李俊先把疑惑放下,亲自带着五十侍卫,和觉悟一起奔出皇城。 只因为带的侍卫过多,还受到了守门羽林卫的盘问,李俊心中焦急,只得是说,这些侍卫都是跟着他去芙蓉园打猎的。 守门羽林卫心中疑惑连连,今日的东宫实在太不寻常,刚来了一个和尚,没呆多长时间,就把太子也拐走了,不但是把太子带走,还调动了这么多的侍卫。 说是打猎,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今天帝后二人确实是带领贵戚们在芙蓉园玩乐,也许,太子只是过去助兴的。 他们虽有疑问,可也不能管。 你就是想管,你也管不了,真正能管得了的人都不在皇城里,等到他们再去报信,早就晚了。 既是如此,除了放行,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按照李俊的安排,马车队和一众侍卫,先赶到晋昌坊,然后,沿着安乐返程的路线,沿途寻找。 目前看来,这是最佳的搜寻办法。 并且趁着探访大慈恩寺的机会,他还亲自见了方丈静理,听他讲述了不少细节,关于楚国寺那怪头怪脑的方丈长宽,静理表示,只知道他的来路不明,不似佛门中人,其他的勾当就一概不知了。这也难怪,他们都是清修的和尚,指望着他们能帮着刺探机密,也是难为他们了。 他能够及时伸出援手,派遣僧人沿途保护,已经是极大的恩德,李俊再三感谢。 按照一般操作,现在的他应该派遣人马,去公主府和宗府查看二女是不是回家了,可他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目前还不知道,静理的预测是不是准确,万一都是他危言耸听,这样行事,岂不是闹了笑话。 现在最大的困难在于,没有人能准确说出,两位贵女究竟发生了什么危险。 方丈只凭着多年来的阅人经验,以及一点点的看相望气的技能就说二人有难,实在令李俊难以相信。 这完全有违科学,然而,在人情和危险面前,科学有时又是极苍白的。 一个是挂名的妹妹,一个是心上人,她们发生危险,李俊不可能一直保持冷静,坐在东宫里等消息。 只轻飘飘的说一句,推测不能当真。 如果,真的出了危险,岂不是追悔莫及。 再者,晋昌坊里的情势也实在是波云诡谲。看起来,不是寺庙,就是道观,全都是清静优雅之地。 而李俊知道,这其中的各色人士,来路不明,身份成谜的人也多了去。 更可怕的是,那个楚国寺的长宽方丈,隔壁的道长早就提醒过他,此人危险,可他却没有立刻警醒。 从某种意义上说,娘子们遭遇危机,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内心懊悔万分。 根据觉悟提供的线索,宗爱柔应该会和安乐一起返回公主府,这样一来,先不必惊动宗府,如果能找到人,完完整整的交回去,就是最好。 第四百一十九章 陷阱与水下追踪 然而,搜寻的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 侍卫们在街上小心翼翼的寻找,还不敢太过声张,生怕惊扰来往行人,他们分散成几个小股部队,在可疑的店铺,街道上仔细的查询,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地方。 至于李俊自己,则和驸马武延宗一起乘坐一辆并不起眼的小马车,沿途跟随。 按照一般的操作方法,不论是公主还是太子妃,其中的哪一个人遭遇危险,都已经是惊动朝野的大事了,作为储君,在这样混乱的时刻,他不应该一路跟随,最好的办法,就是坐镇东宫,等候消息。 可这次他是关心则乱,他怎么能放任这长安城里最为尊贵的两个女子,身陷险境而不出手相助。 就算是天天冷漠脸的武延宗,听说安乐不知所踪,亦无法淡定,积极陪同李俊一起寻找。 这就更加说明,他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马车正在疾驰,另一边激战也在继续…… 平康坊内,把各门各院的小娘子都搅腾起来的歹人仳离,已经从桥上纵身跃下。 从水面上残留的部分水花可以看出仳离跳水的方位,众人追随了过去。 觉明带着部分僧人,紧追过去,远远看到仳离落水,心中一惊,这平康坊内的湖泊池沼,全是活水,联通整个长安城的水系,看仳离的样子,应该也是精通水性的。 如果他能通过这条小湖,游到其他里坊的河岸边,那追踪工作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们或许就会放走一条大鱼。 不由分说,觉明带着两个僧人,亦潜入水中。 另一部分跟随觉悟冲进平康坊的僧人,早就把平康坊的老板尽数控制了起来。 公主在此地遇险,坊内居然没有一点动静,更别提出手相救,更离奇的是,这位楚国寺的方丈,竟然会堂而皇之的跃入坊内,轻车熟路的就找到湖边,跳了进去。 这样的巧合,是他们如何狡辩也让人无法信服的。 觉明这边,三人齐头并进,终于在一个水弯拐子处,看到了仳离的袍角。 他们立刻紧追上去,然而,等到他们绕过湖底的山石块,再去寻找的时候,却发现仳离早就没了踪影。 该死! 这妖人一定对平康坊内的地形十分熟悉,他们下水根本没有半盏茶的功夫,怎的就不见了人。 面前一堵铁闸门,一根根的铁条自上而下,垂了下来。 在等距的铁条之中,有两根中间出现了巨大的豁口,游到近处一看,有明显的人为掰扯的迹象。 看来,仳离就是从这里游到湖的另一边的。 几人商议片刻,便挨个钻进了铁闸之中。 觉悟水性最好,游在最前面,几人轮流浮上水面换气,一刻也不敢懈怠。 经过一条笔直的水域,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树根,树根粗粗壮壮,从湖底直接延伸到水面,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植物,总而言之是极其巨大的。 树根之上又缠绕无数的藤蔓枝条,仿佛是把巨大的树根绑缚住,一刻也不能分离。 这块树根把水道几乎分隔为两条,觉悟稍看了看,便分兵两路行进。 可随着他们的游程越来越远,疑问也逐渐升起。 严格说来,他们现在已经追寻了一盏茶的时间,可仍然没有见到仳离的身影。 就算他武功高强,远在僧人之上,总也要看到他游动的波浪,觉明越往前走,越觉得奇怪。 沿途过来,居然什么也没有见到,水域之中,平静怡然,只有他游过的时候,才搅动起片片波澜。 仿佛仳离根本没有到过这里。 觉明一惊,不好!大事不妙!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沙门,体力并不比他好多少,如今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他见觉明回头,迅速的往回游动,连忙转头跟着。 “师兄,怎么回事?”趁着难得的换气时间,小沙门问道。 “我们上当了,那妖人根本没过来。” 觉明暂且浮在岸上,观察周边情况,这里应该是距离平康坊不远的务本坊附近。 沿着这条水路,一直游下去,就可以通往西市。 觉明复回到水中,加快游动,身后的小沙门虽然已经精疲力尽,但知道事情严重性之后,也振作精神,从水中返回平康坊。 而另一边,就在几个僧人接连穿过铁闸的时候,又过了片刻,湖底假山的另一边,仳离鬼魅的影子露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在水流的波动之中,犹如地狱来的魔鬼。 他沿着相反的方向,向水路的上方游去。 岸上,平康坊内逐渐恢复了平静,凭着一腔义气闯进这莺歌缭绕的奢靡之处,小和尚们瞬间陷入两难境地。 不必怀疑大慈恩寺僧侣的觉悟,他们都是崇敬佛法,不惹凡尘俗事的诚挚之人。 只是,他们不招惹姑娘,不等于姑娘们不会去招惹他们,小娘子们得知仳离大魔头已走,个个都精神抖擞的开始观察小和尚们。 稀奇,稀奇,实在是稀奇。 平康坊里的小娘子,总体来说还是比西市那边的流萤儿要有水平。 要不是一下子钻进来这么多和尚,她们也不会在游廊之中浪费时间,早就自觉恢复秩序,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现在惊魂初定,趁着妈妈们也没有精力管理她们,都各自放松了些。隔着一段距离,在假山,照壁的掩映之下,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些小沙门。 啧啧,这身板子,真是健壮。 人长得也不赖,有方方正正男子气的,也有清俊白皙,貌若妇人的。要不是他们一般都没几个钱,姑娘们还真想把他们拉来做客。 当然,现实还是现实,它永远都是那样残酷无情。 投身空门的小和尚,不能有情,而天天谈情的小娇娘们,也被告知不能留情。 她们的漂亮脸蛋,好身段,诗词歌赋,琵琶素琴,都是为了勾引郎君的情意,可她们自己却一定要保持克制,既不能将这一份份的感情当真,又要让郎君们心里时常记得她们虚假的情意。 在她们还梳着双丱小髻的时候,她们就被反复告知,绝对不能把男人的情意当真,无数前辈惨痛的结局也在提醒着她们,一朝耽于情爱,便是万劫不复。 第四百二十章 障眼法 跟着觉明追进来的这几个小和尚,人数也不多,不过五六个人,现在被小娇娘们灼灼的目光盯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的,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终于还是公主府的侍卫们拯救了他们。 安乐带出来的三十个侍卫,如今只剩下五六个人,还有几人深受重伤,已经被大慈恩寺的僧侣抬回去救治。 这还算健全的几个侍卫,越过高墙,和僧侣们见礼之后,便接手了平康坊内的事务。 真是善哉善哉。 公主马车内,受惊不小的安乐和爱柔,总算平复了心绪。恢复了神志的两女,也渐渐找回本性。 总体来说,安乐虽然时常犯糊涂,可也不是傻瓜。她左思右想,总觉得,今天这次遇险,实在是太过离奇了。 这里不是长安郊外,而是长安城内最热闹的两个里坊之间,她们这一对大唐帝国最尊贵的娘子,居然就这样被堵在榫子巷,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这里面要是没有鬼,才怪哩。 车外,仳离带来的死士,基本都已变为死尸,只剩下一两个还能喘气的,他们两个一看到侍卫们过来擒拿他们,亦狠了狠心,咬舌自尽。 这可苦了刚才一直被他们惨虐的公主府侍卫,原本,他们一开始处于劣势,被这些歹人害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 原来还想把他们擒住,着实审一审。现在可倒好,居然都一个两个的弃绝人寰。刚才的妖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属下,居然这样忠诚于他。 他们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深入去想,他们现在的任务是赶紧找到活口,否则不论是公主还是陛下过问起来,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从各种横七竖八的男尸之中走过,他们前去检验几具女尸,也许是性别的原因,这些女人虽然也死的很惨,身上到处都是刀伤,青紫,可她们的死相还是比那些杀手们强多了。 凝脂一般的四肢暴露在外,显示着她们绝美的身段,硕大明亮的眼珠子,还在闪着美丽的光,没有迅速灰败。 口角有血迹渗出,扭曲的身子,仰躺在道路上,那形态,竟然颇有几分美感。 然而,很遗憾的,她们也都已经香逝,对于众位侍卫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之时,一个狡诈又愚蠢的人,为他们提供了转机。 却见那人獐头鼠目,贼兮兮的样子,身上的衣衫,也溅上了许多鲜血,要不是他在前方不停挣扎,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 他就是引领那些舞姬的教习师傅。 只见他似乎是卡在了街巷中间,身子探出去一半,腿脚却还在榫子巷之中。 整个人呈现一种悬浮的状态,这是一种什么绝技,已经恢复平静的街道中,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副奇景。 几人走近,发现那悬浮的躯干,竟然还在晃动,怎么着,原来他还没死啊! 二话不说,连忙捉住他的两腿,只一瞬间,他们就感到教习师傅的挣扎,显然这人并不希望被他们捉住,正拼了老命的向外挣脱。 可事到如今,已然被他们发现,人家现在是人多势众的一方,他这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的人物,还是趁早省了这份心的好。 几人联合,一同使力,没费多大的劲,就把他给拽了进来。 却见,教习师傅的胸口,已经隐隐有血迹渗出,看来,在他们发现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在这里挣扎好长时间了。 而现在,他们没心情照顾他的安危,只把他提了起来,押着他,询问这机关的原理。 众位侍卫,走到近前,才终于发现,原来,他们都被仳离精心设计的障眼法所蒙骗。 还以为,这街巷仍然是和外界互通的。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侍卫将陌刀横在他的胸前,那胸前早就嫣红一片,钻心的疼,哪里还受得住陌刀的压力。 他诡诈的眼珠子转了几转,立刻说起蝎胡语,企图蒙混过关。 他也是急糊涂了,难道忘记自己刚才是说过汉话的? 不消一时半刻,他的拙劣表演,就被侍卫们拆穿,他干脆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也不吐露。 只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还在不停转动,侍卫们心中有数,这人应该是中原人士,只是和他们勾结。 看他的样子,也完全没有赴死的准备,这样极好,甭管他愿不愿意说话,逮着活的就够了。 不由分说,就把教习师傅绑了,再来探寻这障眼法的奥秘。 几人上前,这才发现,坊墙中间被妖人放置了一副巨大的木制画像,上面所描摹的景象,完全是长安街市的风情,有人物,也有树木建筑。 尤其是那个卖果子的小摊贩,和榫子巷口的摊贩绝无二致,几乎一模一样。不仔细分辨,绝对认不出。 摆摊的是个头戴黑幞头的年轻男子,摊上往往有新鲜的桃李,这也就是说,这个妖人一定时常观察长安城的风景,并且早就把榫子巷定为行动的地点,对它周边的情况,了解的相当清楚。 这块木板相当沉重,木质粗厚,就是这样一块木板,挡在榫子巷的两头,把巷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侍卫们退回到刚才打斗的地方,从远处看去,就好像是榫子巷两边还是通着的,完全没有遮挡。 刚才他们处于激烈的打斗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清街巷上的所谓景物,到底是真还是假。 这就是妖人使用的障眼法,通过这一布局,他成功的将侍卫们和街上的路人隔离开来。 那木板厚重结实,既能隔音又能隔绝视线。怪不得他们在小巷里都打的这样激烈了,外面连个瞧热闹,过来帮忙的人都没有,原来都被这一堵以假乱真的墙给挡住了。 而那个教习师傅,显然是知道这个机关设置的,自从打斗开始,他就刻意掩饰行迹,偷偷跑到假墙附近,想要从木板和坊墙的缝隙之中钻出去。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许他还以为以他的一己之力,一定能推开这块木板,从而逃出生天,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沉重,三个侍卫合力,才只能勉强让它挪动个地方。 真不知道,那妖人当初是怎么把这个东西摆在这里的。 或许他真的身怀奇门秘术?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太子及时赶到 侍卫们本想把木板移开,将榫子巷恢复原状,可想到现在满地的狼藉,只得作罢。 这个时候,侍卫们和小和尚相互配合,总算是把尸体堆放到了不起眼的地方,至于受伤的人,也都给予了简单的治疗。 接下来,领头的侍卫来到马车前,拱手汇报:“公主殿下,外面已经安全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安乐经了这么长时间的调整,脑子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掀开车帘,视线在侍卫的脸上兜了一圈,之后,又看向街巷的另一头,侍卫连忙上前,把她的视线遮挡住。 “公主殿下,前方污秽,莫要惊扰了殿下。” 安乐颇不以为然,事到如今,她也不着急跑了。 “你不必挡着,血腥场面我见得多了,不会吓着的。” “我问你,凝香呢?” 凝香是安乐的贴身小侍女,生的最是机灵可爱,俏皮话说不完,很得安乐喜爱。 刚才打斗的实在太激烈,她也顾不上她,如今,终于歇过一口气,这才想起,半天都没有看到她了。 她原以为她是遇害了,还准备为她掉几滴眼泪,现在看这个侍卫的态度,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凝香?启禀公主,属下没有看到凝香。” “那边伤亡的人之中,没有凝香的身影,可是……” “可是什么?”安乐秀眉凝住,追问道。 小侍卫颇为窘迫,略想了想,便应道:“回禀公主,刚才的打斗相当惨烈,在场的所有侍卫,身上都挂了彩,那边假扮舞姬的女杀手,也全都死了。可就是没有看到凝香的身影。” 这不对啊,今天早上出来上香求签的时候,安乐记得很清楚,凝香是跟着的。 她还记得,当时马车到达宗府的时候,宗爱柔的侍女翠香也想跟从,她还嫌弃翠香笨手笨脚的碍事,让她在府里候着。 这一路上,她也没少和凝香说话,这才多长时间,怎么会不见了人? “你是说,凝香很有可能跑了?” “也不见得,也有可能让人掳走了。” 掳走?开什么玩笑! 这里有大唐公主和太子妃,这样的人物他们没有俘虏,反而向着一个小婢女下手,这怎么想都是违背常理的。 可是刚才的战况她也看到了,在如此混乱的厮杀之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她和爱柔对视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这时,围堵榫子巷的木板那一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敲击声。 随后,喊叫声也随之出现。 “里面有没有人?” “裹儿!” “爱柔!” “你们在里面吗?” 二女面色一滞,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 它来自太子李俊。 听到叫喊,李裹儿二话没说,就跳下了车,爱柔也听出来了,可她却并不想面对李俊,还在犹豫,就被裹儿一并拽下了车。 “俊哥!” “俊哥,我和爱柔都在!” 她仿佛被关入冷宫的宫娥,使劲的拍着木板。 木板另一侧的李俊,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她们的行迹,当听到裹儿的回答,他紧张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快,快想办法把这个东西弄开!” 李俊带着的侍卫,把沿途看热闹的行人全都屏蔽在外,路上百姓都是热情淳朴的,一看到太子的车架,纷纷自觉避让,很多人都选择了主动离去,只有一少部分好事之徒,还留在原地,等着看热闹。 东宫的侍卫可没有那么好讲话,他们凭刀伫立,凡是有妄图上前观望的,都被他们挡了回去。 坚毅的表情,狠厉的言语,很快就把企图看热闹的人群都吓了回去。 李俊本意不想过分惊扰平民,可他也没有料到,这些歹人居然敢在闹市区就动手伤害贵戚,既然事发地点就在这里,那没说的,只能在这里解决了。 于是侍卫们凶狠的态度,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这边厢,木板另一侧的公主府侍卫也意识到了救兵的来临,虽说是晚了点,但有太子坐镇,他们的心里也总算是踏实了。 他们和木板另一边的侍卫沟通,并且叫上大慈恩寺的小和尚,喊着口号,合力挪动木板,在十来个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将这个害人的遮挡物移开。 随着遮蔽人视线的木板逐渐挪移,女孩们的面容也渐渐显现,瞧她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刚才受了多大的惊吓。 李俊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卫,急急忙忙的冲进来,而那木板也还留在原地,只是挪出了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小通道。 “都没事吧?” 他关切的看着两个女孩,视线下移,才看到那些堆叠在一起的死尸,登时心中一紧,这,这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以想象,就在刚才这里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他伸出手,想安抚一下爱柔,却被她躲了过去,李俊不明就里,这怎么还见外了。 两人尴尬的对视,爱柔一直抱着手臂,肩膀缩着,好像害怕他似的。 天地良心,一听说她们有危险,他就不顾一切的赶来了,虽说,现在看来,是迟了些,可这纯属意外,他又不会算命。 她怎么这个态度,也不说感谢一下,还埋怨起他来了。 李俊心中不痛快,裹儿在这方面嗅觉一向十分敏锐,立刻察觉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气场。 遂凑过来,解释道:“俊哥,你别生气,爱柔身上有伤。” “什么!” “有伤?在哪里?” 他一下就慌了神,想抓着她查看,被她挡了回来。 “殿下,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你赶快处理正经事吧。”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执拗,他一时无法,只得先放下。 他转身一看,被木板上惟妙惟肖的图画完全震惊。 这,这是街巷风情画吗,瞧那细腻的笔触,完全看不出是一幅水墨画。 这时,侍卫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立刻上前解释,这堵墙刚才是如何给他们制造幻觉,又是如何让他们受困其中的。 李俊认真听了许久也终于悟出点门道来,这不就是现代魔术的伎俩吗? 利用人的心理盲点,用一些以假乱真的东西来干扰人的判断,原来这样的招数,在大唐就已经有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驸马的劝说(求一波票票~~) 小巷中的另一拨人,也吸引了李俊的注意。 那就是大慈恩寺的和尚,这时觉悟上前,安抚他的小师弟们,李俊一也跟着上前说了几句体贴的话。 一个小和尚上前,向觉悟耳语几句,李俊看着他的脸当时就垮了下来。 难道还有更大的祸事?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觉悟转身对他说道:“禀殿下,寺内管事弟子觉明,追随首恶进入平康坊,尚未归来。” 怎么着,还跟平康坊有关系? 李俊左右瞧瞧,早先他也知道平康坊和崇仁坊之间的小道非常狭窄,时常出碰撞事故。 这里是京城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平日里车马相接,都从这条小巷路过,行进不顺畅的时候,碰撞挤擦之类的事情,时有发生。 两个里坊之中,也最是鱼龙混杂,如此,这件事不能马上处置,必须从长计议。 他命令侍卫们将平康坊的主要负责人都一一看管起来,并且封锁了消息,严令属下不能把消息传到皇宫里。 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他和宗爱柔共同的意见。 公主和太子妃在煌煌大唐都城闹市遇险,这是一个怎样轰动的消息,众人心中都有数。 虽然这个消息最后还是会传到朝廷上,但现在看来,能拖一时是一时。唯一表示反对的,当然是李裹儿。 她这人本就娇纵跋扈,从来都是天大地大也没有安乐公主大,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她都时不时的就要作妖换取存在感。如今受到了这样的惊吓,差点连命都要丢了,他们却说让她暂时保持安静,不能把消息外传,这不是就相当于要求公鸡别打鸣吗? 她实不能接受。 李俊态度温和,好话说了一箩筐,奈何她就是瘪着嘴,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干脆躲进马车里,拒绝交流。 他无奈的摇头,这件事还真不能强迫她,这遍地的死尸,还有宗爱柔衣衫上的血迹都明确提示他,刚才的状况有多么惨烈,要求一个小娘子以大局为重,是有点难为她了。 主要是,她也没有这个自觉。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隔离的木板之后,突然响起了敲打声,李俊走近一看,正是武延宗在墙和木板的缝隙之间站立。 “让我去跟公主谈谈。”他淡定的看着李俊,显得很有自信。 李俊一拍脑门,对呀,一时都忙活乱了,竟然没想到还有他这个救星,连忙把武延宗放了进来,让他去安抚李裹儿。 李俊放着他二人交谈,自己则去处理其他事项。 首先是这些死尸,都还很有用处,也许他们的身上就留有线索。他让侍卫将这些死尸暂且拉到雍州府的府衙,在那里,听候处置。 李俊在那些倒毙的舞姬尸体上草草查看一番,这些人从体貌特征上来说,确实是蝎胡人种。 白皙的皮肤,眼窝深陷,都是她们出生地的标志,相较那些杀手死士,她们的地域特征更加明显。 据大慈恩寺的和尚汇报,带领这伙人过来的,正是楚国寺的方丈长宽,现在看来,他是一直潜伏在楚国寺,伺机作乱。 就是不知道他是本就有作乱之心,还是受了他人的指使。而这个能够指使他的人,只有武三思。 这次杀手一行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那个化妆成教习师傅的唐人侥幸逃过一劫,如今,要想知悉他们的阴谋,只能撬开他的嘴。 如今,这人已经被公主府的侍卫带走,一并送到雍州府。 大慈恩寺的武僧,除了觉明,其余各人纷纷告辞,真事毕佛衣去,深藏功与名。 面对恶人,他们没有一丝动摇,迅速出手,而面对功名,他们却从不留恋。李俊不禁想到,大慈恩寺不愧为西京第一庙宇。 这里的僧人素质确实极高。 听了他们的诉说,李俊知道,僧人觉明带着几个师弟,已经跃入平康坊捉拿长宽。大概半柱香时间之前,就走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亦没有长宽的消息。 这就不妙了,长宽抓住了没有?觉明的生命又有没有受到威胁? 这些问题时刻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事情千头万绪,谜团就在眼前,无数的线头从谜团中伸了出来,不断耸动着,向他袭来,李俊陷入迷惑,他不知道该抓住哪一条。 他现在只能庆幸,洛阳那边的事务已经安排下去,只要进展顺利,他就能掌握先机。 他让姚逵进入平康坊,调查坊内的案情,武延宗则负责和雍州府接洽,而他自己则要守护两位女眷。 闲话少说,再怎么想隐藏行迹,也要让安乐的马车先走出去才是,他命令在场的侍卫们齐心协力,终于把这巨大的木板墙,彻底挪开,这之后,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死尸立刻拉走。 另一边,安乐公主听见武延宗的声音,立刻换了个好脸色。 她掀开车帘,一跃而下,轻盈的动作,仿佛刚才的祸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怎么来了?”她满脸笑容,可语气上还是故作冷淡。 “延宗无能,让殿下受惊了。”武延宗规规矩矩的道歉,表情诚恳。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公主殿下,现在案情极其复杂,延宗希望,殿下能够理解,等稍晚些再将此事告诉陛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裹儿拧眉看他,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倒是真的关心她,紧张她的,只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怎能让她就这样忍下? 他也太狠心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父皇,就会干扰破案?”她反问道。 道理还真就是这个道理,皇宫内苑那可是个到处都是窟窿的是非之地,这件事如果传到宫里,尤其是帝后的面前,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太子的布局也将被打乱。 “公主殿下,延宗不是阻拦您向陛下禀报,只是希望能暂缓一段时间,给太子殿下一点时间。” “请您相信,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绝无恶意。” 他诚挚的眼光,裹儿看在眼里,心念微动,她想到今日在大慈恩寺,那没有来得及求的姻缘签,她在佛祖面前许下的那些心愿,只要武延宗能钟情于她,这不是比什么都要重要吗? 第四百二十三章 再次作恶 “好吧,我听你的,等你们认为可以禀告父皇的时候,我再说。不过,公主府我是回不去了,谁知道那些歹人会不会跟踪我,我要跟着你去道观。” “万万不可!”延宗拒绝的很干脆,李裹儿的反应也很快,几乎是同时,她就迅速转身,抓住了车厢,眼看着就要变卦。 “殿下,”情急之下,他唤了一声,等到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早就牵住了她的衣袖。 安乐没回头:“干什么?” “你不是不让我跟你走吗?” “那我回公主府也不行?” “不行!” 李俊大步流星的走过来,阻住了她的去路,她实在是太不懂得轻重缓急了,人家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怎么还这么任性。 “你的公主府不安全,跟我回东宫。” “我不去,我有自己的府邸,为什么要去你那里?” 她还犟上了,一直旁观的武延宗,忽而跃上了马匹,二话没说,就挥动了马鞭。 那侥幸存活的马儿,踢踏着步子,准备就绪,只要再来一鞭,它就会扬蹄飞奔。 “公主既然不愿意去,延宗送公主去!” 他瞪着她,眼神充满怒气,她也慌了神,忙向李俊求救:“俊哥!” “快下来,坐我的马车回去,跟爱柔一起,你的马车太招摇,实在不安全。” 他已经做足了姿态,就看李裹儿能不能头脑清醒点,只见她陷于李俊和武延宗的双重压力之中,看看他们的脸色,个个都凶煞的很,只得就范。 “罢了,我和爱柔一起,不和你们怄气了。” 她跳下马车,侍卫带领着她,前往太子的马车,李俊望着她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不容易啊! 旋即,他对马上的武延宗说道:“你去看守雍州府,一定要亲自监督尸体检验,发现任何线索,都要记录下来,我晚些时候也会过去。” 延宗应下,又道:“殿下,这件事恐怕瞒不了多长时间。” “这我心里有数,只要能扯住两个时辰就可以。” 另一边,开化坊的一片狭小水域之中,一阵水花波动,随后,一颗人头从平静的水面探了出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并不着急上岸,而是浮在水上,稍加观察,他就是今日的大恶人,仳离。 今日之败,全是由于那些和尚横插一脚,从他们的僧袍上判断,仳离就知道,他们都是来自大慈恩寺。 又是静理那个难缠鬼! 他马上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仇人,要不是这些和尚横插一脚,他又怎么会败落? 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诡计,无论从什么地方都找不到破绽。 更让他扼腕的是,他带来的那些死士,如今已经尽数折损,他很明白,以他们的忠诚无二,即便有侥幸生还的,也肯定不愿偷生。 没了这些帮手,仳离就犹如被折断翅膀的鸟儿,失去了翱翔天空的能力。 他想象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难道,今日就是他的末路? 他绝不甘心,即便只剩他一人,他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想到此处,他再次跃上水面,向岸边走去。 开化坊面积不大,人口也比较稀少,在这个里坊之中,占据地方最多的就是一些小型寺庙,它们零零星星的分布在居民的小屋之中,几乎呈现不分你我的状态。 开化坊这里的小寺庙,大多也经营的不错,如今佛风渐进,每家寺庙的香火都还算旺盛,只是和大慈恩寺之类的国寺没法相比。 仳离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好在并没有受伤,在水下的时候,他为了游动方便,已经把黑袍脱下,如今内里的衣衫是极普通的大唐规制,只是,没有黑袍稚帽的阻挡,他那张丑脸就要毫无保留的暴露在外,实在吓人。 正值正午,街面上行人不多,他们看到仳离的鬼样子,都纷纷避让,根本不敢和他目光接触。 仳离也刻意回避着他们怀疑的眼神,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不能一直维持下去。 好在,狡兔尚且有三窟,更别提他这个天生的恶人了。 岸边的田野已经反绿,他的皮靴子,踏在青草芽子上,更显湿滑。 在这一片青草的尽头,是一排民屋,大多格局狭小,只是平房。这一串平房,大多都住了乡民,但今天,他们都去赶法会了,此刻还没有回家。 他在这一片民居之中走过,阴鸷的眼神,从小屋子之间划过,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一个赭衣老汉,正在屋前的小屋喂鸡,母鸡咕咕咕的啄着泥土地,吃的香甜。老汉只顾着盯着这些生财的宝贝,对四周的动静根本没有察觉。 仳离走向他,劈头就是一掌。 老汉倒地,那些母鸡也成了仳离的裹腹之食,老汉的衣衫被他穿在身上,显得颇为短小。 好在这是一件长袍,只要不仔细看,还不至于太怪异。 换上了干爽衣衫的他,信步走出民宅,再次走上大街,已经无法引人注意,他混入人群当中,前往下一个目标。 河水流入平康坊,亦带回了觉悟和师弟,他反身游回这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前方他们刚才通过的铁闸,已然出现,二人又从铁条的破口处钻入,之后,在这一小片水域停留片刻。 很快小师弟就有了发现,只见不远处,淡黄色的水流之中,出现了一片漆黑。 两人奋力向前游,等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件黑袍子。 觉悟将它扯了下来,又浮上了水面,在日光下仔细一看,果然是那妖人身上穿的黑袍。 现在想来,大慈恩寺的僧人对他其实并不陌生,仳离平日虽然深居简出,楚国寺里也没有几个正经僧人,可毕竟两个寺院距离很近,又相伴了二十几年,仳离就是想彻底躲避他们的目光,也没有可能。 如此就可以验证,静理方丈的判断完全正确,这位行踪诡秘的僧人,根本就不是虔诚的佛门中人,而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 他躲藏在晋昌坊里,篡夺了楚国寺方丈的职位,并且用这个职位作为伪装,看来,这么多年来,他做下的恶事,绝对不少。 觉明把黑袍绑在身上,这附近已经是平康坊境内,他干脆不再向前游动,直接上了岸。 第四百二十四章 平康坊内打探消息 平康坊中,浪荡公子姚逵,这回可算是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差事。他不禁感叹,李俊真是会随才任用,怎么就把他放到这里来了,真乃明智之举。 平康坊的各位妈妈,他都是熟识的,以往在长安逍遥的时候,他也时常在此地流连。 姚郎的称号,叫的也是很响亮的。 他先是来到莲翠楼,此地在平康坊内可是属第一的。 姚逵此时真真算是置身在美人窝里了,不过,这只是他单纯的想法,刚刚遭受了大劫难的莲翠楼,早就把娘子们都轰回了屋里,不让她们随意出来见人。 姚逵就是抻长了脖子,瞪瞎了眼睛,也瞧不见一个,真是白费了好机会,这些也只是说笑,真格来讲,他也只敢随意看看,不敢在姑娘的身上多流连。 这次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绝对不敢造次妄动。 莲翠楼的妈妈是个不拘言笑的容长脸女人,名玄青,她年岁不大,最多不超过三十岁。与一般长袖善舞的妈妈不同,她并不喜欢和客人嬉闹,但凡有交往,一概都谨守着本分,极少有松动。 在莲翠楼这样迎来送往的欢场,这样的性子,当然是不讨喜的,但她能把莲翠楼经营成平康坊内的第一号,手腕绝对不一般。 在这平康坊内打听消息,玄青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姚逵选择她的另一大理由,正是因为,她还算坊内难得的有点骨气的人。 众所周知的是,平康坊内的生意,绝对是最赚钱的暴利行市,而在这欢场之中摸爬滚打的人,往往都是在天堂地狱之间游走。 一边是为了争夺缠头,一掷千金的郎君,一边是穿金戴银的豪奢生活,娘子们在纸醉金迷之中,渐渐迷失了自己,她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会因为没有太受到恩客的苛待,而忘记自己的身份。 恍惚之中会有一种错觉,她们比那官家的小姐也不差几分,瞧她们一个个生的歪瓜裂枣的,偶尔有个平头正脸的,都已经是奇迹了,绝对是长安城达官贵人争抢的对象。 可这里的姑娘呢,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聘婷有致,那些诗词啊,琴棋啊,贵族小姐们会的玩意,姑娘们也全都精习。 在郎君们的追捧之下,很多人误以为那些对她们满心满眼都是爱的俏郎君,真的是帮助她们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抓住就不放手。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玄青这些年见识的悲剧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只要是追随郎君而去的,就没有得了好的。 有的娘子懂的迷途知返的,一旦遭了厌弃,赶忙反身回到平康坊,然而这样有过外心的人,坊里也不会再收留,暗门子也不能坏了规矩。甭管她们愿不愿意,有能耐的,就飞出平康坊,飞出长安城去,要是能做到如此,玄青也算是佩服她们,至少,她们做到了连她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如果不幸,她们还希望重操旧业,那就不好意思了,平康坊内的打手就要出招了。 这些落跑的娘子,迎接她们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姑娘们的生活极端没有保障,今日在天上,是这长安城最耀眼的辰星,明日就可以躺在地狱里,身首异处。 在极端的挥霍和极端的恐惧之中,平康坊之中的女人,人前欢笑,人后落泪,她们的性情大多存在一定程度的扭曲。 比受苦受难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前途渺茫。 走上这条路,当红的时间不过三五年,今后,她们的人生要如何走下去? 谁知道? 谁来管? 妈妈龟公不会管她们的生计,等到把她们用干用残就会一脚踢开,绝不留情。 能够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做到当家人这个位置的,不管男女,都是残忍至极。不使用非常手段,又如何能在这平康坊之中立足。 这是欢场的行事原则,姚逵很清楚,他们这些官家子弟,到这里来都是为了买笑的,至于内部如何运作,根本不是他们能够过问的。 在这样残忍斗争中侥幸存活的人,性格扭曲的占绝大多数,这些人,你很难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一句实话。 即便你付出了大笔金钱亦是如此,而玄青就是平康坊里的异类。 在姚逵和她的短暂交往中,他认为,她是难得的还算良心未泯的妈妈。 至少,从他听说的那些传闻之中,在玄青的身上,还有一些正面的传闻。 莲翠楼里的姑娘,很少受到殴打,一旦要离开莲翠楼自立,玄青还会从公中的银钱之中拿出一部分,赠与姑娘,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的好人,那在平康坊绝对是罕见的。 也是因的这点良知,姚逵认准了她,要想捅破这平康坊的秘密,还得靠玄青。 玄青早与姚逵相识,见他进入楼内,立刻迎了上来,今日不管说与不说,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 姚逵落座,玄青面容严正,并无忧色,显然并没有被刚才的混乱所惊扰。 “玄青娘子,好久不见了。” “自从上次一别,郎君就去了洛阳,转眼间也有半年了。”她答得恭谨,也没有多少谄媚的意味。 这便是玄青与平康坊大多数妈妈的区别。 “今日的这一场骚乱,楼里的娘子受惊不小吧。”他笑道。 “有劳郎君挂心,坊里的姑娘都知道分寸,早就已经平复了心绪,只是,看今天的状况,开门营业,恐怕要等到晚间上灯以后了。” “这是自然。” “玄青,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姚逵定定的看着她,眼神专注,只见她细瘦的手腕抬起,只是扶了扶鬓边的金钗,她亦明白,这接下来的话,才是这次见面的重点。 “楚国寺的方丈长宽,和平康坊有什么关系?”一向戏谑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情,实属罕见。 玄青严肃的面容微动,惊讶道:“你说那妖人是庙里的和尚?” 原来,她也知道,他是想打听那黑袍妖人。 “是啊,难道你们一直都不知道?” 这下换做姚逵震惊了,难道长宽在平康坊内还有其他的身份?玄青想了一刻,迟疑的摇摇头。 诚恳道:“坊里的姑娘去求签拜佛的也多的很,却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我们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仳离,原先是龟兹别种,不是中原人士。” 第四百二十五章 恶形恶状 “玄青,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一定要把知道的,关于此人的线索全都告诉我,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官府到现在也没有捉住仳离,如果你有所隐瞒,难保他不会再找上门来,惊扰莲翠楼的姑娘。” 玄青的态度有些松动,手指头不断拨弄腕间的珠串,似乎在权衡利弊。 他再接再厉,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 “你是这莲翠楼的当家人,你应该明白,他若是翻脸威胁坊内的安全,该有多么可怕,姑娘们的安全先放在一边,就说是有他这么一个隐患在暗地里窥视,你这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下去?”“你是个聪明人,跟她们那些愚人不一样,我想,你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动用自己的神秘武器,在脸上挂上一个最灿烂,最无邪,最人畜无害的笑容,以往,这笑容是他闯荡花丛的法宝,今日,则是他对玄青展开攻心战术的武器。 言尽于此,他不再多说话,他这个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此,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总能够很准确的把握与人接触的那个度。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逼迫就是画蛇添足,他静静的等待,端起了一盏茶。 茶香氤氲,飘荡在不大不小的房间之中,很长一段时间,二人竟然相对无言。 僵持了一刻,玄青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说起仳离与平康坊的孽缘,玄青也不知是具体起自何时。她做莲翠楼的妈妈,不过五年,而仳离已经在长安城蛰伏了二十几年,她还在莲翠楼当姑娘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鬼魅的身影。 那个时候,负责应付他的正是上一任妈妈,从她的口中,玄青听了不少关于仳离的故事。 听说,他原先也没有这么丑陋,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在打仗受了伤,才破相的。 他的战友几乎都在那次战役之中丢了性命,只剩下十几个人,侥幸生还,都是武艺精绝的高手。 这些大难不死的战士,在仳离的带领下,悄悄潜进长安城,彼时的长安城,歌舞升平,祥和安乐,他们很快就找准了目标,平康坊。 在这一处城中最热闹繁华的里坊之中,仳离用极快的速度,把同行的战士安排到各个楼阁之中,从低阶的龟公做起,由于他们的武艺高强,又沉默寡言,很少讨论坊里姑娘的香艳事迹,久而久之,在平康坊之中就形成了一股力量,渐渐站稳脚跟。 而与此同时,仳离早就离开了平康坊,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为了给姑娘们看家护院,他对男女之事也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将全副心智都投诸到那些他认为有远大前景的事项当中。 他独自在长安城落脚,具体在坊外做些什么,就连玄青这种平康坊的管理者也并不知情。 严格说来,仳离很少来平康坊巡视,每每他到来,那就意味着大灾难的降临。 仳离之所以在坊内有这样大的权威,成为神鬼都怕的人物,就是因为他的狠毒。 他早年安插到坊内的杀手,经过几年的卧薪尝胆,渐渐成为维持平康坊生存秩序的一支力量。凡是有郎君欠账、娘子逃跑,他们都会出手,大力打压,手段相当狠辣,就算惹出人命,他们也有办法摆平,效果比之前那些地痞流氓的打骂手段要好得多。 平康坊是长安城中一处销金蚀骨之处,它吞噬的不只是人的钱财,更是人的体格,精神,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里消弭。 要想让这样的不健康之地健康运转,没有非常手段是绝对不行的,换而言之,仳离领导下的这十几个人,俨然就是坊内非常手段的执行人。 绝大多数人都不想把手弄脏,沾染血腥,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神鬼都不怕的恶人,别人不敢做的脏事烂事,他们全都敢干,渐渐的这些人就成为了平康坊的活阎王。 这几年观察下来,玄青认为,他们的目标并不只是控制坊内的姑娘,驱使她们赚钱,他们似乎更想把这片地方划归为自己的领地,牢牢把持住这片地方。 她的这个想法与前任大有不同,而事情涉及到仳离本人,他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首领,却极少在坊内现身,每每出现也从来不用真面目示人。 他时常用赤金面具遮住脸孔,玄青曾经认为,他这样做,是刻意为自己营造神秘气息,现在才知,他在坊外,已经成了一个大寺庙的方丈,为免被姑娘们识破,这才次次遮面。 每次他到来,总是会带来各种残酷的折磨手段,坊内的姑娘是一定要遭罪的。 所以,平康坊里的人,也是迫于他们的淫威,不得不听命于他。 玄青一口气说完,中间连气都没有喘几口,这些年的恶气,终于随着这些倾诉一吐而出。 她只觉得周身痛快至极。 在她半自述式的长篇大论之中,姚逵也发现了需要的线索,原来,这位长宽方丈,在晋昌坊,他的身份是人人顶礼膜拜的得道高僧,在平康坊,他却是人恶鬼憎的恶魔。 他早早的就把自己的势力安排到了坊内,通过几年的潜心经营,终于获得了坊内的治权。 可以知道,这位方丈大师,这些年来,在坊内没少作恶,既然如此,为何没有官府衙门干涉此事,任由他一个妖人在此地为非作歹? 经过简单分析他得出了两个结论,一则是,平康坊本就是秩序暧昧之地,属于正与邪,黑与白的浑浊地带,在这里,很多恶形恶状都被掩盖,就连坊内的管理者,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不影响生意,对这些罪恶都是能遮就遮,能掩就掩,根本就不会闹到官府衙门那里头去。 而名义上维护平康坊秩序的武卫,也对内部的运作,持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这才让他们这伙狂徒能一直生存在这片土壤之上。 再有就是仳离的靠山问题,如今他们竟然敢当街劫持皇亲国戚,这就说明,他们的背后一定有十分强大的势力在支持着他们,否则,他们不过是只知欺负弱质女子的臭虫败类而已。 或许,他们多年的罪行没有人来阻止,都是因为惧怕他的靠山而已,这个靠山是谁? 答案似乎是呼之欲出的。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过从甚密的女人 按照玄青的交代,这次的计划,形成的时间比较短促,具体布置下来,应该就只是这几天的事情。 当然,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坊内的人是不知情的,所有的内幕消息都只在十几个人的小范围之中流传,旁人没有过问的权力。 就在五天前,仳离特地来到平康坊,和各大楼阁的当家人交代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事,坊内众人都要闭门不出,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可想到这个差事倒也不难办,也就答应了。 当时众位当家人的意思是,只要能把这尊难缠鬼请走,再苛刻的条件也能答应。 “姚郎君,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们真的不知道仳离要做什么。”她以手抚心,真诚的看着姚逵,希望能换的他的信任。 姚逵眯了眯眼,相信?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是说相信就相信的吗? 哪有这么容易。 然而,如今除了仳离以外,狂徒基本都已死,如果不能拉拢玄青,线索就会彻底断掉。 这不是他希望见到的。 “玄青,平康坊里还有仳离的人吗?” “应该没有。” “仳离带来的人,生活习惯和长相都和中原人士有很大的差别,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早间他们的人埋伏在平康坊的坊墙后面,所有的人都在那了。” “不过,我也不能肯定,这些年,他们在坊内有没有发展新的帮手,也许有这样的人,只是我没有发现。” 姚逵没有看错,这果然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玄青脸上是平静无波的表情,眼神极坚定,那眼神告诉你,只有她想告诉你的,她才会说,她不想说的,你一个字也打听不到。 “那只能拜托玄青娘子帮我找找看了。”姚逵憨皮赖脸的说道。 “我尽力而为。” “当然这不只是为了官府衙门,更是为了坊里姑娘们的安全,如今,他们这伙人彻底败落,谁知余孽会不会狗急跳墙。” “姚郎君客气了,今日我和你配合,也是为了能让坊里安宁些。” “姚郎君若有心,能不能指派一批侍卫来给平康坊提供看护?我保证,一旦事情平息,侍卫们就可以全数返回。” 让血气方刚的侍卫们来平康坊做看护,亏她想得出来,如若这般,这城里就要出大乱子了。 他为难道:“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如果不能派人看护平康坊,我们姑娘若是出了危险,你担得住吗?” “姚郎君,以往你在莲翠楼玩乐,我待你不薄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吧。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不帮你找人了!” 若论应酬接对的能力,玄青绝不在姚逵之下,她在这莲翠楼里面,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以她的手段,对付这样的小郎君简直是富富有余。 更何况,她这样说,也根本不是为了难为姚逵,她是真的想请求他的帮助。 “玄青,如果你当真需要加强守卫,我只能向上峰求助,派一队侍卫进坊巡视,仅此而已。” “这样就够了!” 玄青笑道:“只要你肯帮忙,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我一定尽力。” “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 “这位仳离在长安还有没有其他的藏身之地,除却平康坊。” “我听你说,他在外面是楚国寺的方丈,会不会回到寺里去了?” “这不可能,那里已经被官府封锁,他肯定不敢回去。我想说的是,那种极其隐秘的,他时常造访的地方,或许能藏人,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要说那样的地方,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他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来了就是惩治坊里不听话的小娘子,根本不会和我们说他的私事。” 姚逵失望极了,这次问询他最想知道的消息就是这个,如今,仳离下落不明,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在长安城游荡,实在是让人坐立不安。 “不过,”玄青话锋一转,姚逵又激动了起来:“怎么说?”他忙凑近她,她周身的清甜香气飘入鼻端。 她把身子往回缩了缩,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可莲翠楼的姑娘却知道。” “有个叫雀儿的娘子,不算是当红的,可仳离就是喜欢她,每次来坊里巡视,都会光顾雀儿,说不定,她知道仳离更多的事情。” 姚逵惊道:“怎么着,这仳离对女人还有兴趣?你刚才不是说,他不近女色的吗?” “姚郎君,他也是个男人,哪有不喜欢女人的,我的意思是说,他并不贪图女色,照理说,他掌管这平康坊内多个楼院,有的是娘子供他玩乐,可这么长时间,他就喜欢雀儿。” 不消一时半刻,雀儿就被带到了,姚逵打眼一看,容貌确实不算出色,只能说是清秀可人而已。 没想到,仳离的口味还挺清淡。 他笑着站起身,让道:“雀儿娘子,请坐。” “不必害怕,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我明白,郎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雀儿的脑袋垂的很低,仿佛是惧怕和他视线接触,声音也压得很低,怯怯的。 “我听玄青说,妖人仳离时常光顾你,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雀儿紧张的看了玄青一眼,后者点点头,而后向姚逵告辞,接下来的事情很可能涉及到朝廷机密,她还是不要知道最好。 房门关上,姚逵又问了一遍,雀儿小声道:“他确实时常光顾我,他人很无礼,我,我每次都是强忍着,没办法。” “郎君想必也知道了,他是这平康坊一霸,就连妈妈都惹不起,我是求救无门。” 她的声音期期艾艾,悬涕欲泣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姚逵出言安慰道:“你的苦,我都知道,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知道这个仳离平日在何处落脚吗?” “不清楚,他似乎居无定所。” “那他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他有没有带你出去过?”姚逵步步紧逼。 “没有出去过。他从来都是天黑才过来,呆不了几个时辰就走,我不知道他能去哪里。”雀儿扶额,似乎很痛苦,看来,仳离那个妖人给她带来的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过从甚密的女人 按照玄青的交代,这次的计划,形成的时间比较短促,具体布置下来,应该就只是这几天的事情。 当然,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坊内的人是不知情的,所有的内幕消息都只在十几个人的小范围之中流传,旁人没有过问的权力。 就在五天前,仳离特地来到平康坊,和各大楼阁的当家人交代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事,坊内众人都要闭门不出,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可想到这个差事倒也不难办,也就答应了。 当时众位当家人的意思是,只要能把这尊难缠鬼请走,再苛刻的条件也能答应。 “姚郎君,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们真的不知道仳离要做什么。”她以手抚心,真诚的看着姚逵,希望能换的他的信任。 姚逵眯了眯眼,相信?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是说相信就相信的吗? 哪有这么容易。 然而,如今除了仳离以外,狂徒基本都已死,如果不能拉拢玄青,线索就会彻底断掉。 这不是他希望见到的。 “玄青,平康坊里还有仳离的人吗?” “应该没有。” “仳离带来的人,生活习惯和长相都和中原人士有很大的差别,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早间他们的人埋伏在平康坊的坊墙后面,所有的人都在那了。” “不过,我也不能肯定,这些年,他们在坊内有没有发展新的帮手,也许有这样的人,只是我没有发现。” 姚逵没有看错,这果然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玄青脸上是平静无波的表情,眼神极坚定,那眼神告诉你,只有她想告诉你的,她才会说,她不想说的,你一个字也打听不到。 “那只能拜托玄青娘子帮我找找看了。”姚逵憨皮赖脸的说道。 “我尽力而为。” “当然这不只是为了官府衙门,更是为了坊里姑娘们的安全,如今,他们这伙人彻底败落,谁知余孽会不会狗急跳墙。” “姚郎君客气了,今日我和你配合,也是为了能让坊里安宁些。” “姚郎君若有心,能不能指派一批侍卫来给平康坊提供看护?我保证,一旦事情平息,侍卫们就可以全数返回。” 让血气方刚的侍卫们来平康坊做看护,亏她想得出来,如若这般,这城里就要出大乱子了。 他为难道:“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如果不能派人看护平康坊,我们姑娘若是出了危险,你担得住吗?” “姚郎君,以往你在莲翠楼玩乐,我待你不薄吧,你不能见死不救吧。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不帮你找人了!” 若论应酬接对的能力,玄青绝不在姚逵之下,她在这莲翠楼里面,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以她的手段,对付这样的小郎君简直是富富有余。 更何况,她这样说,也根本不是为了难为姚逵,她是真的想请求他的帮助。 “玄青,如果你当真需要加强守卫,我只能向上峰求助,派一队侍卫进坊巡视,仅此而已。” “这样就够了!” 玄青笑道:“只要你肯帮忙,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我一定尽力。” “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 “这位仳离在长安还有没有其他的藏身之地,除却平康坊。” “我听你说,他在外面是楚国寺的方丈,会不会回到寺里去了?” “这不可能,那里已经被官府封锁,他肯定不敢回去。我想说的是,那种极其隐秘的,他时常造访的地方,或许能藏人,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要说那样的地方,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他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来了就是惩治坊里不听话的小娘子,根本不会和我们说他的私事。” 姚逵失望极了,这次问询他最想知道的消息就是这个,如今,仳离下落不明,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在长安城游荡,实在是让人坐立不安。 “不过,”玄青话锋一转,姚逵又激动了起来:“怎么说?”他忙凑近她,她周身的清甜香气飘入鼻端。 她把身子往回缩了缩,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藏身之地,可莲翠楼的姑娘却知道。” “有个叫雀儿的娘子,不算是当红的,可仳离就是喜欢她,每次来坊里巡视,都会光顾雀儿,说不定,她知道仳离更多的事情。” 姚逵惊道:“怎么着,这仳离对女人还有兴趣?你刚才不是说,他不近女色的吗?” “姚郎君,他也是个男人,哪有不喜欢女人的,我的意思是说,他并不贪图女色,照理说,他掌管这平康坊内多个楼院,有的是娘子供他玩乐,可这么长时间,他就喜欢雀儿。” 不消一时半刻,雀儿就被带到了,姚逵打眼一看,容貌确实不算出色,只能说是清秀可人而已。 没想到,仳离的口味还挺清淡。 他笑着站起身,让道:“雀儿娘子,请坐。” “不必害怕,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我明白,郎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雀儿的脑袋垂的很低,仿佛是惧怕和他视线接触,声音也压得很低,怯怯的。 “我听玄青说,妖人仳离时常光顾你,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雀儿紧张的看了玄青一眼,后者点点头,而后向姚逵告辞,接下来的事情很可能涉及到朝廷机密,她还是不要知道最好。 房门关上,姚逵又问了一遍,雀儿小声道:“他确实时常光顾我,他人很无礼,我,我每次都是强忍着,没办法。” “郎君想必也知道了,他是这平康坊一霸,就连妈妈都惹不起,我是求救无门。” 她的声音期期艾艾,悬涕欲泣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姚逵出言安慰道:“你的苦,我都知道,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知道这个仳离平日在何处落脚吗?” “不清楚,他似乎居无定所。” “那他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他有没有带你出去过?”姚逵步步紧逼。 “没有出去过。他从来都是天黑才过来,呆不了几个时辰就走,我不知道他能去哪里。”雀儿扶额,似乎很痛苦,看来,仳离那个妖人给她带来的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二百二十七章 藏身玉佛寺? “雀儿,我知道你很恨他,可现在我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整个平康坊里,跟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就只有你,你一定知道一些细节,仔细想想,别着急。” 雀儿悲戚的看着他,他坚毅的眼神给她灌注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她任由思绪飞散,那些过往的情景,纷纷在眼前展现。 她想起那一日,仳离难得的在她屋里睡着了,没有马上离开,她因为害怕,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身上有很多伤疤,样子十分狰狞恐怖,她不想看到,就想抓起床上的衣衫略微遮一遮,却没想到,他那件长袍里居然掉了东西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凑到亮处细看。 才知,那是一枚佛签,她记得那是开化坊玉佛寺的佛签,签头上都提着字呢。 会不会玉佛寺就是他藏身的地点,她还记得,那是一只凶签,对他非常不利。 “姚郎君,我想,他有可能在开化坊的玉佛寺。” 她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诉说,姚逵听后,如获至宝,没再耽搁,马上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在他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雀儿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其实,姚郎君,别看他每次都来找我,却也不只是为了我的身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另有隐情。 “仳离好像早就注意到了我,他知道我的底细,雀儿在长安城不是举目无亲,我有个阿姐,就在宫里做侍女,当年,我姐妹俩逃难到长安城,却走散了,过了许多年,才知道,阿姐进宫做了侍女,我就流落风尘了。” 这个消息成功让姚郎君的脸面变了颜色,他万没想到,在雀儿这个小娘子的背后,还隐藏着这样大的秘密。 “你阿姐叫什么?” “叫兰儿,不过这是她的小名,在宫里应该会有其他的名字吧,我就不知道了。” “兰儿在哪个宫里当差?” “不清楚,只说是在皇宫里。” 这怎么可能? 姚逵不甚相信,姐妹两人相依为命,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了联络,怎么会不将这些年的遭遇详说。 雀儿的表情怯生生的,一副生怕帮不上忙的样子,姚逵思忖,要么就是这小娘子演技高超,要么就是她确实不知情。 不过,不论是哪一种,他今天也别想问出兰儿在哪个宫殿当差。 “你最近跟她还有联系吗?都在哪里见面?” “最近联系很少,我猜想仳离找上我姐,肯定有目的,我反复问他,他就是不说,他性情粗暴,对我非打即骂,我也不敢多问。” 从她的诉说之中,姚逵渐渐意识到,仳离接近雀儿,甚至是只光顾雀儿,根本不是什么情有独钟这么简单,他看中的是她背后的皇宫资源。 这个名叫兰儿的女人,才是他的目标,观看他今天的行动,这位宫女不是在公主府上,就是在宗府。 说是宫女,其实说不定只是一个高级侍女,但那无关紧要,只要能帮助仳离行事就可以了。 看来,这是一个亟需调查的女人,然而,可惜的是,雀儿对她这位姐姐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她终日混在平康坊里,对外界的事情也关注不多,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 他急匆匆的走出莲翠楼,赶赴玉佛寺。 正走到坊门处,他就看到了觉明等僧人的身影,不用多看,他就知道,他们就是去追赶仳离的人,而看他们的状态,这个人显然也是没捉到的。 他们身上的僧袍湿漉漉的,这平康坊里也没有适合他们更换的衣服,姚逵迅速迎了上去,做一佛礼:“大师,妖人捉到了吗?” “没有,是觉明无能。” “大师,不必自责,你们已经尽力了。” 在姚逵的带领下,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清静的厢房,换下了湿衣衫,暂时穿上了小厮的衣服。 身上干爽了,觉明的心情也好转了许多,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居然会犯糊涂,被仳离这个老妖怪给骗了过去,让他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将自己一路追寻,搜集到的证据一一交给姚逵,泡在水里的黑袍,可以证明仳离确实是在水闸附近变换了游动方向。 姚逵的眼前,浮现了一张长安城水道图,在平康坊以东确实分出了多条水道,其中有一条就是去向开化坊的。 他的逃窜方向,似乎与雀儿提供的信息相符,如果他真是在开化坊有巢穴,很有可能在跳下湖水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向开化坊的方向前进,更有甚者,也许为了将这条逃跑路线摸熟,他极有可能提前试验过。 更令人揪心的是,仳离身上没有一点伤,这也就是说,只要他能够上岸,就可以毫无阻碍的混到大街上,根本就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玉佛寺。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到这个地点去查看一番。 或许,已经晚了。 车驾进入东宫,侍女们上前,把二位贵女搀扶下来,看到这些娇俏的侍女,安乐心中的疑惑更甚,凝香究竟去哪里了? 李俊在房内稍微歇了歇,如今日上当空,从现在开始,他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这是他给自己的极限时间,同时也是他请求安乐通融的时间,黄昏时候,帝后二人就要从芙蓉园回宫,在此之前,他还有时间调查整个案件。 他很明白,今日之事,是武三思捣的鬼,他并不想今天就把他解决了,也并不想把这样的祸事彻底隐瞒。 一则是,他也确实没有这样的能力,勉强瞒两三个时辰还有可能,时间长了,肯定要露馅。 二则是,两位朝廷贵女遇险,这样的大事,那是要轰动京城的,他若强力隐瞒,最后被人揭发,也不会落了好。 所以,他在马车上就一再向安乐表白,他并不是要让她受委屈,只要能隐瞒片刻就好,给他调查案件的时间,他一定要把握先机。 安乐带出去的侍卫,如今,全手全脚的,只剩下两个,他们先行一步,已然来到东宫,听候差遣。 再次看到二人,李裹儿亦有些惭愧,要不是她把他们带出来,恐怕这些青年现在还都活得好好的,谁能料到,繁华兴盛的长安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祸事。 就为了那些战死的侍卫,她也不能饶了那些歹人。这也是促成她和李俊建立攻守同盟的重要原因。 <sript>haptererror;</sript> 第四百二十八章 真实目标太子妃 见侍卫已到,李俊便没再耽搁。 “你们是和那妖人对打时间最长的,快把当时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说一遍,一定不要有遗漏。” 两人现在的状态,虽说是行动无碍,可说到底这身上也还是有伤的,两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由伤情较轻的人说明情况。 只见那轻伤的小侍卫,胳膊打了折,肩上也挨了一下,幸好都是皮外伤,害不得性命。 现在他已经知道,那狠毒的妖人,名叫仳离,是个龟兹人,潜伏在长安最少也有二十年了。 他算是和他有过正面交锋,这根胳膊就是被他拽折的,那人内力的强悍,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要不是大慈恩寺的僧人及时赶到,他们这些人是绝对无法佑护公主和太子妃周全的。 再说他带来的那些杀手,也绝对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出手狠辣,招招都是冲着要人命来的。 他的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寺院僧人的感激之情,将没有亲临现场的李俊也受到了感染,眼前闪现武僧和歹人以棍棒,刀剑相搏的场景,最后,歹人们几乎全部覆灭,足见武僧们精绝的武艺。 “依属下看,”小侍卫的眼神在宗爱柔的脸上打了个转,又迅速垂下,李俊亦注意到他的眼神,却并没说话。 只听得小侍卫一板一眼,恭恭敬敬的说道:“当时那妖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公主,而是太子妃娘娘。” “原来你们也有这种感觉。”安乐仿佛找到了同盟者一般,兴奋异常。 小侍卫一时陷入迷惑,不知道是应该先回太子的话,还是公主的话,只得左看右看。 “我就说吧,我的预感没错,那妖人就是冲着你来的。” “可是,爱柔身份不及公主,亦和朝廷政治没有一点关系,他为什么要冲着我来呢?”爱柔歪着脑袋提出了疑问。 其实,从安乐提出她的观点开始,这一路上,宗爱柔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啊,她说的没错,那妖人确实是冲她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抓伤了她的手腕,而让安乐毫发无损了。 可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在向在场的众人发问,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当然被她寄予最大期望的正是李俊。 “如果是冲着你去的,那就说明,是冲着我来的。”他给出了回答,显得理所当然。 “你是说,他想通过伤害我,威胁你?” 他猛点点头:“这是现有的各种怀疑之中,可能性最高的。” “可是,他又没想伤害我的性命,难道,他想绑架我,对你发出威胁。” 那仳离的狠辣手段,爱柔也算是见识过了的,她绝对不怀疑,如若他一开始就想要了他的性命,绝对会不假思索的扭断她的脖子的。 “这是最有可能的事,就算是仳离的幕后主使也是一样,他们又不傻,怎么会真的杀害当朝公主和太子妃,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我认为,他们当街劫持你们的行为,已经是贼胆包天,完全不计后果了。” “俊哥,这个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此等天真无邪的问题,自然是李裹儿提出来的,李俊无语,这个时候,可不能把这等机密告诉她,可他又怕她死缠烂打,坏了大事。 便敷衍道:“你不必心急,过后自然会告诉你实情。” 裹儿悻悻的,很不服气,不过,刚刚经历了如此惨烈的事件,就连一向嚣张跋扈的她,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多嘴多舌。 两侍卫在下,不停的回想案件的细节,趁着这个功夫,他赶忙向二女解释他的发现。 现在已经可以知道,这次二女在榫子巷遇险,完全是一个有预谋的行动。榫子巷地理位置特殊,夹在长安城治安情况最差的两个里坊平康坊和崇仁坊之间。 这里道路狭窄逼仄,人流往来众多,人员素质参差不齐。 同时,根据进入平康坊的部分侍卫回禀,这位妖人仳离,似乎早与平康坊内的老板有勾结。以至于,歹人在榫子巷里打斗的如此激烈,行凶作恶,坊内人员根本就没有一点反应。 可以看出,以上两点是歹人们选择平康坊作为犯罪地点的主要原因。至于歹人仳离,究竟和平康坊内的管理者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就有待于姚逵反馈的消息。 再看他们的行事手段,非常有组织,有谋略。 严格来说,他们使用的这些手段,在这个年代,应该说是比较超前的了。 首先,他们运用美貌的胡姬,作为掩护,阻挡公主府车队的行进速度,这一步,他们做的是非常成功的,胡姬不会汉话,无法沟通,她们又确实是活跃在长安城的一支重要力量,在大街小巷上十分常见,不会引起侍卫们的怀疑。 再加之,她们都婀娜多姿,很有风情,这些大大咧咧的侍卫,很有可能因为她们的美貌娇柔,便放松警惕。 扰乱了侍卫们的视听之后,双向围堵的障眼法就现身了,如今这两面木板墙已经被李俊拉回了东宫。 再次细看,他不得不佩服这些能工巧匠的智慧,他们居然可以把长安街巷上的场景描摹的如此真切,实在让人惊叹。 就算这两幅画都被用作罪恶的用途,也无法抹杀它们的艺术成就。可想而知,仳离早早就选定了榫子巷这个地点,构思阴谋。因为从木板的大小,再到其上的图画都是以榫子巷为基础制作的。 难道,武三思早就想要截击二位贵女? 李俊不能接受这样的猜想,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他还无法判断武三思此举的真实目的。 这让他心急如焚。 两侍卫稍作休整,便又说道:“太子殿下,请恕属下无能。” “这又是从何说起?”他板着脸,却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无能,而是因为阴谋的复杂,无法立刻理清头绪。 “公主殿下及太子妃娘娘遇险,都是我们属下的失职所致。刚刚进入榫子巷的时候,我们没能及时察觉到危险,根据事后的检查我们发现,那些妖娆打扮的胡姬,根本就是刺客假扮的,她们的手指上,虎口处都布满老茧,完全是练家子出身,根本就不习歌舞。” 这是李俊早就意料到的事情,看她们的尸身就知道,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伤痕,可见在死之前,经历了激烈的搏斗。 他偏头看看李裹儿,她脸色还算好看,两人低语几句,就由裹儿发话,饶过了两人。 李俊妥善安置了两位女眷,没再耽搁片刻,火速前往下一个地点,雍州府,在那里,还有一堆难题等着他破解。 <sript>;</sript> 第四百二十九章 秘密接头 开化坊,玉佛寺。 由太子李俊派出的一支羽林卫,如今已经奔赴开化坊,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直扑玉佛寺,捉拿妖人仳离。 这任务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轻松,只因的,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见过仳离的真身,而唯一跟他打过交道的,只有混在队伍里的僧人觉悟。 这也是李俊的权宜之计,他们撤离榫子巷的时候,大部分僧人都已经返回大慈恩寺,觉明也还在水里游着,只有到东宫送信的觉悟,尚且留在巷中。 此人虽然没有和仳离对打,可这么多年两寺之间也时有交往,觉悟对仳离的长相记得很清楚。 于是,这一波人马只得跟着觉悟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寻找妖人仳离的踪迹。 可惜的是,另一边,玉佛寺内,惨案已然发生。 仳离穿着唐老汉的衣衫,信步走在长安街巷上,完全没有避讳旁人的目光。 长安城繁荣富足,各色人种汇聚,就算是仳离这样长相奇丑,具备典型外族特征的人,也根本不会引来路人侧目。 他们早就见怪不怪。 他目标明确,线路熟悉,没费多少工夫就来到了玉佛寺,这时已经是正午,佛寺里来祭拜的人已经很少,大多数的百姓都已经回家吃饭了。 仳离走到佛殿前,恭敬的双手合十,行一佛礼。 玉佛寺的方丈,看到仳离到来,连忙迎了过来,两人心照不宣的问好。 不必怀疑此二人的关系,即便是仳离这种天生的恶煞,也是有朋友的,两人的交情,竟然已经有十几年。 玉佛寺方丈并没有询问仳离的私事,以他对仳离的了解,也知道,他今天的事情办得不顺利。 别人看仳离,总是来不及揣摩他脸上的神情,就被他的一副凶相给震慑住了,没人再去在意他的表情。 然而方丈却不同,虽说仳离身上一点也没见红,可他一进门,方丈就感受到了缠绕在他身上的,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 这些年,仳离潜伏在长安的目的,他也略知一二,不过,他根本没有任何警觉,也根本就不关心。 只因的,他也是落难之后,投奔到玉佛寺的僧人,为了不将牢底坐穿,他对于其他人的阴谋诡计,根本毫不关心。 再说两人的所谓交情,看似也是老友一对,实则正是他的恶行被仳离知晓,仳离多年以来,以此作为要挟,才勉强维持着。 到了今日,看到仳离好似落败,方丈心里也幸灾乐祸的很,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与仳离不同,自从二十年前投身空门,多年以来,他当真受到了佛法感化,一心向善,再也不想作恶。 于是,现在,当这个天生的恶人找到自己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所能想到的,只不过是积极避祸而已。 仳离也没工夫跟这老鬼寒暄,只是经由玉佛寺的大殿,前往他要去的地方而已。 却见他穿过佛寺正殿,又从一处空着的厢房里穿了出去,面前便出现一片空旷地。 这片地方,就连天天拜访玉佛寺的香客都不知道,算得上是佛寺之中的隐秘之地。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方位,又能从固定的入口进来,是很难找到的。 空旷地的另一侧,一个小小的厢房竖立在那里,周围没有串联的游廊,也没有庭院,只有一座小屋,孤零零的呆在那里。 仿佛是消失在这世界上一样,根本没人想起它的存在,当然,除了仳离。 这座小屋,本也属于玉佛寺,原本是先代一位得道高僧打坐修炼的地方。早在大隋年间,开化坊之中就已经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寺庙,玉佛寺就是其中之一。 那个时候,这里的香火就很旺盛。 大师嫌弃前院嘈杂,影响他悟道,故而,就在这后宅的隐秘开阔地附近盖了这么一座小房子,独自居住。 这个隐秘小宅,传到大唐,它的用途已经有了实质性的改变,这里成为了惩罚犯错僧人的刑戒之地。 建寺这么多年,要说一个犯错误的僧人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每一个违反僧规戒律十分严重的僧人,都要在这里受到惩戒,至于,之后的命运又是如何,就因人而异了。 有的认真反省,获得方丈的认可,便可以继续留在寺中,有的就要按照规定驱逐出去。 方丈作为玉佛寺的掌管者,自然知道这处小屋的所在,不过这个地方,在寺庙范围之内,知道的人并不多。 机缘巧合,仳离知道了这个地方,他立刻把这里选为自己秘密接头的地点。只因的方丈有把柄握在他手里,故而,他擅用寺内建筑,他也根本不敢管。 旷野上空无一人,仳离信步向小屋走去。 当他踏入房门的时候,果然,已经有人等候在那里了。 却见那人,身量纤纤,梳一双环髻,生的丰肌雪肤,娇俏可人,正是安乐公主的贴身婢女凝香。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陋,一条破旧的胡床之上,有一块地方没有尘土,在仳离没有到来之前,凝香就一直凑合坐在这里,等候着他。 他狡黠的双眼只在凝香的身上停留一刻,立刻注意到,那胡床的边上还放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想来就是凝香的细软。 他展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狰狞极了。 凝香快步向前,满脸都是愤怒忧愁。惶惶不安的心情,让她根本没有察觉到仳离的表情变化。 “你个老妖人,你可把我害苦了!”她抱怨道。 “凝香姑娘,你这可就是错怪我了,我一脱险境,立刻就来跟你汇合了,绝无半点耽搁延误。” 如果凝香脑筋好使的话,她就会发现,现在仳离的神情透着邪恶诡异,这可不是好事情。 然而,现在的她,早就被恐惧蒙蔽了双眼。 “行动失败了是不是?” 凝香跑出来的时候,仳离还占据着绝对优势,按照一开始的约定,如果行动成功的话,仳离就会来到这里,等到夜晚再护送凝香出城,现在,才刚到中午,他人就来了,这就说明,行动完全失败,不论是公主还是太子妃,他一个都没有掌握。 “你别担心,行动很成功,我是担心你,才提早过来看看。东西都带齐了吗?” 极为难得的,这位恶煞,居然也有好好说话的时候,这个时刻是凝香活命的最后机会,很遗憾的是,她没有及时醒悟。 “早已准备好了。”凝香冷漠回应。 她恶狠狠的看着这个恶魔,都是因为他,她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背叛家主,甚至将她推入险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仳离的怂恿威胁。 “我真希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随你喜欢。” 凝香走向胡床,打算去取行李,仳离默默的审视着她的背影,眼神邪佞。 <sript>;</sript> 第四百三十章 上当受骗 早些年,凝香确实是在皇宫里当差,这一点,雀儿并没有欺骗姚逵,她说的都是实话。 只不过,雀儿并不知道,她姐服侍的正是当朝权势最盛的安乐公主,随着安乐成婚,在长安里坊之中另开公主府,凝香也跟着出宫。 这些年,凝香和雀儿联系紧密,看到雀儿沦落风尘,凝香痛心不已,她总是埋怨自己,作为姐姐,如果不是自己当年看护不慎,和妹妹走散,她也不至于堕落如此。 自从重新取得联系,凝香就想方设法的营救雀儿,但是,她作为一个小小婢女,能拥有的金钱实在不足以把雀儿从莲翠楼赎出来。 莲翠楼的当家人玄青,倒还算是个好说话的,她承诺在凝香凑足钱之前,不让雀儿太遭罪。 雀儿的情况就摆在那里,平康坊可是个虎狼之地,如果不能加紧营救她,说不准哪天她就要身死非命。 凝香心急如焚。 她曾经想向公主求助,可李裹儿骄纵的个性,让她放弃了努力,作为深得皇帝喜爱的公主,她根本不屑去管风尘女子的破事,更不可能给凝香提供帮助。 这还是次要原因,更主要的在于,凝香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她不敢把妹妹困于平康坊的事情,告诉别人,尤其是公主,她觉得丢脸。 直到那一天,她见到仳离,才知道,他是从雀儿那里知道了她的消息,他向她表示了十足的善意,说他有门路帮助凝香,更早的把雀儿赎出来。 凝香救妹心切,竟一时着了他的道,仳离指示凝香,要弄钱还不容易,她就守着个金窝,只消把公主府的值钱玩意偷出来几件,由他帮助出手即可。 凝香鬼迷心窍,真的听从了他的建议。李裹儿个性粗放,钱财太多,心里根本就没有数,凝香也是抓住了她的这个特点,开始偷偷的运送公主府里的值钱玩意,交给仳离,让他出手,去换钱。 几次下来,合作愉快,钱财也基本凑够了。 正当凝香想拿着这些钱,前往莲翠楼去赎雀儿的时候,仳离却变卦了。 他以凝香倒卖公主府的宝贝为名,要挟凝香,如若凝香不帮着他做事,他就要去告发她。 这下哪里得了,凝香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多年来在皇宫里,在公主府里,因为是安乐的亲信,做什么事情都是顺风顺水,根本不需要动脑,也根本不会有人会动她的歪脑筋。 于是,现在她可惨了,从没有经历过困难挫折的她,一下子就被这平康坊的头号混蛋给盯上了。 以她贫瘠的社会经验,哪里能应付的了他。 没过几招,就被他哄骗着答应了他的要求。 开始几天,凝香惴惴不安,不知仳离会对她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就连在公主府当差,都六神无主的。 时间一过就是好几个月,没有一点动静,她也就放松了警惕,以为仳离不过是吓唬吓唬她,根本没打算揭发她。 再者,她有这样一个天真的想法,她的主人是这大唐帝国最最尊崇的安乐公主。 就连皇帝皇后对她都没有什么办法,其他的歹人,哪里敢得罪她,基于此,她认为,仳离根本就不会对公主造成威胁,也就心安理得了。 谁知,十天以前,仳离突然找上她,让她提供公主最近的行程安排,她这才知道,仳离一直不发难,是他还没有找到感兴趣的事情,只要他认为时机成熟,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如此,凝香只能硬着头皮将李裹儿这些天来的行程安排,透露给了仳离。 她也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仳离是要做捅破天的坏事。 可她只顾着自己周全,早就忘记了公主的安危。 就在她要背起行囊,逃离此处的时候,身后的仳离也伸出了魔爪。 姚逵这一边,汇总了玄青和雀儿的消息,他心中的焦急,不言而喻。 他并不知道,雀儿的这位姐姐在哪一个宫殿当差,但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位娘子一定是出自公主府或者是宗府。 他明确要求雀儿提供更多的线索,雀儿并不知道,她的姐姐已经和这件通天大案有了牵连。 只当是,仳离作恶,害的她受过。 连忙将自己知道的细节悉数透露给姚逵,她迅速绘好一张画像,交给姚逵,据她说,这画像足有七八成相像。 如果皇宫之中,真的有人见过姐姐的话,一定可以凭着画像认出来。 姚逵把画像揣好,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前往雍州府。 在他的手中,还有许多线索在等待着交到需要它的人手中。 雍州府。 太子李俊之所以把办案地点定在这里,全都是因为,现任雍州牧就是太子本人。 自从唐太宗之后,雍州牧这个职位就变成了虚职,由各任太子担任,而如今,雍州牧的这个职位就自然而然的过渡到了现任太子李俊的手里。 目前,在这里负责州郡事务的,只有一个雍州府丞,名叫田有道,此人做事勤勉,谨小慎微,是个守成之官。 武延宗押着贼人以及大批尸体赶到这里的时候,田有道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这是一句真心话,按说,掌管雍州府衙,他大大小小的也算是个重要的官员了,平日里,虽说不能上朝理政,但好歹也是有姓名的。 这要是在外县,他这个六品绿袍官员,也能算是个大官了,可他现在是在皇城里做官,这里的达官贵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他这个雍州府丞根本就没有存在感。 再加之他不爱招灾惹祸的性格,让他显得更加籍籍无名。 这回可倒好,新任驸马带着这么一堆麻烦事,光临雍州府,他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谁让人家有尚方宝剑,说这一切都是太子的安排呢。 这要是换做别人,田有道还能稍微挣扎一下,然而,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下令,他只能乖乖照办,容不得半点马虎。 武延宗也不是个端架子的人,看到田有道十分配合,也态度良好,一时之间,两人相处的十分融洽。 从客观上来讲,看到这么多的死尸,田有道是震惊的,如果按照一般的操作方式,他早就马不停蹄的去芙蓉园汇报了。 可现在,他却只能将此事暂时的遮盖上。 <sript>;</sript> 第四百三十一章 真相猜想 只因的,田有道已经知晓,太子已经开始负责此案的侦办,同时由于事件涉及朝廷贵戚,所以,在找到线索之前,不宜将此事宣扬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田有道的胆子虽然小,可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在这个时候,有太子坐镇,又事关两位贵女的人身安全,他这个小小府丞,当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更好。 反正,出了事,也有这些皇亲贵戚顶着,碍不着他的事。 究竟是活人重要还是死人更重要,武延宗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诡计多端的教习师傅,显然知道更多的内情,但是他认为,他不能越俎代庖,把太子的差事给抢了去。 于是,他选择了从死人的身上寻找线索。 雍州府的仵作都已到位,他们看到这么多的死尸,堆叠在一起,也是连连咋舌。 这可不是件轻省的差事。 武延宗将仵作和尸体都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检查杀手,一部分检查舞姬。 这些人很显然都是死于打斗,他们的死因,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武延宗希望仵作能够清理尸体,让他们身上干干净净的,顺便完成搜身工作。 他判断,在他们的身上一定留有证据。 就算都是不要命的死士,但在这三十来个人身上,他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线索。 忙活了大概半个时辰,这件事才算是彻底办妥了,检查了所有人的尸身,很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如今,经过体表的检查,可以知道,这些男女都是常年习武的人,并且有使用兵器的习惯。 他们的检查结果,虽说对案件的侦破没有多少帮助,可也不是全无用处。 女尸那边的一项发现,正好印证了这些杀手的残忍无道。 这些舞姬从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妖娆多姿,美艳动人,是天生的尤物,可剥除她们的衣物,细看才知,在那些衣衫掩盖,完全不会示人的地方,早就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背上,肩上,到处都是青紫的斑痕,很多都是陈年旧伤,也就是说,根本就不是今天的打斗形成的。 根据仵作检验,这些都是反复受鞭笞形成的伤疤,有的已经年代久远,就算愈合了,也还是会留下疤痕。 这些女子都已香消玉殒,没办法开口,也没有办法告诉人们,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故事。 但这些伤痕却可以反映出,她们生前一定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或许,她们并不想参与这次罪恶的行动,可迫于压力和无休止的谩骂殴打,才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这些细节都只能依靠猜想,而对于近日的惨案来说,探究这些舞姬生前的遭遇,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 武延宗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幸存的教习师傅,田有道将他暂时关在府衙的牢房之中,并且由武延宗带来的东宫侍卫看守。 他没有将此人交给雍州府的狱卒看管,也是有原因的。 这些歹人实在行踪诡秘,无法判断他们的真实实力,把这教习师傅交给府衙里的人,他是在不放心,唯恐被这诡诈小人钻了空子。 现在,这人已经是唯一知道内情的关键人物,他可不希望,这人折在自己手里。 就在他即将前往后宅牢房之时,太子李俊坐着马车,也来到了雍州府。 他来的这样快,完全出乎武延宗的意料。 连忙调转方向,去迎接李俊,没成想,这步子还没跨出院门,李俊就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 “延宗,不必多礼,时间紧迫,先和我说说,有什么发现没有?” 李俊满眼焦急,武延宗也就不再虚礼,忙把刚才的发现,一一汇报。 李俊默默听着,亦心有戚戚,根据刚才公主府侍卫们的推测,如果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太子妃宗爱柔的话,那么,他们的指向就一定是李俊。 武延宗也认同这个观点,据他所知,以安乐在皇帝皇后心目中的地位,武三思根本不敢伤害她。 但仳离的行为也让人迷惑,可以说,在大慈恩寺的僧人没有赶到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保持着绝对的优势,他明明当街劫持公主,并且做了这样周全的计划,可为何最终让她们毫发无伤? 他既然敢做出劫持的行为,就肯定已经把王法律令抛到脑后了,却为何没有把行动更往前推进一步? 或许,他行如此非常之举,伤害贵女只是步骤之一,真实的目的,还没有真正展开。 那会是什么呢? 以两人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还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但别管怎么着,李俊已经派了小队人马,埋伏到宗府附近,观察局势,以防有变。 按照情理来讲,李俊根本就不想管宗老头的死活,这老头作恶多端,就是被人害了,也是罪有应得。 不过,谁让他现在是他的岳父了呢?就算不想管,看在宗爱柔的份上,也还是要稍微顾忌一下。 再者,他也担心,宗爱柔这边遇险,宗府那边也会有异动,他还弄不清楚武三思打算让宗楚客在这次行动中扮演什么角色,不过,他可以肯定,武三思一定不会让宗楚客轻松滑脱。 姚逵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两人正在商讨接下来的应对措施,李俊看到他,连忙凑到一起。 姚逵将从玄青及雀儿处得到的消息告知李俊,他立刻想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凝香。 对,就是凝香。 他还记得,这一路上,安乐曾经多次询问属下,她的贴身婢女,凝香到哪里去了,可见,今日出门礼佛,凝香是跟着的,可骚乱过后,她却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仅有的几具女尸,安乐都是见过的,凝香肯定不在其中。也就是说,在打斗正激烈的时候,凝香失踪了。 这么说,凝香就是公主府里的奸细。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仳离他们的时间点掐的这么准确,原来,他的探子就在公主身边。 仳离顺利截击公主马车,凝香顺势就遁了。 她会跑到哪里去? 是自己决意要跑的? 还是和仳离做了约定? 这些目前都不得而知,当然也还没有坐实。 汇总了基本信息,姚逵告知李俊,他已经派了人去玉佛寺搜寻,一旦有消息,第一时间就会呈上来。 <sript>;</sript> 第四百三十二章 审讯教习师傅 手里攥着玉佛寺的佛签,那是雀儿交给姚逵的,是仳离去处的唯一线索。 理智告诉李俊,即便有这个佛签的提示,仳离究竟会不会前往此处,也还是未知数,茫茫人海,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相信,即便仳离小心谨慎的隐藏行迹,楚国寺的僧人之中,肯定有知情人。 但现在的条件不允许他去惊扰楚国寺,毕竟,这件事目前还无法摆到明面上,若要采取此项行动,必须等到知会了李显才行。 几人定下了行动方向,李俊在武延宗的陪伴下,前往雍州府牢房。 而姚逵则留在外院,指导田有道,处理善后事宜。 这些尸体,现在看来,从他们的身上已经找不到多少线索了,他们又是冒犯公主太子妃的罪犯,根本不可能得到体面的厚葬。 案件尚未了结,只能先放在雍州府短暂措置。 幸亏现在天气还凉爽,要不然,这么多的死尸摆在衙门里,也真是够呛,姚逵这样想到。 雍州府的牢房条件还不错,至少比东宫那里的地牢要强多了。自从教习师傅被送进来,他的单人牢房的周围就站了两排侍卫,力保他没法逃出去。 其实,他们原不必这样紧张,这位教习师傅虽说跟胡人勾连在一起,可当真不会武艺,只精通坑蒙拐骗而已。 如今,一朝身陷牢狱,他也能坦然面对,等到出卖同党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手软。 当然,他的期望只是活命而已,可参与这样的谋逆之举,活命? 还有可能吗? 他不敢想。 现在早就悔之晚矣,只能听天由命。 他无所事事的看着牢房后墙的天窗,明媚的日光,从那里洒下来,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看到金灿灿的太阳。 他背对着牢门,门外,侍卫们监视的眼光,好像火炬一样,照的他无所遁形。 忽然,有声响传过来,站岗的侍卫也挪动了脚步,李俊和武延宗进入天牢,侍卫们见到太子,刚要问好,就被李俊噤声拦住。 他站在牢房前,先审视了一瞬,对教习师傅的形象做出了明确定位,不过是个江湖混子,想撬开他的嘴,应该很容易。 过了一刻,教习师傅才意识到牢房里的气氛有了变化,猛然回头,见两个锦袍青年,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当然他也不认识。 他心中惴惴,脸上还摆出无所谓的无赖姿态,那小小老鼠眼,一口大黄牙,看了,真是令人嫌恶。 两人没有表明身份,武延宗当着他的面,向李俊介绍了教习师傅的基本情况。 经过刚才简短的审讯,已经知道,这教习师傅乃是长安万年县人,正宗的京城人士。 姓刘名杨,如今三十岁,从来没有什么正当职业,也没有犯过什么重大的罪行,至少在雍州府是没有挂上号的。 这些年在长安城就靠着各种牵线搭桥,诈骗耍赖活着,吃不饱,饿不死。 了解了这些基本情况,武延宗乃开言道:“贼人刘杨,快把你们的阴谋从实招来!” “让我说,能有什么好处?” 事到如今,刘扬也想明白了,这个时候,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别管这两位青年是多大的官,他也不能轻轻松松的就让他们把实话套了去。 “怎么,你还想讲条件?” 鼠眼一瞪,刘扬呲呲黄牙,笑道:“官爷,实不是小的故意刁难,只是,小的犯了这样掉脑袋的罪过,只能先想办法保住性命,只要二位官爷能帮小的这个忙,小的知无不言。” 哼,异想天开! 李俊暗骂道,武延宗也和他有同样的看法,这个臭虫,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想和官府讨价还价。 可对于这个无赖,他们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刘杨,我们到这里问询你,已经是给了你面子,如果你给脸不要脸,就吃一顿拷打试试!” “到时候,你就是说了实话,也免不了一死,你是聪明人,自己看着办!” 李俊平静的放出这些狠话,刘杨的脸色瞬时就变了,他瞪着惶恐的双眼,匍匐向前,双手紧紧攀住牢房的木栅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死早就是被他们捏在手里的,只有好好表现,才能活命,偷奸耍滑,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二位官爷息怒,小的这就交代。” “快说!” 狱卒搬来两个几子,二人端坐之后,刘杨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原来,他知道的,远比他们料想的要多得多。 刘杨这些年来一直在长安城附近生活,他居无定所,也没有正当的营生,可在长安的地下交易市场之中,他可算得上是一位名人。 打探消息,买卖婢女小妾,坑蒙拐骗,哪里都有他忙碌的身影。这些年,他在长安城的黑市虽然小有名气,却从没有招惹上官府,这全都有赖于他做坏事的一项原则。 那就是他从不伤及人命。 看着他渐渐进入角色,滔滔不绝的吹嘘,李俊真想踹他一脚,让他清醒清醒。 都到了要砍头的地步,他居然还有心情狂吹,就是一个市井小混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好在,在短暂的个人功绩吹嘘之后,刘杨还是知道要拉回正题。 他和仳离是在长安黑市上认识的。 刘杨是个不挑不捡的人,对于任何找上门的差事,只要不害人性命,他都愿意承接。 而仳离,他初见此人,就觉得这货是个天生的恶煞,绝对是杀过人的,可他两眼一闭,把这种猜想抛到了脑后。 管他以前是做什么的,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给钱到位,别让他去害人性命就成。按照仳离一开始交代给他的任务,还真是与人命没有一点关系。 仳离出手大方,只要干了这一票,可以保证刘杨这一整年都不需要在黑市晃荡了。 收了这些钱,刘杨乐的合不拢嘴,当时的他,没有意识到,这样阔绰的出手背后,掩藏的是一个多么大的阴谋。 仳离对他说,他想劫持一家长安富户,这家人欠他钱,他要想办法讨要回来,他选好了一个地点,就在平康坊和崇仁坊中间的榫子巷。 那里人员密集,道路狭窄,正是劫持的好地点。 刘杨想想,也很同意他的看法。 <sript>;</sript> 第四百三十三章 黑市交易(书友朋友们,阅读愉快~~) 而仳离分配给刘杨的任务也相当简单,仳离手下有一批美貌舞姬,都是胡人,不会讲汉话。 他希望在劫持的时候,能有人给他打掩护,这些胡姬就是很好的选择,可她们在长安都无法和人交流,需要一个向导,能把她们带到指定的地点,帮她们排除干扰。 这个任务就交给刘杨了,仳离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刘杨的胡语说的很好,完全可以无障碍交流。 劫持这个词的含义,其实是有一点模糊不清的。到底是为了劫财还是为了害命,刘杨不愿意突破自己的底线,他反复向仳离确认,他会不会害人性命。 得到的答案都是不会,所以,刘杨在今天之前,从来都没想到仳离会搞出这样大的一个事端。 更没想到,他会杀了这么多的人。 说实话,当打斗开始的时候,看着成片的人接连倒下,他的腿都软了,只想逃命。 关于这一点,李俊和武延宗交换了一个眼神,仳离对刘杨的承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们弄不清楚,不过,结合仳离之后的表现,说不定,他真的没想伤害两位贵女,只是想要劫持罢了。 “除了让你打掩护,他还让你做什么了?” 刘杨的老鼠眼眨了几眨,略显狡猾,武延宗马上就闻到味了,这厮,绝对有隐瞒。 想到娘子们遭受的惊吓,他亦怒上心头,大声喝道。 “没有,官爷,真的没有,我就负责这么点事情,他们真正的阴谋我全不知晓。” 他耷拉着脑袋,不敢和二人对视,还企图蒙混过关。 可他们岂能饶他,一看他那个猥琐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把实话全说出来,他也说了,仳离给了他很多钱,足够他花一年的了。 仳离是傻瓜吗? 让他不干事,白拿钱? 审讯从来都是一项艺术,需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才行,武延宗肯定没有看过京剧,但这并不妨碍他和李俊配合默契。 他发了很大的火气,把刘杨的侥幸心理彻底浇灭,接下来,就轮到唱白脸的李俊上场了。 只见他摆着客气的笑脸,问道:“既然是劫持,人要劫到哪里去?” “这,这我不知道。”刘杨舌头打结,不敢照实说。 不想说不要紧,李俊也明白,这厮现在明白仳离要去劫持的正是当朝公主,自己参与这样的恶事,小命恐怕就要玩完。 基于保命的需求,他肯定会把自己身上的罪过摘的越少越好,除了那实在甩脱不开的,剩下的,他全不会承认。 他继续循循善诱,虽然时间紧迫,但他断定,这个癞厮肚子里肯定还有坏水,没有倒出来。 “刘杨,现在劫持也没成功,这你是看到的,既是如此,你就是说出你们的全盘计划又如何,你不是主谋,也没有劫持公主,你有什么可怕的?” “难道,仳离还能闯进这雍州府大牢?” “实话告诉你,他现在早已自身难保,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他已然是死罪,可你不一样。” “你在此案之中,只是辅助作用,如果表现的好,不见得不能保命。” 刘杨是个聪明人,只需要轻轻点拨,他就明白了李俊这话的关窍,从刚才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位官爷中间,还是这一位说话管用。 他虽然不知道这一位官爷究竟是做什么的,可既然能够解救公主,必然是个天大的人物。 现在,这人发了话,也就是说,他有了活命的可能,曙光就在前头,哪有不出力的。 李俊见时机成熟,便又问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想好了。官爷,小的照实说了,还望官爷能给小的留条活路。”他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个,等过后再说。” 这承诺有些敷衍,可为了活命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把肚子里那点货全都倒了出来。 原来,除了打掩护,仳离还曾经向他透露过,劫持成功后,他要将受困者送到长安郊外的一处民房之中。 其实说起来,刘杨确实一直被蒙在鼓里,对仳离的计划没有一个彻底的认识。 他只以为仳离想要打劫长安城的达官贵人而已,他本以为自己带着一堆舞娘去给他放个风,帮个忙,而后,等他得手,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一直到他带领舞娘进入榫子巷,他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既观了美色,又得了银钱,是大大的幸运。 一直到他看到公主府的马车,他才觉察出事情有异。 安乐公主标志性的豪华大马车,长安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一见这辆标志性的马车,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厮原来是要打劫公主啊!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他刘杨可不敢干,可他已经带着舞娘们进入了榫子巷,背后也被挡上了巨型木板。 前面有公主府的侍卫,后面有沉重的木板,他是向前也无能,向后也无地。 只得随波逐流。 更可怕的是,等真的和这些舞娘见上面,他才知道,她们确实都是胡姬,可绝对不是什么跳舞的,反而都是身怀绝技的练家子。 别看身段窈窕,皮肤白嫩,可那筋骨强壮的很,自从进入坊内,他就被这些舞娘在暗地里劫持住了,为了暂且保命,他只能强颜欢笑,帮着她们应付侍卫。 “你可知道,仳离一开始打算把人劫持到什么地方去?” “只说是长安郊外的高平乡,进入乡里,大概二里地处,有一串荒废的民房,原本是猎户的临时住所,现在已经没人了,他曾经向小的透露过,如果行动成功,要把人质劫持到那里去,临时安置。或许,到时候还需要小的帮忙。” 既然安置的地点已经找好了,这就更加佐证了李俊一开始的想法,仳离,乃至于他背后的人,根本不想夺取李裹儿和宗爱柔的性命。 既然他们是冲着宗爱柔去的,说不定只是想扣押她作为要挟的筹码,那么这个被他们选中要挟的人,究竟是谁? 他自己?还是…… 李俊将这案件的整体局势把握清楚,并且将已知的情况汇总写成条陈,接下来,就该到揭开盖子的时候了。 虽然对他来说,现在就摊牌,时间早了点,但没有办法,即便他知道,就算把这件事摆到朝堂上,武三思也绝对不会承认。 正义一方已经挥出了铁拳,那另一方呢,他们也绝对不甘寂寞。 <sript>;</sript> 第四百三十四章 擅闯芙蓉园 芙蓉园。 早春时节,芙蓉园中新绿一片。 帝后夫妇抓紧太子大婚之前的最后机会,赶紧出来游玩。 这些日子,他们也着实是憋坏了,自从回到长安,李显就再三承诺,等到了新年就一定要带着韦氏出城游乐。赏美景,看花灯,这让韦氏低落的心情有了一点点精神寄托。 结果呢,祸事接二连三的发生,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机会,李显的心情跌落谷底,韦氏也再不敢提出门游玩的事情。 就算是再不把丈夫放在眼里,她也不能在他痛失爱子的情况下,做这样没有眼力的事情。 今日出行,是一个突然的决定,前些日子,有了裹儿的开导逗笑,李显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 趁着今天难得的好天气,他们终于能够踏出皇宫大门,透口气。 他们在芙蓉园内张起幔帐长围,让宫内的乐坊随行,观赏露天歌舞。这次是帝后二人的小型宴会,除了李显、韦寄奴,上官婉儿以及随从数人,没有邀请其他的宾客。 歌姬舞女们的莺歌燕舞,让李显陷入陶醉,暂时的忘却了人世间的烦恼。 他无法欺骗自己,就算有佳人作伴,他也无法将李重福的死忘怀,只能说是暂时麻痹自己,装作不在意。 作为首席大太监,孙福禄现在已经是帝后出行必备的随行人员,这一刻,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保护李显,同时盯紧他身边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长围内,不时伺候着,端菜,斟酒,都是亲力亲为,就算不需要他假手的,他也积极包揽。 态度恭谨,有时看到气氛到位,也能适时的说几句俏皮话,得体的言行举止,让韦皇后和上官昭容都十分满意。 这让他成功晋升为一位后宫嫔妃交口称赞的掌事太监,这一步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一则是,能得到皇帝和宫妃的欣赏,对于他保住性命是大大有利,二则是,他现在肩负着为李俊刺探消息的重任,不坐稳这个位子,如何能成。 当然,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在势力渐稳之后,必然不会忘记培植自己的亲信。 多一双眼睛,就多一份力量,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他正在给众位贵戚行酒令,徒弟小福子,从外面跑进来,匆匆忙忙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一看他慌张的神色,孙福禄就提高了警惕,小福子凑到孙福禄身边,耳语几句,孙福禄心中一惊,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 等到他说完,便立刻怒道:“没规没矩的东西,有什么话就大声说!” “是,都是奴的错。师傅教训的对。” “大家,娘娘,请恕奴无礼之罪。” 李显端起酒杯,啜饮一口,笑道:“你一向办事勤勉,朕知道,外面有什么事啊?” “启禀陛下,德静郡王求见。” “他来了?” “朕还真是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李显眯缝着眼,回忆这一段时间的宴会,朝会,武三思的身影很少出现在其中。 自从洛阳返京,他就没有单独见过武三思,对于这位曾经的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来说,实在太不正常。 李显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却好像每次宴会都把他忘记了,甚至他的声音也很少听见。以往,这位英俊的郡王,不论是在朝上还是后宫,都是最活跃的。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想象不出。 “他有什么事?” 都是亲戚,李显倒是有意见见他,正好今天也是个小宴会,坐在一起叙叙旧,并无不可。 “郡王说,很长时间没有觐见陛下,很是惦念,希望能够有机会面见陛下。” “他见陛下做什么,今日是家庭聚会,没有他掺和的份!想见陛下,以后勤快点来上朝就是了,以往在朝政上,怎么没见他这么用心,何必急于一时?” 砰砰砰几句话甩出来,李显偏头看看妻子,这才有所顿悟,原来问题出在皇后身上。 以往,韦皇后对武三思是非常宠爱的,常常在他面前对武氏大加赞赏,从来也不避讳。 多少次的聚会宴饮,李显还没想起武三思这号人呢,韦皇后都会提醒他别忘了邀请,那个时候的皇后对武氏很是热情。 要不是这次他找上门来,李显都差点忘记了这回事。原本他也有点怀疑,皇后是不是和武三思闹了什么矛盾,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她夸赞武三思了。 现在可算是弄明白了,这两个人是闹掰了。 李显踟蹰不决,对于武氏他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见可不见。 他看了韦氏几眼,韦氏瞪着眼睛,继续敲打:“陛下,今天难得一家出来聚会,让他过来做什么,他一进来,难免又要带来朝廷上的污浊事。” 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撒娇服软的语气,韦氏难得的温柔,让李显很受用,却在这时,上官也凑过来,把酒盏擎起,送到李显面前:“陛下,婉儿的酒,您是喝还是不喝?” 一对梨涡浅浅漾起,媚眼生波,动人心魄,李显在两位爱妃的簇拥之下,哪还想得起武三思那老汉。 他左一杯,右一杯,喝的酒滴子都顺着胡须淌下来。 孙福禄揣测风向,和韦皇后对了个眼神,她微微点了几下头,孙立刻明了。 当着李显的面对小福子说道:“告诉郡王,今日是家宴,要见面,等到上朝时候再说。” 小福子眼珠滴溜一转,立刻应道:“是,奴遵旨。” 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李显正自开怀,他似乎想到这个回话,跟自己想说的大概不是一个意思,但那又如何? 他经历丧子之痛,本就是心力交瘁,根本无暇和他们这些朝臣见面。再者,这老汉自己就不知道反省一下自身的问题吗? 李显的心里可还恨着他呢,要不是皇后发声,他都差点忘了。 若不是这老汉一个劲的撺掇他,让他把福儿从均州接回来,好生重用,也许,福儿还不至于死的这么快。 现在可倒好,儿子回到长安,还没有一个月,就自投死路,要是还在均州好好呆着,条件虽苦些,可根本就不会死。 思及此,李显瞬时解脱了,他一下子就找到了替罪羔羊,他将李重福的死,全都归咎于武三思。 现在只想让这老汉滚得越远越好,他要是不识相,就别怪他找茬惩治他。 <sript>;</sript>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三思大闹芙蓉园 长围外面,大约十丈开外,有一个木栅栏围成的小型哨所,两边站立的都是羽林卫。 武三思在这里恭敬的等候着,他这长安城权势最大的一位郡王,也只有在面见帝后的时候,还能勉强收敛一下自己的嚣张气焰。 眼睛一直盯着长围那边的动静,脚底下也停不住,来回踱步,郡王心里急啊! 今天在榫子巷的那一幕,自然是他的杰作。 他与妖人仳离,早就勾结在一起,关系建立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仳离有野心,有谋略,最重要的是,他手里还有忠心耿耿的十几名杀手。 这些人武艺精湛,又嘴巴极严,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绝佳人选,他们能在平康坊蛰伏这么多年,除了自己心狠手辣,也少不了武三思在背后的支持。 当然,武三思为他提供后台支援,仳离也不能亏了他,这些年,他四处搜罗的钱财,可没少流到郡王的口袋里。 要不是有利可图,以我们德静郡王的眼高于顶,怎么会和这样的妖人,一直保持联络。 自他心里的恶念一起,他立刻就想到了仳离,只有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敢去做这件事,也只有他,才可能成功。 他心知,这是剑走偏锋的一招,成功把握不大,可还是对仳离寄予厚望。 然而,事与愿违。 太阳当空照,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时分,还没有仳离的消息,武三思立刻就意识到,出岔子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仳离应该到王府复命,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作为行动的总指挥,这个时候的武三思,仍然坐镇郡王府,哪里都没有去。 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到了约定的时辰,还不见仳离的踪影,他的心便揪得更紧。 他思来想去,不能就这样傻等下去,他决定先发制人,主动把这件事捅出去。就按照劫匪袭击公主车驾的名义,告知李显。 把球甩给太子他们,看看他们要如何处置。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仳离的下落,他和这件事的关联,只有仳离知情,只要他不说出去,就没人能把他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如今,这人不知去向,真让他感到不安。 是死了? 还是被捉了? 亦或是逃了? 他的心里有千万种猜测,可哪一个都无法解开他心中的疑问,干脆派出两人,前往榫子巷附近观察局势。 奈何他老人家犹豫不决,出发的慢了点,等他的人赶到榫子巷的时候,公主和太子妃早就撤离到东宫去了。 榫子巷中,没有多少血迹残留。不过,根据坊墙上的水迹看来,这里已经被人清扫过了,血迹早就被大水冲干净,寻不到踪影。 可以判断出,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却无法确定谁输谁赢,武三思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赶到芙蓉园,希望能先下手为强。 然而,一向爱护他的皇帝李显,竟然不肯见他。 听到太监小福子的回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福子,陛下为什么不见老臣?” “你有没有向陛下说明来意?老夫有要事禀报,耽搁不得!” 小福子拂尘一扫,装作很抱歉的说道:“郡王,奴怎敢欺瞒您老人家,都已经照实说了,不过,陛下吩咐,今日是家宴,不见朝臣。” “郡王若是有政事汇报,还请写好条陈,等明日上朝时候再呈给陛下,可好?” 好,好个屁! 等到明天,一切都凉了。 武三思在心底叫骂道,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尤其是看到小福子虚情假意的那种做作表情,更是火从心底起。 “你再去给我通传一声,老夫今日说什么也要见到陛下!” “快去!” 他负手而立,眼睛瞪得浑圆,小福子却一步没动,仍然站在原地,表情也更加恭敬。 可就是不听他的指挥。 “郡王,陛下已经说了,今天不见朝臣,您还是不要为难奴了。”说完,他还欠了欠身,表现自己十足的歉意。 甭管你武三思如何凶恶,今天他也不能放他进去,圣旨也已经下了,陛下今天不想见他,这人怎么回事,难道是听不懂人话? 再者,看师傅的意思,也是不想让陛下见到此人的,若是放他进去,他小福子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们身后的侍卫,目光炯炯,威严站立,看似一本正经,其实都在盯着这边的动静。 武三思不知道的是,这些年,他为非作歹,祸乱朝政,朝野上下,恨他的人,多到数不清。 个个都想手刃奸佞,是以,他见不到陛下,没法搞事情也就罢了,若是真的要搅动风云,自有人来惩治他。 “郡王,这是陛下的旨意,奴也不能违抗,还请郡王按照陛下的吩咐行事,我们两边方便。” “你!” 小福子笑笑,身形一点不让,还往前跨了两步,彻底挡住了武三思的前路。 “反了,你们都反了天了!”他吹胡子瞪眼,完全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太监给阻挡住了。 他愤恨的叫骂,呼呼喝喝,奈何,他站的地方距离长围实在有点远,就算是叫破了喉咙,李显也听不到。 他还想闹腾,却见,两名羽林卫,已然站到了小福子的身后,威严赫赫,拔刀出鞘。 武三思一看这阵势,就瘪了。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而另一边,开化坊内,情况也出现了新的变化。 大慈恩寺的和尚,此番前来开化坊,完全是为了协助太子府上的侍卫到坊内搜寻。 开化坊之中,小型寺庙林立,有他们这些小和尚作伴,倒也方便侍卫们行动。 而有了他们帮忙,侍卫们的搜寻活动也可以在保持坊内安宁的情况下进行,是佛三分面,那些就知道唱佛语佛号的老和尚,对待同僚总有几分薄面,不会阻拦侍卫们的行动。 当然,这次搜寻活动,目标也只有一个,就是玉佛寺。 这次带队的侍卫,名叫羊献,算得上是东宫护卫里面最机警灵辩的,绝对不是任人哄弄的大老粗。 他和僧人觉明紧密配合,很快就来到了玉佛寺的地界,这里的方丈,是个敦实的胖子。 短手短脚,面孔肥大,犹如弥勒。 羊献见他,立刻双手合十,十分恭谨,在此之前,觉明已经提醒过他,别看这位胖方丈,生的憨厚老实,其实很不好对付。 <sript>;</sript> 第四百三十六章 侍女毙命 “僧人学义,有礼了。” 他不大不小的眼睛,如今都被肥肉挤到一起,显得目光晦暗不明,羊献战斗神经灵敏,靠近此人,他并未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也许,这人只是心计叵测,还没有参与这次的恶事。 “学义大师,我们在一名钦犯的身上,发现了这枚佛签,请问这是出自贵寺的吗?” “这,”学义一看这佛签的制式就傻眼了,这当然是出自玉佛寺的佛签,签头上都写着呢,如假包换。 不过,他关注的是他们说的另一个词,钦犯。 难道,他们已经捉住仳离了? 不可能啊,这人刚才才从他这里走开,还没有半柱香的时间,怎么会就被捉住了? 他不相信,以仳离的狡诈多端,不是那么容易被擒的。 转念一想,学义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娘子去哪了? 就在仳离赶到玉佛寺之前,还有个妙龄娘子,也背着包袱来到了佛寺,学义并不认识这个人,可看她身上带着仳离的信物,同时又知道玉佛寺后面隐藏的小院,学义确定无误,这就是先前仳离让他接待的那个人。 没想到竟是个小娘子。 想到仳离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就为这小娘子捏了一把汗。 她去哪里了? 刚才仳离就是从前门走的,按理来说,那小娘子应该也跟着才是,他忽然想起,小娘子是背着花布包袱过来的。 看样子是想和仳离私奔。 而仳离离去时,他的肩上似乎也有个鼓鼓囊囊的东西,难道,是那个包袱? 坏了! 学义大叫一声,转身就想往后跑,羊献一把就拽住了他的僧服。 “老和尚,怎么回事?” “你别想跑!” “羊侍卫,贫僧不是要跑,是后面可能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嘴上问着,脚底下也没停,觉明和侍卫们,悉数冲向后院,大殿上的小和尚们,照样敲着木鱼,念经诵佛,方丈走了,他的首席徒弟,立刻接替了他的位置。 举着戒尺,行走在打坐的方阵中,哪个小和尚不老实,他这戒尺就会分毫不差的落到他的背上。 如此,谁也不敢瞧热闹了。 学义带着众人,直奔后院厢房,打开隐秘的出口,面前俨然出现一片开阔地,泥土地的另一边,一间小屋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从外表看去,这房间有点歪斜,却没有多少异样。 羊献寸步不离学义,看到小屋,问道“仳离是不是在里面?” “不是,不是,他早走了!”学义急的满脸是汗。 焦急的往前闯,口中叨念着“那娘子是凶多吉少了。” 娘子? 觉明和羊献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兰儿也在这里? 不由分说,赶紧向小屋奔过去。 她可千万别出事,这案件还靠着她破解呢。 房门打开,遗憾的一幕,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位穿着蓝绿相间筒裙的女子,趴伏在脏兮兮的胡床上,她的身下没有血迹,众人走近,学义摸了摸她的脉搏,早就没了动静。 他立刻端起佛珠,开始祝祷。 羊献把他拨到一边,上前翻过女子的身子。 她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伤,只是在翻身的时候,那女子纤弱的脖颈耷拉了一下。 羊献打眼一看,整个脖颈都已经错位了,她被人掰断了脖子。 好可怜啊! 就算这女子有可能是个坏人,可面对她的惨像,羊献还是忍不住怜香惜玉。 学义祷念够了,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向羊献做了汇报,这时候不说,恐怕就没命说了。 他避重就轻,并没有把自己当年犯下的罪行老实交代,只是把他和仳离的渊源讲述了一遍。 他矢口否认认识这女子,只说她肯定是仳离的同伙。 因为她手里有仳离的信物,同时还知道这小院的所在,并且看这女子的情况,她显然是想和仳离一起逃走的。 就在这一刻,学义还根本不知道平康坊里发生的事情,还以为仳离只是做了一般意义上的坏事,打算逃出长安城。 据学义说,这女人来的时候是背着包袱的,里面显然都是她的细软,可后来,他发现,仳离走的时候背着包袱,女人却没有跟随,这才起了疑心。 羊献点点头,对他的这个说法表示同意,因为不只是包袱,就连女子身上值钱的东西,也都被人掳走了。 她的一头乌发,松松散散的垂落,金钗被人拔走了,手镯金耳环也不见了踪影。 可以说,对于女子来说的那些值钱的宝贝,在这女子的身上一样都没有发现。 看这女子穿的衣衫,价格不菲,不像是贫寒人家的娘子,怎会不带着首饰出门。 可以断定,仳离杀了这女子之后,还顺手将她身上值钱的首饰都一并拿走了。 这是为了逃跑凑路费,或许,仳离的手上也没有多少钱了,居然连小娘子的便宜都要占。 不过,这样的行为,也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形象,不择手段,无恶不作。 隐约之中,觉明认为,这就是姚逵口中提及的兰儿。 可他又不能确定,毕竟除了莲翠楼的雀儿,没有几个人和兰儿有过多的交情。 恐怕也不认得她。 死的这么惨,可见,此人一定参与了这次劫持行动,并且知道不少机密,现在,阴谋败落,为免泄密,仳离才下了毒手。 就在羊献和觉明商量对策的时候,一个小侍卫,拔开众人,走向前来。 他一看到那女子仰躺的面容,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不是凝香吗?”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羊献赶忙让侍卫再走近些,仔细看看。 小侍卫擦擦眼睛,又瞪了几眼,凝香惨烈的死相,让小侍卫连连咋舌。 “错不了,她就是安乐公主府上的凝香。” “跟着殿下回长安的时候,我曾经在随行队伍里见过她,她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 “原来是她。” 羊献捋捋胡须,这样看来,公主她们会在榫子巷遇险,就是此女出卖的情报。 再联系姚逵得来的情报,仳离肯定是早就查到了雀儿的底细,看中了她姐在公主府当差,进而才接近她的。 这位兰儿一直在安乐公主身边做事,随着公主搬出皇宫,来到长安里坊居住,她就出宫了。 但她并没有将实情全都讲给妹妹听,所以,莲翠楼的雀儿只笼统的知道,姐姐在宫里当差。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宗尚书闯东宫(感谢书友们的月票支持) 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兰儿肯定不能再用自己的原名,或许是公主给她取名凝香。这位凝香,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最终听从了仳离的命令,为他提供了公主的行踪,这才让他的行动成功。 背叛家主,死有余辜! 羊献很快得出了结论,他对学义说道:“妖人仳离是从玉佛寺前门走的,是不是?” “正是。” “走了多长时间了?”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学义一手拎着佛珠,老实回答。 羊献瞟了他一眼,见他态度恭敬,也就没再发难,不过,这人既然和妖人勾结,不受惩治是不可能的。 到底也是一寺的方丈,也得给他留点脸面。 几个侍卫在后面跟着,方丈走在前面,他把徒弟叫到身边,向他简短交代了寺中的大小事宜,并把仓库的钥匙交给他,这才跟着侍卫们前往东宫。 在迈出玉佛寺寺门的那一刻,他蓦然回首,寺内的小和尚全都来到正殿,送别学义。 他眼中泛泪,他看着那威严慈悲的佛像,最后一次双手合十。 十几年来,他设想了无数个可能的结局,却从来也不敢去面对它们。 在玉佛寺,他勤奋耕耘,精习佛法,为的不过是求得内心的平静,救赎他犯下的那些罪过。 如今,随着东宫侍卫的到来,他知道,距离最后的结局,已经不远了。 案情越来越清晰,各种线索也渐渐汇集到一起,所有的线索都间接指向一个人。 可是,李俊手里还没有能够把这一切罪恶,一锤定音的证据,真是可惜啊! 他心中有遗憾,可也有庆幸,只因为现在的情势还没有到能揭开盖子的时候。 而另一边,在他的地盘,东宫地界,一位谁也想不到的访客,将本就混乱的局势,搅动的更加复杂。 兵部尚书宗楚客近些天来,一直心绪不宁,一方面是由于武三思对他的逼迫,让他无所适从,从本心上来讲,他现在是偏向太子一边的。 做出这样的选择,不只是因为他的女儿,即将成为太子妃。 更重要的一点,经过这半年的观察,他明显感觉,武三思的时代已经要结束了,这位年轻太子,应该可以坐稳储君之位,甚至,以后的大位也是非他莫属。 既是如此,他这位岳丈就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三重优势,为何不弃暗投明,非跟着武三思这个明日黄花一起干呢。 然而,武三思是不会放过他的,这是很明显的,他是一定要拉着他一起共沉沦的。 这些天,他都没有给爱柔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在困扰,如何才能稳妥的从武三思设置的困局之中解脱。 今天,爱柔和公主出去上香拜佛,他乐的清闲,总算能把头脑中的思绪重新整理一遍,寻找突破口。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才发现,距离爱柔出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却还没有回来。 他心中那个不祥的预感重又升起,那是基于他对武三思狠毒心肠的认识。 他派出爱柔的侍女翠香前去公主府打探消息,听说,公主曾准备让爱柔在公主府就餐。 这个时辰,爱柔应该在公主府吧。 他做出了这样美好的猜想,可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翠香年纪轻,腿脚利落,很快就从公主府带来消息,果然,不管是爱柔还是公主,都没有回府。 他忽然想到,武三思在上一封信末尾处的威胁: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 他拍拍脑门,终于意识到,武三思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个紧张的时刻,谁能帮他,只有东宫太子。 他想也没想,就坐上马车,直奔东宫。 这,将是他迈出实际行动的第一步…… 到达东宫之前,他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他连公主拉着爱柔去哪个寺庙上香他都不知晓,更不能为太子提供更多的线索。 但他有一种直觉,太子是看重爱柔的,如果爱柔有难,他不会坐视不理。 待到他的车驾来到东宫殿门前,他还没有走出车厢,就被两名从天而降的大汉,挡住了去路。 这两人原本是被李俊派来保护宗尚书的,见他坐着个马车,火急火燎的往街上冲,还以为他是去串通武三思的。 两人连忙沿途跟随,也不敢惊扰他,如果他真的是去找德静郡王的,他们也只能把情况原模原样的汇报给太子,如此而已。 就以他们两个的身份,还能阻挠兵部尚书是怎样。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也不是李俊派遣他们过来的初衷,他们两个可不敢冒这个险。 不过,两人越跟,越觉得,这街面上的景象越发熟悉,这不是去皇城的路吗? 直到宗府的马车停到东宫门前,他们才恍然大悟,这老头是来投奔太子的。 难道,他也察觉到了危险? 既然他是到东宫来,两人也就没有阻拦的必要,不过,这里发生的事情,就有必要跟他讲明白。 宗楚客一看两个侍卫的穿戴,就知道,他们在东宫当差,脸色一变。 东宫侍卫出现,这就证明,确实有大事发生。 他利索的跳下车,问道:“你们拦着老夫做什么?是太子派你们来的?” “告诉老夫,太子妃是不是出事了?” 面对他的质问,两兄弟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又不会算命,怎能知道这老汉,不好好在宅子里呆着,会跑来东宫。 思忖片刻,两人意识到,这老头子一来,今早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就算他们不说,待会见到了太子妃,娘娘肯定不会瞒着自己亲爹,还不是一样要露馅。 干脆照实说了,他们的言语,让久经仕宦的宗楚客惊诧连连,这都是些什么事! 武三思这老鬼,居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是天理不容。 听说,宗爱柔就在东宫,他拔腿就想进门见面,却被两侍卫阻拦。 “你们想干什么?” “老夫想见女儿都不行?这也是太子交给你们的差事?” “宗尚书,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是事情复杂紧急,请容我们去请示一下太子妃。” 这样也好,宗楚客就不相信,他女儿还敢不见他。 两人商量片刻,一人留下来看护宗尚书,一人进去汇报情况,其实也不必这样复杂,像宗尚书这样地位的人,他想进,你拦不住他,他不想进,也绝不会变卦。 第四百三十八掌 混账东西 小侍卫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宗楚客的到来,将他们的全部热情都调动起来。 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是既激动,又紧张,那种心情,就好像是自己也参与到了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件中一样。 他迈着大步,走进偏殿,据他所知,公主和太子妃都在里面休息。 他将情况向守门的侍卫简单汇报,侍卫一听宗楚客来了,立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见与不见,原本只有李俊才能做主,无奈,本尊不在,他们也不能把宗楚客打发走,如今,只能依靠太子妃本人的定夺了。 进入偏殿,两重厚重的珠帘挡在中间的花墙上,外间没有贵女们的身影,他高声唱报,很快就有一个聘婷侍女出来迎接他,他打眼一看,这人认识,就是东宫的侍女雪青姐姐。 在雪青的带领下,小侍卫进入了内殿,终于和太子妃见了面。 “公主殿下,太子妃娘娘。” 他恭敬行礼,宗爱柔没发话,李裹儿笑着说道:“行了,行了,这些虚礼就免了吧,你赶快说正经事,说完,我们还要下棋呢!” 两人坐在一张胡床上,中间隔着个方桌。 方桌上摆着一副双陆棋,在他进来之前,为了排解忧愁情绪,在李裹儿的鼓动下,两人开始下棋。 这一盘还没有决出胜负,他就来了。 小侍卫得到公主点拨,忙说出重点:“太子妃娘娘,宗尚书来了,他想见您。” 宗爱柔一愣:“我阿耶来了?”这是一个疑问句,她是对李裹儿说的。 “他来做什么?”对于此人,裹儿一向是很不客气,并不会因为与爱柔交好,就改变态度。 爱柔摇摇头,小侍卫看她们疑惑的样子,连忙解释一句。 “宗尚书已经知道今天的事情了,他好像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感,是从府上径直奔过来的。” “太子妃娘娘,此事如何处置?” 宗爱柔有点犹豫,现在见了她老爹,是一定要把今早的事情解释清楚的,可这些事情,如今还是朝廷秘闻的范畴,能不能说? 她有点拿不准,主要是害怕坏事。 这个时候,一向以果断著称的李裹儿却帮她坚定了心意。 “当然要见,堂堂兵部尚书到此,总不能再把他请回去,就算你要挡,我看,他也不会听。” “可是,公主……” “没有可是,我还在这里呢,你怕什么!”她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鼓劲,小侍卫还没走,他在等待太子妃的回话。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公主也同意见,那就见,到底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当街劫持她们。 到底还是亲骨肉,宗楚客一见到爱柔就察觉到她手上有异。 却一时没有声张,只向公主问安,而后询问情况。 在他还没进来之前,宗爱柔和李裹儿就达成了共识,对付她老爹,还是李裹儿出面比较好。 这样显得公平无私。 安乐公主为人,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有热闹还爱好创造热闹的。在她绘声绘色的讲述下,当时的情景完全生动的展现在了宗楚客的眼前。 “宗尚书,不是我说,那妖人明显就是冲着爱柔来的,是不是你得罪什么人了,才让我们受苦?”她睨着眼睛,语气不善。 “爱柔,让阿耶看看你的伤!” 李裹儿本来还想做出个威吓的样子,好好震慑一下这老汉,却没成想,当他听完这故事,气的好像要当场升天一般,他气急败坏的冲上来,拉开了爱柔的袖管。 见柔柔的皓腕上,青紫一片,顿时就眼冒绿光。 “混账东西!” “竟敢欺负到我女儿的头上!” “走,爱柔,跟阿耶去芙蓉园,我一定要向陛下禀报此事!” 他气急了,完全失去了理智,拽着爱柔的手,就往前冲,手劲大的,让她的手腕再度疼痛起来。 嘶,嘶…… 她痛苦的抽着气:“阿耶,松手,太疼了。” “好好,你先在这里歇着,阿耶自己去芙蓉园见陛下。” “你去什么芙蓉园,太子已经去了!” 李裹儿从踏脚上蹦下来,瞪着宗楚客,在她的逼视下,老宗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宗尚书,之所以没把这件事及时呈报给父皇,都是因为嫌犯在逃,线索不明朗。” “俊哥已经向我承诺过了,只要给他两个时辰调查此事,时间一到,他马上把所有的证据,线索都呈到父皇面前,绝对不会欺瞒。” “再者,爱柔遇险,太子还能不着急?这些人当街劫持太子妃,这也是在打太子的脸,他能不清楚?” “请公主赐教,如若这般,依公主的意思,老臣应该怎么做?” 他重新使用敬语,终于找回了点理智,他还有更深层的忧虑,没有说出来。 相较在座众人,对于这个阴谋的真相,他才是最清楚的。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将事实宣之于口。可他明白,一个人如果能对他的亲人下手,待到功成,必定也会把魔爪伸向他。 今天,为他卖命,得不了好,不为他卖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宗楚客做出了选择。 “阿耶,今日之事,是不是那人一手策划的?”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究竟是谁下的手,不是昭然若揭吗? 爱柔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 宗楚客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堂堂兵部尚书之女,现任太子妃,居然就被他们这样欺负,就这态度,还想求合作,那人莫不是在发白日梦! 她想带着爱柔赶去芙蓉园,向陛下讨还公道。 可看看女儿的脸色,满眼的担忧,无奈,终究还是放弃了。 “好吧,我听你们的。” “不过,如果我发现晚间陛下回銮,太子殿下并没有呈报此事,那我就不能保密了。” “宗尚书,你放心,俊哥肯定会说的,恐怕,现在他都已经到芙蓉园了。” 抛开上午的险情,对前朝政治并不太敏感的李裹儿,刚刚听懂了一句话。 混账东西! 这可不是一句自问自答的话,宗楚客是有所指的。 棋局只能放到一边,她端坐到胡床上,眼看着宗爱柔在轻抚着老爹的脊背,帮他平复心绪。 等到老家伙确实是平静下来了,她才扔出了自己的问题。 “宗尚书,混账东西说的是谁?” 第四百三十九章 招供 这一问犹如惊天巨雷,在宗楚客的头顶炸开,让他迅速警觉起来。 “公主殿下,那是老臣随口乱说,没有特指。” “宗尚书,局势你也看见了,你口里的混账东西,既然都敢欺负爱柔,他的心肝就是黑的。这样的人,你又何必为他保密?为他卖命?” “我是什么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对你们在朝廷上的那些蝇营狗苟的破事,我一向没有兴趣。” 安乐如此态度是宗楚客没有想到的,他不觉有些心虚,也不再闹腾。 只不过,逃避完全是他一厢情愿,安乐说出这番话,就代表着她不会善罢甘休。 宗楚客的情绪变化,她全看在眼里,她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但是,”饮了一口茶,稍顿了顿:“今天这件事,我必须要管,而且一管到底!” “宗尚书,我不管你以后想要和谁结盟,要听命于谁,总之,你让我受连累,就是最大的罪过,这你不会不清楚吧!” 李裹儿的话,让宗楚客浑身上下,一股凉气乱窜,从天灵盖直冲脚底心。 对啊!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真是糊涂。 这次劫难,受困的不只有他的宝贝女儿,还有李显的掌上明珠,安乐公主。 他和宗爱柔是父女,如何行事,或许还有的商量,可面对李裹儿,可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思及此,他立刻端起臣子的那一副惯常的虚假腔调:“公主殿下明鉴,老臣当真是随口说说。” 身边的宗爱柔一言不发,楚客赶忙拽了拽她的衣袖,打算让她帮着说两句话,谁知,她根本没有意愿搭理他,只用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宗爱柔倒要看看,经此一役,她这位阿耶能不能有点长进。 事到临头,宗楚客首鼠两端的本性又开始发挥作用。 上一瞬,他还是最慈爱的父亲,眼见女儿落难,怒发冲冠,恨不得冲上前去,亲手教训武三思。 可后一瞬,明白了事情严重性的他,又开始退缩了。 原因无他,谁让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人呢。 安乐端坐胡床上,雪青送上了新煎的春茶,她饮了几口,不动不摇的盯着宗尚书。 犀利的眼神,坚定的信念,让宗楚客这一位官场老混子,也有点招架不住。 李裹儿今天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的,如果他不说,她就会亲自进宫,找父皇讨要说法。谁让她受难,谁就不会好过。 不过,到那时候,宗尚书的脸面上可就难看了。 “阿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一定要想清楚啊,今天他们可以来害我,明天就可以去祸害家里的其他人。我们府上还有宁日吗?” “再者,那人知道我的身份,却还一点颜面也不给,即便阿耶今日屈从于他,明日也一定会被抛弃。” “到时,阿耶打算如何自处?” “或许,到那个时候,阿耶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只会被那人推出去顶罪而已!” 宗楚客捋了捋胡须,向安乐要了个座位,她们说的道理,他岂能不知,这些日子,他反复思量,就是因为他知道这里面的纠葛关系,一朝选错,就会万劫不复。 算了,他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向安乐妥协。 你不仁我不义,大道朝前,看谁能走的长远。 “公主殿下,您究竟想知道什么?” 一听这话,宗爱柔的心情瞬时就松弛下来,她老爹终于想明白了,真是不容易。 她向李裹儿投去感激的眼神,裹儿轻轻颔首,表示心领。 今天逼迫宗楚客,一方面是为了帮助李俊彻底把案子调查清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她自己了解真实情况。 说实话,以她一心享乐的姿态,这些朝堂上的挨拶事情,她根本不想知道。只是,贼人欺负到她的头上,她不得不反击。 对李俊不过是送一份顺水人情而已。 “这还用说,今日之事,背后的主谋啊!”她欠了欠身,摆了个笑脸。 “宗尚书,你放心,一个名字,一个原因,告诉我就行,至于阴谋是如何布置的,我没有兴趣,我想你也不知道。” 早就说了,李裹儿是很聪明机灵的,只不过平时她的脑筋都没有用在正事上,一旦她愿意认真思考,她的直觉就会异常灵敏。 很明显的,今天的祸事,宗楚客并不知情,他也是靠猜想,找到凶手。 他若提前知情,怎么会让女儿涉险。 “还能有谁,公主心里跟明镜似的,德静郡王,武三思。” 宗楚客做出了仕途生涯的关键选择。 “果然是他。”李裹儿微眯着眼,哼了一声。 这个答案,并不让她感到吃惊,在这个朝廷上,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的,除了德静郡王,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这样做,跟你有什么关系?” 从刚才宗楚客的叫骂,就可以看出,武三思此行,不只是针对太子的,其中更有宗楚客的原因。 而这老汉心里是有数的。 “公主殿下如果真想知道,老夫也不避讳,只不过,很多事情不能说的太明,希望公主能理解。” 安乐点点头,宗楚客与武三思合作也许多年了,其间做过的密谋,绝对不止一件两件,在这样紧迫的时间要求下,让他全都吐露干净,也是不切实际的。 楚客叹了口气,从来也没想到,会把这些机密告诉安乐。 此前他曾经向爱柔透露过,武三思这人心狠手辣,他这些日子,没少受到他的威胁。 他虽然没有把他们一直保持通信的事情告诉她,可意思是说到了,然而,就连宗氏自己也忽略了武三思的阴险恶毒。 他曾经抱有一种侥幸心态,认为自己镇守兵部要职,总还算是个人物,就算他不就范,武三思也不敢动他。 毕竟,他所谓的大事,还指望着他支援。 可没想到,就在他不断权衡利弊,没有给出明确答复的时候,武三思竟然毫无征兆的就出手了,他没有向宗楚客下手,而是把黑手伸向了他的女儿。 到此时,宗氏也想明白了。 与其在朝堂上打击他这个老汉,还不如打击他的女儿。就算把他做过的那些错事都抖落出来又如何,不过就是扒了官服,送进大狱而已,能不能死还说不定。 拿下了他,武三思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推上去,或许,这个位置还会让太子的亲信抢占。 可是,伤害宗爱柔的效果就大不同了,这简直是一箭双雕之计。她不只是宗楚客的至亲,最疼爱的女儿,同时还是准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 所以,当武三思向他发出警告的时候,他瞄准的就不是宗楚客本人,而是他的女儿。 第四百四十章 蒙混过关 可叹,当时的宗楚客犹豫不决,没有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女儿,如果他能早些警醒,爱柔根本就不会受伤。 他恼怒不已,不断责怪自己的糊涂,现在,也许正是补救的时候。 “宗尚书的意思是说,武三思威胁你做事,你不从,所以他才会冒险劫持爱柔,希望逼你就范?” “公主所言极是。” “他究竟威胁你做什么事?” “公主殿下,这,”他迟疑一刻,最终说道:“恕老臣不能说。” 裹儿努努嘴,把身子重新向后靠,显得很平静,很威严,就知道这老汉不会轻易松口。 她也不过是随口诈一诈他,万一他脑子一热就说了呢。 看来,想蒙骗他还是不容易的。 不说就算了,想必这个部分也是俊哥关心的内容,跟她没什么关系。 事情进展到这里,两位娘子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要进行的,应该是李俊和宗楚客的谈判。 宗尚书想带着女儿回府,却遭到李裹儿的严厉拒绝,她的公主府都回不去,他的尚书府就更是想都不要想。 听说那作恶的妖人还没有抓到,以他的行事风格,肯定知道宗府的具体地址。若是他潜伏在府宅附近,再次行凶怎么办? 好不容易保住的性命,若是再出什么差错,可如何是好。 别说是宗爱柔,就是宗楚客自己,现在也别想走出东宫的大门。 闹出这样的风波,不给太子一个交代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宗尚书被逼无奈,只能暂且搁置了想法,留在东宫,等待太子回来。 另一边,南城门附近,一位身穿麻布长袍的男子,背着个包袱,欣然站在队伍的后面。 这支队伍里的人,都是赶着出城,在这里排队等候检查的。 男子站在队伍之中,表情轻松,丝毫不见慌张,很快,队伍就排到了他这里,他把通传交给守门的士兵,而后恭敬的等候。 这些小兵都十分年轻,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五岁,别看年纪轻,可经验是一点也不缺。 长安城乃是大唐帝国的核心之所在,商贾繁华,买卖兴隆,南来的,北往的,都在这里齐聚,人员成分极其复杂。 看好城门,就是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是以,别看他们年轻,实则早就练就了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从表面上看,这个男人没有什么问题,通传上的记录显示,他是长安万年县人,名叫刘杨,没有正经营生,但也没有违反律令的行为。 这样的人在长安城也多了去,做掮客,卖苦力,没有长期雇主,也就不必登记造册。 从年龄,再到身高,样貌,都差不了多少,可以说,这个人是可以放行的。 刘杨的态度也很诚恳,面对小兵的盘问,他对答如流,声称他是要去洛阳走亲戚,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的营生。 小兵手里拿着通传,不时瞥他几眼,去洛阳,这倒是个好借口。 从官道上往来东西二京的官员,商贾实在是太多了,刘杨在长安没有正经营生,去洛阳闯一闯,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他还是从这男人的身上嗅出了一丝罪恶的气息。 他迟疑片刻,终于找到了答案,那是血腥气。 这男人身上的衣衫并不昂贵,但也算体面,符合他的收入水平。 然而,这问题似乎就出现在这簇新的衣服上。 这身石青布衣,价格便宜,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不过,它实在是太干净了,就好像是簇新的一样。 或许,就是新买的。 衣服虽然是新的,可小兵总是有意无意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不可能是出自这衣衫之上,只可能是这男人身上带来的。 看他的样子,绝对不是猎户出身,这么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出现在他身上,只有一种可能。 他杀了人,而且不止一个人,还就在今天。 想到这一点,小兵的神经立刻绷紧,不能放这人出去。 “走吧。”但他却发出了这样的指示。 他将通传还给男子,而后予以放行,因为他的一点迟疑,后面排队的百姓已经十分不满,再耽搁下去,恐怕他就要起疑心。 男人老实接下,没说什么话,等他出了城门,小兵立刻和城门楼上的哨兵递了个眼色,后者瞬间飞身向下,躲避在小树后,沿途跟随。 另一边,小兵已经将那人通传的信息默写下来,送往雍州府。 在那里,存放着整个长安城户籍人口的基本信息,这位刘杨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到了那里,应该可以查清了。 自以为逃出生天的仳离,夹紧背上的包袱,那都是他从凝香那里抢来的盘缠。 原本也是他棋差一招,没有料到行动竟然会失败,提前准备逃跑的银钱。好在,凝香这些年很是有些积蓄,她的就是他的,杀了人,夺了财,他心安理得。 从玉佛寺出来,他来到西市,找了一家成衣铺,买了一件粗布衣衫换上。身上的这一件,倒也还能勉强穿着,可惜,不合身不说,也过于老旧了些。 长途行进,穿着不舒服。 再者,这身赭衣,一看就是贫苦农夫穿的,他手上只有掮客刘杨的通传,刘杨虽是没有正当职业,可也不至于受穷。 这衣服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 所以,他才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身新衣服,他哪里知道,正是这新衣服出卖了他。 这次出城,他绝对不是要遁逃,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凝香是个小侍女,身上值钱的东西实在太少。 想要开始新的行动,只靠着从她那里抢来的一点点钱,决然不够,他只得先出的城去,前往他下一个老巢,将早就藏好的资财,转移出来。再考虑其他。 话分两边,仳离自以为聪明,能够逃出长安城,却不知道,早就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紧盯着他。 雍州府这边,姚逵和武延宗得到的消息,全数汇总到李俊这里。 他终于能够对这次的事件做一通盘考量。 还没来得及将这些消息全都消化,他就带着二人急速赶回东宫,时间紧迫,是时候整理各方线索,向李显呈报了。 再拖下去,他怕武三思会抢先一步,倒打一耙。 第四百四十一章 弃暗投明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https://!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sript>;</sript> 第四百四十二章 老实交代 宗楚客的话,成功的说服了李俊,不是基于那些冠冕堂皇的互相不认识的套话,而是基于宗楚客对他个人性格的剖析。 他说的没错,像他这样擅长挟持两端的人物,武三思确实不会把实话都告诉他。 接下来,两人对视一刻,李俊回身,对宗爱柔耳语几句,爱柔点点头,走到裹儿的身边,挽起了她的手:“公主殿下,我们这一局双陆还没分出胜负呢,去西厢那边接着玩吧。” 安乐一脸莫名其妙:“你在发什么疯,正事还没解决呢,哪能少了我!” “我哪有时间下棋,想下棋,什么时候不行啊,非要现在下,爱柔,你不像是这么没眼力的人啊!” 爱柔挑挑眉,到底是谁没有眼力啊,我的公主殿下,你没看见他们要说朝廷上的事了吗? 我们还在这里听着,你让我阿耶怎么说实话? 他胆子那么小,好不容易把他说服,容易吗?现在不让他说出真相,说不定过一会他又要变卦了。 “公主殿下,下一次,棋局就不一样了,胜负也更难分,还是趁早下了的好。”她循循善诱,表情和悦至极。 眼神不断瞟向他老爹,瞧瞧,已经开始眼神闪躲了,要是再不赶紧把裹儿拉走,恐怕今天的事情又要坏。 她极力劝说,李裹儿就是不就范,真是令人为难。 “裹儿,延宗也在西厢房,你不打算去见见他?” 李俊回转过身,用严肃的眼神盯着她,李裹儿一看这个情形,裹儿一听的延宗的名号,立刻就变了态度。反正这里她也插不上手,干脆走人得了。 “哼,去就去!” “雪青,把棋盘端到西厢来。” 贴身婢女不在,李裹儿做什么事情都不舒坦,好在雪青还是个手脚麻利,反应机敏的。 一听吆喝,立刻就行动了起来,裹儿看她利落的把棋盘收起,念道:“这凝香也不知跑哪去了!”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李俊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她知道,出卖她们行踪的,正是自己最宠信的侍女,不知要作何感想。 他也不想面对这件事,总觉得,李裹儿对仆人的忠诚,看的还是很重的。如果知道她的背叛,一定会气急败坏。 说不定又要闹起来,罢了,这个差事还是甩给武延宗来办吧。看裹儿对他这副钟情的样子,想来一定是能说服她的。 裹儿走后,李俊和宗楚客的交涉,才正式开始。 不必李俊再问,宗楚客就把刚才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很遗憾的,这一次武三思的很多行动,都刻意避讳着宗楚客,他无法洞悉他的所有阴谋。 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他只知道,武三思准备了许多奏疏,打算让监察御史姚绍之递上去。 这个姚绍之是个非常狠厉的人物,就算李俊什么错误都没犯,只要被他找上,也免不了要被泼脏水。 姚绍之的事情,李俊已经有所耳闻,这人是姚逵的宗亲,心狠手辣,武三思命令他参劾的事项,他也大致有所了解。 不过,如果宗楚客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自然是最好。 “宗尚书,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是聪明人,一定明白,既然选择联合,就要开诚布公。” “接下来,我是一定会对付武三思的,我料定,他不能容我,那我,也不会任他宰割。” “我希望你能看清形势,真心实意的和我联合,不过,我也不会强迫你,多年以来,你和武三思的关系都很好,这一点我明白。” 宗楚客猛点点头,拼命赞扬李俊的善解人意。 他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爱柔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居然能对你的爱女下手,这就说明,他早就已经不尊重你了,我想你也看得出来。” “我也说明白点。今天的事,不止是你的事,更是我的事。虽然你说,武三思是为了威胁你,才出手伤害爱柔,然而,爱柔现在的身份,既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妻子,没有任何征兆,向东宫女眷下手,这岂是君子所为?” “他既然没有道义,也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今日也不妨告诉你,他做下的那些谋划,许多我也知情,早就想好了对策,你若是明白事理,心疼女儿,还是应当把实话都说出来。” “这样对我好,对你更好。” 他言笑晏晏的说着这些话,语气轻佻,可其中的威胁意味,早就已经溢出来了。 宗楚客越听心里越虚,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这,这这,武三思是狠角色,他早就知道,太子亦不好惹,他也有心理准备,可他从来也没想到,太子的心肠竟然比武三思还要狠毒几分,许多措施也早就走在了武氏的前头。 如今宗楚客的疑惑,原本就是他轻敌造成的,李俊若是个一般人,还能把根基稳固,人脉广布的德静郡王逼迫到如此地步? 他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只得继续老实交代。 姚绍之此番扮演的是冲在前面的矛头角色,他并不参与计划的制定与实施,只是负责将他们早就编造好的谎言,运用他一支笔杆子,呈报给陛下。 真正负责背后执行的,另有甘元柬等人。这次武三思卯足了力气,誓要将李俊的太子之位彻底架空,进而消灭他的势力,甚至是。 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将谋逆的罪名加到太子身上。 据他所知,当然他声称,并不知道具体的执行人。 武三思早就在羽林卫以及亲近太子的老臣家中设置了眼线,就等着起事之时,一并召唤。 这一次,他已经将能够栽赃太子的东西妥善安置在各处,等到姚绍之的奏折递上去,陛下肯定会震怒,他就算再相信太子,也不会一点怀疑也没有。 只要抓准李显的这个心态,武三思的这些谋划,就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等到那些栽赃陷害之物被搜寻出来,太子绝对无法独善其身。更可怕的是,宗楚客曾经听武三思提起过,就连这东宫他也早就安排好了探子,时刻准备接应他。 说到此处,宗楚客顿了顿,他在揣摩李俊的心思。 按照常理来说,听闻府上有密探时刻监视,一定会感到震惊,至少不会像李俊这般,如此镇定自若。 难道…… 第四百四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敌人 “殿下是否已经知道这探子是谁了?” 李俊弯唇一笑,这老汉还不算太傻,可以培养。 事到如今,有些话,就可以摊开来说了,毕竟是要联合的人,他已经说了不少秘闻,自己这边一点消息也不透露,似乎亦不是君子所为。 “宗尚书,实话说,这位探子不止我知道,如今,就连武三思都已经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宗楚客凝神静思,把这句话好好的捋了捋,这才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武三思派往东宫的探子,已然被太子发现,而武三思也已经推测到太子已经知道了。 真真可气! 武三思这厮竟然向他隐瞒了这么多的内幕,就这样的态度,他还想驱使他为他做事,真是异想天开! “老臣斗胆问一句,这个探子,殿下如何处置了?” “当然是保护起来了。”他说的理所当然,表情非常无辜,宗尚书登时就愣了。 什,什么? “保护起来了?”难以置信,现在的年轻人,做事的思路都这么奇怪的吗? 既然发现了探子,居然还能留活口,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就斩草除根吗? “当然,那个探子早就已经倒戈向我了,一直以来,办事非常稳妥,她原本也是被武三思蒙蔽,自从明白了真相,就对我忠心无二。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杀了她?” 李俊抬起屁股,轻飘飘的踱到他面前,笑道:“宗尚书,不瞒你说,今天这样的招数,武三思不是第一次用了。” “上一次,他也察觉到他派到东宫的探子被我拉拢了,还想做一个局,除掉她,结果被我识破,根本就没有成功,就连派去的人都被我杀掉。这就是前几天的事,算来,现在郡王也该得着消息了。” 宗楚客再次震惊,没想到,太子竟然预判了武三思的行动,并且成功完成了截杀。 如此这般,接下来的戏,武三思可要怎么唱下去。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既然东宫的探子已经被太子发现了,那其他地方的呢? 要知道,武三思要设置陷害太子的物件,在所有可以安排的地方之中,东宫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个。 不需要太高深的政治经验,用脚趾头想想都可以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东宫的探子都被李俊捉到了,那设下去的陷阱也肯定被他识破了。 按照常理来讲,武三思绝对没有时间再布置一个得力的人埋伏进东宫,况且,现在的李俊早就有所防备,新人根本无法靠近他。 可以想见,被派遣到东宫的探子,一定是武三思最为信任倚仗的,在她的手中一定握有很多机密,她会不会已经将武三思埋伏在各地的眼线报告给太子? 这是不得而知的,太子也根本不会告诉他。 或许,这才是武三思急于逼迫他行事的真相,因为他的阴谋已经一步步被太子破解,贼船上的兵马越来越少,所以,他才拼命抓住自己不放。 他未免把他宗楚客看的太低了些,还以为自己极力隐瞒,他就发现不了真相。 武三思的处境已经如此危险,居然还想拉着自己垫背,真是歹毒。 他合该庆幸,多亏爱柔一直提点着他,才没有让他做出误判。 有了这样的判断,他对待李俊的态度便更加殷勤,就怕自己秃噜的不够彻底,不够完全,帮不上他的忙。 “殿下,您还想知道什么,老臣知无不言。” 他目光灼灼,跃跃欲试,积极的样子,差点闪瞎李俊的双眼,这,这,他确实是希望宗能多提供些线索的,不过,也不用一下子转变的这么快吧。 武三思也是瞎了眼,这样墙头草一般的男子,他还寄予厚望,即便他威胁着他上了场,到时来个临场倒戈,他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都有点同情武三思了,这一群虾兵蟹将啊,他可真会用人。 不过,敌人越乱,他越是开心。 宗楚客既然这样问了,他也没必要再客气。 “宗尚书,你还记得秋天的时候,我一直在大非川和吐蕃士兵交战,后来,我得到消息,郡王在我的兵营里也安插了自己人,你可知这人是谁吗?” 怎样? 这可是你自己要主动交代的,不是知无不言吗? 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难,你能答出来吗? 你若是能答出来,说不定李俊还会附赠一条消息给他,让他看看,同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可还有人惦记着他的位子呢。 啊,原来太子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他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的机密,等着他去揭露哩。 宗楚客的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表情瞬间变得轻松了起来, “那人啊,太子殿下应该还认识他。” 李俊皱了皱眉,究竟是什么人?他还能认识?就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吗? 这个死老头,知道什么还不赶快说,稍微给他一个好脸色,他还卖起关子来了。 “我想不出,还是尚书告诉我吧。” “说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是殿下军帐外的侍卫,郭宁。” “郭宁?我的侍卫?”李俊有点疑惑,这个名字好像不是很熟悉,他记得他在大非川时候的侍卫,是老九啊,现在已经在东宫当差了。 回顾往事,他忽然想起,老九好像是后来才被他特地调到军帐外守门的。 在那之前,负责军帐守卫的,另有其人。 对,那人就叫郭宁。 原来是他。 宗楚客见他想起来了,就继续说道:“这位郭侍卫,似乎对殿下撤换他非常有意见,所以,回到洛阳之后,就一气之下投靠了武三思。” “我听说,他交给了武三思一个秘密武器,就是殿下在大非川战场上使用的,武三思似乎想用这个东西,作为陷害殿下的工具。” 他微微颔首,看来,他的预测和武三思的行动几无差别。 “那这样说来,武三思还是想启用这条线了。” “应该是的。” “其实,武三思现在手里可以挪动的棋子已经不多了,而且,据我所知,武三思仍然认为这是比较稳妥的一个安排。” “所以,殿下,如果您还私下里保存了这个武器的话,一定要收好,藏好,不能让武氏发现。如若不然,很有可能变成他陷害你的工具。” 好个巧舌如簧的老汉,既然他都知情,此前这么长时间为何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给他。 据他所知,武三思发现火药都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在这期间,他肯定向宗楚客提起过这件事,而我们的宗尚书,心里揣着这个秘密却谁也没有知会。 这就说明,如果不是武三思出了昏招,向宗爱柔下手,说不定宗尚书还打算接着跟着他混。 郭宁,一个小小侍卫,都能轻轻松松的联络到武三思,并且把战场上的机密泄露给他,可见,5他这太子之路要想平平稳稳的走下去,还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否则一个处理不当,就不知道是把什么人给得罪了,进而成为自己的敌人。 第四百四十四章 宋氏兄弟 is watching you! 宗楚客的消息很不准确,却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至少,他佐证了李俊此前的猜测都是正确的,对于现在的武三思来说,以火药作为由头,确实是最稳妥的一步棋了。 宗楚客将他所知道的,武三思的党羽名单都一一写下,交给李俊,并且嘱咐,这些人之中,有的是武三思的铁杆,有的对他也就是敷衍,应付的态度。 他今天写下这个名单,并不是想害人的,希望太子能够明辨是非,不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俊擎着绢纸,心中畅然,有了这个名单,他对待宗楚客的态度,终于友好了几分。 这小老汉的手里还是有货的,这也不枉费他多年跟随武三思,当他的头号走狗。 有了这个他就可以按图索骥,防备潜在的敌人。 当然,一网打尽这样的糊涂事,他是不会做的。 他和武三思所处的地位不同,他面对的是整个朝廷,就算曾经是武三思的人也无所谓,只要没有做过大恶,懂的迷途知返,他就可以欣然接受。 就算是宗楚客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现在他选择跟自己站在一起,他也一样可以暂时放过他,以观后效。 宗的表现,还算说得过去,他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看看宗楚客的状态,他似乎没有奢望李俊真的给他好处。 “宗尚书,其实,在这朝廷上,你的敌人也不少啊!” “殿下,这是何意?”楚客忽然很期待,难道和太子交往,还能有回本的买卖? “宋氏兄弟一直都盯着你呢,据我所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奏疏,随时准备要参你一本。” “你小心提防着就是了,我想他们也会看准时机再出手的。” 宋氏兄弟,他们两个又想打老夫的主意? 就凭他们? 洒洒笔墨也就算了,还想争权臣的位置,莫不是在发白日梦! 以他老宗的实力,虽说是拿武三思没什么办法,但是把他们两兄弟拉出来练练手,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稍待片刻,李俊琢磨着一会去面见李显,自然还是要带着宗楚客,这厮一向首鼠两端,在这最后摊牌的紧张时刻,他要时刻盯着他,不能让他再生事端。 做人做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够可悲的了,即便他再怎么表白一片忠心,还是不能令人信服。 但转念一想,如果李显旁边还有其他心怀叵测的人,带着楚客,恐怕会再生枝节,又犹豫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俊内心的焦躁渐渐浮现,现在该是到芙蓉园去和李显交涉的时候了,可他还不能走,他还在等待着一个消息。 那就是玉佛寺的调查结果。 不确定那里的状况,他这一副拼图就少了最关键的一块。 私心上,他希望能够发现仳离的踪迹,甚至是活捉他,不过,理智也提醒他,这样的几率不大。 毕竟,你在明,人家在暗。 为了此番行动,仳离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包括逃跑的路线,地点,成功以后怎么办,万一失败了又该如何处理,他相信,仳离一定早有安排。 刚才从平康坊传来的消息显示,姚逵已经打探到仳离一个有可能藏身的地点,那就是开化坊的玉佛寺。 自李俊回到长安以来,还没有时间彻彻底底的将长安一百零八个里坊都走一个遍。 在他的记忆里,对开化坊的印象不深。 现在只能知道,开化坊和平康坊水道相接,仳离曾经到过开化坊,熟悉水路水性的他,很有可能逃往自己熟悉的地点。 真希望僧人们能从开化坊带来好消息。 与此同时,侍卫羊献带着僧人觉明,正马不停蹄的赶往皇城,即将来到东宫地界。 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架单辕马车,马车是他们临时征用玉佛寺的,车上安放着一具女尸,正是被指认为公主府侍女的凝香。 正在李俊焦头烂额之际,羊献他们终于赶到了,他将宗楚客暂时请到偏殿,连忙把羊献叫上前来。 “启禀殿下,玉佛寺方丈学义承认,妖人仳离确实到过玉佛寺,但是他很快就离开了,并且不知去向。” “他曾经和公主府的侍女凝香勾结,并且相约在玉佛寺后院的斋戒堂相见,当我们到达的时候,仳离已离去,凝香已死,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凝香是被仳离杀害的。” “学义方丈回忆,仳离离开玉佛寺的时候,身上背着个包袱,和凝香来时背的一样,并且凝香身上所有值钱的饰物都丢失了,应该都是被仳离掳走的。” 嘶…… 凝香死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李俊思忖,他也料到了在两位贵女的身边会有武三思或者是仳离的眼线,消息就是从这里走漏的。 却没想到,这眼线距离她们如此之近,这个凝香,他也见过几次,以往看来办事很是妥帖,生的也娇俏。 他没有料到,仳离出手如此迅速,行动刚刚失败,他就立刻斩断了凝香的性命。 又折损了一名知情人,真是一大遗憾。 至于玉佛寺的方丈,现在看来,他亦是受到仳离的威胁,才勉强为他提供掩护,对于今天的行动,并不知情。 这人可以暂且放下,可恶的是,仍然没有捉到仳离这个祸害,只要他还在长安城一天,就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要遭殃。 “去,把安乐公主请过来,辨认一下凝香。” 羊献他们把凝香的尸身抬进院子的时候,他也看了一眼,应该没错,这人就是凝香。 不过,终究是公主府的侍女,还是要告诉安乐一声,让她知道真相,也加强警惕,她的公主府不是铁板一块,危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那些猖狂的行径,还是收敛一点为妙。 安乐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李裹儿一听凝香死了,瞬时就惊了,把宗爱柔扔到一边,气哼哼的从西厢出来,那阵势,李俊看着就和踩了风火轮的哪吒没两样。 凝香的尸身被放置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白布单,李裹儿看到尸身,并没减速,而是猛地揭开布单。 凝香熟悉的面孔,就展现在眼前。 这个人,就在今早还那样鲜活的出现在她的身边,笑语盈盈,可只一转眼,她就变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死尸。 而让她失掉性命的,竟然是她的背叛。 “叛徒!” 裹儿叫嚷一声,身边的侍卫不防,陌刀竟然被她拔了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刀锋就要劈到凝香的身上。 她气急败坏,丧失了理智。 第四百四十五章 核实假身份(阅读愉快~) “裹儿!” “住手!” 李俊已经奔了过去,无奈距离太远,安乐手里的刀眼看就要劈到凝香的身上,好在武延宗先一步从西厢跟过来,见她发狂,立刻上前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这是干什么!” “放开!快放开!” 她美眸圆瞪,拼命挣扎,顶着冒犯她的罪名,武延宗也不躲不闪,更不放手。 他略带责备的劝道:“殿下,不可如此!” 不可以,他算老几,居然还敢阻拦。 李裹儿和他僵持着,陌刀在她手上晃来晃去,看的小侍卫心里一颤一颤的。 这样多危险啊,公主殿下,别管是伤着人,还是伤着自己,都不划算。小侍卫心中惴惴,可他也不敢插手,只能紧盯着驸马他们,希冀他们能控制住公主的行动。 “她背叛我,我一定要惩治她!” “你们谁都不要管我!” 她声嘶力竭的叫喊,显然,凝香的背叛,让她失望之极。刚才她还真心实意的担心她的安危,怕她遇难,可现在,她才知道,酿成这场祸事的居然就是她一直信任的贴身婢女,你让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殿下,奴婢犯罪,已然丧了命,殿下不要因为她失了体面。” “你说我不体面?” 她秀眉拧住,很不客气。武延宗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曲解人意的功力实在是太强。 “公主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为了一个婢女,不值得,她已经受到惩罚了,这件事就可以了结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用无形的力量在感染着她,她总算转变了想法,把刀放了下来。 李俊一看这个情势,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他欣然向前,对他们说道:“闹够了没有?” “这是凝香没错?” 李裹儿见吵闹也没有效果,瘪瘪嘴,把刀交还给了小侍卫,那侍卫连忙接下,毕恭毕敬。 “确实是凝香。” “俊哥,她是怎么和那个妖人勾结上的?” “这个等路上再说。” 凝香这边的线索已经查证属实,现在正是赶往芙蓉园的好时候,然而,就这个地方,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众人在东宫的马车前集结,裹儿和爱柔同乘一架车,李俊这边也安抚了宗楚客,让他安心回到宗府,等候消息。 毕竟,如果要和武三思对峙,宗楚客出现在那里,着实不合适。当然,他也担心宗的人身安全,故而,派遣了东宫羽林卫,沿途护送,并且加强了宗府的戒备。 宗女遇险,李俊作为太子抽调一部分侍卫去保护他,也是理所应当,脏水泼不到他的身上。 这些人全部赶到芙蓉园,何时出场,全要看情况发展。 众人准备就绪,只等着李俊发令,便催动马蹄。 然而,太子殿下的号令却迟迟没有发出。他坐在马车上,沉思一刻,他有一种感觉,还会有新的消息,送到东宫来。 而这个消息,对于今天的对峙是至关重要的。 雍州府衙,府丞田有道在堂屋中来回踱步,焦急万分。 太子在这里处理的案子,他全程跟随,这件案子其中的关窍,可以说太子全没有隐瞒他,也根本不打算避讳他。 他这小小府丞,一时之间,接收到了这样多的朝廷机密,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好在这雍州府还是太子说了算,只要太子这块牌子不倒,他田有道就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呆在雍州府。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跟紧太子的步伐,与他打配合,只有太子获胜,他才能跟着沾光。 如果太子落败,啧啧,他可不敢想。 他刚刚平稳了心绪,坐下歇歇,麻烦事就又找了上来。 真是令人难以招架。 从城门守卫那里传来了消息,就在一盏茶之前,城门前出现可疑人物,拿着长安万年县人士刘杨的通传,准备出城。 城门守卫怀疑,此人身上有血案,所以特地抄送一份此人的通传,希望雍州府衙门协助调查。 一开始,田有道还信心十足,闭着眼睛,状态悠闲的听着小侍卫汇报,当听到刘杨的名姓的时候,屁股蹭的就从雕花墩子上弹了起来。 刘杨? 怎么会是这个人? 别人他说不定还要去查询一下户籍册,可这人绝对不必费这样的工夫,他的真身不就在雍州府牢房里关着吗? 怎么会出现在城门处,不过,这通传又是如假包换,登记的各项资料都和刘杨本人的情况对的上,这只能说明有人拿着刘杨的通传,冒充他闯关。 “那人已经放行了?”田有道问道。 “放行了,目前也没有掌握他具体的犯罪证据,只能放行,要不然,怕引起他的怀疑。不过,府丞放心,我们已经派了士兵沿途跟随,想必不会让他逃出我们的视线的。” 田有道微微颔首:“你们做得对。” 能够想到派人跟踪,田有道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一点,为了查证,他又问道:“这人的左脸上,是不是有一道纵贯的刀疤,生的极丑。” 小侍卫连连点头:“府丞说的没错,他的脸上确实有一道疤,伤痕很深,应该是刀伤。” 这就对上了,此人就是妖人仳离,原来,他偷偷拿走了掮客刘杨的通传,打算蒙混过关。 听刚才小侍卫的描述,可知,这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唐人装束,并且谎称要去洛阳。 关于仳离真正要去的地方,田有道有两个猜想,要么,他就是真的要向洛阳方向逃窜,要么,就是在城外有另一个藏身之处。 他将希望寄托在那名负责追踪的士兵身上,同时也为他捏了一把汗,仳离凶狠无比,若是被他发现,这名士兵怕是凶多吉少。 他拿着通传来到牢房,自知性命无多的刘杨,已然像一滩烂泥一般,倚靠在墙上,双眼呆滞。 牢房门前有了动静,他毫无反应,他的性命已经交到了太子手上,是生是死,只能看他的定夺。 但他也很明白,做出了这样的事,活命是很难了。都怪自己一时财迷心窍,才听信了那妖人的谎话,落到这步田地,可以说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只希望,那妖人早早被捉住,被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才好。 <sript>;</sript> 第四百四十六章 时不我待 牢门打开,他刘杨到田有道,心里一惊,田有道没有时间和他拖延,拿着复写的通传,来到他身边,说道:“刘杨,你看看,你的通传还在身上吗?” 通传? 刘杨一愣,那个东西不是每天都要带着的吗? 他是个掮客,以四处拉生意为营生,在长安城出出进进是常有的事,这个东西绝对是片刻不敢离身的。 他明明记得这个东西就放在怀里的,他一边想,这手就往怀里掏了过去,然而,翻腾了一阵,完全没有通传的影子。 “丢了?” 田有道一看他的表情,就明了了。 “别找了,已经被仳离偷了。” “他现在拿着你的通传,正打算混出城。” 刘杨一愣:“田府丞,千万不能让这厮出城,他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田有道拍拍袖子上的尘土,翩然离去。 “不用你提醒,我们也不会放过他的!” 而另一边,东宫境内,还没来得及前往芙蓉园的太子李俊,也终于收到了雍州府的消息,这消息来的太及时,让他在即将开始的对峙之中,底气十足。 只是可惜,先前他没有想到仳离有可能潜逃出城,故而,在城门处没有设置更多的守卫,只有一个士兵追踪他,实在不放心。 他连忙给田有道带去口信,一定要时刻追踪此人,此人乃是榫子巷事件的罪魁,千万不能放过。 情况已经汇总的差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他带着各位涉案人员,一同赶往芙蓉园。 芙蓉园这边,新的争端也即将开始。 在侍卫和小福子的抵挡下,武三思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面见李显。 他绝对不甘心落得这样的结局,长围之中,韦皇后和上官昭容,一左一右,陪伴着李显。 这一次,两人罕见的达成了共识,切不能让武三思得逞。 她们并不知道武三思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但很明显的,这个奸诈之人,蛰伏许久,突然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们决定暂时摒弃前嫌,阻拦武三思的行动。 武三思憋着一口气,对小福子怒目而视,小福子一直陪着笑脸,不过,看这情形,也坚持不了多久。 小福子无法了解长围之内的情况,只能在这里硬撑着,好在还有值勤的羽林卫,站在他这一边,给他撑腰,否则,他这个差事也难办。 “你们让开,老夫要见陛下!”武三思再次提出要求,并且把小福子推到一边,企图硬闯。 “郡王,陛下有令,您不能进去!” 小福子奋力抵挡,可也不能太过激,人家毕竟是郡王,方法不得当,说不定倒给自己惹祸。 羽林卫们凭刀伫立,蔑视着武三思,他们不动不摇,就是把他挡在外面。 武三思气急败坏,困在原地,吵嚷道:“陛下,老臣有要事禀报!” “陛下,武三思求见!” “有要事禀报!” 他吵吵闹闹,声音大的不得了,就算李显是聋子,也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眉头微皱,对孙福禄说道。 孙福禄一看这个情形,就知不好,这是要瞒不下去了。 他拂尘一扫,重新镇定精神。 早先他就已经收到了李俊的消息,对城里发生的事端有点了解,李俊捎来口信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他帮忙,拖延时间。 原本他还想着,这事情并不难办,帝后二人这次出行,兴致很高,怎么说也要等到天黑才回城。 他也根本想不到,此事竟然和德静郡王有关,而本尊居然会亲自跑来芙蓉园闹事。 他这才意识到,两个时辰有多么难熬。 他揩了一把汗,连忙应道:“陛下莫急,奴再去看看。” 韦皇后对武三思的吵嚷十分不屑:“管他做什么,让他接着闹!” 上官婉儿这时就不吭声了,在这后宫里,她是最聪明的宫妃,同时也是最有朝堂经验的。 她很明白,到了这个地步,李显一定会面见武三思,而他要带来的一定是一个惊天的消息。 她对这消息很感兴趣,自知,今日恐怕又是一个见证朝堂争斗的好机会。 同时,更让她感兴趣的是,掌事太监孙福禄。 要不是这次武三思过来逼迫,她还没有感觉,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在李显的身边当值得有半年了吧。 这可是十分罕见的,李显倒不是个难伺候的人,性格很随和,也因为年轻时过过苦日子,所以对很多事情没那么挑剔。 难伺候的是韦皇后。 李显身边前几任太监,都被她以这样那样的问题,赶了下去,过后,其中的两人死的不明不白。 她虽然不清楚这些人的死,和皇后到底有没有关系,可她明白,孙福禄能在这个位置上做那么长时间,绝对是不简单的。 至少说明,这个年轻人,非常会应酬接对,就连憋着挑刺的韦氏,都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甚至,还对他很满意。 而他今天的态度,却令上官疑惑。 他似乎也不想让武三思进来面圣,总是有意无意的在配合韦氏拖延时间。 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武三思不住的叫唤,终于让李显动摇:“让他进来吧。” 他松了口,孙福禄也不敢再耽搁,赶紧走出长围,去召唤武三思。 一旦武三思先行见到李显,李俊就陷入被动了,他的隐瞒,他所谓的调查,在李显这里就会是僭越之举,一点好都讨不到。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太子的车驾,浩浩荡荡的进入了芙蓉园的境内。 孙福禄当然不想让武三思先一步见到李显,可李显已经下了命令,他不得不服从。 没得办法,他来到化身斗鸡的武三思跟前,恭敬的说道:“郡王,陛下有请。” 武三思抖了抖衣袖,对一直阻拦他的小福子投去了不屑的眼神,多事的小子,等我出来,再好好收拾你! 之后,他便在孙福禄的引导下,渐渐向长围靠近。 短短的一段路,却不知为何,走的很慢,他明明心里急的要命,可就是走不快。 没时间计较了,只要能见到陛下就成,他抱着这样的心情,继续往前走,里外三层的长围,近在眼前,他马上就能达成目标。 就在他身后半个身位的太监孙福禄,正用一种精妙的步伐引导着他们两人行进的速度。 武三思心情焦灼不安,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两个走的这么慢,完全是孙刻意为之。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李俊赶到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母后,为儿做主! 骏马嘶叫,车轮桄榔桄榔的声音,接连不断的传过来,武三思回头一看,就见还没有停稳的车驾里,钻出一个人来,武三思隔得远,眼神也不好使,还没认出这人来,就听得孙福禄在后面叫道:“太子殿下!” 李俊? 他来做什么? 武三思心中一惊,随着李俊越跑越近,他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 行动失败了,太子也全都知道了。 不好! 他拔开腿拼命往长围里冲,李俊也早就看到了武三思慌张的身影,他倒是不急了。 原来他也一直没有见到李显,这他就放心了。 脚步反而慢了下来,孙福禄一看李俊到来,立刻变了个脸色,那样子别提多殷勤了。 李俊对他投以赞许的眼光,知道武三思一直困在这里,他出力不少。 更令武三思惶恐的是,李俊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带着一堆人来的。在他的身后,除了安乐公主及太子妃,驸马武延宗居然也到了。 他迈着仓皇的步伐,心里更加忐忑,这一群人同时赶到,想来,他一人难以应对。 孙福禄兴奋的将李俊迎了过来,乃唱诵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到!” “安乐公主及太子妃到!” “驸马都尉武延宗到!” 长围之中的三人,面面相觑。 完全被这一个又一个来宾,弄糊涂了。 就连一向感觉不灵敏的李显都意识到,今天的事大了。 “这怎么全来了?是不是城里出事了?”他淡淡的说了这样一句。 武三思可以不见,亲儿子还是要见的。 李俊运用他灵活的腿脚,成功追赶上了武三思,并且,还十分客气的问了好,让武三思猝不及防。 他反射性的也点点头,完全丧失了气势。只这一个动作,就让李俊窥到获胜的先机。 武三思他心里没底,芙蓉园合该是他表演的舞台。 李显发话,让几人一同进来见面,武三思没的办法,只能让李俊走在前面,两人的官职相比较,还是太子的头衔更胜一筹。 然而,这个时候,就算是李俊也根本敌不过李裹儿。 今天她在榫子巷受了惊吓,本就是一身的不痛快,正不知道找谁把邪火发出来。这一会子,见到了父皇母后,自然是第一个冲进去,撒娇耍赖,寻求安慰。 面前的长围已经打开,只见她拎着裙裾,身段矫捷的冲了进去,一见长围之中,几人的座次,立刻对准目标,向着韦氏奔过去。 一头扎进韦氏的怀里,开口就喊:“母后,孩儿今天受了好大的委屈!” 转瞬之间,她素净的小脸上,就坠上了点点泪珠儿,那模样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在场的几位围观人士,个个都被她精湛的演技折服了,尤其是宗爱柔,这两人从东宫赶过来,一直都是做的同一辆马车。 在车上,某人的状态真是一点异常都没有,还兴奋的谋划着该怎样才能让父皇心软,痛痛快快的把恶人惩治了。 这一转眼,怎么就换上了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变脸速度之快,真真令人惊叹。 闲话少说,甭管别人怎么想,只要皇帝皇后相信,就是达到了目的。一向理性的李俊袖手旁观,这次,他难得的支持裹儿的行动。 她这一闹,算是把李显和韦氏的关注全给唤了过来,韦皇后心疼的问:“好孩子,跟娘说说,究竟是怎么了?” “母后,今天孩儿本是和太子妃一起去大慈恩寺上香,没成想,到了榫子巷就遭遇了一伙歹人,差点把我们劫持了!” “什么?” “是谁?” “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帝后二人异口同声,焦急都写在脸上。 裹儿从母亲温暖的怀抱之中,撑起了身子,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韦氏:“孩儿不知,似乎不是中原人士。” 一听的这说法,李显立刻就警觉起来,转向座下的李俊,问道:“俊儿,你说说看,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中原人士,那是哪来的?” 显然,李显虽说是个糊涂虫,可说到底,也还是个帝王身,关注事情的焦点和旁人不同。 他唯恐是突厥等部落的人,暗中潜入长安城,伺机作乱,此言一出,李俊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连忙安抚道:“启禀父皇,歹人确实不是中原人士,现已查明,他原是龟兹人种,潜伏在长安城至少有十几年,一直以来,他伪装成楚国寺的方丈,暗地里做的是阴谋之行。在此人统领下,又有杀手十几人,这些人现在已全部毙命。” 他这一番话,让李显等人震惊不已,一个大胆狂徒,带着十几个杀手,在大唐帝国的都城,就这样隐姓埋名的潜藏了十几年,没人发现不说,居然还敢当街行刺公主车驾。 这样的事情,真是百二十年都不曾有过。 李显登时就震怒了,而座下的武三思受到的震动,丝毫不亚于他。 甚至他内心的恐惧更甚,李俊的话,透露出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早就知道了事件的结果,并且已经进行了相应的调查,许多内幕都已经被他知晓。 他是在知悉事件内幕的前提下,才跑来芙蓉园汇报的。这个狡诈的年轻人! 他在心中腹诽,面上还得保持着冷静,至少,他自己现在并未暴露,太子就是想追究责任,也追不到他的头上。 此刻,他选择不发一言,到底看看太子已经把情况掌握到何种程度了。 而李俊也在观察着武三思,他一边向李显汇报情况,一边瞧着武氏的表情。 脸上时不时挂上迷之微笑,总而言之,对于他来说,一定要把局势搅得越乱越好,让这老汉无法揣测他真实的深浅。 当然,为了不引起李显及韦氏不必要的焦虑,他的说辞也是捡那些不太凶险的说。 不过,这样掐头去尾的表达,总是让李显陷入迷茫。 他不明白,裹儿虽然嚣张跋扈,可一直以来,也没有和长安城的平民有多少摩擦。 这些歹人,怎的会盯上她。更令人困惑的是,还偏偏选在太子妃也在场的情况下。 李显时常犯迷糊,可却不是个傻瓜,他隐约感到,这件恶事也牵连着太子妃。 眼睛时不时的瞟向宗爱柔,这孩子自从进入长围,就一直低垂着头,面容波澜不惊,让李显猜测不透。 第四百四十八章 苦衷(七夕快乐) 李显捋着胡须,压制着自己的满腹的疑问,而迎面站立的李俊,心里也苦的很。 为了不揭穿武三思真正的阴谋,以免他狗急跳墙,他只得将真实的动机,背景悉数隐瞒。 他总不能说,快看,陛下,旁边站着的这个,就是罪魁祸首,快把他抓起来。 如果这么做,那就不是在玩转朝堂政治,而是在犯幼稚病,在这个长围之中,最不长脑子的李裹儿都已经被他说服,按照既定方针行事,他这位储君,可不能掉了链子,在她的配合下,这场戏还是很好唱下去的。 “父皇,你不知道,这一次,多亏有爱柔一直保护我,要不然,孩儿可就惨了。” “为了护我周全,爱柔都受伤了呢!”裹儿半是撒娇,半是提醒的对李显说道。 经了她的提醒,李显的疑惑才化解了。 她也是个弱质女子,同样受到了惊吓,该是好好安慰一下。 “太子妃,当真受伤了吗?严重吗?等回城,就让太医去给你瞧瞧。” 李显还没说话,韦氏先反应过来,她摆摆手,把宗爱柔召唤到了身前,让她给她看看,究竟是哪里有伤。 爱柔很是不好意思,只推脱说是手腕被捉了一下,有些红肿,并无大碍。 韦氏轻抚了爱柔的头顶,此刻,她对爱柔的好感可谓是达到了顶峰。原因无他,这个女孩可是救了宝贝女儿的性命。 要不是她,裹儿指不定还要受多大的伤害,裹儿见状,亦不停夸赞爱柔,胆气无双,有义气云云。 韦氏相当受用,正在李俊以为自己闯过了一关的时候,终极大恶人,总是讨人嫌的德静郡王开口了。 他一张口,说出来的话,就是让人心里不痛快的。 只见他踱了几步,走到围观人士的正中间,还略微抖了抖衣袖,看他这阵仗,大有登上舞台中央,激情表演的劲头。 他各种虚伪做作的行动,暂且不表,只听得他面向李显,恭恭敬敬的禀报道:“陛下,老臣有一事不明,还望太子殿下给个指点。” 李显疑惑的看着他,转了转眼珠,对了,这人比俊儿来的还早,还在长围外吵嚷了许久。 他刚才说了什么? 对,他也说有要事禀报,难道也是这件事? 李显轻点点头,他便转过身子,面对着李俊,眼神犀利,仿佛是逮住了他什么大把柄一样。 然而,李俊不慌不忙,他能找到的那几个纰漏,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应付的说辞。 “太子殿下,老臣有一事不明,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这么长时间,为何你没有及时来向陛下禀报?” “看你的意思,已经开始了调查,老臣不得不怀疑,你有僭越之嫌。” 呵呵,说到底,还是要从这一点下手。 李俊心中坦然,他承认拖延时间禀报,他有私心,可是他为何存着这份私心,郡王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 以他的消息网,如果事情一发,就跑过来禀报,那还捉得到这些线索吗? 恐怕早就被他先一步抹去了。 而坐在上方,完全不了解内情的皇帝李显,经由武三思提醒,也终于意识到从刚才就萦绕在自己心底的那个疑问,究竟是什么。 这样大的突发事件,太子为何没有提前知会他? 就如武三思所说,这不是明晃晃的僭越行为吗? 太子已经把各项线索汇总,并且将此事瞒的严严实实,到最后,才来告知他,他还能做什么决定。 帝王的本性在催逼着他,关注李俊的这一行为,随着心态的微妙变化,他的表情也逐渐阴沉。 李俊知道,武三思的话起作用了。 他还没有开腔,就看裹儿从韦氏的怀里钻出来,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李俊了然,只安静的看着她的表演。 “父皇,俊哥没有及时呈报,那是有原因的!” 在这个紧要关头,李裹儿充分发挥了她左右逢源的润滑剂作用,李显对李俊起了疑心,可面对爱女的说辞,他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他转头向裹儿,说道:“有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此时,李俊在座下,十分配合的拱拳等候,态度十分恭谨,再看幕后黑手武三思,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父皇,当时事发突然,又是在里坊之中,公主府的侍卫根本无法应付,多亏大慈恩寺的僧人及时赶到,仗义相助,否则,我和爱柔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大慈恩寺? 和尚? 这又是什么事? 李显疑惑的看着李俊,他也只能回敬一个,详情以后再说的眼神,李显捋捋胡须,看这个意思,他是领悟了。 裹儿的声音再度响起,将李显的注意力又唤了回去。 “后来,大慈恩寺的和尚帮我们解决了麻烦,便就近前往东宫,向俊哥说明了此事。” “这都是我们同意了的,父皇也看到了,孩儿我是没什么问题,可爱柔却受了伤,再有几日,爱柔就是太子妃了,这样大的事情,难保不是冲着俊哥来的。” “说不定,歹人就是想杀鸡儆猴。”她说到这里,眼神飘到了武三思的身上,与他视线相接,她弯了弯唇,成功让武三思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他们究竟掌握了什么机密。 这就比较尴尬了,受害者都已经获得了线索,就他这个首恶还蒙在鼓里。 这个仳离是怎么办的事! 不过,他也有些庆幸,别管李俊怎么说,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死了就好,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了。 至于安乐不怀好意的眼神,武三思决定忽略它。 就算他们有些察觉又能如何,反正也没有证据,没证据,这个锅就休想扣在头上。 经了裹儿的解释,在一定程度上,李显也理解了李俊,虽说怀疑没有彻底解除,但总不至于发难了。 “俊儿,即便事情紧急,总也要提前知会一声,你如此行事,势必会落人口实。” 他这话,既是在告诫李俊,也是在警告故意挑事的武三思。 座下的两人,都领悟到了这一层含义。 李俊明确表示接受,却也再次重申了自己的难处:“父皇,现已查明,歹人和平康坊有勾结,儿臣一听说此事,立刻就派人下去调查,唯恐迟一步就让歹人逃脱了去。芙蓉园这边,距离平康坊实在太远,儿臣害怕提早传出消息,会让歹人窜逃。” <sript>;</sript>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来自皇后的刁难 “窜逃?”李显疑道:“你不是说全都死了吗,还有活着的?” 李俊惭愧的点点头:“启禀父皇,确实还有活着的,而且正是首恶,假冒楚国寺方丈的妖人仳离。” 李显的眼睛瞪得老大,合着你在这里废话半天,徒从都杀死了,首恶却跑了? “跑哪去了?” “怎么会让他跑了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李俊只得用心解释,这一部分和武三思的阴谋也没有勾连,他可以将实情说出。 “父皇,是儿臣无能。” “那歹人武艺高强,又和平康坊内的老板勾结,待到大慈恩寺的僧人赶到,他已经窜逃进了坊内,并且通过坊内的水道,潜逃到了其他里坊。僧人们虽尽力追赶,可还是让他逃脱了。” “儿臣到的晚些,那时首恶仳离早就已经逃走了。” “但是,还请父皇放心,儿臣已经布置了下去,会在全城搜寻这歹人的踪迹,一定会将这首恶擒住,带到父皇面前。” 他态度恭谨,信心十足,李显点点头,这样看来,这歹人是早有准备,况且追赶他的是大慈恩寺的僧人,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要去捉拿他。即便失手,他也不能责怪他们。 相反,他还要大大的奖赏寺院,若不是他们,这两个孩子可就要受苦了。 “俊儿,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一定要把匪首逮住,好好调查。” “是。”李俊轻快应道,一旁的武三思阴沉着脸,也没说话。 韦皇后直起身子,安抚好裹儿,便对李俊吩咐道:“太子,人要捉到,我要看着他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这样说,就有些夸张了,娘娘。 就真有这样的场景,你敢看吗? 你就是敢,我们也不会让您监斩啊。 不过,韦氏的怒气,他是可以理解的,看她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也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动了怒。 这让李俊觉得,这人还是有真实的感情的。 这场危机,总算是在众位贵戚的共同努力之下,得到化解。 听闻其余杀手都已死,韦氏愤愤不平,自觉余怒未消,还要在这些人身上再做些什么才能消气。 于是在她的一力推进之下,李显下旨,将这些恶人枭首示众。 这样的做法未免太过残忍,李俊心里不同意,可嘴上也不敢反对,一则是这本来就是古代人的行事风格。二则是,他自己的差事都没有办稳妥,还有什么权利去质疑。 此刻,还是注意保护自身,才是上上策。 在这场骚动过后,帝后二人带着众位贵戚,返回皇城,至于武三思,就要另外打道回府。 离开长围的前一刻,李俊看了武氏一眼,他脸上的神色十分灰败,显然行动失败,对他来说是一大打击。 他刚想收回视线,就发现武氏也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狡黠的双眼,瞬时爆发出一股异样的光芒。 显然,他还没有放弃企图,最终,他一定要想到办法,把李俊拉下马。而李俊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坦然的面对武三思的挑衅,大有来者不拒的架势。 就在众人即将离场之际,又有人跳出来,要给这场闹剧,添加一个精彩的结尾。 车驾返回皇城,帝后乘坐同一辆车,裹儿自从见到了韦皇后,便抱紧她的臂膀,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分开。 她平常就最擅长撒娇耍赖,如今真的受了委屈惊吓,更加变本加厉,一时一刻也不愿和娘亲分开。 韦氏不必说了,最宠爱安乐,听了她的娇娇话,更是心啊爱啊的,马上就把她带上了自己的马车。 剩下的人也各自上车,准备启程,然而,就在这一个瞬间,帝后马车的纱帘却被掀开了来。 韦皇后稍长的脸颊,从窗子里露了出来,她面向前方大喊道:“郡王,你刚才要说什么?” 武三思一直都在想着自己的那一摊子事情,根本没想到韦氏会杀一个回马枪,那声音飘飘渺渺的飞到他耳朵里,吓得他,脚底下踉跄了一下。 马车也爬不上去了,在场的众人,一瞬间,眼神就向他射过来。 武三思无奈,调整好状态,向着韦氏走过来,马车之中,李显闭目养神,一到这种时候,只要有韦氏在,他就万事无忧。 多年以来,二人配合默契,韦氏一定会让他心中的疑问,都得到解答。 “皇后娘娘。”武氏站到车窗下,恭敬行礼。 这是自从上次闹掰之后,他第一次和韦氏面对面说话,说实在的,还真有几丝紧张。 韦氏的脸上挂着轻蔑的表情,显然她这样问,就是为了给武三思找麻烦的。 “三思啊,你刚才急火火的在长围外面吵闹,不是说有要事禀报陛下吗?怎么太子一来,你就不说话了?” “你要说的,难道也是公主的事?” “这,”三思踟蹰一刻,众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韦皇后也好像早就窥到了真相一般,审视着他。 他一时无法,只得老实承认。 这一认可不要紧,韦皇后可就不饶他了。 “太子刚才说,为了不打草惊蛇,一早就把这消息封锁了,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额,这个嘛,就复杂了。 武三思总不能照实说,这件事都是我一手策划,我当然都知情吧。实话不能说,只能扯谎。 “启禀娘娘,是我的一个门客,正好经过平康坊,说那附近似乎出现了骚动。远远看去,似乎有公主府的车驾,老臣一时情急,才连忙来禀报。” “这么说,你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咯。”韦氏笑道。 “正是。” “你放屁!” “裹儿,怎么说话的,没规没矩的。” “母后,不是孩儿说话粗俗,是郡王他说谎!”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只是韦氏脸上有疑问,武三思的脸上也是疑云密布。 他当然会疑惑,他又不知道仳离是如何行事的,当时的具体情况究竟怎样。 接下来,他就会遭受安乐公主的连环打击。 “母后,你不知晓。”她依偎在韦氏的怀里,成功换来了她一次摸头。 “我们当时在榫子巷遇险,那歹人为了把我们堵在路中央,在路口两边都挡上了巨大沉重的木板。我们在巷里连街上的情形都看不到,郡王的人是怎样看到我的车驾的?” 武三思瞪了瞪眼,他怎么知道,他不过是顺嘴扯谎,如今看来,这个谎是真的扯得太大了。 第四百五十章 二女入宫 武三思愣着神,说不出话来,然而,安乐却饶不了他。 “不知,郡王的门客是从哪里看到我的车驾的?” “是他故意扯谎骗你?” “还是你根本就与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郡王,这件事不说清楚了,我今天就不走了!” “裹儿,你说的是真的?” 李显睁开朦朦胧的眼珠子,凑近了问道。 “父皇,千真万确,爱柔也可以作证,当时的巷子两边都挡了巨物,外面的行人根本看不到我们的情况。” 李显没说话,这里面有鬼啊! 他相信,安乐不会说谎。 那武三思的表现就很微妙了,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可现在,他还不想逼得太紧。 你就是逼他,你也问不出实话来。 果然,没过一刻,武三思就调整好心态,重新回应裹儿的问题。 “公主殿下明鉴,老臣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一听说有这样的事情,立刻就赶来了,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真假。” “如今,看到公主殿下安然无恙,老臣真是安心不已。” 武三思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还眼泪汪汪的,演技直逼影帝,李俊在一旁看着他的出色表演,心想,这人能混到这个地步也还是有些能耐的。 至少,这说来就来的眼泪,许多人就比不得。 “郡王如此用心,延宗替公主多谢郡王了。” “有郡王的关怀,想必下一次,这样的祸事不会再出现了。” 武三思回头,颇感诧异,却见一直没吭声的驸马武延宗,居然站到了他的身旁。 还夹枪带棒的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他难道以为老子听不出来吗? 延宗负手而立,态度从容不迫,任武三思瞪穿了眼睛,也不回应他。把郡王爷气的,牙根直痒痒。 接下来,延宗视线向上,正和裹儿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弯唇一笑,裹儿的脸霎时就变得红扑扑的。 啧啧,韦氏是过来人,一看这俩人的情态就知道,这是看对眼了。 罢了,只要裹儿喜欢就成。 说真的,在韦氏的审美观念里面,武延宗从来都不是上佳的选择,这个孩子,生的倒还算称头,可就是性格太木讷,也不会应酬接对。 以往终日里只知炼丹修道,总让人觉得是不恋红尘。 尤其是与他同宗的兄弟武延秀比起来,各方面都要逊色多了,当时,这人是裹儿自己选的,她也不好忤逆她的心思,可她对这个人选,总是不赞同的。 现在看来,延宗也知道回应裹儿的情感,两人心意相通,也就足够,夫妇之道,没有什么比心灵相通更重要。 在武延宗灼灼的目光注视下,裹儿从最初的害羞脸红,终于渐渐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说。 思及此,她立刻转向李显,撒娇道:“父皇,孩儿有一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吧,父皇都依你。” “当真?” “君无戏言。”李显抚着爱女的手背,无限温柔的说道。 这个孩子是怎么了,以往都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个性,最近怎么还学会迂回战术了,难道,是受了武延宗的影响。 “父皇,爱柔想住到皇宫里去。” “如今凶案的首恶还没有捉住,我的公主府想必早就被他们摸透了,回去住实在不安全。” “是啊,裹儿,你说得对,母后刚才怎么没想起来!”韦氏惊叫道。 连忙在一旁游说李显。 “大家,裹儿说的对,现在市面上不安全,皇宫里守卫森严,还是让她回宫住一阵。至少,等到大婚之后,再搬回去。”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李显连连点头,他也心疼女儿,当然不想让她受难。 搬回皇宫住一段时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不过,看裹儿的意思,似乎,这还只是要求之一。 裹儿笑的甜蜜,见他们没有反对,也就摊开来说了。 “还有,父皇,我想让爱柔也住到皇宫里。” “啊,这是何故?” 李显向下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宗爱柔的身影,也许是早就上车,准备离去。 “父皇,爱柔帮我脱难,与那歹人正面对峙,她的长相,身份,歹人全都知道了,若是他上门报复爱柔,可如何是好?” “我和爱柔要同日成婚,我可不能看她有危险。” “好吧,就让她进宫,跟你住一起,你总放心了吧。” 裹儿笑意更胜,喜道:“裹儿就知道,父皇一定会答应我的,父皇最疼爱我了。” 如此,每个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马车终于可以开动了,关于爱柔的安排,早就是他们在东宫的时候就想好的。 就连宗楚客都承认,现在的宗府并不安全,那妖人仳离武功高强,且心肠歹毒,老宗自己是没办法,他除了呆在宗府,别的地方也不能去,这个时候他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迷惑武三思的。 去东宫,还没结婚,也不合礼法,思来想去,就只有去皇宫住最合理。 当然,众人一致认为,这件事,谁说都不合适,只有从裹儿的巧嘴里说出来,最妥当。 李显最宠爱她,她的要求,基本没有不同意的。 若要成事,只能依靠裹儿,当然,裹儿这个女子,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她这人,办事实在是太情绪化,容易不着调。 于是,当武延宗发现,宗爱柔居然上了来时的马车,并没有被安排着坐上皇宫的马车,他立刻意识到,这位没正经的公主,又把这件事忘记了。 好在她还算聪明,经过他的眼神暗示,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任务,终于让这件事平稳落了地。 夜幕落下,郡王府上。 武三思从芙蓉园归来,就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那几个惯常给他拍马屁的小吏,这一会子,也都集体失踪,他心中的气恼,无处诉说,好在洛阳那边的局已经布置好了,他相信再过两天,他就能扭转局面。 入夜,他把武延秀和甘元柬招了过来,不为别的,只为有个陪伴的人。 要说出谋划策,武延秀是指靠不上的,倒是甘元柬可以考虑。 不过,今天的难事,他只能藏在心里,因的在座二位,谁都不知道今天的行动。 若是他们知道他如此轻纵不说,行动还失败了,绝对会动摇军心。 仳离居然没死! 他居然逃脱了! 这是他今天收获的最糟糕的消息。 亏得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厮死了,他和这件事的一切关联都可以切断了。谁知,别人都死了,他却活了。 而且,现在居然逃脱了他的掌控。 岂有此理。 四百五十一章 逃亡 武三思不知道,太子究竟是忘记了,还是故意隐瞒不说,等到最后的关头,才吐露出来,看他的笑话。 然而,别管这个坏痞究竟揣着什么心思,仳离在逃这件事应该是可以作准的。 他会去哪里? 可恨的是,就连武三思也弄不清楚他的行踪。 仳离在长安城蛰伏多年,虽说,两人时不时的也有联络,关系良好,然而,仳离心机叵测,根本不会把自己的藏身地点告诉他。 于是,他只能自己猜测。 可惜,线索太少。他手里有几个地点,是可以去尝试的,一定要先于太子找到仳离,千万不能让他落在太子的手上。 他能够感觉到,太子肯定已经先出手了。 “元柬,洛阳那边情形如何?” “郡王,大致都已经准备就位。只差青璃观那边的消息。” “哦?”他略一挑眉:“青璃观的人马,派出去有些时日了,怎么会还没有回音?” “这,郡王不必担心,这两日一直有消息传回来,只说是,青璃观突然多了许多守卫,我们的人想进去查看,不太容易。” “不过,底下的人也说,看这重视程度,想来,火药肯定还在青璃观里。” “究竟是什么样的守卫,以至于我们派出去的高手,也无法潜入青璃观?” “这,下官不知,回传的人,没有提及这件事。” “下官马上就写信去问。” “快去催!” “是。” 青璃观,武攸绪这老鬼,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招? 他那个破道观,怎么会突然有了许多守卫,看这个意思,还都是武艺高强之士。 难道,太子发现了他的阴谋? 不可能!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李俊又不是算命的,怎么会事事未卜先知。 好在,羽林卫和老臣那里,部署都已经确定无误,他们的行动,可以开始。 然而,仳离的失踪却打乱了事情的节奏,未免后顾之忧,武三思只得分一部分人去寻找仳离的下落,行动的速度有些减慢。 仳离此人一向以行踪诡秘著称,加之多年以来,他和武三思不过是合作关系,根本不受他的控制,想找到他的行迹,谈何容易。 他也只能派出各路人马,尝试看看。 等到听完了武三思的指令,甘元柬就不无担忧的说道:“郡王,听说了吗?” “安乐公主在城里出事了,居然有人敢当街劫持公主车驾,下官听闻,就连太子妃也在车上,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武三思眯眯眼,看甘元柬的表情,他应该并不知道此事与自己有关,于是只淡淡道:“我听说了,今天下午,还去禀报了陛下,陛下已经将此事的调查事宜交给太子,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太子?” “郡王,此事交给太子调查,是不是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他焦头烂额,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一位是他的妹妹,一位是他的太子妃,这件事让他自己去查,最合适。” 武三思都这样说了,甘元柬也就不再言语。 一旁的武延秀,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迫近,还懒散的坐在那里,无所事事。 他这副样子,武三思也是看透了,这人早就没救了,更加无法承担起维护武氏一族势力的大任。只要他能少惹事,就已经是恩德了。 “延秀,这些日子不太平,你也小心些,别惹事。”他严厉的嘱咐,却没有唤起武延秀一丝一毫的警惕。 他懒懒回应:“郡王,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重要的行动,就没有派给我的差事吗?” “就你,”武三思竖起眼睛:“你只要老实呆着就行了!” 想到苦桃的事情,武三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武延秀这个蠢材,他们又怎么会处处受制。 恐怕早就把太子掀翻了。 而另一边,妖人仳离也正在展开他的逃亡之旅。 从长安城出来,仳离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走出这座城,对于他来说,就犹如鱼入大海,可以自由自在。 当然,现在还不可以掉以轻心。他很明白,借用刘杨的通传出城,很快就会被雍州府识破,但他无所谓,他要的就是这一点点时间差。 自此之后,刘杨的通传对于他来说也没用了,他将它就地销毁,不给他人留一丁点线索。 接下来,他拿出第二份通传,这是属于他手下的一名杀手的,所有的潜伏人员,都已经在长安城生活了十几年,他们都有正式的身份。 通传也并不是伪造的,全是根据他们在长安城的身份书写的真实凭证。 手上的这一份通传,真人的身份是平康坊内的护卫,四肢健硕,脸上有伤,十分符合仳离的身份。 彼时大唐境内,对户籍的核查是非常严格的,即便仳离做了多手准备,要想成功蒙混过关,也是不容易的。 一旦从身形样貌上察觉出不同,那铁定是无法过关的,所以,即便仳离手下有不少帮手,要想冒用他们的身份,也需要仔细选择。 这一次,他的目标,正是长安里坊区以外的高平乡。这里仍然属于长安城的地界,只不过人员松散疏落,居住的人口,大部分都是庄稼人。但这里也依然有负责盘查的士兵。只不过,他们的盘查力度,比之城里也要减弱不少。 仳离背着包袱,小心的走在土路上,除了担心前方的盘查,还要关注身后的眼睛。 出城一里之后,他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曾经装作低头饮水,扫了一眼背后的情景。 却见那个年轻人正伏在树梢的遮蔽之中,暗自观察他的行动。看他的装束,应该是官府的人。 看来,刘杨的通传还是把他暴露了。真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以他的武功,捏死他,当然毫不费力,难办的是,他现在在大路上,周围都是往来的行人,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他夹紧了包袱,前往下一个据点。 身后的眼睛,他想跟着就跟着好了,仳离自信,凭他的能力,等到他想甩开他的时候,他想追也追不上。 更可笑的是,他们居然还是轮换制。 仳离来到一个路边茶亭饮水,瞥眼一瞧,就见跟踪的人,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中年人,而且这人穿的还是便装常服。 第四百五十二章 跟丢了 仳离微微一笑,眼见着那人也从树后走了出来,买了一碗茶喝,他盯了他几眼,容色欣然。 那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脸色微红,要盯住仳离这样的高手,对他来说,自然是一项苦差事。 跟踪这样的人,你就要做好随时丢掉性命的准备。仳离饮了茶,拇指一弹,将一枚铜板掷到桌上。 而后,翩然离去,就在他走出五丈开外的时候,身后的兵士终于追了出来。 追踪者亦步亦趋,也在控制着自己,他的任务就是掌握仳离的行踪,却还不能跟他起冲突,暴露自己。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跟着,唯恐被他发觉,看仳离潇洒的步伐,他这心里真是堵得慌。 他跟踪仳离已经有一段时间,看他行动的路线,似乎并不是要去洛阳,难道,他的目的地,仍然是长安郊外? 这是极有可能的,据目前收到的线报表明,此人十几年来一直都在长安城蛰伏。 那么,他最熟悉的也就是长安周边的情况,如今,他们的阴谋行动已告失败,他为了逃跑也好,继续潜藏也好,长安周边的县乡,都是最好的选择。 仳离从长安城出来,沿着天门街一直走,沿途经过了几个哨卡,都顺利通过。 待他走后,跟踪的士兵向哨尉询问,发现仳离使用的是平康坊中护卫的身份。 结合他曾经长期控制平康坊的经历,不难判断出,此人一定伪造了不少坊内人的通传,用于今后过关使用。 他身上究竟还带着多少这样假冒的通传,士兵不得而知,想来,通过正常途径拦截他,已然是不可能。 在天门街附近,仳离并没有落脚。 很快,仳离就进入了长安城郊外不远处的高平乡。 士兵可以明显感觉到,进入高平乡境内,仳离的行进速度,逐渐减慢,并且停留次数变多。 他先是找了一家小食肆吃饭,而后,又逛了逛乡里的集市。仳离在长安城生活多年,手头富裕,在东西二市,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乡里小集市卖的东西,他自然看不上眼。 可他还是很认真的在逛,这对于一个处于逃亡状态的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举动。 负责第二轮追踪的是士兵焦二郎,长安城的士兵已经与他简要介绍了仳离的情况,面对这样的恶人,他心中的紧张忐忑是不言而喻的。 焦二郎总是躲在距离仳离三五丈远的地方,与他隔着几个摊位,仳离瞧东西的时候,他就盯着他,他抬头的时候,他便装作讨价还价。 坦白说,仳离每一次抬头都让焦二郎心虚不已。 这人心狠手辣,武艺高强,一着不慎,他就很有可能栽在这妖人的手里,不只是完不成任务,就连这条小命也要葬送在他的手里。 基于保密性,即便官府知道了仳离的行迹,也并不敢派太多人出来跟踪。 而坐镇城中的李俊,听说已经有人追上了他,心中还是安稳了几分,长安城中早就已经布好了天罗地网,量他也不敢进城。 至于城外,目前只得依靠老焦一个人。 焦二郎是诚心诚意的希望,仳离赶快找到目的地,也好给他个痛快,可无奈,此刻的仳离仍然在东摇西晃,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这让老焦的心情更加急躁不安。 日已西斜,街上的摊位越来越少,很多乡民都收拾货品,打算回家,看仳离的状态,他似乎还没有要投宿的样子。 焦二判断,仳离的另一个藏身处,一定就在附近。 不远的集市入口处,传来一阵马鸣,焦二回头一看,却见骏马踢踏,却不见马上人。 马儿被拴在柱子上,显然,就在刚才还有人在骑乘他,转瞬之间,就人影不见。 焦二心里掠过一阵惊奇,大概只有一瞬的工夫,等他转过头再去寻找仳离,才发现早就没影了。 糟了! 他暗叫一声,对自己的疏忽后悔不已,明明已经跟了很长时间,怎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就跟丢了人。 这趟差事办得,真叫一个烂,如此这般,回去以后可要如何复命。 焦二心急如焚,却不做第二设想,只得赶忙各处搜寻仳离的行踪,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人一丢,再让他碰到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那又如何,办错了事,责任只能自己担着,甭管能不能补救,态度总要摆出来。 他急匆匆的在各处疏落的小房子之间,寻找仳离的踪迹。 而早就绕到他身后的仳离,却单脚站在树上,观察着他的行动。 呸! 他居高临下,啐了一口唾水下来,幸好树下没人,要不然就该遭殃了。 一个冒冒失失的歪汉,还想跟踪他,刚才若不是他一直有意放水,这歪汉早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了。 他从树上轻巧的跃下,而前方的焦二,已然是越走越远,朝着相反的方向。 留着这糊涂虫还有用处。 等到他回去复命的时候,他的那些说辞,会干扰官府的办案方向。 接下来,他反身前往自己真正的目标。 而另一边,长安皇城中,一场真正的较量也悄然开始。 大明宫,烛火通明。 在安乐公主的建议下,宗爱柔上了帝后的马车被一道拉回了皇宫,就连宗府的大门也没摸到。 她的那些日常用品,衣衫鞋袜,都由皇宫中的侍女太监从府里搬过来,根本不必她假手。 她倒是乐得清闲,早就已经回府的宗楚客,一看到皇宫里的人过来搬东西,也是乐的嘴巴都合不上。 他现在的这条命,已经没有什么吝惜的,估摸着,就算武三思再发疯,也不敢真的上门谋害他。 至于妖人仳离,总的来说,他一直是听命于武氏,与宗楚客没有直接的恩怨。 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个糊涂的,若是要找人寻仇,自然也不会找上楚客,应该去找武三思。 只要能让爱柔得了安全,他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他本想一回府就写一篇奏疏,将武三思的各种阴谋诡计,原原本本的告知陛下,可却被李俊阻拦。 楚客心中有疑,他不断询问太子,可惜,太子只字不肯透露,不过,看太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倒也可以推断出,他早就有了准备。 既是如此,宗尚书只要塌下心来,跟着太子做事即可,至于那些烂摊子,让他们自己去收拾就好。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降黑锅 皇城内,作为帝后夫妇最宠爱的女儿,安乐公主入宫,自然是被安排在大明宫的偏殿居住。 这里距离帝后最近,往来最方便。 熟知礼数的宗爱柔,主动要求去其他的宫殿居住,但却遭到了裹儿的严词拒绝。 拉她入宫,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陪她解闷的,她怎会允许她住到其他的地方去。 一番软磨硬泡,终于让爱柔同意在偏殿居住,对于此举,帝后二人自然是一致支持。 面对这个举止荒唐的女儿,再过分的要求,他们都会答应,这样的小事,根本不会拒绝。 布置居所的事情留给下人们去做,两女刚刚坐下,稍歇片刻,就见掌事太监孙福禄,来到了偏殿。 “公主殿下,太子妃娘娘,陛下有请。” “父皇又要见我?” “不是刚刚才分手的吗?有什么事还不一次说清楚了。”她嘴上唠叨着,行动上倒是没落下。 已然起身,孙福禄见宗爱柔还在胡床上坐着,立刻欠身,补了一句:“太子妃娘娘也一起去吧。” 爱柔一愣:“我也要去?” “是。” 两女站在大殿中央,对了对眼神,看来,还是跟早间的事情有关,遂不再耽搁,立即前往正殿。 殿门打开,李俊的身形首先露了出来。 李显是打算秋后算账了。 也是,在芙蓉园里的时候,那事情说得不明不白,就算李显热爱息事宁人,他也绝对不能允许子女把他当傻子。 几人站定,李显换了常服和韦氏坐在一起,到底也没有外人,相处的气氛要轻松许多。 “俊儿,裹儿,现在这里都是自家人,你们总该说说实话了吧。” 在李显的桌案上,放着一领薄绢,那是雍州府送来的,关于此案的条陈。 不过,雍州府的田有道,毕竟不是案件的亲历者,他能掌握的细节,都是二手资料,读过之后,依然不能解答李显心中的疑惑。 哎,几个年轻人集体无语了。 这件事最难办的地方,就在这里。说实话,实话哪是那么容易就说出来的。 总不能把众人的猜测告诉李显吧。更何况,洛阳那边的行动也已经开始,为了给武三思致命一击,也得先把这件事按下来。 切不能因小失大,把己方的后招全都暴露给敌人,不过,李显肯定不明白他们的苦心。 倒是李裹儿言笑晏晏,完全没有包袱。 第一个走上前来,仰着头说道:“父皇,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您还想知道什么啊。” “裹儿,别开玩笑,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你可不能瞒着我们。”韦氏满眼焦虑的看着她的女儿,裹儿倒是一直无所谓的样子。 “父皇,实在不是儿臣不肯说,只不过是事关重大,我们不能说。”李俊一看裹儿这态度,立刻上前,亲自交涉。 显然,座上的帝后,对李俊的做法并不理解。 “俊儿,此事涉及皇族贵戚的安危,怎可不说?”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说出来,父皇为你做主。” 父皇啊! 李俊在心中暗叫:你要真是能做主,还会有今天的祸事吗? 要不是你一味纵容武三思那草包,他怎么会胆大包天做出这样悖逆之事。现在若是说了实话,把手里掌握的线索都告诉李显,难保皇宫里没有他的眼线。 如果消息走漏了出去,那李俊半年来的经营,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幸而,在东宫的时候,几人就已经商议好了对策,面对李显的质疑,当然有妥当的回应。 “启禀父皇,儿臣之所以没有将此事原原本本呈报上来,包括之前故意拖延呈报的时间,皆是因为,此事涉及朝堂政治。” 这是李显意料之中的事,不涉及朝堂纷争,也没有几个人胆敢当街劫持公主。 不仅是涉及,恐怕还是很急迫的事项。 他微点点头,示意李俊继续。 李俊轻咳几声,一脸正气的说出了以下鬼话。 “父皇,我们有证据怀疑,此事和桓国公有关。” “啊?”帝后二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目瞪口呆。 这都是说的什么话?他们怎么全都听不明白? 与延秀有什么关系?他最近不是很老实吗? 看到他们十分不信的样子,李俊便开始自己的讲解。 他将得来的那些证据,传闻移花接木,全都栽赃到武延秀的身上,别管他们相不相信,先把这样的念头灌输到他们的脑海里。 让他们有一个印象,这件坏事与武延秀有脱不开的关系。 “父皇,裹儿和延宗大婚在即,武延秀作为武延宗的同宗兄弟,自从婚事定下,就一直怀恨在心。多次扬言要把这桩婚事搅散。” “延秀风流成性,终日流连平康坊之中,沾花惹草,他的言行,早就被平康坊内的姑娘知悉。今日,妖人仳离逃入坊中,追踪他进入平康坊的侍卫,早就得到了坊内老板妈妈的供词。他们都能够证明,仳离和武延秀早就有勾连,两人私交甚密。” “那么这个仳离又是做什么的?” “延秀怎么会跟他有联络的?”李显疑道。 某人恭敬的欠了欠身,开释道:“父皇有所不知,仳离掌管着平康坊内的打手组织,在坊内势力很大,可以说,坊内的老板妈妈都十分惧怕他,仰他的鼻息而存。” “他利用自己的势力,和平康坊的一些熟客也渐渐有了交往,尤其是武延秀更是成为他的座上宾。” “据坊内的姑娘供述,在仳离在场的宴席上,武延秀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出,对裹儿的婚事不满,认为裹儿应当与自己成婚。” “声称等到时机成熟,一定要搞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这一番话,乃是出自几位年轻人的集思广益,逻辑缜密,粗粗听上去,绝对找不到半点漏洞。 帝后二人脸上的表情越加凝重,最后,韦皇后出言道:“俊儿,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此言一出,李俊就知道,这事有门。 至少,他的谎言被他们听进去了,他所追求的目标,也只是如此而已。 他很明白,如果李显下旨捉拿武延秀,恐怕没几天,就会露馅。但他浑不在意,他所需要的只有时间而已。 第四百五十四章 花痴的心思 李俊沉着的应道:“禀母后,儿臣这里有平康坊内莲翠楼妈妈玄青,以及坊内几位花魁姑娘的证言,就在雍州府衙门,待到案件的详情全部查清,即可呈送朝廷。” 韦氏笑道:“俊儿,不是母后笑话你,平康坊那些娘们的话也能当真?” “这些人惯常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有个准头,你若是听信了她们的话,冤枉了桓国公,可如何是好?” 韦氏的担心非常合理,李俊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拱拱手便道:“母后教训的是,所以,儿臣才没有把这件事闹大,希望能多些时间调查,再做定夺。” “桓国公也是朝廷重臣,且年轻有为,儿臣实在不能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狂妄之举,不过,证据在此,儿臣也不能不谨慎。” 闻听此言,韦氏顿时哑口无言。 她的心态,李俊也能揣测的到,看她今天在芙蓉园的表现,此人现在对武三思应该是绝对痛恨的。 然而,对武延秀就不一定了。 到底武延秀还是有几分姿色,人又年轻,看起来也有点才华,韦氏上了年纪,又是个花痴,难免对他抱有一两分的同情。 听闻此案与他有关,心中必然不信,总想给他说两句话,这李俊都理解。 不过,她的偏袒也给李俊提供了机会,他可以坦然的倒打一耙,将没有及时禀报的缘由,栽到武延秀身上。 果然,此举十分奏效,就看韦氏和李显靠在一起,耳语几句,李显便发话道:“俊儿,此事若是牵连到延秀,必须从长计议,不可轻纵。” “只有平康坊娘子的证词,是绝对不够的,若是想惩治他,必须要有切实的证据,你懂吗?” “儿臣明白,父皇,这也是为何儿臣延误禀报的原因之一,还望父皇母后能够体谅。” “鉴于德静郡王和武延秀的关系,我在芙蓉园也不好把实情全部吐露,若是有个闪失,裹儿可就白白受难了。” “你做得对!”李显赞许道。 这一刻,李显心中的疑云瞬间消散,太子果然还是他的好儿子,信得过。 他一早就怀疑,以俊儿最近的表现,绝对是个头脑清醒的。怎会无缘无故的冒险隐瞒此事。 如今,揭开这一层面纱,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 此事竟然涉及武延秀,怪不得在芙蓉园的时候,他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太子,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启禀陛下,儿臣认为,应该在暗中调查一段时间,再做定夺。” 说到这里,裹儿突然上前插话道:“父皇,只有平康坊小娘子的证言,当然不能作准,可如果是儿臣的呢?” “孩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快告诉母后!” 这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今天李俊算是看清这一点了,亲疏有别不过如此。 一听的裹儿发言,韦氏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殷切的模样,就连李裹儿看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拉上宗爱柔,走到韦氏身前,怯怯艾艾的说道:“母后,刚才在芙蓉园许多事情都不好讲明,不是儿臣故意欺瞒,实是武延秀欺人太甚!” “那妖人仳离曾经闯进了我的马车,当时我和爱柔都在车里,妖人直接说出了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要劫持我,破坏婚礼。” “他还说,要把儿臣弄到长安郊外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困上几天,让我和延宗的婚事告吹。” “当时我和爱柔战战兢兢,早就被恶人吓破了胆。可那恶人还口出狂言,说要是他成功,武延秀就会谋一个官职,让他也有个好人身。” “当时,儿臣被她捏住了下巴,多亏爱柔拼命阻拦,再加上大慈恩寺的和尚及时赶到,儿臣才免于受辱。” 原来如此,怪不得俊儿一口咬定和武延秀有关,韦氏可以怀疑李俊的话,裹儿的话,她却深信不疑。 立刻命令李俊,严查此事,决不能姑息,顺便还把武延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谩骂了一遍。 李俊当然答应的痛快,李显也态度明确的站在了他这一边,如此,今天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事情办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差不多了,可裹儿依然不依不饶,誓要将暗害她的人全都拉下水,谁也别想干净。 “母后,武延秀竟然敢这样害我,儿臣就不相信,武三思他会一点也不知情!” “母后,你要为儿做主啊!”她伏在韦氏的膝上,抽抽啼啼,韦氏轻抚着她的脊背,亦对李显施加压力,让他一定要彻查此事。 李显皱皱眉,连忙把差事都吩咐下去,进而安抚裹儿:“好孩子,父皇一定为你出气!” 听了这一句,裹儿才缓缓抬起头,止住了哭。 原本韦氏对爱柔住进大明宫,还稍微有些不满,在她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 她是个很自私的人,只有她的女儿是金疙瘩,大宝贝,其他人根本不需要关心。 不过,此刻,她对宗爱柔的看法,却有了很大的转变。 她一手拉过爱柔,见她眉眼轻轻浅浅,说话温柔得体,关键时刻还能冲在前面保护裹儿,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喜欢。 就裹儿的这个性子,说实话,除了亲生父母,没几个人能受得了,现在看到驸马真心喜欢她,爱柔作为妯娌,以后也能相亲相爱,自是欣慰非常。 “爱柔,给母后看看,手腕怎么样了?” 啧啧,这女人变脸的速度可真是快,李俊在后面看着她的一系列表现,心里开了一波嘲讽。 女人啊! 女人! 上一秒还能冷脸相对,下一秒就亲呀爱呀心疼的不撒手。做这样表里不一的事,她还真是拉的下脸来。 他和宗爱柔现在结婚了吗? 就自称母后,别看今天关系好的像一家人一样,明天若是得罪了她,恐怕也会和武延秀一样的下场。 眼前的爱柔没有依从,只是略低着头,应道:“母后,不必了,不过是有点红肿,没有大碍。” 她缩着手,从善如流,完全满足了韦氏的愿望。 韦氏喜笑颜开,擎着爱柔的袖管,仔细道:“我不过是看看,你也许不信,母后当年也粗通医术的。” “确实,当年在房州的时候,多亏了皇后,朕才几次化险为夷。” “爱柔,不妨给皇后看看,让太医署给调几个药膏,保准能立刻恢复。” “是,儿臣领命。”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夫妻齐心 宗爱柔审时度势,李显都发话了,她也不好再逞强,她小心的拉开袖管,说真的,仳离的手劲实在太大,即便是经过了简单的治疗,可一旦和衣袖磨蹭,依然火辣辣的疼。 当一大片红肿暴露在眼前,韦氏立刻发出喟叹。 “哎哟哟,我的儿,伤得这么重,怎么一直不吭声?” “太子,爱柔是为了解救裹儿才受伤的,你怎么也不管管?” “这往后,宗尚书能放心的把女儿交给你吗?”她看着李俊,嗔怒道。 真是千防万防,没想到会栽在这件事上。 面对韦氏的指责,他只得不停赔罪,李显坐在一边,不说帮着亲儿子,反倒不停帮腔,让李俊更加难堪。 他被他们说的,脑袋都抬不起来,偶然抬眼一看,宗爱柔的眼中,明显有笑意浮现。 呵呵,她可得意了。 “母后,爱柔受伤的时候,太子并不在场,过后,也已经找了郎中为我医治,这一会照应不到,也是因为案件实在太过紧急。” “爱柔的手腕,您也看过了,当真没有大碍,还是不要再责怪他了吧。” 有了她求情,李俊才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因为替他说话,爱柔也成功收获了韦氏的一波调笑。 什么还没过门,就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什么果然是郎情妾意,心心相印云云。 把一向冷静自持的宗爱柔说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还是裹儿解围,他们才算放过了她。 几人从大明宫告退,二女结伴出来送别李俊,宫里人多口杂,他不能把心中的担忧全部诉说,只得嘱咐爱柔,在宫里行事要多小心,出门行动要时刻保持和裹儿一起。 爱柔心里羞臊的劲头还没过去,不情不愿的一一应了下来,终于看她们回了偏殿,他这才登上了马车。 东宫那边,也该来新消息了。 二女回到偏殿,太医已经在殿里等候着了,因为是圣上的旨意,爱柔无奈,只得遵从。 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伤,要不是因为营救裹儿才至于此,根本不必惊动太医。 老老实实的让太医诊治过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大同小异,太医照方开药,送来了几种药膏,让爱柔都涂着看看,哪一种最管用,就用哪一种。 等到太医署的人都退了下去,两女才得了机会,说几句悄悄话。裹儿命人将室内的烛火拨弄的更暗些,两人靠在一起,这一日的惊天动地,当真是让人直到现在,还心悸不已。 “爱柔,你说,武三思想逼迫你阿耶做什么呢?” “肯定不是什么好勾当,对不对?” 爱柔长叹一声,要做什么,老实说,经过李俊的提示,她也大概揣测出来了,可是,她根本不敢去设想,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将来要怎么办。 即便她有光耀的门楣,体面的婚姻,可当大难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是那么的弱小无助。 她根本不能阻止灾难的降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下去。 如果,武三思真的要做太子担心的那件事,可以想见,这刚刚平静了的朝廷,又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到时,多少人又将身首异处,她不敢想,她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景象。所以,她坚定的选择和李俊站在一起,为的,就是能让危险降到最低,至少,太子的力量是可以压制武三思的。 “公主殿下,不管那人是否要做那样的事,都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了的。”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充满无奈。 爱柔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裹儿直起身子,震惊的看着她,秀眉凝住。 “爱柔,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公主,只是有感而发。”她眼眸低垂,不愿让裹儿看到她的软弱。 “你退缩了?” “你觉得俊哥赢不了那人?” 别看裹儿很着急,可如今遭遇诸多危险的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到处乱嚷嚷。 两人一直在用清浅的声音交谈,以保证这些机密,只有两人才能听清。 而这时,误以为爱柔消沉的裹儿,声音渐渐失去控制,爱柔连忙往四周看了几眼,示意她稍微克制。 裹儿这才将声音重又压低。 “爱柔,你是太子的妻子,你可一定要相信他啊!” “你不知道,在皇族之中,没有什么比夫妻齐心更重要的了。” 裹儿向后倚住,让整个身子都舒舒服服的陷进隐囊里,爱柔也随她一般作为,两人视线相对,她柔柔笑着,无声的鼓励着裹儿继续说下去。 她猜想,裹儿的故事,一定和帝后有关。 裹儿获得了爱柔的鼓励,自然说的更起劲。 “当年,我们在房州的时候,父皇终日惶惶不安,曾经有好几次都命悬一线,想自投死路。最后,父皇能够挺过一道道难关,都是因为有母后的支持。” “母后一直都是我们的主心骨,在那些困苦的岁月里,是母后坚强的臂膀支撑着我们勇敢的去面对那些风霜雨雪。” “所以,”她忽然转过脸来,用灼灼的目光盯着爱柔:“爱柔,那些关于母后的传闻,你相不相信?” 爱柔心中一震,吃惊的看着裹儿,见她一脸平静,完全不是说笑的样子,嘴巴好似被粘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公主有什么话,就请说,爱柔都听着呢。” 一时之间,她也只能想到这个对策,传闻? 那些传闻,她当然都听说过,应该说,皇城之内,基本上就没有人没听说过。 可那又如何? 即便她当了太子妃,这些话也绝对不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这就是爱柔和裹儿性情的不同之处。 裹儿为人,太情绪化,好的时候极好,把你当做知心朋友,那就是贴心贴肺的好,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与你分享。 可若是一朝决裂,她也可以顷刻之间就转变态度,成为这世界上最恨你的人。 所以,面对这样性情的公主,虽然,爱柔能感受到,此刻的她,是真心真意的与她交往,可是,她也绝对不敢把心底的话,全都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做人,谨慎点,总没错。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上官昭容特殊关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听说过的。” “朝野上下都觉得,父皇太过宠溺母后,事事都听从她,但是他们不知道,如果没有母后的支持,父皇根本就坐不上这个位子,所以,他们的话,父皇根本听不进去。” “爱柔,以后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你所处的位置比我重要,处境比我更难。一定要做俊哥的后盾啊。” 这一番话说的着实入情入理,爱柔震惊了,没想到一向顽劣的安乐公主,竟然也有这样的见识。 难道,平日里的嚣张跋扈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是故意装傻? 她无法揣测,只能说,生在帝王家,总还是会受到一些熏陶的。 她慎重的点了点头,看来,以后她要多考虑一下,如何才能坐稳做好太子妃这个位置了。 说完这些隐秘的感慨,气氛重又恢复轻松,不久之后,爱柔就会明白,裹儿能有今日这一番话,纯粹是被吓到了,这当然不是她的惯常姿态。 今日之事,最让裹儿感到气愤的,还是凝香的背叛,想到众人的阻拦,她就恨得牙痒痒。 一个奴婢,害她丑态毕现,她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刚才只顾着说你们的事,竟忘了给我自己讨还公道!” “公主,这是何意?” “凝香啊!” “你忘了吗?她也死了!” “刚才应该向母后请求将凝香暴尸三天,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公主消消气,爱柔觉着人死神灭,现在她的尸体就在雍州府,以她那样的身份,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体面的厚葬了,到时等案子结束,自然是拉到乱坟岗一并埋了。” “这样也就罢了。” 她虽然极力劝说,不过,裹儿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仍然气鼓鼓的,爱柔还想再说些什么,开解一下,却听得殿门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裹儿,她刚才还不忿的脸上,亦出现凝重的神色,两厢对视,忙坐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有人来了。 看这个情形,一定不是帝后。 殿门打开,一领裙角进入内殿,裹儿抬头一看,诶,这不是竹青吗? 小太监紧接着来通传:“公主,太子妃,上官昭容来了。” 裹儿很不屑,啧啧,看看,看看,别人来了,都要先请示一下,她可倒好,自己就进来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 到底也是宠妃,又是老江湖,总要给她几分颜面,裹儿强打起精神应付她。 实则,在这个皇宫里,最讨厌上官婉儿的,就数她们母女了。 对于韦氏和裹儿来说,上官妥妥的是一个第三者。她根本没有资格受到那样的尊荣。 然而,她们对上官又毫无办法。 人家的资历深,脑筋好,再加上深得李显的宠爱,你能怎么办? 只能勉强忍了。 “昭容娘娘漏夜到此,所为何事啊?” “若是要见父皇,恐怕今日是不成了,正殿那边,母后已经在陪着了。”她语气不忿,上官却不动不摇,毫无反应,她嘴角腻着笑,根本没把裹儿的怒气放在眼里。 本来,她这次来也根本不是为了裹儿。 她瞄准的,是宗爱柔。 在芙蓉园的时候,她就有了这个心思,听说宗爱柔也会跟随安乐,进宫居住,这对于她来讲,实乃天赐良机。 实事求是的讲,她在宫里的地位是比不上皇后的,这也是正常现象。 但也就是因为她是仅次于皇后的二号人物,她的做派也更加灵活,究竟选择何种道路,她可以自己做主。 就比如现在,她放软了身段,提前示好,都是为了将来做铺垫。 据她观察,宗爱柔还是个好脾气,懂礼数的人,关键是她足够聪明。对于婉儿来说,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聪明人好办事。 但麻烦也是显而易见的。 那就是李裹儿,她本以为爱柔会单独住在某个宫殿楼阁里,却没成想,李裹儿竟然把她拉到大明宫一同居住。 如此,婉儿和爱柔的交往,中间总是要隔着个安乐。 李裹儿对她的厌恶,她心里清楚,有裹儿横亘在中间,她的所有付出,想必就要事倍功半了。 面对李裹儿的刁难,婉儿弯唇一笑,柔柔的说道:“婉儿听说公主和太子妃到内宫暂住,真是喜不自禁。” 她不顾裹儿的冷脸,仍然自顾自的走上前来,拉住两女的手,亲热的说:“平日里,婉儿也不经常出宫,这回可倒好了,总能见到了,你们二人即将大婚,我这还想着,总也要出一份力才是,正愁找不到机会。” “裹儿,我听说,你的婢女出事了,是不是?” “太子妃这边也只有一个府里带来的翠香,人手实在太少。” “水芝,过来。” 裹儿看到,从她身后的一溜侍女中间,走出来一个面容稚嫩的小侍女。 她怯生生上前,向二女致礼。 “今天我就自己做主了,这是我宫里的水芝,年纪小,又听话老实,手脚麻利,不如就放在你们这里,给你们当侍女,你们看着可好?” 居心不良。 这是裹儿和爱柔共同的心声。 此举是何意,不言自明,她们才刚刚入宫,她就想安插眼线,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 不禁让人觉着,她是身在深宫,时间长了,脑子退化了,这么明显的招数也能使得出来,真是大失水准。 面对同样的问题,两女的反应自然不同,裹儿二话没说,就明确拒绝了,爱柔则是说了许多体面话,言明这里的侍女已经足够差使,绝对不需要再添加人手。 然而,她们立场坚定,也抵不住上官婉儿的厚脸皮,也不知此女究竟是揣着什么恶毒的心思,居然非要把自己婢女塞给她们。 按理说,她不会不明白她们不愿意接受她的所谓好意,但她还是执意如此。 两女更觉得此中有鬼。 一番挣扎,最后还是抵不过她的死缠烂打,把水芝留在了殿里。 上官婉儿心满意足,终于离去,二女看着这个稚嫩的胆小的婢女,叹息连连。 有了这么个眼线杵在这里,以后做什么事情,就更要避讳着。 哎,苦不堪言啊! 此女的命运也让人担忧,说不定这又是一个新的牺牲者。 第四百五十七章 谷底老巢 皇宫之中的混乱,稍稍平息了些,皇城之外,一场新的骚动,又要开始。 高平乡,一村屋。 仳离从集市上买了个的布口袋,随身带着,自从甩脱了跟踪者,他终于可以甩开步子,急速前往目的地。 这一路上,为了迷惑跟踪的士兵,他可谓煞费苦心。 他的老巢就在高平乡境内,只要进入村子,就能找到。 为了甩掉尾巴,他还在村里的集市溜达了好长时间,直到跟踪者分心,他才又绕回到一开始看到的村屋附近。 待到天黑,他趁着夜色,急匆匆的潜入连串的村屋。 他经过一间又一间的村屋,屋里亮着点点烛火,显示着有人居住。 仳离是来搞钱的,也不是来闹事的,对这样的家庭,当然不会去理会,他们过得好与不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想到当年的艰苦岁月,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很多事情,没有明确的正确与错误之分,只有爱与恨之别,他热爱他的部落,对大唐子民也没有半点好感。 多年混迹长安城,他看惯了它的繁华富庶,也洞悉了它内里的那些脏污腐臭。 在他看来,大唐子民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仰赖着先辈的勇猛顽强才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如若他的部落能有这样的家业基础,生活的一定不比他们差。 大唐的繁荣也挤占了他们的生活空间,他们一再龟缩,及至于无有,等到他们这一代人逝去,也许这个部落连同它的历史,都会随风而逝,再无人记起。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他决定以身为刀,给这辉煌的帝国致命一击,他要让朝野上下的人,每每回忆起他,都觉得脊背寒凉。 出了长安城区,再往外走,便有散落的乡村几十个,这些乡村成网状分布,并没有多少规律可循。 与城内的喧嚣繁盛不同,这里的乡村和其他地方的乡村,没有多少不同。一样的贫穷寂寥。 仳离从那些连串的民居之间走过,并没有多做停留,天已经黑透,他却没有掌灯,他是暗夜里的恶狼,在浓黑的夜色中,一双招子放的锃亮。 他凭着感觉,就可以找到老巢。 脚底开始出现一些碎石子,踩上去湿湿滑滑,让仳离的行进速度有些减缓。 他并不困扰,相反,感知到这些石子,让他非常兴奋,他们的出现,就证明马上就要找到地方了。 泥土掺杂着碎石子,前方的路,渐渐有些向上,但还算平坦,走了百余步,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地势的高抬。 仳离纵身一跃,登上了前方的一块歪倒的木桩。 那木桩粗大,表面平滑,倾倒的树干,斜斜的躺在地上,看来应该是被雷电劈断的。 他站在木桩上极目远眺,从这个高坡向前延伸,地势陡然下降,整个地面弯到几丈之下,形成了一个谷地。 在谷地的中央,还有几户人家,他要找的地方就在其中。 他将长衫的下摆拉起,曳进腰带里,而后纵身一滑,四脚并用的,向谷底溜过去。 乡民淳朴,也没有多少夜生活,到了这个时辰,早就都已经回屋安睡,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仳离的诡异行径,并没有引起旁人多少注意,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尿急,睡不着觉的乡民,看到了这个行动怪异的人,他们也只会认为,这是从城里出来的闲汉而已。 那大长安城里,什么妖魔鬼怪没有,只要自家的钱财没有受损失,谁去招惹他们。 个个都有门路,绝对不是平头乡民惹得起的。 仳离身形矫健,很快就溜到了谷底,几乎没有发出多少声响,更没有惊扰谷底的乡民。 谷底这边的房屋,更加破落一些,有好几间屋顶的茅草都疏疏落落的,看起来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原来,长安城还有这么破落的地方。 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他爬起身子,没有时间感慨,来到了一间狭小的草屋门前。 草屋门前的空地上,已经开始长出青青的草牙子。他在草甸上摸索一阵,只觉指头一阵刺痛。 草甸中央,赫然出现一只向上突起的箭头,这是此前仳离留的记号,确证无误。 他终于走进了小屋。 小屋的门前倒也装模作样的挂着一枚三簧锁,上面积满了灰尘,完全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这也正常,凡是生活在谷底的居民,都是高平乡境内最穷困的,糊口尚且困难,更别提家里有余财了。 就连偷儿,贼帅,都看不上他们,不愿光临。 仳离把老巢放在这里,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就算是长期无人看守,也没人会注意到这间小屋。 他很快进门,并且把门反锁住。 而后摸着黑,找到了灶台处。 灶台里,早就没有任何的吃食,只剩下一些黑黢黢的锅巴,他将铁锅搬开,把剩余的柴薪,灰末都捡到一边。 之后,搬动砖块,黑漆漆的屋内,没有多少光亮,要不是东西就是仳离藏的,恐怕谁都不会想到,这破灶台里,居然藏着好大一笔钱财。 拨开砖块,很快灶台的中央就现出了一个方形的孔洞,其间平放着一个木制小箱子。 仳离双手一托,就把箱子取了出来,箱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仳离知道,宝贝还是安全的。 快速打开箱子,一块块金锭发出灿灿的亮光,他心下一喜,这是他这几天来,唯一一件高兴的事。 他解下背后的包袱,打开包袱皮,里面盛着的几件女子饰物和几吊铜钱,这些都是凝香带出来的家当。 仳离握着这些首饰,若有所思。 一只缠枝忍冬纹的银钗子,一对描金梳背,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理,成为了他的难题。 他有意丢弃,最后还是舍不得,把它们都塞到箱子里,一并带走。 就在他关上箱子,即将起身的时候,房顶处传来一阵窸窣声,仳离立刻把箱子背在肩上,系好绳扣,躲在阴暗处,观察房顶上的动静。 他心中一惊,难道,背后有人? 这不可能,一路上他都小心谨慎,下午跟在他身后的尾巴,也早就被他甩开。难道,那人又找回来了? 真是麻烦! 大唐的人都像粘糖一般,一旦粘上,就甩脱不掉。 第四百五十八章 歪打正着(加更一章,感谢大家支持) 仳离静静的守候着,屋内晦暗,他犹如一只潜伏的豹子,在等待着他的猎物,自投罗网。 房顶上的声响未停,但却更细微,仳离能够确定,房上有人。 握紧手中短刀,视线锁定,只听得一阵木板破裂的声音响起,转瞬之间,整个房梁就坍塌下来。 随着房梁坍塌,片片灰尘裹挟着无数光珠洒落,径直向仳离射来。 仳离只觉那光珠耀眼异常,在暗夜中闪着妖冶的光,他做足了准备,向门的一侧倾倒,大部分的光珠都落在了身后的土墙上。 厚厚的土墙上,瞬时惊现无数孔洞。细小,深邃。 虽然仳离反应足够迅速,但还是不免被暴雨一般的光珠扫到,肩膀及腹部,几处受伤,他能够感觉到,鲜血在一点点的渗出。 他的战斗力倒是没有多少减损,可惜到底受了伤,面对这样的高手,恐怕难以应付。 眼前,赫然出现一抹白影,在晦暗的小屋中格外清晰刺眼。 房顶破了,月光从破洞处透了过来,让两人的身形都暴露在对方的眼中。 他们互相凝视,做好了准备,却没有立刻开打。 仳离能够感受到,对手还很年轻,而且功力深厚,绝对不是普通士兵。也不是前日在榫子巷之中出现的那些人。 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高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骆绎此行,正是为了把洛阳筹备的最后消息,传递给太子。 他快马加鞭的赶到长安郊外,眼看着再走半个时辰,就能赶在天黑之前进入长安城。 却没想到,停在了高平乡这个地方。 原因无他,谁让他发现了仳离这个妖人呢? 按照通常道理来讲,他对于一闪而过的人,并不会太过在意,毕竟重任在肩,容不得他有半点迁延。 然而,他还是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人。 应该说,一开始引起他的注意的,并不是仳离,而是负责跟踪仳离的士兵。 他虽然换了常服,并且刻意隐藏行迹,可骆绎还是能够看出,他出自行伍,是个士兵。 一个士兵,怎么会紧盯着一个长相丑陋的壮汉。 尤其是这个壮汉还明显的具有异族特征,骆绎有些警觉起来。 他将坐骑拴在村口,而后跳上房檐,伏在瓦后,观察局势。 果然,下一瞬,就在那士兵闪神的时候,怪人立刻转到他前方,混入人群中。 看那士兵慌张的样子,显然他意识到自己是跟丢了。 骆绎无法上前告知他怪人的方位,他也还不知道士兵为何要跟踪他,但出于本能,他已然选择站到了士兵一边。 就在他捕捉到怪人踪迹的那一刻,他就决定帮助士兵追踪男子。 倒要看看,这个举止怪异的男人,跑到乡村里要做什么。 从天还亮着,追到天彻底黑透,骆绎终于发现了这怪人的老巢所在。 果然,他还是要做坏事。 可惜的是,他无法和官府取得联系,只得寸步不离的跟踪他。 好在轻功上佳,他自信,整个长安城没有能发现他踪迹的人。 他跟着仳离来到破屋处,趁着他锁门的时候,跳上屋顶,拔开乱草,从房顶的破漏处,观看仳离的行动。 当女人的钗子,梳背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有所触动,至少可以证明,这妖人应该没干好事。 他见他把首饰都放到箱子里,而那箱子,俨然是他一早就藏在破屋中的,里面都是黄橙橙的金子。 眼见着仳离就要拿着这些金子,离开此地,骆绎当机立断,翻身向下,他当然希望能悄无声息的偷袭仳离。 然而,仳离武功高强,也不是吃素的。只听到一点动静,就判断出房上有人,警惕了起来。 幸好骆绎的武器,不是需要近身格斗的,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房顶的掉落,成功惊动了附近居民。 周围几家亮起了烛火,有几个乡民出门查看,仳离和骆绎都十分默契的没有说话,更没有发出攻击。 骆绎是不想再伤及无辜,至于仳离,本就是个亡命之徒,更没有那些崇高的信念。 他只是因为已经受伤,能拖一时是一时而已。 “怎么回事啊?” “房子塌了。” “我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前两年就没人住了,破成这样,倒了也正常。” “快回去睡觉,明天还得干活!” 喧闹声,离去的脚步声,乡民们果然对破旧的房子一点也不好奇,这地方的房子,年久失修,无缘无故就倒塌,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待到周围没了声响,屋内,真正的战斗才要开始。 骆绎这里,也有个困难,他的暗器雪丸子,自然是杀伤力巨大,打击面也宽广。 不过这东西需要抛洒才能掷出,而这间平房地方狭小,抛洒不便。 他暗暗摸了摸腰里,确定弯刀仍在,做好了双重准备。 屋内升起一股细微的血腥味,骆绎弯唇一笑,知道妖人受伤了。 仳离喘着粗气,先行察觉到了骆绎的动作,扑出一击。 他是暗夜的王者,是最邪恶的狂徒,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向死的精神,是骆绎不具备的。 于是,轻灵跳脱的他,也难免在仳离的手下遭了殃。 仳离锋利的短刀,闪着寒光,向骆绎袭来,与此同时,骆绎正打算抛洒雪丸子。 雪丸子出手,仳离的刀锋也赶到,骆绎尽力回收身子,无奈,肩上还是挨了一下。 雪白的袍服之上,浮现血印子。 仳离本想用短刀突袭,与骆绎缠斗。 他内力深厚,只要能近了骆绎的身,必定会结果了他的小命。 奈何,骆绎身形轻盈,虽是身上挨了一刀,可依然躲过了仳离的突袭,仳离退缩到墙角,不甘心的啐了一口。 痰液上来的时候,只觉口腔中,涌动着一股血腥味。他低头摸摸自己的胸腹,早就糊烂一片。 鲜血混着碎肉,黏黏的挂在他的肚子上。 而这时,血液不停从嗓子里翻上来,他大口吐血,轰然倒地。 在他渐渐凝固的眼神中,年轻人的面容渐渐清晰,那是一张俊秀却冷漠至极的脸。 仳离的死,不会让他有任何触动。 天生的杀手,这样的人,如果能为他所用,今天的大事恐怕早已成功。 在他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这样的事情。 也许,这就是他一辈子的信念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饥饿的狼 血滴子溅到衣衫上,骆绎不耐的擦了几下,发现根本擦不下去,也便作罢。 面前的妖人,匍匐在地,骆绎擎住他的手腕又试了试他的鼻息,都没有任何反应。 还真死了。 真是遗憾,不应该发动第二次袭击的,骆绎当下有些后悔,人死了,线索就断了。 他想到那苦苦追寻妖人的士兵,这人身上肯定是有秘密的,要不朝廷也不会派人出城跟踪。 人死了,就等于线索没了,骆绎不觉有些失望。 总觉得自己的事情没有办漂亮。 他弯下腰,取走仳离肩上的包袱,就地检查,反正这人也已经死了,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包袱内有一个木箱,其中有黄金和女子饰物若干。 这些东西他在房顶上的时候,都已见过,没有什么稀奇。 借着清明的月光,他忽然想查看一下这个包袱皮,总觉得,有些古怪,不协调之处。 他仔细辨认,同时把布片拿到鼻端嗅了嗅,果然,这包袱皮有鬼。 在月光的帮助下,骆绎发现,这包袱皮是青绿色的,包袱中央绣着精细的莲瓣纹,布片上还残留着女子的脂粉味道。 骆绎此人,舞刀弄枪虽然并不在行,可对那些精细精巧的东西,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种种迹象表明,这块包袱皮是女人用的,而且从布片上残留的女子香气来看,包袱脱离人身,绝对不超过三天。 再加上这些做工细致的饰品,至少,这个女人经济状况良好,是个有余钱的。 难道是劫匪? 不对。 这样的武功,缜密的心思,怎会是普通的盗匪。 他听说,长安街面上最近流窜着一股劫匪,似乎很有些道行,会不会是他们? 他把纷乱的思绪赶出去,而后,检查仳离的身体,将他身上有价值的东西统统收走,而后,退出了房间。 他当然不是打劫的,他对仳离身上值钱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所需要的,是能够证明他的身份,以及企图的东西。 庆幸的是,还真让他找到几件。 他背着包袱,快步出村,也不知他那匹骏马,还在不在村口。 他刚离开,屋内就响起一阵呻吟声。 那声音期期艾艾,好像是女鬼的哀鸣。 骆绎脚程极快,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来到了白天的集市,远远看到他的那匹坐骑,仍然在木柱边上站着。 马蹄踢踏着,嘴巴一直嚼,却没有离开。 骆绎跨上马,伏在马背上,轻抚着马儿的耳朵,对他耳语几句,马儿很快就收起了烦躁的情绪,蓄势待发。 至于那个他还不认识的妖人,他当然不会放任不管,那附近的乡民起床很早,他要赶在他们之前,到达雍州府衙门,把这件事交给府丞处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心里有数。 夜半,德静郡王府上。 那些被李俊刻意隐瞒的消息,正源源不断的灌进武三思的耳朵。 他越想越气,怎么也没想到仳离如此没用,太子如此狡猾。 宗楚客的女儿,现在已经被接入了皇宫,宗老头肯定也已经知道女儿遭劫的事情。 用女儿威胁他的这一招已然使不出,不过,他也并不灰心,他还有许多可以选择的后招。 “绍之,你都准备好了?”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锦袍青年,他已年届四十,却生着一张和他年岁很不相符的年轻的脸。 姚绍之这人有两个特长,嘴皮子,笔杆子。 他当监察御史已有两年,这两年,他在御史这个位置上,可谓是独步一方。 在他的强劲攻势下,不知道挤走了多少个同行。 监察御史那在朝廷里,可是个人人眼热的好差事。原因无他,实在是太好做了。 平日里,只需要瞪圆了眼睛,时时警醒即可。 哪里有问题,哪里有苍蝇,他们就往哪里扎,官员身上的污点,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 一有发现,他们就抡圆了胳膊,奋笔疾书,争着比着看谁能把坏人拉下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御史和恶狼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实在是太饥渴了,只有不停谩骂才能平息他们的渴望。 在众多恶狼之中,姚绍之绝对是最凶恶的,多少仁人志士都在他的诋毁谩骂之中,败下阵来,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武三思并不喜欢这个人。 残忍狠毒,根本没有道义可言,见人就咬,咬不死不罢休。 这样的人,就连武三思自己也惧怕三分,要不是任务艰巨,他根本就不想启用他。 他也害怕这人反过头来,咬他一口。 对于这种翻脸不认人的孽障,他也不得不防备。 姚绍之点点头,信心十足的做出了保证。 参人,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出道至今,就没有参不下来的人。 笔杆摇一摇,太子还不是要被他挑落在地。 武三思很欣慰,他要刺出他的第一支箭了,然而,人人都无法顺心如意,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 即便是权倾朝野的他,也不能违背。 不一刻,坏消息就传来了。 刘德昭到来的时候,武三思一看他脸上的沉郁的表情,就知道他带来的一定不是让他高兴的消息。 “郡王,洛阳来消息了。” “快说!”他嘴上说着快,心里其实一点不想听。 “杀手那边出岔子了。” “他们没有除掉墨儿,还折损了数人,据幸存的领头说,东宫的人,似乎在保护着墨儿,她身边高手不少。” “废物!”他反复骂了几句,与刘德昭料想的有些差别,武三思并没有气急败坏,或许,他自己也觉得这次行动成功的几率不大。 德昭和姚绍之配合,说了不少宽慰的话,过了一刻,武三思终于恢复了平静,开始考虑正经问题。 “高手?” “太子身边能有什么高手,不就是羽林卫那些人吗?”武三思很不屑,这次派出去的杀手那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在长安城的黑市上,都是叫得上号的浪荡人,怎么会失手? 莫不是一夜之间都化作了废物? 他最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刘德昭倒不这样认为,派出去的杀手,都是最得力的,以往一直帮郡王做事,从来也没有失过手。 这次失败,只能说太子一定有了强力的帮手,在他看来,这些帮手都不一定是出自宫廷。 第四百六十章 洛阳的较量 “这么说,墨儿那小娘们是跑了?” 刘德昭只能照实回答,武三思把墨儿从头到脚,结结实实的谩骂了一遍,而后就恢复了平静。 一向仰他鼻息的刘德昭,瞬间不知所措:“郡王,墨儿要怎么处理,需不需要再派些人,除掉她?” “不必了!”武三思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站起身,和姚绍之一道,在房中踱步,状态轻松。 有了那些筹谋,大事可济,一个小小的背叛者,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等到他大获全胜,全都是覆灭的命。 若是她早就投靠太子,肯定已经把机密全都告诉了他,再去纠结要不要除掉,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 武三思忽然有些后悔,派人去除掉墨儿这件事,他办得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站在窗边,透过细竹纸的筛孔,月光洒落下来。他看向南方,在那里,一场暗中较量也静悄悄的展开…… 道术坊,无名酒肆。 二楼末尾厢房,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关乎朝廷命运的会面正在进行。 作为临淄王李隆基的代表,参军陈芳,如今就坐在酒肆之中,在他的对面,是几个月来一直保持密切联络的无名子和唐大眼。 作为临淄王身边等级较低的从官,这件事原本轮不到他插手,然而,李隆基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这样做,自然有他的考量。 其一,太子和武三思的争斗,眼看着就要进入收尾阶段,究竟谁胜谁负,看起来结果是很明显的,但终究是尘埃未定。 他和李俊现在同样是被朝廷,被李显忌惮的人物,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要联手,也最好不要摆在明面。 也就是说,在这场战役之中,身为洛阳监督的李隆基要选择避讳。 这并无不妥,李隆基早就将他的想法,通过骆绎的书信,告知李俊,李俊对他的配合,万分感谢,也对他的选择表示理解。 在此时此刻,能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李隆基,已经是李俊的一大幸事。 对于熟知后世历史的他来说,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确定,将来两人的纷争还会不会发生,但就在这个时间节点,他能够相信李隆基,绝对不会在他的背后捅刀子,就已足够。 更别提,他还派了自己的参军,亲身参与到行动之中。 其二,就是出于李隆基私人的考量了,那是他不能宣之于口,更不敢写在信里,告诉李俊的。 无名酒肆的人也曾经联络过他,最后,这些人又转投了李俊,这样的事情,细究起来,总是有些尴尬的。 是以,他不愿意派出王府之中更高级别的官员参与此事,陈芳的级别虽然低点,可他一直负责守卫沙坨忠义,和酒肆中人有联络,此时派他上场,正是时候。 陈芳作风稳健,与无名酒肆这些底细不明的人来往,这样的人最能让李隆基放心。 今日见面,他也秉持着一贯的做法,多听多看,绝不多说话。 沙坨忠义那边,已经由李隆基派遣羽林卫,严加保护,陈芳和唐大眼都可以抽调出来,参与行动。 唐大眼是个敞亮人,一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心底无私天地宽。 如今骆绎充当两京之间的信使一职,无法经常呆在酒肆里,主要做决定的正是老板无名子。 此刻的他,心情激荡万分,如果,他真的能将武三思彻底连根拔起,也算是对得起父祖了。 在酒肆之中,尚有徒从百余人,都是这些年跟随在他身边的快捷好手,忠诚勇敢就是他们的代名词。 他们其中的许多人的先辈都身遭屠戮,对武氏一族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今日他们聚集在一起,精神奕奕,那振奋的心情,与沉静的夜,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在这一次的行动之中,他们的出场机会并不多,李隆基已经答应合作,并且态度积极,老臣们的家中,早就有羽林卫守护,他们这些人,主要的任务就是出现在那些羽林卫不便出场的地方。 无名子修长的手指在方桌上敲了几下,他强压着激动的心情,眉头紧皱,整张脸呈现紧绷的状态。 “行动!” 此言一出,唐大眼便激动的冲向门前,他将暗格打开,坦然面对着楼下正堂的兄弟们。 他明亮的双眼更见光彩,心情雀跃,众人抬头仰望,心情正随着他的笑意,逐渐升高。 及至身后,响起了无名子洪亮的声音。 “行动!” 那一向诡诈多端的男子,发出了洪亮的声音,前所未有,身旁的陈芳,心中震动。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坚毅的表情,出现在无名子的脸上,那是必胜的决心和信心促成的。 楼下众人一同领命,瞬时便有序散开,各自前往目的地,而无名子亦在堂中焦急的踱步。 他并不怀疑行动一定会成功,只是太过激动,他等这一刻,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对即将到来的总攻,竟产生了不真切之感。 回首往昔,多少痛苦的回忆涌上心田,他也好,唐大眼也好,也曾经是懵懂的孩童,却从没有获得过真正的幸福。 那些甜蜜的心情,距离他们是那样的遥远,远到他们都怀疑他们是否还具备这种情绪。 他勉力控制住翻腾的情绪,坐镇酒肆,而他的部下们早就已经分散到各处,准备行动。 悠悠大明宫,见证多少朝堂变迁,时至今日,依然是皇帝李显在长安皇城的主要活动场所。 自从裹儿和爱柔搬到大明宫偏殿,这座宫殿里的气氛就焕然一新,欢笑声多了,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增添了许多青春的气息。 每当和家人相对,李显就感到无比畅快,由于他特殊的人生经历,他对权势并不是那么热衷。 他更加珍惜的是家人之间的亲情温暖,因的爱柔的入住,李俊也频频觐见,说是来看父皇,实则,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还有谁不知道。 若不是老婆在此,恐怕他也不会来的这样勤快。 晚膳刚刚用罢,李显看着裹儿和俊儿都围绕在自己身边,嬉闹欢笑,隐隐产生一种恍惚之感。 谁说天家子弟就没有亲情可言,如今,孝顺可爱的儿女,温柔贤淑的妻子,这样美满的家庭,与寻常人家何异?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大幕拉开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李俊陪在宗爱柔身边,屁股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抬起来。 当然,这样的选择,也不只是为了陪老婆,他有一种预感,越是安宁祥和的时候,越是危机迫近的时候。 “俊儿,天色不早了,你还不打算回东宫?”韦氏拈起一颗新李,笑着对李俊说道。 她此番说话,并没有刁难的意思,纯属是实事求是,最近她心情大好,看着这一对新人,也格外顺眼,两人恩爱的模样,给她平添了很多快乐。 她是高兴了,爱柔可是结结实实的羞了一个大红脸,忙道:“太子殿下,是时候回东宫了,明日还要早朝。” “不着急,再坐会。”李俊也豁出去了,他的脸皮比玄武门的城墙还厚,怎么可能听了韦氏几句调笑的话,就撤退的。 说着,还把屁股底下的花几子挪的更近了些,几乎就是和爱柔贴着坐在了一起。 爱柔连忙躲避,却被他按住了几子,动弹不得。 他俩的行为,彻底把帝后二人都逗笑了,至于一向咋咋呼呼的李裹儿,更是乐的直不起腰来。 原来,爱柔和俊哥相处起来,一直都是这么个状态。 她也是开了眼了。 真是什么人就要遇上什么人,就爱柔这个清冷的个性,要不是李俊这么强势的厚脸皮,还真是拿她没辙。 李显看着他们如此欢笑的样子,心中快慰,捋着胡须,对李俊说道:“俊儿,马上你们就要大婚了,准备的怎么样?” “父皇,一切就绪,就等着爱柔上门了。” 他这一说,爱柔刚刚平复了的心绪,又躁动了起来,忙抬手捂着脸。 不停用眼神扫射着他,无奈,某人根本无所畏惧,朝堂上的争斗越发的呈现白热化的状态,能有这片刻的幸福多么的不容易。 当然是要牢牢抓住,能多享受一刻是一刻的。 然而,幸福从来都是稍纵即逝的,这一点,实乃古今同理。 殿门外响起一阵骚动,几人都沉默了,紧接着,守在二重门外的小福子就走了进来。 恭敬禀道:“大家,监察御史姚绍之求见。” “这么晚了,他过来做什么?”李显疑道。 对他破坏难得的惬意时光,很是不满。 “告诉他,没有要紧的事,就明天朝会上再见。”他挥挥手,想把小福子打发走。 却见小福子不仅没走,脸上的样子还很是难看,仿佛有难言之隐。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传话?” “大家,奴已经说了,天很晚了,大家不见外臣,不过,姚御史说,此事事关重大,必须马上面呈陛下。” “这么急?”李显嘀咕一句,看向李俊,李俊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爱柔等人一同请安,各自散去。 等到出了内殿,爱柔的身形顿了顿,见裹儿正和武延宗缠绵,便悄声说:“殿下,姚御史是郡王的人,会不会?” “原来,你还知道担心我啊!” 他伸出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我早知道了,来者不惧惧者不来。既然他要出招,我也不能拦着。” “宗尚书那里怎么样?”几人走向马车,李俊想起了他这位奇葩老丈人。 负责守护的羽林卫每日都传来消息,宗尚书的人身安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过,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还要问爱柔。 他知道,自从爱柔搬入大明宫居住,父女二人就一直保持通信,爱柔这里的想必都是最真实的消息。 “阿耶还好,只是,因为恶人还未捉住,心情总是忐忑。” “我理解,现下,事情到了这一步,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尚书只要按兵不动即可。” 话是这样说,可他也明白宗氏父女的担忧。 他曾经细致的分析了武三思的一系列行动,污蔑他谋逆,应该是他的上策,能把这个罪名加到他身上,把他拉下马,对于武三思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如若这一招不成,武三思也很明白,他是无法和他保持表面和谐了,兵戎相见,无法避免。 如此,宗尚书的位置就极端重要了起来,在武三思的这些徒从之中,唯有宗楚客占据了要津的位置。 想动兵,就要宗楚客出手,所以,这次要挟失败,不等于武三思就会放弃自己的妄想。 “你不必担忧,我们大婚之前,我一定会把这件事解决,你和尚书都会安全。” 爱柔坚定的点点头,他心里清楚,不到尘埃落定之时,她是不会彻底放心的。 “俊哥,你真有这样的本事?”裹儿凑到他身边,脸上带着笑,显然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 “那人根基深厚,可不是好对付的,别怪我没警告你。” “裹儿,你好歹也是我的妹妹,盼着点我的好,成不成?” “不成。” 这真的是亲妹妹吗? 枉他还给她找了这么一门好亲事,把好青年都给她留着,她就这么报答自己? 真是气煞人也! 这一刻,李俊只觉得,罪大恶极的武三思,都没有裹儿可恶。 正在几人说笑之时,姚绍之急匆匆的从外殿进来,在经过李俊身边的时候,瞟了他一眼,李俊笑笑,也没搭理他。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必再给他好脸色,这样的疯狗,一定会自取灭亡的。 偏殿春风和煦,正殿凄风苦雨。 朝臣的觐见,李显从来也不瞒着皇后,他让太子他们退了出去,却还是让皇后留在了身边。 很多时候,夫妻合舟共济,才是他的目的。 他是个内心脆弱又优柔的人,如果没有刚强的韦氏在旁支撑,很有可能就会被朝臣牵着鼻子走。 眼前的姚绍之,最是令他厌烦的人物之一。 此人舌灿莲花,只要一张嘴,就开始滔滔不绝,经常把他说的糊里糊涂,分不清是非。 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李显曾经做出了许多错误的决定,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又被他绕了进去,追悔晚矣。 他做好了准备,应对此人。 姚绍之上前,事关太子的事,他无法在朝廷上呈报奏疏,只能深夜到此,相信李显看了他的奏疏之后,会明白他的用心的。 <sript>;</sript> 第四百六十二章 诬告太子 “绍之啊,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李显饮了一口茶,很不耐烦。 “启禀陛下,微臣有要事禀报,片刻耽搁不得。” “哦?” “竟有这样紧急?什么事?军务?发水?” “陛下,都不是。” 他在袖子之中摸索一阵,猛地一抽,将几张薄纸拿了出来,动作一气呵成,颇有几分潇洒。 只是,干出来的事,就和潇洒没有半点关系了。 “启禀陛下,微臣要参奏太子殿下,私藏兵器,意图不轨。” “你说什么?” 这话别说李显不相信,就连对李俊没什么好感的韦皇后也不相信。 “姚爱卿,太子战功赫赫,公忠体国,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能诋毁他。”李显说道。 “陛下,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微臣没有真凭实据,断不敢如此。” “微臣得到消息,指称殿下暗中私藏武器,勾结权臣,或许意图不轨。” “微臣已经将诸多情状,写成奏疏,请陛下御览。” 他双手向上,孙福禄悉旨,将奏疏拿过来,呈给李显。 姚绍之见李显已经展卷阅读,便开始陈述证据,这话,不只是给李显听得,更是给韦皇后听的。 韦氏不喜李俊,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若是有她的帮助,想必太子会倒霉的更快。 他当然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太子本尊,早就已经知悉了他的行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启禀陛下,微臣发现,太子殿下和新任驸马都尉武延宗勾结,私藏兵器达几百件。此种兵器,威力巨大,可凌空点燃,一枚即可杀伤数人。这些东西,现在就藏在洛阳青璃观,那里正是驸马都尉以前的宅院。” “太子殿下自立下军功以来,便有意进取。积极结交权臣,并且将他们引以援手。” “如今,各种证据渐渐浮出水面,陛下,不得不防啊!” 谋逆。 李显很明白,他这是用婉转的说法,在表达这个观点,太子要谋逆,要反他的老子了。 按照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当然是不相信的,太子为大唐浴血奋战,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本可以坐镇东宫,不出一点力,也不会有人指责他。 但他还是亲身上阵,同时给予吐蕃,突厥两股势力以沉重打击,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恢复元气。 这样能力出众又忠心无二的儿子,他竟然说他有谋逆之心,李显万不能相信。 然而,在相信和不相信的中间,还有很大的模糊暧昧空间,可以发挥。 如果是普通父子,李显当然不会相信姚绍之的鬼话,可现在他是帝王,而李俊又是即将接班的储君。 他对他有天然的怀疑,这是帝王的天性使然,即便重视亲情的他,也不能免俗。 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摊开姚绍之的奏疏,里面谈及的那些事情,看过之后,真是令他忧郁万分。 姚绍之是诋毁造谣的能手,最善窥测风向。 一看李显沉郁的面容,就知道,他的话起效果了。 其实,对于这次的上书,他早就有准备。 此次上书的目的,也就是刺激李显的怀疑,离间他们父子。 他继而说道:“陛下,火药还只是其中之一,据查,老臣那边,侍中桓彦范和张柬之都和太子过从甚密。” “二人虽身在洛阳,但与太子的书信从未间断。太子种种恶形恶状,皆是二人怂恿所致。” “最令微臣担忧的是,传闻中说,太子殿下和羽林卫将军李多祚相交,两人数次共商大事,多祚的信使几次往来东宫和军营之间,传递消息。” “陛下,如若殿下挟军功以令百将,微臣担忧,朝政或有倾塌之危啊。” “竟有这等事!” 李显怒气上涌,大手一挥,片片薄纸落地。 “查!” “给朕一查到底!” 姚绍之窃喜,李显的愤怒,正是他最需要的。 脸上还得装作担忧的样子,忧心道:“陛下,此事涉及诸多朝廷要臣,是以,微臣才只能深夜来报。” “陛下,从哪里查起?” 经过姚绍之的挑唆,李显的愤怒值到达了顶点,他气的脸面涨红,不能自已。 大口喘着粗气,头晕目眩之感,急速袭来,老毛病又犯了。 韦氏见状,连忙帮他顺气,又传了太医过来,在太医还没有赶到的这个当口,大明宫中的气氛十分尴尬。 “还能怎么查?” “姚绍之,你不会办事了吗?” 李显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发号施令。 这些年,他姚绍之算计的人还少吗? 这点小事,还要他来教? “是,微臣遵旨。”姚绍之点头如捣蒜,恭敬的不得了。 “陛下,那太子那边?”韦氏终究还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揭开短暂的温情面纱,一见太子有倒霉的可能,立刻就恢复本性,开始祸害人间。 李显瞪了她一眼:“不许告诉太子!” 说完,他环视四周,对周围的属下完成了眼神恫吓,众人都明白,今天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 孙福禄也领会到了这一层意思,他意识到,今天将是对他的选择最后的考验。 敢不敢?他这样问自己。 韦氏不住点头,不停的劝说李显,让他恢复平静。 而刚刚惹了祸的姚绍之,现下,反倒是装起了好人,李显也不想再听他的罗唣,干脆把他轰走,姚临行之时,他又嘱咐他,搜查要在暗中进行,一定要注意保密,可调拨内宫羽林卫给他便宜行事。 他解下一枚鱼符,交与绍之之手,有了它,他便可以随意驱驰羽林卫。 这无异于是帮助武三思打开行动钥匙,有了它,不管是老臣的府宅,还是洛阳军营,都要向贼人打开。 姚绍之以一己之力,又将搅动朝局,对于这样的结局,他早就有预料,他怀揣着兴奋的心情,前往武三思府上,这一次的头功,只得算在他的头上了。 春风渐起,天气逐渐转暖,李俊换上了单衣常服,与姚逵在堂中小酌。 姚逵举着酒盏,只是浅啜几口,似乎意兴阑珊,他不时向堂外看去,而那里只有一面照壁而已。 “姚逵,你一直看那边,也看不到殿外的情况,还是饮酒吧。” “殿下,姚绍之面见陛下,我看,今日是凶多吉少。” “况且,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陛下也没有传召殿下进宫,想必是听信了姚绍之的谗言。” “这是正常的,”对于这样的结果,李俊倒是能坦然接受:“若是父皇这次相信了我,我才要担心。” “殿下,这是何意?”李俊给他斟了一盏酒,推到姚逵眼前,姚逵却没有举起。 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哀怨的说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绝不会自然消失。” “它会生根,会发芽,会抽出枝条,开出罪恶的花朵。若是父皇此番没有向我发难,也难保他心中没有疑问。” “嫌隙一生,以后,我做任何事他都会怀疑,我在朝堂上的日子就更加艰难。再加上武三思等人的谗构,终究也还是要倒大霉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主动把这个脓包挑破。” “姚逵,不要忘记,这一次,不只是武三思主动挑事,我们也希望他挑事,他一直龟缩,我们有什么借口把他彻底打掉?”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姚逵亦心有戚戚,道理他不是不懂,就怕到时局面一开,难以控制。 李俊拍着他的肩膀,又安慰几句,不多时,消息就传了过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及时雨 李俊有点惊讶,这一次,跑来送信的竟然是孙福禄本人。 看来,李显的决定,对于他来说,非常凶险。 孙福禄一进门,连一口水都不愿意喝,便急急走到李俊面前,正欲开口,又瞥见姚逵正在旁边,便没有说话。 李俊笑道:“孙掌事,有话直说,都是自己人。” 孙福禄点点头,这才开始讲述详情。 “姚御史参劾殿下谋逆,私藏兵器及勾结权臣,陛下刚才气的发了头风病,已然下旨要彻查此事。” “殿下,此番陛下动用了羽林卫,要去搜查和殿下有交往的老臣家宅,这件事非同小可,殿下是不是主动去面见陛下,澄清此事?” “依奴看来,若是现在能解开陛下的疑惑,或许可以劝说陛下收回成命。” “连羽林卫都出动了?”他盯着孙福禄,语气轻松的说,身旁的姚逵,惊得脸色都变绿了。 搜查? 这不就是去搜证据的? 陛下若是下了这样的旨意,想必也是不想给太子留着脸面了,那些权臣的家中,已然都做好了准备。 可谁又能保证,一切都能万无一失,姚绍之不会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姚逵这样想到,他老姚家最近祖坟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怎么出了姚绍之这么个败类。 在姚逵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之时,李俊也在思忖。 求情? 开什么玩笑! 这个时候,他就不能说话,更不能有任何行动,就要像平常一样,该请安就请安,该吃饭就吃饭,这样才叫坦坦荡荡。 现在跑去找李显摊牌,才正是中了武三思的圈套。 他攥紧了拳头,心中愤恨,这个武三思,还真是贼心不死。 本来还想给他留个全尸,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他将孙福禄放了回去,大明宫那边,如今也是乱作一团,李显身边来了数个太医守候,虽说还是老毛病,但这次病发,凶险异常,想来,这一封密告信,也是让李显受惊不小。 内殿正被皇后的亲信太监及宫女把持着,孙福禄让小福子,小顺子顶着,自己才抓了个空,赶过来报信。 李俊目送着他的背影,暗自认可了这个人。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还能冒险过来送信,孙福禄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可以信赖。 而这时,骆绎赶在大战之前的最后平静时刻,奔到了东宫,带来了洛阳的消息。 这一封信,可以说是安定李俊心意的定海神针。 骆绎已经换了一身新的干爽衣衫,身上的伤口也得到了医治,李俊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伤。 当书信交到他的手上的时候,他急急打开,便让骆绎自行休息。 现在,他可以放心了,洛阳的一切都已经开始了运作,李隆基也愿意配合,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值得欣慰的事。 只要没有临淄王的掣肘,他就有九成的把握,斗倒武三思,彻底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剩下的一成,就要看看武三思还能有没有什么绝招,能够绝地反杀。 他看完这些信件,立刻将纸片放到火烛下,看着它们被烧掉。 书信? 他想起了姚绍之奏疏中的说辞,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说辞,若是他真的和权臣有私下的交往,怎么会留下往来的书信。 肯定要一把火烧掉,连灰都不给他们留下。 若是留下这些物证,不是静等着给有心之人留把柄吗? 可惜的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可李显就一定会信。这样说,不是说李显就是个糊涂透顶的人,只不过,他的地位,让他不得不对太子保持警惕。 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要怀疑太子要威胁他的地位。 即便过后,他很快就会清醒,意识到自己是上当受骗,可在当时来看,他也无法保持清醒的,公正的态度去面对这些事。 汉武帝的教训,也就是在此。 等到太子自杀,他再后悔,再哭天抢地也唤不回儿子的性命,而今日之李俊,可不想落得个刘据一样的下场。 他要主动出击,把武三思彻底铲除。 看过信后,他才发现骆绎仍然站在不远处,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他本以为还有洛阳的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却没想到,骆绎接下来拿出了几件东西,摆在了他的眼前。 阴沉着脸说道:“殿下,骆绎办事不周,请殿下责罚!”他躬下了身子,眼瞅着就要跪,李俊连忙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 他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差事不是办的很好吗? 难道,还有其他枝节? 低头一看这些东西,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关注的不是散落在桌上的女子的饰物,更不是那些黄橙橙的金锭子,而是那张略显脏污的包袱皮。 “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他两指一捏,就把包袱皮擎了起来,看到上面的花纹,内心就有了答案。 “启禀殿下,属下经过高平乡时,看到有士兵在追踪歹人,我见他晃过了士兵,独自奔逃,便立刻追了上去,我发现歹人来到了高平乡的一处废弃民居,取出了钱财,并且把这些女子饰物放到了箱子里,一并带出来。” “属下当时情急,以为是盗匪抢劫,连忙出来制止,真正交手之后才发现对方武艺高强,似乎不是普通的劫匪,但为时已晚,此人已经被我制服,我拿了他的东西,想要送交雍州府衙。” “到了府衙,听了府丞田有道的解释才知道,此人正是在长安城为非作歹的妖人仳离。属下将此人杀死,就切断了线索,给今后抓出幕后主使,造成了困难。” “属下无能,还请殿下处置。” 李俊挥挥手,处置就罢了,骆绎遭遇此人,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怎能苛求他一定采取正确的应对措施。 他开始着手检查这些物品,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 姚逵也凑了过来,一起检查。 他一边查找,一边又问道:“骆绎,田有道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此前负责跟踪的焦二郎,如今已经回归兵营,因为跟丢了人,已经被罚了薪俸,降成平头兵。” “我把仳离所在的高平乡村屋的方位都已告知田府丞,府丞已经派出人马,前去寻找,想来明天就会有消息。” 李俊点点头:“那就好。”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最后的表白(阅读愉快~~) 为了能够证明死者的身份,骆绎除了带走箱子,同时还带走了仳离的一些随身物品,其中最终把此人和仳离挂上钩的,正是挂在他腰间的银质水壶。 这水壶是铜鎏银的材质,扁口,银质的表面上,是雄鹰的凸起纹路。 李俊解开酒壶的盖子,向里面嗅了嗅,壶里已经没有酒水,但味道还有残留,浓烈的香气,想来不是长安流行的酒酿。 已经有几个和仳离交过手的侍卫指认,这个酒壶就是属于仳离所有,打斗之中,这个酒壶一直拴在他的腰上,没有离身。 再加上,他脸上纵贯的伤痕,可以肯定,被骆绎打死的歹人,就是仳离。 啧啧,他还真死了,李俊摇了摇头,不禁有些遗憾。 当然,他是受了武三思的指使,才去行刺李裹儿,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有没有捉住他,留不留活口,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女子的饰品,肯定是属于凝香的,这些东西都太过细小,也提供不了多少线索,凝香已经被拉到乱坟岗掩埋,这些东西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他把这些饰品扔到一边,一时也想不好如何处理。 最后,剩下的就是金锭和木箱,这些金锭上面都没有任何官府的标识,他猜测,八成都是出自西市那些地下飞钱铺。 这些飞钱铺,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量巨大,明面上合法的生意做的大,暗地里,见不得人的生意也一样红红火火。 私造黄金,在大唐自然是死罪,然而,你也得捉得到才成,西市地形复杂,各种店铺林立,不只是地上建筑,地下也有不少通道,暗室,私造黄金,铜钱的事情,屡有发生,根本无法完全杜绝。 仳离从来都是在阴暗处活动的恶人,拥有这样的渠道,并不稀奇,他在长安城蛰伏多年,又掌控着平康坊内众多的楼阁,积累这样的财富也是很正常的。 经了上次在李重福处的发现之后,李俊对盛放金子的宝箱更加注意,他将不大的箱子,反反复复的检查了数次,遗憾的是,根本没有任何藏匿物。 他又将视线转向那青绿色的包袱皮,包袱皮上绣着倒覆莲花及团巢纹,绣工细致。 他不在意布片上的脏污,把它拿起,仔细抚摸。 这布片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把它放到眼前仔细的看,只觉得,那大块的团巢纹,和周围环绕的莲瓣纹,非常不同。 团巢纹四周似乎有一些凹凸不平,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被李俊发觉了。 “姚逵,把蜡烛拿过来。” 烛火移近,他终于看清,这些凸起,都是细小的针脚。 只因的用了与青绿色布片相同颜色的丝线,所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 “剪刀。”他急急向姚逵呼喊,姚逵根本不知道东宫的针线都收藏在哪里,急的抓耳挠腮,剪刀没拿来,李俊干脆想用手抠开,奈何针脚太密实,他根本就无从下手。 最后,还是雪青把剪刀找到,呈了上来,这才解了某人的难题。 他拿过剪刀,沿着团巢纹案的边缘,用一边的刀刃,小心的挑起针脚的细线,当整个布片都被剪开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这团巢纹的布片之后,正是大有玄机。 原来,这薄薄一层布片,竟然是双层,团巢纹布片其实是补在底布上的。揭开布片,就可以看到团巢纹布片和底布上都用朱砂墨写了许多字。 不必怀疑,这肯定是出自凝香。 自从仳离要挟她提供公主的行踪,凝香就寝食难安,一则是,公主对待下人很好,她不愿背叛她,一则是,背弃大唐公主,这样的行径,如若被发现,她断断没有存活之理。 再加上仳离的心狠手辣,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妖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思来想去,她最后做出决定,一定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传递出去,即便她曾经犯错,她也不愿不明不白的死去。 是的,作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婢女,她的智识有差,受了仳离的胁迫,她甚至不敢反抗他的威胁,只敢低着头帮他办事。 但这并不等于,她对仳离的狠毒没有认识。她早就料到,仳离不会带着她逃离长安,而是会选择杀人灭口。 她的身上并不安全,一旦断气,仳离可以随意检查她的尸身,藏在哪里都不保险。 于是,她这才想到这个办法,把遗书写在布片上和包袱皮缝在一起,她日日祈祷,能够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不要让她冤死。 她在留给安乐的最后绝笔之中写到: 公主殿下,凝香有罪,罪该万死,凝香愿公主能安全脱险,惩治仳离这个恶人。 凝香命苦,从豫州逃难到长安,本有一妹,却不幸流落风尘,凝香入宫照顾公主,公主待凝香恩重如山,凝香再世为奴为婢也无法报偿。当凝香得知,妹妹流落到了平康坊内的莲翠楼,就心如刀绞,想要把她解救出来。然而,凝香无钱,绞尽脑汁也凑不齐妹妹的赎身钱,这时,仳离找上我,引诱我偷拿公主府的宝贝出去变卖,总算是凑足了钱,仳离又反过来要挟我,说如果不提供公主的行踪,就要向殿下揭发我偷盗府里的宝贝。 凝香一时糊涂,竟然上了他的当。鬼迷心窍的将公主的出行时辰告诉了他,凝香自知,此行若是被公主知道,一定难逃死罪。凝香知罪,却不愿悄无声息的死去,仳离此人在长安生活了二十年,起初潜入楚国寺当和尚,后来杀害了寺内的方丈,窃夺了他的位置。 此人一面冒充和尚,佛口蛇心,一面控制着平康坊内多个楼阁,收取钱财,都已经锻炼成金锭,以备不时之需。 公主殿下,此人原本是龟兹别种,因的在部落战争中落败于大唐一直怀恨在心。带着部下残余十几人,潜伏在平康坊中。 这些年,他心中复仇的怒火未曾熄灭,这次劫持公主车驾,也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凝香怀疑,他的背后有人指使,但凝香与他结识时间不长,无法洞悉更多内幕。 公主殿下,凝香辜负了殿下的深恩厚意,无脸面对自己,我死后,尸身任由殿下处置。千刀万剐,亦心甘情愿。 这就是凝香的绝笔,经由这小小的一块布片,李俊终于知道了凝香为何与仳离勾结在一起。 他同情她的遭遇,可也不能原谅她,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只要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结果。 凝香能有这份决心,倒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第四百六十五章 宋光禄纳命来! “殿下,这布片如何处理?” “明天一早遣人把它送到大明宫,交到安乐公主手里,一定嘱咐她,这是关键的证据,一定要我让她拿出来的时候,她才能拿出来。”他这样吩咐姚逵。 姚逵疑道:“殿下,如果不放心,还不如让我们先保留着证据,以免误事。” “不可!” “既然信是写给裹儿的,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她,她现在也已经没那么糊涂,再说,身边还有太子妃,我相信她不会轻举妄动的。瞒着她,才会出问题。”姚逵点点头,把信收好,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而明天,就是开春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满朝文武齐聚,正是搞事的好时机。 姚逵离去之前,询问李俊,明天上朝如何应对,他欣然笑道,自然是敲山震虎。 你有奸计,我也有牌面,他相信胜利始终是属于他的。 他钻进书房,开始准备明日的战书。 另一边,拿到手谕的姚绍之,星夜兼程,前往洛阳,他将指挥着一队羽林卫,亲自进行搜查。 他得意洋洋,自认这简直是最轻松的差事,等到查抄到那些信物,看看太子小儿还如何抵赖。 翌日清晨,长安城,烽烟再起。 里坊之中的百姓,顶着朝阳,开始一天的忙碌,长安城中富户虽多,可也有的是勉强糊口的穷人。 只要一日不劳作,就没的饭吃,更活不下去。 可以说,身体就是他们的本钱,他们唯一盼望的,就是这座城市能永远这样兴盛繁华。 城门渐次打开,守城的侍卫们悉数到位,而城门外,早就占满了等待入城的商贾。 侍卫抹了抹稀松睡眼,挨个盘查,行动虽有些迟缓,可细节处却是一点不敢放松。 唯恐放进去一个可疑之人。 关于城内发生的恶事,他们也有些耳闻,自知责任重大,更不敢有轻忽。 以往,只要通传没有问题的人,他们就不会刁难,一律放行。 可现在,这样的操作是绝对不能出现的,他们紧盯着每一个入城的人员,从他们的表情,穿着打扮上,言行举止之中洞悉可疑情况。 凡是觉着有问题的,一概不予放行。 百姓惶惶不安,不知城里又出了什么事,只得听从,几个有急事的乡民还和守城的士兵发生了争吵,盘查的速度急剧下降。 城内,由太子亲自布置的羽林卫及武卫早就已经开始巡城,除了确保城中百姓的安全,还要时刻注意着来往的可疑人员。 好在,绝大多数的城中百姓,并不知道前两日的事端,仍然有序的生活着,该吃吃,该喝喝,并没有因为多了几个武卫巡逻,就无法正常生活。 就在李俊准备更衣上朝的时候,雍州府又传来了坏消息。田有道派出去的差役,按照骆绎的指示,前往高平乡,入乡之后,顺着陡坡,下沉进入谷底。 找到了那座屋顶坍塌的小茅屋,因为屋子实在太破,一直到差役们赶到,乡民们还浑然不觉,根本没有发现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差役们进门,马上就发现了现场的血迹,看这个出血量,仳离确实是凶多吉少。 不过,他们仔细搜查,这间破茅屋地方也不大,可堪藏人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在房前屋后搜查一遍,根本就没有见到仳离的人影,尸体也无有。 人呢? 他们只能得出两个猜测,骆绎的情报有误,指示的地点不对,或是仳离根本就没死,已经逃走。 他们将情况原原本本的呈报给李俊,他可没有那么乐观,一听汇报,立刻就断定,仳离是逃走了。 啧啧,果然,波折是时刻存在的,一帆风顺根本就是幻想。 仳离没死,城里的守卫自然不能放松,他只得命令城门守卫加强警戒,就怕为时已晚,仳离已经重新混入了城中。 李俊坦荡的来到太极宫,从群臣的簇拥之中走过,昨晚姚绍之是秘密入宫,且有李显的诏令,这件事完全被封锁在内宫之中,外臣不得而知。 看他们脸上轻松的表情,也可以知道,这些人对朝堂上空密布的乌云,还没有切身感受。 没关系,待会李俊会亲自揭开这层黑云的。 皇帝李显,正在进行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朝堂之上,各色官服的官员齐聚。 人们并不知道,今日西内太极宫,又将见证一场博弈。 实则,李显将听政之地选在此处,也是有他的特殊用意的。 自登基以来,李显基本都在东内大明宫理政,但太极宫的地位,仍然摆在那里。 今天这样历史性的事件,不能没有它的见证。 究竟谁是忠,谁是奸,谁代表正义,谁代表邪恶,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今天李显的脸色尤其的难看,众人并不知道,昨晚的他,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头风病发作,若不是想亲眼看看太子,根本不会硬撑着起来早朝。 台阶下的李俊,仰头看着父亲,不卑不亢,他料定,既然昨晚李显没有发难,今天也不会当众惩治他,到底也还是个太子,要惩治也要有真凭实据才行。 李显在等待洛阳的结果。 众臣小声议论,李显并没有马上说出他的标准用语,他似乎在凝视着太子。 父子俩是闹矛盾了吗? 听说,前些日子二人的关系还非常亲厚,完全没有争执的迹象,众臣不敢多说话,谁也不想当这个冲头鸟。 李俊端看着时机,今日武三思和武延秀都来了,想必是想等着看他的笑话的。 他会成全他们的。 等了片刻,没人上书,李显阴沉着一张脸,憋着劲想让太子给他一个交代。 他几次喉头转动,想说话,却还是抑制住了,他要等待证据确凿,再行发作。 李俊对他的心情揣摩的很到位,没等他发话,就站上前来,递上了奏疏。 孙福禄下来接奏疏的时候,简直一脸懵。 殿下真是胆大,他自己满身的污点还没洗清,还想参劾别人,这能成吗? 好奇的不只是孙福禄,座上的李显,展开奏疏也愣了,眼珠子瞪得铜铃大。 “太子,你这是……” “启禀陛下,儿臣要参劾光禄卿宋之问。” 第四百六十六章 朝堂争论 这一招真是歹毒,宋氏兄弟目前都在洛阳,没有随驾入长安,李俊突然上书,连个帮他们辩护的人都没有。 众臣在下,个个都震惊不已。 宋光禄最近老实得很啊,这是哪里又把殿下给得罪了? 他们都以为宋之问得罪李俊,就是最近的事,却不成想,李俊要揪出来的,正是一件悬而未决的旧案。 “陛下,宋光禄入朝日久,熟稔吏事,论武,从未跨马行舟,建立尺寸之功。” “任官至今,唯有文章可用。这样的人,居然要扰乱军营,陷害主将,陛下,此人居心叵测,不可不治。” 他故意将宋之问的罪名说的很含糊,就是为了不让潜伏在一边的武三思首先窥去先机。 他也看到了武延秀,此人现在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听姚逵说,这两日,他在平康坊可是风流快活的很。 为了争夺花魁娘子还和工部尚书家的公子大打出手,把莲翠楼闹得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元气的莲翠楼根本不敢招惹他,即便是骨头最硬的妈妈玄青,也只得忍让。 花魁让他夺去了不说,就连被打砸的杯盘都无法讨还。 武延秀自诩长安城最逍遥的贵公子,实则,他早就是平康坊内人人唾弃的恶煞。 现在向不去招惹他,等到姚绍之找到了那些所谓的证据,就有他好看。 座上的李显,现在正经受着开年以来的最大打击。 太子竟然亲自跳出来,指责宋之问陷害灵武军大总管沙坨忠义,这真是令人惊诧。 李俊的言说虽然简短,可奏疏上写的内容却是极为详细,从宋之问将路长路远兄弟安插到沙坨忠义的军队之中开始讲起,再到两兄弟丧尽天良的打开城门,放突厥兵进城劫掠,种种细节讲述的非常清楚。 为了争夺更高的官职,他们将路长路远介绍给兵部尚书宗楚客,经由宗之手,放进灵武军。 紧接着,他暗中指示路长路远伺机寻找陷害灵武军,陷害沙坨将军的机会,根据沙坨将军回忆,二人在军中使用化名,争取到了看守城门的任务,在突厥部落攻打灵武军军帐之时,打开城门,使得本就战事不利的灵武军陷入大败。 路长路远两兄弟眼见着无数同袍战死沙场,血流成河,盗马奔逃,成功回到了洛阳城,向宋氏兄弟复命。 现已查明,路长路远兄弟,皆是宋之问胞弟宋之逊府内参军,对宋氏兄弟言听计从。 沙坨将军从战场侥幸逃生,现退居归义坊已有数月,希望陛下以及朝廷上下能够还将军一个公道,还灵武军将士一个公道。 李显看完奏疏之后,他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呼吁,殿上众臣疑惑非常,他们有些人还没有弄明白,为何宋之问一个文官,要掺和战场上的事情。 更不明白,他们兄弟陷害宗楚客是要做什么。但更多的大臣,早就已经知悉这几个人之间的纠葛关系,眼光刷刷的向武三思射过来。 哼哼,争权夺利,不过如此。 殿上的李显,手中的奏疏内容更加详尽,经过李俊拐弯抹角的各种明示暗示,他大概也明白了一点宋氏兄弟这样做,背后的目的。 不得不说,太子选择这个时候上书,是很敏感的。 以他目前在朝廷上的势力,昨夜姚绍之到访究竟谈了什么,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但今日上殿,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反手甩出了参劾宋之问的奏疏。 照实说起来,他这样的作为,李显是没有想到的。 按照一般的操作方法,太子一定会指派手底下的官员出来参劾朝臣,自己垂手在后,保持中立。 他这个儿子可倒好,居然自己跳出来了。 难道姚绍之说的确实是真的,太子急不可待了?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他的怒气再度上涌,在姚绍之那边没有确切消息传过来之前,太子的任何要求都要搁置。 “太子殿下,你说宋之问陷害沙坨忠义,可有证据?”李显还没开口,武三思就开口质问李俊。 宋之问目前也不在朝堂上,被他陷害的宗楚客如今更是木头柱子一般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武三思若是不帮忙,宋之问恐怕就要被太子按在地上抽打。好歹是一个阵营的,他作为当家人,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证据,当然有啊,人我都抓到了,就在洛阳东宫大狱,你要不要去参观一下。 李俊腹诽道,面子上还得捡体面的话说:“郡王,我当然有证据,没有证据,我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到朝堂上说。” “启禀陛下,”他转向李显,李显心里还有气,怀疑也未解除,显得没有多少热情,可也勉强抬起了头,给了他一只耳朵。 “儿臣本意不想参与此事,奈何前几日,沙坨忠义向儿臣求救,他的宅院受到歹人袭击,他险些丧命。经调查,这名刺客,正是出自宋府。” “遇刺?” “俊儿,你能肯定吗?” “陛下,绝对属实,儿臣这里有沙坨将军写给儿臣的亲笔信。” 他从袖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孙福禄,李显接过,瞟了一眼,沙坨的字体,李显认得,雄健异常,没错,这封信就是出自沙坨。 “殿下,沙坨忠义身为朝廷臣子,遭遇险情,为何不向朝廷求助,反而给殿下写信?” “殿下身为储君,必定知道,太子不可结交外臣的道理,怎会收下这封信,还不向朝廷汇报?” 呵呵,老东西,又开始找茬是不是? 早就料到了他要发难,李俊昨天一夜没睡,就是把老东西能挑刺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想清楚,找出因应方案。 现在看来,这一夜是没白费。 “郡王,沙坨将军乃是败军之将,这在朝廷上早就有公论。这次歹人能轻易闯入沙坨府上,也是因为他的府上根本没有守卫,若不是沙坨将军武艺高强,恐怕早就命丧歹人之手,根本连呼救的可能都没有。” “沙坨将军重情重义,受难之后,他不愿任人宰割,便向我求助,只因为当时他战败逃亡,第一个找到他的正是我的军团。沙坨将军返回洛阳,朝廷要治罪,也是我一力请求,延缓判罚,将军认为以我的能力,或许还能为他讨回公道,也是理所当然。” 第四百六十七章 情急之下,胡言乱语 “陛下,沙坨将军遇刺之事,绝非儿臣捏造,洛阳总管,临淄王李隆基亦知情。” 隆基也知道? 嘶,李显捋捋长须,立场重新动摇。 若说对自己的亲儿子李俊,由于姚绍之的挑拨,他现在是不甚相信的,可对临淄王李隆基,他却多了一份局外人的看重。 这个孩子年少英武,又公平持正,绝对不是一个颠倒黑白的人。若说是他也知情,那说不定是确有其事的。 李显没说话,李俊在阶下,揣度着他的真实心意,正欲再接再厉,武三思便不甘寂寞的跳了出来。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怎能让李俊得逞。 “太子殿下,宋光禄现今远在洛阳,你无凭无据便参劾于他,是否有乘人之危之嫌。” “启禀陛下,老臣与宋光禄多有交往,深知宋之问贪恋文辞之道,对朝堂之事并不愿多参与。更何况,沙坨忠义乃是败军之将,其所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脱罪罢了,老臣认为,不可尽信。” 三思说的也有道理,李显对沙坨忠义的败绩本就怨言颇多,实际上是不愿意相信他的,有了武三思的分析,他更觉得是这个败军之将在故意混淆视线。 “郡王,今日我亲自参劾,必定是有真凭实据,宋光禄朝廷重臣,非有确凿证据,我也不会如此。” 李俊看向武三思,眼神凶狠,如今脸皮是早就已经撕破了的,只是在李显的面前,还得勉强留着一点体面而已。 他也不再给武三思留脸面,他的那些挨拶事项,能揭露一个是一个。 宋之问此举,严格说来,是他们兄弟个人计划,武三思并不知情,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宋氏兄弟亦是武三思的同党,既然是一个圈子里的,他们做的恶事,由武三思来扛着,那是理所当然。 就连此刻的武三思内心也是这样的想法,若不然,他也不会跳出来为他们辩解了。 “太子,你有什么证据,拿上来看看。”李显发话了。 李俊又掏掏袖口,拿出了第二份证物,孙福禄仍然走下台阶,来取证据。 这一次,他逐渐感觉到,太子一定是想到了破解诬告的方法,脚步显得很有力量。 这是路长路远兄弟,在临淄王府参军陈芳的见证之下,签字画押的证言。 李俊乃光明磊落之人,誊录下来的文辞,完全都是他两的证言汇总,绝无半点篡改。 他看到李显已经开始阅读证言,便继而对满朝文武宣布。 “儿臣知悉,临淄王已将路长路远两兄弟擒获,两人对在灵武战场上的作为,供认不讳,并且指称,宋光禄曾经指派他们去行刺沙坨忠义,只因灵武军全军覆没,侥幸生还的沙坨忠义识得两人面目,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痛恨至极,只要除掉沙坨,便无人知晓他们在战场上的无耻行径。” “然则,两人往日与沙坨亲厚,自知不是沙坨对手,便另寻宋氏府中杀手行刺沙坨,杀手被沙坨反杀,现在路氏兄弟皆在临淄王府临时扣押,杀手的尸体也已找到,然而,时隔日久,早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识。” “沙坨将军亦将战场上发生的事项,逐一交代,两厢验证,几无差异,还请陛下明断。” “启禀陛下,沙坨忠义镇守灵武郡十余载,战事艰难仍然坚守,儿臣认为,此事应当详查。” “儿臣以为,可将路氏兄弟押入长安,交由大理寺及刑部会同查问。沙坨将军被废黜日久,若此间真有隐情,当还老将军一个清白。” 他恭敬的俯下身子,行一大礼,他相信李显一定会赞同这个主张,因为准许彻查沙坨的旧案和暗中调查姚绍之的那些诬告,并无矛盾之处。 座上的李显正在沉吟,反复细看李俊呈上的奏疏,显然也在考虑。 武三思见状,连忙走上前来,禀道:“启禀陛下,老臣认为万不可开此先例。沙坨败军之将,白衣退职,这是朝廷上已经有公论之事,太子现在要重新彻查此事,当是将沙坨引为知己,不甘心他被朝廷处置。” “老臣建议,陛下应早做决断,依例处置沙坨,非死既流,无以,不足以告慰灵武军惨死的数万将士!” 李俊震惊了,这才真是颠倒黑白,乾坤挪移。 为了保护宋氏兄弟,他居然拉上数万亡灵,给自己当大旗,有了他的奏疏,灵武军为何战败,原因不是昭然若揭吗? 要不是宋氏兄弟在其中搅合,战场经验丰富的沙坨,即便战事吃紧也未必会全军覆没。 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就知道推到已经革职的人身上,武三思还真是好意思。 此番,走出这一步棋,李俊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为沙坨昭雪,一直是他的一个夙愿,只是碍于宋氏等人的不停搅合,外加自己这边也受到了多方的挤压。故而,实在是分身乏术。 如今,武氏既然已经出手,他也不必再避讳,何不把锅盖彻底揭开,看看究竟谁能把老底坐穿。 又因此事涉及到宗楚客,所以他在奏疏上花费了许多心思,既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让逻辑能够严丝合缝,又要将与宗楚客相关的事项巧妙的隐去。 基于此,他将李隆基也牵了进来,为他分担压力,好在两人现在目标一致,不管李隆基知不知情,如若李显找他对证,他也一定会为李俊圆上说辞。 有了李隆基的支持,李俊心中胆气更足,他上前一步,面对着武三思。 “郡王,朝廷已有公论的是沙坨之战败,其已退职免官,早已接受惩处,现在我要参劾的是奸人作恶,导致灵武军战败,这明明是两件事,你为何要将他们混为一谈?” “沙坨将军纵横疆场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郡王对他如此轻忽,言必称要将他置之死地,是否也有证据?” “证据,哼,他战败脱逃不就是证据?战士皆死,主将独存,不是证据?太子殿下,常年镇守东宫,还是不要妄议战场之事为妙。” 坏了! 武三思疯了!傻了! 为了诬陷李俊,他居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漫长的等待 李俊惊诧的看着武三思,奇道:“郡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太子殿下,请放尊重些。” “我尊重你,你尊重我吗?” “你忘了,就在去年我在大非川灵武郡两地参与战事,亲身指挥的事情了?” “郡王,你糊涂了不要紧,让我来提醒你,当真没有踏入过战场半步的,明明是郡王你自己。你是如何把持住朝政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不需我再提醒。” “朝野上下有眼睛,有脑筋的人,都看得见。郡王不必再虚张声势。” 他眼看着武三思气的胡子都绿了,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留给他,嫌恶的扭过头,对准李显,继续开炮。 这个磨磨唧唧的人,真是让人头大。 想怎么处置,你赶紧给个准话,他也好因应。 他只得继续加强攻势,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 “启禀陛下,儿臣并不是一定要朝廷认证沙坨无罪,只是希望大理寺能够严查此事,将其余恶人一网打尽,以儆效尤。” “如今,罪人,罪证皆以显露端倪,我们为何不借此良机,详细的调查一下,还原事件的真相。” “若沙坨真的罪无可恕,也可以给他一个了断。” “传沙坨进西京,连同此事相关案犯一并押送,宋之问,宋之逊兄弟同往。” 沉吟许久,李显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用洪亮的声音发出了旨意,有此一句话,朝廷上的纷争,可以休矣! 促使李显终于下定决心的,不是李俊和武三思的反复争论,倒是李俊最后的几句话,打动了李显。 是啊,战场上的情况,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能有切身的感触,武三思从来也没有登上过战场半步,自从步入仕途,就一帆风顺,天天在朝堂上转悠。 如果什么都让他说了算,那将士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又为的是什么? 太子是上过战场的,是否他从沙坨的遭遇之中窥出某种端倪,然而碍于此案已经搁置,没有怀疑的余地,才出此下策? 不论姚绍之所言是否属实,他这份心意,应该予以肯定。 再者,此案搁置已经有好几个月,确实该给沙坨一个痛快了。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陛下三思!” 李显皱眉,面露不悦。 “武爱卿,朕不过是要彻查此事,有何需要三思后行之处?” “这……”武三思咋舌,李显的反驳是他没有料到的,经年以来,李显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时间已经太长太久,让他失去了对他的准确判断。 还以为李显对他处处优容,真是因为宠信他,离不开他。 “陛下,老臣并无此意,只是,宋氏兄弟位高权重,不宜动摇,若是……” “既然并无此意,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立刻明发诏令,不得有误!” 李显退朝,留下错愕的武三思还有欣慰的李俊,他锐利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总觉得,他把宋氏兄弟拉出来,是不怀好意,这一支箭,最后,还是要落在他武三思的身上。 李俊根本就不畏惧他的紧盯,这个老汉,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在背后使阴招,就不许他在明面上消灭他的力量吗? 现在不过是宋之问,等到姚绍之到了洛阳,就该轮到他德静郡王自己了。 到时候,有他好看! 青璃观。 老道士武攸绪安坐堂中,面对着神位,盘腿而坐,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细碎,听不出究竟说了什么。 身旁的唐大眼,性格莽撞,自从接了任务,下巴上的胡子就直愣愣的冲向四方,好似饿了八百年的猛虎,刚刚下山,想要去将那恶人们一窝擒住。 武攸绪的叨念让他更加烦躁,他伸出小指,挖了挖耳洞。 余光看到他不耐的样子,武攸绪嘴角向上,浮现笑意。 这个无名子也真是,怎么派的差事,让这样急性子的娃儿来他这里守着,也真是委屈了。 自从武延宗前去长安,一直清心寡欲的武攸绪,也不再甘于寂寞,他动用自己的渠道,逐渐和太子麾下的无名酒肆众人取得了联络。 当然,这样的行动,全是在武延宗的计划之下进行的。 武攸绪远离朝堂多年,就算是老谋深算,也早就不知朝廷上的势力分布,在这一点上,他的把控远不如他的儿子。 在把武延宗托付给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既是如此,参与行动,也只能听从太子的指挥。 如今,太子尚在长安,看紧武三思,洛阳这边,一切的行动都由临淄王监督,酒肆中人暗中实施。 原本,武攸绪也担心,这些酒肆中人来路不明,底细不清,根本无法担当大任。 但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渐渐发现,这些人和一般的仁人志士又有不同,他们竟然都是出自前仕宦家庭。 他虽然无法确切知道,哪个人是出自哪个家庭,但他能够确信,这些人都是武氏一族恶行的受难者。 同样姓武的他,时常有这样的感慨,面对这些人的冤屈,怒火,他将如何抉择?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甚至在武三思看来,终究都是武家人,还是要穿一条裤子的。 就算武攸绪再反对他们,也总不会想看到他们集体倒台,故而,对他的力量很是轻视。 武攸绪当然也希望,他们能够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行径,不要把朝政搅成一潭浑水。自则天薨逝,即便三思等人不承认,武氏一族的势力也是在向下走的。 既是如此,还要执意祸乱朝政又是为何? “大眼,不必心急,总有结束的时候。” 唐大眼在一旁抓耳挠腮,动来动去,也终于把武攸绪的心思搅乱,他缓缓睁开眼睛,拍拍身边的座位,唐大眼依言坐下。 但还是不得一刻安稳。 “道长就一点也不着急?” “万一,他们今天不来,怎么办?” 道长是武攸绪的自称,自从退隐山林,他就不再接受任何的朝廷封官,唐大眼来到道观,对于如何称呼他,也犯了一阵难。 最后,还是武攸绪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攸绪起身,为二人倒了两盏茶,放在桌上。 “年轻人,别着急,他们肯定会来的。” 他望着窗外,他们都在等待,等待是漫长而痛苦的。 第四百六十九章 掀翻青璃观 武攸绪进而解释道:“这两日,武三思派来的人,已经频繁在道观周围监视,伺机进入。若不是行动在即,他们也不会如此。” “再加上太子殿下那边的消息,可以断定,武三思所剩的时间,已然不多,若是再不加紧行动,恐怕就要错失良机。” “所以,老道看来,他的人,今晚一定会来。” “好,那我也陪着道长一起等。”他仰头一饮,将满盏的茶全都灌入喉咙里。 须臾,屋外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唐大眼将唯一一只火烛吹灭,立刻匍匐到窗前,观察局势。 果然,道观门外闪现了点点火光,光芒之热烈,几乎可以将这一片黯淡的天空照亮。 马蹄踢踏的声音,铁甲晃动的声音,声声入耳,武攸绪平静的坐在榻上,一步都没有挪动。 察觉到异常的唐大眼,亦把双锤拎起,不再发牢骚。 很快,院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攸绪叫了个小厮,让他去开门,自己则摊开一卷书册,装模作样的研读起来。 门外的来人,正是从长安连夜赶到的姚绍之,兵贵神速,他们一进入洛阳城门,就一刻不停的向南城方向的青璃观赶了过来,唯恐武攸绪这个老道士跑了一样。 实则,青璃观才是武攸绪的战场,这个偏僻略显破落的道观,与多年不问世事的武攸绪正是相得益彰。 在并不起眼的表象背后,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姚绍之气势汹汹的站在院门外,在他身后是二十个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士兵。 在他的身边还有两个李显派给他的从官,皆是内宫千牛卫,他的这份嚣张气焰,一是来自于圣旨,一是来自于羽林卫撑腰。 这些人都是奉了圣旨而来,个个都满眼的杀意,姚绍之借着他们的威风,亦是精神抖擞。 多年以来,他的日子实在是太逍遥的,想要掀翻的人,就没有不翻船的,背后又有实权人物武三思的支持,他早就忘记,他只是一个言官,这个世界上,比他更加精明的,大有人在。 很快,他就要迎来自己彻底翻船的时刻了。 他看到青璃观的幼稚小厮,不屑之情都要溢出胸膛了,呵呵,一个无能的老道士,还想和太子勾结,今天,就让你姚爷爷教你做人! 武攸绪亲手调教出来的小厮,别看生的嫩,可胆气却是一点不输,面对着凶恶的姚氏,仍然没有胆怯。 姚氏向他讲明,陛下有旨,搜查青璃观。他没多言语,便带着他进门,实则,听到他的言辞,就连小小的他,心中的压力也瞬时减轻。 姚绍之来了,果然如此。 此前太子已经向武攸绪通风报信,或许武三思的人马上就会到青璃观骚扰。 攸绪早有准备,只是一直都没有得到机会展示他的气势。 这些人啊,终究还是忘记了,他是自愿放弃权势,而不是争权夺利的失败者。 今日,在这小小的道观之中,他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姚绍之端着圣旨,脚底生风的走进场院,见武攸绪一手执拂尘,淡然而立,心里竟然涌起一阵焦躁。 这个老道士,花样就是多,都到了这步田地,还要装出这副做作姿态。 啊,呸! 他算老几! 姚绍之昂首挺胸的宣读圣旨,身后二十名羽林卫也已就位,各个都身执宝刀,凛然而立。 在声威赫赫的人群对面,只有武攸绪一个人,如今,他年逾不惑,看惯了风霜雨雪,就算是再艰难的局势,他也依然能够保持沉着。 “武公,下官要奉旨搜查青璃观。” 武攸绪如今在朝廷上是既无官位也无爵位,按道理来说就是普通道士一个,但是他的身份又是朝野上下都明知的。 就算是姚绍之这种疯狗,在没有定罪之前,也不敢对他太放肆。 原以为武攸绪会惊慌失色,谁知,此人竟站在场院中,不动不摇,晚风吹拂他的脸庞,发髻边缘飘落的发丝,柔柔吹动,然而,他的心智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将拂尘换到左手,向后一指:“姚御史,请进!” 武氏此举,令姚绍之错愕不已。 他脚步略微迟疑,并没有马上直扑目标,武攸绪也未免太过镇定了,这其中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疑神疑鬼,下不定决心,然而,压力却从四面八方向他侵袭。 武攸绪这边,不安的拂尘,随意乱挥,催促着姚绍之,赶紧进门查看,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尽早有个了结,不要耽误老道士上床睡觉。 在他的身后,二十个羽林卫,亦焦躁不安,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姚绍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是遵了圣旨,才被他大老远的从长安拉到这里来。 来的时候,他不是很嚣张吗,怎么现在到了地方,却迟疑了起来。 他们将姚绍之团团围住,手里的长刀也已出鞘,姚绍之额上冷汗涔涔,他不怕老道士搞鬼,却当真惧怕眼前的这些羽林卫。 若是得罪了他们,说不定,小命就要不保。 这些年,别看他在朝廷上耀武耀威,实则,他比谁都明白,他树敌太多,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的人,简直是数不胜数。 无奈,只得下令,搜查青璃观。 此言一出,羽林卫立刻冲到了最前面,他们从正堂到厢房一个地方都不放过,仔细搜查,长刀在所有遮挡物之间,挑来挑去,把东西弄得极乱。 唐大眼一直守护在武攸绪的身边,其实,原本他们是想多派几个护卫保护他的。 就连一直装作置身事外的临淄王都同意这个意见,只因的,武攸绪身份特殊,且是这计划之中,最为要紧的一环,千万不能出差错。 然而,这样友好的建议,却被老道士严词拒绝,最后,他也只是同意由武功高强的唐大眼稍作保护,其余人等皆不可进入道观。 其一是,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在万全的准备面前,姚绍之这种阴险小人,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再者,让太多的护卫进门,在羽林卫的面前,难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此前,武三思也多次派人监视他,那个时候,因为都是私底下的活动,无法摆上台面,他接受了临淄王的建议,加强了道观的守卫。 当时,他也害怕武三思一个狗急跳墙再把他给害了,现在,羽林卫是遵从圣旨赶来的,完全是代表陛下,代表朝廷,武攸绪不必再防范他们。 即便今天被他们成功嫁祸,羽林卫也不会放任姚绍之害了他的。 第四百七十章 一无所获(百万字,加更) 羽林卫前驱,姚绍之跟在后面,他明明知道,他要找的东西究竟存放在何处,却不急于将它宣之于口。 羽林卫已经上场,他要隐藏自己,别让他们抓住了把柄。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羽林卫在前院四处乱翻,并没有阻止,相反,这一刻,他更加关注老道士武攸绪的动向。 此人现在摆弄着拂尘,就跟在羽林卫的后面,他们检查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一点也不见紧张。 除了跟随,他还不时和羽林卫搭讪,为他们讲解他这几件破房子的不同用处。 叨叨念念却又一点也没有冒犯的意思,他越是气定神闲,羽林卫们就越是痛恨姚绍之。 只觉得,他闲着没事,非要来招惹这个老道士是为何? 折腾了这么久也毫无收获,他们的怒气越来越旺盛。 眼看着前院已经搜查完毕,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一些经卷,其他能称之为谋逆武器的东西,简直是一根毛都没有找到。 羽林卫泄了气,搜索的速度显著下降,姚绍之见状,知道时机一到,他坦然的走到了羽林卫的面前。 “后院还没有搜查。” 那羽林卫带头的旗官一听,怎么,还有后院? 这破道观地方还挺大的。 视线转向武攸绪,攸绪脚步轻快的踱到院门前,其实,说是院门,不过是一道梅梢映月的照壁而已。 “旗官,后宅不过是老道日常打坐休息之地,并无任何可疑之物。” “武公,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这前院都被搜查了一个遍,怎可独独放过后宅?” “武公刚才一直都很配合,现在站出来阻拦,不免让人心生疑惑,难道是里面当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看着他阴险的表情,武攸绪也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厮确实是早就跟武三思串通好了,刺探了他道观里的情况,而后,打算以此发难。 既然他们非要自取灭亡,他也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姚御史,你这是何意,你是在说老道不敢让你搜查了?” “姚御史,你带领羽林卫过来,虽是携了圣旨,但老道也明白,参劾老道私藏兵器,一定是你在背后蛊惑圣心。你想查,老道绝不阻拦,但丑话也要说在前头,若是没有收获,你也休想轻轻松松的离开!” 说完,他拂尘一扫,让开了身位。 老道士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嘴角漾着奸诈的笑,那笑容令阴毒的姚绍之都汗毛倒竖。 随着他让出了行进路线,姚绍之的心,当真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就算是死,也只得硬闯。 羽林卫可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陪着他伤春悲秋,撞开恍惚的姚氏,径直闯入后宅,于场院中四散分开,在几个厢房之间,逐一查看,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羽林卫们回到小院之中集合,如今,还没有被搜查过的地方,只剩下月半小门阻挡之下的库房。 姚绍之想要得到的证据,近在咫尺,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却停下了脚步,踟蹰不进。 他不停在场院之中徘徊,不时睇一眼武攸绪,后者执着拂尘,面上的表情足可以用人畜无害来形容。 而在他身后的黑脸壮汉,亦是端着肩膀,怒目相对。 “姚御史,这后宅之中,只有库房还未检查,请姚御史稍侯,老道打开房门即可。” 他翩翩然走向了月半小门,唐大眼却没有跟从,只是用警觉的眼光望着众人。 尤其是姚绍之,一旦没有收获,这厮肯定第一个要逃跑,可不能让他如愿。 嘎达一声,三簧锁弹了开,橙红的小门,咯吱咯吱的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气味。 武攸绪执起拂尘,在天空中横扫了几回。 “诸位旗官,可以进了。” 羽林卫众人,虽是性情粗狂了些,可也不是傻瓜,大场面也见识过不少,何曾见过被抄家还如此镇定的人。 他们早就看出这事有门道,不过,圣旨在上,也容不得他们停下,不就是搜查吗,我们搜就是了,若是搜不出,自然有姚绍之顶着。 羽林卫整队进入库房,搜搜捡捡,所谓库房,地方也并不大,不过是三间厢房大小,里面摆放着一些断了腿的矮桌子,关不上盖子的宝箱,还有大坛子几个,里面盛放的都是上好的胭脂醉,一番搜查,根本什么东西也没见着。 这一刻,羽林卫看姚绍之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姚绍之跟着他们进了库房,观看了他们整个搜查过程,可以见证,他们搜查的十分仔细,绝没有偏袒老道士之处。 天杀的! 火药呢? 怎的会没有? 姚绍之在心中暗骂,那被指骂的对象,当然是武三思,只因的,他是武三思的铁杆,多年以来都是根据他的要求指哪打哪,从来也没有失手过,这一次,武三思发出指令,诬陷太子,他便想也没想,就按照武氏的要求,写了一份奏疏递交上去。 如今一看,这明明是武三思情报有误,老道士的道观里,根本什么兵器甲胄都没有,那些所谓的成箱的火药,更是无处搜寻,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爷爷的,玩鹰的竟然让鹰啄了眼,他现在才醒悟过来,他这是上当受骗了。 姚绍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以往骄人的战绩,出现了污点,而且这个污点还极有可能让他直接滚出官场。 他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不行,必须想办法。 老道士武攸绪倚靠在半月门前,手执拂尘,微笑如常,他喜悦的样子,让姚绍之更觉气恨,难道,就连郡王也被这老妖道给算计了? 磋磨了片刻,羽林卫自行停止了搜查,没有跟姚绍之请示,他们就准备写一份格目,由武攸绪签字画押。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什么私藏兵器,勾结驸马,都是在鬼扯,这偌大的宅子里,可堪称兵器的东西,一件都没有。 羽林卫的兄弟们早就已经看穿了姚绍之的真面目,就等着看他回到长安如何复命。 此刻的姚绍之彻底从一只雄赳赳的斗鸡,转变成了一只焦躁的蚂蚁,他不停在为数不多的几件废弃之物中翻翻找找,犹如发狂。 然而任凭他瞪穿了眼睛,也还是没有收获,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羽林卫的兄弟们抱着拳,笑看他在不大的场院里东翻西找。 第四百七十一章 脸皮是什么 羽林卫那是做什么差事的,那可是专门负责抄家的,技术手法都是没的说,再细小的可疑之物,都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都翻找不到,就凭姚绍之,若是能找到一件,在场的羽林卫都可以集体请辞了。 足足半个时辰,姚绍之在这间小库房里四处搜寻,就差连地砖也敲开来看,折腾的大汗淋漓,最后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现如今,他不再担心找不到兵器的问题,而是担心自己的官位问题。 是谁诬告太子谋逆,私藏兵器? 是他姚绍之。 是谁说收到了可靠情报,兵器就藏在青璃观? 还是他姚绍之。 到了最后,什么东西都没有搜到,何况还是在羽林卫的见证之下,傻子都知道,回到西京,他的日子是别想好过了。 就在这时,他原始的生存本能掌控了他,只要把那幕后指使的武三思拉出来祭旗,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此刻,他终于回想起那一日在大明宫殿门前,太子那轻蔑的微笑,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胜券在握,洞悉一切的笑容,可叹,当时的他竟然还以为武三思能赢过太子。 他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既是武攸绪这里没有任何发现,那军营那边呢? 老臣的府第呢? 那铜符还会搜出来吗? 想到这里,刚刚落下去的冷汗,重又冒了出来,他立刻跳起,企图去给另外几路羽林卫通风报信。 奈何,刚刚奔到门口,就被一只拂尘挡住了去路。 想跑,没那么容易! 一直袖手旁观的老道士武攸绪,这个时候跳了出来,阻住了姚绍之的逃窜路径。 “姚御史,你说的兵器呢?” “火药呢?” “在那里?你去给贫道拿出来看一看,贫道也想见识一下这样的稀罕物。” 姚绍之也不是吃素的,他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脸皮极厚,铁锥都戳不破。 见攸绪发难,他反而镇定了心智,敛住面容,笑道:“武公,搜查青璃观,那是陛下的旨意,我也是奉旨行事,既然没有搜到,那就说明,武公是清白的,我一定会秉公办理,向陛下阐明详情。武公不必担忧。” 说着,他就想推开拂尘,往外走,武攸绪干脆收回拂尘,站在了他的面前。 “担忧?” “姚御史,我有何担忧?我本就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可指摘的地方,如今,你也看到了。” “倒是姚御史,此番回京,要大大的担心一场,明人不做暗事,你既带队过来搜查,状告贫道私藏兵器的,就一定是你。你们这些言官啊,平日里实在是太清闲了,数量庞大的京官还不够你们参劾的,居然还要惦记着我这样不问世事的人。也真是难为姚御史了。” 怎么样,你也别再装了。 他想挑明,姚绍之还偏不接招,对诬陷之事,矢口否认。 武攸绪根本不信,这厮是武三思的忠实走狗,以往多少仁人志士都毁在了他的手里。 这件事,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武三思,而他姚绍之,就是他放出来咬人的一条狗。 亏得他还以为自己也算是个人物,实则,一旦出事,武三思会第一个与他割席。 武攸绪继而说道:“诬告究竟是谁做的,我并不感兴趣,但姚御史,你扰乱道观清静,我也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我不像你,只知道在背后搞阴谋诡计,我今天就明确告诉你,我要向陛下参劾你!” 拂尘一扫,气势十足。 姚绍之心里咯噔一下,武攸绪要参劾他,这事若是成了,恐怕真的能给他造成一大打击。 当然,他也不是没能力应对武氏的参劾,只是,现在差事办得不利,本就是罪过一桩,若是武攸绪再掺和进来,他还真是难以招架。 事到如今,他当然要咬死了,不知检举之人是谁,但是他的谎话与窗户纸也没什么区别,简直是一戳就破。 很快,就有人看不惯他的虚伪做作。 在姚氏身后,羽林卫早就已经围拢了过来,这些人都是他诬告太子的受害者,一路上,被他牵着鼻子走。 如今看他还想垂死挣扎,必然是扔下一锤子,将他彻底锤死。 “姚御史,那状告太子的奏疏,就是你呈给陛下的,你怎的不认?”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老道虽远离朝堂,可朝堂上的规矩也是懂的,朝廷上的御史这么多,怎的陛下就差遣了你来处理此事?御史负责稽查,这大家都明白,只有是你检举老道,你才能带着羽林卫的兄弟们来搜查。” “你说,是不是?” “不管武公信与不信,这件事确实不是我做的,我也只是奉旨行事。”姚绍之咬紧了牙关,坚决不认。 武攸绪也明白,面对自己,他不可能承认奏疏是他上的,他若是能行如此光明磊落之事,就不符合他的性格特征了。 就这么一个阴险小人,在阴谋败露之时,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推卸责任,解脱自己。 与其在这里刁难他,还不如尽早把奏疏写了,递上去,看他如何向陛下交代,却在这时,身后的羽林卫里传出了一声叫嚷。 “姚御史,那夜就是你向陛下上书,我都看到了,你怎么不敢承认?” 这一声嚷,无疑是给了姚绍之当头一棒,他猛回头一看,这话竟是羽林卫里的一个小小士兵说的。 “休得胡言乱语!” “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他瞪着两眼,抵死不认,然而羽林卫中的议论亦起,众位不知内情的士兵将那叫嚷者围在中间,不时询问。 眼见着姚绍之落败,小士兵也不再把他放在眼里,开始将实情讲出。 原来,那一夜,绍之入大明宫时,正是小士兵当值大明宫二重门处,他眼见着姚绍之急匆匆的进门,过了一个时辰,才走出来。 只因的当时天色已晚,大明宫里早就没有了外臣,姚绍之的身影才显得格外惹眼。 小士兵注意到,此人进门时行色匆匆,面容郁结,可出门的时候,脚步轻快,连带笑意,显然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再结合后来被派到洛阳彻查太子私藏武器之事,他立刻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检举太子。 两相对照,只有姚绍之符合这个检举人的特征。 第四百七十二章 想遛,没那么容易! 这一下舆论彻底站到了武攸绪这边,姚绍之成了众人谴责的活靶子,坚持了不到一时半刻,就饮恨退场。 羽林卫的旗官,倒还是懂礼数的,姚登上了马车,旗官走向武攸绪,向他连连致歉。 武攸绪接受了他们的道歉,他很明白真正奉旨办事的只有这些羽林卫,他们和自己并无仇怨,也算是被姚绍之连累。 如今,此人落败,他真正要做的,是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绝对不能让他翻身。 这个活计,还得他自己来办。 此番争斗,唯一没有尽兴的便是义士唐大眼。 他本是为了负责武攸绪的安全而来,原以为,姚绍之查不到东西会狗急跳墙,威胁攸绪的安全。 他等啊盼啊的,终于把人给等来了,没想到,姚绍之居然是这么一个鼠胆之徒,挑起事端,查抄家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失败之后,居然可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坦荡荡的离开。 脸皮之厚,也是无人能敌了。 此刻坐在马车上的姚绍之,已经开始酝酿如何把黑锅甩出去了,他闭目静思,马车催动,过了一会他才察觉出,行进方向有异。 他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前方的旗官嚷道:“怎么回事?不是要回驿站吗?” “姚御史,还有几处地方没有搜查,我们怎么可以回驿站?” “此番兄弟们跟着御史过来,完全是奉了圣旨,兄弟们要按照圣旨所写,分毫不差的执行陛下的旨意,这个道理,姚御史你不会不清楚吧?” 开玩笑,他怎么会不懂,他现在是懂也想装不懂而已,接着查,今夜的阵势还没看出来吗? 太子说不定早就有了防备,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精明如他,怎么会再主动冲上去送人头。 “兄弟们,陛下的旨意,这次查抄行动,全由我便宜行事,到达现场都听我指挥,你们难不成也忘记了?” 骏马依然在行进,只是因的旗官在和姚绍之对话,故而速度有些减慢,他在马背上扭着头,对姚绍之说道:“兄弟们自然记着圣旨的要求,只不过,陛下的旨意,姚御史也不能违背。” “陛下明明要求彻查数个地点,即便姚御史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也不得停止搜查,这个道理,姚御史也一定清楚,难道,你想抗旨不尊?” “你不要胡说,我何曾要抗旨?” “那就走吧!”旗官挥动马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下一个目标,羽林卫将军李多祚府上。 将军府上,李多祚与妻子对坐小酌,他的妻子乔氏亦是兵家女出身,自有一股豪气,酒量也不一般。 平常日子,两人对饮的时候,李多祚都经常不是她的对手,被她灌得七扭八歪。 不过,近来,李多祚的军务非常繁忙,两人不常相聚。 乔氏端起小瓮,给温酒的小坛子里加了点水,而后拿起酒壶,给李多祚把酒满上,他的酒盏已经空了许久。 他却没有注意到,可见,他的心思全没有在饮酒之上。 两人已经这样傻呆呆的在正堂等待了三天,白天,李多祚在军帐里指挥将士们操练布防,晚间就回到府里,守着妻子。 乔氏能够看出,丈夫已经到了某个极限,乔氏曾经询问过,近来,他的举止为何如此怪异,但他坚持着,什么都没有透露,但乔氏隐隐感觉,这些怪异举动,终究还是与朝堂上的纷争有关。 李多祚作为一员武将,事实上,他对朝堂纷争并不感兴趣,也不想过多参与,但为了维护正义尊严,他也不得已的被裹挟在其中。 乔氏摩梭着酒盏,只希望,了结的那一日快些到来。 姚绍之几乎是被羽林卫们绑着,来到了李府,李多祚听到门外的动静,已然携着妻子,来到场院里,等着迎接来人。 姚绍之躲在马车里,根本不愿意下车,然而,羽林卫的旗官,绝对不会放任他,如此行事。 等到马车停的安稳了,他才从马上飞下,把车帘子径直揪了下来:“姚御史,请吧!” 他一伸手,几乎是拽着姚绍之的胳膊,就把他从车里拉了出来。 怎么样,姚御史,这件事你不想顶着也得顶着,想让兄弟们帮你扛黑锅,做梦吧! 姚绍之脚底软绵绵,还在门前磨蹭,旗官从后方推了他一把,他一阵踉跄,几乎是摔着进入了李府的门框。 李多祚身为武将,征战沙场,气场自然与青璃观的老道士不同,他满眼杀气,怒容毕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姚绍之与他对视一刻,当场就怂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赶忙取出圣旨,宣读一遍。 李多祚接旨,羽林卫上前,旗官先向多祚行礼,都是行伍之人,他们对待李多祚多了几分尊重。 多祚点点头,表示了解情况,让出前方道路,任凭羽林卫们搜查。 他携着妻子,在庭院里站着,静等着羽林卫们的搜查结果。 经历了上一次的丢人现眼,姚绍之这一次是说什么也不愿再冲在前面了,但等到他们搜查的差不多的时候,他也终究还是要出场的,毕竟,武三思早就已经将异物藏匿的地点告诉了他,不管是有还是没有,能不能搜到,他也要尽力尝试。 就在羽林卫把府上闹得人仰马翻之时,姚绍之则被安排了一个座位,让他舒舒服服的和李多祚进行眼神和言语的交流。 姚绍之落座,这才发现,在李多祚身边坐着的他的妻子,同样也具备炯炯的目光,暗夜之中,一双眼睛放的锃亮,仿佛有一团火炬在燃烧。 他竟然从这身段娇小的女子身上,同样感受到了腾腾的杀气。 “姚御史,按照圣旨所说,圣人是怀疑多祚与太子意图谋逆了?” 姚绍之愣了一愣,他刚才的心思都放在多祚之妻身上,猛然听到这质问,没有反应过来,他迅速调整状态,状若不敏。 “李将军,何出此言?” “陛下不过是听到了一些传言,想证明李将军的清白罢了。” “试想,传言一起,对李将军的清誉势必有损,若是不调查,以后将军必定会受到朝臣指摘,如今,羽林卫亲临搜查若是没有发现,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第四百七十三章 姚御史的得意时 李多祚轻蔑一笑,呵呵,谣言,那不都是你们给老子罗织的罪名吗? 老子跟随太子作战,自然关系亲近,如若这也成了罪行,那以后太子也不必再指挥作战了,干脆把朝政都交给你们好了。 干脆就让武三思自己上,当初,突厥吐蕃势起,情势危急,环顾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迎敌,太子被逼无奈,才挺身而出。 如今,没有了外敌,你们就想卸磨杀驴,真是好精妙的计算。 老子倒想问问看,当初,朝廷无人可用的时候,武三思在哪里,你姚绍之又在哪里? 今日,见太子势力渐增,就嫉恨起来。 “姚御史不愧是言官出身,说话可真叫一个好听,让人想反驳都无从下手。”李多祚感叹道。 “不过,姚御史也别忘了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若是真有大厦将倾的那一日,你就是再能狡辩也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我想,姚御史这么卖力气诋毁太子,应是早就衡量过利弊了。” “夫人,给御史倒酒!” 姚绍之可以明显感觉到心跳在急剧加快,那些他曾经朦胧中预感过的事情,难道真的要成真? 如今,差事办得不得力,待到返回长安的时候,武三思一定会第一时间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纵观整件事的发展,其间,根本没有闪现武三思的身影,不论是奏疏还是言论,他从来也没有亲自出手。 虽然,在朝堂上他和太子偶有争端,但那些打嘴仗的东西,根本不能表明他就是幕后主使。 若是此番行动当真失败,姚绍之很有可能面对的就是陛下的雷霆之怒以及武三思的抛弃。 “姚御史,请!” 姚绍之看到,一个大酒坛在他的眼前横空划过,再细看才发现酒坛子正是被李妻单手举起,送到眼前的。 只见酒坛微微倾倒,橙黄的酒液就泼洒了出来,可以看出,这是满满一坛酒,芳香浓郁,一定是佳酿。 他眼前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酒盏,现下已经溢满。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李妻端起酒盏,咕咚咕咚几大口就把酒液吸了个干干净净。 “姚御史,怎么不喝,不论今日搜查结果如何,这一杯酒还是可以喝了的,你我平日里也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这一次也算是认识了。” 李多祚亦端起酒盏,夫妻二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姚绍之根本就无法抗拒这样的眼神。 他仰头一饮,拉起袖管,把下巴上沾着的酒滴子全都一股脑抹去,这时,羽林卫们已经将李府私宅查找干净,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就连所谓的李多祚和太子交往的书信都没有看到。 接连转场两次的士兵们不免有些焦躁懈怠,个个都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姚绍之,那愤怒指数,比之在道观之时更甚。 姚绍之坦然站起,面对着他们,如今,也只有他孤身一人,面对着这些仇恨满腹的人,没有人可以求援,没有人可以提供帮助。 他要自己救自己,他突然想起,武三思在给他提供线索的时候,曾经说过,私藏兵器和铜符是两套行动。 他是分别派遣了不同的人去做的,现下,虽然青璃观的行动失败了,但这并不表明,铜符就一定找不到。 思及此,他重新抖擞精神,指挥着旗官,向李府后院走去。 这一次,他撕去了虚假的伪装,彻底将武三思提供给自己的情报,付诸实践,看到他直奔目标的样子,羽林卫也有些疑惑,自从长安出来,他们好像是一直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旗官们心中不忿,可仍然听从他的指挥。 姚绍之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要脸还是不要脸的事了,他径直奔向后院,四处寻找目标猎物。 几个厢房地方不大,屋内的摆设也都是普通家具,虽然已经被羽林卫翻乱,但也可以看出,根本不可能有他想找的东西。 他又转向游廊之中,站在台阶上四处张望,天色晦暗游廊里有遮挡,让他根本无法辨识四周的事物。 身边的羽林卫举着火把,被他一手抢过,随着火光照亮了前方,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 前方是一弯湖水,中间铺就了一些石子,可以延伸到对岸,湖水不深也不宽,完全就是人工造景。 引起他注意的是湖水对岸的一大块空地,隐隐约约的他可以看到,在空地的四周有几个木制的架子。 就是那里,他一时情急,撩起袍服下摆,就想跳过去,身后忽然被人拽了一下,他脚都已经登到了游廊边上,眼看就能跑到湖上,这一拽,反而让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快放开老子!” “姚御史,你疯了!” 旗官大手一挥,把他拉住,在他的头顶,火把的火苗窜了一尺高,眼见着就要燎到游廊的木顶子。 这要是搜不着东西也就罢了,若因的他的鲁莽,点着了李将军府上的东西,他们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幸而被他阻止,那火苗子才没有燎上去。 姚绍之回头一看,火把已经被旗官抢了去,也管不得许多,连忙向对岸奔去,唯恐对岸的东西会被人搬走。 实则,李府的小厮丫鬟早就被羽林卫赶到了前宅的院子里站着,后院这边都已经腾空,方便他们搜查。 对面空地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或许,鬼影会有两三只,就等着姚御史光临。 姚绍之可管不得对面究竟是人还是鬼,是魔还是妖,总之就是一味往前冲就对了,他撩起袍服,从细碎的小石子上面踩过,横冲直撞的,就登上了对岸的空地。 果然,穿过一丛丛小树,展现在眼前的正是一块方形的空地,四周都摆放着木制的搁架,搁架上放置的自然是李将军的毕生爱物—兵器。 哈哈! 哈哈哈! 姚绍之不禁拍手狂笑,终于啊,还是让他给找到了,接下来,就等着他找到那个搁架,一切就该了结了。 他欢呼雀跃的样子,看在羽林卫等正常人的眼中,就好像一个发癫的狂人。 旗官赶忙把一直在前宅看戏的李多祚叫了过来,姚绍之要是真的疯了,他这个主家说不定还要被牵扯上,这个时候,他必须在场。 第四百七十四章 姚御史发狂记 和紧张的羽林卫不同,李将军闻言,气定神闲,迈着稳健的大步,不紧不慢的来到了空地上。 李多祚赶到的时候,他的那些宝贝,已经散落一地,站着的姚绍之,仿佛化身一只硕鼠,拼命的在他那些搁架上翻找。 其实,这些架子都是敞开式的,所陈列的东西,只要打眼一扫,就可以一览无余。 然而,姚御史要找的东西,肯定不是这些兵器。 姚绍之得到的指示是,铜符藏在搁置兵器的木架子之中,在一个刀架的第二层,木条之中,有一个凹槽,推进去就可以找到。 他本以为,这线索已经很清晰了,只要他看到刀架,立刻就可以找到,却没成想,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难办的多。 李多祚是武将,收藏的兵器多到数不清,只是这场院里立着的刀架就有五个,各式宝刀,长的短的,直的弯的,什么样的都有。 他要老老实实的将这些刀架都翻个遍,才能找到铜符。 然而,对于屡次挫败的姚御史来说,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他拼死拼活也要抓住。 好在,事情的发展,没有让他彻底疯狂,还是给了他一个痛快的了结,当他掀翻了第三个搁架,沿着第二根木条仔细摸索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凹槽。 颤抖的手指,逐渐接近凹槽,轻轻摩挲一下,猛力一推,凹槽居然真的弹开了。 成了! 他大叫一声,李多祚和众旗官听了叫喊,立刻凑到他身边,眼见着他激动的把一个小木条托了出来。 木条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正好可以用来收藏细小的东西,原本在这里盛放的,应该是武三思命人藏匿好的铜符。 姚绍之激动的把木槽取出,以为就此可以洗刷自己的耻辱,可当他面对空空荡荡的木条的时候。 他真的崩溃了! 他发疯一般的抚摸木条的凹槽,而后,又用手指头抠住凹槽的底部,不停的往外扒。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却在这时,早就知悉真相的李将军,缓缓踱到姚绍之跟前,疑道:“姚御史,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这里放着的都是平时收藏的兵器,我是羽林卫将军,这些兵器无论是数量还是规制都是符合朝廷要求的。” “况且,陛下早就知道我有这些收藏,它们可有什么问题?” “你个奸诈小人!” “说!” “你把铜符藏哪里去了!”他发疯一般的跳起,冲向李多祚,多祚乃是武将出身,他本可以稍稍移动身形,躲避他的疯狂举动,但是他却不予反应,任凭姚绍之抓住了他的衣领。 “说!藏哪去了?”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把铜符拿走了!” “你们这些恶贼!” 他抓着李多祚的衣领,拼命摇晃,多祚身形魁伟,根本不惧怕这个,身后的羽林卫早就已经暗中跟进,将军府的护卫,也已经走了出来,他们目光炯炯,都在等待着这位发疯的御史,松开将军,就立刻将他擒获。 “姚御史,铜符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羽林卫中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位旗官正是把姚御史从马车里揪出来的那一位,兄弟们连夜做事,早就累的精疲力尽。 他们看够了姚御史的各种愚蠢表演,再也容忍不下去,就算是没有姚绍之的胡言乱语,他们这次回去也不会放过他。 疯疯癫癫的姚绍之,听到这声疑问,顿时呆住了。 他赫然发现,他失言了! 羽林卫根本就不知道铜符之事,他在呈给李显的奏疏中,只是提及几个与太子过从甚密的官员家中或许私藏兵器甲胄,至于什么联络起事的铜符,根本就从没有说起过。 李显不知情,羽林卫们自然无处得知。 他们的计划本来是这样的,等到姚绍之来到指定地点,翻出了铜符,并让羽林卫当场见证,这套戏才算是演全了。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不论是老道家里还是李多祚家里,他都一无所获,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太子早就有了准备。 武三思的阴谋都被太子提前知晓,他早就画好了圈,等着他们来跳。 而他们还茫然不知,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真是个心肠歹毒的恶人! “本官说了什么?旗官是否听错了?”他整理了衣袖,开始实行装傻战略,实则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应付的办法,总而言之,他这只小蚂蚱,是一定要跳到跳不动为止的。 他要马上给武三思送去消息,把洛阳一地的详情都透露给他,让他尽早想办法,务必让陛下难以责罚他们。 至于陛下那边,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情况不妙,就要把武三思在背后的指使,全都向陛下讲明,以求得脱罪活命的机会。 大难临头各自飞,从来都是永恒不变的真理。这样做,他心安理得。 但旗官的质问,却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不肯给姚绍之逃脱的机会,仍然逼问着他铜符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与检举太子之事有关。 受害者李多祚,如今退避到羽林卫的身后,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姚绍之忽然发现,那些先前对他还算礼让的士兵,如今正把他团团围住,两只眼睛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吞了口唾水,心情极度紧张。料想他纵横官场十余载,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荒唐的事情。 实际上,这次行动有一个漏洞是姚御史没有察觉的。 进行搜查的是羽林卫,李多祚乃是洛阳羽林卫的将军,军人之间最重同袍情意。 青璃观的武攸绪宅,洛阳里坊里的那些官员宅邸,他们都可以用心用力的去搜查,不论是搜到还是搜不到,都会心安理得。 但是,在被姚绍之谗毁的人物之中,还有右羽林将军李多祚,从长安赶来的羽林卫们,并不想搜查李多祚的住宅。 所以,从老道士那里铩羽而归,他们就十分愤恨姚绍之,这也是为什么旗官一定要把他拉来李府进行搜查的原因之一。 诬陷是你搞出来的,你就要负责把他贯彻到底,兄弟们就陪着你找,看看到底能不能找到李将军谋逆的证据。 现在,昭昭事实摆在眼前,看他还如何抵赖。 第四百七十五章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旗官抽出佩刀,在姚绍之的面前晃了几晃。 那刀尖几乎就要挥到他的身上,吓得绍之连连后撤,嘴上还不饶人:“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本官是钦定御史,岂容你们放肆!” “卑职没有放肆,也不敢放肆。”他把长刀放回刀鞘,而后,走到姚绍之面前:“我只是想替兄弟们问一句,姚御史,你带着兄弟们来,究竟是想查找什么东西?” “姚御史也不必多想,我们都是刀尖上滚过来的粗人,就这样的刀子,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挨过,浴血疆场,为的是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受人指摘。” “姚御史好命格,生的细皮嫩肉,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刀子,划到自己身上的样子吧。” “你,你想知道些什么?” 在重压之下,姚某人终于退让,事到如今,势不如人,示弱完全是可以接受的策略。 “卑职刚才已经说了,铜符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会在将军府上找铜符?” 压力已经集聚到顶点,众人的眼光都注视到他这里,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看着就要投降。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李多祚大喝一声:“够了!” 瞬时间,羽林卫就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在看着他,他们想不明白,他的清白,马上就可以求得,他为何要阻止他们继续逼问姚绍之。 “将军!” “我们这可都是为了您,这人如此污蔑将军,您为何不让他说出幕后主使?” 越过青年们的身躯,李多祚看到的是姚绍之瑟瑟发抖对于眼神,显然在刚才那一刻,他已经决定把实话都吐露出来。 然而,李多祚却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对于此次搜查,太子早有交代,只需把他们所谓的证物转移地点即可,不必和武三思硬碰硬。 太子要追求的是,给武三思一个彻底的打击,让他万劫不复。如果,现在经由姚绍之的嘴巴把武三思给抖落出来,这姓姚的说不定还能滑脱过去,把罪名都推到武三思的身上。 太子要看到的是恶人被一网打尽,可不希望他们通过狗咬狗,逃脱惩罚。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如今他只能出言喝止旗官,不要多嘴。 他深知旗官这样做是出于同袍情谊,可他不得不这样做,还得摆出一副听后朝廷处置的模样。 “姚御史既然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就一定要遵从圣旨,如今,既然什么也没有搜到,我们也不能为难御史,免得御史又要上书说我们是武人粗狂欺人太甚了。” “可是,将军,他如此污蔑您,兄弟们忍不下这口气!” 旗官脸面涨红,就连他身后跟随的普通士兵,都一脸怒容,李多祚看着这些年轻英武的脸,心有戚戚。 只要士兵们的血性还在,他就欣慰了。 “同袍们!” 他阔步向前,站到了场院中央,羽林卫们的石像也立刻转了过来。 李多祚估量一下自己的位置,姚绍之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两人几乎是保持着并排的样子。 “多祚明白,兄弟们是相信多祚并无二心,也希望帮多祚证明清白,但多祚还是要劝兄弟们一句,既然陛下已经有旨意,我们就要按照陛下的旨意做事。” “姚御史带着圣旨而来,那么他做的事,就是奉旨行事,没有可以诋毁之处。” “对,李将军说得对,你们都误会本官了!” 这个时候,姚御史仿佛忽然之间就意识到了李多祚的好,马上跳出来附和。 那神情,别提多得意了。 谁知,李多祚瞄了他一眼,立刻调转话锋:“不过,姚御史也要秉公办事,今天,不论是羽林卫的将士还是你自己在本人府上都没有任何的发现。” “这一点,姚御史不会否认吧。” 一听这话,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姚氏,登时就闭紧了双唇,好似哑巴。 “既是如此,等到回京复命,你必须把今日的搜查过程结果都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写成奏疏,呈交给陛下,如果再敢欺瞒,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李将军,不必您提点,兄弟们也会盯着他,不让他乱说话的。” 听了李多祚的解释,羽林卫们也终于领悟了他的良苦用心,面对如此纷繁复杂的局面,只靠意气用事是行不通的。 必须在不违抗圣旨的情况下,让李多祚恢复清白,这样的工作,还最好由姚绍之来做。 局势翻转之迅速是姚绍之没有料到的,在二十名羽林卫的面前,他这个陷害无数朝廷要员的言官,显得是那样渺小微弱,想到自己未来几天还要跟他们呆在一起,他就勉强的同意了这件事。 然而,口惠而实不至,一向是姚御史行走江湖的准则,嘴上答应,心里早就把羽林卫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 这几天还是保命要紧,至于奏疏究竟怎么写,还不是他老姚自己说了算。 姚绍之在前,羽林卫在后,终于走出了院门,在羽林卫同僚的重压之下,姚绍之被迫在空空如也的格目上签字画押。 就在他们即将登上马车,骑上战马之时,李多祚的妻子乔氏,从后宅款款而出,她无惧姚绍之和众羽林卫的注视,气冲冲的向他们走过来。 众人看到,在这位性子刚强的夫人手里,正端着一个大木盆,木盆中赫然有满满的清水。 “整日搅扰,让人不得安宁,该是重新洒扫一下了!” 说着,她就开始在院子里洒水,这个动作的含义再清楚不过,李府不欢迎你们,都是你们弄脏了我的地盘。 老娘要收拾收拾,扫除晦气。 在乔氏的带领下,李府的小厮丫鬟们也迅速行动起来,把被羽林卫弄乱的东西,都归回原位。 真是个硬脾气的婆娘,众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洛阳之行最后的压轴戏,正是在各位老臣的家中展开,这次行动,姚御史并没有亲身参加。 只因的,按照武三思的计划,在老臣的家中出现的,必然是那些与太子交往的秘密书信。 姚绍之判断,这些老臣都是久经仕宦的文臣,即便要起事,也不需要特别的信物联络,他们是一直支持太子的。 只要一声令下,必定跟从。 若是将调兵的铜符安置在老臣的家里,势必会显得画蛇添足,还不如将他们的行动计划编造成书信,放置在老臣的家中,一样能达到目的。 第四百七十六章 拉拢韦皇后 长安,皇城内。 成功攀附韦皇后的卢向之,如今已经晋升为鸿胪寺少卿,总算是扬眉吐气。 如今他毕恭毕敬的侍候着韦氏,彻底取代了武三思的位置,当然做的那些事也和武三思并无二致。 就算是二人的性情,也大同小异。 韦氏已是半老徐娘,又性情刁钻。要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谁会拼命贴着她。如今,卢向之也算是对武三思的心情多了一分理解。 这个差事着实难当啊! 却说,今日又是皇后独眠,趁着夜色浓黑,卢向之被召进宫来,当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进入宫殿的二重门的时候,他狠狠的吸了几口气,挤出笑脸,准备应对韦氏的各种无理要求。 韦氏见到向之,立刻就拉着他的手,进了内殿,随着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身后的纱帐也层层飘落,遮挡了他们的身形。 两人依偎在一起,正是浓情惬意的时候,殿门外却传来通传的声音,韦氏并没有起身,她今天之所以敢把卢向之叫来,就是因的,李显是宿在上官婉儿殿里的。 那个狐媚子,一向是最能缠磨人的,只要有她在,李显就脱不开身。 黑天半夜的,又能是谁? 不一刻,宫女芣苢就走进了纱帐,欠一欠身,禀道:“皇后娘娘,安乐公主过来看您。” “裹儿?”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她略一瞥眼,卢向之就收拾整齐,跳下了床,由另一名小宫女带着,从后门溜了出去。 韦氏亦整理云鬓,到正殿迎接。 裹儿深夜前来,她并不稀奇,她这个女儿一向是古灵精怪,没有个长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分时间地点。 唯一不同的是,一向没有礼数的裹儿,居然没有大呼小叫的闯进门来,还让芣苢来正经报信。 这实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每次来看母后,她都是旁若无人的横着走进门来,这一次,怎的转性了? 等到韦氏看到裹儿的身影,这才明白过来,促使她收敛脾性的,原来正是驸马武延宗。 这可真是件稀罕事,裹儿最近和太子妃住在大明宫偏殿,这是她知道的,要说太子她也确实见过几回。 可驸马求见,在她的印象中,自从二人的婚事定下,这还是头一遭。 且不去管她,看看她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武延宗的带领下,裹儿难得的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而后,就快步走到韦氏身边,依偎着她的肩膀。 韦氏伸出一只手,抚着女儿的乌发,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阶下的驸马。 “驸马,你可是稀客啊!” “容我想想,自从你与裹儿订婚,这还是头一回到我宫里来吧。” “回禀母后,确实是儿臣没有尽到心意,还望母后不要怪罪。”他恭敬的躬身一揖。 啧啧,原来他也是会说场面话的,别看平常总是一副木头桩子样。 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韦氏决定看看他要说些什么,她也是老江湖了,这个时辰匆匆进宫,还是带着女儿当挡箭牌,绝对不是为了什么请安问候的破事。 “驸马,深夜到此,所为何事啊?” “母后,没有事,孩儿们就不能来看您了吗?” “母后,你不想看到孩儿了吗?” 裹儿拉着韦皇后的手,使劲撒娇,弄得韦氏一点脾气都没有,这便是他们夫妻俩此番觐见,早就商量好的战略。 武延宗这次贸然造访,自然是有要事相告,他是为了传递太子的消息而来,然而他身份特殊,韦氏对他有心存芥蒂,他独身前来,韦氏不一定会给他这个脸面。 万一要是她使起性子,说什么也不见他,岂不是坏了大事。 在这种背景下,他才把裹儿拉上,只要有裹儿在场,韦氏就是再不悦,也一定会见他。 只要能见上面,消息就一定能够传递出去。 “母后,儿臣到此,确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他向后看看,皇后宫中,伺候的太监宫女着实不少,这里面难保没有武三思的探子。 韦氏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挥挥手,让芣苢把侍候的下人都带出去,如此,这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驸马,这样你可以说了吧。” 延宗快步向前,从袖袋里变出一物,交到韦氏的手上。 裹儿也状若好奇的凑到韦氏的身前,一起细看。 韦氏接了东西,心下一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 “驸马,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的?”她的语气已经明显带了质问的意味。 “启禀母后,这是从偷袭沙坨忠义的杀手身上得来的。” 嘶,沙坨忠义。 他的事情,李显前两日也跟她提起过,听说要再次查办,里面涉及到了光禄卿宋之问。 情况非常复杂,灵武军的战败,似乎与宋氏兄弟有脱不开的关系,甚至涉及朝堂纷争。 韦氏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件,心底疑惑大起。 却见她的指掌中,握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条,粗细仅有两指大小,上面绘着一束蒲草,那正是韦氏一族的家徽。 这件事怎会牵涉到韦氏一族?韦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近来听说驸马和太子早就勾连到了一起,说不定,他们这是故意给韦氏一族挖坑,想把他们也拉进战局。 韦氏一族和武氏一族的追求,从根本上说是不同的,她要时刻警醒着,切不可轻举妄动。 “前朝的事情,我不愿插手,不过,沙坨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沙坨遇刺,正与宋之问有关,他的手上,怎会有这个信物?” 裹儿的小脑袋瓜,一直搁在母亲的肩上,没有动地方,就等着时机变化时,赶紧跳出来为武延宗说话。 今日两人一同进宫,也是裹儿的意思,武延宗呆头呆脑的,平时和她讲话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母后最讨厌不机灵的男人,她生怕延宗讨了韦氏的不满,事情没办成,反倒是砸了锅。 武延宗言笑晏晏的解释起来。 “启禀母后,此物是从刺杀沙坨将军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沙坨将军一人就把刺客打死,我们没有得到关于幕后主使的任何证据,搜遍全身,只在他的发髻之中发现了这个木条。 “韦氏一族的家徽,两京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沙坨将军认为这个发现事关重大,便连同信物和书信一并交给了太子殿下。” “殿下与我们商议,我们还是认为,这是宋氏兄弟故布疑阵,想要陷害后族韦氏。” 第四百七十七章 信你才有鬼 武延宗发现,韦氏的手在渐渐攥紧,显然,她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以她不能容人的性格,又怎会允许宋氏兄弟陷害自己的家族。 他暂时停住了说话,等待韦氏发问,果然她思忖片刻,便嗤笑道:“驸马,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番鬼话吗?” “这个家徽确实是出自韦氏一族,然则,你们无凭无据,就说它出现在刺客身上,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伪造,企图蒙骗于我。” “太子急于剪除乱政的臣子,这我可以理解,如若他需要借助我的力量,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但有要求就要实话实说,为何还要编造出这样的谎话?” “你们以为,用这么个小木条在我眼前晃一晃,我就会相信你们的话,对宋之问恨之入骨,帮助你们除掉他?” “这样想,未免也太天真了些,我还是那句话,我老了,不愿再掺和朝政之事,以后,这样的事情,少来找我。” “母后,您这样说,就是冤枉孩儿了,我们怎么是要麻烦您呢,我们明明是为了韦氏一族着想。” “难道,母后还不相信裹儿?” 她抽抽啼啼,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就这样仰着头,看着亲娘,韦氏替她抹抹泪,却没有轻易松口。 “裹儿,你的话,母后没有不相信的,可是,你今晚跑到宫里来,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驸马,你心里清楚。” 韦氏这么一说,裹儿的小嘴瞬时就撅了起来。 “母后要告诫你一句话,切莫成为别人的工具,所思所想,要有自己的主心骨。” “看来,母后这是不相信延宗了。” 韦氏挑眉,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你是太子的人,现在拿着这么个不知真假的东西,跑到我的殿里来,难道不是在为了太子讲话? 她现在虽不至于厌烦太子,可也没有到一定支持他的地步,怎么,这是想强行把她拉上船。 “驸马,你若是这么想,也是可以的。”她并没否认:“我只希望你能真心真意的对待裹儿,而不是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母后,延宗是真心对我,你不要责难他。” 韦氏气结:“你这个丫头,真是脑筋不灵光!” “皇后娘娘,延宗今日所说,完全是事实,绝没有半点掺假。娘娘若是不信,等到沙坨忠义进京,找他一问便知。”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杀手已死,沙坨忠义和你们是一伙的,当然会向着你们说话,依我看,你们早就编好了谎话,等我就范。” “皇后娘娘,”武延宗不卑不亢的凝视着韦氏,她的手上仍然抓着那枚蒲草信物,他知道,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延宗恳请娘娘能静下心来想一想,宋之问,宋之逊兄弟究竟是谁的党羽,如若他们真的为了一己私利,就出卖灵武军数万将士,岂非是伤天害理?” “延宗并不讳言,今日来到皇宫,面见娘娘,就是为了求得娘娘的帮助。延宗自知,不算是娘娘的心腹,无法获得娘娘的信任,这才请求公主与我一同进宫。” “娘娘,听其言,观其行,娘娘可以想一想,自从太子坐稳储位,何曾加害于娘娘,太子殿下对娘娘一直礼重有加,从没有不尊重娘娘的言行,若是太子想故意拉娘娘下水,又何至于用这样麻烦的手段。延宗今日充当太子的说客,也是希望一家人能同仇敌忾。” “宋氏兄弟所行,于公,失之大义,于私,是奸诈小人的卑劣行径。娘娘贵为中宫之主,母仪天下,自当为数万灵武军将士讨还公道。” “至于这枚印信,只能说明,宋氏兄弟的阴毒,他们惧怕刺杀沙坨忠义的行动失败,还特意准备了备用计划,打算把这罪行栽赃在韦氏一族的身上。” “延宗知道,杀手已死,死无对证,或许无论延宗如何诉说,皇后娘娘也无法相信我,但是,请皇后娘娘以天下利益,以家族利益为出发点,想一想,帮助太子殿下,并不会让娘娘利益有损,相反,还可以维护韦氏一族的尊严。” “他们可以诬陷韦家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若是不惩治他们,今后,他们若是再作恶,难免又会想起韦家。到时候,再出手,恐怕就晚了。” 武延宗洋洋洒洒的一番话之中,真正打动韦氏的,倒还是最后的这几句。 她重新拿起蒲草印信,端看仔细,宋家这两个小子,确实是阴险之徒,不得不防。 若是他们真的没有作恶,倒也罢了,如果真的想把黑锅扣到韦氏一族的身上,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见她深思,裹儿也央求道:“母后,您可以考虑看看,我敢保证,延宗不是会说谎的人!” 韦氏脸上怒容未减:“你只叫是欢喜人家,就觉得他说什么都对,母后能和你一样吗!” “母后,孩儿说的是真的。” 韦氏长叹道:“延宗,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此事涉及诸多朝廷要臣,绝对不能轻忽。” “等到沙坨忠义他们到京,我自然会做出决断。” “是,延宗知道了,延宗静候娘娘的佳音。” 武延宗从韦氏严肃的表情之中,琢磨出一点端倪来,看这个意思,这件事有六七成可以办妥。 真希望关键时刻,韦氏的脑子能够清醒一点。 裹儿还想拖着时间,继续劝说,武延宗却把她带走了,韦氏是聪明人,都已经点到这里了,她肯定明白他们希望她怎样做。 不过,如何选择,终究是韦氏自己的事,他们也不能强求,还是要做好多手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武延宗这边忙着拉关系,号称陪伴李显的上官婉儿,也没闲着。 晚膳过后,李显陪侍的旨意一出,她聪明的小脑袋瓜就转动了起来,如今,太子妃尚在宫中,正是拉关系的好时候。 与端坐中宮的韦氏不同,婉儿在后宫的地位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势,她只得努力拉帮结派。 如今,正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怎能不让婉儿心动。 与其费尽心思去结交那些脏兮兮,臭巴巴的朝臣,还不如去拉拢太子妃,看李俊的这个态势,坐稳太子之位,应当没有问题。 以后若想混得好,对太子也要提早下手,做足工夫。 第四百七十八章 还是好儿媳 于是,当李显来到婉儿寝殿的时候,她立刻提议,可以把太子妃也传召过来,叙叙家常。 李显很不满意,他来到上官这里,那是为了贪求美色的,是来享受的,把太子妃叫来,不是还要难为他板着脸,端着身份,装作慈父的样子,真是没有兴趣。 这只是其一,其二的原因,显而易见的,就不是出在李显身上,而是出在太子身上。 李显最近正在着手调查太子,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克制礼让,可私底下,就连他自己都感受到太子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随着太子势力渐增,他在后宫之中也一定是有眼线的,或许,姚绍之到洛阳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所以,李显认为,在案件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不宜经常和太子见面,太子妃自然也是同理。 然而,上官并不打算放过他,拉着李显一个劲的央求:自从太子妃入宫,她一直也没有机会和她热络一下,此刻正是好机会。 于是,终究还是抵不过美人耳提面命的李显,还是把宗爱柔给招进了飞仙阁。 此次见面,只有不知内情的上官婉儿欢欣雀跃,李显和宗爱柔皆是意兴怏怏。 尤其是,当爱柔接到旨意的时候,裹儿恰巧不在。 这个时候,如果有裹儿在身边跟着,或许还能化解一点尴尬,她都能想象到,等过一会,见到李显,那场面该有多诡异。 然而,圣旨已下,她也不能回绝,只得跟着小太监,一路坐着小轿,来到了飞仙阁。 等到了殿门前,爱柔遥遥望去,见整座宫殿周围都围绕着兰花的芳香气味,显得温馨恬淡。 她心想,大明宫都没有这样的好味道,想来,这一定是上官婉儿自己操持的。 在行进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思考,该如何面对上官,面对李显,李俊被调查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李俊早就嘱咐过她,让她在这一段时间,注意和帝后保持距离,她也一直谨守着分寸,可现在一味谨慎是行不通了。上官婉儿竟然亲自邀请她到寝殿做客,这还不说,李显还就在她的寝殿里。 她一面要注意着,不能太接受上官的好意,一面还要谨防着不要在李显面前说错话,给李俊和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走进了大殿,心中虽然惴惴,可仪态上却挑不出一点错来。 行礼之后,抬头一看,果然相对着坐在胡床上的两人,表情决然不同。 上官婉儿言笑晏晏,看到爱柔,就像看到了亲女儿似的,高兴劲就别提了。 李显的表情很凝重,却也说不上是气愤,爱柔揣度,说不定在李显看来,就算是太子有罪,她这个挂名太子妃,也还是无辜的,故而,表情还算看得过去。 “爱柔,你终于来了,我们可等了你好一阵了!” 上官从踏脚上跳下来,说着就拉住了爱柔的双手,把她往床边上带,在距离上官座位不远的地方,已经安置好了一张半月几子,高度和爱柔的身高正好合称。 “让陛下娘娘久等了,都是爱柔的过错,还请陛下娘娘恕罪。”她故意拧着嗓子,娇滴滴的说话。 只要能让她今日顺利蒙混过关,做低伏小,也是可以的。 至于李俊那里,她原本想让翠香去知会他一声,可后来想想,又作罢了。 他那边的情势也很危急,还是不要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了,爱柔相信,她能够应付局势。 人生在世,扪心自问,李显认为,他完全做到了清静无为。 可以说,若不是姚绍之戳中了他唯一的软肋,无论太子做什么,他都能够优容。 但私藏兵器,意图谋逆,是历代帝王都不能容忍的事情,也是皇帝李显的底线。 若是太子触及底线,就连好脾气的李显也再不能容他。 至于现在,面对太子妃,他却发不起脾气来,他平生最是怜香惜玉,尤其是今天的爱柔,恭谨之中还带着几分羞怯,更是让警惕的李显,暂时放下了戒备。 “爱柔啊,这是小事,大明宫与飞仙阁距离遥远,晚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爱柔多谢陛下体谅。” 李显点点头,十分欣慰,体谅体谅,他如何会不体谅,这么孝顺听话又懂礼数的孩子,李显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他这个人一向容忍程度极高,就他的那个宝贝女儿,作天作地到了那种地步,他也一样疼惜的不得了,宗爱柔这样的,更是没说的。 在心里,他也由衷的希望,李俊没有做哪些被姚绍之指责的事情,这样,在没有挑明的基础上,他和太子还能像以前一样父慈子孝。 “爱柔,近来过得可好,在大明宫住的还习惯吗?” “爱柔多谢陛下关怀,一切都好。” “爱柔,水芝在你那里做的怎么样,尽不尽心?若是不满意,我再给你换一个,我这里有的是灵巧的侍女。”上官笑道。 “娘娘,水芝很尽力,不必再麻烦了。” “水芝?是你殿里的宫女?”李显突然想到她刚才的话:“你不是说,你没有私底下见过太子妃吗?” “怎会把宫女指派给她?” 上官噗嗤一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拍几下。 “陛下,臣妾说的没错啊,我刚才说的是,我从来没有单独见过太子妃,上次去大明宫见面的时候,安乐公主也在场,这不能算是单独见面吧。” “你啊,最是巧舌如簧!”李显笑笑,也没生气,几人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李显尤其关心宗尚书的近况。 这样好的女儿,不久就要嫁入皇家,想来,宗老头也是舍不得的。 看他最近上朝时的情况,心情似乎不是很开朗,该不会是下了朝之后,躲在房里,偷偷抹眼泪吧。 李显理所当然的做出了这样的预测,自然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看的,当初裹儿结婚的时候,他就一连好几天都吃不好也睡不香,自然以为全天下的阿耶都是一个样。 实则,人家宗尚书,对于女儿出嫁这件事,完全是拍手叫好的态度,根本没有一丝忧郁。 真正影响他情绪的,反倒是太子这个女婿,他时刻关注局势的变化,恨不得明天太子就大获全胜,好让他安下心来。 皇帝陛下完全是误会了,宗爱柔也不能把实话全说出来,只得敷衍着告诉李显,父亲一切都好,只是春季乏累而已。 第四百七十九章 女扮男装 两人正在闲聊,李显一转头,才发现上官不见了,他刚要询问竹青,宗爱柔就说道:“陛下,娘娘去里间了。” “这个婉儿,不是她要闹着找你谈心的,人来了,她又跑了,成何体统!” 他拍了拍膝盖,并没有动怒,爱柔照例安慰几句,就听得里间里传出了声音。 “陛下这是嫌弃臣妾,照顾不周咯?” 不消一刻,上官就迈着小碎步,从里间里走了出来,挥动着长袖,爱柔注意到,在她的手上有一沓纸。 “朕哪里敢,婉儿你一向是最精明伶俐的,朕可是招惹不得。” “哦,是吗?” “那陛下今晚还是别留在飞仙阁了,婉儿身轻肉贱,陛下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你瞧瞧你这张嘴,还让人如何能开口?” 两人旁若无人的嬉闹,婉儿的座位也从胡床上转移到了李显的大腿上,宗爱柔如坐针毡,只想当场隐形。 不一刻,婉儿又转过脸来,仿佛是突然发现一般,轻捂着嘴,笑道:“哎呦呦,这还有太子妃呢,瞧我这眼神。爱柔,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小腿一蹬,就从李显的身上溜了下来,继而稍稍整理衣裙,便坐回原位。 “爱柔,这是我送你的。” 上官把那一沓纸重新捡起来,摆到爱柔的眼前,爱柔低头一看,诶,竟是几首却扇诗。 “娘娘这是?” “这是给你的,我听说,你的却扇诗还没有着落,大婚在即,怎么可以不提前准备?”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特长,唯有这笔墨上的事情还算在行,这是我为你写的几首却扇诗,你拿去,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娘娘如此大礼,爱柔怎敢收下。” “其实,爱柔已经写了几首,只怪最近心绪烦乱,没有抽出空来写几首好的,才一直没有定下来。” “大婚在即,心烦意乱都是正常的,你既然准备了,我也不强求,把这些收下,拿回去仔细瞧瞧,说不定我的文笔还真就比你好呢!” “爱柔,快收下,别的都是夸口,婉儿的文辞,绝对是宫廷女眷中的翘楚,她能给你写这么多的诗句,可见也是下了大工夫的。” 李显也开始卖力的为上官推销,到了这一步,皇帝都发话了,爱柔再推辞,也实在不合适,只得收下,千恩万谢了事。 看到她把诗句收好,上官婉儿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自己的喋喋不休,她不时殷切的看着她,好像真是对她的婚事非常上心。 好在爱柔是个清冷的性子,否则还真不一定就会被她温情的表象给迷惑了。 有了这个插曲,谈话的气氛更加热烈。 李显和上官婉儿配合默契,不时揶揄几句,爱柔都能对答如流,尤其是说到爱柔小时候的事情,爱柔更是滔滔不绝。 在上官婉儿去里间的短暂时间里,爱柔想清楚了一件事,只要她摆正位置,朝堂上的风波一时半刻,还吹不到自己这里来。 于是,为了缓和气氛,尽量不让李显想起那些糟心事,她开始卖力兜售年少时的趣事,将对面的两人逗得前仰后合。 她回忆起自己的小时候,那个时候的她,性子机灵古怪,深得宗楚客的喜爱。 他也没有把她当成闺阁女儿一般的看待,经常带着她四处游玩,交给她各种玩意。 她善弈棋,七八岁的时候,宗府之内就没有敌手了,于是,她开始想办法去长安街头的那些棋社下棋。 然而,棋社从来都是男儿的天下,她虽然跟着宗楚客去见识过几回,但是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根本无法上手。 无棋可下的她简直是日日手痒,憋得不得了。 “结果呢?你最后还是进到棋社下棋了吧。” “娘娘说的没错。”她莞尔一笑,露出了晶亮的牙齿。 “用的什么招数?” “女扮男装啊!” “女扮男装?”上官婉儿疑惑丛生。 “这能行吗?” “回禀娘娘,这个法子不但行,而且我还真的进入了棋社,一连下了好几日的棋。” “这如何能成?”上官摆摆手,很是不信。 爱柔又转向李显,笑道:“陛下相不相信?爱柔能有这个本事?” “朕?” “朕当然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不过,爱柔啊,朕也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装扮,才能骗过众人的。” 这件事啊,说起来话可就太长了。 爱柔故作神秘的微微颔首,李显,上官的好奇心全被她调动起来,两人凑在一起,就等着她开口。 她清清喉咙道:“我那个时候只有七岁,人也瘦小,为了能去棋社,我在家里偷偷和兄弟们学习他们走路的方式,摆手的样子,等到认为自己能学个七八成像的时候,就换上了一套男装,去了棋社。” “一开始我不敢一个人去,身边还有同宗的几个兄弟做掩护,他们带着我,来到了专门为小儿设立的开蒙班,我混在他们中间,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我。” “实话讲,这些开蒙班的小儿,下棋的水平实在是有限,我跟着大兄在他们的棋局中转了几圈,就知道了他们的实力。我先是跟大兄坐在一起对弈,大兄在家里的时候,就不是我的对手,我们装模作样的下了两局,很快就有小童被吸引了过来,主动要和我对弈,大兄当然欢迎,他早就想让位了。于是,我就获得了进入棋社对弈的机会。不过,那个时候我能扮男装,也是因的年纪尚小,本就雌雄不辨,若是现在,恐怕就不成了。”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鬼灵精!”婉儿大笑不已。 “那,后来就没人发现你?” “怎能没有,要不说这人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只因为一连几天都没人发现,我也是很得意,几乎把棋社里所有同龄的小儿都战胜了,最后,引起了小儿们的愤怒,与我争吵,撕打的时候,就发现我是女子了。” “你也是贪心了些。”上官评价道。 “正是如此,所以后来我就告诫自己,做人还是应当谨言慎行的好。” “最后,这件事如何解决了?”李显问道。 “当然是被轰出棋社,再也不能进门。自此之后,我也只能在朋友之间下棋了,想起来还真是遗憾。” 第四百八十章 目的达成,潜送消息(阅读愉快!) 李显瞧着,这一刻,她脸上的遗憾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看来,当初没有能够精进棋艺,一定令她非常失望。 心有所感,便安慰道:“爱柔的棋艺既然如此高超,等到和太子成婚之后,受了册封,就可以住进皇城。到那个时候,不如在皇城里开设一个棋艺堂,专门教授贵女弈棋之道,你看如何?” 这幸福实在是来的太快,爱柔有些错愕,她眉头微皱,看着李显,看他的表态,似乎还对李俊和她成婚抱有希望,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有下狠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她否定,这太荒谬了,身为九五之尊,他做出的决定,一定是铁血无情的。 切不可被一时的温情,蒙蔽了眼睛。 “爱柔,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谢恩!” 上官推推爱柔的肩膀,让她晃过神来,她连连称谢,李显亦鼓励道:“近来,朝廷之中弈棋之风盛行,贵女命妇,热爱此道的也有很多人,朕倒是觉得,女子弈棋并无不妥,总比日日闲在家中,争风吃醋的好。” “你既是新妇,不如就趁着开设弈棋堂的机会,跟宫廷女眷多接触,想来会有不少共同话题。” “陛下说的当真,我真的可以去弈棋堂做教习吗?” “诶,爱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君无戏言,陛下说的话,你还会不相信?” “那爱柔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站起身,向李显郑重的行了个礼。 不论如何,这场会面,几乎是让三方都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 经由和宗爱柔谈心,李显成功突破坚冰,让父子之间的感情拉近了一些。 他相信,爱柔一定会把今天会面的详情告知李俊,自己的这些友好的表示,一定能让李俊领悟,他们父子之间,现在还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对上官来说,却扇诗交到了爱柔的手里,她也终于抓住了机会,和宗爱柔拉近了距离,很是沟通了一下情感。 有了这些交往打底,待到爱柔嫁进宫门,她才好与她建立更良好的关系。 至于宗爱柔,老实说,这些天她住在大明宫里,心中很是别扭。 李俊明摆着被调查,如果他真的被陷害下了大狱,甚至身死,她这个还没成婚的太子妃,住在宫殿里,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味道。 他日真的追究起责任来,她或许会被赶出宫殿,那样的话,岂不是什么脸面也没有了。 现在,有了李显今晚的表态,她总算可以稍稍安心,至少,在李显看来,她现在住在大明宫,完全是合情合理,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回到大明宫,她发现,裹儿也已经回来,两女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坐在一起,把各方的消息汇总了一遍,李裹儿陪同武延宗觐见韦皇后的事情,爱柔也知情。 如今,看裹儿的说法,似乎韦皇后还不能下定决心,她心下有些失望,毫无疑问,在扳倒宋氏兄弟的这件事上,如果能够说动韦皇后,当是非常好的助力。 但韦氏的犹疑,爱柔也表示理解,毕竟现在能够指向宋氏兄弟陷害韦家的证据并不多,只靠着虚无缥缈的推论,就想说动皇后帮助他们,确实是难度很大。 “爱柔,母后并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觉得这件事我没有办好,自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和延宗讨论,如何才能让母后同意,可他劝我,近些时候,不要再和母后提起这件事,以免招惹母后厌烦。可我还是不服气,想再去请求,母后历来最疼爱我,只要是我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 “你说,我还可以去吗?” “公主当然不必再去。” “皇后娘娘是明白人,爱柔想,娘娘会做出理想的选择的,在此之前,公主还是不要再轻举妄动比较好。” “许多事情,越求的急,就越不能如愿,公主不妨耐着性子,等等看,我想,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哼!”裹儿把披帛一甩,很是不屑,小嘴撅起来:“还让我等,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告诉我要有耐心,可我就是这个急脾气。” “就这么一点点事,只要我再去央求一下,母后肯定会答应,你们偏不信。” “公主,”爱柔弯唇,继续循循善诱,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比裹儿大了好几岁的老阿婆一样。 “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宋氏兄弟还没有返回长安,一切都还有的商量。就算你现在拼了命说服了娘娘,娘娘嘴上答应,心里还存着疑惑,到时想必也不会十分卖力的说服陛下。” “可若是皇后娘娘自己想清楚了呢,这件事就好办了,娘娘一定会想出最好的说辞,帮助我们的。” “母后真能如此?” “在这一点上,公主可以相信爱柔。” 看她笃定的样子,李裹儿也跟着微微颔首,她一向聪明,这一次也还是跟着她的步调走吧。 想想自己过往的辉煌战绩,每每一出手,就把事情搞砸,如今,桩桩件件的事情都牵扯到前朝争端,就像爱柔告诫的,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事情都交代完,裹儿准备更衣入眠,却见爱柔施施然走到桌案旁边,又把烛台挑亮。 “爱柔,天不早了,你还不睡吗?” “我还不困,得赶紧把消息传递给太子才行。” 裹儿走到桌边,看她开始执笔蘸墨汁。 “用得着这么着急吗?明天白天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他不是更好。” “我想还是早点告诉他比较好,明日见面人多眼杂,更容易被人捉住把柄。” 裹儿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走开,坐在床边,看着她认真的书写,心道,这可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平康坊,莲翠楼,子夜时分。 妈妈玄青端着烛台,从莲翠楼宽阔的楼梯拾级而上,大堂之中,仍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经历了上一次的风波,平康坊元气大伤,好多天都没缓过劲来。 前些日子,桓国公武延秀也在此地大闹一场,若不是碍于坊内秩序刚刚恢复,玄青真想好好教训他一下。 然而,楼里的娘子们,连番遭受惊吓,歌舞表演都显得意兴怏怏,她不能让娘子们再次陷入危机,只能勉强忍了。 但桓国公的这笔账,她算是记上了。她虽然人微言轻,可也不是没有愤怒的。 总有一天,她要想办法,好好把这笔账清算。 第四百八十一章 李林甫登场 玄青走到厢房处,今日有些疲累,正是莲翠楼的人流高峰期,她也不愿意再支撑,把零碎事项交给下属,便独自回来休息。 她刚走到门前,正欲推门,手指触到门扉,却停住了。 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她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那是混合着肮脏的臭气和甜腻血腥的味道,她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气味? 她立刻小心起来,回身向走廊下面看去,大堂和二楼的厢房里仍然一片热闹,姑娘郎君呼和叫闹,完全没有一丝异样。 她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最后,鼓起勇气,还是决定亲自面对真相。 她的玉指,再次抚上门扉,还未及推开,整个人就倒入了房中。 一只手,满是脏污,却捂住了她的小嘴,歹人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短刃,正抵在她的腰上。 玄青无法回头,也判断不出这歹人是谁,只能知道,这一定是个强壮的男人。 怎么进来的?那些护卫都死光了吗! 她在心中暗骂,一时不敢出声,待到两人全都进屋,男子将她的身子翻转了一个圈,短刃照样横在她的脖颈上。 “是你!”玄青双目圆瞪,震惊不已。 对面的仳离,脸上带着狞笑,他满身都是伤,好几个伤口还在微微向外渗血。 但很显然,他还活着,而且极具攻击性。 这个妖魔,居然还活着! 玄青的心咯噔一下,她自知,目前的情况,应当是人生在世,遭遇的最大困境。 稍有不慎,死亡近在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她保持着和仳离的对视,并没有说话,而仳离,因为重伤的缘故,现在也不过是强撑着。 最后,还是玄青先开了口。 “你能不能把刀先放下。” “可以,但是,你不许吵闹。若是有人发现我在这里,你也活不了。”仳离恶狠狠的威胁。 刀尖逐渐从脖子上移开,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她稍稍缓过精神,便从仳离身边走过,满脸不屑。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小桌,形制古朴小巧,桌边放着两个蒲团。 玄青挑了一边坐下,再抬头看仳离,却并没有过来坐的意思,她注意到,仳离的膝上也有伤,每走一步,右腿都有些拉拽之感。 看来,他的状态确实不容乐观,就连行动坐卧都有困难。 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他还想干什么呢? “怎么,大老板不愿意赏脸坐下?” 仳离收起刀鞘,对她轻蔑的语气不置可否,现在形势不一样了,若是一个月前,量她也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小娘子,莫嚣张,你的小命还在我的手上。” 哼哼,玄青很看不起他,不过,也不至于现在就去招惹他,他力量衰弱,不能成大器,可杀掉她一人还是没问题的。 万事之中,保命为先。 她抬手给仳离倒了一盏茶,笑道:“大老板,何至于如此,奴家弱质女子,这条贱命你还不是想拿去,就拿去。” “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你究竟想干什么吧。” “拖着这一身的伤,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寻欢作乐的。” “臭婊子,就你多嘴!” 仳离发出威吓,气势汹汹,却只让玄青感到他的虚弱。 他这条老命,到了现在,看来是要作到头了。 另一头,洛阳里坊,圣旨比姚绍之的奏疏更快到达。 人在家中坐的宋氏兄弟,根本就没有想到,一纸诏书,就要他二人迅速赶往长安,面见圣上。 两人亦步亦趋上了马车,心中的疑惑完全没有得到开解,他们不停询问传旨的差官,为何诏书来的这样急,且语焉不详。几个差官全都好像是说好了似的,闭紧了嘴巴。 任他们如何引诱,就是不吐口,这原本也是李显耍的一个小小花招,在正式写成的诏书中,他并没有提及令二人进宫的真正理由,等到他们稀里糊涂的到了长安,便会被直接送往大理寺,连同沙坨忠义,把在灵武郡发生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 他们还不知道真相,却已感到了大难临头的征兆。 洛阳官驿,兢兢业业的御史姚绍之,正在紧张的伏案写作,他握笔的手,有些颤抖,反映了他焦急而又激动的内心。 这一封信,将是决定他成败的关键,一个操作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武三思那个烂厮,死不足惜,可他姚绍之却不可能为他流一滴血。 乌合之众走到一起,一向都是因为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个中好手武三思,不会不了解这个道理。 兄弟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将书信装入纸筒中,封签严实,而后,叫来一个小侍卫,把信筒交到他手上。 “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德静郡王府上,给你这个。”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金带钩,游蛇的造型,精巧细致:“拿着它,王府看门的就会让你见到郡王,务必将这封信交给郡王。” 小侍卫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将信筒放在箭袋之中,金带钩就挂在自己的腰间革带上,一切准备就绪,他快步走出了厢房。 整个过程当中,小侍卫几乎未发一言,但是凭着姚绍之对此人的了解,他很确定,他一定能完成任务。 姚绍之目送着他的身影,感慨万千。 事情紧急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英明睿智,这个世界上,多交一个朋友总是没错的。 这个小侍卫,并不是羽林卫,乃是李显特别指派给他随行的内廷近卫,隶属于左千牛卫。 与那些抱成一团,不知变通的羽林卫不同,这个小小的千牛备身,头脑灵活,反应机敏,关键是一路上都和他关系良好。 姚绍之要把消息提前传出去,可他自己又动弹不得,只得差遣旁人,可他左看右看,周围都是李多祚的同袍。 这些人在被他屡次欺骗之后,根本不打算再相信他,于是,他只得拜托这位千牛卫,办理此事。 他早就看出,这个人不是池中物,放他和武三思联络,正是给了他一条往上走的通道。 对于他这样的普通武官来说,这可是个天大的幸运,姚绍之心安理得的回房睡觉,终于可以松快松快筋骨。 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李林甫,老夫相信你。 第四百八十二章 投诚 长安,皇城,东宫。 夜色深沉,宫内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偏殿这边,还有几点光亮,那是李俊亲自点上的。 他慵懒的打着哈欠,已经困得不行,然而,放在桌上的几封书信,都是他急需阅读的,不得耽搁。 故而他强打着精神,微眯着眼坚持着。 大王不睡,书童自然也不能睡,阿城现在就站在李俊身后不远处,脑袋丁零当啷,显然也是睡意深邃。 这些信分别来自不同的人,骆绎送来了洛阳一地的消息,搜查的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又可以说是在意料之外。 不论是老臣的府上,还是青璃观,当然是搜不到任何的相关证据的,李俊提早预测出了武三思的阴谋,早就让他们做好了准备,把所有的往来书信都付之一炬,不能有半点遗漏。 据说,桓彦范把家宅里里外外的搜索了三遍,确保连一个纸渣子都找不到,这才收手。 在这样严密的检查之下,羽林卫如果还能有收获,那才奇怪。 这些本是意料中事,能取得成功,李俊并没有特别的惊喜,反倒是李多祚那边,让他没有想到。 羽林卫居然会挺身而出,帮他说话,甚至是阻挡了发疯的姚绍之,这只能说明,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羽林卫倒戈向了和自己没有隶属关系的上司。 看来,军人还是最重视同袍情谊啊! 他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现在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推行第二套计划了,而这,早就是他已经布下的棋,只是在等待上场的机会。 他展开第二封信,这反倒是新新送过来的一封,只是被他延后查看。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翠香坐着马车急火火的赶到东宫,送来了宗爱柔的亲笔信。 没想到,这两位女将,动作还挺快,今晚就行动了。 看来,裹儿有宗爱柔看着,总算是收敛了脾气,知道走正道。至于这个好状态能维持多长时间,就要看造化了。 又过了两日,整个皇城沉浸在一股暖洋洋的春意之中,很多人都被春困打扰,眼皮子沉甸甸的,做事没精神。 在一片慵懒祥和的气氛之中,有两根弦绷得极紧。 一根属于皇帝李显,一根属于太子李俊。 大明宫与东宫的上空,白云随风移动,轻飘飘软绵绵,这样美好的景象却不能让他们的心情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浑身都是懒肉的李显破天荒的打开了健身器材的布罩子,居然开始锻炼身体。 李俊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抡大锤,姚逵一说,他的大锤迅速脱手,险些砸到自己的脚丫。 “你没看错吧,陛下在健身?” “是,没错,内廷之中早就传开了,今天天还没亮,陛下就命人把那些殿下送的健身器材都打开了来,挨个擦拭,现在正在用那个什么杠子做运动。” “开什么玩笑,那些器材,在皇宫里放着得有半年了吧,一直没用过,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个想法,李显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想多活几年,不想马上把位子让出来。 或许,他想等到李重茂长大,看着他登上太子之位? 罢了罢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汉武帝七十尚能有子,他能穿越,在这个时空,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于是他把大锤捡起,继续打造他的小凳子。 这大唐朝确实繁华,可到底比不得现代,落后的气息从各个方面往外冒,连个做的舒服的地方都不好找。 半年多以来,他不是跪着,就是半靠着,到现在,这膝盖都快有老寒腿的症状了,求人不如求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自己找点事做。 上朝是不可能上朝的,正经事也没心思做,不论是李显还是他,都在等待着姚绍之的消息。 他吹走木板上洒落的木屑,看着不算平整的凳子面,表示满意。 以他的木工水平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要不是为了解闷他才不会亲自动手。 小壶中住满热水,阿城从小铁罐中捡起细小的茶叶,投放其间,一时之间,清香四溢,叶片逐渐舒展,在清冽的水中,浮浮沉沉。 李俊端起一杯,饮之,顿觉唇齿生香,甘润无穷。 “这是哪里送来的茶叶,味道不错。” 阿城喜道:“回禀殿下,这是奴家乡产的茶叶,在信阳。” 信阳毛尖? 李俊了然了,这个地方出产的茶叶,即便是一千多年以后的现代,都是鼎鼎有名的。 如今,在这大唐出产的茶叶,更是无污染零添加,怪不得饮过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殿门外奔过来一个小厮,脚步匆匆的,好像很急迫。 “禀殿下,洛阳来人了。” 洛阳? 谁来了? 难道是姚绍之的人,怎么可能,他在洛阳一无所获,还不知道一肚子的邪火找谁发泄,根本不可能流出消息。 “殿下,这人就是姚御史身边的,是一位千牛卫。” 他敛住面容,命道:“让他进来。” 难道,还真让他猜中了,姚绍之那边有人变节了。他知道,千牛卫是天子禁卫,应该是李显派给姚绍之随行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找上自己? 还没见到人,他心里的小鼓就敲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稍侯片刻,一名身穿石青常服,头戴竹节小冠的儒士进门,李俊有一刻的恍惚,看他的身形步伐,并不像是出身行伍。 那人生的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他略一施礼,便道:“左千牛备身李林甫见过太子殿下。” 李林甫! 一听这个名号,李俊当时就蒙了。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这是要干什么? 老天莫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抬头看天,蓝天白云,一片晴朗。 等等,看他现在的样子,不过二十来岁,应该还没有受到李隆基的特别赏识。 千牛卫备身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官,看来这里只是他仕途的起点,对李林甫当官初期的事迹,他了解的不多,可这人的阴险狡诈,绝对算得上是当世第一。 他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李林甫这个人,甚至比他带来的消息,更让李俊觉得棘手。 第四百八十三章 见者有份 不远处的李林甫,此刻才是这院子里最迷茫的人。 如今他只有二十岁,正是戴冠之年,各项事业蓬勃发展,斗鸡遛鸟哪个也少不得他。 勾心斗角那种技能,他还没有完全掌握,属于菜鸟级别,他根本无法领悟太子为何一脸吃惊的看着他。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呢! 按道理来说,他和李俊还是同宗,一样是李唐宗室,当然,在目前的朝廷上,姓李的大半都是亲戚。 “太子殿下,属下这里有一封信,还请殿下过目。” 听了他的话,李俊才回过神来,他接过书信,想起刚才报信的小厮说,李林甫是代表姚绍之来的。 那这么说,这封信就是姚氏写的了。 “郡王,洛阳一役,未搜得任何可疑物品,火药,兵器,铜符,书信一个无有。郡王,我们急需另想办法。青璃观的老妖道还要上书参劾臣下,还请郡王多多注意。” 这居然是写给武三思的消息! 李俊惊了,刚才他还以为是姚绍之狗急跳墙,打算向他出卖武三思了。原来,这个顽固分子,还想留在武三思这条破船上,一起沉沦。 姚绍之的想法他已经很清楚了,现在的重点是,李林甫的想法,自从进门,他就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姿态。 他现在将这样重要的情报,送到李俊的眼前,忽然让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坦率讲,他现在根本不认识李林甫,这人的名声在历史记载里也算是比较差的。 李林甫今日之行,绝对属于投诚的范畴。按理说,李俊应该大大的感谢他,并且记住他这份情谊,以备日后给他一个好差事。 可李俊却根本不敢启用他,谁知是不是给自己请来一个定时炸弹呢。 “殿下,这是姚御史让属下送给德静郡王的,属下认为,姚御史身为朝廷钦官,与朝廷命官私通消息,是枉顾律法的行径,是以,属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让太子殿下先知晓。” 李林甫生了一张略微狭长的脸,他的眼睛有些耷拉,却精光外露。李俊对他早有防备,可还是被他的巧舌如簧给震惊了。 什么提前知会,你问问自己的良心,这件事需要告诉我吗? 他是太子,正是此次搜查针对的人,李林甫一路跟随姚绍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桩案子的内情。 现在,看到情势逆转,姚绍之眼看着就要遭殃,他就赶忙把这封密信交给他。 这样做,究竟是什么含义,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不过,主动送上来的情报,他当然会笑纳。但消息留下,信还是要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他把书信原封不动的放回纸筒里,并且扣掉上面的封签,又重新封了一枚。 他的行为反倒让李林甫陷入迷惑,他拿着这个信筒,疑道:“殿下,这是何意?” “装作原封不动,照样送到德静郡王府上,让他亲自过目。” “可是,殿下,这信我是送来给您的,况且,其中的内容对殿下来说,十分不利,属下想,还是不要让郡王知道更好。”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不过,为了你自身计,既然姚御史把这封信交给了你,你却自作主张不交给郡王,到时两相对证,你不就暴露了。” 李林甫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便依言收下。当把信筒放回箭袋的时候,碰到了腰间。 这才想起,那信物还在他这里放着。 便顺手解下,呈给李俊观看。他扫了一眼,记住了这东西的形状。 “林甫,关键时刻,你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你的情意,我记住了,等事件平息,我必有重谢。” 李林甫感谢再三,这次他会冒这样的风险,都是因为看出了武氏一族衰败的征兆。 他可是亲临现场,参与搜查的重要人物,在整个搜查过程中,姚绍之的无能为力,他看的清清楚楚。 姚是武三思的得力干将,一直为他提供言论上的支持,谗毁人物,如今,在他的主导下,所谓搜查罪证的行动一败涂地,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收获。 这样的结局,不仅是姚绍之的失败,更是武三思的失败。 李林甫用机灵的小脑袋瓜,稍微想一想,就明白这一层的含义了,也许,当初武三思获得的情报都是准确的,所谓火药,所谓铜符都在老臣们的家中,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太子一定是从什么地方窥到了端倪,提前将东西都转移走了,等到武三思再按照先前得到的情报,跑去搜查,当然什么也查不到。 “林甫,还有何事?” 李俊将刚才看到的,姚绍之写给武三思的密信内容默念一遍,信要送走,消息内容也不得有一点遗漏。 他抬头一看,李林甫居然还站在他身边,没有要走的意思,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是有话要说。 “属下想来,殿下何不顺水推舟,彻底拔除郡王的力量呢?” “你好大的胆子!”他故作愠怒。 洪亮的声音还真让李林甫懵了一下,直到看见李俊嘴角的微笑,才意识到,这是太子在开玩笑。 遂抹抹前额冷汗,等候着他说话。 干,还是不干? 到了这个地步,他想太子心里,应该早有计划了,他提前窥测到了风向,如今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没有其他的想法,路过的都要分一杯羹。这样建功立业的壮举,他也想参与。 就是不知道他唐突表现,太子会不会领情。 李俊把笑容又扩大了些,堂皇道:“林甫,这件事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如今,事已至此,真相既明,要相信朝廷,相信陛下,一定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林甫,出去之后,这件事一定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懂的吗?” 李林甫猛点点头,又提醒道:“殿下,姚绍之让属下快马过来送信,也是为了躲避羽林卫的视线,再过两天,他们也将赶回长安,殿下要赶在他们之前,早做决断。” 时辰不早,他需得赶紧出皇城,前往武三思的宅邸去报信。 李林甫的话,不断在李俊的脑海之中盘旋,该怎么办? 他仔细想想,该是下狠手的时候了。 “去把姚逵叫来,说我有要事找他。” 阿城领命,迅速赶去姚府。 第四百八十四章 携女复仇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姚逵骑着马,从东宫款款而出,他走出城门,往里坊里走去。 已过午后,长安城中的东西两市也迎来了开门的时刻,在坊门外焦急等候的各路客商以及城中百姓,熙熙攘攘的堆在那里。 姚逵无心去观看这些热闹,他要去的自是这长安城中另一处热闹之地。 兴和楼,乃是长安城中档次最高的一座酒楼,不论是菜肴,还是汤水,每一道招牌菜,那在长安城中都是拿得出手的。 唐食,胡食皆有专门的庖厨料理,手艺都是一等一的。 更关键的是,这里的雅座众多,除开大堂,一楼外一环,二楼的一整个圈子,都是布置典雅,环境幽美的单独小间。 要说是长安城中私下会面保密性最强的地方,就属这里了,而且,对于姚逵来说,这兴和楼还有一重好处,这里是莲翠楼妈妈玄青的另一处店铺,完全受她的操控。 姚逵在这里的一切行动,都没人敢捣乱,更不会传扬出去。 小厮远远看到姚逵,立刻就迎了过来,帮他把马牵到马厩里,喂食,擦澡,一番护理。 姚逵信步登上二楼,晚饭时间还没到,大堂之中已有不少散客。他在走廊上行了一段路,眼前出现几级台阶,从台阶上走下去,赫然可以看到就在一楼和二楼中间的夹层部分,还有几个厢房,这里就是兴和楼之中最隐秘的所在。 许多朝廷要员,豪商巨贾私底下见面都要选在这里进行。 姚逵一摸门框,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馨香,可以断定,客人已经到了。 推门而入,果然见到方桌上摆满吃食,妖娆的女子,早已从榻上起身,迎了过来。 “妾身见过姚将军。” 她匍匐在地,行一大礼。 姚逵将她搀扶起,笑道:“晦月,不必多礼,这一次反倒是我有求于你。” “妾身能为姚将军效力,肝脑涂地,死不足惜!”晦月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充满了仇恨。 她心里的恨,姚逵全都明了。他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几句,两人向着坐榻走去。 晦月,人如其名,是在一月之中的最末一日出生,生的妖娆风流,一看就是平康坊的热门人选。 两个人如今坐在一起,皆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姚逵一连夹了好几个胡饼,全都吃光,满嘴油腻腻。 他拿起手巾擦擦,自从进了东宫,商谈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是午时末,他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近来可好?” 晦月一双美目,闪着兴奋的光,显然她对这次会面,相当期待。 作为一名窈窕女子,她是绝对不吃胡饼这种容易发胖的食物的,只是吸了几口羊肉粥。 “姚将军放心,大仇未报,晦月一定会很好,非常好。” “报仇虽是大事,但也不必时刻谨记,你还这么年轻,一定要把日子过好才是。” 晦月撇撇嘴:“姚将军年纪不大,说话已经像个老阿耶了。” “这是什么话,你这是在伤我的心啊!” “怎么样,出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 “姚将军,只要能早日报仇雪恨,晦月不怕辛苦,也不怕殒命,现在,可以行动了吗?” 此番见面,正是预示着行动可以正式展开,她自从接到姚逵的书信,就意识到了。 “是啊,可以开始了。” 话音未落,晦月的眼中就涌出了泪水,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就像晦月自己说的,以前她就是生活在山野的一个小娘子,做农活,奉养阿婆。 若是没有之后的变故,也许她永远也不会踏进长安城半步,再过几年,就会找一个同样的农家汉子,结婚,生娃,放羊。 寻找晦月的行动,始自于洛阳。 那时,苦桃冒充舞女素锦的胞妹,混进洛阳东宫,打算对太子下手,太子利落的将此女逼疯,让她彻底失去了危害。 这之后,事件并没有因为苦桃发疯就彻底了结。 武延秀为何会选中素锦的妹妹作为冒充的对象,素锦究竟还有没有亲人? 姚逵将此事与无名子做了说明,他迅速就运用自己的情报网,去到素锦的家乡查看情况,这才发现,素锦在家乡确实有一个妹妹,年龄和苦桃也差不多。 当时素锦已死,姚逵惋惜一代花魁香消玉殒,便动了恻隐之心,把晦月接到了长安。 并且着手调查素锦的死因。 他总是觉得,素锦的死有问题。 素锦一向擅长歌舞,尤其是各种难度技巧很高的柔舞,更是她的拿手好戏,她也是因的这个特长,才当选了花魁。 可以说,舞蹈是她的生命,她怎么会这么不爱惜自己? 无名子对他心中的疑问,不太在意,他只关注他的复仇大业,能不能实现。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根本连一个完整的雏形都看不到,无名子心里很焦躁。 多亏姚逵的安抚,才让他平复了心绪,是以,为了报答朋友的仗义纾解,他对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花魁之死,展开了调查。 这一查可不要紧,居然牵出了一条大鱼。 正是桓国公,武延秀。 原说,武延秀一直和小娘子苦桃厮混,这在道术坊的烟柳巷里都是出了名的。 虽然他在道术坊中厮混,并不经常使用自己的本名,但他实在是出手阔绰的常客,又长相英俊,算得上是优质客户,一来二去,明了他的身份的娘子也不少。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出来。 在无名子的信息网中,自然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齐聚,很快,消息就自下而上的传了来。 原来,那一日素锦从练舞的皮鼓上跌落,竟然与尊贵的桓国公有关。 桓国公一直倾慕素锦,当然,是恩客对小娘子的那种倾慕,而素锦对他的照顾也一直是万分感恩。 这本是一桩好生意,妈妈高兴,姑娘高兴,桓国公更高兴。 然而,国公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无法寄托希望的男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一日,素锦照例为各位客人表演歌舞,这一次她披上了彩绸,站在皮鼓上,翻腾跳跃,表演大鼓舞。 只因的彩绸有一部分也系结在四周的柱子上,故而,素锦全身所有的支撑,就在大鼓上,这原本是排练了许久的节目,也已经表演了很多次,本身是万无一失的。 奈何,喝多了的桓国公,收不住自己的脾气,竟然又和同桌客人扭打起来,被他踢打的一人,直接向大鼓撞过来,素锦躲闪不及,便从鼓上跌落。 这才跌伤了腿,然而,从前是浓情蜜意的好情郎,等到真出了事,再去找人,根本是人影不见。 第四百八十五章 狩猎 桓国公财大气粗,势力又大,根本没人敢向他讨还公道,即便妈妈明知,这是素锦受了委屈,也只能让她在床上瘫着。 最后,自然是一命呜呼,根本丧失了人的尊严。 可以说,造成素锦殒命的罪魁,正是武延秀。 姚逵得知真相,感慨万千,他反复思量,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晦月。 晦月这个名字,还是小娘子来到长安之后,姚逵为她取的。 那个时候的小娘子,只知道自己叫范娘而已。 这样的做法,说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当时他一心想在武延秀身边楔一颗钉子。 实则,这位绣花枕头一般的郎君,根本没有多少威胁性,但是,正是因为他的无脑,他却成为了拉武三思下水的重要突破口。 而对武延秀满腔仇恨的晦月,就成为了射入武府最好的一支箭。 对于这样的做法,姚逵内心有愧,但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并没有欺骗晦月,她阿姐的死,确实与武延秀有直接关系。 即便是烟花女子命本微贱,但那也是一条命啊! 活着的人,也一样有愤怒。 晦月一听说有机会能亲自接近仇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姚逵为她伪造的身份,仍然和素锦一样。 只是,她一身的风流气派,旖旎的风采,歌舞技艺,都是姚逵亲自找来师傅教习。 等到一切功成,他就将她送进平康坊,武延秀最常光临的莲翠楼,这样的输送,自然是通过了玄青的管道。 为了接近武延秀,并且不引起他的怀疑,可以说,这是最好的一条路,虽然是苦了晦月,但为了达成共同的目的,不论是姚逵,还是晦月,意志都相当坚定。 可以说,晦月进入莲翠楼,就是为了桓国公而来,她从没有伺候过其他人,她是躲在暗处的一只母豹子,待到猎物出现,就会伸出自己的利爪。 晦月成功了! 待到今日,武延秀已经成为了她案板上的肉,何时可以去死,完全看姑娘的心情。 现在,姚逵发出了指令,作为一路引领她进入长安城,走上复仇之路的姚将军,她心中只有感激。 两人从沉重的回忆之中,抽出身来,姚逵凝视着晦月:“此一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晦月展颜一笑,将他面前的酒盏端了过来,姚逵一愣,眼见着她把残酒饮尽。 “姚将军,这世道,小民的生与死,本就无关紧要,也根本没有几个人关心。” “晦月出身贫寒,从小就见识过太多的死亡,困苦,对于死这件事,我早就有准备。现在,我的生死,还能让姚将军这样的达官贵人牵挂,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将军,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内疚,为阿姐报仇,一直是我的夙愿,将军给了我机会,我感激还来不及。”她心情激动,眼中不自觉的就蓄满了泪。 正随着她微微晃动的面颊,有下落的危险。 “再说,晦月现在好得很,并没有要死啊,事情也不一定有那么糟。” “就算是晦月福薄,也还是把桓国公拉上了,总也不亏。”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一定会成功的。” 姚逵这样安慰道,实则,心里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姚将军,阿婆就拜托您照应了。” “这是自然,你放心。” “晦月,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命的,你一定要有信心。” 晦月点点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有相信才能把前路走好。 莲翠楼中,玄青厢房。 即便是莲翠楼这种滋生各种脏污烂臭的地方,也还是要维持着基本的秩序,许多事情是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 她只得将仳离藏在自己的厢房中,片刻都不让他出去,莲翠楼,甚至是平康坊内的姑娘,深受其害的实在是太多。 每个人看到他都像是看到了鬼,以往他们惧怕这妖人,现在,人人都知道,他已经是被朝廷通缉的要犯,若是看到他,一定会去报官。 如此一来,不只是仳离要被捉,恐怕她这位妈妈,也难逃法网。 她拿起汤匙,亲自给仳离喂药,这个妖人现在算是黏上他了。初次见面时,仳离还能强打着精神,现在她才知道,这人的内里早就已经被掏空了,只是勉强生存而已。 他的胸腹,腿侧,到处都是血洞,好几个已经发黑,玄青曾经试图询问过,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 然而,就连仳离自己都不清楚,那伤害他的高手,到底是何方神圣,面对玄青,更是不愿意提起。 仳离如今正被通缉,也无法去找正经的郎中,行动也不方便,只得由玄青亲自照料。 她从地下黑市的一些江湖郎中那里讨得偏方,用威灵草捣成药泥,敷在他的伤口上。 还别说,用了这个药草,那些黑漆漆的血洞,居然渐渐开始长出嫩肉,准备愈合。 “你当真还要去吗?” “就凭着这副身子?” 玄青给他敷药草,小心的质问着他,药草冰凉,涂抹在伤口上,并没有让仳离感觉到多少疼痛。 他身经百战,身上的伤,更是多的数不清,痛觉早就麻木了。 “去,一定要去!”他挣扎着叫喊。 “那地方守卫森严,朝廷都没有办法,你又如何混进去?”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老板娘。” 狰狞的脸上,再次露出狡猾的笑容。 他体力虚弱,脸色白的像纸一般,于是,这样的笑容,更带给人几丝寒意。 “找我?” “我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没有,可你有钱啊!” “怎么样,合作了这么许多年,总应该照应一点吧。玄青老板娘,你如今可是这平康坊里的掌控人,每日赚的盆满钵满,给我提供一些资财,总是可以的吧。” “哼,原来还是来要钱的。”玄青不屑。 “这些年,你赚的也不少,怎的还要找我要钱,非不是我不愿意给,我自知把柄被你握在手里,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解脱。” “不过,你已经伤成这样,还要钱做什么?” 玄青明白一个道理,狗急跳墙的人有多么可怕,他们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更是拿别人的生命当儿戏,混迹平康坊多年,她早就想的很明白,对于这种穷途末路的人,能别招惹就别招惹。 “这你就不要问了,我自然有用处。”仳离微眯眼珠,玄青早就料到了他不会说,可也猜出了个大概。 联想到仳离想要对付的人,这笔钱的用途,八成还是与官府有关。 “要多少?” 第四百八十六章 色迷心窍终成罪 仳离没说话,只伸出五个手指头,玄青一惊:“五个娘子!居然要这么多。” 这自然是他们地下行当的暗语,五根手指,就相当于是五个娘子的赎身钱。 以莲翠楼的价码,一个娘子要想从良,至少需要三锭金。 五个娘子,就是整整十五锭金,这可真是一笔巨款了,就连豪奢的玄青,也得掂量掂量,没办法现在就答应他。 翌日,大明宫。 自从李俊开启了参劾朝臣之路,他上朝的动力就一天比一天足,眼看着这些不干正事的大臣,在自己的修理下,一个一个的都倒了下去,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当然,在参劾这条道路上,也有他不方便出手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这项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到了姚逵的手上。 第一次上场,姚选手显得有些紧张,他在大殿上逡巡一圈,一个不经意,就和武延秀的眼神相撞。 啧啧,这人今天怎么如此勤快,还跑来上朝,真是大大不妙。 武氏二人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可以用大相径庭来形容。武三思满面愁容,武延秀显然还不知道死期将近。 李俊判断,李林甫已经成功将消息传递给他们,并且运用他纯熟的演技,骗取了武三思的信任。 这人果然有一手,当然,面对他,李俊仍然不能全然相信,要谨防着他两边装好人,通吃。 今日的朝会,原本就是为了军务而开,主要发言人宗楚客,已经将近来周边的军务汇报完毕。 经过李俊的一通教育,不论是突厥还是吐蕃,近来都鲜有犯边行径,并且,朝廷还得到一条消息,吐蕃尺带丹朱去世,吐蕃境内,正处于国丧时期。 按照礼仪规制,之后的半年,吐蕃应不会有大规模的进犯之行。 他的消息,让李显欣喜万分,不打仗是最令他开心的事,他也不是抠门,不愿意花钱,用李俊的话来形容,他这位挂名父亲,是一个loveandpeae爱好者。 对打仗没有兴趣,也不喜欢看到兵戎相见,尸身相枕的惨像,若非不得已,绝不愿意轻易用兵。 听了宗楚客的奏疏,李俊才意识到,尺带丹朱居然死了。 距离上一次古儿科米达派人送信,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现在看来,尺带终于是没有挺过去。 如若这般,古儿的境遇应该会更加险恶,也是到了杜饶该传回消息的时候了。 他见时机成熟,便投给了姚逵一个眼色。 姚逵走上前来,第一次递上了奏疏。 “启禀陛下,臣要参劾桓国公武延秀。” 武延秀一听自己的名字,瞬时就激动了,立刻窜出来,卷起了袖口,作势要打,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威严的大明宫朝堂上。 “桓国公,你这是要做什么?” “想血溅宫廷?” 姚逵稍稍挪了挪身子,躲避他的蛮横,武延秀咬牙道:“姚逵,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的狗!” “延秀,不得无礼!” 武三思板着脸,假意提醒。实则,得知姚绍之一无所获的他,现在根本不想和太子硬碰硬,他很清楚,这是太子要用武延秀祭旗。 武延秀放下了拳头,有所收敛,可气势上却一点没减。 座上的李显,面上的表情非常不好看。 见他不再闹事,便怒道:“武延秀,你真以为,这个朝堂上,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陛下,臣清清白白,姚逵他是恶意谗毁,企图离间君臣!” “桓国公,我要参劾的事项,你还没有听到,如何就知道,我要离间你和陛下,莫非,你对自己做过的恶事,早有预料?” “你,你真是岂有此理!” “姚卿,有什么话,就现在说。” “朕听着了。” 近来,当堂参劾朝臣,似乎已经成了朝会上的保留项目,就连懒骨头的李显,都明显的被吊起了兴趣。 对于最近发生的事,他的脑子也还算清楚。 他很快想到了李俊对武延秀的参劾,姚逵所说的恶行,是不是指的那件事。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他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 “臣要参劾桓国公蓄妓为妾,不遵法度。” “女妓?” “小妾?” “这是怎么回事?桓国公艳福不浅啊!” “老臣看,桓国公此行完全是目无法纪,身为朝廷命官,公然违反律法,是可忍孰不可忍!” “算了吧,这年头,哪个大臣家里,没有豢养歌姬舞女,这完全算不上是违反律法的行为,更谈不上被参劾。” “就是,桓国公年少英武,多少小娘子争着抢着要伺候他,不过是纳个小妾,根本不足为奇。”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议论纷纷,大明宫的正殿化身菜市场,各位贤臣良将,说出来的话,也是不体面的居多。 李显越来越看不下去,清咳几声,阶下群臣,立刻安静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李俊可以感受到,这一封奏疏,成功的将朝臣们的八卦心理给调动起来了。 他们的眼神不断的在朝堂上游移,看看姚逵,又看看武延秀,倒是武三思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作声。 在他看来,蓄妓完全不是个问题啊。 老子的家宅里也有不少,还换了好几批,也没人敢管不是。 昨天他收到姚绍之的书信,还很是担忧了一阵,以为今日的朝会上,太子必定会发难。 现在看来,太子不过是抓住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企图威胁延秀,他是不是傻了? 武三思心中忽然涌起许多欣慰,如若这般,等到姚绍之回京,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欺君的罪名推到他身上。 武三思并不知道,此前,李俊他们已经把榫子巷挟持事件,栽到了武延秀的身上,但李显却是知情的。 不论之前如何,现在,他对此人的印象是极其恶劣的。 徘徊烟花柳巷,打着公主的主意,还蓄妓成妾,这样贪色的男人,亏得当初没有把裹儿许配给他。 不过,武延秀蓄妓,姚逵是从哪里听说的。 他又不是言官,也没有信息网,他转向李俊,这个好儿子,目前正一脸无辜相的放空眼神。 李显明白过来了,所谓消息来源,必定是太子。 这是上一次没能把武延秀锤死,现在又想再加一锤的意思? 第四百八十七章 重要证人狄光昭 “姚卿,且不说这件事是否合乎律法,蓄妓乃是延秀的私事,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事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姚逵早有准备,他立刻呈上了一封证言,那可是经过了当事人签字画押的,绝对不掺假。 李显没有注意证词的内容,只瞄了一眼落款:狄光昭。 脸色微变,二指拈起一撮胡须,从这一刻开始,他要重视这份证词以及姚逵的说辞的真实性了。 狄光昭,这可是闻名两京的传奇人物。 他现任雍州府功曹参军,乃是前朝宰辅狄仁杰之第三子,人本风流,奈何人品下流。 看到他的各种做派,只觉得此子是有辱门风,把狄阁老的面子都丢到爪哇岛了。 其人贪婪无比,欺男霸女,在西京众多的纨绔子弟之中,也是有姓名的。 前朝则天时期,他就因为在地方不行善政,横行贪墨,被百姓唾骂,他的丑恶事迹传到京城,狄仁杰得知,大怒不已,亲自上书,请则天将此子革职查办。 则天看在狄仁杰的面子上,并没有严厉的处罚他,只是革职而已,处罚是不存在的。 到了李显一朝,新皇登基之时,又把他给征召出来,辟为雍州府功曹参军。 原以为,把他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就能消停老实一点,当年他给他老爹下跪求饶的时候,各种承诺也是说的相当好听。 谁知,再次起复,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收敛,照样是留恋烟花柳巷,不时参与悠游子弟的殴斗。 现今,李显手里拿着的正是此人的证词,据狄光昭所言,当天,他和武延秀等逍遥子弟在平康坊莲翠楼内宴饮,光昭携一舞姬陪侍,乃莲翠楼内小娘子。 此女名叫晦月,延秀于宴会一见倾心,一再向光昭请求,将此女让与自己。光昭不从,于是两边的人大打出手,延秀趁人不备,竟然把晦月抢走,圈养在府里,不允许出来见人。 光昭不忿,多方打探,才知,无耻延秀竟已将晦月纳为小妾。 姚逵的禀报和奏疏上写的几无差异,话音一落,朝臣之中,议论又起。 “原来,前些日子平康坊内发生的乱事,就是这个。” “是啊,听说还打伤了人。” “两雄相争必有一伤,看来是狄老虎落败了。” “居然还能有人治得了他。怪哉。” 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姚逵和李俊都表示非常欣慰,世间万物,从来都是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事情确实是发生了的,武延秀和狄光昭都是平康坊的常客。 一个是以武力制胜,一个是以俊脸吸引人。 也不知道那一日,怎的就鬼迷心窍,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居然跑到一张桌子上吃饭。 结果,果不其然,祸事就被招来了。 两人为了抢夺一个舞姬大打出手,在莲翠楼里滚了起来,打的整座楼阁满地狼藉,妈妈玄青脑袋一阵阵的疼。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不论是武延秀还是狄光昭都无法否认。 晦月的事情,自然是李俊他们后来附会上的。 而被打造为受害者的狄光昭,早就被他们买通,跟着他们一起撒谎。 此人全没有德行可言,只要能让他得便宜的事情,他都不会拒绝,此前,他也经常懊恼,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可到了他这里,却完全反了过来,虎父犬子,时刻笼罩在狄仁杰光环之下的他,根本没人看得起。 一经抛出橄榄枝,狄光昭就笑呵呵的接受了,他正愁没人替他报仇,太子竟然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延秀,姚卿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 “不,陛下,这不是真的!这是他们对臣的诬陷!”他面露惊恐,矢口否认。 然而,早就有所准备的姚逵,根本不会放过他,座上的李显眼眸半闭,正在用沉默鼓励双方积极发言。 “桓国公,你是平康坊内的常客,这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平日里你沾花惹草也就罢了,传出去,不过是贵公子的风流韵事。然而,蓄妓为妾,乃是朝廷大忌,按律当革职查办。” “臣身为朝廷命官,不可对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视而不见。”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我府里歌姬舞女确实有不少,但绝对没有被收妾的,还请陛下明察。” 武延秀忽然意识到,此事的关键还在皇帝李显的态度,故而端起笏板,开始游说他。 然而,目前朝廷上的风向,已经远远不是他能操控的了。 蓄妓和蓄妓为妾是两码事,蓄妓是朝廷默许的,如今长安城富庶繁华,不蓄妓的达官贵人,才是京城里的异类。 但蓄妓为妾,确实是朝廷律法不能容忍的。大唐婚娶讲究门当户对,就连纳妾最起码的也是要出自良家。 平康坊里的小娘子是绝对不允许成为有文书的正经的妾氏的,也许,在富商之家,还没人追究,可在职的官员就要接受朝廷的惩处。 当然,很多时候,这件事也是官不举,官不究。就怕有挑事的故意提起,那不给点处罚也是说不过去的。 座上的李显,并没有马上表态,他还在等着朝堂上的争论继续进行,一定要到这场争论差不多得出一个结论的时候,他才站出来说话。 纳妓为妾这件事,可大可小,可以处置,也可以不处置,但令他感到嫌恶的是武延秀的贪财好色。 前有裹儿之事,后有平康坊的小娘子,这个小子究竟要在女人的身上,搞出多少事情来。 李显对他失望极了,当年,把他从突厥接回来的时候,他并不是现在这副德性啊。 这才过了几年,经世济民的本事一点也没学会,竟是在女人堆里打转。 座下的武延秀一直在喊冤,武三思也站了出来,维护他,姚逵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一定要对武延秀予以惩处。 实则,惩处的方案早就是想好了的,就等着李显一声令下。 朝臣之中,议论也是一直没有停止过,舆论渐渐向姚逵这边倾斜过来,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鸿胪寺少卿卢向之,执起笏板,走到大殿中央,一开始他的行为并不引人注意,可当他开始发言,众臣的目光瞬间就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第四百八十八章 韦氏授意 “启禀陛下,微臣认为,理不辨不明,事不查不清,既然姚卿一直宣称桓国公纳妓为妾,微臣认为,我们只要派人去到桓国公府上去搜查,一看便知真相。” 李显颔首,争吵了半天,唯有这句话,说的还在点子上。 “姚卿此言有理。” “延秀,你究竟有没有纳妓为妾,朝堂之上,必须说实话。” “回禀陛下,臣当真没有这样做。” “恩,那就好,既是如此,不如打开大门,让大理寺的人去查一查。” “万万不可!” 武延秀断然拒绝,一旁的武三思马上意识到了危险。 武延秀这人,他太了解了,最擅长虚张声势,可如若他拒绝,这只能说明,他确实是做了这样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在心中暗骂,一时也不愿再站出来为他讲话,而宝座之上的李显,突然收住了笑容。 疑道:“桓国公,朕是为了给你清白,你为何不愿?” “陛下,非不是微臣不愿,今日若是让大理寺的人进门,我的清白就再也不会有了。刚才我也承认了,家中确实有歌姬舞女数人,这些人与女妓也差不了多少,一旦让大理寺的差官进门,随便拉个人就可以说是我的小妾,我还如何辩驳的了。” “陛下,姚逵等人是太子亲信,早就与我不和,处心积虑的为我罗织罪名,如今,若是给了他这个机会,臣恐怕就要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这个词用的好啊! 今天就是要让你万劫不复! 做了这么多的恶,也该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姚逵与他对峙:“桓国公,你这样说,是不相信朝廷能秉公执法了。” “再者,就算是你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大理寺?” “这,你这是强词夺理,只因为你听到了风言风语,就要搜查我的家宅,我也是朝廷命官,怎能容你如此欺侮。” “桓国公,人证物证俱在,你怎能说我是听信了风言风语?” “启禀陛下,”姚逵转向李显:“功曹参军狄光昭表示,如若朝廷查处此事,他愿一同前往。” “陛下,万万不可听信小人的谗言,他们串通一气,想置微臣于死地!” “老臣复议!” “儿臣认为,此事应当调查清楚!” 武三思和李俊同时站出,为了自己的利益争吵不休,李显被他们吵得脑壳疼,这两人素有矛盾,他谁也不想偏向。 只在这个时候,越过他两的身形,他看到了一个人。 “少卿,你认为如何?” 卢向之突然被点名,抬头一愣,正对上李显审视的眼神,他瞬时感到,属于他的时刻,到来了。 他略作思索:“启禀陛下,微臣认为,此事当查。” “缘由刚才微臣已有解释,陛下听听朝臣们的议论,可以确信的是,前几日,桓国公确实在平康坊大闹一场。这不只是传闻,而是事实。” “如若陛下任由这样的传言继续下去,必定会引起物议纷纷。这对朝廷不利,对桓国公本人亦不利。” “微臣以为,陛下应当早做决断,平息物议。” 并不起眼的靠着韦皇后的引荐才当上了鸿胪寺少卿的卢向之,成为了朝廷的焦点,武三思和李俊都不做声。 每个人都屏气噤声,等待着李显发话,只见他转转小眼睛,眼神在儿子和武三思之间逡巡一遍。 “令大理寺少卿卢静章彻查此事,不得有误!” 轰隆! 武延秀只觉得,脑中掠过一声惊雷,扑通一下,瘫坐在地。 快! 要快去报信! 他慌张的爬起来,还没跑出殿门,就被羽林卫拦住,两边夹了起来。 “桓国公,圣旨道,要到府上严查,这个时候,您就不必再回去了吧。”两侍卫协同,把武延秀控制住,暂送往太极宫,等候着大理寺的差官一同前往桓国公府。 回去,当然是还要回去的,然而不是现在。 当然,如果武延秀能预知后事的话,他一定会珍惜这一次难能可贵的回家的机会。 因为不久的将来,他就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机会了。 姚逵作为参劾的官员也要一并前往国公府,而李俊则要返回东宫,这不是他该参与的时候。 他故意放慢脚步,等待着卢向之的到来,两人没有刻意走到一起,然而,视线却相接在一起。 卢对他微微颔首,做沉稳状。 只一瞬间,李俊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卢向之出手,是韦氏的授意。 经过几天的考虑,韦氏终于通过自己的新欢,向他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推倒武三思,算她一份。 看来,武氏三思的末日,终于要到了。 皇城以西,毗邻开远门的义宁坊,正是长安大理寺坐落之地。 与西市的热闹非凡不同,这里从内到外都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自从大理寺这个机构成立以来,它见证了太多的朝廷纷争,喋血之战,这让它原本无甚出奇的建筑都时不时的显露出一丝诡异,威慑。 而今天,以调查桓国公武延秀为序幕,一场有关权力的腥风血雨,又将向大理寺袭来。 它避无可避,也无需躲避。 它早就是这大唐境内最高级的刑名机关,涉及到朝廷命官违反律令的行为,都需要大理寺亲自调查。 就在昨天,少卿卢静章还在洛阳和长安的官道上行进着,而现在他已经换好了绯色官服,独自品茗,散朝的时间一过,圣旨果然如期而至。 他接了圣旨,二话没说,立即开始行动。 传旨的孙福禄看他还一脸风尘,知道他是昨日才回到长安的,还没有好好的休息一场。 卢静章带上两名大理寺丞及从官十人,迅速赶往桓国公府。 另一边,太极宫中,不只是武延秀,就连武三思也被要求留在这里,不得回府。 两人乃是同气连枝,放走了一个,就很有可能造成消息外泄,功败垂成。 就在卢静章带着人马去雍州府衙门会同狄光昭的这个时候,太极宫中,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纯属狗咬狗一嘴毛的事件。 殿外有侍卫把守,殿内有几个小太监在伺候着,两人一开始还能保持着冷静,可没过半盏茶的工夫,武三思就憋不住了。 “你和我说实话,这个晦月到底是什么来路?” “究竟是不是平康坊的小娘子?你有没有把她纳妾,你跟我说实话!” “郡王,我真的没有说谎,我确实是和狄光昭那小子打了一架,可我没有抢他的女人啊。” “那厮一向没有什么好品味,他的女人,我根本看不上眼。” “你少说屁话!”武三思喷道。 “说实话!” 第四百八十九章 原来如此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叫晦月的女人,也没有蓄妓为妾,要是郡王你都不相信我,那我还能找谁求助?” “郡王,如今的形势如此危急,我也不是傻瓜,怎么会主动给他们送这样的把柄。” 他一脸真诚,同时面露苦色,武三思看了他的表情,心里有些相信他。只要武延秀的脸上现出这样的表情,他就应该说的是实话。 遂平下心来:“延秀,既是如此,姚逵他们为何一口咬定,你纳妓为妾。” “你仔细想想,太子此行来势汹汹,绍之他们还没有回来,在这期间,我们一定要守住战机。” 武延秀瞪了瞪眼,有点结巴:“郡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总而言之,我真的没有做过,您一定要相信我。” 武三思呲了呲牙,恶狠狠的看着他,相信,你若是能相信,事情还至于滑落到如此地步吗? 不对,他忽然想到朝堂之上,几个大臣说的那些风凉话,近来听说,桓国公确实纳了一房小妾,看来真是艳福不浅。 这就说明,纳妾这件事是真的,太子说不定就是在借由这件事做文章。 “延秀,你最近真的纳妾了,对不对?” 武三思郑重其事的问道,反倒让嘻嘻哈哈的武延秀很是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颈后,笑道:“这倒是确有其事。” “你真的纳妾了?”武三思震惊了,这个没头脑的东西。 “我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在没娶正妻之前,不能纳妾,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如今,长安城里多少好人家的娘子,等着嫁给你,你不思正事,却又要纳妾,你怎的就那么不成器。” 说到这里,延秀委屈起来:“郡王,我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倾慕公主,除了公主,我不愿娶别的女子。” 原来他还在惦记着这件事,怪不得,次次提到安乐的婚事,他就怏怏不乐,而且对武延宗也是愤恨至极。 然而,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 说得好听,不过是给自己的不检点找借口罢了。 有了正妻,就有了束缚,若是再招惹来一个母老虎,那武延秀风流快活的日子就到了头。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不结婚,日日留恋万花丛的好。 “这个小妾是什么来路,莫不是真的出自平康坊吧。”武三思狐疑的看着延秀,总觉得,纳妾之事有鬼。 根据一段时间的观察,太子这人,心思极端缜密,没有真凭实据,他是不会生事的。 “这不能,她不是小娘子,只是玄青的婢女。” “玄青?” “那不是莲翠楼的妈妈吗?” “郡王也认得她?”武延秀惊道,本以为说个不认识的名字蒙混过关,没想到竟然让老家伙识破了。 “你啊你!” “我该说你什么好!” “既是出自莲翠楼,不还是平康坊里的娘子,婢女还是接客的有什么区别?” “你这不是白白落人口实?”他痛心疾首,这个小子当真是被酒色财气冲昏了头脑。 居然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清楚。 “我怎么会落人口实,秀儿是好女子,又不是小娘子,做我的小妾,完全没问题。” “那是你说的,可她仍然出自平康坊,老底不干净,在那样的大染缸里混了几年,还能叫做良家女子吗?” “这样的话,你说给大理寺的人听,他们会信吗?” “那,那您说,该怎么办?”事到如今,武延秀也慌了神。 他从没有想过,他一时兴起收的小妾,也会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麻烦。 “怎么办,你现在知道着急了!” “我问你,你纳妾有正式的文书吗?” “有。” 短短一段时间,武三思第二次感到崩溃:“你是猪脑子吗?这种东西怎么可以有?” “不过是个平康坊里的丫头,给一餐饭,一间房也就罢了,怎的还给她文书。” “郡王,这件事就别再提了,确实是我做错了。” 文书也有了,以大理寺的能力,肯定能搜查出来,这件事是跑不了的。 “郡王,我不明白,狄光昭跟着掺和做什么?” “他为何要陷害我,我们当时不过是喝酒喝多了,闹事而已,根本没有抢夺他的女人,他为何要帮着姚逵作证。”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当然是太子买通了他!” “可他又不认识秀儿,如何能陷害我?” “秀儿非常仰慕我,一定不会出卖我的。” “你确定?”武三思都无语了,他真是没有料到,这个小子居然如此弱智。 “我问你,莲翠楼的人,能不能证明她的身份?” “能,当然能,她就是妈妈玄青身边的婢女,若不是如此,我也不能见到她。” “除了玄青,莲翠楼还有其他人见过这个女子吗?”武三思隐隐有一种预感,玄青说不定也早跟太子一党串通好了。 只因的,在姚逵的奏疏中,曾经提到过这个人名,他敏锐的察觉到,凡是能够被提起的人,肯定是姚逵能够信任的人。 “有,当然有。” “我在莲翠楼还跟她喝过几回花酒,身边的小娘子多着了,人人都能证明,秀儿是玄青的婢女,不是小娘子。” “既是如此,你记得,等到大理寺传讯你的时候,你一定要把这些证据和大理寺讲明白,千万不可轻忽,大理寺乃威严之地,一着不慎,很有可能就要倾覆你我。” “郡王,你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他们能查到什么东西,我堂堂正正的,根本不怕任何调查。” 武三思轻蔑的看着他,这个小子,死到临头了,还不知畏惧,人家若是想整你,那可是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这个人也就是这样了,没救了。 他已经开始做打算,要和武延秀割席。 皇城东角,永兴坊。 名扬东西二京的贵公子,英俊潇洒的桓国公武延秀,就居住在这里。 永兴坊地块很大,算得上是长安城里既规整又繁华的地段之一。 以前这里居住的是鼎鼎有名的一代贤相,文贞公魏征。征去世后,他的宅院得以保留,由于武延秀并不喜欢常在长安居住,于是,也就随便挑选了这片距离皇城最近的里坊居住。 宅院当然是全新的,只不过,有魏征的宅邸占位,他的家宅就要缩水不少。 第四百九十章 满口谎言 地方小难不住武延秀,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可以说是长安城里第一号纨绔。 帝后二人宠溺他,无所不依,身后又有武三思这个大靠山,人确实也是生的风流倜傥,有几分颜色,故而,即便是不常住,他的家宅的奢华程度也丝毫不逊色。 以往,李显登高望远的时候,常常能看到他恢弘的宅院,按说,在皇城附近居住的达官贵人,行事都要小心着些,低调奢华才是正道,然而,武延秀却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他就是要把这份豪奢的气派展现出来,展现的淋漓尽致,生怕别人不知道。 当然,他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 那时候,人家有底气啊! 反正犯什么错也有皇后,安乐顶着,他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如今,情势陡然而变,仿佛是一夜之间,裹儿和皇后都弃他而去,再也没有给过他一个笑脸。 仗着漂亮脸蛋横行长安城的武延秀想不通,是什么原因让这些迷恋他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 自从受到冷落,他这辉煌的宅院,立在永兴坊里也显得格外突兀。 卢静章到达雍州府,在府丞田有道的引荐下,立刻见到了狄光昭。 静章入朝日短,对光昭的光辉事迹知道的不多,只初看起来,此人鹰眼长鼻,面色黑红,确实不是好接触的。 狄光昭显然也早知道了朝廷上的旨意,是提早就准备着的,看到卢静章,立刻行礼,静章没有多耽搁,两人迅速返回皇宫,接上武延秀,一同赶到永兴坊。 到达永兴坊,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宅院,卢静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武氏一族的威权,也就是到今日了。 两个寺丞上前,请示卢静章的意见,静章从伤春悲秋之中抽离出来,沉稳道:“开始吧。” 他转过身,对武延秀说道:“国公,多有得罪了。” 武延秀此时心虚的很,身边没有了武三思的帮衬,瞬时觉得孤立无援。他想去给秀儿报信,让她速速离开躲避风头,他想把那张没什么意义的纳妾契约撕毁,可叹四周都是大理寺的差官,他根本动弹不得。 最后,只能任由卢静章带着狄光昭进门,内心祈求,他们找不到自己的错漏。 这当然是他的一厢情愿。 大理寺差官进门,并没有急于开始搜查,而是统统站到场院之中,环顾四周。 就在刚才那一刻,假山的后面,几个小厮正在踢蹴鞠,翠竹掩映下的游廊另一头,传过来轻轻渺渺的靡靡之音。 穷工极巧的建筑,泥金糊墙,好一派奢靡之象。 天子脚下还不知收敛,这样的人物,若是不倒霉,他都不正常。 当大理寺差官进门的时候,众人还没有太在意,他们不时抬眼看看,还以为,这些人都是来巴结国公的。 等到国公过后赶到,才意识到,此事有异,一个个的围拢过来,卢静章站在场院中央,取出圣旨,当众宣读。 几个小厮一听,立刻议论纷纷。 “小妾?秀儿吧!” “就是她,一个狐媚子,把国公迷得七荤八素。” “是啊,自从她进门,这府里可有一日清静,一定是来路不干净,连累了国公。” “休了了事,碍不着国公的事。” “就是,此女天怒人怨,就连陛下都看不过眼。” 与小心谨慎,还端着官架子的大理寺众差官不同,功曹参军狄光昭,自从进了门,就一直东张西望。 见晦月没出来,便在那里吵吵嚷嚷,高声叫喊:“晦月!” “晦月!” “出来!狄公来救你了!” 听闻此言,两个大理寺府丞,不由得相视一笑。 这个癞厮,还敢自称狄公。 狄公若在世,看到他这副德性,必定要打折他的腿。 叫了半天,根本没人应声。 武延秀见状,立刻上前,走到卢静章身边,对狄光昭喝道:“狄老虎,这是我家,你吵嚷什么!” “你捏造事实,诬陷本公,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无中生有!” “卢少卿,你也看到了,根本没人应声,这就说明狄光昭告诉姚逵的都是假话,还请大理寺明察。” 卢静章凝视着他,并没有马上应和。 他走向狄光昭,这件事如何推进,还要看他的意思。 “狄参军,你确定,桓国公府上,有你说的女子吗?” “当然,他就是从我手上抢走的,我调查多日,他把晦月藏在府中,不让她出门,还胁迫莲翠楼的妈妈玄青,偷偷定了契约,把晦月买走,这些事情都是一清二楚的。” “少卿莫急,我想,武延秀他一定是把晦月藏在了深宅之中,晦月柔弱,无法出来应承。” “我敢保证,莲翠楼的小娘子晦月,就在桓国公府。” 他一脸笃定,言之凿凿,卢静章思忖片刻,命令道:“走,我们进去看看。” 圣旨在上,武延秀心中不悦,也只能先跟随着,倒是狄光昭,并没有因为一时失意就消沉下来,仍然保持着昂扬的斗志,继续在武延秀的宅子里转悠。 寺丞在后,揪住一个武府的小厮,询问情况。 “你家主公,近来有没有迎娶小妾?” 这小厮正是个新来的,没有多少应付官府的经验,更不会说话,面对大理寺差官的问话,当场就蒙了。 偷看了武延秀几眼,见延秀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心中更是紧张。 舌头一打结,便应道:“有,有一个,算是府上的第一个妾氏。” 卢静章一听这事有门,便示意寺丞继续问下去。 “你们几个也过来!”寺丞也是个机灵的,一看周围有好几个小厮丫鬟围观,便把他们都叫了过来。 “你来说说,桓国公纳妾的事情,你都知道多少?” 寺丞转向刚开始盘问的那个小厮,继续询问。 他的态度亲切和蔼,一改在大理寺办案时的严肃深沉。 小厮刚要开口,武延秀就先一步说道:“大理寺的差官问话,你想好了再说!” 他故意将想好了几个字咬的极重,并且搭配上自己严厉的眼神,小厮被他吓得,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实则,武延秀根本就不必这样疾言厉色,府里小厮知道的那点事情,都是听武延秀自己说的。 他要是不吓唬他,他说不定还真的说不出什么有威胁的话来,可现在就说不好了。 小厮两只眼睛直勾勾,对寺丞说道:“上个月,国公确实是迎娶了一房小妾,名叫秀儿,是东市卖布匹的素衣阁家的女儿。” “素衣阁,那是什么地方?” 狄光昭疑道,寺丞把话头接过来:“狄参军,东市确实有这样一家店铺。” 卢静章点点头,难道,这件事真是太子殿下弄错了,小妾果然是良家女子吗? “去,派人到素衣阁调查。” 另一寺丞领命,立刻派遣了两名差官前往东市。 第四百九十一章 假戏真做 (阅读愉快!) 武延秀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这要是让他们顺藤摸瓜的调查下去,他的谎言不就全都被戳穿了。 在盘问的同时,剩下的差官们也没有放松搜查,在前院的迎客区域,并没有发现武府小妾的身影。 几人的脚步,在一连串巨大的葡萄纹照壁前,停了下来。 很明显,穿过这道墙,就来到了武府的后宅区域。 那些平日里不常出来见人的姐姐妹妹,都可以看到了,其中会不会有晦月的身影? 大理寺众人亦十分好奇,卢静章暗暗观察从照壁到府门前的距离,相隔竟有好几十丈,怪不得后宅的女眷都听不到前院的闹腾。 狄光昭到了后宅,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跑的比大理寺的差官还要快。他第一个就冲了进去,只听得后宅里立刻响起了女人尖利的叫喊。 卢静章暗道,这厮果然是个浪荡子弟,只会坏事,连忙带着人上前补救。 绕过照壁,却见规模宏大的后宅,奢华程度远远超过前宅。 或许是这里不常有外人的缘故,武延秀把他所有不能示人的爱好,全都展示在这里。 夯实的圈墙上,到处可见绘制精细的男女相合的图画,猥琐旖旎不堪入目。 在这些春宫画的围绕之下,墙下站着的,正是打扮艳丽的各色美人。 卢静章看到,狄光昭正捉着一个女子的手臂,将她带到大理寺众人面前。 “少卿,这人就是晦月!” 静章挑眼一看,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 只见,名叫晦月的女子,如今杏眼之中溢满了泪水,眼眶也开始泛红。 跟在后面的武延秀见状,立刻火冒三丈。 “狄老虎,你放尊重些!” 他的眼睛,紧盯着秀儿小臂上的那只手。 若不是有大理寺差官在此,他早就把狄老虎打成个残废。 卢静章见事态稍有平息,便对眼前的女子说道:“这位娘子,姓甚名谁?” 女子恭敬的欠了欠身,用期期艾艾的声音说道:“回禀少卿,奴名叫晦月。” “晦月,你不是叫秀儿吗?” 现场一片嘈杂,武延秀,武府其他女眷,一个个的都围拢过来,质问女子。 尤其是武延秀,凶恶的表情,好似要吃人一样。 女子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根本毫不畏惧。 她略站直了身子,将众人的质疑猜测全都抛到脑后,对卢静章说道:“小女子来自平康坊莲翠楼,花名晦月,有幸来到桓国公府,国公体恤小女子出身微贱,为奴编造了个新的身份。” “在武府,小女子名叫秀儿,来自东市素衣阁。” 啧啧,静章心道,刚才真是心急了些,还让差官们跑去东市调查,若是早听了女子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浪费这样的心力。 不必说了,寺丞他们在东市肯定会一无所获。 情势忽然逆转,武延秀这边瞬间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他色心太重,府里养着的各色女子,林林总总算起来,竟然有七八十人。 这些人和晦月那是天生的敌人,自从她成功晋升武府小妾,成为了半个主子。 这些女人看她的眼神,就仿佛要把她烧穿一般。 是以,当她们听说,这女人竟是来自莲翠楼的小娘子,瞬间便相信了晦月的说法。 果然是个骚狐媚子,怪不得把国公迷成这副样子。 她们也不管国公本人如何表态,自觉围成一圈,各种谩骂晦月。 晦月早有准备,根本不惧怕她们的恶语相向,自从进了武府,这样的风言风语,她听得可是太多了,再多听一些,也动摇不了她的心智。 她就站在那里,明明纤瘦的身子,却好似青松一棵。 狄光昭立刻上前作证:“卢少卿,事情昭然若揭,晦月确实是出自平康坊,原本是我身边的女人,如今被武延秀抢了去,还写了契约成了小妾,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还请卢少卿明察。” 当秀儿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武延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那么一瞬间,他陷入了彻底的呆滞。 “秀儿,你不是叫秀儿吗?” “晦月是谁,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实话!” 待到他反应过来,便立刻揪住了晦月的双肩,不停摇晃。 晦月满脸委屈的看着他,念道:“国公,妾身对不起您,大理寺的差官可不是好相与的,妾身只得说实话了。” “实话?” “什么实话,你哪一句说的是实话?” “我不相信,不相信!” 武延秀疯狂的叫喊,拼命摇头,完全失去了理智,晦月见时机成熟,也就不再言语,静等着眼前的这些男人各自去吵嚷。 有了她和狄光昭的配合,这场戏是足可以演成真的了。 在武延秀发狂的这个间歇,她给了光昭一个眼神,某人迅速反应,推了武延秀一把,将晦月从他的手里抢了过来。 “你个无耻之徒,霸占我的女人,还不让她以真面目示人,果然也是知道自己作恶多端吗!” 他居然还有脸指责别人作恶多端,若不是为了查案,卢静章根本就不愿意搭理这样的人。 可现在没办法,捏着鼻子也得听他讲话。 晦月依偎在狄光昭的怀里,显得是那样的柔弱无助,嘴里不停道歉,也不知这些忏悔的话,终究是说给谁听的。 武延秀气急了,上前推搡狄光昭,想把她抢过来,无奈,根本打不过他。 一直沉思的静章,眼看着他们打成一团。 越乱,就越容易看出问题。 心急的寺丞想上前劝阻,却被他抄手拦住。 “不急,倒要看看他们几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时候,只听几个当事人的说辞是不够的,他趁乱,将刚才的小厮叫到身边。 “依你看,国公新纳的这位小妾,做派如何?” 自从刚才被武延秀吓了几下,这位小厮,如今已经有些神行恍惚,多亏了卢静章说话,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尚在人间。 “少卿的意思,奴不太明白。”他诚恳发问。 “就是说,这位小妾,究竟像不像良家女子。” 小厮猛摇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 “我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位娘子出身平康坊。不过,您也看到了,国公的那些歌姬舞女,没有一个喜欢她的。只因的,她真是一副天生的媚骨,国公自从和她厮混,宅里其他的娘子都不怎么搭理了。” “刚才见她自己这样说,事情也就清楚了,这些魅惑爷们的功夫,其实都是平康坊妈妈教授的那些玩意。怪不得,府里的歌姬舞女都比不得她一根手指头。” 小厮说的话夸大的意味很明显,不过,这也可以反映出一些真实的信息。 第四百九十二章 有证!绝对是有证的! 这位晦月娘子,确实手段了得,若只是普通小生意人的女儿,应该不会如此精通这些事情。 前方,几人的纠缠告一段落,晦月死死的依靠在狄光昭的臂弯里,坚决不给武延秀回应。 狄光昭因的有了小娘子的依靠,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活像一只斗鸡。 延秀无法,狄光昭膀大腰圆,拳头很硬,上一次两人打架,他就吃了好大的亏。 现在这样的情况,晦月好像一下子就认准了狄老虎一般,根本不让他靠近。 如此这般,他更是无法成功。 卢静章走上前来,把他们彻底分开,如今二人各执一词,可晦月确实认准了狄光昭,看他们二人的情态也不似作假。 他只得先判定武延秀说谎,进而对延秀说道:“桓国公,你纳妾的契约呢?” “没有,我没有那种东西!”武延秀跌坐在地上,气的呼呼的,矢口否认。 “有!我有契约!” “少卿明鉴,晦月是正经的妾氏,有过文书的!” 在这个关键时刻,晦月终于拿捏好了火候,她摆脱了狄光昭的保护,冲到了卢静章的身前,扑通跪下。 “少卿,奴真的是有契约的!” “在哪里?” “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少卿你不要浪费时间了。”武延秀想起武三思的话,咬死了口,就是不承认晦月是有过正经的买卖契约走进国公府的妾氏。 府里的女眷都跑出来看热闹,人人都在等着瞧晦月的难堪。 她们现在知道,这个一直以来压在她们头上,给她们脸色看,让她们备受冷落的女人,竟然只是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 以前,她们看到过她的一身嫁衣,以为她当真是过了明路的正经小妾,对她还有几分忌惮。 现在一看,完全是此女在吹牛皮,国公根本就不承认她的身份。 那件嫁衣,说不定也是国公为了讨她欢心,临时弄来的,根本不是真的。 武延秀一再否认,晦月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像带着寒霜的利剑一般。 “国公,即便我们缘分浅短,你也不能这样对待妾身!” “当日浓情蜜意,赐予契约的是国公,身边还有玄青妈妈的见证,今日,面对大理寺的差官,国公怎可不认?” “我认?” “你个小贱蹄子,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你都要投进狄老虎这烂厮怀抱,还想让我承认你,你莫不是在做梦!” “哈哈哈!” 狄光昭执起晦月的手,笑道:“卿卿,这一回,你可是看清楚了,这人漂亮皮囊的底下,究竟揣着的是什么样的心肠了吧。” 晦月渐入佳境,演技逼真的不得了,不知内情的卢静章,完全被她此刻的表情蒙蔽了。 还真以为,她和狄光昭早有私情,都是被武延秀破坏的。 这时,她看到卢少卿脸色微变,立刻补了一刀。 “启禀少卿,我知道我的契约藏在哪里,还请少卿能跟随奴婢一起去找。” “你去找,无中生有吗?”武延秀眼神轻蔑,笑容更带着讥讽,他盘腿坐在一边,显然认为晦月在夸大其词。 找,那东西都是他亲手藏的,她如何找得到。 晦月站起身,来到武延秀面前,神气的抖抖衣袖:“桓国公,不相信,你也可以过来看看。” 一行人跟着晦月,前往后宅,只剩下桓国公坐在原地,不可思议。 大理寺众人在晦月的引导下,来到了她的厢房,透过繁复奢华的装饰,确实可以看出,武延秀对此女颇为用心。 按理来说,平康坊里出来的女子,都心心念念的想找到一个情郎托付下半辈子。 娶不娶不重要,是不是正经的妾氏更不重要,只要能给一个栖身之地,永远承认她的身份,就足够了。 从这个层面上讲,晦月绝对是她同行姐妹里的成功者。 她居然让高高在上的桓国公亲自将她迎进了府宅之中。 这样的成功,若是换做别的娘子,早就对武延秀感恩戴德了,可此女却反其道而行之,拉着众人一味的揭发武延秀。 她不会看不出来,大理寺的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调查她的老底的,她若是坚称自己只是锦绣阁的小娘子,一时半刻的,大理寺的人,还真不能把武延秀怎么样。 难道是因为狄光昭在场? 还是这娘子的脑子就是傻的? 卢静章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在意,在大理寺的这些年,他见识过的宫廷贵妇也有好几个,要说学问见识都比晦月要强多了,可一到正经事上,也是糊涂的居多。 做出来的那些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是以,晦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都不会让他感到惊奇。 卢静章看着她急匆匆的走向了自己的小榻,榻上放置的都是各种女人用的精细玩意。 香炉,手串,荷包,团扇,还有层层叠叠堆得高高的各式靠枕,可以想象,晦月平日里一定是个极尽奢华享受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为何要极力推倒自己的靠山?实在令他不解。 晦月在小榻上一通翻找,终于在榻边上的一个小箱柜里,翻出了一个檀木盒子。 她兴冲冲的将盒子拿到众人面前,他们凑过来一瞧,那是一个圆盒,盖面上有仙桃状的凸起花纹。 “少卿,冒犯了!” 一个小盒子而已,有什么冒犯的,卢静章不知所谓的看着她,只见晦月把圆盖子扭开,李曼赫然出现三两个小木条,每一个都裁剪到了拇指粗细。 似乎还有字迹。 她把木条倒在桌上,只见,小圆盒的底部,垫着一层薄薄的小毡毯。面料细致,丝丝滑滑的样子。 晦月掀开毡毯,一张略显泛黄的纸张就显露了出来,它被叠成两折,看起来很小巧,静章心想,这肯定是为了将它长期藏在盒子里才折的这样小。 正在晦月打开黄纸的时候,她还贴心的为在场的众人解释:“原本契约也不是放在我这里的,是我亲自偷出来的。” “各位也别觉得奇怪,我出身平康坊,为自身计总是本能。” “我晓得国公肯定不会让我保留契约,所以,这东西偷过来,绝对不能让国公发现,只能藏在这个盒子里。” 某人略一挑眉:“这盒子有什么稀奇之处?” “晦月识字不多,这些木条上记载的都是月事来临的日期,国公一向不喜女人月事,只觉得是不洁之物。所以,他根本不会碰这个盒子。” 这一下,在场众人都知道,晦月为什么要把契约藏在这个盒子里了,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 这还真是,恶心的很。 第四百九十三章 乾坤倒转 在院子里打愣的武延秀,此时也赶了过来,他倒是不怕某人找到契约,只是害怕她继续讲他的坏话,搬弄是非。 他闯进门的时候,正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桌子,表情诡异。 晦月赫然站在他们其中,手里拿着一张黄绢。 “你怎么会找到的!” 他惊叫着,上前阻拦,然而,他再拦也没用,因为,众人已经看过黄绢上的内容了。 桓国公不愧是风月场里的敞亮人,一出手,就是五锭黄金,黄绢纸上,正是由武延秀和莲翠楼妈妈玄青订立的契约。 各项内容,分毫不差。 武延秀是买主,玄青是银主,同意晦月赎身,并且卖给武延秀,而被买卖的晦月,自然没有姓名。 在大唐妾同牲畜,这是律例规定的。 所以,晦月不过是妈妈和武延秀手里的买卖之物。 武延秀一看到黄绢,当时就傻了,抄手要夺,被卢静章躲过。 “桓国公,你是要撕毁证据吗?” 有了此物作证,一切都很清楚了,晦月确实是武延秀从莲翠楼里花钱买来的。 也有正经的契约文书,可以确定,晦月是具备健全的妾氏身份的。 武延秀留下了字据,可谓是大错特错。 看来,当初的他,一定相当中意晦月,才会花重金把她买出来,字据确证无误,一旁又有所谓受害者狄光昭的指认,从表面上看,这件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 当然,大理寺若想了结此案,现在还不到时候,需得等到东市和莲翠楼的消息都得到证实,走了规定的程序,才算到位。 “国公,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卢少卿,事到如今,我也就跟你说实话好了。” 静章一惊,什么,还有实话? 原来,你刚才说的都是谎话吗? “国公请讲。” 武延秀耷拉着脑袋,把在太极宫和武三思说的那一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并且一再强调,这一切都是在玄青的见证下进行的,如果不相信他说的话,可以去找玄青对证。 即是说,晦月本是玄青的婢女,虽出自莲翠楼,却不是开业的小娘子。 至于狄光昭,绝对是个心思叵测的阴险小人,他说的话,大理寺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虽然他的表情是难见的诚恳,然而,很遗憾的是,断案经验丰富的卢静章对他说的话也不甚相信。 一旦涉及到利益纠纷,那么纠纷双方的言辞都要谨慎看待。 桓国公府里,景致极佳,他徜徉其间,亦觉得身心愉快,看来,国公不愧是一号逍遥人物。 状态看似随意,然而,心情却依然沉重,案情紧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与他相对,这间宅子里,同样感到心急如焚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晦月。 就在刚刚,她已经听到了前院的喧闹,也听到了狄光昭的叫喊,可却没有作声,就是因为,她要把大理寺的人,引到后宅里来。 就在卢静章不停走动,稍显焦躁的时刻,她默默的靠近狄光昭,与他耳语几句。 随着她温热的小嘴,在他的耳畔开开合合,狄光昭整张脸简直是红的像熟透了的李子。 “好好,你等着。” 他连连应了几句,便向前走去,晦月跟在他的后面,装作若无其事。 在大理寺人的眼里,如今,他们两个才是一对,武延秀倒是那棒打鸳鸯的人,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的行动。 晦月就在他身边不远处跟着,确定四下无人关注到她,便抄手一带,让狄光昭失去了平衡。 狄整个身子向前扑倒,眼前身边有一摞小瓮,便不自觉的扶了上去,他原意是想借一把力,却没成想,小瓮摆放的本就是不稳当,有了他的推动,便迅速倾倒,全都摔得粉粉碎。 这一摔,可真叫是让乾坤倒转! 晦月只觉得,周身的压力全都释放了出来,办成了这件事,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了。 狄光昭扑倒,一排小瓮全部摔碎,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场院里的人若是再没有反应,可就当真不正常了。 几个小厮把狄老虎扶了起来,狄老虎脸面着地,摔得七荤八素,就连鼻子里都渗出了鲜血。 他骂骂咧咧,指责国公府的风水不好,害他摔成了这副样子,国公本人,自然不能容忍他的侮辱。 两人凑到一起,呼和对骂。 一时之间,把武家的上三辈和狄家的上三辈全问候了一个遍,爷娘毕现,猪狗横飞。 最后还是大理寺的寺丞实在是看不过眼,上前劝架,一人拉一边,这才算是把他们分开了。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彼此。 在寺丞和差官的控制下,仍然抻长了脖子,使劲叫骂,两人本就有仇怨,今日遭遇,更是新仇旧怨一起涌上来。 两厢对比,还是狄光昭的杀伤力更强烈几分,他的鼻孔还在不停渗血,但他浑不在乎,还在叫嚷,若是差官放开武延秀,恐怕两人当场就会撕打起来。 难道,莲翠楼的那一幕又要重现? 国公府小厮还算得力,看到狄氏受伤流血,马上拿来了止血的巾子,为他简单处理。 这场风波才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在二人忘我的撕打的时候,少卿卢静章一直没有参与。 他的关注点并不在毫不体面的两个烂厮狗咬狗的这件事上,而是在那些倾倒的小瓮之上。 大约六七个小瓮都堆放在一起,有些是空的,有些里面盛放了许多泥土,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卢静章蹲在破碎的小瓮边上,忽然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青布的一角,他顺势取出,谁知,看起来简单的一块青布,内里却大有乾坤。 扒开黄土,可以看到这块青布是系结在一起的,里面显然包裹着东西。 几个差官处理了斗殴,也赶了过来。 寺丞问道:“少卿,这是什么?” 心跳忽然加速,卢静章有一种感觉,这才是今天搜查的重点。 “别说话。” 他轻手轻脚的解开了绳结,李俊处心积虑的计谋,终于到了它可以见人的时候。 只见青布皮里面居然放着一个木雕人偶,那人偶好像并没有什么稀奇,然而在他身上稳稳戳着的钢针,则显见的表明了它的用途。 巫蛊! 第四百九十四章 诬陷 卢静章失声叫道,在场的几个差官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见到这个人偶,今天的调查就完全变了味道。 以往历年,大理寺处理过的巫蛊事宜,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对这样的事情太过熟悉,熟悉到心情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这能怎么办,标准操作吧。 几人围在一起,另几个人把武延秀邀请过来,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在这期间,卢静章并没有闲着,他注意到钢针戳中的,除了木偶,还有木偶上面的一块破碎的黄布。 看那华丽的暗纹,轻柔的质地,不用分析,也可以知道一定是出自御衣。 看来,武延秀要诅咒的人,是昭然若揭了。 他和几个差官讨论了一下,众人都同意这个看法。 “是巫蛊没错。” 比卢静章能料想的更进一步,寺丞还推断,这木偶都是按照圣人的形象雕刻的。 这话说起来有些僭越,可确实是事实。 无论从略略臃肿的身材,胖胖的脸蛋,微眯的眼,都可以看出,这是按照陛下的形象雕刻的。 “桓国公,这是什么,你需要给大理寺一个解释!” 武延秀被差官们押着,带到了卢静章的面前,满地的瓦瓮碎片,堆积在一起的泥土,都令武延秀感到莫名其妙。 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还是卢静章手里拿着的那个青布包裹。 当包裹里的东西呈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卢静章。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立刻让众人的焦点全都聚集到他这里,话中的古怪,也成功被卢捕捉到了。 “怎么,桓国公见过这个东西?” 为了保证查案的公平公正,卢静章将这晦气的东西交给寺丞,让他在几位大理寺差官中间传看。 众人看到此物,皆是冷气倒抽。 “桓国公竟敢存巫蛊之物!” “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法度!” “枉陛下还对他这样的好,真是狼心狗肺!” 谩骂声此起彼伏,武延秀陷入两难,卢静章将木偶举起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他交给苦桃的诅咒人偶。 这东西还是他找专门的工匠制作的,效力非常,他怎么会不认识。 可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国公府,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把这件事和晦月联系到一起,他也根本没有那个脑筋,他只是能够察觉到,他的府里一定是出现了内鬼。 “不,少卿多虑了,我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没见过,那它为何会出现在国公府?” “国公,今日若只是纳妾一事,大理寺尚且可以轻判。” “但发现了这个东西,这件事就不能就此了结了。” “桓国公,跟我走一趟吧。” 他还是给武延秀留着一点面子,没有直说,可大理寺的差官却听懂了,迅速上前,夹住了他的两手。 武延秀这才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叫唤。 “卢静章,你要干什么!” “你们这是串通好了,要陷害老子是不是!” “你们快放开我!” 两个差官根本不听他的吵嚷,夹着他的胳膊,就拉着他往前走,他脚底下使劲扒住泥地,刚才还持观望态度的小厮婢女还有他那些亲亲爱爱的小女,个个都四散奔逃,根本无人理会桓国公的死活。 倒也有那个头脑机灵的,马上奔出了院门,牵上一匹马,想要赶去给武三思报信。 可缰绳还没解开,就被大理寺的差官发现,径直给拦了下来。 今日还是没有准备周全,卢静章一边处理着善后事宜,一边想象,发生巫蛊之事,桓国公府必定大乱,他身边只有八个护卫和一位寺丞,人力单薄,难于控制局面。 幸好,这里还有个狄老虎。 此人心肠歹毒,武艺却是上乘,再加上对武延秀憎恶至极,对待他府上的下人,也是毫不留情。 这人现在正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帮助大理寺差官维护秩序。 别看他做正经事没有能力,武力值倒还真是可以,在他的帮助下,大理寺众人迅速将武延秀押上马车。 就在这个间隙,他还在不停叫喊我是桓国公!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他的叫嚷根本没人理会,喧闹的桓国公府,经过了一个时辰的骚动,渐渐恢复平静。 这座辉煌的宅院,在夕阳之下,闪耀着光辉,如同落日,即将迎来黑暗。 卢静章心思缜密,虽说今天的发现是个意外,但是他并没有失去方寸,在押解武延秀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晦月。 此女如今亦是重要的证人,不论她是否有罪,都不能放任她留在武府。唯一感到失望的,正是功曹参军狄光昭。 原本他是计划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晦月带走,自己享用的,怎奈何,卢静章大手一挥,居然把晦月带回了大理寺。 碍于案件还没有结束,他也只能从命。 但是,他并不死心,尤其是见识了晦月的美貌以后。 姚逵小子果然没有说谎,真是个尤物啊! 入夜,德静郡王府。 有些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就在大理寺带走武延秀的半个时辰之后,消息就传到了武三思的耳朵里,突闻噩耗,他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晕了过去。 直到天黑透了,他才悠悠转醒。 他艰难的从榻上做起,整张脸显得灰败异常。 “延秀怎么样?” 大乱在即,所有的党徒都来到了武三思的府上,寻求安慰。 在这样紧张的关头,他们根本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营救武延秀,平常,他们只是簇拥在武三思的身边,一切都听从他的指挥。 再不济,还有宗楚客那个老狐狸,充当爪牙和武三思之间的传递消息的人。 应该说,在武三思的身边,只有宗楚客算得上是一员大将,是有智谋的。 可如今,此人已经显见的背叛了武家。 如今挑头和武三思商谈的,只剩下甘元柬等人。 “已经被押入大理寺了,大理寺对他还算礼敬,没有入监,郡王,桓国公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回事?” 在他晕倒前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种预感,武延秀被大理寺的人带走,肯定不是因为纳妓为妾这样的小事。 “大理寺传出来的消息是说,桓国公涉嫌巫蛊之事,诅咒陛下。” “什么!” 武三思一慌神,差点从榻上掉下来,几人上前,一起抱持,才让他不至于跌落。 他嘴唇哆嗦着,六神无主。 在场的大臣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惊慌的神情。 第四百九十五章 匠人坊 “搜出巫蛊之物了?” 作为武家的当家人,面对重重压力,武三思只得勉强镇定心神,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竟会这样狠毒,用巫蛊术来构陷延宗。 “搜出来了,是诅咒陛下的巫蛊人偶。” “人偶?”听了这句话,武三思忽然顿住了。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这所谓的巫蛊之物,是从哪里来的。 他想喝点水,润润喉咙,奈何,手抖得实在厉害,根本连碗都拿不起,只得作罢。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逐渐涌起怀疑。 难道,郡王这颗大树就要倒了? 现在去投奔太子,可还来得及? 武三思根本没心情关注他们的想法,他此刻想的是,究竟是应该断尾求生,还是搭救武延秀。 事情已经是很清晰了,诡计多端的太子,把他们射出去的箭,又翻转回来,指向了武延秀。 武三思知道,武延秀曾经派遣一名女子,成功潜入了东宫,并且埋藏了巫蛊之物。 后来,此女死去,运用巫蛊陷害太子的阴谋即告失败,这件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武三思怎么也想不到,太子居然会反戈一击,将巫蛊人偶嫁祸到武延秀的头上。 这真是极其歹毒的一招。 大理寺的那些招数,武三思心里清楚的很,他们不会严刑拷打武延秀,可也不会放过他。 对于武延秀来说,承不承认都是一个死。 这人偶确实是他做的,若是大理寺深究起来,找到制作的工匠,他一定会暴露。 他承认没有活路,但是不承认,他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托词,总不能说这东西原本就是为了陷害太子才放在东宫的吧。 比武延秀更让武三思忧心的,还是姚绍之带来的消息。 那些原定的陷害太子的物件,居然一个都没有搜到。 他此前已经得到了消息,可还是抱着一份希望,总该有点收获吧。 哎哎哎! 他长叹几声,似乎也明白自己的仕途就快要完结。 一败涂地。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甘元柬后撤,张延祖凑了上来,这位谋士,虽说没有官职,却是对武三思最忠诚的人。 “郡王,属下看,现在只能积极自救。” 他的意思,武三思很明白,巫蛊之物一旦出现,不管是真是假,武延秀都是要被剥下一层皮的。 很有可能,他就要因为这件事丧命,可谓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武延秀是没救了,可武三思还有救。 他们之间有亲戚关系,可终究不是一家,只要武三思矢口否认,与武延秀脱离关系,陛下或许会看在他久经仕宦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的。 武三思默然,其实,他的心意也是如此。 但总归是曾经的同党,他也要积极表态,不能直接甩手不管,如此,就算是糊涂如李显,也不会对他有好印象。 几人定下计策,张延祖搀扶着武三思,坐上了马车,就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间,武三思的头脑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刘德昭去哪了? 德昭兄自然在武三思意想不到的地方呆着。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郡王府服侍,入夜,便很少出门。 今日,郡王府发生了这样大的争端,某人却没有在郡王的身边守护,而是单人出奔,跑到了南城昌明坊附近。 这里距离安化门很近,再往远一点走,隐约可以看到城楼上熊熊燃烧的火把。 天已经黑透,刘德昭没有乘坐任何的交通工具,只靠着双腿,走到了这里。 若非不得已,他才不会这样做。 从傍晚时分,他就已经从府里出来了,经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总算是找到了地方。 昌明坊附近,住家极少,这里是长安城里的匠人坊。 各种手艺人都聚集在这里,由于距离安化门很近,交通便利,又靠近水源,长安城半数以上的匠人都在此处定居。 也算是一种规模效应。 匠人群居的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这里的治安状况比之那些普通的居民里坊要差得多。 这也是城中武卫们默许的事情。 谁人起早贪黑不是为了多挣一口饭吃,匠人们往往会无视朝廷宵禁的律令,趁着夜晚偷偷赶制各种货品。 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等到天明时候,就送往东西两市交易。 因为要做工,这里的夜晚并不是漆黑一片,每一个低低矮矮的小屋里都有微弱的烛光。 武卫们早就知道这样的情况,怜惜他们赚点钱也不容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德昭借着一点点光亮,在坊内焦急的走着。 由于武卫的故意放水,他拖着一把老骨头,竟然还能顺利的翻墙进入,也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坊内的泥地有些湿滑,他知道,这是铁匠铺将用剩下的铁水,偷偷倾倒在里坊水沟的缘故。 他抓紧手里的袍服一角,小心翼翼的不让脏污粘上衣衫。 天色极黑,他一个不留意,就和一架单辕车,迎面相撞。要不是他时刻警醒着躲得快,说不定今天就谁也见不到了。 单辕车的主人,是个彪形大汉,腰带十围,脸蛋平阔,车上载着很重的东西,被青布蒙着。 刘德昭没有心情追究壮汉究竟拉了什么东西,壮汉似乎也很警觉,拉着车,稍稍退让了一点。 他的眼神充满警惕,看起来并不想惹事,这可巧了,刘德昭今天过来,也不是什么见的了人的事情。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并没有引起骚乱。 待到小车过去,刘德昭嗅到了一丝香气,他略略沉思,烤牛肉! 怪不得要躲躲藏藏。 他无暇多想,继续往前走,终于找到了一间门口竖着旗杆的小屋。 这屋子,说小其实也不小,足有三个开间那么大。 以前,这里是做蜡染坊的。 现在蜡染坊收摊,只剩下一些又笨又大的大染缸,里面连水都没有了,干涸见底。 刘德昭推门而入,在屋里点起了一只蜡烛,屋里可不比外面,实在是太黑了,若是不照着点,他连人影都看不清。 他在十几个大染缸之间走过,到处寻找,就是不见人影,正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染缸里传出咚咚咚的响声。 他回头一看,却见一抹黑影凌空跃出,径直落在了他面前。 “刘管家,好久不见。” 第四百九十六章 浑水摸鱼 “哎呦呦,你吓死老夫了。” “你不是有伤在身吗,还躲到缸里做什么?” 在他的面前站着的,正是侥幸生还的妖人仳离。 仳离笑笑:“刘管家多虑了,不过是想活动活动筋骨。让你这么晚出来找我,也是难为你了。” 他突然的和善,让刘德昭更加悬心。 “说吧,究竟什么事?” 仳离没有说话,而是从染缸的底部,捞起一个大箱子,看他端着都有些费劲,看来里面的东西相当沉重。 打开箱子一看,全都是黄橙橙的金锭子。 这便是仳离处心积虑从玄青那里筹措的巨款,他一个亡命之徒,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金钱。 这些钱,完全都是为了收买德静郡王府的管家,刘德昭。 按照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他根本用不着去收买他,只要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就能成事。 刘德昭胆小如鼠,惜命的不得了,仳离很了解他,为了保命,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这一次,他需要让刘德昭为他安排接近武三思的时机。 仳离凶恶,却并不痴傻,他很明白,让自己陷入这般田地的正是武三思这个恶人。 当初他向他承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他只管负责动手即可。 可到了偷袭公主车驾的那一日,他才发现,武三思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计划。 而那些计划外的东西,却不停的冒出来。 和尚是哪里来的?太子妃又为何身上带着刀? 拖着重伤,进入莲翠楼躲避的他,每日躺在床上,不停回想,终于找到了一切仇恨的因由。 武三思。 这个名字一直在他的脑中盘旋,他越想越气。 经历了骆绎雪丸子的残忍打击,他肉皮上的伤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可内伤难以痊愈,这是玄青这个外行人看不出的。 如今,他很明白,自己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那一日在榫子巷的对峙,让他彻底转变了心意。 他从未和大唐太子有过接触,也根本不认识他。可他从那些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女人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不同的东西。 这些女人信任他,愿意用生命捍卫他的尊严,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在部落里,也是人人敬佩的英雄。 他会是武三思描摹下的恶人吗? 多年以来,他的心智都被仇恨蒙蔽,从来也没有考虑过复仇之外的事情。 既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具备摧毁这繁盛帝国的能力,那么,这仇恨的对象也该换换人。 他将目标转到了武三思的身上,在他所剩无多的时间里,他一定要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就在刘德昭看着金锭发愣的当口,仳离的眼前掠过那些过往,德昭的贪财,给了他希望。 这样一笔巨款,是刘德昭无法拒绝的,他看着这些金灿灿的锭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管不顾赶忙收下,唯恐仳离反悔。 “说吧,让我做什么?” 这一次刘德昭倒是很痛快,毕竟收了钱,他怎会想到,仳离的目标正是武三思。 “第一,告诉我郡王最近的境况。” 啧啧,原来就是这件事。 刘德昭心说,这个妖人也是奇了,郡王明摆着是抛弃他了,甚至连桓国公都要放弃了,他居然还想知道他的境况。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郡王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怎么说?” 透露这点消息,对刘德昭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再者说,看现在的情势,郡王也许转眼之间就会倒台,当然是能捞一点是一点。 “桓国公出事了,郡王被太子反咬一口,以后在朝堂上,说不定要左右掣肘。” 听闻武三思倒了霉,仳离兴奋不已,表面上还要压抑着内心的冲动,故作平淡的要挟刘德昭。 “刘管家,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德昭点点头,心知,这才是今日秘密会面的重点。 “明天,你要帮我混进武府。” “什么?” 刘德昭震惊了,这人郡王是认识的,如今正是恨他恨得要死,他不说躲避着,还要积极的送到眼前。 莫不是嫌自己死的太慢。 “你不知道全城都在搜捕你吗?还敢硬闯郡王府?” 刘德昭抱紧手里的箱子,生怕金锭自己长腿溜走。 “这你不必担心,正是因为我自己混不进去,才要找你,刘管家,你拿了这么多的钱,总该有些觉悟吧。” “你到郡王府,究竟要做什么?”他狐疑的看着眼前的妖人,总觉得,他是来者不善。 仳离拍拍他的肩膀,难得的笑了一下:“这你不必担忧,总之是不会伤害你就是了。刘管家神通广大,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把我安安全全的送进郡王府。” 武延秀的事情,让郡王府的气氛也陷入大乱,现在,正是出手的好时候。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皇城行进着,沿途的武卫,纷纷上前,当看到马车前镶嵌的象牙的时候,又不约而同的后退。 这架马车,京城之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是属于德静郡王武三思。 照理来说,只有天子才有权力乘坐镶嵌象牙的马车,武三思此举是妥妥的僭越之行。 但几年以来,这架马车在长安城的大小街道,里坊皇城之间,来回行走,根本没有人去质疑这件事,甚至连皇帝本人也当做没看见,皆是因为,这架马车是前朝武皇御赐给三思的。 那正是武三思最风光的时候,则天对他疼爱有加,为了彰显他卓然的地位,特别恩赐他象牙马车一架。 这种东西天天在李显的眼前晃,若是换做别的皇帝,早就掀翻了去了,然而,郡王就是这样好命,李显还就是难得一见的软性子。 他畏惧母亲,同时也尊重她,对她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只要不是关乎朝政大局的,他都可以接受。 一直以来,这架马车都是武三思身份的证明,是他不可动摇的荣耀的象征。 可现在,他坐在这架华丽的马车中,却无比彷徨煎熬。 在他无法发现的阴暗角落,似乎有无数双触手,正在向他袭来,想扼住他的喉咙。 这股力量绝对不只是来自于太子一人,究竟是谁,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他感到不寒而栗,同时又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震惊。 死。 他为何会想到这个字? 以往他横行朝廷的时候,何曾有过这样的念头,而现在,这样的结局,似乎是可以纳入预想的。 掀开车帘,眼前飞速划过长安城的街景,周围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只有马车车头的灯笼在指引着前路。 马车来到熟悉的朱雀门,穿过这道门,再行一段路,就可以进入宫城,只要今晚能闯进大明宫,就是胜利。 第四百九十七章 对峙朱雀门 正当武三思踌躇满志的时候,车轮却戛然而止。 他正在沉思,惊觉马车停转,还没有发问,前方的护卫就跑过来报信。 “郡王,千牛卫不让我们进门。” “什么!” “他们疯了吗,认不出这是谁家的马车吗?” 武三思瞪着眼睛叫嚷,凶狠的话语传到前方,让千牛卫的弟兄们徒增不少笑料。 原来,高高在上的德静郡王,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见识了他的真面目,众人更加有信心,今夜一定要把他拦在朱雀门外。 火把拨的更旺,城门楼上的士兵也跳下来好几个,都在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瞪着武三思。 没有人来主动和他交涉,也没人愿意给他一个交代,他们都站在城门附近,高傲的向他发号施令。 武三思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受到这样的冷待,他出离愤怒,终于放下了架子,冲到马车前,对守城士兵叫道:“速速开门,老夫要进去!” “郡王,陛下有令,今夜不想见您。” “你说什么?” “不想见外臣,还是就不想见老夫?” “郡王,您明明都已经听明白了,又为何还要难为兄弟们再说一遍。”回答他的千牛卫,语气轻佻,眼神不屑。 看样子,就连郡王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千牛卫们的轻蔑彻底激起了武三思的怒火,他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解开套马的缰绳,跃上了马背。 他竟然想单骑闯入皇城。 众侍卫一看,也有些慌了神,连忙架起人墙,手里的长矛,宝刀,一致对外,坚决不让他的阴谋得逞。 “让开,老夫要进宫!” “郡王,卑职奉劝您一句,今夜还是不要跨入朱雀门一步,否则兄弟们的长刀也不长眼!” “你说什么?” “你试试看!” 说着,他手里的马鞭就挥了下来,皮鞭子正中士兵的脸颊,鞭影划过,小侍卫的脸上登时就裂开了一道血痕。 武三思双目猩红,早就忘了自己是身在宫门前,他扬起皮鞭,指向在场的众人。 “我再说一遍,让开!” “听见没有?” 千牛卫们的陌刀皆以出鞘,居然没有后退的意思。 武三思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这一群人,他们今夜的表现实在是反常。 难道,真有圣旨? 就在刚才,武三思还气势汹汹的面对着这些看门的,平日里,他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瞧过他们。 都是一些蝼蚁之辈,根本不入眼。 但现在就是这群蝼蚁,竟然挡住了他的前路。 脸部受伤的千牛卫,退入了人群中,他没有做任何处理,任凭鲜血滴滴下落。 他的鲜血亦给了在场士兵极大的刺激,他们守住城门,寸步不离。 “郡王,不让你进城是圣人的旨意,郡王硬闯城门,难道是想抗旨不尊?” 城门前正在僵持,李林甫不知道守城的几个小士兵还能坚持多久,看武三思那股发疯的劲头,今天他是一定要进宫的。 自从远远看到武三思的马车,他就从城门楼上跳了下来,牵了一匹马,直奔向大明宫。 在那里,现在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审讯,是绝对不能让武三思知晓的。 大明宫,戌时。 恢弘的宫殿中,烛火通明。 一向懒惰的皇帝李显,满脸悲愤的看着御座下的一人。 那人低垂着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他就是桓国公武延秀。 经过下午的奇遇,大理寺发现了暗藏在国公府的诅咒人偶,任凭谁人去看这人偶,都能推测出它要诅咒的人是谁。 卢静章是个谨慎的人,他绝对不会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推断就定了武延秀的罪。 为了不冤枉他,静章特地拆下了钉在钢针之下的那一小块破布,命人带着这块黄布,去到尚衣署核查。 一切都没有意外,经过尚衣署的尚宫确认,这块黄布就是出自御衣,至此,真相大白。 卢静章这才可以拿着证据前往大明宫奏报。 本来,如果武延秀的问题只是纳妓为妾的话,这件案子只要在大理寺的管辖范围内就可以解决。 但事连皇帝安危,就不是他一个少卿能够做主的了。 必须由李显亲自做决断。 这个时候,一切阴谋的总指挥,太子李俊,仍然在东宫若无其事的坐着。 品品酒,赏赏月,轻松惬意。 卢静章那边的消息,早就已经分送了一份过来,两人自从调查卢向之底细之后,就合作紧密。 这一次,也是李俊邀请他提前赶回长安的,为的就是在自己向武氏发难之时,大理寺有自己人负责断案。 人偶已经被偶然发现,它成为了压垮武延秀的最后一根稻草,接下来,经由武延秀,他要把最后的大恶人武三思彻底铲除。 越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越要沉得住气,卢静章曾经邀请他,希望他能跟着自己一起去大明宫汇报此事,被他婉拒。 李显的心里,对他的怀疑也没有减轻,他现在又主动跳出来状告武延秀巫蛊,反而会让这样的罪行显得不那么真实。 所以,虽然心中万分好奇,他也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出现在大明宫。 现在,卢静章站在大殿中央,深深的感受到,太子的选择是对的。 座上的李显表情肃穆,手撑在软靠上,不可置信的盯着武延秀,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他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平心而论,他对待延秀已经是万般宠爱,就好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可这样的热情,最后又换来了什么? 居然是他恶毒的诅咒! 那诅咒的人偶,如今静静的躺在大明宫光亮的地板上,根本无人靠近,在检验完黄布的真伪之后,在韦皇后的恩准下,卢静章又按照原样把黄布钉在钢针之下。 说实话,在进行这个操作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直都是颤抖的,就好像做了这样的动作,他就变成了诅咒陛下的人一样。 韦皇后今日也亲临大明宫,多亏了她在,李显还能稍微镇定心绪,至少不至于当场晕倒。 这个人偶,还是韦皇后亲手扔在地上的,就连阴毒的她,也料想不到武延秀竟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延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李显早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只有韦皇后出来帮着他质问武延秀,在台阶下,还有卢静章代表大理寺监督此事。 可以说,有大理寺的官员在场,武延秀想毫发无损的走出大明宫,是没可能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李显震怒 “皇后娘娘,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跑到我家里的,还请娘娘相信我,这一定是有人在故意陷害!” “陷害?” “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要陷害你?” “我不能说。”武延秀满脸委屈,那样子好像是谁欺负了他一样。 为什么一个真正的恶人,还时时对外表现出一种都是奸人迫害我的姿态,卢静章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年,武延秀在帝后的庇护下,为非作歹,可以说是天怒人怨,现在触怒了陛下,又在这里装可怜。 然而,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至少,从帝后的表态上看,目前他们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不能说?” “武延秀,陛下和我自问对你不薄,你却要行巫蛊之事,你真是丧尽天良。” “今日,就算是陛下不忍心严惩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李显是软柿子,韦氏可不是,无论在哪朝哪代,巫蛊皇族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行。 但即便是被列入杀头重罪,也依然无法阻挡一些用心险恶的人要去动这个歪脑筋。 在这个问题上,不必去想什么阴谋诡计,只要发现,就绝对要接受惩处。 武延秀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绝对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失掉性命,但他敢把自己的全盘计划说出吗? 他敢于向帝后承认,这个人偶本来是用来陷害太子的吗? 他也不敢,所以,他现在只能在这里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他在拖时间,在等待,他笃定武三思一定会来营救他。 “延秀,你和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那是死罪,死罪!” “任谁也救不了你!” “皇后娘娘!” 武延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向前,抓住了韦氏的大腿,他不停央求韦氏救命,表白自己是冤枉的。 声音惨厉,眼泪也是扑簌簌的往下掉。 韦氏嫌恶的把腿挪开,武延秀更加使力,绝对不敢松手。 “皇后娘娘,你一向是最心疼我的,你一定要为我说句话啊!我当真是被冤枉的,我哪里有那样的胆子,诅咒陛下。” “大胆小儿!” “东西是从你的府里搜出来的,你竟然还敢抵赖!” “冤枉?” “诬陷?” “荒唐!” 坐在一边生闷气的李显,终于发威。 他愤怒的斥责武延秀的虚伪。 声色俱厉的模样,让延秀更加恐惧。 “你倒是说说,会有谁去陷害你?”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这是别人的陷害,就拿出证据来!” “否则,朕一定要了你的狗命!” “陛下,陛下饶命!” 此言一出,武延秀还真是慌了神,他还没逍遥够呢,怎么舍得去死。 他磕头如捣蒜,悲戚道:“陛下,还请绕过延秀,延秀说实话。” “快说!” “陛下,这个人偶是太子派人埋到我的家里的。” “什么!” 在场其余三人皆是一脸震惊,谁能相信武延秀的这句话呢? 无凭无据的,他居然也能将这样的恶事栽赃到太子的身上,何其荒谬。 “太子?这事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武延秀,你不要胡乱拉人下水!” “没有,陛下真的没有。陛下忘记了,太子可是一直私藏着兵器,不知意欲何为。” “太子不甘心一直做储君,他的种种行为也表明,他希望能够及早取而代之。所以,我认为,这人偶一定是太子做的。” 他是不是因为阴谋被发现,所以害了失心疯? 李显拧眉道:“武延秀,人偶是在你的家里发现的,你居然说是太子做的,你的脑子是不是不正常了?” 武延秀吞了口唾水,呆愣的看着李显,沉了片刻,他艰难的开口:“陛下,不是延秀扯谎,而是太子狡猾。” “他做了这样的巫蛊人偶,诅咒陛下,又惧怕被陛下发现,所以趁人不备就放到了我的宅子里,意欲陷害我。” “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武延秀惊慌的在大殿上叫喊,妄图让帝后相信他的说法,然而,李显又不傻,怎会相信他的话。 “陛下,我看,他是疯了,不如让他先去天牢里清醒清醒,过后再审。” “不行,娘娘,万万使不得,我不能去坐监。” “不能去坐监!” 韦皇后从来都不是好惹的,也没耐心,早就看够了他的表演,只想早早结束,别管是死是活,都由他去。 倒是李显,这时显现出了一点帝王的样子:“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问你,谁告诉你太子私藏兵器的?” 忽然之间,韦氏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疑惑的盯着武延秀。 对啊,这件事是姚绍之禀报陛下的,那一夜,大明宫里除了陛下就只有她在场,武延秀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呵呵,看来,这又是武三思的手笔。 这哪里是太子在陷害他们,明明是他们在陷害太子。 就连韦氏都明白的事情,李显还能听不明白,他抓住宝座,连连逼问:“武延秀,你说,究竟是谁告诉你太子私藏兵器的!” “是,是郡王。”武延秀为了保命也顾不得许多了,干脆把武三思卖了出去。 “果然是他!” 李显愤怒的站起,抬脚就把武延秀踹到了台阶下面,胆气十足的样子,把在座众人都吓呆了。 “朕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在盼着朕早死!” “你们想得到什么?” “皇位?” “是这个吗?” 李显回头,猛拍着椅背,武延秀勉强爬起身,上前抱持住李显的大腿:“陛下,息怒。” “陛下请息怒!” 他的央求,根本无法进入李显的耳朵,他只觉得自己的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是战马的嘶叫,闹闹腾腾,让他的头又抽痛起来。 他强忍着疼痛,转过身,一把拽起武延秀,把他按在了宝座上。 “坐吧!” “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朕让给你们!” 武延秀惊慌失措,他怎会想到,李显也有这样疯狂的一面,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这宝座他哪里敢坐,屁股都没有挨到,就赶紧匍匐下来,在地上爬来爬去,犹如蠕虫一般。 经历了一时的失态,李显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在韦氏的搀扶下,他对卢静章说道:“卢少卿,你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卢静章看戏也看累了,早就想提建议,奈何武延秀实在是太能折腾,李显又显见的动了怒,致使他一直都没有发言机会。 第四百九十九章 发落 好在,李显终于想起了他,这才敛容道:“陛下,臣以为,要想调查清楚人偶究竟是谁做的,其实一点也不难。” “哦?你有何高见?” “这个人偶做工细致,但依臣看来,应该不是桓国公亲手制作的,既是如此,真正动手操作的肯定另有其人,只要大理寺出马,臣想,这个工匠应该不难调查出来。” “另外,人偶的制作者需要查,陛下御衣上的黄布是如何到了桓国公的手里,也是不得不查的一件事。” “这才是涉及到陛下安危的大事。” “陛下,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臣妾以为,可以一试。” 刚才李显的那一阵疯狂,可当真把韦氏吓了一跳,多少年了,都没见他这副模样了。 她在一边除了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彻底失态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看到李显恢复,总算是放松了一点。 “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李显发了话。 不行,不行,一定要阻止他,武延秀突然站了起来,冲到了卢静章的身前,抄手就抓。 静章不防,还真让他抓了个正着。 好在卢静章小时候也练过几天拳脚,身强体壮,没有被他控制,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武延秀虽看起来疯,实际上都明白着呢。 卢静章的提议一出,他立刻就意识到大事不好。 只因的,这个人偶,正是他找府里的匠人雕刻的,那人虽然已经被他送出了城,可若是调查起来,也难免没有露馅的可能。 毕竟,他府里知道这人的还大有人在,大理寺手段了得,只要清查出近些日子武府的人员变动,就可以对号入座。 “桓国公,本官只是按律调查,还请桓国公见谅。” 卢静章愤怒的看着他,语气坚定,武延秀的表现,令他更加确定了内心的想法。 这巫蛊人偶,就是武延秀派人做的。黄布也是他的眼线提供的,只要找到了这些中间人,巫蛊之事一定会水落石出。 “这事根本不是我做的,你有什么权利调查我?”武延秀不依不饶,大有坐地耍赖的倾向。 “桓国公,大理寺主管刑名,陛下的旨意,亦是要彻查此事,本官不插手,难道要让国公自己来查吗?”卢静章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另一边,千牛卫李林甫亦赶到了大明宫殿门前,今日不让武三思进宫,自然是皇帝李显的命令。 以他现在的身份,还没有假造圣旨的本事。 不过,对三思采取强硬态度,确实是他的授意,这人横行两京,狂妄无礼,早就是有识之士的眼中钉。 如今,李林甫总算看到了他覆灭的苗头,当然要亲自助推。 况且,就凭他做的那些事,他也比任何人都希望武氏一族现在就倒台。若不然,等到武三思实力恢复,他为太子偷偷传递消息的事情,恐怕就要暴露。 可以说,他现在是主动选择了和太子站在同一战线。 李林甫和那些文绉绉的大臣不同,他是个严格的行动派,自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积极的为武三思挖坑,设陷阱。 按照现在的形势发展,距离三思一党彻底覆灭,不会久远了。 他在大明宫的二重门外下了马,他知道,现在武延秀也正在殿里。 为了避免自己和他遭遇,他将朱雀门前发生的事情,简要的讲给了太监小福子。 小福子自然是和师傅孙福禄一条心,一听的这消息,立刻紧张起来,他也很明白,只要武三思进宫,事情很有可能又要搁置。 处断武延秀的事宜,绝对会受到他的无理阻挠。 怎么办,看千牛卫的那个状况,也阻挡不了多少时间,如果武延秀没有被处置,武三思就赶到了,今夜这一番算计,不是白费了。 关键时刻,到底还是小福子够机灵,有魄力。 他让李林甫先返回朱雀门看守,争取帮助千牛卫们把武三思拦在门外,而他,就负责去报信。 他迈着小步,慢慢悠悠的向大明宫的方向去,一直到了殿门前,却踟蹰不进。 在这个位置,他已经可以隐约听到宫殿里的说话声,他在等待,大殿里的情势向有利的方向转变。 “羽林卫,把桓国公押送大理寺!” 事件终于恶化到好脾气的李显也看不下去的地步,他高呼一声,叫来了羽林卫,在羽林卫的协助下,终于把武延秀送上了前往大理寺的马车。 眼见着武延秀被押了出来,小福子立刻让到一边,躲在几个执役小太监的中间,等到马车渐远,他又重新走了出来。 整理衣衫,进门报信。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差,就让武延秀无法逃脱律法的制裁,这一切,不得不说都是小福子的功劳。 目送武延秀离开,李显登时瘫坐在御座上,眼泪不住的流,在他的心里,他从来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自己的亲人又一次被他亲手送上了死路,一直以来,他看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从没想过,自己也要面对和母亲一样的困境。 杀人,即便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也终究还是要由他来裁决。 坦白说,当年狄公将太子之位,又一次硬塞到他的手里的时候,他就非常反感。 他所祈求的不过是母亲不要再折磨他,能够放他一条生路而已。 对于储君,对于皇帝的位子,他早就没有了念想。 作为曾经的受害者,他很明白做了这样的位子,终究有一天也还要走上同样的道路。 温柔的他,不愿看到他的亲人重蹈覆辙,所以,一朝登基,他就采取和缓的态度,能装糊涂就装糊涂,能优容就优容。 以至于形象受损,他也不在乎。 但这样的苦心经营,最终换来了什么? 是背叛,是巫蛊,是诅咒! 他瘫倒在御座上,气息奄奄,刚才的一番争斗,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一路陪伴他走到今天的韦皇后,今夜也展现了难得的温柔体贴。 也许是今夜发生的事情又让他们共同的回忆泛起吧。 两个宫女上前,将李显搀扶起来,韦氏站在他的身边,帮他平复心绪,不时轻抚他的脊背。 李显精神困顿,连话也懒得说,只是由着她们送入了寝殿,就在身后的帘幕即将要放下的时候,小福子冲了进来。 第五百章 火! 小福子脚步匆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么着急,芣苢最先发现了他,脚步顿了顿。 “启禀陛下,德静郡王在朱雀门外吵闹,说要面见陛下。” 小福子抬头一看,李显面色铁青,状态非常不好,本来还想添油加醋的再多说几句,最后还是没忍下心。 李显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听到德静的名号,眼中立刻冒出火来,愤怒的转过身,险些跌倒。 “畜生!” “都是一帮畜生!”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很大的一股力量,这力量催逼着他,一定要把满腹的怒气,发泄出来。 他猛地甩开身边伺候的侍女,冲到了大殿上,只觉得殿内微弱的烛光是那样的刺眼。 展开衣袖,在放置蜡烛的铁质案子上,横扫一下,矮小的蜡烛接二连三的掉下,纷纷落在李显的脚边。 蜡油,火苗,窜的到处都是,原本平静的殿堂,瞬间闪耀着一股异样的光。 火! 火烧起来了! “陛下,陛下息怒!” 韦皇后一下也慌了神,命令小太监赶紧去汲井水,小太监们和小宫女们全都忙作一团,扑救被蜡烛点燃的帘幕,桌案。 李显的疯狂似乎并没有因为通红的火光而有所消减,他继续在大明宫中狂窜。 混乱之中,唯有韦皇后,还保持着足够的定力,她带着两个宫女,把奔突的李显,牢牢控制住。 李显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炬在燃烧,嘴角出现了歪斜的征兆,韦皇后立刻意识到,他的老毛病又要大发作了。 “不好!” “快去传太医!” “芣苢,过来帮忙。” 芣苢和两个宫女,七手八脚的把李显抬到了御榻上,掩好被子。 李显出现昏厥,韦氏处理这样的事情已经相当有经验,她冲到大殿中,在那里,太监宫女正在忙着收拾残局,韦皇后正看到孙福禄提着一桶井水,晃晃悠悠的往殿门外走。 她颠颠跑过去,就把汗巾子往水里浸。 “娘娘,这水是用过的,不干净。”孙福禄慌忙叫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 韦皇后把汗巾子拧干,又返回了内殿,她把汗巾子放到李显的额头上,李显的口里发出细碎的呻吟,显示着他的痛苦无比剧烈。 这时,太医们已然就位,开始为李显诊治,其实也不需要太过仔细的诊治,李显的毛病众位太医早就心中有数。 这一次,仍然是头风病来势汹汹。 殿外熬好的参汤,也被芣苢端了进来,韦氏情急,一把就抢了来,猛吞几口,喷在了李显的脸上。 水珠子弄得他整张脸湿哒哒的。 这一招令在场的御医着实震惊,陛下的情势这样危急,怎么能用热水刺激,正欲开口,却见,李显竟然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陛下,陛下,我是寄奴,听得到吗?” 韦氏激动的摇晃着李显的胳膊,李显的喉咙里发出骨碌声。 “醒了,陛下醒了!” “多亏了娘娘。” 就连御医也由衷的感谢韦氏,只要李显能清醒,各项诊断就能更顺畅的进行下去。 韦氏喜极而泣,终于有些放下心来。 几个御医一拥而上,把李显围了起来,轮流为李显切脉,观望病情。 韦皇后经历了初时的惊恐,看到李显苏醒,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走到正殿,马上就看了殿门口,裹儿和宗爱柔瘦瘦小小的身影。 果然还是把她们惊动了。 原本,这一次讯问,帝后二人并没想要把武延秀推上死路,还以为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等到听了卢静章的解释,这才明白这小子做的都是些什么好事。 他既然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韦氏有心保他,也无能为力,哪一个君王会允许别人诅咒他。 从武延秀做下这样忤逆之事的那一天起,他的性命就已经在阎王爷那里挂上号了。 长时间的讯问,李显的癫狂,一通闹腾,最后还是让两个女孩在偏殿坐不住。 自从知道了父亲又再次陷入昏迷,裹儿就一直吵着要进殿探望,孙福禄一直在和她周旋,她的脾气,宫里谁人不知道。 李显这种病,最需要的就是安静休养,现在正是病情最凶险的时候,更是经不住裹儿的闹腾。 见孙福禄难做,爱柔亦在一旁劝解:“公主殿下,不如我们等到陛下病情稳定了,再过来探望可好?” “现在情况这样复杂,我们一直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个办法,反倒是打扰御医们诊病。” “诊病?” 裹儿秀眉倒竖,咒骂道:“他们就是些庸医,根本医不好病,若是他们有能力,父皇的病怎么会一点起色都没有?” “爱柔,你不要拦我,今天,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她手上使力,想把胳膊从爱柔的拉扯之中解脱出来,爱柔却偏不肯,两人就这样在殿门前争执起来。 “公主殿下,陛下发病,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不知内情,还是不要贸然进去打扰更好。” “陛下最疼爱的就是公主,若是现在公主进去探病,陛下难免又要激动,到时病情加重可如何是好?” 她用笃定的眼神,看着李裹儿,裹儿停下了挣扎:“你说的都是真的?” 爱柔将手往下滑,正握住她的一双纤柔的小手,微微颔首。 “殿下,大明宫就在这里,殿下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在这里等着,一有消息,御医们一定会出来报信的。” 裹儿刚刚消停一点,又看到了韦氏的身影,顿时又按捺不住,径直冲进了大殿。 这一下,就连宗爱柔也没办法了,只得跟着她进去。 看到满殿狼藉,裹儿大惊失色:“母后,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你就别管了。”为免她又大惊小怪,韦氏也想找个理由赶紧把他搪塞过去。 “母后,父皇的情况如何,他们也不让女儿进去,女儿心里实在着急。” “已经清醒了,比在房州的时候情况好多了,你不必担心,还有,母后提醒你一句,这几天离武三思远一点。” “母后,我早就不搭理那个恶心的老汉了。” “这就好。”韦氏转头看看爱柔,有这个谨慎的人在身边,她对裹儿还能放心几分。 “不过,母后,您为什么不让我接触武三思,自从我和武延秀的婚事告吹,这人已经很久没有打扰我了。” 韦氏略一思忖,以裹儿这个脑袋瓜,若是不嘱咐清楚了,说不定她还真会一时迷糊,着了武三思的道。 第五百零一章 朱雀门前的决断 韦氏牵着她的手,殷切说道:“裹儿,母后提醒你一句,武延秀这次触犯了天条,罪无可赦,已经是没救了。武三思现在一时还没有理由动他,可只要武延秀的事闹到朝廷上,他的位置也不会稳当,为了保全他武氏一族的根脉,他说不定会打你的主意。” “比如,向你求救,你记住,不论他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能见他,更不能答应他的请求。” 裹儿莞尔:“母后,你也太多虑了,孩儿早就看穿他们的真面目了,不会上他们的当的。” “这就好,这些天宫里恐怕会很乱,到哪里去,你们两个都要作伴,千万不可独行。” 两人频频点头,韦氏这才放心。 抛开她的权势野心,这一刻,她的动机是纯粹的,维护宫廷的秩序,保护女儿的安全。 李显一直多病多灾,这命格一时半刻的也更改不了,这个朝廷还得她来支撑。 她目送二女离开,接着对孙福禄说道:“明日不早朝,你知道该怎么说。” 孙福禄连连称是,自然心领神会。 骏马驰骋在宽阔的宫道上,晚风吹拂,李林甫没有一丝紧张焦虑,反而觉得非常兴奋。 他似乎在这徐徐吹动的春风中,嗅到了什么。 那是机遇的气息。 天生的阴谋家就是如此,在机会面前,他们总是比那些庸庸碌碌的人多了几分敏锐,几分灵动。 那一日,当他走出东宫的时候,他很快意识到,太子对他的建议持默许的态度,他也希望尽快铲除武三思。 是啊,在目前的朝廷里,有哪一个姓李的不想推倒武三思? 作为李家的一员,他有必要参与其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对于长期目标,他现在还没有认真计划,但是短期来看,铲除武氏已成为了当务之急。 李林甫坐骑前方,正是大理寺的马车,刚刚短暂的会面,他已经将朱雀门外的情形告知少卿卢静章。 从他的表情,李林甫看出,他也十分紧张。 今夜真是格外热闹的一夜,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朱雀门这一方天地之中。 不论是大明宫里的帝后,还是大理寺的差官,甚至是朱雀门前守护的千牛卫,没有人希望武三思在这个时间点闯进皇城。 但是,他们能够阻拦他吗? 答案是不确定的,幸好,对于他们来说,此刻有一个有利条件在起作用。 李显昏迷了,韦皇后代行后宫权柄。 李林甫怀里揣着韦氏的诏书,胆气倍增,只靠他们几个也许无法成功阻挡武三思。 然而,有了韦氏的诏令就不同了。 恐怕,这一次,就算是横行跋扈的武三思也要打道回府了。 马车行进飞快,卢静章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到达大理寺,赶紧把这个烫手的差事给了结了,他和另一名寺丞坐在马车上亲自看管武延秀。 马车外,尚有装备齐全的羽林卫二十人骑马随行,众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冲过朱雀门。 城楼上的火光已经依稀可见,甚至是那些吵嚷声也阵阵飘入他们的耳畔。 难道,武三思还没走? 真是麻烦! 一向冷静的卢静章也难以控制的涌起焦躁的情绪,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白玉把件,攥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感觉,总算让他的心绪平复了几许。 抬眼看看武延秀,显然,这人也受到了那些叫嚷声的影响,不再那么老实。 “桓国公,下官奉劝您一句,还是规规矩矩跟我回大理寺最好,不要再生事端。” 城门口的骚乱显然给困顿的武延秀带来了某种信心,他凝滞的脸孔上,居然浮现了丝丝笑容。 语气又开始狂妄:“卢少卿,你觉得你今天还能把我带回大理寺吗?” 面对挑衅,卢静章亦不甘示弱:“桓国公,用词要准确,不是我要把你带回大理寺,是陛下的圣旨,让你去大理寺,下官只是奉旨行事。” “哼!” “陛下的旨意,还不是你们的陷害,才让陛下蒙蔽了眼睛,否则,陛下怎会让我去大理寺受审?” “桓国公,事已至此,你也不要不服气,大理寺只是刑名部门,如若你真的是被人冤枉,大理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但你也不要妄图抹黑大理寺。” “东西都是在你的府里搜到的,这你抵赖不得。”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李林甫也跟了上来,而猛然听到武三思声音的延秀,立刻放弃了和卢静章纠缠。 打开车帘,探头叫道:“郡王救我!” “别闹腾!” 在卢静章震惊的眼神注视下,寺丞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卷粗麻绳,顺势就把武延秀给捆了起来。 “少卿!” “快!” “事不宜迟!” 卢静章也反应过来,拿出一条汗巾子,卷了卷,顺势塞到了武延秀的大嘴里。 至此,就在马车停靠在朱雀门的前一刻,马车里恢复了安静。 大理寺二人胸膛不住的起伏,好险,好险。 卢静章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寺丞,寺丞乃琅琊王氏的嫡系,单名一个瑛字。 往日里十分勤勉,在大理寺里兢兢业业,没想到关键时刻,此人竟有如此胆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两人先没做声,李林甫去打了头阵。 他骑马逡巡到城门一角,城门的另一侧,争吵还在继续。 成功引起千牛卫怒火的武三思,这一刻倒是不敢使用武力了,他若是再嚣张,千牛卫手里的那些长矛宝刀,也不是吃素的。 双方陷入僵持,武三思不肯退走,千牛卫也绝对不允许他进门。然而,大理寺的马车需要出城,势必要让开一条通路。 大理寺的马车里还有武延秀,待到两方人马相遇,大乱必起。 见到李林甫下马,一千牛卫小兵立刻过来迎接。 “备身,郡王不肯离开,一定要让我们放他入城,如何处置?” 李林甫躲在城门的这一头,通过缝隙观察局势,武三思不好对付,大理寺的马车必须出去。 看来,这一回不来点硬的是不行了。 他转身来到马车前,卢静章也已经跳下马车,查看前方的情况,李将实情据实禀报,而后偷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 卢状若自在的说道:“国公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不会闹腾。” “只是大理寺马车有徽标,武三思又是有备而来,一旦看到我们的马车,立刻就会意识到武延秀就在车里。” 第五百零二章 恶人分道扬镳 “李备身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在某看来,只有直接拿出娘娘的诏令才行。”李林甫捋捋胡须,沉吟道。 也就是说,蒙混过关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了。 拿出诏令,就等于把事实全部揭开,卢静章回望跟在身后的二十个羽林卫,从李林甫提供的消息来看,武三思这次只带了府里的部曲护卫,实力亦单薄,他肯定没有料到,陛下会不让他进门。 恐怕,以他目前的状态,也不敢直接在朱雀门前闹事。 “好吧!” “只有拼了!” 卢静章拿出诏令,昂首挺胸的走出朱雀门,在他的身后,是二十名装备齐全的羽林卫士兵。 他们,即将面临人生中的一大考验。 “让开!” “我再说一遍!” 武三思骑在马上,勒紧缰绳,眼神凶恶的看着这些千牛卫。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也意识到武延秀是凶多吉少了,实际上,他现在也很想掉头就走。 他想营救武延秀,但更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如今一号计划没有成功,那就可以实行二号计划了。 抛开武延秀,切断两人的联系,对他的一切行为,都装作不知情,就算李显不信,朝廷不信,只要找不到他亲自插手的证据,他们就奈何不了他。 可他拉不下这个脸来,刚才剑拔弩张到那样的地步,小士兵脸上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他如何说退就退。 堂堂一个郡王,岂不是让人当成了笑柄。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队人从城门里走了出来,为他解决了烦恼。 却见,一绯衣青年,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向他走过来,武三思定睛一看。 这不是卢静章吗? 他还敢出来? 等一下,他出城了,那延秀呢? 他稍微挪动脖子,正看到卢静章身后,属于大理寺的那辆马车,就停在城门的另一头。 他当即判断,延秀应该就在马车里。 一个难题摆在德静郡王的眼前,救还是不救? 为什么武延秀在马车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就在城门外吗? 还是他根本就没在车里? 就在卢静章往城门外走来的这个短暂的间隙,武三思的大脑迅速运转,他在考虑最佳方案。 如果武延秀在马车里,他救,还能留着一点脸面,若是不救,武延秀一定会对他失望透顶,说不定,今晚到了大理寺就把他全部的计划都和盘托出。 可若是武延秀不在马车里呢? 那他的任何表态都无济于事,相反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如今,情势如此危急,他不能下这样的赌注。 卢静章擎着诏令,瞥了武三思一眼,却并没有向他走过来,而是将诏令交给了执役的千牛卫。 放行大理寺人马。 千牛卫过目,立刻向后面挥了挥手。 这一下,挡在城门前的德静郡王,就显得格外碍眼。 卢静章绝对堂堂正正,他来到武三思的马前,马上人显然没有下马的意思,仍是以压制的眼神瞪着他。 卢静章并不知道,此人现在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不过,他也并不惧怕他,仍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在他的身后,马车徐徐开动,来到了城门前,千牛卫悉数退让,李林甫亦跨上马,护送着大理寺一行人。 马车来到卢静章的身边,他撩开车帘,纵身而上。 就在车帘打开的那一刹那,武延秀和武三思的视线相接。 他看到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冷酷的眼神,他亦看到了他被五花大绑的困在车上。 帘幕落下,隔绝二人的视线,也标志着两人彻底的决裂。 今后的路,当是大路朝前,各走一边。 然而,捆绑如此紧密的两个人,真的能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成功实现解绑吗? 恐怕也就是想想而已。 这厮是故意的! 难得的是,在这样尴尬的时刻,武三思和武延秀还能有同样的看法,他们都意识到,让两人互相发现彼此的存在,是卢静章的阴谋。 恐惧,失望,愤怒,不可置信,种种情绪困扰着武延秀。 毫无疑问,武三思发现了他,而他却选择放弃他。 多么可笑! 就在几天以前,德静郡王还在嘲笑他办事不利,没有头脑。拼命吹嘘自己的神机妙算。 再看看现在。 面对自己的亲人,得力的助手,武三思居然弃之不顾。 武延秀到这时,才真正看清这位德静郡王的真面目,这一刻,他也只能面对他们所谓的事业的彻底失败。 卢静章跳上车,扫了他一眼,心中有数,这人的心里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今夜,回到大理寺,说不定还会有新的收获。 大明宫的骚乱,自然也惊动了不远处的东宫。 作为整个计划的全盘指挥者,李俊知道,李显对卢静章的要求是,一旦在桓国公府有收获,就迅速送到大明宫。 他要亲自审问武延秀,如今,大理寺的马车已经离开,李显再次昏厥,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巫蛊人偶被发现了。 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是最好的消息。 他做出这样移花接木的事情,自然是经过了周密的考量。 即便武延秀察觉出真相,却也无能为力,他绝对不敢和李显说实话,因为,无论如何,这人偶也是他做的,跟李俊没有一点关系。 说了,反而更显出自己的一副龌龊心肠,李显也不会原谅他。 听了报信,李俊换了一身衣服,骑马赶往大明宫。 当看到他急匆匆的身影的时候,韦氏亦心有所感,关键时刻,还是亲生儿女惦记着李显。 她正觉得精神困顿,难以支撑的时候,太子就来了,这样也好,把维持后宫秩序的差事交给他,她也终于可以稍事休息。 李显虽然清醒,但意识还不算很健全,看到李俊,也能认识,却无法和他交谈。 李俊殷勤的守护在他的身边,积极的表现,让李显的心情总算是有所好转,就连那些对他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朝廷上人人都盼着他死,唯有儿女,妻子希望他活的长长久久。他将无力的手,伸向李俊,李俊立刻与他相握。 “父皇,儿臣在此!” “儿臣一定不会让奸人暗算您的!” 李显艰难的点点头,到这一刻,他再也不在乎那些曾经的嫌隙。 第五百零三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皇城中的骚动暂时平息,皇城外,一根新的搅屎棍,即将登场,这一次,他究竟还能不能搅动朝局,就要看老天爷帮不帮忙了。 也许,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自己内定的法则,姚绍之偏偏就来迟了这么一步。 当他赶到郡王府的时候,才得知,郡王现在正赶往皇宫,意图解救桓国公武延秀。 他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他无法揣测桓国公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什么祸事,它发生的背景都不会那么简单。 这是冲着倾覆武氏一族的力量来的,或许,正是太子李俊射出的一支箭。 面对武三思的诬陷,他选择不逃避,直接进攻,而武延秀这个草包,就成为了他锁定的目标。 可以说,这样的计谋是相当精准的。 相比稍微还知道收敛一些的武三思,武延秀就是个纯正的蠢材,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身上的漏洞真是多到数不清,随便找一个,都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以前,没人敢动他,那是因为他深得圣眷,还有武三思这个大靠山。可近一段时间看起来,陛下似乎正在渐渐疏远二武,原因不明。 到了这步田地,武延秀仍然不知检点,四处惹事,他的黑老底,两京之内无人不知,若是太子想用他干过的那些蠢事做文章,可以说是稳赢。 姚绍之焦急的在房中踱步,郡王府的侍从们也是人心惶惶,没人理他。 他从刚才就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这个府上似乎缺少了什么。 刘德昭哪里去了? 这个殷勤周到的管家,一直以来都是赶来郡王府拜访的官员,第一个要接触的人,可今天,怎的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他心绪烦乱,没有细想,在他的心中,现在还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根本没有那份心。 该走? 还是该留下? 他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若武延秀被推倒,掀翻太子的力量就是水中望月了。 况且,他在洛阳又一无所获,这个时候,跑来见武三思,只能是火上浇油,不会有任何意义。 五指收紧,他忽然想到,如今,能救他出苦海的,只有一个人。 对,别再管什么郡王家的事情,只要能让那人相信自己,还愁得罪太子吗? 他戴上稚帽,说走就走,没成想,腿还没有跨出门槛,就被门外的嘈杂声打断。 武三思回来了! 他叫了一声糟,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他决定要走的时候,他回来了。 真是天生的讨人嫌,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让人心生厌烦。 无奈,他只得又返回座位坐好,只等着应付武三思。 三思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小厮向他通报了姚绍之到来的消息,于是,他强压下满腔的怒火,先赶过来与他相见。 然而,这次会面的气氛却十分紧张。 可以说,这样的场面,是两人谁也没有想到的。 三思落座,姚绍之没有含糊,先是询问他是否收到自己的密信,对情况有多少的了解。 三思一一回应,两厢对照,细节上没有多少差异,姚绍之也放心了,这说明,李林甫成功完成了任务。 “绍之啊,这一次,我们面临的局面十分不利。” 姚绍之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武三思此次进宫,是为了搭救武延秀的。 既然他说了这样的话,这就说明,武延秀没有救出来,而他身上的事,是武三思也无法包庇的。 “郡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得是多大的事啊,连武三思也无法摆平。 就见三思长叹了一声,面容严峻的说道:“巫蛊。” 姚绍之倒抽一口冷气,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巫蛊,巫蛊…… 这个词在姚绍之的脑海里不停徘徊,这件事确实是太大了,怪不得连一向嚣张的武三思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毫无士气。 “可是,怎么会?” “难道都是太子的阴谋?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把这巫蛊之物送到桓国公府的?” “国公府是不是出了叛徒?” 武三思把当时和武延秀定下的计谋,向姚绍之细细的讲来,同时,他也受到了姚言论的影响,开始思考。 叛徒,是了,那个小娘子,叫什么晦月的,肯定就是安插在武延秀身边的奸细。 哎! 贪色害人!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 武延秀并无大才,也无甚大志向,那些大奸大恶的事情,他根本没有胆量做。 唯独是贪色一事,无法禁绝。 再加上他的好身份,好相貌,投怀送抱的女人简直是多如牛毛。 这样的情况下,想让他戒色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今,此人终究还是倒在了女人的脚下,可谓是求仁得仁。 然而,这件事若真是调查起来,武延秀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就算查出女人是太子的人又能怎样? 东西都是武延秀找人做的,他的本意是陷害太子,太子从来也没有假手做过任何事情。 只不过是把巫蛊人偶物归原主而已,这样的真相即便揭露出来,陛下也不会站在武延秀一边。 “郡王,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按兵不动。” “你在洛阳就当真什么发现也没有?” 武三思还是不能相信,如此精妙的布局,到最后,居然会一无所获。 姚绍之摇摇头,若是有发现,他还能瞒着他不成。 他现在也巴不得能查出些什么,好在李显面前交差,可事实就是任何能将疑点指向太子的东西都没有发现。 “郡王,能做如此宏大周密布局的,只能是太子。太子似乎性情大变,心狠手辣,做事阴险,我们不得不防。” “太子这边先不必多虑,他还不至于敢动老夫。” “话是这样说,可是,接下来,我们的压力也不小。武延宗和李多祚已经明确表示要上书朝廷,参劾下官煽惑朝政。” “几个老臣似乎也有此意,他们人数不少,来势汹汹,危险至极。” “绍之,你也不需心急,我们还有时间。” “陛下病倒了,明日肯定无法早朝。我们需要自己稳住阵脚。” 听闻此事,姚绍之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最好是拖得越久越好,他有一种预感,武三思自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郡王,关于桓国公,我们就不管了吗?” “国公身份尊贵,又是郡王的亲人,对我们的许多谋划也有了解,如若弃之不顾,恐怕会危及自身。” 提起这个败家子,武三思就血气上涌,抑制不住冲动。 “一个废物,管他作甚!” 姚绍之面色一凛,忽然顿悟。 原来,郡王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想通了这一点,姚绍之迅速调整心态,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而后,就拍屁股走人。 大难临头各自飞,自求多福吧。 第五百零四章 属于武延秀的夜晚 大理寺正堂,早就应该吹灯休息的时候,这里却依然一派灯火通明。 卢静章在正座,王瑛为副,而堂下,就坐着桓国公武延秀。 经历了大明宫的喧闹,武延秀如今已经老实多了。 当他看到武三思冷漠的眼神,便心灰意冷,只一心求死了。 或许他并不想死,只是没脸活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为倚仗的靠山,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就抛弃了他。 当初的那些筹谋,今日再看不啻于是镜花水月。 朱雀门外的那一眼,让他立刻明白了武三思的心意。 放弃,他不想管他了。 既是如此,也别怪他无情无义,是他武三思先把事情做绝的。他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虽说,咬出武三思来,对他也没有多少好处,但那又如何? 只要能把武三思也一起拉下水,他就足矣。 “怎么样,桓国公,看你的样子,像是想好了。” 卢静章面前的长条案上摆放着几页纸,那是寺丞早就填写好的调查格目。 今日下午,寺丞按照卢静章的指示,去走访东市锦绣阁,不出所料,锦绣阁老板只有两子,根本没有女儿。 再询问掌柜,小厮,无人认识名叫晦月或者是秀儿的女子,可见,武延秀在小妾来历上一定是在撒谎。 这一点也可以更加佐证狄光昭的话,或许,这位晦月,正是莲翠楼的娘子,他和狄光昭因为此女争吵,后来抢夺成功。 为免他人知道此女的身份,传扬出去对名誉有损,所以,接她入府的那一日,就为她改换了一套新的身份,在府里使用。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或许,此女心里还更倾慕狄光昭也说不定,是以,今日一见,才对狄如此热情,反而抛开了武延秀。 一想到狄老虎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卢静章就有些怀疑,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是是非非,又有几人能说清? 说不定,人家就喜好这一口。 “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些格目没能给你答案吗?” 卢静章弯唇一笑,他走下台阶,来到了武延秀的身前,干脆和他坐到了一起。 看看这张年轻英武的脸,说句老实话,他并不相信,武延秀敢去诅咒陛下。 经过短暂的接触,他发现,这人实在是个草包废物,完全成不了大事,也根本不会有大作为。 像诅咒君主这样需要极大勇气,狠毒心肠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他的手笔,不过,他不敢,不代表他背后的人不敢。 是的,当卢静章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偶,他就有这种感觉。 武延秀也是受人指使。 谁会指使他,又有谁能够让他言听计从,毫无疑问,只有武三思。 “国公,卢某无意冒犯你,我只是想查清真相。” “即便,今日真是要断你有罪,也希望你能够明白,到了这一层次的罪行,你的生死,绝对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他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触动了武延秀,也许是孤立无援的处境,也许是急于从死路上逃脱,总而言之,他愿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卢静章。 至少,从他的角度看上去,眼前的青年,还不至于诬陷他。 “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这个东西的全部计划。” 这个天怒人怨的小小人偶,李显是绝对不愿意再看到的,皇宫是想也不要想,那不是它可以呆的地方。 最后,也只有卢静章把它带回大理寺,作为此案的重要证据。 现在,他把这个东西重新拿给武延秀看,逼着他说实话。 延秀无奈,只得将当日和武三思的筹谋,全都老实交代,不过涉及到一些细节问题,他就无法说清了。 比如,太子那边的反应,苦桃究竟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把这个东西弄进国公府的,凡此种种,他完全没有答案。 他弄不明白,可卢静章却已经明白了大半,甚至,连武延秀最后的结局,也清楚了。 当他决定牵扯上太子的时候,他的这条命就彻底交代给阎王爷了。 这样说来,他们本意是陷害太子,后来,被太子发现,又设计反杀。 这个晦月,极有可能就是太子派到武延秀身边的探子,人偶就是被她给放到瓦瓮里的。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刚才在陛下面前,武延秀一直死咬着太子,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敢说。 说到底,这个人偶也是他做的,不是太子做的,就算太子要算计他,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即便陛下知道此事,相信权衡利弊之后,他也会倾向自己儿子,惩处武延秀。 这一点,毫无疑问。 然而,狄光昭在这里面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单纯用太子设计的说法,也还是讲不通,狄光昭往日里和太子并没有多少交情。 临时联合到一起,也无法解释狄光昭在国公府的时候,那积极卖力的表现。 还有莲翠楼的玄青,那位妈妈一定知道许多内情,而且也确实和此事有关。 否则,以太子精密的布局,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么一个人。 这其中还有太多的关窍,是掩盖在迷雾之中的,不仔细斟酌,是无法得到真相的。 以一名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来讲,他关心的是如何处断武延秀,以一名普通唐人的身份来讲,他更关心事件的真相。 将一切计谋说出的武延秀,身心一下子放松了,他好像卸下了所有的重担,这一刻,他解脱了。 “卢少卿,有酒吗?” 卢静章一愣,这是死到临头,反倒有了胆气了? “国公想喝?” 武延秀爽朗一笑,俊秀的模样,好似又恢复了一般。 “阶下囚而已,哪里还是什么国公。” “卢少卿若是有酒,不妨给某一坛,今夜说不定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自由的夜晚了。” “怎么样,陪着我不醉不归吧!” 另一边,德静郡王府上。 刘德昭脚步匆匆的从后院角门处钻进来,幸好四下无人,他稍稍拍去身上的泥土,便去到前院忙活。 到了前院,才知道,郡王居然回来了。 看来,今天的事情办理的并不顺利,否则,他不会回来的这样早。 小厮看到他,还奇怪呢。 “刘管家,你刚才去哪里了,郡王刚才还提起你了。” “郡王有没有找我?”刘德昭有点紧张。 “没有,只是随便一问,郡王今天的心情极差,估计没想起来。” “刘管家,姚御史还在里面呢,你待会再进去就行。” 第五百零五章 隔窗有耳 姚绍之回来了? 这也就是说,洛阳那边有消息了。 郡王的那些谋划,他也略略知道一些,姚的回归会不会带来一些希望? 想到这一点,刘德昭立刻提了一壶热水,假惺惺的赶往后宅书房,一般来讲,武三思深夜面见外臣,都会是在那里。 从本心上来说,刘德昭当然不愿意武三思就此倒台,作为郡王府的管家,他现在过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 走在长安大街上,人人都会敬他三分,还不是看在他是王府管家的面子上。 这要是武三思倾覆,就算他能卷了钱财,溜之大吉,逍遥的日子也是一去不复返。 他绞尽脑汁,为自己的前程精密计划,然而,在他谋划的道路上,可还有一个拦路虎摆在那里。 那就是仳离,他送的黄金,可还都在他房间的暗格里收着,他要办的事,他也答应着了。 如果,明天他真要进府闹事,他的好日子不就过到头了。 悲兮,悲兮! 一时贪财,竟然把自己推入了这样两难的境地,现在可要如何是好,仳离那恶煞他招惹不起,当然他也舍不得那一箱黄金。 郡王这边若是势力犹存,他也还是想继续混日子。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德昭踏着小步,来到书房门前,见门口只有两个护卫守着,房内的声音似乎也不是很清晰,心中怯怯。 他挥了挥手,让护卫们都躲远点,两人识趣,自觉退让到一边。 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往,在武三思的府上,涉及到内院的管理,几乎全部事宜都是刘德昭说了算。 不管是小厮丫头,护卫老妈子,都要听他的指挥,人们也都习惯了。 刘德昭来到书房的后身,找到他惯常喜欢站的那扇窗子。 这窗子上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筛孔,因为是在后窗子上,并不引人注意,被刘德昭偶然发现之后,他也没有提示下人赶紧修补,而是把它当做了不时偷听的好地方。 透过这个模糊的筛孔,书房里的一切动静,几乎都可以一览无余。 他将一只眼,放到筛孔的位置,书房的正堂里,武三思和姚绍之相对而坐,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只听得,他们正说到武延秀的事情,看他们的意思,竟然是想放弃桓国公。 难道,事情真的急迫到了这样的地步? 武延秀再怎么说也是武氏年轻一族里,爵位最高的。 这个人都不想保,难道,以后郡王要做孤家寡人吗? 据他所知,就连一向跟从郡王的宗尚书,如今都在疏远郡王,失去了这些左膀右臂,郡王以后的宏图大业,该如何进行下去。 他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生计问题,心中的秤杆,似乎又往仳离的方向偏斜了一些。 书房中人自然没有想到隔窗有耳,还在自顾自的说话。 姚绍之探知了武三思的心意,如今已经开启演戏模式,既然他连武延秀都能够抛弃,他姚绍之又算得了什么? 一味的依靠他,最后也只能是被抛弃的命。这时,他不禁想到了宗楚客,还是这个老狐狸心思鬼啊! 居然这么快就脱逃了,还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姚绍之不禁暗恨,这些年他和武三思走的太近,在朝廷上害人太多,如今,就算是想调转船头,恐怕也没人敢接收。 “郡王,就算陛下不早朝,我从洛阳回来,也总要去复命,依郡王看,我应该如何处理?” 武三思深吸一口气,这也是他一直在烦心的事。 当初找姚绍之去参劾太子,本就是兵行险招。他在洛阳布局很多,他认为,总会有没被太子识破的机关。 却没成想,所有的阴谋都被太子破解,这样看来,此次洛阳之行,算是彻底失败。 再者,武延秀的突发事件,也让未来李显的态度更加捉摸不透。 以某人摇摆不定的性格,从武氏一族这里失意,必定会更加相信自己的儿子。 武三思沉吟片刻,最后对姚绍之说道:“这你不用怕,我看,今晚陛下就会转醒,你等到明日午时左右,进宫觐见,想必那个时候,陛下的精神也会好转不少。” “你到时见机行事。” “还记得洛州府的长史吗?” 他这么一点拨,姚绍之立刻心领神会。 这是要甩锅啊! 对于姚绍之来说,这倒是多给他指出一条道路。 到底是出卖长史,还是出卖武三思,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好在,现在还有时间,他可以仔细权衡。 他起身告辞,武三思的脸上也显出疲态,这一夜他实在是太累了。 潜伏在窗外的刘德昭,提早发现了他们的行动,立刻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姚绍之出门,只觉在墙角处,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难道,那是刘德昭? 大明宫,寝殿。 头痛眩晕渐渐减轻,那盘桓在脑中的朦朦胧胧的混沌之感,终于消散了一点。 李显从昏迷中彻底清醒,他睁开了双眼,能够感知到周遭的景物,他恢复了意识。 就在刚才他曾经短暂的清醒,但那个时候,他的意识还并没有恢复,所做的事情,不能反映他的意志。 他活动四肢,发现只有上身是感觉比较灵敏的,似乎还不能坐起来,床榻下,小太监和小宫女正在打瞌睡。 自己的床畔趴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太子。 他什么时候来的? 自己竟然没有印象,他枉顾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回想,记忆之中,终于出现了太子模模糊糊的影像。 那时他和他双手相握,深情泪流。 哎! 终究还是错怪太子了吗? 李显艰难的抬起手,轻抚他的发髻。 太子还是比朕有出息啊! 他回忆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子的身影是如此的难以忽略,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太子在渐渐的成长,他的抱负,比之当年的自己要强的多了。 作为一个储君,未来的天子,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能力吧,可惜,他这一辈子,算是交代了,不可能有更大的作为。 可太子还年轻,又正派,这个帝国,交给他,应该是可以放心的吧。 李显的脑中,第一次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自他登基以后,他还从来也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他做皇帝不过是两年时间,就连他自己的屁股都没有坐热,接班人的事情,还不至于提上议事日程。 可现在,他居然萌生了退位让贤的念头。 第五百零六章 父子同心 “父皇,您醒了。” 李俊爬了起来,揉揉眼睛,看到李显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等待了李显清醒。 他一直认为,只有没有示人的,放在暗地里的行为,才是发自内心的,是真实的。 从李显清醒后的行为,他能够感受到,李显对他的信任在增加,态度也更加软化。 看来,或许都不需要姚绍之出场,李显就已经不怀疑他了。 “父皇,要不要去传太医?” “不必了,朕已经好多了。” “来,俊儿,扶朕起来。” “是,父皇。” 看来,恳谈会要开始了。 李俊拿了几个靠枕,放在他的背后,让他倚得更舒服些。 “父皇,儿臣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就说。” 两人的窃窃私语也惊动了小太监们,李显挥挥手让他们退了出去,坐在正殿打盹的韦皇后,这时也已起身。 她见李显清醒,亦激动的走了过来。 “大家,您总算是醒了。” “寄奴,多亏了你,又救了朕啊!” 就在刚才,他已经回忆起上一次清醒时的状态了,那个时候,还是皇后了一口参汤,才让他暂时恢复了神志。 记得他还在房州的时候,就曾经数次昏厥,那个时候,哪有什么太医来管他的死活。 都是皇后一力救治,才让他能苟活至今。 他看看皇后,又看看太子,伸出两手,与他们相握。 “皇后,太子,以后朕就靠你们了。” “大家,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等到过几天,大家精神恢复了,这个朝廷还等着大家来支撑呢。” 韦氏眼角涌出泪水,也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李俊也连忙表态,这个朝廷没有他老人家可是一天也不行。 李显心有所感,听到这些谦让的话,他是欣慰的。 有史以来,真的退位的皇帝也没有几个,既然他们都没有意见,那这个皇位,他就再坐一段时间好了。 李俊的谦让,令李显更加欣喜,那些曾经的风言风语,他现在是一句也不相信。 父子夫妻三人,坐在一起,又话了许多家常,稍歇片刻,李俊本来表示,可以留在大明宫守夜,却被李显和韦寄奴合力拒绝。 李显又发病,上朝的事情是想也不要想,往后几天的朝政,他都交给了李俊操持,而且,这个移交的时间,还要根据李显身体恢复的情况来定,说不准还要延长。 他们坚持李俊还是应该早点回到东宫休息,于是,他也就遵从了他们的指示,老老实实的回东宫去了。 实际上,他还巴不得赶快走呢。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谁还没有点私人业务要做,总在这里耗着,该见的人见不到,该做的事也一件都做不成。 他刚刚走出正殿,就往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的烛光已经相当黯淡,看来,宗爱柔她们都已经睡了。 他不觉有些失望,真是没有灵犀啊! 掀开车帘,刚要迈步,就被人抓住了手,他心里一惊,抬头看看。 你怎么又在这里! 没错,出现在东宫马车里的人,正是太子妃宗爱柔。 他心想,这个小妮子,用这招偷袭,是不是上瘾了,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他,怪不得刚才看偏殿里没动静。 早就说了,都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她怎么可能不找机会和自己见上一面,都是这么聪明的人,总会想到办法的。 他坐上了马车,理了理衣袖,兴致盎然的看着宗爱柔。 却见她神色怡然,似乎也早就练就了一张厚脸皮。 “怎么样,你是想跟我回东宫吗?” 他打开车窗,说着就要催动马车,爱柔早看出这人的虚张声势,故意不说话,端着两肩,就这样看着他的表演。 “太子殿下,我可不是来开玩笑的。”她威胁道。 他自觉没趣,只得放下了车帘。 “殿下,武延秀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这个丫头,怎么能问这样敏感的问题呢? 这种事,我能告诉你吗? “延秀的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面对宗爱柔的咄咄逼问,他严格贯彻装傻,就是不承认。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心里也有数,不过,殿下,我要提醒你一句。” “什么事?” 爱柔笑笑,却也没有和他故意拖延。 “既然殿下如此利落的就收拾了武延秀,就不怕武三思狗急跳墙?” “殿下,这些年,武三思和家父是互相倚仗的关系,家父如今背弃他,上一次,他想通过控制我来控制家父,没有得逞。” “但这并不能表明,他就丢掉了这样的心思。如今,家父镇守兵部,拥有调兵遣将,控制兵器甲胄的权力,如若你把他逼急了,难保他不会再去逼迫我阿耶。” “你的意思是?”李俊的心忽然紧张起来,宗楚客那边最近确实关注少了些。 他已经为宗楚客加强了守卫,可若是武三思执意如此,宗会不会有危险? “爱柔希望太子能够派一个贴身的护卫给我阿耶,武三思这人阴险又轻纵,一着不慎,若是我阿耶被他胁迫,那对于太子来讲也将是非常棘手的问题。” “你提醒的对!” 李俊感激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管她是为了自己亲爹的安危也好,还是为了让他做事更周密也好,肯动这份脑筋,就是对他的支持。 这份心意,他铭记在心。 “爱柔,你的这份情意,我记住了,等我回去,马上派一个得力人手去宗府,保护宗尚书。” 爱柔的脸蛋红了一红,羞臊道:“什么情意,谁对你有情意!” “你,你莫要乱说!” “哦,是吗?” “对我没情意,你还冒险上我的车?”他嘴角腻着笑,就喜欢看她紧张羞怯的模样。 爱柔气的,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摆,脚也不知该放哪,披帛乱挥,险些甩到他的脸上。 他轻轻一抓,就把披帛捉住,柔声道:“相信我,大婚之前,我一定把这些事都了结。” 他低沉的声音,径直灌入耳朵里,爱柔一怔:“真能如此?” 他微微颔首:“当然。” “你记住,不管这几日宫里出什么乱子,你都不必担心,有我在,一定会保你安全。” “乱子,能出什么乱子?”爱柔眼含疑惑。 “刀光血影,乱,一定会非常乱。” 宗爱柔跳下车,在几个宫女的遮挡下,快步溜回偏殿。 车轮转动,李俊长叹一声,倚靠着软垫,看来,最后的大战,即将展开。 保护宗楚客的人选,他也早就想好了。 第五百零七章 放下仇恨 就在马车进入东宫,还没停稳的时候,李俊忽然看到,殿门外,一个焦急的身影,正在左右挪移。 他立刻跳下车,那人发现他,亦迎了过来。 “你可算是到了。” 殿门廊芜处站着个青年,他一袭白衣,丰神俊朗,正是骆绎。 只因的此人轻功了得,又无比谨慎,现在正在充当两京之间信使的角色。 “殿下,是骆绎回来的迟了。”他躬身一揖,十分歉疚。 “你已经很尽力了,不必多心。” 两人快步进入内殿,阿城给他们端上了热茶,而后,又把殿里伺候的人都喊了出去。 “事情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太子放心。”骆绎饮了几口茶,在外奔波,此刻他确实口渴。 “这就好,骆绎,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如今,骆绎,唐大眼等人都已经被他收入麾下,成为了自己门下的谋士,有正式的官职。 骆绎为太子文学,正六品下,唐大眼则入值太子右宗卫府,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其实,东宫里散轶的文职官员名额更多,无奈,大眼兄只爱拳脚功夫,对文官连看都不想看上一眼。 让他去文官队列里站上一站,那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于是,只能去拥挤又惹眼的武官队伍里凑热闹。 好在,他刚回到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向李显申请了这项人事变动,父子两人当时的关系非常和睦,李显想也没想,就挥手同意。 不过是些七八品的小官,太子喜欢就让他添几个好了。 在李显的观念里,这些等级的小官,就算是陪着太子玩闹的,根本无关大局。 骆绎静静的等待,过了一晌功夫,某人才开口道:“我要你去保护兵部尚书宗楚客。” “他?” 骆绎面露不满,一时没有吱声。 他的不理解,李俊心里都清楚,他们这些人啊,都跟姓武的有深仇大恨,宗楚客虽然不姓武,可他也是武媚娘的外甥,不只是武家的人,还属于近亲。 让武家的仇人去保护武家的核心成员,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李俊没有逼迫骆绎,而是循循善诱:“骆绎,我知道,保护宗楚客,你心里有疙瘩,宗氏的为人,我心里很清楚,你也不要怀疑,我绝不是因为他是我未来的岳父,所以才徇私。” “只是,此人现在手里握着兵权,如今武延秀已经不足为患,倒是武三思,是我们最后的敌人。” “宗楚客这边,目前已经被我说服,在武三思闹事的时候,不会施以援手,可若是他的安全不能得到保障,武三思很有可能通过挟持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骆绎,武氏一族的势力,如今残存的就只有武三思一人,只有除掉了他,你们的大仇才算是得报。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希望你能忍耐一些,去给宗楚客提供保护。” “殿下,微臣遵命。” 听了太子的细心解释,骆绎心中的不平被迅速驱除,若论及仇恨,武氏一族,武媚娘当然是首恶,然而,首恶已死,他们只能从其他姓武的恶人身上下手。 相比武三思,宗楚客确实是可以放一放的仇家。 至于以后要不要收拾他,还要看无名子他们的意见。 “宗府上,我已经加强了戒备,你只需要保护宗楚客一个人的安全即可。” “武三思心机狡诈,你一定要小心。” 骆绎连连点头,出的殿门,就飞上了屋檐。 夜晚悄无声息的度过,很快,天的东边就现了鱼肚白。 佛晓还没有降临,大理寺的正殿之中,两个青年仰躺在地,显然都已陷入了沉醉。 寺丞王瑛,亦彻夜未归,与谈天说地,纵情饮酒的两人不同,他这一晚上,可是相当忙碌。 他已经将所有关于该案的问讯言辞都整理成了笔录,誊抄两遍,一份交给李显御览,一份留大理寺存档。 天刚蒙蒙亮,他就来到大理寺正殿,看到武延秀和卢静章两人还宿醉未醒,遗憾的摇摇头。 早间传来圣旨,今日不朝,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心里早就有数了。 关于武延秀的处置问题,李显还特别给大理寺下了一道谕旨,可先行关押,待他身体康复,再行处置。 在这个期间里,一定要把巫蛊事宜全部调查清楚,不得有遗漏。 至此,武延秀的这条命算是先挂上了,接下来的一步,还要请示卢静章的意见。 “卢少卿,醒醒,下官有要事禀报。”他轻轻推了几下,卢打了个激灵,登时坐起。 “什么事?” 他惊道,脑袋还是疼的要命,王瑛立刻上前提醒,武延秀可还没醒呢。 衣衫上酒气熏天,隐隐有一股臭味,引发了卢静章极度的不满,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跟着王瑛去到厢房商谈。 又嘱咐看守的差官,等延秀醒了,再行还押。 到底也是国公,总还是要给他几分颜面,再者说,他也没有任何武艺,大理寺的守卫又十分严密,想跑是跑不出去的。 待到了厢房,王瑛递给卢静章一块巾子,静章接过,擦了一把脸。 “平康坊和尚衣署都调查过了?” “已经调查了,只是,相关人员的说辞和桓国公说的,有很大出入。” “怎么回事?” “据莲翠楼的妈妈玄青交代,这个秀儿,也就是晦月,根本不是什么婢女,就是坊里的小娘子。玄青也向我们出示了一张当时写的契约,和我们从国公府找到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玄青还给我们看了当年她买下晦月的时候,订立的卖身契,虽说契约已经失效,可文书还在。” “现在已经查证属实,那确实是晦月的卖身契,而且,莲翠楼里的其他女子,也说认识晦月,所以,我想,在晦月的身份问题上,桓国公还是在撒谎。” 撒谎? 卢静章有些迷惑,昨夜武延秀的那种状态,当真不似撒谎,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那种状态下,他没有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欺骗自己。 不过,到了今天,晦月的身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是不是女妓,也无法动摇武延秀巫蛊的罪名。 “另外,尚衣署那边也揪出了那个采女,她承认确实收了桓国公的钱财,为她提供了御衣的一角。” “但是,她一直辩解,说她并不知道桓国公要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 “信口雌黄!” 第五百零八章 地下黑市 不清楚?不知道? 亏她说得出口,御衣是多么尊贵的东西,她居然可以取下一角,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不论武延秀得了东西之后想做什么,这都是僭越之行,尚衣署的人隶属内宫,怎可能连这点是非黑白都分不清楚。 这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愚蠢找的借口。 “少卿莫生气,此女如今已经被押入大牢,听候处置了。” 经了王瑛提醒,卢静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拳头已经攥的死紧,他稍稍放开,为这些人的愚蠢感到悲哀。 武延秀行巫蛊之事,还算是为了争权夺利,可他们呢? 最后,怕只能乱棍打死,连个全尸都剩不下。 “昨天,国公府和郡王府都没什么动静吧。” “没有,一切都按照少卿的吩咐,早就准备了人,在暗中守着,桓国公府几乎是整夜都有哀嚎的声音传出来,想来都是那些跟着国公的女人,国公若是被处决了,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肯定要被再次变卖。” “郡王府那边,姚御史去了一次,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又出来了,因为姚御史是从洛阳赶回来的,我们想,他一定是要向郡王提前汇报情况。”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动……”王瑛说到这里,语调似乎有点迟疑,卢静章忙问道:“有什么可疑情况?” “说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昨晚郡王府的管家刘德昭,是从后门跳墙进府的。” “既然是管家,为何还要跳墙?” 这看来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且不去管他,只要武三思别跑了就成。 实际上,不必和李俊取得沟通,卢静章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办的几件事情。 巫蛊之事一出,不管武三思如何狡辩,他都已经无法洗脱自己的嫌疑。 他受调查是早晚的事,为了防止他出现异动,大理寺的人早早的就守候在了他的府苑附近。 防患于未然,总要比亡羊补牢要好得多。 “下一步,清查桓国公的府宅,记住一定要全面仔细的搜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罪证。” “少卿,那郡王那边?要不要知会一下?” “你以为闹到这个地步,郡王还会不知情?” “当然不会。” “以德静的权势,他若是想管,早就管了,何至于等到这个时候。昨夜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他都没敢发作,到了今天,我料定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你记得,对郡王府的包围,不能放松,王府中人的行为,进出所去的地方,都要尽量掌握。” “我想,如果郡王有异动,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王瑛不无担心:“少卿,如果郡王真要行逆天之事,只靠大理寺的力量,也阻挡不住啊!” “这我自然知道,所以,我要去找能阻挡的住的人!” 他起身,去往净房沐浴更衣,要参见那人,这副鬼样子可不成。 “少卿,你要去哪里?” “怎么,你也想去见识见识?” 他不经意的回头,发现王瑛正在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便对他揶揄道。 没想到,王瑛真的跑过来,笑道:“我可以去吗,少卿?” “当然可以。”他欣然同意。 就凭他昨天晚上在朱雀门前的表现,他就值得这次见面的机会。 卢静章料想,将王瑛引为后援,不仅对太子有好处,对他自己也是大有裨益。 另一边,德静郡王府上,朝阳升起,日子还要继续。 昨天,郡王的事业大受挫折,他的心情燥郁不安,正在思考一个重大的决定。 是隐忍,还是抗争?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毕竟,他现在手里能出的牌实在是少得可怜。 必须要慎重。 然而,府苑之中的人,还是一样做着自己的一摊活计,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郡王还没有倾覆,他们就要继续做活。 至于明天怎么样,也不是他们能控制得了的。 当然,他们其中的一些头脑灵活的,早就从武三思阴沉的脸孔,刘德昭惶惶不安的神色之中察觉到了一点异样,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都是奴籍身,除了被卖,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已经引起下人们怀疑的管家刘德昭,冒着巨大的风险,又跑到西市上。 时间还早,西市还没有开门,但像刘德昭这样的人物,要想进入,还是很容易的。 又不是都必须走正门的。 绕过坊门,他来到了西市连通金光门的便渠附近,在这里,有一处角门,原先是为了疏通河道的往来船舶开设的。 现在这个功能也没有废弃,但它又新增了其他的功能,绝对是当初开立这个角门的人没有想到的。 它成为了地下黑市的入口。 就像是一切热闹的市场一样,管理严格的西市每时每刻也同样有见不得人的生意在进行。 这些生意可不管何时开市,何时闭市,从来都是全天营业,没有休息的时候。 刘德昭从角门处钻进去,沿着湿滑的楼梯,直接下到地底。 在这里,就是西市,乃至长安城的另一方天地了。 他从一些生得奇形怪状的人之间走过,他们都是早年受了伤,受了侮辱刑罚的人,虽说是没有被限制人身,却也无法在地面上生存,只能窝在黑市之中,时不时的讨口饭吃。 至于做什么,自然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能挣钱,能活命,百无禁忌。 他们百无聊赖的倚在梁柱上,有的还和刘德昭打起了招呼,显然刘管家也是这里的常客。 刘德昭来到黑市的深处,跳过一滩污水,很快,就来到了一排低低矮矮的吊脚楼的中间。 只因为这里是地下又接近水源,故而,这里的小屋子也只能建成这样。 他跳过前面几个小屋,径直来到第五间,推门进去,就看到大概七八个壮汉都歪斜在里面,毫无体面。 视线逡巡一圈,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你,起来,跟我走!” “还有你。” 一个脸上带了长长刀疤的男人和两个脸色黝黑的壮汉跟在刘德昭的身后,一起出了吊脚楼。 以后别管怎样,今天这出戏,他算是演全了,能不能成,全靠他自己。 第五百零九章 王寺丞大变脸 卢静章与王瑛二人来到东宫,却见本该焦急万分的太子,现在正悠闲的批阅奏章。。 李显陷入沉珂,已经无法处理朝政,所有的朝廷事务都运送到东宫,由李俊负责处理。 看他的样子,似乎对堆积如山的奏章非常有信心,显得游刃有余。 据静章所知,李显可不是一个勤快的人,能做到半个月处理一批政务,已经算是超常表现了。 所以,现在送到东宫的事务,肯定还有许多是来自于李显的欠账。 埋于案首的李俊,看到二人前来,立刻放下了事务,与他们见面。卢静章是早就认识的,然则,他身后站着的这位面容微狭的男子,他却好像没什么印象。 卢静章首先向他介绍了王瑛的来历,李俊听说他是琅琊王氏的后裔,自是多了几分尊重。 从本心上来讲,根据他在后世的一些经验,他并不是很喜欢王家出来的这些大臣。 但在今时今日,他们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别看此人现在位居卢静章之后,谁知后事如何呢。 几人进入内室,屏蔽了闲人,只留下阿城一人伺候。 卢静章饮了一口茶,立刻开门见山。 “殿下,桓国公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纳妓为妾属实,与此同时,国公还事连巫蛊之事,现正在大理寺羁押,待到陛下清醒,自然会有发落。” 卢静章使了个眼色,王瑛马上将昨天的调查格目,全部呈给李俊。 李俊看后,颇觉满意。 要不说人算不如天算,指使晦月去接近武延秀,确实是他的谋划,放入巫蛊小人,也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 不过,他却没有料到,武延秀为了掩盖晦月的身份,还在府里为她编造了一套假身份。 于是,等到真正的调查来临的时候,他的谎言反倒更加佐证了他的犯罪事实。 “静章,此事既然涉及到巫蛊重罪,大理寺还要会同刑部,再行勘核一次,切莫操之过急。” 卢点点头,看李俊没有主动澄清的意思,一时有些被动。 他脸上的疑惑,李俊全都看出来了。 他稍微沉了片刻,还是体贴的为他们解惑。 “你们一定在想,武延秀究竟有没有谋逆之意,巫蛊人偶又究竟是怎么跑到他的国公府里的。” 卢静章没说话,只是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李俊。 “我要说明的是,我做事一向是先礼后兵,对于武氏一族在朝廷上的作为,相信大家早有公论,只是碍于他们的权势,不敢出声。” “听闻,姚御史已经从洛阳返回长安,回城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进宫面圣,而是钻到了郡王府。这其中的缘由,你们也肯定都明白。” “静章,你觉得桓国公无辜吗?” “臣认为,他并不无辜。” 李俊点点头,还算他明事理。 “这就是了,当初他也同样用计谋企图陷害我,若是我没有防备,今天躺在大理寺大牢之中的,恐怕就是我了。” “或许,我的下场还不如他,也许只需要零星证据,就会把我迅速推向死路。” “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让这东西回到它应该去的地方而已。” 太子的话,虽然没有挑明,但也间接说明了情况。 “静章明白了,太子认为,大理寺应当如何处断此事?” “这还用问。” 他板住脸孔,稍有不悦,夸张的向上抱一抱拳,便道:“当然是听候陛下的处置,此等重罪,怎能由我来决断。” 话虽这么说,但既然整件案子都是太子推动的,两人心里也有了计划,调查还是要继续的,但那些尚有遗漏的地方,最好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如果能凭此一役,彻底铲除武氏一族的力量,想必将是朝野上下都很乐意看到的结果。 从东宫出来,王瑛就带领一众人马,赶往桓国公府,由于国公本人已经羁押大理寺,整座宅院里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男男女女都一脸菜色,仿佛明天就要问斩的,竟是他们。 前日搜查过后,大理寺已经派了专人在府苑四周守卫,务必保证没有闲杂人等偷溜出去。 王瑛等人今日的目标,自然不再是什么纳妾契约那种无聊的东西,按理来说,他们只是例行公事。 但很快,随着搜查的深入,差役们居然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昨天的那次搜查,因为只涉及到纳妾事宜,并不是非常沉重的罪名,所以,他们的搜查也流于蜻蜓点水,根本不细致。 这一次,因为巫蛊事发,众人的态度陡然而变,他们把懒散的男男女女,都聚集到前院,排排站好,并且有专人把守,不让他们暗中捣鬼。 卢静章把这样重要的差事交给王瑛主办,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王瑛一到国公府,立刻就安排下去,并且嘱咐所有的差官,一定要将国公府的个个角落仔细搜查两遍。 注意,是两遍,他特别强调这一点,就是为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可不似卢静章,别看现在官位不高,不甚显眼,实则却是个极端狠厉的人物。 王氏一族代代相传的经验,都告诉他,出绝招的时候到了,既然太子都已经布好了局,他们只要按照他的布置把事情办好即可。 得了他的命令,所有大理寺差官立刻分成三组,冲入个个厢房,院落,严密搜查。 站在前院空地上的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心中的信念轰然倒塌,他们何曾想过,权势滔天的桓国公,也会遭受这样的侮辱。 霎时间,一片哭天抢地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断刺激着差官们的神经,王瑛一直在前院镇守,看到这副情景,不禁皱了皱眉。 他在这些哭哭嚎嚎的人之中逡巡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体面的贵人,遂叫过来一个小差役,耳语几句。 小差役点头如捣蒜,立刻响应,他执起随身带着的皮鞭,径直向人群中哭喊的最热闹的一个女子身上抽过去。 人群之中,登时爆发出惨叫,凄厉的声音,比之前更甚,王瑛充耳不闻,指示某人继续。 这一下,不只是一个小差役,更多的人都被他调动起来,拿出自己的鞭子,在人群之中甩来甩去。 效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第五百一十章 送上证据 从初时的鸡飞狗跳,抱头鼠窜,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些不知死活的国公府男女,便东倒西歪,再也闹腾不起来。 看到这样的结果,王瑛表示非常满意。 他从不讳言自己是个心肠狠毒的人,但他否认自己是个天生的恶人。他认为,遇事果断是作为一名判官应有的能力,面对各种纷繁复杂的事件,没有拨开云雾,摆平一切的信念是不行的。 于是,就算他明白,今天他所做的事情,实属越界,但他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 武延秀干犯巫蛊重罪,他的这些家眷,一概都是要充公变卖的,王瑛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同情。 作为王氏一族的后人,他看惯了各种风雨,这些事情,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小小风浪,连一条船都掀不翻。 只要不触动武三思那边,酿成宫衅,就根本不必大惊小怪。 是以,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这些惊恐的男女,不要再嘶号了,你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了。 这茶水还没喝几盏,屋里就传来了消息。 两个差役鬼鬼祟祟的跑到他面前,禀道:“寺丞,阁楼上有发现。” 王瑛闻言,心里一惊,看他们两人惊恐的神色,这发现一定事关重大。 在两个差役的带领下,王瑛来到后宅,在经过那些猥琐的画作的时候,他略微偏过了头。 这要是以后哪个倒霉的官员要继续使用这个宅子,非得从内到外的好好休整一番不可。 从后宅的边缘,有几圈围拢的翠竹,竹林掩映之中,确实可以看到,一块巨大的空地之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重檐式阁楼。 王瑛看着空旷的场地,前方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框,这里以前应该是国公府的蹴鞠场。 而那座阁楼,就是贵人们登高望远看比赛的场所。 这些差官还挺得力,时间不长,就已经推进到了这块地方,他把他们的快速度搜寻,归功于自己的指导有方。 实际上,差役们如此勤力,不过是看到了王寺丞的狠厉手段,害怕了而已。 国公府的家眷,明明已经十分可怜,也没有犯过错,他都可以毫无征兆的抽打,谁知道,这皮鞭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这时,正是勤勉干活,少惹是非的时候。 却没想到,这偶然的勤力,还真的取得了不小的收获。 王瑛登上阁楼,见阁楼的四角都有做工细致,质地柔软的轻丝纱帐,阁楼内部,一个置地的火炉,内有余炭,看炭的形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 这也正常,天气转暖,就算是露天的地方,也不必烧炭了。 阁楼正中央放置一个方桌,桌面平平常常,桌角却显示着低调的奢华。四条短腿的底部都镶嵌了倒覆莲花的金箔。 差役领着王瑛,来到桌案前,把小桌倒转过来,他轻轻转动金莲花,王瑛这才发现,这莲花金箔,居然是可以活动的。 差役卸下金莲花,圆柱形桌腿的内部,赫然显现了一道中空,空格中,填塞了一个东西。 王瑛拍拍桌面,那东西就掉了出来,他把那东西捡起,定睛一看,脸色霎时大变。 “这是……” 那差役见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禀道:“寺丞,我们搜寻这里的时候,居然发现了这个东西。属下不敢独自处置,又把它放了回去,还请寺丞过目。” 王瑛手掌上摊着的,正是一枚半截铜符,没人会不知道它的含义。 有了这个东西,还需要别的证据吗? 差役们象征性的检查了剩下的地方,而后,就迅速收队,返回大理寺。 看来,这次桓国公是想死也得死,不想死也得死了。 宁静的院落,似乎与今日长安城上空笼罩的紧张气氛多有不同,兵部尚书宗楚客,如今气定神闲的品茗写字。 他的宅院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士守护住了,这些人有的是来自太子的指派,有的则是出自宗楚客自己的安排。 身为手握重兵的尚书,宗楚客绝对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安全,但太子的好意他也不会拒绝,现在正是他和太子加强联系的好时机。 况且,太子对待他还真叫一个体贴周到,不只是派了大批羽林卫,保障宗府周边的安全,同时还派了一位武林高手赶过来贴身保护。 说实在的,真不必如此。 武三思那人他太了解了,他若是真想逼迫他从事,根本不会杀他,杀了他,还有谁能配合他。 “阁下的意思,竟是爱柔请求太子多派人手的?” “尚书所言极是。”骆绎强忍着恶心,恭敬的回答着宗楚客的问题。 既来之,则安之。 自从昨夜,太子派给他这个任务,他这心里就很不痛快,无名酒肆的几人,都与武氏一族有血海深仇。 现在,面对武氏家族的大恶人,他不仅不能报仇,还要保护他,这是什么道理。 手下的毛笔略微一顿,宗楚客抬眼看了看这个青年。 白衫素净,一尘不染,面若桃李,甚至有几分妇人之相,这样的人物,似乎与他平日里见惯的那些武人有很大的不同。 看他的岁数,不过十五六岁,面对自己却丝毫不见紧张,应对有礼,竟有几分大家子弟的模样。 他正在沉思,总觉得,这青年有几分相熟的样子,却听得,府苑外,惊起一阵骚动。 乒乒乓乓的,利器相击的声音,阵阵传了进来。 “怎么回事?” 报信的侍卫迅速赶到内宅:“禀尚书,一伙不明身份的刺客,目前正在府苑的后巷与护卫相争,他们人数不多,我们可以应付。” “谁的人?” “目前还不能确定。” “一定要留活口!” “是!”侍卫迅速退出,参与到战斗中。 外面的喊打喊杀声,越来越激烈,让年事已高的宗尚书都莫名的泛起了一阵激动。 “尚书,请留步!” 转眼间,骆绎的身影便挡在了他的身前,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已经站到门外去了。 “年轻人,本官好歹也是兵部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事吓不着我。” 他挥挥袖,想摆脱骆绎的阻拦,没成想,骆绎寸步没让,反而开始劝说他。 “尚书,以门外的护卫数量,完全可以应付此事,尚书身份特殊,此刻,还是不要出去为妙。” “年轻人,你觉得,这些人会是谁派来的?”宗楚客审视着骆绎,见他一脸坚定,根本不打算退让,既是如此,他便打消了想法。 “还能是谁?” “尚书您心知肚明。” 第五百一十一章 惊险一招 “哎,看来他也是穷途末路了。” “此事过后,尚书有什么想法?” 宗楚客眉毛一挑,这年轻人居然谈起了这件事,这似乎并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吧。 不过,他也不介意回答。 “还能有什么打算,等着女儿大婚,看孙子。” 骆绎笑笑,这说的倒也是实话。 宗楚客和武三思捆绑太深,以往坏事没少做,如今,虽然是转投了太子一边,也难保以后不会受到惩处。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于太子妃,若太子妃得势,他就可以保命,保住荣华富贵。 如若不然,现在的他,也不过只是活着而已。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宅院外的嘈杂声渐渐止息,刚才的那名侍卫再次进来报信。 “尚书,贼人已灭,抓获活口三人。” “好!” 只要有活口,这件事就好办了,宗楚客起身,在骆绎的陪同下,亲自去处理后续事项。 此时带着骆绎,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见证,他是太子派来的人,这里发生的一切,过后肯定都会告知太子。 这样,他总可以摆脱和武三思的牵扯了。 他们来到后宅的一处僻静之地,这里原本有一处供下人们往来通过的小门,其后的这块空旷地,也是下人们活动的区域。 平日里洗衣,做木匠活都可以在这里进行,要不是熟悉宗府地形的人,绝对不会选择从这里闯入宗府。 由此可见,这伙歹徒,一定是武三思指派出来的。 宗楚客跟着侍卫来到后院,很快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尸首,数来数去,足有二十几人。 好在从他们的装扮来看,太子这边折损不多。 宗氏看到死尸,表情没什么变化,他虽然没上过战场,可也见过不少死人,这点阵势,吓不倒他。 墙角处,几个羽林卫的看守下,三名刺客半跪在地上,头被死死的按住,不得动弹。 宗氏走过来,向羽林卫抱拳一揖,不管怎么说,今天要感谢他们的用心保护。 “谁派你们来的?”他沉声问道。 羽林卫用刀托着刺客的下巴,逼着他和宗楚客对视。 刺客还没答话,宗楚客就惊道:“是你!” 宁染,武三思帐下的头号杀手,专门负责为他扫除障碍,和仳离不同,他是正经的吃俸禄的在编人员。 算得上是武三思的郡王府的一名参军。 今日既是派出了这个人,就说明,武三思是志在必得。 要不是太子提前准备,他或许还真要有危险,宗楚客不禁这样想到。 “谁派你来的?” 宁染一看到他,亦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自己在王府实在是太有名,宗楚客作为王府常客,是认得他的。 “尚书全都知晓,还要问某作甚!” 他明明被捕,却辞气不挠,这让宗楚客格外气愤,你们要来杀老子,当场被捕,居然还想耍横。 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难道是武三思那颗即将倾倒的大树? “宁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总应该说实话。” “男子汉大丈夫,成王败寇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郡王派你们来,究竟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取你的性命!” 就在宗楚客跟宁染争辩的时候,旁边一人突然张口,只见一道白光直射过来,正向着宗楚客的脖颈而来。 砰! 电光火石之间,从宗的身边,径直窜出一颗光球,正跟白光撞了个正着。 那白色球状物,在距离宗楚客脖颈一寸的距离,砰然下落,粉粉碎去。 直到东西落地,宗尚书才反应过来,是有人袭击他,他低头一看,宁染身边的男子,嘴巴正在呼呼冒血。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惊恐的质问骆绎,而白衣青年面色未变,就在刚才他一连击发了三枚雪丸子。 一枚和暗器相撞,一枚撞进身后的泥墙,剩下的一枚就横扫入刺客的口中,他这一排牙是留不住了,就连嘴巴都豁开一个大口子。 “雪丸。”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精通这门秘技的高手。” “兄弟,可否问一下高姓大名。” 宁染的话,只引得骆绎一阵恶心,不论宗楚客这人如何阴毒,他们这些刺客也不是什么好人。 何必,现在又来装英雄好汉。 这时,宁染身边的男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宗尚书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并不想搭救他。 “宁染,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武三思派你们过来,想做什么?” “夺我的性命?” 宁染没搭理他,他又继续猜测道:“不可能,我死了,对他也没好处。” “那是,想劫持老夫,为你们办事?” “宗楚客,你莫要嚣张,这些年你跟随郡王做了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识时务的,就赶快听从郡王,否则,郡王倒了,你也不会好!” 宁染的手臂被羽林卫死死压着,若不然,看他的气势,似乎还想反过来控制宗楚客。 这真是强弩之末了,骆绎未发一言,却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自从武延秀被捉,武三思的一系列行动,似乎全无章法,只是蛮干,这就表明,他并没有意料到武延秀会出事。 于是,这些动作都是临时策划,并没有必胜的决心。 作为一名老谋深算的权臣,走到了这一步,就说明,他已经没有多少筹码可出了。 或许,再稍稍给他加点劲,他就会彻底崩溃。 这样的结局,似乎不是他设想的,却也是他乐意看到的。骆绎抱着这样的心态,看宗楚客在这里继续演戏。 这个小子,死到临头了,还要拉着老子,老子就算是干过一些坏事,那也是情势所逼,宗楚客没和他废话,只挥挥手,将他交给了骆绎。 “年轻人,这些人都交给你处理了。” 刚才,宁染虽然没有明说,可武三思的真正意图,众人也都清楚了。 被雪丸子击中的刺客,已然伤重不治,只剩下了宁染和另一个人,既然自己找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旁人,在骆绎的指挥下,这些人被悉数送往东宫安置。 羽林卫和宗府的护卫,也折损不少,宗楚客给他们安排了良好的救治,以他的能力,这点小事他还是可以办好的,众人不必担心。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宗尚书今日过得注定不平静。 第五百一十二章 贻误战机 德静郡王府上,小厮丫头们做完了各自的差事,都躲到清静地方懒散去了,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压力之下,他们对这种即将到来的变故无从知晓,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每个人都尽量节省体力,脑力,恨不得钻到地洞里躲藏,然而,偌大一个王府,现在就明晃晃的暴露在外,避无可避。 如果,今天就是武三思的末路,倒是有一点可以庆幸,人可以覆灭,宝物也可以换换地方,唯有这座恢弘的宅院,仍然会屹立在那里,不动不摇。 而这时,本该清心静养的武三思,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 今日之行,已经是他的最后一招,若是不成,恐怕就连退路也将被彻底堵死。 面对太子的重重逼迫,他渐渐显得进退失据,长久以来把持朝政的他,早就失去了对时局的敏锐判断力。 当太子已经稳步推进的时候,他还在沾沾自喜,被太子刻意营造的浓雾所迷惑。实以为,太子虽然对他有所不满,却还没有成长到可以与他抗衡的地步。 如今,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太子的棋已经逼到了身前,武三思几乎是被挤压到了墙角,再不自救,别说是多年的基业,就是他自己的这条老命,都很可能一朝丧失。 于是,他才做出了那样鱼死网破的疯狂举动。 为今之计,要保命,只有动用兵权,可他的手里又没有兵权,只能去要挟宗楚客。 这件事在以往并不难办,那个时候,宗楚客对他还是很服从的,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是在以武氏一族的利益为先。 可现在,某人自从当了太子的岳丈,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底气也足了,办事也更活络了,更重要的是,对他没有了敬畏。 一来二去,竟然投奔了太子,这样的人,就算是在明面上不敢反抗他,可心里,早就不把他当回事。 求合作,已经是不可能,只能来硬的,于是,他于清晨派出了刺客小队,希望挟持宗楚客从命。 然而,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得到宗府的消息。 难道是宁染他们没有成功? 自从仳离失败,武三思就变得疑神疑鬼,总是怀疑身边有太子的探子,时刻监视他,不知何时就要把他抓捕。 他在房中不停踱步,又呆了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换了一身衣衫,打算进宫探望李显。 现在的他还不是戴罪之身,总还有进宫的权力,与其在这里疑神疑鬼,还不如亲眼去看看皇宫里的气象如何。 他正要登上马车,却见府外执役的小厮,带着一个陌生人跑了进来。 “郡王,国公府出事了!” 三思不屑:“急什么,昨天不是都知道了,莫急,老夫这就进宫解决这件事。” “不是的,郡王,不是昨天的事,是今早的事。” 小厮退后,那陌生的年轻人上前,终于亮明身份,原来,他正是国公府的一名花匠。 早间,大理寺的人进府搜查的时候,这花匠正好就在府宅的圈墙附近打扫院落。 大理寺的差官虽然死死把住国公府的个个出口,但毕竟还是对地形不熟悉,许多地方没有关照到位。 就比如,于是,这位花匠就从旁人注意不到的一条边缘小路,溜了出来。 这条小路,本就是为了给负责府宅修剪花草的花匠,灶房小厮,庖厨行走方便才特意开设的。 就在灶房连接的一条长廊的边缘,原本修葺了一个小小耳房,用来储藏食材杂物。 后来,耳房被废弃,灶房的人为了出门方便,就把耳房的一条墙给扒开了,平时在墙上挂个皮帘子。 大理寺搜查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地方,只是这里并无可疑之处,于是他们就忽略了这里的另一个功用。 这里,亦是通向坊间道路的一个出口。 撑死胆子大的,饿死胆子小的,真叫是这世界上颠扑不破的一条真理。那些歌姬舞女,参军侍卫还被困在院子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可他却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偷偷潜逃出来。 他办事果决,并没有提前知会任何人,故而,少了这么一个小小花匠,根本没有人察觉。 为了保命,他奔到了街上,然而,他从十来岁就在国公府里做事,日常只会修剪花草,别的活计也不会做。 最后,还是选择来郡王府报信。 按照他一开始的想法,或许,郡王府也需要花匠呢。 “你来说说,究竟是什么事?” 武三思迁延片刻,给了他时间。 “大理寺的人今天再次来到国公府,仔细搜查了一遍,寺丞还殴打了国公府的女眷,手段十分残暴。” 武三思根本不关心国公府女眷的问题,这些人出身下贱,本就该是被这样对待。 武延秀一倒,她们免不了被二次变卖,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了。 “大理寺又来做什么?” “难道,他们怀疑还有巫蛊的东西?” “依奴看来,他们的志向似乎并不在此。” “后来,奴跑出来的时候,看到寺丞登上了国公府的阁楼。” “去阁楼上做什么?” 武三思陷入了沉思。 多亏了这花匠的拖延,才让大理寺这边进展顺利。 王瑛拿了证据,直奔大理寺后堂,铜符一交到卢静章的手里,某人的心情瞬时就紧张了起来。 昨夜和武延秀对饮,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卢静章认为,昨夜武延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扯谎。 武延秀本意并不想谋逆,只是想通过伪造谋逆的事实,陷害太子。 帝后二人对他着实不错,他享福还来不及,根本不想搅动朝局。 就算是那些巫蛊术,也大多都是武三思的授意,只凭他自己那颗愚钝的脑袋瓜,根本想不出来这样的坏招数。 本来,卢静章对这话很是有几分相信,可现在,铜符摆在眼前,武延秀的话,显然又不是那么值得相信了。 王瑛将搜寻的整个过程详细的讲给他听,并且征求他的意见,卢静章听后,立刻做出了决定。 大明宫,寝殿。 皇帝李显经过一天的休养,精神有所恢复,赖得韦皇后的决断,他才终于没有变成嘴歪眼斜的老汉。 他刚用了一碗咸肉粥,正由芣苢和韦皇后搀扶着,在殿里漫步。 第五百一十三章 蒙混过关 “延秀这孩子啊,看来是留不住了。”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陛下不必过于挂心,我们对他不薄,他却要做这样悖逆的事,有今天的下场,绝对是咎由自取。” “是啊,寄奴,”他忽然侧过头,凝视着她:“你说,朕已经足够宽容,他们为何还要这样做?朕实在是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 “陛下,很多事情本就没有道理可讲,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陛下行的正坐得端,臣子若有悖逆,只需按律处置即可,不必多虑。” “寄奴说得对。”李显执起韦氏的手,深情的握了握。 两人又说了许多体己话,李显的心情明显好转许多,连带着身子也爽利了不少。 过了一刻,李裹儿和宗爱柔也进殿探望,两人说说笑笑,让李显更觉开怀。 按照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再过两天,他就可以上朝理政,到时候,武延秀就可以迎接他最终的结局了。 至少在李显的心中,目前,他是这样想的。 谁知,人世间的事情,总是不能让人称心如意,意外,永远都存在。 大理寺少卿卢静章带领王瑛等人,赶到了大明宫,让沉浸在欢乐中皇帝李显,不得不面对惨淡的现实。 “卢少卿,你怎么又来了,可是案情有什么新的进展了?” 静章上前,略一躬身:“启禀陛下,为保万全,今早,大理寺众人再次搜查桓国公府,又有新的发现。” 他将铜符呈给李显,李显一看,登时傻眼。 “陛下,铜符在此,我想不必我再解释什么,再加上桓国公之前的巫蛊之行,其企图谋逆,是确证无误的了。” “孽畜!” “居然敢害朕!” 李显气的嗷嗷乱叫,刚刚平复的心绪,瞬时又有狂乱的趋势,韦氏连忙安慰,裹儿也一直陪在一旁,不停说好话。 他气哼哼的对卢静章宣布:“桓国公武延秀,褫夺一切封爵,处弃市之刑!” “弃市,陛下,武延秀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弃市是不是有些不体面。”韦氏劝道。 “当然,此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就是这方式……” “赐他白绫,自我了断。” “是,臣遵命。” “陛下,此事是否继续调查下去?” 铜符只有一半,另一半肯定还在别处,大理寺断案,从来不会半途而废,但是,这样的谋逆大案,是否接着调查,还要看李显的心意。 李显猛咳几声,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以说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了,武延秀有问题,武三思绝对不可能清清白白。 如果说,巫蛊之事还有可能是武延秀独自行事,这铜符联合谋逆,就绝对不可能是武延秀一人的主意。 在这一点上,李显也不傻。 他思虑片刻,最后,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断。 “查抄武三思王府!” 居然如此直接迅速,卢静章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和刚才并无二致。 这样的决定显现了李显坚强的决心,他并不是一时气愤,也并非没有看清真相的能力,以往的他,不过是希望以息事宁人的方式,换取片刻的清静。 他这一辈子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如今,登上高位的他,只想平静的生活。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却没成想反被他人认为是窝囊,无能,还想骑到他的头上压制他。 话音一落,卢静章就立刻带着王瑛步出了大殿,正在他们即将离开大明宫的时候,李显又叫道:“带上羽林卫。” 他回身领命,拱卫大殿的羽林卫汇聚到卢静章的身边,即刻前往德静郡王府邸。 武三思耐心的听了国公府花匠的解释,却发现他也不能提供多少有用的消息。 相反,此人跑到王府,不过是想混口饭吃。 开玩笑,他现在都是自身难保,哪有那个闲情逸致管他的死活,只让刘德昭把他打发走了完事。 德昭完成任务,武三思却还没走,他站在马车前,静静注视着德昭,总觉得,这人今天很不对劲。 昨晚,王府大乱,他也没有顾得上找他,现在他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心虚的感觉。 “德昭,你昨晚去哪里了?” 德昭心里一紧,却没有失态。 “郡王,昨晚某一直都在后宅算账,照应不及时,都是某的失职。” 算账? 武三思不甚相信,以往,刘德昭做事十分妥帖,几乎是随叫随到,不会有拖延。 昨晚竟然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人,还是在府里出了大乱子的情况下,这实在是太不正常。 武三思现在也没时间和他计较,且先把这件事放下,等到从皇宫里回来,再让他好好说清楚。 就在这个间隙,正位于后宅花园处的仳离,混在几个力士之中,正在把一袋袋泥土,运送到王府之中。 这便是刘管家给他安排的好差事,要想混进王府,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最近这一段时间,因为国公府遭难,王府这边的秩序也有些混乱,可总体来说,也并没有彻底崩坏。 不论是前院还是后宅,所有的差役全都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人员也差不多都是固定的。 新面孔,一定会引起府内人的怀疑。 府里下人对郡王的权威非常维护,一旦出现危险,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上报武三思。 所以,混到负责搬运的力士之中,是最稳妥的办法。 武三思是个讲究人,按理说,他的府宅到处可见新鲜的泥土,平时种花养草,足够了。 可他老人家却嫌弃里坊里的泥土肥力不够,偏要用芙蓉园附近春渠两岸的泥土。 对于郡王来说,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相比其他怪癖,这已经是十分容易满足的了。 大概三个月左右,整座宅院里需要种花种草的地方,就要补充一次泥土。 自从收了仳离的钱财,刘德昭就在动脑筋,掐指一算,又到了要运送泥土进宅的日子。 这不正是把仳离送进去的好机会吗? 运送泥土的人都是刘德昭去西市雇来的力士,也不需要在王府里做活,只要把东西都运进来,再给赏钱就行。 于是,刘德昭就让仳离躲在西市底层的黑市之中,等着他来挑选,这一套戏演的十分周全。 仳离为了不暴露,还特地找了一个脏兮兮的稚帽,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颊。 这样就没人能发现他可怕的伤疤了。 只要能让他混进宅子,一切都不是问题,刘德昭也算完成任务,可以带着黄金离开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谋逆 仳离卸下了最后一袋泥土,看那些正常的力士,正围在一起,找管事的讨钱。 那管事的双手油腻腻,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擦手,就把一串铜钱掏了出来,挨个分给他们。 这些力士,许多也是刚到长安,汉话只会一两句,有的还想多讨钱,于是围在一起跟管事的不依不饶。 趁着这个没人监视的间隙,仳离飞上了屋顶。 他趴伏在高处,窥测四周的动静,主要还是要找到武三思目前所处的位置。 还在马车前磨蹭的武三思,不会料到,就在自己的头上,一双眼睛正四处搜寻他的踪迹。 放下疑惑,他登上了马车,还未及跑走,就见一个看门小厮急匆匆的冲进来。 刘德昭一看这架势,就知大事不妙。 那小厮原本挺括的衣衫竟然破损了好几处,这可不是武府小厮该有的做派。 “郡王,出大事了!” 又出了什么事? 武三思从马车上跳下来,只见小厮匍匐在地,哭嚎道:“郡王,大理寺来人了,说是要搜查宅院。” “什么!” 这一次,德静郡王是真的慌了。 “是陛下的旨意?” “是,现在护卫们正拦着他们,不让进,不只是大理寺的官员,还有大批随行的羽林卫。” 羽林卫也来了,这事情就变味道了。 脚底有些虚软,他想找人扶一下,却发现刘德昭又不见了人影。 “而且,圣旨说……” 小厮有点犹豫,武三思赶忙逼问,都到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 “快说!” 小厮抹抹前额的汗珠,忙道:“圣旨说要搜查王府。” 咚! 屁股磕在了青石砖上,这一次,武三思是彻底跌倒了。 小厮赶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郡王,我们怎么办?” “现在,王府的护卫正在和他们交涉,没有让他们进来。” 武三思把气喘匀,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搜查? 为何要搜查?还是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 这就说明,武延秀的巫蛊之事,还是牵连到了他的头上。 陛下对他已经不再信任,这么说,昨夜朱雀门前发生的事,并不是那些千牛卫狗胆包天,而是陛下的旨意,不让他进入皇城。 怎么,现在案情调查清楚,就想来抄他的家了吗? 他是武皇的后裔,怎能任人欺凌! 该是奋起的时候了! 他亲自指挥集结,将府中几百护卫家丁聚集在一起,门外的大理寺众人还不知变故,正在和十几个王府看门人纠缠。 说是纠缠,其实倒也算不上,这些人个个都和和气气,只是不想让他们顺利进门而已。 卢静章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进郡王府的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便你有圣旨也是一样。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武三思在本朝的威势那绝对是一等一的。 给他看门的人,气势自然也不一般。 当然,在圣旨面前,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只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灾难到来的前兆,而他们所仰仗的郡王的力量也即将崩溃。 拖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王瑛终于忍不下去了。 “少卿,我们有圣旨在手,还担心什么,直接闯就是了。若是放走了郡王,或者他销毁了证据,我们可如何是好?” 王瑛这时跃跃欲试,尤其是在他搜出了铜符之后,就更加觉得,武延秀跟武三思肯定是串通一气的。 所谓擒贼擒王,武延秀就是一个花架子,除了生的俊俏,实则没什么本事,关键还在于武三思。 只有捉了他,这桩谋逆大案,才算是坐实了。 是以,他对卢静章此刻的迟疑,非常不解。 现在不正是趁机往里冲的好时候吗! 卢静章是个性情持重的人,也是个体面的人,本来还想先礼后兵,没想到,这些人根本不识抬举,居然把圣旨当成耳边风。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身后的羽林卫也早就按捺不住,他若是再不下令,他们都想冲进去了。 卢静章把圣旨高高举起,护卫们自然是不敢得罪,只得让他进门,在他身后,一群羽林卫也拔刀出鞘,目光凶狠的盯着他们。 护卫们有心阻拦,却碍于人数不够,只得勉强放行,与没有受到多少阻拦的卢静章不同,面对羽林卫,他们虽然也同意让他们进门,却也没有那么痛快。 不时和羽林卫肢体接触,有的甚至是刀顶着刀,剑擦着剑。 在偌大的王府后院,各色刀斧手,护卫家丁,功夫好的,有绝招的,都聚集在一起,武三思在对他们进行着最后的指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的这些护卫,虽然不及士兵,可也差不多了。 他自问,自从得势以来,从来也没有亏待过他们,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的待遇绝对比皇宫里的那些羽林卫要好得多。 流水的金钱付出去,他从来也没有后悔过,而今天,正是检验他们忠诚的时候。 大业能不能成功,全在此一举。 刚才报信的小厮,已经将朝廷来人的数量和构成汇报清楚,他们根本没有防备,大理寺的人加上羽林卫不过三十人,完全不是这些护卫的对手。 毫无戒备的羽林卫在冲破了护卫的封锁之后,来到了卢静章的身边,与他们的气势汹汹不同,卢一进入内院,就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整座宅院弥漫着一股压抑紧张的气氛,这肯定不是王府的常态。 所有的小厮,婢女,看似还在忙碌,然而大多数都心不在焉,眼珠子不停的往大理寺众人的身上瞟。 他们似乎比卢静章更早预料到了危险。 “先别动!” 卢静章放下圣旨,挥手让羽林卫停下来。 羽林卫旗官不解,上前询问,只得到了卢静章继续等待的指示,旗官非常不解。 圣旨的意思是要搜查王府,卢少卿怎么疑神疑鬼的,就是不实行,难道,他想抗旨不尊? 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在他们走神的这个瞬间,武三思已经完成训话,护卫杀手都潜藏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埋伏点。 嗖! 一支鸣镝划过,正擦着卢静章的面颊,让他英俊的脸上,咧开了血痕。 “少卿,小心!” 王瑛和羽林卫众人瞬时警觉起来,在此之前,他们还毫无防备,并不确定武三思是不是真有谋逆之心。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似乎不需要什么抄家搜寻,这件事也可以定性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王府乱战 羽林卫瞬时将卢、王二人包围其间,凭刀伫立,他们警觉的盯着四周,尤其是冷箭射过来的方向。 很快,上百护卫,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王府护卫气势汹汹,显然没有把皇帝钦点的羽林卫放在眼里,出手凶狠,招招都是冲着要害来的。 这些护卫的身手都十分了得,再加上人多势众,仅有二十人的羽林卫渐渐落入下风。 卢静章和王瑛两人积极自救,没有给羽林卫拖后腿,他们本就战线吃紧,若是再抽出精力保护他们,恐怕就更加被动。 卢静章一直是有点武艺在身上的,倒是王瑛,别看脾气暴躁,可却是拳脚功夫拿不出手。 还得靠卢静章保护一二。 一护卫蹬了树干,腾空跃起,正向位于人群中间的卢静章杀了过来。 他手里的长刀,足有三尺长短,闪着凛凛寒光,卢手脚并用,刚刚一计扫堂腿,踹倒一个护卫。 直觉身后有凶风吹过,他回身一看,呔! 刀尖距离自己只有一寸左右,若是反应再慢那么一点,他恐怕就要当场丧命。 然而,以他的身位,反击已经很难,他立刻俯下身子,企图躲避护卫的第一轮攻击,却在这时,一直靠连连闪避保命的王瑛,居然甩了一鞭子,柔软纤长的皮鞭子正好落在护卫的手臂上,护卫手腕微微抖动,长刀坠落。 卢静章反应迅速,凌空将刀柄握住,反手一击。 却见嫣红的鲜血勃然而出,染红了护卫的胸膛,不一刻,他的嘴里也开始阵阵冒血,接下来,僵硬的身子从刀尖上瘫倒,仿佛一滩烂泥。 卢静章把刀刃抽出,亦长出了一口气。 他从小习武,却只为强身健体,何时真的杀过人。 这一回,也算是学以致用。 然而,就算是成功斩杀一人,他们的危机也远远没有解除。 羽林卫中已有多人死伤,他们根本无法阻挡武府护卫的进攻,只能勉强保身。 幸而,大理寺的一名差官已经赶往皇宫报信,然而一来一回,最少也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段里,只有羽林卫苦苦支撑,显然,他们也是撑不住的。 武府的护卫们好像是蟑螂一般源源不绝的从后宅窜出来,粗粗算来,总有数百人。 这完全符合武府的建制,更可怕的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装备精良,护甲,兵器齐备。 这就显然不是应该在郡王府出现的情景了。 亏得他还状告太子私藏兵器,也不看看自己的府里都藏着什么东西。 显然,某人早就有不臣之心,只是时机未到,一直都在隐藏而已。或许是武延秀的提前暴露,让武三思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的反抗就证明了他的僭越。 王瑛和卢静章收缩到宅内,可怕的是,宅子里的小厮受到护卫们的鼓舞,也开始造次。 只好在他们手无寸铁,只敢用拳头招呼,并不能太伤害卢静章。 对于他来说,眼前的伤害还是其次,刚才被箭簇伤到的脸颊,现在是越发的疼痛。 战事激烈,他根本没有时间包扎。 就在他们疲于应付的时候,场院里的羽林卫渐渐不支,武府的护卫们向厢房里涌了过来,卢静章越过护卫们的包围,看到场院里已是满地死尸,只有两三个羽林卫还留着一口气。 在这些杀红了眼的护卫之中,并未见武三思的身影,显然,作为幕后主使,还没有到他现身的时候。 更可怕的是,可以料想,在他的身边绝对还有更多的护卫,打算拼死一搏。 护卫们步步逼近,卢静章横刀向前,王瑛满脸是血,好在自己没有受伤。 “少卿,怎么办?” 他将皮鞭卷在手上,随时准备出击,武艺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是个帮手。 卢静章虽有些紧张,却仍然不失气度。 “别慌,我辈朝廷命官,我还就不相信,他们真的敢取我们的性命。” “可是,他们现在已经杀红了眼,没了王法,少卿,我们的身份也护不了周全。” “那就只能舍生取义!” 他已经做好了选择,而面前的武府护卫,似乎对他们的身份也有几丝顾虑,并没有直取他们的性命。 其中一个领头的,走上前来,强辩道:“卢少卿,兄弟们非是要抗旨不尊,只是郡王无辜,却受猜疑,不得已而为之。” “大胆狂徒,羽林卫惨死,你们还说是不得已,本官劝你们,不要再为自己的恶行粉饰!” “王寺丞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口头的反抗,就让护卫们露出了真实的面目,无论如何狡辩,他们的行为已经是明晃晃的谋逆之举。 卢静章抄手拦住了他,事到如今,逞口舌之勇一点用处都没有。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就放马过来!” 他拉开架势,大有和他们殊死一拼的决心。 那些护卫见他如此强硬,也知没有退路可循,既是如此,就上吧。 不过,大理寺的人也只剩下他们两个,根本不需要太多的人去收拾,那领头的护卫挥挥手,只分了五个人前去对付他们,剩下的人,渐渐退去,和武三思汇合。 杀红了眼的武府护卫,眼里也根本就没有大理寺的威权,他们冲上前来,打算直取卢、王二人的性命。 王瑛甩动皮鞭,尽量把他们挡在攻击范围以外,奈何,他的身手有限,经常无法命中目标。 纤柔的皮鞭挥动过去,还被一刺客挥刀斩断,惨变摆设。 于是只能赤手空拳的勉强应付,很快,身上就挂了彩,至于卢静章,虽是有几分功夫,但跟训练有素的王府护卫相比,还是逊色多了。 不一刻就落了下风,开始连滚带爬。 后宅一片死寂,前院的嘈杂也随着二人的负伤,变得越来越微弱。 就在二人即将丧命的时刻,王府外响起了皮靴踢踏的声音。 卢静章按住伤口,勉强抬头,在一片血光之中,一抹白影格外显眼。他终于认出,带头的青年,正是太子东宫的学士,名叫骆绎。 骆绎的出场,正式表明,太子要插手此事。 这当然不是李俊主动为之,事实上,他比谁都明白,在武三思颠覆的这个关键时刻,最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就是他。 他只要守护好东宫的位子,努力处理朝政就已足够。 但局势的激烈变动,早就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有效控制的范围,由不得他继续袖手旁观。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大仇终得报 大理寺的差官,为了节省时间,首先去了东宫求救,若是以往,这样的行为免不了要受到质疑。 好在,昨夜李显昏迷,已经将朝政托付给了太子,事从权宜,他们求助太子也并无不妥。 李俊闻言,马上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坦率说,他并没有料到武三思会在这一刻就狗急跳墙。 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些,李俊还有许多后招都没有出,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如此这般,他也只能迎来迅速覆灭的结局了。 当然,他的反抗也加速了局势的变化。 李俊迅速派出骆绎,唐大眼等人,带着东宫的羽林卫前往王府救援,接着,跟了大理寺差役,一同赶往大明宫。 武三思谋逆,这件事,务必要让李显第一时间知道。 “少卿,我们来迟了!” 骆绎嘴上致歉,手里也没停,迅速加入了战局。 李俊派出了上百羽林卫,可以说是把东宫的精锐都交给骆绎指挥,他很明白,以武三思的实力,他的宅院里,刀斧手的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不多派点人手,根本无法应付。 事件的发展也完全符合他的意料,当骆绎他们赶到的时候,卢静章已经命悬一线。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王府护卫,看到大批羽林卫来临,瞬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然而,还没等他们向后方报信,就被骆绎唐大眼合力斩杀,根本没有借用羽林卫的手。 他们短暂寒暄,几名羽林卫把身受重伤的卢、王二人护送上马车,赶往皇城,接受御医诊治。 好在他们的伤虽然看起来严重,但都是皮外伤,并没有深入内脏,否则,就算是此时得救,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铲除了前院的几个护卫,羽林卫跟随着骆绎继续往前推进,这时,一直潜伏在后宅守护武三思的护卫,也渐渐察觉出了异样。 前院的护卫,怎么还没有来跟他们汇合,按理说,早该完事了。 然而,他们戒备了好一会,仍然没有前院的消息,就在刚才还传出了一阵嘈杂,听起来像是打斗的声音。 可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实在是稀奇。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武三思,亦十分紧张,他很明白,诛杀大理寺官员,铲除羽林卫,就是公然和朝廷对抗了,再没有可以模糊的空间。 如果,这次能够把大理寺的力量消灭,说不定他还可以反戈一击,然而,他反抗的力量又在哪里? 拨开那些愤怒,迷茫,惨淡的真实就这样在他眼前展开。 派往宗府的人,并没有回来复命! 那些护卫都是王府上最忠诚可靠的,他们很明白武三思的急迫,一旦得手,必然会马不停蹄的回来报信。 可他们却没有回来,这就说明,行动失败了,宗老贼也没有被他们控制。 如此,对抗的本钱到底在哪里? 武三思似乎终于明白,他早已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这座恢弘的庭院,就是他最后的坟墓,他像一只困兽,在做着无用的争斗。 就算是大理寺的人死了又如何? 他能够夺得皇位吗? 他可以摆脱朝廷的制裁吗? 等到他终于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他已经走的太远,无法回头。 既是如此,就拼了吧! 武三思重新振作,带领着身边的护卫,走向前院,就在连接前院和后宅的游廊上,两班人马突然遭遇。 武三思躲在人群身后,仔细观察这些羽林卫,还有带队的人,显然,他们并不是大理寺少卿带来的那些人。 而且,在他们之中,也没有卢静章的身影,显然,这些人都听命于走在前面的白衣少年和双锤的壮汉。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会是李显派来的,他身边不会有这种野路子的高手,那只能是来自东宫。 呵呵,到了此刻,太子的狐狸尾巴也终于露出来了吗? 陷害延秀还不够,现在又要来抓老子的把柄了吗? 一想到太子插手此事,武三思就更加气恨,他拔出佩刀,居然亲身上阵,与羽林卫和两位高手缠斗。 追随他的护卫,看他居然加入乱局,更是进退失据,又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着他,反而,更加缩手缩脚。 很快,就在羽林卫凌厉的攻势下,逐渐落败。 他们退守到武府的后门附近,目前,武三思纠集的护卫,大概还剩下三十人左右,虽不能取胜,却也还可以抵挡一阵。 武三思被他护在中间,脸上亦满是灰土,他看向对面的两位少年,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位少年似乎也在等着他说话一般,默契的停止了攻击,并且让羽林卫暂时退让到一边。 “郡王,我们不过是小小鼠辈,名姓又何足挂齿,不过,我们可以告诉郡王的是,不管我们是什么身份,今天都是来取郡王的性命的!” 要说会说话当属骆绎,唐大眼站在他身边,完全属于给壮个声势的作用,只要一开口,说出来的就都是实话。 是以,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大眼兄明智的选择了不开口,他架势十足,即便不说话,也让人觉得威吓力十足,探不清他的底细。 自从洛阳之事平息,无名酒肆的众人就再也没有留守洛阳的必要,无名子将酒肆结业,和大眼结伴,来到长安城。 在这里,他们的终极仇人,近在眼前,几人早就发过誓,一定要亲眼看着武氏一族覆灭。 如今,正是他们得偿所愿的时候。 然而,人生终有不如意事,如今,他们终于得偿所愿,唯恨羽林卫正在身边,无法以真实面目示人。 若非如此,他们一定要让武三思死的明明白白。 退守后门的武三思,直到现在,也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骄傲的看着这些羽林卫,打算做最后的顽抗。 现在守在他身边的,都是最忠诚的护卫,他们不会在意武三思究竟是忠还是奸,只为了保护武三思的性命而战斗。 短暂的对峙过后,唐大眼先行出手,一双大锤,径直就向武三思的头上砸了过去。 他身边的护卫,急速出手,两人合力,将他的大锤扛起,其余的护卫,则四散开来,和羽林卫相斗。 骆绎走上前来,其实,就是没有他出手,唐大眼也足能收拾武三思,但他不愿再耽搁时间,只想速战速决。 手心一沉,雪丸子再次滑入,抬手便可击发。 却在这时,房檐上忽然有了动静。 第五百一十七章 死得其所 唯二守在武三思身边的两个护卫,如今已经被唐大眼逼迫到了场院里,武三思拿着一柄陌刀,颤颤巍巍的,企图自保。 面对着满院的血光,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点防备都是徒劳的。 于是,他心里越来越不安稳,犹如丧家之犬。 为了不在乱兵之中丧命,他一手紧紧的抱住屋外的一根梁柱,死活也不撒开。 如此耍赖,当然不能保命,然而,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真的来取他的性命的,另有其人。 却见,平直的屋脊上飞下来一道人影,准确的在武三思身前下落,一把弯刀,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是你!”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武三思就认出了仳离,这个魔鬼,他居然还活着。 老友相见,仳离亦欣喜非常,不管武三思是否承认,他却是把他当成了知己。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也应该是他们这对老友,来算一算旧账了。 刚才他一直隐藏在屋檐上,宅院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原来,不只是他想杀他,就连朝廷也想除掉他。 更可笑的是,一直以阴险毒辣著称的武三思,居然没等到人家来杀他,而是自己跳起来,以命相搏了。 这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就连对吏事不很精通的仳离都看得出来,就在皇城脚下,以武三思手里的这点兵丁,根本不可能成功。 既是如此,武三思如此行事,就是奔着死路去了,虽然他自己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仳离真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善人,有了他帮忙,既解脱了东宫的差役,又给了武三思一个痛快,而他,作为一个十足的恶人,在逃通缉犯,本就是在生死簿上挂了号的人。 这件消却所有人烦恼的事情,合该他来办。 就在他静观局势发展的时候,又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 那一日射伤他的青年,竟然也在队列之中。 “想不到,好汉竟然是太子的人。” 仳离的刀架在武三思的脖子上,眼睛却看向骆绎。 只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利落的身手,细碎的小铁珠一出现,他立刻就认出了这位少年就是那夜在高平乡射杀自己的人。 亏得他受伤昏迷气息微弱,要不然非得在他手里丧命。 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或许,老天爷也是想给他个机会,让这少年结束他的生命。 一听这熟悉的话音,骆绎也认出了仳离。 见他满身都是伤疤,身形也透露着虚弱,知道他只是强撑着而已。 “怎么,好汉也想要了郡王的命?” 看来,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郎君武艺高强,远在某之上,某当日败在郎君手下,心服口服。” “但是,这老汉还得我来杀,就不能让给郎君了。” “好汉这又是何必,此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且朝廷已有旨意,要抄家关押,既是如此,难免一死,你又为何要脏了自己的手。” “闭嘴!” “老夫堂堂郡王,岂是你二人能轻易议论的!” “你闭嘴!” “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收敛!” 仳离手上的刀又紧了几分,吓得武三思赶忙缩了缩脖子。 “武三思,前日你诓骗老子去劫持安乐公主及太子妃,又说要趁机威胁兵部尚书,借以办成大事。” “老子替你卖命,你却让老子陷于死地,老子命大,还能有今日。自从劫后余生,我日日都在琢磨,怎么把你这条贱命了结了。” 他猛力一扳,迫使武三思与自己对视,三思根本不敢面对他可怖的脸,更无法面对他的指责。 看到武三思的怂样,骆绎登时就明白过来,仳离这番话是说给在场的羽林卫听的。 他就是为了把武三思揭穿,让他的阴谋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也让各位羽林卫都来做一个见证。 就在王府发生骚乱的这个时候,大明宫也迎来了太子李俊和大理寺的差官。 乍一听的郡王府发生了打斗,李显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真是耸人听闻! 朕没有逼他,他自己反倒来逼朕。 这一下,也不需要什么搜查,什么证据,直接就可以定了他的罪。李俊不慌不忙,他对骆绎等人的能力是十分信任的,况且他们的身边还有百十来人的羽林卫。 相信武三思是无法逃脱法网的,他向李显详细说明了他的处置手段,一旁的大理寺差官也为他解释很多,让李显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其实,他们也不必这样紧张,现在的李显对李俊可是实打实的信任,朝政都已经托付给了他,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只是称赞了他处断及时,而且,还特别加派了羽林卫前去增援。 于是,就在仳离挟持武三思和骆绎等人对峙的当口,皇城内的羽林卫再次集结,冲向了德静王府。 李俊走后,李显惊奇的发现,在经历了武延秀的巫蛊事件之后,他居然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武三思的谋逆了。 难道真是习惯成自然? 韦氏早知武三思有不臣之心,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意料之中,她假意谴责几句,实则也是在给李显宽心。 这人昨日就经受了一波打击,还未康复,今日又来一波,本就孱弱的身子,如何受得起。 惊奇的是,一向期期艾艾的李显,这次居然没有动怒,更没有悲戚之色。 这让她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不少,就是不知道这些羽林卫赶过去,还能捉到活的吗? 刀剑不长眼,以她对武三思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肯轻易低头的人,更不可能坐以待毙,若是反抗,定会招来羽林卫动武。 到时候,想保命,可就难了。 韦氏将李显交给宫女,独自来到佛堂,她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但愿老天开开眼,赶快把这烂厮收走。 虽然现时她与他已经决裂,但当年的谋划也无法抹杀。相比太子,韦氏说不定才是这皇宫里最想让武三思死的人。 武三思从来都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更无诚信可言,其若被俘,肯定第一个就要把韦氏拉下水。 以现在的情况看起来,这人还是不要开口更好。 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韦氏相信,武三思比她更懂,其若落水,休想让她搭救。 第五百一十八章 送行 王府这边,仳离做好了最后的交代,刀尖一歪,武三思整个人就如同烂泥一般,瘫软了下来。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却也无法阻止,他们跑得再快,也赶不上仳离的刀快。 倒是骆绎,明明有办法阻拦他,却没有出手。 人人都希望武三思死,仳离愿意动手,他何乐而不为,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就在武三思断气的那一刻,皇宫的增援队伍也赶来了,于是,他们真的像韦氏预料的那般,连个热乎的都没赶上。 由于罪名已定,又有东宫羽林卫作证,皇宫里的同僚过来之后,也只是帮着武三思收尸而已。 至于仳离的出现,就更好解释,他本就是全城缉捕的要犯,早被怀疑与武三思有勾连,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斩杀武三思,正是说明他们是起了内衅。 武三思暴死,最为震惊的当属武延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直仰仗的德静郡王,居然会比他还先行一步。 听闻了这个消息,他在狱中仰天大笑,居然感到身心无比舒畅。这应该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卢静章将案件最后的格目案卷填写完整,就收拾了笔墨,来到监牢看望他。 武延秀原本没有想到,此人竟然会来看望自己,见到他的身影,不由得眼前一亮。 “卢少卿好兴致啊!” 卢静章命令典狱打开牢门,而后坦然的走进了牢门,几个小厮把监牢里大略打扫一下,放上了蒲团和小桌。 接下来,好酒好菜也全都上了桌。 武延秀一看,苦笑道:“怎么,这就要吃送行饭了?” “国公取笑了,这不是送行饭,陛下微恙,还未上朝理政,没有圣旨,某怎敢处置国公。” 原来如此,既然不是送行饭,武延秀也敢放心大胆的吃了。他这个人养尊处优的惯了,别看只坐了几天牢,就已经浑身不自在。吃不得吃,喝不得喝,更别提是好好的休息了。 这些好酒好菜,自然让他心情更好,反正,这条命也是不久矣,还不如就纵情享受了。 “卢少卿,你认为,陛下会如何处置我?” 说来说去,他还是绕到了这个问题上,卢静章嘴角一弯:“国公,某不敢妄言。” “诶,我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顾虑,出去是不可能了,活命更是不可能。” “坦白说了吧,我就是想求个好的死法,不要砍头,也不要五马分尸,能让我体面点走,这就足够。” “少卿既然有心与我见面,想必还拿我当个人看,若是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我留个全尸,某在地下也会念着少卿的好处。” 心情困苦,就连喝进嘴里的酒也是苦涩难耐。 卢静章沉默不语,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实则,武延秀可以放心,他的死法已经由韦皇后帮着定下了,白绫赐死,绝对不会毁损肌肤。 只是碍于李显还不能听政,这件事就先放下而已,待到几日后陛下能够上朝,自然会有圣旨传下来。 他的这个心愿,是完全能够实现的。 “国公,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国公给个说法。” 武延秀大口吃肉,笑道:“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这个时候还能来看我,足见你是个讲情义的人。” “姚御史前些日子去了洛阳,听说是去查办某件案子,可看他前日已经返回了长安,却对陛下没有任何交代,这是为何?” “姚绍之回来了?” “什么时候?” 一直保持玩世不恭态度的武延秀,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微变,显然在一个即将赴死的人的心中,这个消息还是掀起了一点波澜。 “就在国公进入大理寺的那天夜里。” “这么凑巧?” “那想必武三思性情大变也和姚绍之有关系。”武延秀做出了判断。 “这又怎么说?” 如今武延秀对待卢静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这已经是现在唯一还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他将早些时候武三思的那些筹谋全都一一交代,知道的,猜测的,没有一点遗漏。 听了他的话,卢静章终于对整件事情有了一个通透的了解。在重重迷雾之中,他找到了一丝光明,他抓住这道光芒,最后,得到了真相。 现在,他可以肯定,太子在这件事之中,扮演的角色绝对不止他表现的那般无辜。 他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早就已经窥见了武氏一族的阴谋,他做好了部署,却没有马上发作。 他在等待,等待着这些人自取灭亡。 他早就已经将武三思的布局打破,暗中组织起自己的力量,却没有声张,待到时机成熟时,他就猛扑出来,咬断了武三思的脖颈。 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卢静章觉得,这位太子终于有一点帝王的样子了。 武三思死后,朝廷上的秩序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更加有条不紊。 洛阳的老臣悉数回归,也带来了他们为自己,为太子辩白的奏章,有了之前的波折,李显早就不再怀疑太子,这些奏章,不过是锦上添花。 武三思干犯谋逆大罪,不得厚葬,更不允许进入武氏宗祠,只得与自缢身亡的武延秀作伴,一起落葬长安郊外。 他恢弘的院落也被查抄,值钱的宝贝悉数充公,那些金银珠玉,全都进了韦氏和上官的口袋,她们纷纷表示,武三思死有余辜。 这么多的好宝贝,全都藏在府里不得人知,更没有孝敬给她们,这样没有眼力的人,就算是关系好的时候,她们也不会为他求情。 对局势的变化最为惊诧的,还数宋氏兄弟,他们从洛阳启程的时候,还根本不知京师的变动。 恍惚之间以为陛下叫他们回京,也许只是为了参加太子的大婚,等到抵达长安,皇城里居然变了天,武三思,武延秀接连死亡,一人巫蛊,一人谋逆,全是无可饶恕的重罪。 他们兄弟一直以来依靠的大树,一夕之间,全都倾倒,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以至于,他们已经怀疑,陛下招他们回来,也是为了处置他们,一连几日,兄弟俩都闭门不出,妄图避祸。 然而,他们的小心机,怎能逃过太子的注意,自从他们回到长安,李俊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们。 不只是为了给灵武军数万将士报仇,也是为了铲除朝廷上的奸佞之臣。 武三思已倒,他的那些残余势力也要得到清算,绝对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婚之前的准备(阅读愉快!) 当然,这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敏,早就已经意识到危机迫近,这些日子以来都格外老实,上朝的时候,低头走路,一个奏章也不见呈送,退朝之后,相互的交往也少了很多。 绝对不愿意提醒人们,他们这些人还没有得到惩罚。 然而,他们的妄想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 以往他们害人的时候,得意嚣张,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以后的退路问题,现在想避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韦皇后的一力帮助下,宋氏兄弟很快就被李显处置,两人的罪名虽不至于身死,却也只得流放。 回到长安的两人好日子还没有过几天,就被打下大狱,流放去也。两兄弟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自己陷入如此不利的地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流放的旅途中,他们不会孤单,此前被判流放的崔湜兄弟也会和他们同路。 或许,在路上,他们还可以交流一下,这些年祸乱朝政的心得。 宋氏兄弟被惩处意味着沙坨忠义的沉冤昭雪,李显终于意识到,这位老臣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他的失败,是由于奸人作祟。 在恢复了沙坨的名誉之后,李显邀请他重新出山,却被他婉言拒绝,非不是他不愿意再为大唐效力,而是,作为一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他实在是累了。 他一手带起来的灵武军,就在他自己的手里全部败亡,当时的场面像梦魇一般,时时缠绕在他的心间。 他忘不了,也不敢忘。 余下的时间,他希望能够带着这份回忆,过恬淡的生活。 也算是对他戎马一生最好的慰藉,李显无法强留,但也不希望他走的太远,仍然恩准他退居归义坊。 对于沙坨来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事实上,他跟随太子的大军返回洛阳的时候,本想一死了之。 作为一名败军之将,他根本没有脸面活着。 但后来,他越发察觉出自己的失败是一个阴谋,他不愿让兄弟们白白死去,所以,忍受着屈辱他活了下来,作为那场战役唯一的幸存者,只要他还活着,证据就不会湮没。 如今,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他的心态也有了些改变,他想留着这条命,再去看看这锦绣帝国的繁华。 不只是为了自己,更为战死沙场的同袍。 长安城中,一片喧嚣热闹,武三思一党覆灭后,经历了短暂的修整,整座城市都在翘首以盼。 城里要迎来一件大喜事,太子和安乐公主终于要大婚了,城中百姓,个个都被欢乐的气氛感染。 武三思的死早就被人们遗忘,他们马上就投入到了新的庆典当中。 安乐公主早就已经放出话来,她的婚礼一定要是有唐以来最为奢华热闹的。 这位公主深得帝后宠爱,所求无不得,是以,不必她吹嘘,百姓们也深以为然,都在期待着她的婚礼。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还记得太平公主出嫁时候的盛况,太平的婚姻虽然结局并不圆满,可那次典礼确实是空前绝后。 安乐一直致力于和太平较劲,坊间都在猜测,她的婚礼会不会超过太平公主。 实际上,不论是太子还是公主的婚礼,朝廷都有明确的规制,逾制常常被看做是一种不合理的行为。 但不论是太平还是安乐,她们谁都不会把朝廷的那些陈腐规矩当回事,她们拥有溺爱自己的父母,会答应她们的所有要求,所以,公主出嫁已经成为了长安城内百姓们殷切期待的大事。 距离婚礼只剩三天,与四处忙碌的安乐不同,宗爱柔这位太子妃却清闲的很。 虽说她的婚礼也同样重要,但她并无争奇斗艳之心,只要按照朝廷的规制把流程走一遍,就算是完成任务。 她已经试穿了量身定做的翟衣,鞋袜,太子妃出嫁要佩戴的珠宝也全都试戴妥当。 尚衣署的意思,还是想征求一下太子妃的意见,若是有不满意的,皆可马上修改。 面对他们的好意,宗爱柔居然一点问题也没有提出来,表示全部满意,这实在是让尚衣署的尚宫们大呼不可思议。 没想到,太子妃居然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安乐公主,耸了耸肩膀。 他们这么小心翼翼,皆是因为刚刚从安乐那里接受了教训。 众人都知道安乐身受帝后的万般宠爱,又生的旖旎万方,自然会对大婚的礼衣,珠宝多有挑剔。 他们做好了这种准备,结果还是被安乐的吹毛求疵折磨的欲仙欲死。这位尊贵傲慢的公主,将自己的大婚典礼,当成了展现自己绝世容颜的舞台。 任何东西摆在眼前,她都要挑剔,永远没有满意的时候,尚宫们根据她的要求反复修改,最后还是得到她差强人意的回答。 他们有一种预感,以安乐的脾气,若是不折腾到大婚当日,她都不会消停。 除了挑剔,她还擅长自作主张。 早前,李显就已经下了旨意,只要是安乐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尽情的置办,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后宫同仁按照公主出嫁的标准,又为她添置了不少宝贝,尤其是典礼时要用的珠宝配饰,全是精心打造的御用精品。 可以说是历代公主之中,待遇最好的了,然而,安乐仍然不满意,她亲自到长安,洛阳的各处市场搜集了许多奇珍异宝,准备在典礼上大展身手。 尚宫们极力劝说她遵从礼制,她虽勉强答应,却也还是坚持把自己的珠宝也都戴出来。 于是,当这些被折磨的够呛的尚宫们见到宗爱柔,简直像看到了亲人一般。 太子妃实在是太和善,太体贴了,众人惊呼,真难相信,她和安乐居然是很要好的朋友。 待到这些殷勤的尚宫们全都离开,宗爱柔才彻底放松下来,她靠在床上,将脑袋放空。 翠香就在她的身边忙活,其实,再过几天她就要搬到东宫居住了,这间屋子也不需要再这样仔细的打扫。 但翠香很了解宗爱柔,这个时候,她肯定满脑子都是纷乱的思绪,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妙。 翠香是爱柔的贴身婢女,肯定是要跟随她一起前往东宫的,对于新生活,她是既期待又兴奋,总觉得,一定会有很多新鲜的事情发生。 第五百二十章 喜事盈门 宗爱柔手里捧着一本书,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这一年来的种种稀奇事,不断在脑中盘旋。 从一开始的犹疑,再到后来的坚定,到今天,可以说,她终于迎来了新生活的开始。 自从她洞悉了朝政的一角,她就彷徨不安,唯恐事态恶化,生活又再次陷入动荡。 如今,她终于可以全然信任太子,只因为,他是这样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还记得几天以前,他曾经牵着她的手,保证一切都会过去,他会保护她,让她安心的等待大婚之礼。 如今,所有的承诺都已兑现,足见太子的能力。 今后,跟着他,爱柔是可以放心的。 她正在想着太子的千般好处,太子本人就来了,一看到他的人,爱柔就禁不住又红了脸。 想到刚才的那些绮思,更加不敢面对他。 李俊见她态度稍有闪躲,颇觉惊奇。 爱柔从榻上下来,走到蒲团处,与他相对而坐,手上也没闲着,亲自为他调了一盏茶。 “太子,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原来,太子妃还不欢迎?”他嘴角噙着笑,显然心情很好。 武三思一党已除,就算再有什么麻烦事,大婚之前,也不会爆发出来了,他获得了难得的清闲时光。 宗爱柔把杯盏擎起,送到他眼前,显然不想搭理他,李俊有些疑惑,实在是想不出,她的态度为何会变得这样别别扭扭。 “我可不敢,太子有什么事?” “爱柔,大婚在即,你是不是也该换换称呼,叫一声郎君有这么难吗?” 爱柔眨眨眼,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 “你就是现在不叫,过两天还不是要改口,我奉劝你一句,早改比晚改好的多。” 他双臂抱紧,显得很有自信,爱柔满脸都是笑,亦听懂了他的善意,却偏不接他的茬,而是另辟蹊径,问道:“太子身份尊贵,蔽屋寒陋,想必不会无事前来。” “殿下有什么话就尽管吩咐。” “叫郎君。” 爱柔撇撇嘴,不打算配合。 “不叫,就不告诉你。”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无赖的人?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爱柔无法,斗争片刻,终于还是禁不住满腹的疑问,改了口。 “爱柔还请郎君赐教。” 她规规矩矩的改了口,李俊满心欢喜,可她这样乖巧,他就又犯难了。 今天跑来宗府的原因,还真不是那么体面。 “昨晚宋柳儿来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爱柔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心中讪笑,啧啧,原来,她也知道吃醋啊! 他故意把说话的间隙拉长了些,又道:“她从洛阳过来,看望姚逵,明日我们想一道去踏青,你也要跟着。” 原来是来找姚逵的,亏得她刚才还紧张了一下,人的情感就是这么的奇妙。 两人的婚事刚刚定下的时候,爱柔是立定了心意,要平平淡淡的看待这件事的。 要清心寡欲,要对李俊的任何行为都保持无所谓。 结果,两人相处还不到一年,也并不是朝夕相见,她就发现自己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颗心,总是被他无意识的行为所牵动,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曾经想极力控制,却发现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就在刚才,她一听的宋柳儿的名字,心里登时就涌上了一股酸楚的滋味。 这可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她很明白,她和李俊结合,并不完全是因为情爱,既是如此,对于一个太子妃来说,理想的状态,当是温良恭谨却又不失气度。 关键是,将来面对那些潜在的莺莺燕燕,也要装作不理不睬。 唯有如此,她的日子才好过,可现在看起来,她是做不到这一点了。 光宅坊中,姚将军如今是春风得意,自从他推开房门,看到宋柳儿的身影,嘴巴就一直没合上。 他万万没想到,宋柳儿会赶到长安看望他,更惊奇的是,她居然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带着。 宋柳儿进门,也没和他客气,抄起桌上的茶杯,咚咚咚就灌了几大口的热茶。 姚逵想拦,话都还没说出口,她就喝完了。 “那是我的茶盏。” “没关系,我不在乎!” 她痛快的扫扫下巴,把水珠子都抹去。 “给!” 她忽然拿出一个信筒,递到姚逵眼前,姚逵坐下,怀疑的看着她。 “这是什么?” “姚师傅给你的。” “我阿耶?” 姚逵把信筒接过来,抽出信纸,上面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姚珽。 前面那些教训被他快速略过,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都能背下来了,唯有最后几行,才算是有点新意。 “吾儿年富力强,血气方刚,汝心悦柳儿娘子,当向朝廷请命,为柳儿父祖平冤昭雪。” “柳儿好女子也,汝不得继续顽劣,当以婚姻大事为念,不得有误。” 这是什么意思? 阿耶那种老古董,怎么会想起这件事了? 姚逵不解,简单的几句话,让他陷入了迷惑,这,这难道是…… “阿耶让我和你成婚?” 柳儿大喇喇的盘腿坐下,看他并不积极,心里也起了急。 “我不知道,信我也没有拆开过。” 他狐疑的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他料定,她不可能不知情。 难不成,这个小妮子一直钟情于自己,见他一直不回洛阳就着急了,主动求婚? 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让宋柳儿心里很不舒坦。 “姚将军,信我也送到了,可以告辞了。” 她阴沉着脸,猛然站起了身,背上行囊,好像真的要走,姚逵上一刻还在得意,这一刻,却又被她叫回了现实。 “柳儿,你别走啊!” 他快跑了几步,终于在院子里把他拦了下来。 再看她的小脸,涨的通红,全是怒意。 他仔细琢磨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也早就知道这信的内容,心里也是希望和他成婚的? 他看着宋柳儿,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一股脑的说给她听,也不管人家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只顾着自己痛快,等到再去注意柳儿的表情,这才发现,她的脸都僵住了。 他颇觉惊奇,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阿耶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希望他们两个有个好结果。 第五百二十一章 互相试探 阿耶那是多么沉闷古板的人,居然都有这样的想法,他不信,宋柳儿自己会一点想法也没有。 “柳儿,阿耶说的,你同意吗?” 关注到宋柳儿的脸色,某人终于意识到,他只顾着自己高兴,却还没有征求过柳儿的意见呢。 万一真是老头子自己瞎操心,人家娘子根本没有这个心思,他不是丢人丢大了。 “姚将军,你的手放在哪里了?”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而是夹杂着许多愤怒。他低头一看,这才明白,原来他这手都已经扶到人家的腰上了。 怪不得脸色像吃了黄连一样。 他嘿嘿一笑把手放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宋柳儿拍拍手臂,没有回屋,就站在院子里,听着他的各种奇谈怪论。 “姚将军,我实在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要到长安绘制地图,临行前,姚师傅交给我一封信,说是给你的。这不,我一到长安,都来不及休息,就给你送来了。” “姚师傅在信里说了什么,我是真的一点也不知晓。” 她一脸真诚,姚逵再次陷入疑惑,难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是姚老爷子的一厢情愿? 可说出去的话,怎好再收回来,再说,你也收不回来,宋柳儿又不是聋子,刚才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在短暂的相持时间里,姚逵仔细的剖析自己的心意,他将赤心一颗,放到阳光底下,好好的看。 他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对宋柳儿,他承认他很有好感,甚至说,这么多年的欢场生活之中,宋柳儿是唯一带给他异样感情的人。 在他的眼里,她和别的娘子都不一样,每每和她相对,都让他心情悸动不安。 他想,在他经历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当中,宋柳儿确实是最特别的一个。但是,结婚? 他似乎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尤其还是已经把人选选好了的情况下,那莲翠楼里的小娘子,道术坊里的亲亲爱,可还都等着他呢。 为了一颗小树苗,你让他去放弃整片森林,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这个手。 “姚将军,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吗?” “走,你要去哪里?” “天都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安全。” 宋柳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我和姚将军不一样,本就是从大漠来,没有吃不了的苦头,也没有应付不来的困难。” “姚将军,告辞!” 她双拳抱起,转身就走。 这一下,姚逵可急了,眼看自己追不上他,果断大喝一声,让门外的家丁把她拦住了。 出不去的宋柳儿,急的直跺脚,她心里的气,可比姚某人料想的要多得多了。 坦白说,她确实没想到,姚师傅居然会在家信之中,提及此事,但要说她毫不知情,当然是不可能的。 姚师傅也不是喜欢乱点鸳鸯的人,若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怎会张这个口。 再说,她现在还不是过过明面的人,朝廷虽已不再追究父祖一辈的罪责,然而,她的身份也没有得到证明。 姚逵贵为太傅之子,怎可能和她这样卑微的女人成婚,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不过,姚逵的轻佻还是让她气愤。 她本是奔跑在大漠上的孤狼,无拘无束,若不是机缘巧合来到洛阳,根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也许,她还是继续当她的客栈老板娘,指挥着几个兄弟传递情报,在大唐边境默默的保护这个王朝以及他的子民。 三个月以来,分隔两地的他们,看似毫无联系,冥冥之中却一直有一根细细的线,在牵引着他们互相惦念。 自从来到长安,每到夜深人静,姚逵总是会想起宋柳儿,想起她在马背上的英姿,想起她精妙的绘图技术,当然,还有她的娇妍。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展开绢纸,挥毫泼墨,将此刻的心情,与她分享。 信件随着骆绎往来两京的行程,来来回回,送到了对方手中。 也就是那些纸短情长的信笺,让懵懵懂懂的宋柳儿明白了姚逵的心意,正当她满怀情意,赶到长安的时候,他居然给了她这样的答案? 她实在无法相信,难道,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吗? 姚逵果然也像那些登徒子一样,只是玩弄她的感情,等到要有所付出的时候,就退缩了。 姚逵越是言不由衷,宋柳儿的心就越冰冷,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已然不相信他了。 “姚将军,小女子要去投宿,你能不能高抬贵手,行行好?” “柳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已经到了姚府,我怎么还能让你出去住!” 说着,就招招手,叫过来两个小婢女,把宋柳儿给架了回来,柳儿根本没想到这些小婢女居然会对她动手动脚,拼命挣扎,却还是免不了要被她们推进了宅子里。 待到把她送入正房,几人便告退,在正房中,姚逵自然是早就在那里候着的。 宋柳儿抖抖衣袖,也意识到,今天一定要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柳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此刻,姚逵的心情十分焦躁,答案似乎就在心里,却被纷繁的情绪包裹,让他一时看不清。 “我是怎么想的,我倒要问问姚将军,你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走,又究竟是为什么?” “我走了很远的路,现在非常疲累,你若是没什么吩咐,是不是该行 个方便,让我赶快去找住处?” “柳儿,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你就住在我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为什么?”柳儿拧眉:“姚将军,你我男女有别,我也不是来投奔你的,我此次来长安,也是有要紧事的。” 她的一再拒绝,激起了姚逵的怒气,他不断拍着胸脯,大声道:“柳儿,别再说什么男女有别那样的话,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吗?” “心意?” “听姚将军的意思,是一直对小女子有意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怎么,柳儿,你这样着急,难道,你很想和我结婚?” “你!” “无耻!” “登徒子!” 姚逵这个人吧,就是这点不好,很多时候,办事不那么爱动脑,一旦没人节制,就开始身心一致。 你看,他的顺嘴一说,马上就迎来了宋柳儿的谩骂。 姚逵一边道歉,一边关注她的表情,最后,宋柳儿不闹了,他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坚定。 “柳儿,我……我……” 关键时刻,姚逵悲惨的发现,他居然结巴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月老姚师傅 姚逵只觉脸面涨红,两只眼睛都在打愣,宋柳儿看到他这副样子,更觉气愤。 “姚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要再耽搁我!” 她激动的扭动身体,想把自己从他的禁锢之中,解脱出来,然而,她越使力,某人就抓的越紧,最后的结果就是,姚逵死死攀住她的肩膀,两人近距离的对视。 “结婚!” “我和你!” 姚逵激动的喊出这句话,话一出口,他瞬时感到笼罩在心里的躁动不安,全都得到了释放。 原来,这才是他一直以来,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宋柳儿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当他真的说出了这句话,她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只知道,自从这句话飘进耳朵,她的心就一直狂跳个不停,扑通扑通的,乱了节奏。 “不过,”从激动之中平复过来,姚逵又把话拉了回来,宋柳儿面色一凛:“不过什么?”瞧这恼怒的样子,这是又生气了啊! 姚逵忙赔了个笑脸:“不过,要先把你父祖的冤案昭雪才行,你还要再多等些时日。” 原来竟是因为这件事,柳儿长舒了一口气,她轻点点头,两人就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达成了一致。 宋柳儿住进姚府,姚逵也抱得美人归,远在洛阳的姚师傅,满意的点点头。 说到底,他们能成,还都是仰仗他老人家的神机妙算。 自从宋柳儿踏进姚府的那一天起,姚珽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家里要有大动静了。 一开始,他以为,宋柳儿是太子的相好,只是因为身份敏感,不适合带进东宫,这才暂时安置在姚逵这里。 可后来,他发现,太子把此女送进姚府之后,就基本没来关照过,只是有事的时候才来一趟。 而此女也并不似寻常女儿,她喜欢舞刀弄枪,还擅长绘制军事要塞的地图。 看她每天非常勤奋的样子,也有学问,姚珽渐渐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从哪里来? 家世如何? 看她的穿戴,只能算是一般,完全没有京城女子的奢华气派,对自己的一张好脸蛋,一副好身段,她似乎无甚在意。 然而,姚老爷子怎么看,都觉得她的出身并不像她表现的这般平庸。 尤其是,姚逵前往长安之后,宋柳儿的表现就更加奇怪,姚老爷子不止一次发现,一位白衣青年,经常给她送信,柳儿每每接到信,心情都会很好。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太子写给她的信,可后来,随着收信越来越频繁,姚老爷子才察觉出异样。 他偶然间看到那信上的字迹,才惊觉,这些书信,竟然都是出自他的宝贝儿子姚逵之手! 再看那信上的内容,那叫一个含情脉脉,无病呻吟,姚珽这才发现,宋柳儿心上牵挂的,一直都是他儿子,而不是太子。 这,这真是太吊诡了,这两个年轻人,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的? 不过,抛开这些细枝末节,宋柳儿还真是个好女子,配他那个不着调的儿子,当真是绰绰有余。 姚逵心性不定,顽劣异常。 骨鲠的姚珽,一辈子行事端端正正,即便是在混乱的朝局中,也挑不出一点错来。 唯独是这个宝贝儿子,他实在是管教不住,虽然也时常下狠手,可终究还是心疼他,没办法弃之不顾。 再者,姚逵只是顽劣,却并不愚钝,人也还算是正派的,所以,对他的一些不体面的行为,姚珽也只是约束,并没有多么在意。 他认为,只要有一个得力的人好好管教他,他就一定能成才,成功。 而这个人,以姚逵怜香惜玉的个性,最好是个女人。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姚老爷子就时不时的关注宋柳儿的行动,不论是举止坐卧都很有体统,性格又刚强果断,确实是克制姚逵那个小纨绔的好人选。 更重要的是,姚逵自己对柳儿也很有心意,这才是推动姚老爷子在中间穿针引线的一大动力。 他就从来也没见过,他这个没长性的儿子,对哪一个女子能有这般毅力。 两人的书信,多则一个月,少则半个月,从没有间断过。 如此频繁的联络,只能说明这个小子是当真把柳儿放到心里去了,既是有了这样的想法,姚老爷子就决定帮助儿子把这一层的心思挑明了。 与姚逵熟知的面目不同,姚老爷子也曾经是非常开朗爽快的性格,对朋友讲义气,愤世嫉俗,动不动就想仗剑走天涯。 所以,当他渐渐感到,宋柳儿对他的傻儿子也有点好感之后,他就果断出手。 他主动试探了柳儿的心意,又在家信中殷勤嘱咐,他想他说的这么明白就算是儿子有点傻,也不至于看不懂吧。 虽然,事情并没有像姚老爷子计划的那般顺利,可总算是获得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姚逵的一力主张下,宋柳儿终于开始讲述她家族的故事,原来,宋氏一族受难,源自于则天还是皇后的时候,那时则天已经开始把持朝政,足有五年,各项业务早就非常熟悉,对朝局的掌控也远甚于前。 宋柳儿的祖父原来供职于兵部,只因为在朝政上稍稍忤逆了武氏,她便把他当做典型,发配到了大漠。 自此之后,宋家弃武从文,男男女女的子孙,不再动刀枪,只一门心思学习文学典籍。 只因为,祖父被流放边远之地以后,就开始痛定思痛,他一直在反思,自己纵横朝廷这么多年,一直是平平稳稳,虽没什么大功绩却也没有出大的纰漏,何至于,就被扔到这样的地方了呢? 最后他顿悟了,一切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究其原因,还是他不会说话,不够审时度势,眼看着武氏把持朝政已经很有些年头,驱使朝臣,指哪打哪,可他却还想给她提意见,敢不遵从她的指令。 武氏若是不对付她,都对不起自己。 相反,在武氏的周围,那些吟诗作赋的,会拍马屁的,全都混的如鱼得水。原因为何,还不是因为人家会讲话吗? 至此,他在大漠边缘隐忍蛰伏,就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再回到王庭,大展身手。 很可惜的是,他的这个愿望,不只是他自己,就连他的儿子也没能达成,反倒是继承家族衣钵,情系战场的女孙柳儿达成了这个目标。 宋柳儿和姚逵两人叨叨念念,这一聊就迎来了天明,有了这一夜,两人的心意也都传达到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聚会芙蓉园 皇城西郊,芙蓉园。 为了表示尊重,在成行之前,李俊还给帝后夫妇也发出了邀请,诚心诚意的希望他们能和几个小辈同乐。 李显韦氏也不是糊涂人,李俊送来邀请,只不过是为了知会他们一声,都是十七八的少男少女,谁会真心愿意和他们一起玩耍。 再说,李显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接下来,孩子们大婚的典礼,还需要他主持,为了调整好状态,他也不想轻易动弹。 至此,几个年轻人可以好好的在一起聚一聚了。 然而,众人都十分期待,唯独李俊心情不悦。 他的困扰并不是来自同伴,而是一个不速之客。 说是不速之客,似乎有些冤枉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人家也该现身了。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和他一样,青年英武的临淄王李隆基。 到底这次是真的要大婚了,隆基作为朝廷显贵,这样盛大的仪式,没有不到场的道理。 就在几天以前,李显就发出了旨意,务令相王李旦带着临淄王一起到长安赴宴。 若还是几个月以前,他的心情会完全不同,他能够坦然的迎接李隆基,对他表示热烈的欢迎。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武三思死了,武延秀也死了,这个朝廷上,权臣消亡,只剩下对朝廷,对李氏一族忠心耿耿的臣子,那么,他和李隆基的矛盾就会渐渐冒出头来。 虽然,从现在来看,隆基不见得就想的那么长远,毕竟,李显还活着,再怎么心急,这大位也传不到他的手里。 但,李俊相信,在这位野心勃勃的表弟心里,这个念头一定闪现过。 基于共同的敌人已死,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不会再那样亲厚,再次见面,难免尴尬。 更尴尬的是,李俊还得亲自给他发邀请,让他一起来芙蓉园游玩,原本,他还以为李隆基会拒绝。 毕竟,他返回长安不过两天时间,舟车劳顿,也是要休息的。 他发这个邀请,完全是出于礼貌,没想到,没过半天功夫,李隆基就派人来回信,表示他一定会参加。 这一下,他也只能是提前面对他。 他带上裹儿和爱柔,一同出城,先是接上了姚逵他们,又跑去晋昌坊,把武延宗接过来。 李隆基则表示,他会独自去赴宴,既是如此,他倒也方便,不过,李俊瞧瞧自己的身边,每个人都是成双成对,实不知,李隆基会带谁来,若是单人赴宴,这个场面还确实有点难看。 几架马车,接连进入芙蓉园,早在这里守候的宫女太监,立刻就位,准备在一旁伺候着。 李俊今天过来,原本没有准备什么节目,只是想随便走走,再一起吃个饭,在大婚开始前,让众位亲朋都好好放松放松。 抵达之后,才有太监过来汇报,说宫里新来了一班角抵之士,若是太子感兴趣,不妨让他们献技表演。 正愁没有节目的李俊,自然满口答应。 在等待李隆基的这个当口,李裹儿就算是这一群人里最闹腾的一个了。 不过,也亏得她总是这样不甘寂寞,才能让任何游乐场面都显得如此生动活泼。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也是有贡献的。 这一回,李裹儿的兴趣却没有生在宗爱柔身上,两人在大明宫偏殿一起住了十几天,早就十分熟悉,出城之后,她就立刻寻到了新的兴趣点。 马车经过姚逵家的时候,她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见一妙龄女子,跟在姚逵后面登上了马车,当时眼睛就亮了。 这么英气的女子,怎么会跟姚逵在一起。 看他们的样子,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再说,这次出来游玩,大家都是结着对的,他们两个一起出来,那就说明,也是一对啊。 啧啧,姚逵这傻小子,好福气。 李裹儿的眼神,不时落在宋柳儿的身上,又是打量,又是探寻,弄得她很不自在。 宋柳儿知道安乐的身份,安乐却不知道她的,这就造成了信息上的差距,柳儿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安乐的目光,却发现,此人的热情真是想躲也躲不开。 一进入芙蓉园的范围,她就开始和柳儿有意无意的搭话,姚逵在一旁有心阻拦,却又碍于裹儿公主的身份,不能说的太甚。 在等待角抵开始的短暂时间里,李裹儿居然把驸马扔到一边,拖着长裙,跑来坐到了宋柳儿的身边。 柳儿显然没有想到,当朝公主居然这么不讲究,只得稍稍挪动了些,不与她靠的这样近,表情是显见的不悦。 全程目睹事态发展的宗爱柔,现在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为宋柳儿捏了一把汗。 “这位娘子的脾气,可真是不一般。”她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自然被身旁的李俊全都听了进去。 “裹儿一会就要吃苦头了。” “怎么,这娘子这么大胆,还敢给公主甩脸色看。” 他伸出一指,左右摇晃:“非也,非也。” “她不会给她脸色看,只会敬而远之,不搭理她。裹儿这人的脾气你是清楚的,最不能忍受别人忽略。” “宋柳儿脾气硬的很,一旦她决定不理她,就绝对不会太热情,至少,一定会让裹儿大失所望。”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爱柔便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很了解她啊!” 爱柔揶揄的表情,看在李俊眼里,别有几分滋味,早前他还误认为,她是个没什么情趣,只知道读书的女人,现在才看出来,这人啊,还是要慢慢的去品。 谁能想到,终日埋首书卷的她,也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是了解啊,”他拍一拍大腿,做痛心疾首状:“不瞒你说,宋柳儿一开始就是跟着我回到洛阳的。” “你说,她一个边远之地的客栈老板娘,为何会跟着本太子不辞辛苦的来到这里。” 他口角含笑的看着她,仿佛能将她的心思全部看穿。 这两人浓情蜜意,另一边,姚逵和宋柳儿却迎来了一位喋喋不休的热心人。 说来,这场聚会还是姚逵建议的。 即将大婚的是李俊和李裹儿,这两日正是忙碌的时候,原本,他们是抽不出这个时间,出宫玩耍的。 但是,他们急,不代表姚逵会急。 严格说来,他和宋柳儿现在还非常不熟悉,两人虽然通信数十封,却也没有多少亲密的接触。 柳儿在京城没有朋友,对姚逵,目前也还算不上是敞开了心扉,是以,他就琢磨着,出去逛逛,总能制造话题。 这才想起,以结伴出行为借口,把宋柳儿邀请出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新的仇敌?(中秋快乐!) 姚逵的计划非常完美,以他对这些人的了解,太子和太子妃绝对不是多嘴多舌的,到时候,看到宋柳儿在侧,一定会行方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小小一个姚逵,怎能事事都如意。 待到他走出了姚府,这才发现,不止太子太子妃来了,安乐公主也带着驸马一起过来了。 自从看到李裹儿兴奋挥手的模样,他就料定,今天的好事一定不会顺利发展下去。 屁股还没坐热,他就发现,李裹儿探寻的眼光,不时注视着宋柳儿,他对宋柳儿的过往也不甚了解,生怕她这大漠来的烈性女儿,不会应酬,再把这个刺头得罪了。 就不时出现在柳儿的左右,试图把安乐公主隔开,然而,安乐又不是木头桩子不会动,你挡这边,她就走那边,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裹儿迈着嚣张的步伐,坐到了柳儿的身边,姚逵没有选择,只得在一旁盯着,注意给柳儿打圆场。 “我听说,你是叫宋柳儿吧,以往没见过你,哪里来的?” 果然,一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这位安乐公主,姚逵也是服气了。 柳儿恭敬的抱一抱拳,应道:“小女来自大非川,隶属兵部。” “兵部?”这一声,却是来自两个人。 柳儿长叹一口气,对这些大惊小怪的人,表示由衷的无奈。 只得开释道:“我确实是来自兵部,负责在大非川一带传递军报,收集敌军消息,算是散轶,没有官职。” 她平静的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回过头来一看,裹儿的嘴巴都长成了圆形。 “你居然是兵部的官员,真是看不出来。” 听她的语气,竟然没有刁难的意思,不知怎的,姚逵觉得,还有几分钦佩的感觉。 “公主谬赞了,我只是供职于兵部,并不是在职的官员。”她尽职尽责的纠正她。 这也是她一贯的做法,在安乐面前她没有一句假话,这些事情,原本也是姚逵不知道的。 现在正是个好机会,不如让他们都听听看。 她这些年一直都在为兵部做事,却因为身份敏感,再加上是个女儿身,所以一直没有正式的官职。 但她的身份,兵部很多人都有耳闻,凡是来到大非川征战的唐军,大多都要靠她走消息。 以前,这个差事是阿耶的,后来,就传到了她的手里。 是以,客栈的那些人,对她如此忠诚,不只是因为她一个人,而是因为他们整个家族。 或许,说起来有些可笑,一心想在文官仕途上有所进益的宋家,最后还是要为兵部工作。 “那你在大非川主要都做什么事?” “我看你生的这么水灵,总不会需要上战场吧。” “战场也上过,却没有打过仗,我负责收集传递情报,一般都在固定的站点留守。” “那是什么样的站点?做什么的?神秘吗?”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彻底把宋柳儿给问懵了,难道,公主感兴趣的竟是这些东西。 大漠凶险,只她见过的死人,估计都比芙蓉园的差役要多,她想不明白,堂堂公主,金尊玉贵,怎么会想听如此血腥的故事。 然而,李裹儿还真就是对这些事情最感兴趣。 她不断引导着话题,拉着宋柳儿把讲述往恐怖玄幻的方向发展,其余几人越听越糊涂,实在闹不明白,她这一次怎么会对宋柳儿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如此热情。 说到热情,裹儿这一次是真的热情,绝对不是装的。 你想想看,眼高于顶的安乐公主,现在正擎着油壶,给宋柳儿沏茶,这正常吗? 这绝对不正常! 她的反常举动,才说明,此刻的她是真情流露,她真的喜欢宋柳儿。 在一群陷入迷惑的男宾之中,唯有宗爱柔可以对李裹儿的心思揣摩到一二。 外人看起来,李裹儿确实顽劣无度,性情刁钻古怪,可抛开这些表象,关注她的内心。 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普通女人。 她的所有狂妄的举动,都是源自于不安定的童年,人人都说她是衔着金汤匙降生,是天潢贵胄,不识人间疾苦。 这样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比起饭也吃不饱,衣也穿不暖的普通百姓来说,李裹儿至少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然而,她的童年也称不上幸福,担惊受怕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平常人,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她,一朝得回长安,见识了长安贵戚的奢华气派,自然要拼命享受,以弥补儿时的创伤。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爱柔发现,裹儿她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的人,她的喜怒哀乐非常明显,情绪绝对反应内心,实际上,通过武延宗的种种表现就可以看出,只要有人愿意去管理她,她也是可以听话的。 几人正在说笑,不一刻,最受李俊关注的人物就到来了,正是许久未见的临淄王李隆基。 相比其他人是慢慢悠悠坐着马车过来的,李隆基却是骑马前来,李俊看着他在马上英姿勃发的样子,也不觉心生喜悦。 李氏宗族的这一辈中,李隆基确实是能力最出挑的,怪不得在李显去世之后,他就立刻夺得了皇位。 放眼望去,在李唐皇室之中,既年轻,又有手段,还有决心将这些谋略贯彻实施的,也就只有他了。 自己若不是呆在这个位置上,说不准都会支持他上位。 然而,在其位就得谋其政,他也只能勉力和隆基竞争了。 让众人大失所望的是,李隆基他确实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但他的伴侣也绝对不让人惊喜。 李俊一看他身后跟着的人,嘴巴立刻就歪了。 他居然是带着高力士一起过来的,他这性子也是绝了,他向上苍发誓,他绝对嘱咐过他,最好带着女宾一起过来。 也许是洛阳的政务实在繁忙,李隆基看起来清瘦了许多,人也显得更高挑了。 他的眼神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当看到姚逵身边的女伴的时候,略微一愣,而后,便走到李俊的身旁,席地而坐。 “隆基,好久不见了。” “是啊,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当然,好得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两人举杯畅饮,欣然一笑,在这个关键节点,没有什么比武三思的死,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角抵 芙蓉园的管事人见贵客都已到齐,立刻敲锣打鼓,将角抵力士唤上了场。 安乐拉着宋柳儿,首先登上了看台,最好的位置,当然是留给自己的,谁也不能抢了她的风头。 不过变化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产生,以往嚣张跋扈都是为了自己吃独食,这次,她还特地把旁边的位子留给了武延宗。 看他磨磨蹭蹭,心里着急,不停的挥手召唤,终于把他叫了过来。 场上精彩的打斗正在进行,裹儿手里捧着一个笸箩,里面盛了许多纤薄精致的金叶子。 这些都是为了打赏获胜的力士的,在这方面,李裹儿一向非常大方,是以,来往两京的各种表演队伍,也都以能到公主府为裹儿表演为荣。 不只是因为公主尊贵的地位,还有公主毫不吝啬的性格。 与兴奋观看表演的裹儿等人不同,不论是李俊还是李隆基,心思都没在竞技场上。 李隆基自然是坐到了李俊的身边,他们的谈话,全都被宗爱柔给听到了耳朵里。 “太子觉得,这台下的力士,究竟哪一个能取胜?” 李俊笑笑,他这是在暗示他呢。 现时场上的两位力士,全都是身穿袴褶短打,一人着红,一人着绿,这也是表演角抵的规矩。 争斗的双方,着鲜艳显眼的衣服,方便台上的贵戚分辨。 这两位力士,皆是出自突骑师,突骑师的人原本都是突厥别种,后来,因为战斗力强大,又甘愿臣服大唐,被收归成一只独立的部队。 突骑师的人性情凶狠又能争善斗,自军中退出,很多人也需要自谋生路,角抵力士,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比较好的一条出路。 红衣的那一位,明显更加强壮,底盘很稳,出手果决,年纪似乎也更轻些。 绿衣的这一位,看起来年届三十,似乎早就过了角抵力士的黄金年龄,移动的步伐也稍显迟钝。 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红衣必胜,绿衣没什么希望。 难道,红衣代表李隆基而绿衣就是代表自己? “我觉得,那绿衣的勇士,一定会取胜。” 隆基欣然一笑,显然不甚相信。 “何以见得?” “比武要领,并不仅仅在于身体的强壮,更在于意志的坚定。” “你且看看他们两人的眼神。” 李隆基将视线转到竞技场上,这时,场上的两人正在搭着肩膀,僵持着。 一瞬间的停顿,让李隆基有机会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 却见,年轻的红衣力士,眼神之中不自觉透露出一丝轻蔑,他肯定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战胜对手,简直是小菜一碟。 而绿衣年长的力士,虽有力竭的趋势,但他却死死咬住对手,绝不肯轻易服输。 那一双眼睛犹如豹子一般,坚毅,果敢,那是永不服输的坚韧,这样的战士,不论在怎样恶劣的战场上,都不会屈服。 要对付这样的猛士,红衣人需要的不仅是强悍的体力,更是坚强的决心。 然而,很明显的,他还太年轻,对这一点,没有意识。 很快,随着战势的拖延,红衣力士开始急躁,他希望能尽快取胜,希望能得到大唐公主的奖赏。 场外的李裹儿也在不停呼和叫好,当然,在她的眼里,谁获胜都是一样的,关键是她要看到精彩的比赛。 僵持,平局,都不是她希望见到的。 红衣力士牙根咬紧,观察着绿衣力士的动作,就在一瞬之间,他看到了他一个破绽,突然使出一招扑术,想把绿衣力士按在身下,阻止他起身。 然而,绿衣力士先一步看穿了他的企图。 就在他企图腾起的那个刹那,他忽然出手,反手背过,将红衣力士彻底压在身下。 接下来,场外一片喧哗,人人都希望红衣力士赶快站起,然而,不论他如何挣扎,胜负都已经定了。 李隆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心弦被拨动。 太子这是在和自己较劲吗? 野心,大家都不小,能力也都旗鼓相当,唯有意志力,无法确定。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意志力会逐渐消逝,还是愈来愈强,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看来,太子的眼光确实独到。” 场上的胜负已定,场外的争夺却才刚刚开始。 又过了两日,大婚之礼正式举行。 夜晚降临,明亮的火把,从皇城内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延伸到了城外的万年县。 火把让长安城的夜晚亮如白昼,城中百姓全都走出家门,观看这盛大的婚礼。 自从大婚之日定下,他们就翘首以待,很多人已经见识过安乐的艳丽姿容,这一次,他们依然期待着她,站在城楼上,展示这辉煌帝国的雍容华贵。 除开安乐,太子妃的首次登场,也受到了万众瞩目。 很多人还并不认识这位兵部尚书之女,百姓知道,一旦她正式成为太子妃,总有一天,她也将执掌中宮,母仪天下。 比之自己做主,什么好的都往身上招呼的李裹儿,宗爱柔的穿戴居然逊色了不少。 按照礼制来说,这当然是不正常的现象,好在,她自己并不在意这样的差距。 若是一般人,恐怕才刚结婚就已经落下了嫌隙。 两对新人按照传统习俗,在大明宫前的青庐之中完成了仪式,夫妻对拜三次,大礼已成。 对这一拜最兴奋的,当属李俊,经历过无数的波折,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从今以后,宗爱柔是再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帝后二人坐在大明宫中,透过通红的烛光,看着两对新人,手牵着手,向他们走过来。 这一刻,所有的仇怨都暂时消散。 即便是再没有眼力的人,都不会在这样喜庆的时刻,找不痛快。 李显欢笑如常,韦皇后则是难得的掉下了眼泪。 两对新人向他们行礼,韦皇后代表李显,向新人们颁赐礼物。 男赐金弯刀,女赐金石榴,都是自家熟人,这样的结合,最让帝后开心。 礼成之后,两对新人,登上城楼,向城中百姓一一致礼。 接下来,新人们再次坐上马车,沿着朱雀大街行进一圈,接受百姓们的祝福,为了庆祝他们大婚,李显特别颁旨,大赦天下,三口之家,赐肉酒,大脯三日。 古稀之人,颁赐笏板,以示尊重。 第五百二十六章 回门之日 热闹的婚礼过后,终究还是要回归平淡。 两日过后,李俊坐着马车陪同爱柔返回宗府,是为回门。 坐在马车上的两人,爱柔还是穿着婚礼当天的新妇嫁衣,这套衣衫,需得回门过后才能除下。 两人在马车中并排坐着,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然而,他们知道,改变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爱柔看向李俊的眼神多了几分羞怯,而身边的人,神色则更加自信,按照礼数,这一夜,他们要在宗府度过。 车轮滚滚,他捉着她的手,不时低语几句,也不知是说了什么,让爱柔白净的小脸上,时常泛出红润。 “爱柔啊,这次回来,机会难得,你也要问问尚书的意思,武三思已死,这往后的路,他该如何选,他该考虑一下了。” 就在上一刻,爱柔还沉浸在他的那些下流话里,心绪起伏不定,这一刻,刚有些混沌的脑袋瓜,瞬时又恢复了清醒。 “是,太子殿下,爱柔谨记。” “爱柔一定会尽力说服阿耶,让他谨慎行事。” 现在,李俊对此女的性情也更加了解,她从来也不会激烈的争吵,却擅长软刀子磨人。 每每太子一词一出,他就知道,她又闹脾气了。 不过,结了婚的和没结婚的,那个状态绝对不同,以前,李俊只是了解她的脾气,却没有多少克制的办法。 可现在,他的花样可就太多了。 他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道:“记住,按照我说的做,否则,晚上,要你好看!” 马车停转,爱柔的心也终于不再扑腾,李俊先行下车,看着她红透的脸颊,满脸坏笑。 宗府门前,尚书宗楚客,夫人范氏以及一众家眷,全都出来迎接。 看到女儿归来,范氏第一个走上前来,握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还好,还好,脸上没有愁苦的表情,甚至还有几丝桃粉。 爱柔的样子和当年做新妇时的自己,没有两样。 这就说明,太子还是很疼爱爱柔的,这她就放心了。 这一点不必怀疑,年轻的时候,宗尚书也是个体面的好情郎,一心一意,文韬武略样样都好,至于为何现在会变成这副德行,就得问他自己了。 母女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宗楚客就过来打扰,范氏对他的没眼力,非常厌烦。 这个老头子,真是煞风景,回门的日子,不是该母女两人多说几句话吗? 娘子婚后,多少需要注意的事情,亲妈不嘱咐清楚了能行吗? 你个死老头子,知道些什么! “宗尚书,我话还没说完,你是不是可以回避一下。”范氏没好气的说道。 要不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她真是多一句话都懒得和宗楚客说。宗尚书现在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里。 男人变心,就好像变天气,总是没有任何预兆,范氏是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待宗楚客的种种不轨行为,她也是以旁观者的心态来处理。 高兴了,就不理不睬,生气了,就拿着扫帚,满院子追打,宗尚书虽然贵为兵部的主宰,却是个没多大胆子的人。 说是妻管严也算不上,却也对老婆的打骂,不放在心上。 想到宗楚客日后的变化,她就不禁为女儿捏了一把汗。 楚客不过是一介官员,尚且如此,太子日后三宫六院是少不得的,爱柔这样执拗的性子,可如何能忍受的了。 这才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事,正打算劝女儿要把事情看开些,宗老头就过来了,真是没眼力。 “阿娘,女儿和阿耶有话说,晚上到女儿房间来,女儿一定陪着阿娘好好说话。” “说话?” “你和他有什么可说的?” “他又什么都不懂!” 范氏不屑,爱柔却很坚持,范氏带着疑惑,暂且走开。 宗楚客落座,笑盈盈道:“太子妃过得可好?” “多谢宗尚书挂怀,一切都好。” 爱柔亲自为宗楚客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眼前,楚客接过,饮了几口。 既然双方都知道来意,那也不需要再拐弯抹角。 “太子妃要说什么,老臣听着了。” 虽然早有准备,可如此生疏的对话,还是让爱柔心里沉了一下。 看来,宗楚客对自己前途的规划,并不看好。 “阿耶,以后,您打算怎么办?” 自从李俊把这件事摆上台面,她就一直在动脑筋,她很清楚,她爹宗楚客能力一般般,却还自视甚高。 自从武三思死后,宗楚客在朝廷里的位置,就显得十分尴尬。 朝臣没有不知道他的底细的,武氏一族很多党徒都受到了惩处,然而,武三思的头号走狗宗尚书,到目前为止,还毫发无损。 朝廷里看不过眼的人,多的数不清。 他们不只是抱怨,还实打实的做出了行动。 就从爱柔大婚过后,李显接到的参劾宗楚客的奏章,可以堆满一张桌子。 按理来说,李显自然不愿惩处自己的亲家,更何况,他和宗楚客也有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 他舍不得,也下不去手。 就连武三思他们也是一样,若不是他们自己不长眼睛,没有底线,他也不会真的惩处他们。 然而,李显无所谓,不代表朝臣们能够放过他。 他们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李显上书,从各个方面批驳宗楚客的行为,那些事情,李显全都知情,他们总来念叨,他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李显的痛苦,自然传递到了李俊这里。 对于他来说,压力也是巨大的,那些曾经鼎力支持他的老臣,全都在积极游说他,除掉宗楚客。 这些人的眼里,不揉沙子,宗楚客做过的这一点点好事,显然不能弥补他曾经犯过的错误。 他到底应不应该受到惩处,这不只是关乎李俊的公平公正问题,更是关乎他这个太子的姿势是否正确。 宗楚客没有受到惩处,即便不是他这个太子出言庇护,大臣们也会认为是他在背后使力。 然而,大义灭亲,他一时又做不到,不只是因为看在宗爱柔的面子上,更是看在当初,宗楚客向自己投诚的面子上。 即便要卸磨杀驴,也不能还没过一个月就变了脸色,这实在是有违公道。 只可惜,那些大臣根本看不到这些背后的内情,只知道,一味的给李显、李俊压力。 迫于无奈,李俊才让宗爱柔出头,去问问她阿耶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若是他自己没有好主意,不妨就听听他对他的安排。 第五百二十七章 提前养老 “阿耶,怎么样,您有没有什么想法?” “现在朝廷上议论纷纷,都认为太子和陛下有意包庇阿耶,紧咬着不松口。” “爱柔,你不会想让阿耶向朝廷认罪吧。”宗楚客面露不悦,显然对爱柔的话,非常不满。 到底也是自己的女儿,这才嫁人几天,就开始向着夫家说话,不顾亲爹。 太子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枉他之前还对他十分看重,认为他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用完了就甩掉? 他声声质问着女儿,怒气上涌,控制不住语气。 爱柔忙道:“阿耶,太子还是想帮助你的。” “阿耶,现在武氏一党几乎都被铲除,唯独剩下阿耶,阿耶虽然早就向太子投诚,太子一直都记得阿耶的好处,然而,外界群臣却并不知道这件事。” “如今,物议纷纷,都指向阿耶,女儿希望阿耶能够多为自己考虑,尽早想办法。” “笑话!” “太子妃好聪明,倒是说说,事到如今,阿耶还有什么好办法?” 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爱柔看在眼里,亦十分心酸。 阿耶自为官以来,一直顺风顺水,没遇上过多少风浪,武三思得势之后,更是对阿耶仰仗非常,他和阿耶互为张目,活的逍遥自在,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阿耶,女儿今天不是为了和阿耶赌气的,只是希望能找出对策。” “乖女儿,”宗楚客凑上前来,盯着女儿的眼睛,他用无比严肃的声音,对她说道:“你说,阿耶还有什么出路可走?” 宗楚客很明白,现在他的这条老命是完全系在女儿身上,或者说是太子的身上。 但太子还只是太子,并不是皇帝,他相信,如果李俊登基,他一定会保全自己,可现在,一切还说不准。 毕竟,前有太平公主的夫婿薛绍,身份比他还要尊贵几许,却也因为诬告陷害,直接没了性命。 而他,不过是太子的老丈人,能不能活命,全看太子愿意保护他到何种地步。 “阿耶,您若是自己没有想法,太子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阿耶肯不肯。” 手中的汗巾子搅了几搅,面对阿耶,宗爱柔还是十分为难,即便她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她也认为这个办法是目前最现实的。 “乖女儿还是这么不会扯谎,居然就照实说了,也对,就算是你想的办法,也要太子愿意帮忙才行。” “阿耶不要说笑,不管是女儿还是太子都希望阿耶不要再受到朝臣的攻击。” 宗楚客姿态轻松,洗耳恭听。 爱柔调整了一下语气,正式提出建议。 “阿耶,太子承诺,可以给阿耶一个体面的虚职,而后退居静养。” 她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说出了这个建议,边说,眼睛还得注视着阿耶的表情变化。 看他没有太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阿耶,您看这办法如何?” “自从我知道了前朝的议论,心里一直都很着急,阿耶,明人不做暗事,如今,某人已死,我们也可以照实说了,当初,阿耶和某人牵扯太深,不是我们一力否定,就能掩盖的。” “朝臣们对阿耶的指责,不无道理,不说太子,就是陛下,女儿看着,也很为难。” “既是如此,不如赶在陛下颁旨之前,阿耶主动请辞,女儿想,阿耶这样做,陛下也会很欣慰。” 哎,到了最后,也只能如此了吗? 自从爱柔大婚,宗楚客就以身子不适,闭门不出,然而,前朝的那些争论,也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对于他们的指责,他早有准备,并不生气。 世间的定理也就是如此,同样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人家不是死了,就是受了惩处,就你一个不但没有被清算,还毫发无损,这让那些跃跃欲试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所以,他们联合起来,接二连三的向李显上书,如此这般,就连好脾气的李显也承受不住。 太子说的办法,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直到现在他没有主动请辞,都是因为爱面子。 堂堂太子妃的生父,兵部尚书,位列三公的宗楚客,在女儿正式册封之后,没有得到高升,反而要去赋闲。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些敌人,他彻底落败了吗? 然而,看现在的局势发展,他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如若阿耶同意,太子能给阿耶安排个什么职位?” “总不能比现在还低吧。” “那自然不会。”爱柔一听他的口气,立刻喜上眉梢,就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 只要阿耶能想开,就是再把官职提一级,也不是没可能的。 “太子希望,阿耶能来做太子太保。” 嚯,到太子的麾下做事啊。 他轻抚胡须,一时没有说话,能有此举,这说明太子对他还算是尽心,太子太保是个虚职,可以混一个金紫光禄大夫之类的封号,算得上是很体面的隐退了。 况且,当太子太保,也不是彻底没事干,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指导太子,教授兵马知识,与他兵部尚书的职位也是相称的。 “这是太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他明明打算接受,却还想端着架子。 到底是亲父女,爱柔对他的性格最是了解,知道他是在装腔作势,故而,很给他面子。 “当然是太子的意思,女儿初入宫门,哪里敢多说话,现在每日都小心谨慎,唯恐办错事,说错话。” 看来,她还记得自己的嘱咐啊,宗楚客的心情总算好转了一些。 在大婚的前一天,宗楚客曾经罕见的和爱柔长谈了一次,到底是自己最喜爱的女儿,如今即将嫁为人妇,进入皇宫那个是非之地。 无情的老宗也还是担心的。 对于爱柔这样的贵女来说,其实入宫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若非当初他死死抱住武三思的大腿,希望给自己留后路,他也不愿意让女儿涉险境。 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如果,当初武三思自己有好人选的话,如果李显不同意和他结亲的话,爱柔会不会更幸福,更快乐。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沦为了空想。 少说多看,万事少插手,就是宗楚客对女儿的叮嘱,这也是他多年行走朝廷屹立不倒的宗旨之一。 既然已经是商量好的结果,那他也没有异议,以他现在的处境,能保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这一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第五百二十八章 母亲的盘问 晚饭过后,爱柔回到厢房,离开这间屋子,明明只有几天,一切仿佛都已变得十分陌生。 新妇回娘家,按照规矩是一定会住在出嫁以前的房间的,至于新郎官,别管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还是贵为太子,统统都不能进门,只得住到另一边的厢房。 掌灯十分,爱柔除下新服,对镜梳妆。 翠香在身后忙活,为她将长发梳理的整整齐齐。 就在这时,门扉微响,翠香噗嗤一笑,低头看看爱柔,果见某人的脸又红了。 “奴婢就说了,太子殿下一定不会甘心自己睡的,娘子看看,果然如此吧。” 先前,两人还打赌,李俊能不能遵守规制,自己独守空房,现在,这还没到睡觉的时候,他就忍耐不住了。 真是令人大失所望,枉爱柔还押了他不敢过来。 翠香一副了然的样子,慢慢走过去开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太子一进来,她就退走,才不在这里当摆设。 然而,当她打开门,却发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大脸。 “是夫人!” 爱柔在铜镜中也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心里一松,这个时候看到母亲,真乃救星也。 翠香很自觉的离开了屋子,范氏进门,抚摸着支架上挂着的礼服,感慨万千。 她的手从细腻的纹路之上抚过,希望将满心的美好祝愿都灌注到礼服之上。 “下午,你和阿耶说什么了?” “怎么还是为了这件事啊,”爱柔披上外衣,来到母亲身边:“不过是太子希望我给阿耶带几句话,都是他不方便说的,没什么要紧事。” “你们这对父女啊,什么事情都不和我讲,只把我当成是个傻子。其实,你们能知道的事情,阿娘会不晓得?” “爱柔,阿娘只问你一句话,阿耶,还有我们这个家,还能保得住吗?” 母亲脸上悲戚的表情,真正触动了她,她握住母亲的手,深情的点头。 母亲的手多了许多皱纹,显得是那样苍老粗糙,仿佛和记忆中的柔软触感,截然不同。 爱柔不禁想起,自己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握过这一双手了。 前朝震动,肯定会对大臣的家眷产生影响,范氏也不例外,别看女儿入宫,她这心里也时常是七上八下,唯恐太子和陛下秋后算账,修理宗楚客。 她虽厌烦楚客,可这个家,也少不了他,若是没了他的支撑,他们这些家眷,只会更加凄惨。 只要有爱柔的保证,她就放心不少。 其实,宗夫人原本不必太过担忧,太子今日能跟着她回门,这就说明问题了。 他若是不想保护宗家,只会让爱柔独行,根本不会来趟这潭浑水。 母女二人难得的聚在一起,下一次相见又不知道是何时,自然是知心的话儿说不完。 借着昏黄的烛光,范氏仔细端详。 “爱柔,告诉阿娘,太子对你如何啊?” “阿娘不必担忧,太子待儿极好,事事周到。” 爱柔的脸上有几分羞臊,范氏了然,她这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问什么了。 看他们夫妻来时的样子,甚为和谐,其实原不必多这个嘴,可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对孩子负责任。 “爱柔,阿娘问你一句,太子,床笫之事……” “阿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爱柔这样想到。 她早就料到回门的时候,阿娘肯定要问这个,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她的嘴。 一时急的,脸蛋红扑扑的,心脏砰砰的跳。 “儿呀,别害臊,阿娘问你,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阿娘早先就嘱咐过你,你还记得吗?”范氏拉过爱柔的手,深情的按了按:“若是想坐稳位子,子嗣是最重要的。” “你现在还年轻,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么样,太子表现如何?” “温存体贴。” 为了说出这几个字,爱柔的脸都不知道红了几次,范氏一听,大喜过望。 她果然没看错,太子是个靠得住的。 往后,三两年间,抱得成双,这中宮的位子才算是稳了。 是的,相比宗尚书,宗夫人对送女儿入宫这件事,表现的更加积极。 世间男子,能有几个一辈子专心专意的,与其嫁给那些随时都会变心的大官,还不如狠狠心,进宫的好。 至少,没了真心,还有了权势,总算是有失有得。 范氏走后,爱柔总算是得了清静,她走到烛台前,想把烛火吹灭,眼睛却又不自觉的向窗外望去。 难道,真是老实了,不来了? 奇怪的是,发现了这个事实,她的心里居然掠过一丝失望。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拉开一道缝。 微凉的清风吹进门扉,带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她身形一顿,整个人就被他拥入怀中。 “口是心非!” “你干什么!” 爱柔拼命挣扎,某人却不放手,反而越抓越牢。 “原来,爱柔娘子也一直等着我了。” “厚脸皮!” “谁在等你!” “快回自己屋里去,阿娘刚走不久,让她看到成什么样子!” 两人跌跌撞撞的往里退,待到她反应过来,才发现都已经坐到了床边上。 这一下,他便更加放肆了,直接把她的外衫给扔到了一边。 “你是真傻,还是装的?” 爱柔警惕的看着他,只觉得,现在的这个人,好似都不认得了,充满了威胁。 “你也知道岳母刚刚出去,我在外面可等了好一会了,她会没看到?” “她巴不得我来找你呢!” 原来,竟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过来,在阿娘看来,比起什么规矩,还是夫妻和睦最重要,所以,她根本是鼓励太子跑来和她同房。 就在她各种纠结的时候,已然大势去矣…… 然而,就在小夫妻你侬我侬的愉快时刻,大明宫里的气氛却陡然变得凝重。 同样的日子,太子跟着爱柔返回宗府,安乐便要回宫度过一晚。 如今,危机早已解除,她也不必在大明宫的偏殿凑合,武延宗虽是不情不愿,却也只能跟随她搬到公主府居住。 当然,面对好情郎,裹儿考虑的还是相当周到的。 早在他们还没成婚之前,她就在公主府的风水之地,建立了一座小小的道观,环境清雅,设施齐全,完全能够满足武延宗炼丹修道的要求。 只不过,这里是清净了,可公主府里每日都闹哄哄的,跑到这样的地方求安宁,岂非缘木求鱼? 罢了,罢了,既然同意结婚,忍让就是必须的。 延宗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如今,倒也没有太大的反感。 第五百二十九章 奸情败露 与寻常人士不同,李裹儿的回门时间并不是确定的。 她当然知道,今天是要回宫的日子,却也无法让自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把事情办妥。 反正,对比宗爱柔,她和帝后的关系还是要紧密许多。 皇宫她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算是上一段婚姻的时候,也是如此,这次嫁给武延宗,事情会有任何改变吗? 很明显,不可能嘛。 前两日,武延宗都以休养为名,赖在道观里不出来,今天该是回门的日子,他就再也没有说辞了。 只得被闹腾的安乐拉了出来,以进宫探望为名,在长安各条大街上转悠。 她如今心情大好,看什么都喜欢的不得了,对将来的生活也更有信心。 她可不像宗爱柔,她是过来人了,懂的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这男女之间,最骗不了人的就是在床笫之间的表现了,于是,这位冷口冷面的驸马,真实的心意,早已被裹儿掌握。 基于此,她更加肆无忌惮,东游西逛,直到天黑,才想起皇宫的大门还没有踏进。 安乐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把祖宗的规矩章法放在眼里,按理说,就算是她今天不回门,也没人在意。 也根本没人敢管,再者,她是皇族,这些习俗,遵从可以,不遵从也无所谓。 然而,他们还是忽略了李裹儿的一大性格特征,她从来都是热爱逆潮流而动的那种人。 你越是想象不到的事情,她就越是喜欢去做。 这不,夜晚来临,皇城的朱雀大门,早就已经关闭,城门外只剩下了执役的士兵。 他们远远就看到了公主府马车前耀眼的灯笼,不住摇头。 这位祖宗一来,想必又要闹腾一番,真是令人头疼。 不过,她不是应该白天过来吗?怎的黑天半夜的又跑过来? 女人,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生物。 即便他们知道,马车上肯定还跟着驸马,却也能肯定,这种麻烦事的始作俑者,一定是公主,除了她,没有别人。 城楼上,千牛备身李林甫,仍然在观望着局势的发展,近来也是奇了,若是他不当值,城门前就会十分安静,一点骚乱都不会有。 只要是他来,麻烦事就会跟着到来,也不知,究竟是他们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 “备身,这件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放行吧。” “不放行还能怎样,那可是安乐公主,我们拦得住吗?” 几句话,就把小士兵说的心服口服,乖乖下去,通知开城门。 李裹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见执役士兵,并没有检查凭据,就大方的放人,甚为开怀。 抬头望望站在城门楼上的差官,默默将他的面容记下,这可真是个会办事的人,需得好好奖赏。 皇后寝殿内,荒诞,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恢弘的殿堂。 皇后韦氏,盯着床上躺着的那人,就在弹指之前,他还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 可现在,他的躯体正在逐渐冰冷,脸上也失去了表情,属于他的那些生存的迹象,正在一点一点流失。 “皇后娘娘,我们怎么办!” 鸿胪寺少卿卢向之,衣衫不整的从后面跑了过来,他死死的抱住韦氏的后腰,眼睛不敢往前看,不知该如何面对躺在床上的那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李显。 他还没有看到亲孙的降生,还没有享尽天伦之乐,就在这一刻,居然命丧黄泉。 人世间,这样突然的转变,总是时有发生。 在你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向你袭来。 然而,一切真的是毫无征兆的吗? 难道这不是人力驱使的结果? 就在这公主回门的重要日子,韦氏也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情思,她把李显打发到上官婉儿那里,接着就传召卢向之进宫。 卢氏自从升任鸿胪寺少卿,夜晚就时常在皇城内留守,这样的安排,并不是为了要勤力处理政事,全是为了等候韦氏的召唤,争取做到随传随到。 因为所有的行动,都是在皇城内进行,故而,根本无法引起门卫的警觉,既安全又隐秘。 这样的安排,从卢向之的角度,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在鸿胪寺里,他年岁最轻,资历最浅,众所周知,他是因为皇后的引荐才能得了这个差事。 为了讨好上司同僚,他夜半留守,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们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偷会许多次,韦氏食髓知味,早就把李显那个胖墩墩的老汉,忘到脖子后面去了。 当然,为了让他不要起疑,面子上却对他更加温柔体贴,哄骗的李显还以为夫妻感情大有回温。 在男女之事上,韦氏则显得更加大度,甭管李显是去找上官还是其他的嫔妃,她都笑呵呵的接受。 反正,她已经有了卢向之这样生猛的青年,谁还会在乎李显如何如何? 他最好每晚都不要来找她最好。 如今,多次得手的韦皇后,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知收敛,那股嚣张的劲头,比当初和武三思幽会的时候,更加旺盛。 猖狂的背后,一定蕴藏着危险。 这一次,狂妄的韦氏,终于迎来了翻船的一天,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李显居然会一命呜呼。 就在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之前,李显从上官的身边起身,上官依偎在他的胸膛,用柔柔的语调,建议李显去皇后宫里看看。 李显初时惊讶,这个婉儿,今天是怎么了? 以往都是拼命缠着他,不愿让他离开自己半步,尤其是不能听到韦皇后的名号。 李显无意间提起,都会被她冷脸打击。 这回是怎么了,居然主动提起,李显好奇的看着她,只见她娇柔的小脸上,表情很认真,不似作假。 “陛下,今天本是安乐公主回门的日子,可公主没有回来,想必是有其他的事情给耽搁了。” “皇后平日里最疼爱公主,心心念念的不行,今天公主没有回宫,皇后势必伤心失望,这个时候,臣妾认为,陛下应该去陪伴皇后。” 原来如此。 难为她竟能想的如此周到,李显内心十分感慨,如今,皇后贤惠,婉儿温存,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佳人陪伴在身边,更让人欣慰的呢。 他听从了婉儿的劝说,匆匆赶往皇后寝殿。 第五百三十章 失手错杀 就在舆撵离去之后,竹青走了过来,给上官送来了安眠的参汤。 “娘娘,您这个时候把陛下赶走,不太好吧。” 在婉儿众多的宫女里面,竹青是最机灵谨慎的。 好多事情,上官也不瞒她。 就在李显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皇后的苟且勾当,毕竟,皇帝每日除了在皇宫里转悠还是要处理朝政的,后宫的这点事,不是什么都知情。 可上官不一样,她天天都在后宫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自从韦皇后把卢向之引入宫廷,她迅速就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韦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一天不偷腥就浑身难受。 早先她和武三思勾连的这么深,也是因为贪图这点好处,后来和武三思分道扬镳实属偶然。 干涸了许久的韦氏,看到卢向之这样体面的郎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看着他的官位节节上升,上官也明白过来,这一定是达成了交易。她对这一切冷冷旁观,并没有声张。 只因的,她在等待时机,狠狠的戳韦氏一刀。 早些时候,皇后的行事非常小心,就算是上官提前察觉,却也找不出破绽,更无法让李显知道内情。 随着朝廷大事告一段落,韦氏的神经也放松下来,行事越来越大胆,漏洞也更多。 终于,让上官捉到了机会,推出李显,好好让他见识一下,他心爱的皇后,背地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自以为就要大获全胜,却没成想,反而葬送了李显的性命,可谓得不偿失。 两个女人的战争,最后,是以李显丧命收场。 李显轻车简从,没有带太多的人,一心往皇后寝宫赶,一路上也没有惊动太多人。 他想到今天离开大明宫时,皇后有些阴沉的脸色,终于找到了理由,需要陪伴,就早说吗。 韦氏和婉儿相比,李显还是偏向韦氏的,到底是结发夫妻,感情不一样。 然而,当他走进寝殿之后,他的心就瞬时冰冷。 不说别处,就是殿门外,都可以隐约听到一些之声,他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少年,只一听的这声音,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殿外负责站岗放哨的宫女太监,见到李显的身影,亦慌了手脚,以往皇后这样做的时候,从来都是掐准了时机,绝对万无一失的。 他们虽说是担着这么个放哨的职责,却从没想到李显还真会到这里来,一时之间,都匍匐在地,不停的磕头谢罪。 他们若是不这样表现,李显还能有一丝怀疑,一丝自欺欺人,或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任凭那些奴婢磕红了脑袋,也拦不住李显的脚步,他愤怒的推门而入,直奔内室而去。 而这时,韦氏正在绣榻上,缠着卢向之翻云覆雨,哪里会注意到殿外有人,就算是她听到了响动,也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芣苢他们会把那人支走的。 直到帷帐有了轻响,她才有些警觉,略微搂紧了衣衫,打算探出头来查看。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出现在她眼前的,正是李显愤怒的身影,他的脸上青筋暴突,仿佛地狱里的魔鬼,是来索命的。 “你!” “你!” “贱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朕!” 眼前的一幕,让李显两眼一黑。 鸳鸯被,成双对,这,这居然就是大唐帝国的皇后! 不知廉耻! 不守妇道! 眩晕再次席卷上来,他痛苦而亢奋的叫喊,却没有人给他答案,或许就算是有答案,他也听不到了。 韦氏不屑的看着他,居然没有挪动地方,在她的身后,卢向之已经抖如筛糠。 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然而,从来也没有想到会来的这样快,而且是被李显亲自撞见。 如今,别说是仕途了,就是这条命也一定会葬送在这里。 他早就应该拒绝韦氏,两人私底下相处,她时常自比武皇,实则,她的情况和武皇没有半点的可比性。 在李治还活着的时候,武媚娘还是很老实的,她很明白,作为皇后,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那些男宠也都是在李治死后才找的,即便大臣们对她颇有微词,但丈夫已死,也没人能去追究这件事。 更何况,武媚娘那时已经牢牢把持朝政十几年,权势滔天,有谁敢去质疑她。 只要她能把国家治理好,后宫的事情都是小事。 然而,韦寄奴又有什么? 最根本的,她的丈夫虽然病病殃殃,却实实在在的活着,她的一切行为,只能躲着他,若是被他发现,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再者,她的威权也就仅止于后宫而已,对前朝政治,她的控制力很有限。 所以,她所谓的没人能把她怎么样,不过是狂妄的吹嘘。 然而,对于早就对李显没有感情的韦氏来说,这些道理,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李显激动的咆哮,甚至走到床榻前,拽过韦氏的头发,把她拉了下来,在此期间,韦氏居然没有一句辩解。 她只是用凶狠的目光逼视着李显,仿佛现在错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的沉默,对抗,让李显更加疯狂,过往的种种,全都掠过脑际,他想不明白,一番真情真意,最后,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 是对她不够温柔体贴? 是没有给她足够的享受? 是给她的地位不够尊崇? 他不断反问自己,手上还不住的和韦氏拉扯。 两人越打越激烈,帐外的宫女太监,一时慌了神,根本都不敢上前帮忙,别看韦氏是个女人,却身强体健,还身材高大,李显身体孱弱,且常年生病,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随着拉扯的加剧,韦氏终于失控,猛力一推,摆脱了李显的纠缠。 这次老头子发疯威力着实不小,把她的手背都抓破了,韦氏稍稍整理一下衣衫,回过头来一看,李显居然倚在床榻边缘,不动弹了。 殿外的宫女太监,不知道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躲在床上,不敢下来的卢向之,此刻脑子忽然清醒,赶忙跑到外面把奴婢们都支开。 他明明还没有查看李显的情况,却好像已经预知到了他的下场。 当他返回来,再看李显,已经被放置到了床上。 看他的情况,似乎已经是没气了的,而韦皇后,就好像是丧失了情感的怪物,在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 第五百三十一章 救兵 卢向之等了好长时间,见她还没有恢复神智,终于上前问了一句,这才让韦氏猛然惊醒。 面对他的质问,韦氏只淡淡的回答:“死了。” “皇后娘娘打算怎么办?” 卢向之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偷欢的皇后,居然把皇帝给气死了,这样的事情,真是旷古未见。 他想起了前朝的张氏兄弟,如今自己的处境,并不比他二人好到哪里去,他们都死的那么惨,他能好的了吗? 是不是先去大理寺自首? 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然而,接近崩溃边缘的韦氏,当然不会让他逃走,不仅是不能逃走,她还要挟卢向之为自己办事。 他们两人合力,将李显的尸身暂且放置在胡床底下,并且用长纱帐掩好。 韦氏自信,就算李显三五天不出现,也不会有人怀疑。 平日里,他就是个懒鬼,时常不愿处理公务,如今,只要发出一道旨意,由皇后代行其事,一切都出不了差错。 然而,这样的谎言能维持多长时间? 算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之她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湮灭。 韦氏挑选了几个对自己最死忠的奴婢,帮助她维持宫殿的秩序,那些不服命令的,则拉出去挨个杖毙。 宫女太监的喊叫声,震天动地,然而,所有的骚动,似乎都维持在皇后寝殿这一小方天地之间。 韦氏的心绪稍稍平稳了些,她坐了下来,忽然,一个重要的问题,闪过她的脑海。 太子! 太子那边怎么办? 内宫的事情,她可以把持,可是,外朝的呢? 前几日,李显就已经将朝政委托给太子全权负责,如今,大婚过后还没有几天,李显人也懒散,根本还没有把权力收回。 一旦明日太子来请示问安,这件事不就暴露了吗? 不行,必须阻止太子。 她忽然恶向胆边生,打算兵行险招。 有皇后印信,她是可以调动内宫的羽林卫的,若是能先把太子制住,之后再去挟持朝政,不失为一条出路。 这个时候的韦氏,脑子已经一团乱,完全不能以正常的眼光来衡量,卢向之倒是个正常人,但他早就被吓破了胆,除了守在韦氏的身边哼哼唧唧,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更别提是出谋划策。 然而,就在韦氏与李显撕扯的时候,种种变故也正在发生,她根本没有察觉。 李显此番到皇后寝宫,并没有大肆声张,却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到底是皇帝,怎么可能出行不带着个仆人。 这个不幸目睹事件全过程的倒霉蛋,就是掌事太监孙福禄。 看着帝后二人在地上撕打,而小情郎还靠在床边打愣,孙福禄吓得,冷汗扑扑的掉。 他想上前阻拦,却又怕把自己给暴露了,毕竟,这可是皇后的丑事一件,若是帝后二人将来和好,他作为罕见的几个知情人,一定会被铲除。 这条命,可是他游走在危险边缘,好不容易才保住的,怎么能允许再轻易的失去,就在一瞬间,他就改变了主意。 放弃掺和,立刻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屏风后面躲着。 随着韦氏和卢向之的对话传来,他惊觉,李显居然死了! 他捂住口鼻,生怕他们发现自己的踪迹,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善良柔弱的皇帝李显,居然死在了自己最宠爱的皇后手里。 这真是一部险象环生的荒诞剧。 就在卢向之出来的前一刻,他飞也似的跑出了大殿,殿外的人,一时还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事,见到孙福禄执着拂尘,飞快跑走,也不敢上前阻拦,个个跪在地上,等待李显的发落。 孙福禄逃出生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去东宫,向李俊报信。 这一回,他的生死可全都系在李俊一人的身上了。 然而,人的脚程到底有限,他拼了命的跑也还是距离东宫很遥远。 就在他经过皇城正中央的官道的时候,猛然看到几盏熟悉的灯火。 公主! 安乐公主! 他猛然想起,今天正是公主该回门的日子,白天没来,大伙也松懈了,怎么,这个时辰,公主居然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狂奔一阵,上前拦住了安乐的马车。 前方车夫擎起灯笼晃了晃。 “这不是孙掌事吗?” 这满头的汗,急慌慌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孙福禄的请求下,裹儿让他上了马车,她当然不会想到大明宫里居然发生了那样惨烈的恶事。 一开始,对他还颇有微词,嫌弃他不在父皇身边好生伺候。 孙福禄见驸马就在车上,胆子终于大了几分,驸马是太子的人,若是知道了情况,肯定能劝说公主到东宫求助。 “公主殿下,请送奴去东宫,大明宫里出大事了。” 裹儿瞬时紧张起来。 “出了什么事?” “公主殿下听了一定要镇定,奴绝对不会欺骗公主。” 裹儿的反应一般般,武延宗的心情却突然紧张。 他关注到孙福禄的表情,那样子可不是一般的灰败惊慌,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个举止有度见惯了世面的掌事太监,惊慌成这副样子。 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间。 “快说!” “陛下,陛下危殆,恐不久于人世。” 李裹儿登时控制不住,向座位下面跌落,多亏武延宗在旁扶持,才让她能稳稳的坐住。 “殿下,莫慌。” “既是危病,为何不去传召太医?” 两人的疑惑未解,却也还是按照孙福禄的请求,一个劲的往东宫赶。 孙福禄很为难,他又不能说,李显现在已经薨逝了,而且还是被韦皇后亲手杀死的。 只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总而言之一句话,实话只能说给太子听,别人,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裹儿虽然心急,只因旁边有武延宗说和,倒也也没有和孙福禄拼命,马车飞奔入东宫,孙福禄没等公主他们下车,就率先冲向了内殿。 也不必他人报信,他一路慌慌张张的寻找太子的身影。 幸而李俊一直在处理政务,没有安寝,孙福禄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他。 然而,令孙福禄为难的是,安乐公主亦紧随其后。 以她嚣张的个性,这件事若是被她知道,恐怕瞬间就会闹得人尽皆知。 第五百三十二章 乱军之中真猛士 李裹儿就站在书房里,没有挪动地方的意思,武延宗不好说什么,只能在一边看管着,不让她搅合了大事而已。 正是寸时寸金的时刻,孙福禄不愿再耽搁时间,李俊也看出了他的急迫,频频暗示他,赶紧说正事。 唯李裹儿不愿离去,让孙福禄张不开嘴,就在这个麻烦的时候,太子妃穿戴整齐,赶了过来。 裹儿看到爱柔,总算是消停了一点,爱柔可不像她,这么没有眼力,三两句话,就把她给带了出来。 武延宗很自觉的没有跟着她们离开,这时,孙福禄脸上的表情,陡然而变。 他单膝跪地,沉痛的说道:“殿下,陛下薨了。” 什么什么? 李俊忽然有点懵,搞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早晨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了的? 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孙福禄脸上的表情如此难过,又绝对不是开玩笑。 “殿下,奴没有说谎,陛下薨逝了!” 他的心咯噔一下,连忙把他搀扶起,孙福禄满面泪痕,将皇后寝殿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李俊听。 待到李俊、武延宗终于将事情的原委弄清楚,才终于知道孙福禄惊慌失措的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千防万防,居然还是没能让李显逃过身死非命的结局。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非人力可以抗衡? 李俊想到了自己,便坚决否定了这种想法。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皇后也完全没有向外通报的样子,她难道还是打算采取隐瞒遮掩的战术? 然而,现在的情势和历史上又大有不同,他这个正牌太子还在这里,她又打算如何挟持小娃娃,号令群臣呢? 对! 现在的障碍,反倒是他自己,如果,他在韦皇后的位子上,一定会先除掉太子,再考虑其他。 不好! “延宗,你跟我带上羽林卫,赶快进宫!” 接下来,骆绎,唐大眼等高手也悉数就位,跟随着他一同入宫。 幸亏有孙福禄提前送信,否则,毫无准备的东宫,说不定就要被韦氏的疯狂攻击所捣毁。 独留在东宫的李裹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还不知道,经此一役,她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 这时的她,还只知道一味的抱怨李俊,不让她去看望李显,有要紧的事,也不知道知会一声。 韦皇后拿着皇后印信,亲自指挥着羽林卫,羽林卫的旗官,虽然多有怀疑,然而,皇后的命令,他们也不得不从。 立刻在大明宫周围警戒起来,并且派出了一小队人,先去前方打探。 并不是他们非要这样做,而是皇后给他们的旨意就是如此,韦氏声称,太子今晚或有逆动,行非常之举。 然而,羽林卫刚才就在殿门外值勤,根本没发现殿里有任何异动,皇后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既是要守护帝后的安全,怎的只见皇后,不见陛下? 他们心里的疑问颇多,却也只得暂且执行命令。 这份不坚定,会是之后他们落于失败的最大原因。 由于皇后的指示只有大概,不明不白,羽林卫也只得自行安排战术,先期派出去的这十几个羽林卫,刚走到半路,就和太子的人马遭遇。 这一下,两边都惊了。 一时之间,两队羽林卫都拔刀出鞘,戒备十分。 对于大明宫来的羽林卫来说,看到这些人,他们更加确定了皇后说的话。 无缘无故的,太子殿下带着这么多的精兵过来,肯定没好事。 而对于李俊来说,他也没想到,韦皇后说干就干,行动这么迅速,这一下,提早遭遇,肯定要恶战一番。 查看大明宫中情况,捉拿韦皇后的事情,就又要拖延,他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情。 然而,这些羽林卫目光炯炯,显然把李俊当成了坏人,不被他们牵扯也是不可能的。 李俊只得将兵马分为两队,小部分和先头羽林卫激战,剩下的大部分羽林卫则跟着他前往大明宫。 前方,东宫的羽林卫已经和大明宫守卫混战在一起,李俊捡了这个空子,正要分兵,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孙福禄忽然跳了出来。 他不顾武延宗的阻拦,连忙跳下了马车,从混战的人群之中径直穿到了另一方的阵营。 短短的几十秒的时间里,李俊真是为他捏了一把汗。 对方羽林卫终日在大明宫附近守卫,自然知道孙福禄的身份,只要他经过,都纷纷收刀避让,这才让他有惊无险的来到了旗官的面前。 那旗官看到孙福禄的身影,正觉奇怪。 陛下的贴身奴仆,怎么会跟太子跑到了一起,孙福禄就急匆匆的走过来了。 孙福禄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拉着旗官就把皇后寝殿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简单的讲明。 别看许多细节都不明晰,然而,孙的话,还是触动了旗官的心。 主要是,有了他的解释,那些原本就存在心中的疑问,统统都能够得到解答。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危急,也怪不得刚才没人看到陛下的身影。 “旗官,你相信奴,奴是陛下的亲信,这你是知道的,奴一心为了陛下着想,若不是被逼无奈,又如何会去投奔太子?” “太子如果真有谋逆之心,今日,又为何会匆匆赶来?” “旗官有心,不妨和我们一同回到大明宫查看真实情况,你我都是效忠李唐江山,切莫被奸人蒙蔽了双眼。” 孙福禄的话,已然有些僭越的意味了,这让旗官有一丝丝的警觉,毕竟,目前在他的眼里,韦皇后还是值得尊敬和信赖的人。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坚强果决的女人,竟然会背叛皇帝。 但孙福禄的身份又摆在那里,他说的话,也不由得他不信。 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大声喝止手下士兵,结束战斗,整队返回大明宫。 这决定虽然及时,却也没能抵挡不长眼的刀枪,不论是己方,还是太子一方,都有许多士兵折损,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李俊一看旗官那边让了步,二话不说,赶紧整队入宫,速度之快,好似刚才的打斗都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五百三十三章 炮灰登场 而在这时,皇后寝宫内,一个身长不足六尺的小小娃儿,被宫女芣苢等人,带到了韦氏面前。 世事多么荒诞不羁,就在几天以前,裹儿的大婚之礼上,她都不愿正眼瞧他几下,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去利用他,保护自己。 站在她的面前,充满着恐惧羞怯的小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李显最小的儿子,温王李重茂。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韦氏就是有心,也不能一步登天,只得先利用这个孩子,稳住大局。 而这个孩子,目前还什么也不知道,完全处于懵懂状态。 “皇后娘娘。” 李重茂抬起小脑袋,低声问了一句好。 韦氏并不愿意搭理他,只是把他交给芣苢而已,这个孩子现在是她的挡箭牌,救命符,她只要保证他活着就行。 大明宫中,恢复了短暂的平静,然而,这种平静,绝对不是轻松惬意,而是崩溃来临前的紧张。 不论是韦皇后,还是卢向之,他们都不知道这样的抗争之后,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大明宫。 寝殿的胡床下,李显的眼睛,久久无法闭上,早已断气的他,似乎还可以接收到某种信号,他是否也在等待,等待着恶人最后的结局? 幸而,这一天不会久远了。 这具尸体,也在困扰着韦氏。 这个死鬼,从活着到死了,都在不停的给她找麻烦。 活着的时候,不能顶天立地,死了,死了,还要在她的面前,给她找不痛快。 他一向病病殃殃,似乎不知哪天就要一命呜呼的样子,却从来也不愿意真的去死。 然而,到了今日,正在她开怀的时候,他却窜到她的面前,真的死了。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讽刺! 丧心病狂的韦氏,早就没了人性,在她的眼里,现在的李显和腐肉没有任何区别。 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宫门外,两列羽林卫凭刀伫立,他们有的是受了韦氏蒙蔽,有的则是对皇后忠心不二。 如今,他们是保护皇后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然而,他们能成功吗? 看他们紧绷的面容,略显迟疑的眼神就知道,对于此战,他们并没有信心。 他们之中的好几个人,是看着陛下进入寝宫的,但直到现在,他们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指挥号令,全是出自韦氏。 他们心中有个疑问,陛下去哪里了? 即便太子有忤逆行径,为何陛下不亲自前来处置? 当然,韦氏早就为李显不能出现找好了借口,只说是陛下因为太子谋逆,气晕了过去。 然而,这样的说法,并不能让众人信服。 李显进殿的时候,看方向,明明是从飞琼阁那边来的,身边也只跟着个小太监。 状态自然,并没见多少焦急的神色,若是发生了太子谋逆这样的大事,他不可能还保持这样的表情。 更加可以提供佐证的是,陛下和太子前些日子,关系十分良好,武三思对太子的陷害,很多人也有所耳闻。 在这之后,太子大婚,陛下将临朝听政的权力交给了他,这些都表明,父子二人的关系已经和好如初,误会都得到了化解。 从太子的角度看,谋逆更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他刚刚大婚,热闹劲还没过,怎么可能选在这样喜庆的时候,做这样的事。 危机正在酝酿,就在韦氏并没有注意的时候。 待到总攻来临,可以预见的是,这些人必定不会被韦氏驱使。 官道上,经由孙福禄的解释,隶属大明宫的羽林卫终于转向,继而向大明宫的方向前进。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更快,意志更坚。 促成他们最终转向的,还是孙福禄带来的消息。 陛下崩逝了! 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在众人的脑袋上炸开了一个大雷。 他们初时怀疑,过后,就觉得,他说的或许就是真相。 他们心中所有的疑惑,瞬间得到了解答。 那个本应出现的身影,迟迟未见,原来都是因为他早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就在他们快马疾驰的时候,另有一队羽林卫,正留在打斗的原地,默默的工作。 就在开拔的前一瞬,李俊吩咐旗官,那些惨死的羽林卫士兵,他们的尸体不可随意弃置,都要小心收殓,待到事毕,都要得到妥善的安葬。 这样做既表现了他的人道关怀,又表明了他坚强的决心,他有信心今夜就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韦皇后坐稳中宮许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凭借着皇后的有利地位,她可以随意差遣内廷的守卫,为自己所用。 除却大明宫附近的,还有源源不断的羽林卫,在经由单骑传书,渐渐往皇宫处聚拢。 李俊他们的危险,不止于宫门前,更在于前往宫门的路上。 相比整座皇城的守卫力量,他东宫的这点人手,就显得杯水车薪。他并不是傻瓜,也不是居高自傲的人,他早就派出亲信,前去联络另一只力量。 甭管以往如何如何,将来如何如何,就在今夜这样一个重要的节点,他相信,那人一定愿意帮助他。 毕竟,韦氏已经是他们所剩不多的共同敌人。 铲除她,或许正在今日! 东宫,正殿。 与整个皇城的紧张肃然不同,这里的气氛一直非常宁静。 当然,这是从东宫的全部范围来看,具体到每个人,却并不是如此。 武延宗前去协助太子,李裹儿只得和宗爱柔呆在一起,她有心跟随,但很明显的,他们并不允许。 有她出场,只能是越帮越忙。 两女来到正殿,殿门并没有关闭,宗爱柔披着外衫,站在门扉处,不时张望。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据她所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李俊的准备并不是很充分,应该说,谁都没能料到,在喜庆的婚礼之后,韦氏居然会这样不知检点。 就在刚才,孙福禄为了照顾李裹儿的心情,并没有把李显的死因挑明,其若知晓,父亲的死,竟是由于母亲,非要去大闹大明宫不可。 然而,宗爱柔却是全都知情。 李俊能不能打赢这一仗? 他们的人生又要经历怎样的改变? 手中攥着佛珠,从来也不相信佛法的她,如今也开始叨叨念念。 就在她的身后,李裹儿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转来转去。 她的焦躁传递到爱柔这里,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乱了节奏。 第五百三十四章 绝望挣扎 “爱柔,你告诉我,大明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安乐的声音猛然传过来,让她吓了一跳。 爱柔转身,状似无辜的说道:“公主安心,太子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什么事?” “爱柔,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瞒着我,欺骗我,让我冷静,叫我听话!” “我如何能相信你们!” 她愤怒的大喊大叫,声音几乎穿透了正殿的屋顶,爱柔忙走上前,拉着她走到花几子处坐好。 她的心情,她完全能够理解。 作为事件的亲历者,却不能窥见真相,无怪乎她会如此焦急不安。 犹豫片刻,她终于还是将部分实情讲给了她听。 李显的死让裹儿整个人轰然一震,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 “父皇怎么会死?” “这不可能!” 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她的嘴里都在叨念这几句话,双眼失去了神采,仿佛是一尊精致的人偶。 爱柔死死的攥着她的手,生怕她出现任何的闪失,她并没有告诉她李显的死,与韦氏有关,就算裹儿再怎么顽劣,也绝对无法承受这个打击。 在李俊回来之前,她要尽力维持住局势,不能让裹儿失控。 就在她稍稍走神的这个间隙,裹儿猛的站起身,漫无目的的向门口冲过去。 爱柔暗叫了一声糟,连忙追了过去。 却在这时,仿佛失去了魂魄的裹儿,脚步飞快,毫无防备的爱柔,根本追不上她,只得大叫了一声,令门口守卫,拦住她的去路。 面对安乐公主,侍卫们不敢太放肆,只用长刀,挡住她的身子而已,面对侍卫们的阻拦,李裹儿的神志瞬间恢复了。 她怒目而视,命令他们速速退去。 就在她的身后,宗爱柔姗姗来迟,她坚定的眼神,鼓励着侍卫们,寸步不退。 李裹儿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些对她言听计从的侍卫,居然也敢挡她的道,登时就怒了,携着突知李显死讯的惶恐不安,她竟然不顾身份的,径直向侍卫们的刀刃上撞过去。 小侍卫们哪里想到,公主竟然会如此发狠,赶忙收住了刀尖,不敢伤到她。 刀丛中露出一点缝隙,李裹儿顺势往外挤过去,就在她即将成功的时刻,背后一只柔柔的手掌,牵住了她的长袖。 “公主,万万不可啊!” 宗爱柔急急追过来,也顾不得体统面子,伸手一捉,居然就真的捉住了她的衣袖。 这可真是千钧一发。 裹儿愣怔的回头看她,仿佛根本就不认识眼前的人。 “为什么拦我!” 她发出了咆哮,双手乱挥,正打算挣脱爱柔的钳制,仍然往殿外跑。 不能再犹豫了! 她迅速做出判断,让侍卫们暂时控制住安乐,把她带到了殿里。 之后,关闭殿门,并且加强了宫殿四周的保护,她虽然自信,李俊一定能够获胜,然而,该做的准备也不能落下。 如若皇后的势力攻入东宫的话…… 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设想,另一边,被侍卫挟持到殿中的李裹儿,正疯狂的大喊大叫。 殿里的摆设,她随手拿起,便摔到一边,名贵的字画,也被她撕扯成了一条一条的。 殿里留守的几个宫女太监,全都眉头紧皱,然而,没有太子妃的命令,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可疑的是,这一刻,就连谨慎的太子妃,居然也不想管。 她就这样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李裹儿在大殿里摔摔打打,唯有贴身侍女翠香,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只要能让公主留在东宫,她愿意打还是愿意闹,又有什么关系? 总比她闯出去惹祸强。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裹儿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手底下也停住了,当然,这间大殿里也确实没有多少可砸的东西了。 她猛然跌坐在地,用充满悲愤的眼光,注视着宗爱柔。 而这时的爱柔,亦向她走来,艰难的将她搀扶起。 “我要见父皇!” “爱柔,你让我去!” “我一定要去!” “爱柔,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倒在大明宫里啊,你高抬贵手,就让我去吧。” 从初时的满含愤怒,到这一刻的语带哭腔,李裹儿无助的趴伏在爱柔的膝上,泪珠子颗颗下落。 爱柔轻抚着她的脊背,语气轻柔的诉说着。 她并不知道这些安慰的话,能不能起到作用,但这一刻,她是真正的在心疼裹儿。 等到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她遭受的打击,该是何等的巨大。 幸而,她的身边,如今已经有驸马在,想必,他一定能带着裹儿,走出阴影。 另一边,官道上。 气势十足的羽林卫众人,还没有接近大明宫的殿门,就被从皇城四角赶过来的同袍们拦截。 他们看到这些来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打,只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皇后的死令,凡是有企图擅闯大明宫的卫士,一律格杀勿论。 这一伙人里权势最大的人,太子李俊,已经被韦皇后污以谋逆的罪名,失去了号召力。 李俊坐在马车上,心急如焚。 非是他认为,手下的精兵没有能力获得胜利,只是嫌弃这些人愚昧无知,白白让他耽误时间。 皇城附近的羽林卫,都不是容易对付的。 东宫这点人手,之前就已经有一部分伤亡,现下,更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俊见情势不利,干脆从车上下来,跳到了车辕上,拔刀出鞘。 他见识过大非川上的尸山血海,他经历过灵武郡的震天杀声,他就站在这里。 倒要看看,这些羽林卫,敢把他如何! 一片乱战中,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身影,如果此时,他们能手刃谋逆的乱臣贼子,会否,就成为新时代的勇士? 受了本能驱使的几个人,冲出了东宫侍卫们的包围圈,径直向李俊的方位靠拢过来。 怕吗? 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着自己。 李俊举起了刀,他是大唐太子,更是一名战士,刀就是他的胆,刀不落,则胆气不灭。 “想杀我?” “取我的性命?” 他仰天长啸,这话,仿佛是说给老天爷听的。 在下几人,皆是一震,他们的刀虽然举了起来,然而,胸中的胆气却没有积攒到足够他们径直刺上去。 第五百三十五章 献上身心 东宫羽林卫还在拼命厮杀,有几个侍卫已经回旋过来,保护李俊,却被他喝止。 他不需要他们的保护,如果老天就要让他在乱军之中毙命,那就来吧! 大漠的风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他让思绪静止,静静聆听。 猛然间,他觉得那呼啸的风声中,有什么不对劲。 嗡嗡的鸣叫之中,竟然有铁蹄踢踏的声响,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战马在踏着泥土,呼啸而来! 左羽林卫将军李多祚,及时赶到。 就在李俊大婚的前几日,武延秀巫蛊事发,武三思谋逆,两人接连死去。 一直镇守洛阳的几位老臣,悉数返回了长安朝廷,一则是他们携带着参劾武三思一党的诸多奏疏,必须面呈皇帝。 一则是,作为朝廷肱骨,太子大婚,他们理应出席。 李多祚亦在其中。 如今,太子遇险,多祚在此,也算是阴错阳差。 面对突发事件,李俊当然不会盲目出击,令自己深涉险境。 他承认,韦氏突然发疯,是他先前没有预料到的。 然而,所有的布局,早就在李多祚他们返回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做好。 如今,只要立刻将他们启动即可。 于是,一听说太子落难,李多祚就急率三千兵马,直扑皇城。 守门的千牛卫,早就已经是太子的心腹,但见来人,更没有不开城门的道理。 饶是这样,多祚还痛恨自己来的太迟,太慢,让李俊受了惊吓。 当李多祚靠近东宫马车的时候,某人还在车辕上稳稳的站住,丝毫没有换个地方的想法。 多祚来到了李俊身边,而他身后的队伍已经先一步冲到了混战之中。 “太子殿下,臣来迟了!” 他单膝跪地,恭敬行礼。 就在此前不久,他已经知晓了皇城内的变故,李显已死,如果李俊能度过这最后的难关,必定是新皇登基之时。 他虽然还谨守着礼数,却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李俊令他起身,并且从车辕上跃下,两人并肩而立,观看着前方的战事。 李多祚及时赶到,李俊的底气就更足了。 被皇后驱使的羽林卫众人,渐渐露出疲态,但他们仍然不打算束手就擒。 几个武艺高强的,居然还能穿透多祚麾下将士的封锁,冲到李俊的身边。 他袖手而观,然而,李多祚却没有给他更多看好戏的机会。 挥刀便斩,就在李俊的眼皮子底下,几人轰然倒下,鲜血直淌到李俊的脚下。 李俊看着赤色血水流向自己,却并没有挪开脚步。 他任由那鲜血浸到靴子上来,他要告诉自己,永远铭记这一天,这个大位,是从鲜血中得来的。 官道上各路人马,厮杀正酣。 大明宫境内,却仍是一片死寂。 死亡,似乎成为了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这恢弘建筑的上空。 韦氏僵硬的脸庞,倒映在烛光之中,让卢向之更觉胆战心惊。 忽明忽暗的影子,在灰墙上显现,不必去看她的人,只要看看这影子就可以知道,李显的死,唤起了韦氏心中某种潜藏已久的兽性。 这兽性,以往也存在她心里,只是表现的方式,略有不同。 在房州的时候,李显虽然比她年长几岁,但与她相比,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 每每看到他的样子,韦氏都由衷的感到失望。 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她立定了一个信念,不能让李显倒下。 如果李显死去,她就永无翻身之日。 武媚娘那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就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更不要说是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媳妇。 所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为李显提供支撑,为女儿遮风挡雨,这样的作为既是源自于亲情,同样也是源自于原始的生存本能。 在武媚娘的残忍统治之下,她要活下去,即便是苟延残喘。 而现在,李显的死,再一次将她的兽性激发,只是,这本能不再是为了维护家庭,而是为了让她自己活命。 “你在看什么?” 冰冷的话语,透过尘埃空气,飘荡到卢向之的耳朵里,这时的卢氏,正在凝视着烛光中,韦皇后的剪影。 他猛然惊醒,匍匐到韦氏的脚边,低语道:“皇后娘娘,我们当真有胜算吗?” “怎么?你又要退缩?” 她扭转过头,表情狰狞,卢向之忽然感到,对比殿门外的那些索命鬼,韦氏的样子更加可怕。 “没,没有。” “微臣怎敢。” 他连连承认错误,不愿在乱兵还未到来前,就丧了性命。 嘴角露出了浅笑,韦氏从袖里拿出一把匕首,径自划到了卢向之的下巴处。 那冰凉的触感,在皮肤上显现,卢向之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皇,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说话间,都有牙齿轻轻磕在一起的响声,那响声让韦氏脸上的笑容更甚。 “卢卿,你在害怕?” “没,没有!”卢向之双唇不住的抖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你是害怕我?”她将刀尖又抬高了几分。 “还是害怕死?” 闻听此言,卢向之的嘴巴抖得更厉害了。 他不只是怕死,也怕她,可他能说实话吗? “卢卿,你要升官,我给你了,你想发财,我也给你了,自从你进入朝廷,我对你着实不薄。” “你有没有想过,如何报答我?” 她脸上狰狞的表情,丝毫未减,卢向之只觉得,自己的尿好像都要流出来了。 “卢卿,你爱我吗?” 卢向之两眼直愣愣,一听这句话,喉咙即刻反应,吞了一口唾水。 “臣的身心都是属于皇后娘娘的。” “是吗!”韦氏咯咯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一落,卢向之就觉得颈间一阵寒凉。 血! 嫣红的,温热的。 韦氏手起刀落,向着那喉间最粗壮的地方,猛力一划。 鲜血顷刻喷出,将她的衣衫,瞬时染红。 卢向之倒地,却还保持着呼吸,嘴巴一呼一吸之间,还在拼命张开,他想说话,他不明白,为何韦氏会向他下这样的毒手。 不是说好了,要共同面对吗? 更何况,杀害李显的又不是他,他何至于就要被她亲手处死? “为,为什么?” 他气息奄奄,最后,还是努力挤出了这几个字。 晚风渐凉,韦氏裹紧衣衫,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 “是你自己说的。” “你的身心都是我的。” “身与心。” “既是如此,我取你的性命,又有何错?” 卢向之双目失神,身子一挺,气息断绝。 偌大的宫殿中,回荡着韦氏鬼魅的笑声。 第五百三十六章 分头行动 那笑声经久不息,不断在空荡荡的大殿上空回想,宫女太监们,个个都噤若寒蝉。 就连一向冷静的硬骨头芣苢,也渐渐显露出惊恐的神色。 别人不了解皇后,可她却对皇后的性情揣摩的非常通透。这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女人。 她可以毫不客气的做出这样的判断,若不是她入宫就伺候韦氏,她绝对不会喜爱她。 然而,现在的韦氏,已经让她不认识了,印象中的形象渐渐模糊,芣苢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倒下。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她对韦氏的判断,并不会削弱她对她的忠诚,相反,困难的局面,更加激发了她保护主人的斗志。 她在战栗惊恐之中,牢牢把守着殿门,窥视殿外的动静,即便她知道,这样的努力,也许都是徒劳的。 与其依靠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能力,还不如指望门外的羽林卫能够守住这座宫殿。 然而,以她薄弱的宫廷经验,即使大难临头,她也不具备自保的能力。她注定会和韦氏一样的结局收场。 宏伟的宫殿内,韦氏手中的匕首乱挥,华美的衣裙,鲜血淋漓,她披头散发,略显狭长的脸颊,眼角的皱纹,在朦胧的烛光下,都显得不那么清晰。 站在大殿中央的她,于血光之中,竟然显现出一丝诡异的美感。 当李俊率领大队人马,打开大明宫的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甚至觉得,这一刻的韦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或许是疯狂让她的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光晕。 就在前一刻,李多祚麾下的将士,刚刚在大明宫的殿门前,完成了一次厮杀。 留在这里死守的将士,都是对韦氏最忠心的,即便明知道韦氏篡逆,他们也不会违抗她的旨意。 然而,他们不会想到,既没有激烈的战斗,也没有大部头的队伍,只需要一两个人,就可以突破他们的防线。 这对于抱着必死决心的战士来讲,是莫大的羞辱。 宫殿的檐角,冰凉的触感,在暗夜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辉。 忽然之间,在光滑的瓦片之间,出现了微微晃动的影子,虽然不甚显眼,却也真实存在。 一向喜穿白衣的骆绎,为了今晚的大事,还特意换了一身夜行衣。 他和唐大眼二人,一进城门,就独自析出,并没有参与官道上的打斗。 相比在乱战之中发挥作用,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根据李俊提供从消息,他们已经大致了解了大明宫中守卫的情况,如今,他们趴伏在房顶上,一边查看下面羽林卫的站位,一边和脑中的情况相对照。 当看到宫门前层层叠叠的羽林卫时,唐大眼也不免叹了口气。 这么多的人,还全是训练有素的羽林卫,就算以他们两个的武艺,处理起来也着实吃力。 然则,骆绎却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 仔细检查身上的装备,而后,他伏在大眼的耳边,将计划详详细细的说明。 “这样能成?”大眼瞪着眼睛,低语道。 骆绎颔首,显得很有自信。 这厮一向是几人之中最机智谨慎的,听他的准没错。 两人定下计策,各自专注目标。 默数三声,两人散开,一人跃上了正对着宫门的那串泥墙,一人则直奔羽林卫中官阶最高的那人而去。 大明宫殿门前站着一排宫女太监,其中有对皇后忠心耿耿的,也有被逼无奈,呆在这里充数的。 毕竟,就在半刻之前,那些不慎目睹宫廷祸事的奴婢,都已经被拉到宫殿后身,一并打死。 奴婢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仍在耳边盘桓,他们就是不想从命,也走不出这座宫殿。 俯视看去,众人脸上的神色,忠实的反应了他们的内心,有人坚定,有人惶恐,若非情势如此紧急,骆绎一定不会为难这些勉强保命的人。 都是为奴为婢的人,除了效忠韦氏,他们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况且,他已经看到了殿后的那些死尸。 想必,不听话的早就被韦氏处死了。 无奈之下,他连击三发雪丸子。 倒是给了惊惶不安的他们,一个痛快。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这些人都感到,身上一阵刺痛,那疼痛似乎是来自四面八方,在全身蔓延。 他们无法发出声响,更无法通知殿内的皇后,小心敌人,就在顷刻之间,全都轰然倒下。 察觉到宫女太监的异样,羽林卫立刻警觉起来,当这些神经高度紧绷的人,猛然回头,寻找敌人的时候,这才发现,他们的主将,早就被一人劫持。 那人脸孔黝黑,在暗夜之中,唯有一口白牙和如炬的眼珠子,格外显眼。 他一手持流星大锤,一手扣住了主将的脖颈,气势汹汹。 他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劫持着主将,并且不停挪动他的身子,将被他被劫持的样子,展示给他的属下。 黑壮汉子虽然不说话,但羽林卫全都知道,他想做的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太子派来的死士? 殿门前的宫女太监,已经悉数毙命,殿内的皇后等人,没有丝毫动静,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一重厚重的殿门,竟然让她无法接收到外界的消息。 按照骆绎的预测,相比羽林卫,倒是这些宫女太监,更容易引起骚动,他们的胆气不足,又高度紧张。 韦氏把他们放在殿门外,就是为了望风,献身的。 一旦给他们机会张口,一定会尖叫,哭嚎,给韦氏报信,如若这般,场面定然大乱,只有骆绎和唐大眼两人,恐怕控制不住局势。 两人此行的目的,就是牵制住大明宫的守卫,务必要坚持到太子解决了官道上堵截的羽林卫。 骆绎仔细观察殿门前的宫女太监,发现他们全都是紧紧站在一起,犹如困在泥地里的蚯蚓,夸张的蠕动,他们都毫无武艺,骆绎的绝招,对付他们是最合适不过的。 羽林卫这边,情况就要更棘手一些,只能用带有赌博性质的手段。 由唐大眼控制住他们的主将,威胁他的属下,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第一步已经成功实行,那些宫女太监,是一个能出声的都没有了。 骆绎站在檐角,俯视着羽林卫们的行动,逼不得已之时,他也要出手。 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僵持,羽林卫们正在揣测这黑脸青年的深浅,而唐大眼也尽职尽责的表现自己的凶恶,企图把威胁的压力,增加到最大。 第五百三十七章 隆基的决断 羽林卫们办事妥当,处理好韦氏的问题,还将大明宫里的那些混乱残迹一并收拾好。 李显的尸体,很快被找到,众人一阵唏嘘,谁能想到,这位懦弱慈爱的君王,最后,竟然会死在皇后的手里。 对待李显,众人自是多了一份尊重,他们将他抬到龙床上,妥善的用衾被遮掩。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躯干也显现出僵硬,可见,至少已经死了一个时辰以上。 宫殿规模宏大,他们必须在较短的时间内扫清一切障碍,才能放太子他们进门。 他们转到后院的廊芜处,发现整整齐齐的一溜人都挂在廊芜上方的梁柱上。 这些人有男有女,脑袋上都缠着白绫,脚下亦有花几子数张,都是躺到了的。 很显然,他们都是自缢身亡。 看他们的死相,估计都是刚刚上吊的,尸身还都是温热的。 李多祚上前查看,可以确定,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对韦氏最为忠诚的一些奴婢。 其中就有她的掌事宫女,芣苢。 别人暂且不管,他命人把芣苢的尸首解下来,和韦氏放到一起,就算是他这种不太掺和后宫事务的武将,也知道,此女在韦氏身边没少仗势欺人。 如今,就让她俩死得其所,不得安眠。 另一队羽林卫正在殿堂中搜寻,他们动作不快,相当仔细唯恐放过一个奸人。 他们走到一组箱柜前,还未及打开,就听到,半人多高的箱柜里,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那不是哭声,也不是喘气的声音,更是更加怪异的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带头那人,赶忙打开箱柜,却见,空荡荡的箱柜里面,居然藏了一个人。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混乱的时刻,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温王李重茂,蜷缩着身子,甚为艰难的躲在箱柜里,幸而他年纪小,身子软,若是换做旁人,说不定还躲藏不开。 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威严的羽林卫,他们这才发现,他的身下,一片阴湿,水流都渐渐淌了出来。 显然,他吓得尿了裤子。 对待皇子,他们不会挥之既杀,表面上的尊重,还是要维持的。 有些人也猜到了李重茂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个孩子自从出生,就一直处于放养状态。 又不似李俊等人,年岁比较大,他如今还不足十岁,只是被安置在距离大明宫较远的一处偏僻宫殿之中。 自从李重润死后,韦氏痛恨这些非己出的李显孩子,把他们都打发到不碍眼的冷清角落。 时不时的给予一些亲切的关照,就够让这些孩子胆战心惊许多日。 先是李重福被流放到了偏远之地,接着,幸运之神居然眷顾到了李俊的头上,李显登基,没有储君,就把年岁最长的他扶上了太子之位。 至此,即便爹不疼娘不爱,李俊的待遇也有所提升,总要达到太子应有的程度才行。 于是,李重茂这个小小娃儿,就成为了皇族之中最边缘的人物。 很显然的,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韦氏刻意为之,或许,她想用这个孩子讨价还价。 又或许,想挟持他拥做幼主,自己则继续掌控后宫。 他们将李重茂带到了李俊和李隆基面前,当惊恐的孩子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时候,他们都愣住了。 他还真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就是现时两人心里的想法,李俊记得,这个孩子在历史上也属于炮灰人物。 难道,就算是自己过来了,他也还是逃不脱命运? “皇兄饶命!” 随着这一声唤,李重茂登时扑倒在地,就差拉着李俊的裤脚不撒手了。 这实在是一大惊吓,这个孩子脑子转的也太快了些。 李显已死,皇后也被乱兵除掉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新皇登基,自然是轮到李俊了。 于是,在本尊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李重茂就已经先行改口,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重茂只是跪着,表现的十分恭顺,却也没有摇尾乞怜,总算是保住了一丁点的体统。 李俊用余光观察李隆基,但见此人,如今脸色渐黑,仿佛对皇兄一词非常敏感。 他佯做不敏,内心却也纠结万分,究竟该如何处置这个小娃儿? 历史记载,他亦是死于这场宫廷巨变,然而,换了主人公的这场戏,所有的内容,可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正在他深情凝望着弟弟的时候,一把剑从眼前划过,径直向着李重茂的心窝处,戳了过去。 他猛然抬头,却见李隆基坚毅的眼神,然而,他的手里却没有武器。 那一刀,居然是出自身边护卫的羽林卫。 “太子殿下,后患不除,恐有灾殃。” 他义正言辞的说着这番话,那羽林卫显然是受了李隆基的指挥,才痛下杀手。 身下的李重茂,已然只剩下出气,没有进气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年幼时读过的那句话,生不愿在帝王家。 “皇兄,我,我……” 李俊俯下身子,倾听他的遗言。 “皇后让我做皇帝,我不肯,皇兄救我!” “救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不可闻,最后,还是归于沉寂。 有了这一刀,李俊料定,只要事态平息,他和李隆基的矛盾就会迅速显现出来。 而这个给他递刀的人,必定是他忠实的随从。 旧势力还没有扫除,新的矛盾就已经急不可待的冒出头来,真叫人难以承受。 李重茂死后,大明宫的所有麻烦都已经扫除,从目前李隆基的表现来看,他还是保持着克制,打算隐藏实力,推李俊上位的。 没有人不想当皇帝,这是这个时代,人们的共识。 李隆基当然也是这样想的,这样金光灿灿的大位,猛然掉到自己头上,李俊一定会想也不想的就接受。 但看他的神色,似乎并不感到振奋,这实在令人不解。 宫廷之中发生巨变的消息,在事件完全平息之后,才送出皇城,让各位大臣知晓。 李俊和李隆基今夜都无法入眠,在李俊的邀请下,李隆基来到了东宫暂住。 一路上李隆基都在揣摩李俊的心思,刚才那一刀,实在是灵机一动的神来之笔。 李隆基深谙朝堂政治,如今,事态发展成这样,李重茂这个小子,明显是个麻烦。 早除掉比晚除掉的好,今夜,战事如此混乱,正是好时机。 他判断,李俊迟迟不发话,完全是沽名钓誉,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他李隆基当然也不想让自己双手染血。 这双纤长的手,那可是要弹琴,打鼓的,哪能沾染血腥。 是以,他这才让自己的属下下手。 然而,现在看起来,这份大礼,似乎是送错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善后工作 自从李重茂死后,李俊的态度就不咸不淡,似乎是刻意和李隆基保持着距离。 难道,李俊还想采取怀柔策略,留着这娃娃的性命? 如若这般,可以肯定的是,他将来一定会后悔。到时候,等到他登基称帝,就只能由自己出手,解决这个祸患。 李隆基的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你忘记了,他们是亲兄弟,而你,是一个外人,一个竞争者。 他暗叫了一声糟,再去回想李俊的眼神,情态,完全证实了这个想法。 太子已经在猜忌他了。 哎哎哎,果然还是锋芒太盛的缘故。 李隆基并没有检讨自己的失误,只是将这一次的出格表现归结为自己实在是太过优秀,卓尔不群。 根据一般的处置方式,由于李显是暴毙,此前根本没有料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所以,身为太子的李俊,必须提前履行皇帝的职责,处理朝政,至于正式的登基大典,只能延后举行。 对于朝政,李俊倒是不担心,自从李显上次病重,他就把朝政都托付给了他,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名义,继续处理而已。 得知李显薨逝的消息,众位老臣,先是震惊,而后几乎是蹦着就赶到了东宫。 包括侍中桓彦范,中书令袁恕己等人,把李俊团团围住,与心情还在忐忑的李俊,李隆基决然不同。 他们这些见惯风雨的老臣,早就对宫廷内衅,见怪不怪,他们关心的只有如何保证朝廷能够运转无碍。 年事已高的张柬之,虽是几人的统领,这一次却无法给他们提供帮助,早在李俊大婚之前,李显就特别颁出了旨意,给张柬之慰劳的同时,还特别恩准他,不必劳师动众,返回长安观礼。 这半年来,张柬之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这一次,也就没再执拗,干脆留在了洛阳。 以至于,这一次的大事,他就没有能够参与,甚为遗憾。 李俊坐在胡床上,一边平复心绪,一边听着老臣们的各项安排,李隆基作为李唐皇室青年一代之中的翘楚,又亲自参与了这次变革,必然也在听政之列。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隆基都要作为李俊的得力助手,帮助他维持两京的正常秩序。 经历了初时的猜疑,这一会子,李隆基已经恢复了镇定,动荡的时局下,李氏一族必须团结一致。 以他聪明的脑袋瓜,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已逝皇帝李显的处置,也是至关重要的。 每一个皇帝登基之后,都会给自己选定一块风水宝地,建造陵寝,这项工作是长期性的,很多帝王的陵寝,甚至会建造到他逝世的那一天。 越是在位时间长的君主,其陵墓的规模,往往也更宏大,内藏宝物也更多。 于是,李显的陵寝状况就可以想见了,就在半年以前,李显还曾经亲自到选定的陵墓地址去参观过。 看到进展良好,还奖赏了好几个工匠。 但他登基的时间实在太短,其陵墓的规模,随葬品的数量,肯定是比不上他的父母了。 如今他人已经死了,李俊也帮不上忙,只能按照桓彦范的提议,遵照礼制,将李显下葬。 接下来,就是对韦氏一族的处置。 按照急脾气的袁恕己的意见,韦氏一族现在还身在高位的那些人,都应该被清理出朝廷。 韦皇后干犯的并不是普通的罪行,不论在哪朝哪代,弑君都是不能宽恕的大罪。 这些年,韦氏占据中宮的有利位置,利用李显的控制力,将韦氏一族的大大小小男子,都被她送上高位。 韦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朝廷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此时,她又犯下了这样滔天的罪孽,她的亲族,想不受到任何牵连,是不可能的。 袁恕己是个猛士,这李俊早就有耳闻,以往在朝堂上就时常和人干架,把朝堂上的气氛弄得火药味十足。 到了这时,他还不能收敛自己的火爆脾气,只知喊打喊杀,李俊就不能忍了。 恰在这时,桓彦范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冷静客观。 韦氏之行,着实悖逆,但是,说到底,是她个人的行为,她也没有串谋韦氏一族行谋逆之事。 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 再者,韦氏一族乃是陇西大族,就算是没有韦皇后的助力,朝廷之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很多官员也是通过自己一步步的奋斗,走到高位的,不能一概而论。 最后,李俊还是听取了桓彦范的建议,罪止韦氏一人,其余韦氏家族的人,不予苛责。 一个都不处置? 袁恕己一听这话,登时就急了。 他走到李俊身前,颇有些质问的语气问道。 “袁中书,这样做是为了大局着想。” “太子殿下,大局老臣都懂,也非是要忤逆殿下的意思,只是,老臣为官多年,深知除恶务尽的道理。” “老臣不希望日后在朝廷上留有后患。” 李俊点点头,袁恕己所言,他都明白,但是,作为掌控全局的人,他认为,思想还是不要这么狭隘的好。 如今,朝堂上最需要的就是稳定,武氏一族的势力才刚刚被连根拔起,韦皇后又倒,这个时候,若是再动其他人,操作不好,人心恐怕就要大乱。 再者,相比武氏一族的祸乱朝政,韦氏家族的人,危害性要小得多。如今武三思等人已尽数湮灭,韦氏家族的人没有了依靠,也不敢挑头作恶了。 既是如此,就不需要赶尽杀绝。 李显暴死,给众人带来的震惊不言而喻,李显身体一直很孱弱,深受多种慢性病的折磨。 然而,只要不发病的时候,精神也还是好的,可以坚持上朝,处理朝政也还算顺畅。 是以,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轻易的就死去。 朝廷上的许多大臣,都对韦皇后颇有微词,这种矛盾,由来已久,不是一天两天。 趁着这个机会,他们开始将矛头直指向韦氏。 韦氏不得和李显合葬,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不需要再做讨论,不过对于如何对韦氏这个恶妇进行羞辱,众人还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 大多数人认为,只需要把韦氏贬为庶人即可,李隆基也同意这个观点,然而,一向是公平持正的太子李俊,这一次,却说什么也不想让韦氏就这样轻易的滑过。 他一力主张,对韦氏的处罚,应当效仿前朝改姓,削籍等做法,彻底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面对他的突然发作,众人有些难以置信。 第五百三十九章 归于平静 毕竟,李俊刚才还主张,应该一码归一码,放韦氏宗族一条生路,这一下,怎的要给韦氏这样严厉的处罚。 李俊对此早有准备,面对袁恕己、桓彦范质疑的眼神,他理所当然的强调。 韦氏悖逆,谋杀人主,天理不容,一定要受到严惩。 他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大行皇帝,亦是为了维护公义。 大行皇帝多年以来,待韦氏不薄,然而,此人自从入主中宮,就恶行渐显,多有悖逆,丑声传诸内外。 她的那些事迹,想必各位老臣也都有所耳闻。 大行皇帝以宽厚的心,包容着韦氏,却不见她有一丝回改。 如今,悖逆至极的她,居然置大行于死地,这样的恶毒妇人,绝对不能轻饶。 他亲自操刀,将韦庶人改姓为仆氏。 夫妻合葬是不要想了,可把她打发到乱坟岗也不合适,这不仅是对她的羞辱,也是对皇族的羞辱。 只得在李显陵寝的边缘,寻了一块地方,素葬而已。 能有一口薄棺材,几斤钉,对于她这样十恶不赦的罪人,已经是恩德了。 当然,为了稳定人心,李显真正的死因,要秘而不宣。 除了重臣和李唐皇室的核心成员,对外都宣称李显是突发暴疾而逝,李显本就身子骨不强健,这样的借口说出去,说不定还真有人相信。 这一下,李俊还当真感谢自己的婚礼。 若非有观礼的要求,这些老臣,这一刻也不能都聚到长安来。 有了他们保驾护航,李俊的心情也更加放松。 解决了朝廷上的事,他即刻返回正殿,他走过爱柔的身边,爱柔忽然叫住了他。 “殿下,上官昭容怎么样了?” 熟悉的名字一出,李俊的心咯噔一下。 事发突然,他都忘记了,皇城里还有这么个女人。 历经三朝,身兼女官,嫔妃的上官婉儿,也算是朝廷里的重要人物,以往没少在后宫兴风作浪。 历史上的她,因为参与韦氏一族的乱政,最后是被乱兵杀死的。 现在情势完全和历史记载不一样了,韦氏还是死了,可本该丢命的上官和裹儿,却没有受到牵连。 裹儿目前有她看护,料想性命无虞。 但是,他却忘记了上官婉儿。 裹儿今日本应回宫,按理,上官婉儿也应该在场,但是刚才的一阵骚动,他却没有看到上官的身影。 糟糕! 这真是一个严重的失误。 韦皇后既然敢和卢向之偷情,可见,今晚李显并不是宿在皇后宫里的,可他为什么会深更半夜的跑到皇后宫里? 他立刻把孙福禄唤来,一定要问清楚这件事。 孙福禄如今也是垂头丧气,很没有精神,倒不是因为李显的暴毙,而是因为他的得力徒儿,小福子,也被卷入了混乱之中,被乱棍打死。 自从当上掌事太监,他也就培养了这么两个灵巧的徒弟,现在还折了一个,实在是让他心痛不已。 李俊安慰了他几句,便开始说正事。 现在是什么样紧要的时刻,半点时间也耽误不得,孙福禄也都是理解的。 “孙掌事,父皇今日是宿在哪里的?” 福禄抹抹眼泪,抬起头来,说道:“原本是在上官昭容宫里的。” 果然如此! 整座皇城里,最得李显宠爱的,除了皇后,就是上官婉儿,既然不在皇后宫里,那八成就在上官的房里。 “既是如此,怎么会又去了仆庶人的宫里?” 一听的仆庶人的名号,孙福禄还稍稍楞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就是皇后的寝宫。 “本来今夜陛下是要在昭容的宫里住的,安乐公主没有回宫,陛下明日也不需要早朝,正是好时候。不过,后来大约是昭容娘娘提议,请陛下去看看仆庶人,说公主没有按时回宫,庶人难免伤心,陛下应该去陪伴庶人。” 李俊不停颔首,对了,这就对了。 原来,这场宫廷惨案的起源,居然还是争风吃醋。 上官这样做的原因,李俊稍微动动脑筋就可以想明白。 以上官的机警,肯定早就察觉到了韦氏的烂事,一直憋着劲想给韦氏难堪。 这一次,她终于瞅准了机会,让李显捉奸在床,然而,却造成了这样难以挽回的结果。 上官会怎么想? 她肯定已经知道了后宫的骚动,以往此人亦作恶颇多,她会做何种选择? 自保? 还是自杀? 为了亲眼见证这位内廷奇女子最后的结局,他再次急赴大明宫。 飞琼阁。 喊杀声终于结束,内廷恢复了平静,上官离开窗前,走到了殿堂中央。 眼波流转,缓缓踱步。 一桌一柜,一花一木,都没有任何改变,大明宫依然是那个繁华锦绣的宫殿,然而,她的锦绣人生,已经宣告落幕。 随着李显薨逝,上官明了,她的时代已然过去,她再也不会像武皇和神龙年间一样,再次从阴沟里爬出来,重获光明。 就在刚才,一直守在窗前的她,难得的落下了泪水,这是她晋升昭容之后,第一次掉眼泪。 自从来到李显身边,她就春风得意,想办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就算是韦皇后,也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 她和韦氏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同命人,与一辈子顺风顺水的那些嫔妃不同,她们两个都是过过苦日子的。 上官长自掖庭,韦氏流放房州,胆战心惊的日子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是以,当她们跟随李显,重归荣华,自然是得意忘形,恨不得把曾经失去的,全都补回来。 在这条道路上,急躁的韦氏,显然比她走的更远,也更加没有退路。 她杀了陛下! 上官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竹青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登时就从床上跌落下来,甚至摔伤了手肘。 韦氏狂妄无度,从不把李显看在眼里,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居然悖逆到如此地步。 按照她的设想,她不过是想让李显撞破她的丑态,继而在宫廷争夺战中获得优势。 上官和韦氏不同,她并不憎恨李显,也不算厌烦他,虽然她也并不喜爱他,可她也不想让他丢掉性命。 谁知,她一个无意的举动,竟会酿成这样的恶果。 现在,再后悔已是无用。 刚刚的宫廷骚乱,持续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在这期间里,她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紧闭的殿门,仿佛随时会被撞开,羽林卫随之出现,他们会把她带走,给她一个痛快。 她就这样惶惶不安的等待着,然而,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她惊讶的发现,竟然没有人来管她的死活。 难道是宫廷乱战实在太过惨烈,让他们都忘记了给她处置? 第五百四十章 让位 根据上官的经验,她敢肯定,这些人是不会饶过她的,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们现在没过来,只能说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把她给忘记了。 这倒是给了上官一个机会,或许,在这样倒霉的时刻,她还可以握有主动权。 死? 或许,太子他们是这样想的,他们巴不得她这个过时的女人,能够自寻死路,也省了他们的事。 然而,上官绝对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她在掖庭中出生,靠着自己的才华,才返回宫廷,她在武皇身边谨慎小心,什么风浪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四十岁,人生还有大把的时间,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她要活,不消一刻,她就做出而来这样的选择。 她在殿中不停走动,急的汗珠子都在不停的往下掉,竹青走进来,递了一盏茶。 她端了起来,却又放下。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哪里喝得下。 目光挪移,方桌上的东西,让她眼前一亮。 就在不大不小的方桌上,放着一个笸箩,圆形的口部,向外倾斜,一些小物件露出头来。 一件东西闪闪发亮。 她猛地走过去,拿起闪光物,那是一把剪刀。 李俊带着小股兵马,在姚逵的陪伴下,终于赶到了飞琼阁。 此地距离大明宫比较遥远,到现在,似乎都没有受到恶战的影响,显得十分静谧。 好像惨烈的宫廷内斗,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孙福禄跑到殿门前,将它推开,其间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显然,上官没有设防。 作为大行皇帝的掌事太监,在李俊还没有登基之前,仍然可以负责内宫的事务。 当然,这份差事不会长久了,孙福禄心里很清楚,一旦太子入住大明宫,就会换上新的掌事。 不过,基于此前他的英勇表现,李俊也给他安排了很好的去处。 以后,在宫廷里,不愁吃喝,也不必看人脸色,这就足够了。 现在,他尽职尽责的帮李俊站好这新皇上任的第一班岗。 殿门打开,李俊和姚逵同时上前,立刻就发现了上官的身影。 只见她端坐在一张雕花胡床上,身上穿着艳丽的宫服,容色依然娇俏,但繁复的发髻居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长度及肩的披发。 “婉儿自请削发为尼,还请太子殿下恩准。” 她向着李俊款款而来,在他面前大约三尺的地方,行一大礼,李俊示意孙福禄,福禄立刻上前,把她搀扶起来。 啧啧,上官这是给他提了一个醒啊! 他上位之后,李显的女人该如何处理,这也是不得不思考的一件事。 像上官这种有名望的就不说了,李显后宫嫔妃虽然不多,但屈指一算,也有十几人,这其中还包括李重茂的生母,没有品级的采女常氏。 都送到感业寺出家? 这显然是效仿前朝做法,有些不近人情,还没有新意。 按照他的本心,真想把这些女人都送出宫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这又不合礼制,伺候过皇帝的女人,怎能再送到民间,又不是前朝。 若是已经覆灭的朝代,使用这种方法,倒是没有问题,宫妃出去,可以返回老家,也可以再嫁他人。 可大唐还辉煌耀眼的存在这里,这一招也不能用。 大唐宫廷又从来也没有养闲人的规矩,武媚那种个人业务能力出众的除外,一般没有诞育过子嗣的嫔妃,是一定要出宫的。 是以,上官的抉择,可说是给李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回到东宫之后,李俊彻夜未眠,激烈的争斗,刀光剑影之下,他居然侥幸生还,但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他的内心不禁涌出这样的想法,想起出宫之时,李隆基的表情,他不胜唏嘘。 如今,时在我手,或许,他还可以做出选择…… 一个月后…… 大行皇帝李显入葬定陵,两京内的官员也都各司其职。事情正在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接下来的登基大典,似乎也可以顺利进行。 东宫里,李俊手中握着一封信,现在已然是决断的时候了。 与大明宫的欢乐喜庆不同,东宫的气氛异常的宁静,宗爱柔跟着花匠,不时收拾花草树木,他走到她的身边,柔声道:“隆基似乎已经做好准备了。” “是吗,这么快?” “州郡之中,早就有不少势力支持他,父皇尚在的时候,他还可以忍耐一二,到现在,自然是不会给我面子的。” “那我们只能行动了?” 爱柔充满期待的看着他,似乎将要开始的行动,是十分有趣和振奋人心的一样。 李俊颔首,十分欣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登基大典开始的前夜,临淄王府。 太子赠送的大音希声琴放在膝上,琴弦紧绷,李隆基不停抚摸着它,却没有弹起。 以他紧张的情绪看来,就算是勉强弹来,也是调不成调,曲不成曲。 高力士近前,送来了一封信。 起初,他并不愿意展开,待到子时,他就要兴起大事,哪里还有这个闲心。 然则,力士的一句话,却让他迅速改变了主意。 “殿下,这是太子派人送来的。” 他怎么会? 展卷阅读,只见,微黄的绢纸上,精致的小字,他判断,应该是出自太子妃之手。 隆基吾弟,吾不愿玄武之事再现,自临储君之位,吾自觉资质能力在汝之下。唯因奸贼未除,不忍离去,如今,大事已定,吾自愿让位,汝可传令四方,明日登基。 善待宗族,令大唐昌盛富强。 勿念,勿寻。 这…… 这事情怎么会出现如此转折? 李隆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字字句句又是那样的清楚明了。一时之间,他心情激荡,无以自拔。 高力士在一旁,亦瞥见了书信的内容,他却并未惊讶。 只是认真说道:“殿下,刚才探子来报,太子已于一炷香之前,带着太子妃及几个随从,离开了东宫,去向不明。” “我们是不是要追过去?” “不必。”隆基挥手拒绝。 李俊的话已经说得很明了了,他不愿宫廷之内,再起波澜,自愿让位,这对于他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远方 车轮滚滚,李俊和宗爱柔握手而坐,在这个浪漫的春天,他终于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他要让位! 那日,从大明宫走出来,当他看到李隆基咄咄逼人的眼神的时候,他就知道,一旦他登上皇位,一场争夺就立刻会拉开帷幕。 他不愿再看到,兄弟相争,相残的景象,既是如此,不如趁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退位让贤。 照实说来,他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捡来的。 若不是他,隆基兄现在早就已经登基,展开宏图大志了。 欣慰的是,就连宗爱柔也同意他的意见,两人带着各自的亲随,沿着官道,一路走下去,他们的目标是南方的富庶之地,扬州。 对于那些皇亲国戚的处置,他也做出了安排,他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具体建议,但是他相信,以隆基的智慧,一定能明白他的心意。 更重要的是,由他亲自让位给隆基,就跳过了相王李旦,或许,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能避免一些悲剧发生。 然而,临淄王府上,一个决定,又把命运的齿轮,拉回了原位。 此前,李俊已将东宫的位置让给了李隆基,隆基率人进入东宫的时候,确实看到所有的差役,都已经恭迎他的到来。 这一夜过得当真不可思议,直到入住东宫,他都没有缓过劲来,他有些恍惚,弄不明白自己是为何如此轻易的就得到了皇位。 然而,与李俊想象的不同,很多时候,李隆基也有点沽名钓誉的倾向。 李俊已走,这皇位就是想跑也跑不了,既然如此,他就有必要稍微顾着点面子。 他向高力士发出了指示,让他出皇城去迎接他爹,相王李旦入宫,老子不做皇帝,儿子怎可先行一步。 经由他的操作,李俊的一番心血,可以说是统统白费了。 然而,这些事已经不是他能操心的事情了。 完本感言 本想单独上传一张的,无奈上文不足一千字,发不出去,只能如此了。 就像是再喧嚣的筵席也总有散场的时候,回到大唐当皇帝迎来了它的结局。 这篇文章坚持了几乎一年,也算是考验了我的信念和坚韧,其实当初的设想,还要写李俊当上皇帝之后和李隆基的争斗,他的作为,但因为种种原因,当然最重要的是成绩的原因,实在没脸写到三四百万字了。 这篇文章有很多不足,比如很多读者反映的一直都在当太子,没有当皇帝的内容,居然也可以写五百章,摔桌~ 再比如,一些常识性的错误,飞钱铺作为一种金融机构,是在晚唐时才兴盛起来的,唐中宗的时候,基本没有出现,这也是后来查阅了很多补充性的资料才弄清楚的,在此,我向各位读者道歉,没有将文章写得更出色,更完美,是作者的责任。 在此,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写文不易,也希望大家能通过我的文章,得到一些愉快的阅读体验。 历史上的安乐公主和韦皇后,以及上官婉儿的结局和本文不同,几人都死于宫廷内衅,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查阅一下,不要被本文误导,本文的结局是艺术演绎~~ 最后的最后,作者并没有走开,新的作品正在筹备当中,这一次,一定要构思一个精彩的,扣人心弦的故事,好饭不怕晚,大概下个月就可以和大家见面,希望到时候还能看到熟悉的你们。 感恩,感谢,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阅读,发现更多优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