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 第一章 万历三十七年 “老三,你醒了没?” 清晨的一声呼唤让一夜未睡的李子荣意识到自己必须正视眼前这个事实,他不再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网络历史写手,而是实实在在的来到了明朝,成为了十七世纪的“土著”——一个16岁的少年。 如今李子荣的名字叫魏良臣,屋外敲门的是比他年长十岁的哥哥魏良卿。除了这位哥哥外,魏良臣还有个姐姐,嫁给了隔壁村的王家。母亲赵氏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现在是他爹魏进德带着兄弟俩过日子。 按理,魏良卿都25岁了,早该娶亲生子,可因为魏家实在是穷,左近没有哪家愿意将闺女嫁过来受罪,所以魏良卿就一直打着光棍。为此,魏进德急得不行,可再急也没办法,就家里这七八亩薄田,能养活他爷儿三都算老天爷开恩了,哪还指望着讨媳妇。 身为大哥,魏良卿倒也实在,知道家里情况,对爹没能给他讨上媳妇也不怨,眼下一门心思下地干活,加之生性淳朴,看着就是一老实巴交的人。 对弟弟,魏良卿可是真好,打小吃的穿的就紧着良臣,跟他爹一样,咬紧牙关供良臣上社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弟弟能够考上秀才,光耀他魏家门楣。连带着,兄弟要是能够考上秀才,虽说不是中举人那么风光,可怎么也是生员了,到时不但田里的租赋能免不少,他这做哥哥的也能娶上媳妇。黄花闺女是不好找,可改嫁的寡妇总会有人愿意找个有前途的秀才做小叔吧。 说起来,魏进德对两个儿子可是寄予了厚望的,他自己小时候读过一年社学,不过戒尺挨了无数,《百家姓》却背不下十句。自个不成器,不是读书的料,于是便希望养儿强其父。为此,魏进德特意请社学的先生给两个儿子起了名字,他那辈是进字辈,儿子这辈是良字辈,故而一个取名“良卿”,一个取名“良臣”,当真是深意满满。 为这两名字,魏进德可是给社学先生送了两只鸡和一斤半猪肉,然而,事与愿违,良卿没能成“良卿”,倒和他爹一样成了庄稼汉。良臣年纪虽说还小,可打九岁入社学,一晃六年,却连个童生试也考不上。 这眼瞅着大了,良臣也没心思再读下去,胸中无一点大志,整日偷鸡摸狗,打驾斗殴,整一顽劣少年。上魏家告状的人无日无之,社学的先生气得明确告诉魏进德,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教这个学生了。三个月前,良臣偷偷跑到县里太仆寺的马厂偷人家的马骑,结果被抓了个现行,打得半死不活给抬了回来。 儿子再不成器,再顽劣,总是亲生骨肉,魏进德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就这么在家等死啊。于是求爷爷告奶奶跟人借了点银钱,上县里请郎中救儿子的命。爷儿两个日夜伺候照顾着,这才将良臣的半条小命给救了回来。只是,这爷儿俩却不知,良臣人是回来了,可却成了另一个人。 屋外,见弟弟没应声,魏良卿有些不放心,将锄头靠在墙上,伸手推开了屋门。说是屋门,不过就是两块木板加个门栓子,刮风下雨天,“吱吱”的声音能响一晚上。 “大...大哥...” 看到良卿进来,魏良臣很是紧张,他尚没有接受这个时代,更没有适应自己这个新身份,心里说不慌张,那是不可能的。 “醒了啊,” 魏良卿没有注意到弟弟脸上的神色不对,见他要起来,忙制止道:“别动,先生说了,你这伤尚未好全,不能轻动,要不然往后腿怕不利索。” “噢。” 魏良臣含糊答应一声,顺势不动,又将脑袋微微低下,避免被良卿察觉他的慌张。 “爹天没亮就去地里了,我刚挑完水,马上也要过去帮爹。另外,爹让我和你说一声,过两天大姐要过来看你。” 魏良卿说着将一张烙饼放在了桌上,因惦记着地里的活,他没和良臣多说,点了点头便拿了锄头到村口自家地里去了。良卿就是这样,生性少言寡语,看着十分沉闷。 良卿走后没多久,良臣就从床上撑着起来,虽说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得不轻,可身子骨毕竟是少年,皮厚实,又将养了这么多天,好的也差不多了。桌上的烙饼还热乎着,只是颜色差了些,良臣知道,这多半是大哥良卿做的。 咬了一口烙饼,魏良臣搜索了下身子主人的记忆,知道那个大姐不是嫁给隔壁村王家的亲姐姐,而是二叔的女儿,打小就被卖给杨家做了童养媳。至于二叔,则是下落不明,反正这么多年来,良臣没听他爹说起过,估摸多半是死在外面了。 整张烙饼下了肚后,良臣觉得肚子颇是踏实,外面天已是大亮了,他在屋中实在是呆不下去,便从床上爬起,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受伤的右腿没有问题后,方才走到院中。 院子是典型的农家小院,大房三间,厨房一间,还有间茅房和间放东西的杂物房。除了大房三间是用砖头砌的外,其余都是用土坯堆的,上面覆盖着干草和瓦片。院子角落里有口大缸,缸里水是满的,边上有两只木桶,上面湿漉漉的。廊檐下挂着个篮子,篮子里是大蒜。除此之外,院子里就没什么物件了。 整个院子给魏良臣的感觉不是太差,原先他还以为这魏家就是几间草房,现在看来要好的多。走到茅房时,魏良臣闻到一股臭味,这才发现茅房出恭的木蹲被挪了开来,粪坑里的粪也少了大半,看样子,多半是他爹魏进德挑粪到地里施肥去了。 眼下是17世纪的明朝,化肥农药肯定是没有的,农民种田施的是农家肥,故而这农家肥很是金贵,除非实在没有办法,要不然农民可不愿意在外面解手,这即是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由来。 不过大多数农民家囤积的农家肥并不够自家地里所用,因而往往需要到城里购买,这就衍生了一种行业,叫粪行。粪行的人将城里的粪拖出来卖,来回一倒,十分的挣钱。粪工也是很吃香的一种职业,相较一般人家,收入都是不错的。 没钱去粪行买的便只能一家老小农闲时出门捡粪,捡的多是牛马牲畜的粪,其中最多的则是狗粪。魏良臣记得,自己没有上社学前,就常常被他爹魏进德叫出去捡狗粪。 有些滑头的则是趁邻居不在家,偷人家的粪,为此,村里每年都会闹上几起关于偷粪的纠纷,最后多半由乡老里正出面说和,把事情给压下去。要不然为了点“屎事”闹到县里去,县尊嫌烦,村里乡老也没脸面。 在院中转了半圈,摸透了自己的“家底”后,魏良臣有些头疼的坐在了门坎上。他倒不是头疼自己怎么来到了明朝,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事情已经发生了,良臣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这个时代,而不是抗拒抵触,那样对自己没有好处。总不能前脚刚重生,后脚就把自个给结束了吧。 良臣现在头疼的是自己怎么才能在明朝生存下来,具体的说,是怎么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他可不想跟他爹和哥哥一样当个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倘真这样做了,那也忒对不住老天爷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前世,没机会浪,今生,总要潇洒走一回才是。 只是,他如何才能改变命运呢? 思来想去,良臣觉得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读书考科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明朝,做个读书人肯定要比做个庄稼汉要强,要不然,他爹魏进德和哥哥魏良卿又何必节衣缩食供他上社学。然而,问题在于,如果良臣没有记错,社学的吴夫子可是当着他爹魏进德的面说了,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教魏良臣这个学生。 换言之,社学那里,良臣去不了了。 另外,最要命的是,自打两年前童生试的府试没过之后,魏良臣就不肯再用心读书,白白荒废了两年。当初,和他同届的学生已经有一个考上了秀才,其他人要么弃学务农,要么去城里学徒,就他成天和帮地痞无赖厮混,名声早臭了,哪里还能再上学。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事情,在明朝,想要改变命运,对农家子弟而言,只有读书科举这一条路,可这条路偏偏因为身体前主人的“胡作非为”给断了,魏良臣是又急又怒,偏偏发作不得。骂来骂去,骂得不是他自己么,须知,他现在就是魏良臣。 唉! 良臣叹了口气,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便琢磨着到外面走走。自打被打断腿后,说起来,他也是有三个月没出过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辈人说话,向来是不会错的。 只不过,从门坎上起身时,良臣突然咯噔了一下,因为他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那便是今年似乎是万历三十七年。 ............................ 新书上传,还请各位喜爱骨头作品的书友能够不遗余力的支持一下! 收藏,推荐,评论,大伙火力猛点啊! 第二章 征地哪能不给钱 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弘光、隆武、永历.... 前世就是网络历史写手的魏良臣一下懵了,明末的历史他是再熟悉不过,现在是万历三十七年,那意味着距离满虏入关还有30余年。 如果自己无法改变命运,魏良臣敢肯定,他多半能够目睹满虏铁蹄从关外呼啸而来,成为满虏治下的一个奴才。 这,显然是魏良臣无法接受的。 命运必须要改变,就算不为三十几年后的大变,也要为自己。 但前世所学种种,在这个时代却是一点也用不上,要么成为读书人,要么当农民,摆在良臣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 术业有专攻,良臣自忖自个实在不是种田的料。但如果不能上学,他又该如何改变命运?难不成就在乡里窝着,等着崇祯年间的大乱,然后揭竿而起,学那李自成、张献忠般做个可以改变历史的“大寇”? 不成,时间太久了,良臣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 可,他要怎么办? 满怀心事的良臣漫无目的在村子里闲逛着,一路上尽是诧异的目光,因为魏家小三已经整整在村民目光中消失了三个月。现在突然冒出来,着实让人有些不适应。那一道道多是鄙夷的目光让魏良臣反应过来,看来他这两年在村民心中真是不堪的很。 路过几个妇人时,良臣隐约听见一个妇人说他与自己那二叔一个德性,这还是良臣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议论自己的二叔。他有些好奇,想凑上去打听一二,可那几个妇人见他过来,却是迅速散了。 良臣十分的尴尬,暗自寻思难不成从前的魏良臣还有调戏良家妇女的恶行不成,要不然这些妇人怎的如此厌恶于他的。 当然,倒也不是所有村民都不想沾惹良臣,路上有两个本家长辈见到良臣就停了下来,关切的问了他的伤势,然后告诉良臣,他爹和大哥就在村东头的地里。 良臣谢过这两个本家长辈,反正也没有事做,便径直去了村东头。 魏家所在这村子叫梨树村,顾名思议,村子里长了不少梨树。每到金秋时节,村民们就会将自家收获的梨子挑到城里去卖,卖得的钱用来贴补生计,也算是当地的一个“副业”。 村东头有条河,河滩上有百十亩地,是整个梨树村最好的地,魏良臣家就有二亩八分地在这里,这块地也是他家最好的地。要没有这块地,单靠另外那几亩薄田,只怕魏进德也不可能供良臣上几年社学。 良臣到地头时,远远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一个正在施粪,一个则拿着锄头在锄草。看到良臣来了,魏良卿很惊讶,旋即放下锄头叫了声他爹。魏进德应声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那朝自己看的小儿子,忙将舀子放下,来到田边。 “你来做什么?这伤还没好利索,先生可是吩咐过,不能下地的,你这孩子,昨就不听话的?万一腿好不利索,往后你可就瘸了…” 身为父亲,魏进德对小儿子的冒失下床十分不满,尤其是看到小儿子竟然走这么远,心里真是又急又气。他很担心良臣的腿有个三长两腿,这要是瘸了,往后可怎生是好。大儿子这般大岁数了都没娶媳妇,小儿子再瘸了,更是讨不上媳妇,那他老魏家不就要绝了后么! 魏良卿也过来了,对弟弟的冒失十分不满,跟着父亲也指责了几句。良臣微垂脑袋,任凭父兄责骂自己,他知道,父亲和兄长是因为关心他才会说他。换作别人,哪会管他伤好没好,腿会不会落下后遗症。 这刻,良臣感受到了一股暖意,虽然眼前这两个男人实质上并不是他的血亲,但现在他既然是魏良臣,那么他们便是他的亲人。这是事实,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爹,我的伤不碍事了,都好的差不多了。”良臣低声道。 小儿子的这声“爹”让魏进德有些恍惚,这两年因为小儿子不肯读书,整日和无赖混在一起,魏进德没少打他骂他,可是小儿子却听不进去,屡屡和他爹争执吵骂,父子间的关系十分紧张。算起来,良臣有一年多没叫过魏进德一声爹了,尤其是受伤之后,更是不曾和他爹说过一句话。有什么事,都是做哥哥的魏良卿替他转述。 “小心不为错,倒是听你的,还是听郎中的?”魏进德闷声弯腰拔了一把干草铺在地上,让良臣坐着说话。 “儿子的伤,儿子自个知道,要是不能走动,儿子也不敢出来。”良臣老老实实的坐到了地上。 见状,魏进德更是诧异,因为小儿子的性格犟得很,他这当爹的说要朝东,做儿子的肯定会朝西。今儿真是太阳打西头出来了,先是开口叫爹,后是老实坐下,难不成良臣这好的不仅是伤,连带着性子也好了? 魏良卿没他爹想的那么多,见弟弟真的没事,便要良臣坐着歇着,他和爹把活干完就一起回家。 良臣也不想回家,左右回去也无事可做,便在田边等爹和大哥忙完一起回家。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时辰,魏进德将粪施完,挑着两只空桶在沟渠里洗净,然后让良卿扶着弟弟一起回家。 路过村口的时候,却见里正和几个人在说什么。良臣瞅那几个人看着眼熟,好像是县里六房的人。不少村民在那围观,不少人还一脸焦虑和担心的模样。 “爹,出啥事了?”良卿有些诧异,又不是收税的时候,六房的人到村里做什么。 魏进德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良臣也有些好奇,父子三人便挤进人群想打探一二。魏家小三的出现让不少村民为之侧目,不过相较县里这桩大事,魏家小三的事却不值一提。 很快,消息就从六房的人口中传出,说是县里要将梨树村的这百亩好地征为庄田。消息一经传开,立时传遍整个梨树村,知道这事的村民都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少人更是吓得没了分寸,就如同天塌似的不知所措。 魏进德也吓得半天没有吭声,良卿蹲在田边,如同吃了哑药般,只知道直愣愣的看着自家水田。 良臣起先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等打探明白了,方知大事不好。 原来,这所谓庄田,即是官田。按大明律,田地一旦被官府征为官田,那么土地的原主人就成了官田的租户,一亩交三分银子田租,灾年不减不免。租了官田的租户,也就是丰年能够吃饱肚子,一到灾年,当真是青黄不接,大半都要借贷过日子,要不然就只能卖儿卖女了。而一旦借了贷,最终的结果也是卖儿卖女。 一句话,梨树村的这百亩好地一旦被征为庄田,便意味着梨树村的村民失去了他们最好的土地。良臣起先以为官府征地多少会给些补偿,所以安慰他爹和大哥,哪知他爹说官府什么补偿也没有。良臣一听顿时急了,征地哪能不给钱的!不成,得告他们去! “告啥啊?县里说了,地是朝廷征了给福王的,咱能告得了福王?”良卿闷声道。 “福王?” 良臣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朱常洵?” ........... 谢谢斐度500元打赏,谢谢刘爸爸有个小金库100元打赏! 新书开张,万请支持! 第三章 二叔去哪了? “王爷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魏进德不知道福王叫什么名字,不过却知道福王的名字可不是他们普通百姓能直呼的。 良臣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波澜汹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家竟能和明末最有名的王爷挂上钩。 福王朱常洵,前世写多了明末小说的魏良臣可不陌生。 这位王爷是万历皇帝的第三子,母亲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其子朱由崧便是南明弘光皇帝。不过这位福王的下场可不好,崇祯年间李自成攻破洛阳,将他活活煮了。但现在距离崇祯朝还有十几年,如果良臣没有记错,如今福王朱常洵可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为了这个儿子,万历皇帝可是和文官集团斗了几十年,有关“国本”的争斗可以说是持续了整个万历朝,甚至影响了明末局势。接下来天启、崇祯朝发生的一切,都和这位福王脱不了干系。 只是,小小的梨树村怎么就和福王朱常洵扯上了关系,良臣实在是糊涂。面对儿子的询问,魏进德说了一些情况。 原来梨树村所在的肃宁县属北直隶河间府,此地离京师很近,因此皇室和勋臣贵戚都愿意在这里圈地。整个河间府的田地,已经占了一半还多,余下的民田又多属富户。故而朝廷再征地的话,只能从普通百姓这里着手。村里有消息灵通的人从县里打听回来,又带来一个确切的消息,这一次征地是皇帝直接下旨征的。 皇帝直接下旨征地给儿子,看来,征地这事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连着几天,梨树村就好像没了生气般,魏家爷三也如同被抽了筋般没精打彩。魏进德和良卿心疼祖上留下的这二亩好地,良臣则是担心没了这二亩好地,家里拿什么供他继续读书科举,虽然自己都不定能再参加府试。 魏良卿天天陪着他爹在田里转悠,父子俩可真是舍不得这两亩多好地叫公家征去。爷俩就这么来回转,不时哀声叹气。地里,和魏家爷俩一模一样的村民着实不少。 事到如今,良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现在连秀才都不是,算起来跟平头百姓没有区别,故而根本不可能阻止这件大事。休说福王府和朝廷了,就是县里六房的人都不会正眼看他。不过此事却更加坚定他参加科举的心思,只是眼面前这事也不好说,便寻思等几天再和他爹商量,请他爹帮自己去向吴夫子求情。 不管怎么样,良臣都是下了决心要参加今年府试的。没办法,这是他能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 这日,良卿和前两天一样,陪着他爹到地里。良臣也跟着去了,爷三在田边干站了半个时辰,良臣劝了几句,让他爹想开些,可这种事哪是说想得开就想得开的。 前几天良卿说过大姐这几天要过来看良臣,所以良臣把这事提了出来,原是想问大姐何时过来,话到嘴边却问起了另一件事:“爹,二叔哪去了?” 闻言,魏进德愣了下,然后没好气的道:“我怎知那杀千刀的去哪了,这混帐东西,以后不要跟我提他,我老魏家没这号人。” 魏进德这话让良臣怔在那里,听他爹这话,自家那二叔当年比自己还混账不成? 二叔早年离家的时候,魏良卿才五岁,也不大记事,所以对二叔的事知道的也不多,但多少了解一些情况,因此示意弟弟不要多问。正要让良臣现在就回去,田头有人就叫他们了,说是他家来亲戚了。 “爹,怕是大姐来了。” 魏良卿看着他爹,良臣也从地上站起。 魏进德朝兄弟俩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 “哎!” 良卿答应一声,扶着良臣便往家赶。走到河边时,良卿特意去洗了洗手,抹了把脸,又将身上的泥土掸掉。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良卿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做的衣服,肘部和膝盖都缝过。良臣身上穿的虽不是太好,但比起大哥来要好得多,至少干净,没有补丁。路上,撞到邻居张嫂,说他家亲戚在门外等着,叫他们兄弟俩赶紧回。 兄弟俩到家,就见门外停着一辆牛车,车夫靠在车旁抽着旱烟。良臣见了,不以为意,他知道旱烟这东西就是万历年间传入大明的。几十年下来,旱烟成了穷人茶余饭后的消遣方式,吧嗒一口,都说快活似神仙。 “大姐,大姐夫!” 魏良卿很是热情的向着一对年轻男女叫唤道。女的看着年纪不比良卿大多少,二十六七的样子,中等个子,身材偏瘦,相貌平常,不漂亮却耐看。男的则要大上一些,怕有三十出头,穿着一身绸衫,颇是气派,只是有少白头的毛病,半边头都白了。 良臣从前没见过这位大姐,但大哥这么一叫,自然知道这女的便是二叔的女儿魏春花,六岁时被卖给杨家做了童养媳,那男的恐怕就是魏春花的丈夫杨六奇了。听说杨六奇早年也上过学,不过也没过童生试的府试,故而没考中秀才,现在在家帮着家族打理田地。 “大弟、三弟!” 正等着心急的魏春花看到兄弟俩,自是十分高兴,上前搀住良臣,很是关切的询问他的伤势。 自从被卖给杨家做童养媳后,整整二十年,魏春花只回过魏家两次,一次是伯母赵氏去世,一次则是生了儿子给娘家送红蛋。除此之外,她成日就在杨家,连趟远门都不曾出过。因为是童养媳的缘故,哪怕她给杨家生了儿子,可在家里的地位依旧低下,平日杨家也是拿她当仆人使唤的。 听说良臣受伤之后,魏春花当时就想着回来看看,私底下她也藏了些银钱,知道大伯家穷,生怕因为没钱耽搁了三弟的治疗,可是她几次三番跟丈夫、跟婆婆提出要回家探望,都被拒绝了。这次,她是趁婆婆不在家,好不容易央求之下,丈夫杨六奇才答应陪她回魏家看看。 “良卿、良臣。” 杨六奇也上前和兄弟俩打了招呼,不过良臣看在眼里,发现这个姐夫有些不冷不热,看着态度不如大姐亲近,尤其是都不正眼看自己。转念却又释然,大姐魏春花是卖给杨家做童养媳的,这杨家又是个小地家,魏家却是家徒四壁,富亲戚看着穷亲戚,又有几个会高兴的。再加上自己恶名在外,这杨六奇能看自己高兴才怪了。 “大姐,大姐夫,快,快屋里坐。” 良卿心性单纯,高兴的招呼魏春花夫妇进屋。魏春花忙说好,扶着良臣就要进院子,杨六奇却拉住了她,然后朝良卿笑道:“你大姐听说良臣受伤了,急得不行,一直就想过来看他,可家里事却多,总是走不开。今儿难得抽个空过来,不过家里还有事,就不坐了。”说完,吩咐车夫道:“把东西提进去吧。” 车夫忙将旱烟袋敲了敲,然后从车厢中提了几件用牛皮纸包裹的礼物送进院中。 良卿呆了一下,良臣嘴也噘了噘。 魏春花有些尴尬,却不敢说话,低着头默默握着良臣的手。 良臣能够清晰感受到,大姐的双手满是茧子,细看,脸上亦是有不少皱纹,可想而知,大姐在杨家的地位是如何低下。这也怪不得杨家,这年头童养媳又有几个过得如意的。碰上恶婆婆,逼死的都有。 魏良卿也从姐夫杨六奇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一种冷漠,他生性单纯,却不是傻子,心里着实有股火,但却强行抑制,仍是一脸笑容的对杨六奇道:“既然大姐夫家还有事,那大姐夫和大姐就早点回去吧。” 杨六奇轻笑一声,微一点头,然后看向妻子魏春花。魏春花忙说这就回去,然后趁丈夫不注意时,偷偷塞了个荷包到良臣手里,低声叮嘱道:“自己好好保重,可不能再玩性子了。” 良臣将荷包握在手中,不知说什么是好。 “春花,走吧。” 杨六奇在车上催促了一声,魏春花不得已,只好依依不舍的上了牛车。车夫驾着车,缓缓向村外驰去。兄弟俩就这么站在门外,定定的看着远去的牛车。 许久,良卿叹了口气,道:“大姐在杨家真是活受罪。” 良臣摇了摇头,道:“不能怪人家杨家,要怪,只能怪咱魏家对不住大姐,噢,还有二叔。” 听了这话,良卿沉默片刻,道:“当年二叔比咱爹先成的家,大姐出生那年,咱爹才娶的咱娘。说起来,咱们那二叔也真是混账,听说他好赌,为了赌钱,不仅把爷给气死了,还把婶婶逼得改嫁,把大姐卖给了杨家,最后自己也被人家放贷的逼得离家出走,不知去哪了。” “二叔当年这么混?” 良臣有些惊讶,虽知道自家那二叔肯定不学好,可却没想到竟然不堪到如此地步,气死老爹,逼老婆改嫁,还把亲生女儿给卖了。这世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可真没几个。 …………… 各位老哥稳一波,收藏推荐打赏啥的来个套餐,骨头赶明请各位老哥三五瓶,顺便那啥两拳。 本书故事一句话:莫欺少年穷,我叔魏忠贤! 第四章 我也是“学霸”(求收藏) 发书24小时,收藏过千了,是骨头写书最好的成绩。比不上大神,不过骨头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的读者们都来了。 ........ “我也是听本家那几个叔伯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没敢问爹。” 魏良卿不想再说这事,担心弟弟在外面站得久了影响腿伤,便拉着弟弟要进院子,他爹魏进德却从地里回来了。 “你大姐呢?” 魏进德卷着裤腿,手里用草绳提着一块五花肉。看样子,他是特意去买了块肉。良臣估摸这块肉多半是他爹赊欠回来的,因为据他所知,为了给自己治伤,他爹可是欠了不少钱。 魏良卿说道:“走了,大姐夫说家里还有事,所以就先回去了。”他没敢提大姐夫杨六奇刚才的态度,怕爹听了生恼。 “噢,走了啊?” 魏进德有些失落,他也很久没有见侄女了,手上这块肉也是特意去赊的,为的就是好好招待下侄女,不想人已经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 魏进德摇着头迈进院子,让良卿将肉拿去洗了,中午烧汤,又要良臣将春花带来的礼物收进屋中。良臣将东西拎进去后,把大姐给的那个荷包递给他爹。 荷包里是三颗小银豆,还有几枚万历小平钱。 银豆约摸两三钱一颗,拿在手里很小。小平钱就是万历通宝,乃是本朝仿嘉靖朝所制,有小平和折两种。小平钱多是光背,偶有背上有字的,多刻有“天”、“公”、“工”等字样。折钱又称折二钱,做工较精量,可以一钱当两钱用。 荷包里的银豆和小平钱算起来能值一两银,当下地价是上等水田八两四钱一亩,薄田三两三。小麦的价格是一石七钱四,米价一石约六钱五左右。总体粮食价格并不高,甚而还很低,因而朝廷时有米贱伤农的议论。 魏家一年辛苦下来,收成除去赋税,折算下来大抵值银六七两,不过这收成大半却不能变卖换钱,得留着家里吃,要不然爷儿三个就得饿肚子。 梨树村属河间府肃宁县,这一带虽离京师较近,但土地比较贫瘠,不像南方收成高。用良臣前世的话说,这里就是环京畿贫困带。 魏春花留给良臣的钱等同于魏家爷三两个月生活所需,对杨家,可能都看不上眼,对魏家,显然是笔不小的钱财了。 “难为春花了。” 魏进德叹口气,侄女在杨家的情况,他这伯父肯定是听说了的。就这点私房钱,也不知春花是攒了多久才积起来的。想了想,他还是将钱收下了,毕竟给良臣治伤欠了不少钱,有些亲戚家的可以缓一缓,邻居家的能还就还了吧。 良臣没有贪下这笔钱的念头,回屋呆了片刻,突然肚急,赶忙上茅房,结果发现没有手纸,偷偷朝外瞄了瞄,一咬牙将那本翻得烂了的启蒙书《百家姓》给撕了几张。回来之后,良臣当真是做贼心虚,面红耳赤,因为这事一旦被他爹看到,恐怕多半又会发火了。 其实,明朝现在是有手纸的,民间所用的手纸一般称为粗纸,和冥纸一样都是用草为原料制成,上面绝不能有字。 自古以来,敬惜字纸便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谁要是用了有字的纸擦拭污秽,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去年,良臣在县里就听说一女子用有字的纸拭秽,扔入便桶,结果遭雷击跪倒。河间府听说此事后,忙通令府内各纸坊铺:不准于草纸等项纸边加盖字号戳记,更不许将废书旧账改造手纸,以免秽亵。魏家茅房没有手纸,原因只是魏进德舍不得用。擦屁股都要花钱,这也太败家了些。 换作从前的良臣,也无所谓,可现在的良臣,哪能受那罪。报应,他肯定是不信的,他现在想的是怎么劝他爹赶明去镇上买点手纸回来。要不然,天天用干草擦屁股,实在是受罪。 良卿的厨艺不好,不过毕竟是烧的肉汤,哪怕什么调料都没有,就撒了点盐花子,吃起来都是香喷喷的。午饭吃过,魏进德闲不住,心里又憋得慌,便去另外一块地里锄草,良卿也去砍柴。 魏进德走时再三嘱咐良臣不要瞎跑,老实呆在家里,可良臣哪呆得住。父亲和大哥前脚刚走,他就溜了出去,却是去社学。 良臣是去找吴夫子“赎罪”去的,他想的明白,想要出人头地,除了读书考科举,还真没什么好出路。因此,重新上社学,赶在今年参加府试,然后院试取得秀才功名,是他必须完成的大事。 本来这事良臣是想请他爹出面向吴夫子求情的,可是他爹这会心思都在那块田上,所以良臣决定还是自己去吧。 浪子回头金不换! 良臣想吴夫子见他现在“洗心革面”,肯定会老怀宽慰,将他重新收入。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吴夫子不吃他这一套。 起初,吴夫子见到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的良臣,还真是吓了一跳,等到对方带着泪花说明来意,他却袖子一挥,冷冷说道:“我既说了今生不再教你魏良臣,便断不会食言自肥。你回去吧,我这小小社学容不下你魏良臣这尊大佛。” 这话听着可真是剌耳,良臣不敢怒,只得不断央求,拿出十八般本事想哄动吴夫子回心转意,可吴夫子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也不肯再收良臣。 良臣是真急啊,参加府试除了必须要有村里五人做保外,还必须要有一个秀才担保,而放眼整个梨树村包括左近三个村,秀才就只一个吴夫子!这意味着,要是吴夫子不肯替他担保,良臣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府试的资格。 参加不了府试,他魏良臣这辈子就永远是一个童生! 童生有个屁用,自古至今,哪个官老爷是童生出身的! “先生,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学生从前是不懂事,可如今知道好歹了,请先生给学生一个机会!”良臣可怜兮兮的看着吴夫子,当真是望眼欲穿。 “浪子回头金不换?” 吴夫子一愣,直直的瞪着良臣。 良臣见状,心下不由暗喜,以为自己已经打动吴夫子。他却不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不是古人的诗句,而是出自他前世文学家张恨水的一部小说。现在这句尚未问世的名句从他嘴里说出,吴夫子自是吃惊不过。 但,仅仅是吃惊而矣,吴夫子可不认为良臣有那般本事能做得这般好句,多半是在外面游荡听来的。一想到从前良臣种种,一想到那些被良臣欺负的学生,吴夫子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便赶良臣出去。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和这不堪学生多说,更对这学生有着极大的厌恶,多看一眼都憎得很。 “学生知错了,学生真知错了,学生已经悬崖勒马,先生你就给学生个机会吧…学生要是考中,定忘不了先生大恩大德…哎,先生莫关门…” “砰”的一声,木门被重重掩上,良臣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活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隔壁,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朗朗读书声,一间教室的窗户上还趴着几个学童,正看着良臣窃窃私语着,许是良臣从前的“积威”,那帮学童瞅见良臣发现他们后,一个个吓得立时缩了回去,唯恐被良臣看见。 不想,我也是“学霸”,良臣自嘲一笑。 吴夫子这里油泼不进,可真是愁死他了。 哼,活人还能给尿憋死,没了你吴夫子,就没张秀才了! 良臣当真是不服气得很,他已决定走上科举这条路,就断然不会回头,因为这关系他的一生。 正想着如何解决秀才做保这个难题,耳畔传来一女子不屑的声音:“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看,浪子回头想得美才是。” …………. 有关魏忠贤本姓问题,有读者依据百科指出原姓李,在此澄清一下,这条百科是错的。本书采纳对魏忠贤研究最权威,也是历经四朝内廷大裆之一的阉党大太监刘若愚所著《酌中志》说法。 第五章 同道中人 魏良臣听这声音倒是熟悉,扭头一看,不是吴夫子的女儿吴秀芝是谁。 吴秀芝比良臣大一岁,是吴夫子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在县里六房当书办,一个则游学在外。因是老来得女,吴夫子对这女儿疼爱得很,两年前便为她定了亲,许了县里大户潘家之子潘学忠为妻。 听说潘学忠很有出息,小小年纪就成了廪生,可谓前途无量。 所谓廪生,就是取得了秀才功名的生员,其中成绩最好的称“廪生”。廪生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其定额甚严,每年都要考列三等,通过考试才能保有食廪资格,故为诸生之首。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童子应试,必须由该县的廪生保送,乃得入场。 据说县尊和教谕曾与人提过,肃宁县若出举人,必为潘学忠。这是何等的赞誉和肯定,真要如此,吴秀芝可就是嫁对了人,他日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进士夫人,得个诰命。 正因为此,吴夫子对这女婿极为看重,最近托人委婉向潘家表达了尽快成婚的意思。这种事向来是男方家主动,很少有女方家提出的,由此也能看出,随着潘学忠学业进步,吴家对此感到了不少压力。 毕竟,和潘家的门第相比,吴家实在是低了些。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要是潘学忠明年乡试中举,那就是鱼跃龙门,秀才女儿和举人老爷做亲,看着是不般配。唯今之计,便是尽快成婚,如此,潘家就没有悔婚的可能了。 吴秀芝穿着一身素白襦裙,手里提着个篮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和良臣前世印象不同,明朝风气自中期以后就极为开放,至万历年间更是达到鼎峰,男女之防几无人再提。似吴秀芝这种未嫁人的姑娘抛头露面,如家常便饭般,毫无奇怪之处。 听说在江南,还有狂生当场裸奔的,路人却见怪不怪。更有富人身着皇帝才能穿的明黄衣服当街行走,官府同样不闻不问。哪怕有人公然宣称我要做皇帝,官府也是一笑了之,不会真当个事的,不过这人要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聚众,那就是另一说了。 论长相,吴秀芝十分清秀,但格外醒目的却是这姑娘天生一头奶牛,双峰极其饱满,也不知怎生长出来的。就为这,前两年在社学的时候,良臣没少幻想过。 轻咳两声,良臣将视线从吴秀芝胸前移开,他猜测这姑娘多半早就回来了,却一直没进去在屋外偷听,要不然何以知道他和吴夫子说过什么。 “秀芝姐,你几时回来的?” 良臣没话找话,他知道吴秀芝受他爹的影响同样讨厌自己,但这是自个自作自受,谁让他前些年总在社学欺负同学,没事的时候还偷窥吴秀芝,结果让这姑娘对自己憎恶的不行。 “怎么马厂的人没把你的狗腿打断的?” 吴秀芝嘴毒得很,良臣听了,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干笑两声,不接这茬。 和魏进德一样,良臣这般表现同样让吴秀芝大为奇怪,她了解的魏良臣可不是这样的人。换作从前,面前这无赖小子早就顶回来了。 带着好奇,吴秀芝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估摸父亲已经去书堂了,便问魏良臣:“怎么,你还想重新回社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良臣身子一正,脸色亦是一紧,但绷不过数秒,脸皮一松,讪笑一声,又道:“我爹说我大了,得讨媳妇,先生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我觉着还是用功读书的好,将来说不定真能讨上颜如玉为妻。” “就你?” 吴秀芝如同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脸上浮现鄙夷的神情。 “嗯!” 良臣很是认真的重一点头。他这态度真是认真的,因为在明朝有了功名当了官,还怕找不到漂亮的媳妇么。 “可惜你不能如愿了,我爹是不会再教你了。”吴秀芝摇了摇头,看着良臣的眼神无比轻蔑,“再说你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要不然也不会连府试也考不上。我看你还是回家吧。” 良臣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事了,他面露些许苦色,道:“秀芝姐,上次府试我只是有些紧张,失了手,这一次一定能中。” 吴秀芝听了,不由讥讽道:“还一定中,你以为考官是你爹么?” “只要先生能收下我,我就一定考中府试!” 良臣这话有些吹牛的成份在,莫说一定考中,他现在恐怕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不过问题是现在不是能不能考中的事,而是能不能考的事!事到临头,走一步算一步,这要是连府试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其他的春秋大梦。 “你不成的,真的。” 许是良臣坚定的态度让吴秀芝态度有所缓和,加上良臣再不好,也才十六岁,且是一个村的,故而吴秀芝反过头来劝道:“府试很难考的,要考贴经、杂文和策论,我爹当年考了三次才得以进院试,你虽说县试中了,但这两年你学业早就荒废了,就算我爹收下你,保你考府试,你也考不过去的。” “不试一下,我总不甘心。秀芝姐,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先生?” 正面攻不破吴夫子,侧面迂回一下从他女儿下手,倒不失是个办法。良臣想着要是吴秀芝肯帮自己求情,说不定吴夫子还真能给自己个机会。这老头可疼他女儿了。 吴秀芝却不答应这事,反而问良臣:“你今年16了吧?” 良臣点了点头,不明白吴秀芝问这个做什么。很快,他就明白这姑娘的意思了,却是打击他来着。 “我家潘郎14岁就连考县试、府试、院试,现在正准备明年的乡试,可你今年16了却连府试都没过,你自己说,你真是读书的料么?你啊,还是回去跟爹学种田吧,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了,你不成的。” 魏良臣很是无语,这风气也太开明了些,都没成婚呢,就一口一个潘郎的叫着,姑娘家也不知害臊。 “秀芝姐,话不是这么说,俗话说有志者,事竞成。” 良臣心里不受打击肯定是假的,对那潘学忠也是很羡慕,14岁就考上秀才,放在南方那些科举强省不是稀罕事,可放在北直隶,尤其是这河间府,那可是了不得的事。然而,吴秀芝越是打击他,却越加坚定他的想法,科举这条路,他绝不能放弃。 “我爹都不收你,你再有志向,又能如何?”吴秀芝又好气又好笑的望着眼前这个无赖少年。 “书上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良臣是看出来了,吴秀芝压根就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 “那由你了。” 吴秀芝也是暗自好笑,一个无赖子还想考科举,真是自取欺辱。她懒得理他,上前一步,便要推开屋门进去。 良臣却在那道:“男儿大丈夫焉能没有抱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终有一日我魏良臣要和你家潘郎做同道中人。秀芝姐,你听清楚了,是同道中人!” 说完,良臣目光微微拂过吴秀芝的腰部以下,然后摆出一幅胸有大志的模样,昂首阔步而去,留下一脸不屑的吴秀芝。 这是一个信念,同时也是理想,更是一个抱负。 良臣觉得吴秀芝看不起他,这让他很受伤,也很愤怒。 ……… 咳咳,没人打赏可以感谢,我感谢下我的夫人吧。 第六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从社学那里回来,魏良臣就陷入了焦虑之中。吴夫子不肯收他进学,不愿替他担保,他现在只能另找一个秀才替他做保,而且得快,要不然三个月后的府试,他就不可能赶得上。 童生试是三年两次,等到下次的话,得一年多后。白白浪费一年多的时光,对于魏良臣而言,实在是件十分折磨人的事。 另外,良臣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参加府试,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明朝科举对年纪有一定的要求,或者说参加者的年纪对于将来的前程有很大的影响。 年纪越大,科举前途便越黯淡无光。试问,如果三十来岁才中秀才,四五十岁才中举人、进士,那么朝廷怎么可能会重点栽培一个快要死的人? 所以,唯有年少的时候中举,三十岁之前考中进士,将来才有可能前程灿烂。有明一代,能入内阁的大学士几乎清一色都是三十岁前金榜有名,有的更是十七八岁就考中进士。这些年轻的天才在考中进士后,会被朝廷优先送入翰林院,磨练几年便能大用。只要不出大的问题,通常,四五十岁的时候肯定能入内阁,成为帝国最高层的决策者。 魏良臣今年16岁了,却还是个没有考中秀才的童生,放在南方,和他同龄的秀才比比皆是,举人也有大把,因而良臣若是走科举这条路,他的起步其实已经是晚了很多。但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机会还有,就看良臣如何把握了。 如果把科举看成是一座大门,门后有若干需要翻越的山岭,显然,秀才的功名就是这座大门的钥匙,唯有打开这座大门,良臣才能有机会去翻山越岭。 而魏良臣,现在缺的就是这把钥匙。 回家的路上,良臣就把记忆中魏家的所有亲戚过了一遍,结果却是一个秀才或者能和秀才沾亲带故的亲戚都没有。 他真的是急了,人情世故他是懂的,只要能拐上弯和秀才沾上钩,他就有机会有可能请对方给自己做保。但若是连这个弯都没有,那他就算冒然上门去求人家,人家也不会答应他。毕竟,府试资格可不单单是考试必要条件,更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 就拿梨树村的社学说,每次童生试,社学都有三到五个名额,而可以应试的童生却绝不止这个数。换言之,谁能去考,除了童生学业是否优秀外,主持社学的吴夫子有很大的决定权。在同等学业的前提下,能不能去考试,完全就是吴夫子一言而决。自然而然,这当中肯定就要牵扯到一些人情事故和利益了。 魏良臣是可以参加府试的,因为他已经考过县试,并且参加过一次府试。虽然没有考过去,但却不会剥夺他县试成绩。只是,继续参加府试的前提条件却是秀才做保。吴夫子不再收良臣,那肯定不会给他做保,如此一来,魏良臣的名额就给了别人。 至于那个顶了良臣名额的童生家里是不是给吴夫子什么好处,那就不是良臣问得着的事了。他也没法指责吴夫子,谁让他自己不争气,白白荒废两年,还将自己的名声弄得那么臭。官司就是打到县里,谁也不会说吴夫子事办错了。 难道,科举这条路就这么断了不成! 自己刚刚还对吴秀芝说将来要和潘学忠做“同道中人”,要是真的不能再读书科举,这话当真是成了笑柄了。 良臣心事重重,也不知是怎么从社学那里回来的。回家的路上,碰到砍柴回来的大哥良卿。 良卿见弟弟又出来乱跑了,不由说了他几句,然后拉着良臣就回家。 良臣没敢告诉大哥他去找吴夫子的事,蔫着脑袋心不在焉的跟在良卿后面。 半道,却听西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看去,一支队伍正往村中来。不少村民都跑去看热闹,队伍前头还有好多孩子在那蹦了跳的。 村里谁家办喜事? 良臣停了下来,好奇心让他想看看明朝人是怎么娶媳妇的。 良卿也将柴从肩上卸下,站在弟弟边上远远望着,一脸羡慕的样子。 良臣瞥见大哥的神情,不由暗自叹口气,良卿这年纪放在后世不大,可搁现在却是大了。这要是再娶不上媳妇,只怕这辈子注定打光棍了。 锣鼓声越来越近,整个村子都被惊动,大人小孩都围了过来。良臣看到他爹魏进德和隔壁张婶也在人群中,便拉着哥哥凑了过去。不等他爹说道他,良臣就抢先问了起来:“爹,今儿谁家办喜事?” “不是谁家办喜事,是张家老幺回来了。”说话的是张婶,这是个热心的妇人,打小瞅着良臣兄弟俩长大的。 “张家老幺?” 良臣摸摸脑袋,没想起这人是谁。良卿也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这人颇是耳熟。 见兄弟俩不知道,张婶笑道:“就是那个叫官府枷了一天一夜的偷鸡贼,不过人家现在可出息了,在宫里当老公呢。这不,返乡看他爹娘来了,瞅着可真是风光啊。” 说话间,张家老幺的队伍到了眼面前,几个队伍帮闲的不时拿着各式点心向村民派发。队伍里还有几个兵丁,瞧服色,像是邻县卫所的兵,也不知张家老幺怎么使动来的。县里也有人陪着,这人良臣识得,正是吴秀芝的大哥,在县里六房当书办的吴德正。 张家老幺坐在马车里,不时掀起帘子朝熟识的村民打招呼,一脸笑容,好不得意的样子。里正和乡老等人早早就跟在马车边,陪着张家老幺说笑着。 张家人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可一世的神气。 六房书办吴德正在梨树村百姓眼中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如今这等大人物却为张家老幺鞍前马后,一路陪着笑脸甘当下人般听使唤。这反差可是让梨树村的百姓开了眼界,连带着,张家老幺在他们心目中更是高高在上。 良臣看了半天,方才醒悟,原来这张家老幺在宫里当太监,而“老公”是此时百姓对宫里太监的称呼。 换言之,这是一个在宫里发达了的太监衣锦还乡的故事。 良臣能清楚的看到附近村民对张家老幺羡慕的样子,不少人还上前恭维张家老幺。他心下不以为然,不就是个宫中阉人么,值得这么拍马屁么。 不过,当他扭头看到大哥良卿时,却愣住了,因为此时的良卿也是一脸向往的样子。 良臣无语了,也不自禁想到一句名言——“大丈夫当如是也!” ................ 感谢顾青衣i书友的100元打赏! 第七章 咱家宫中也有人 本书首发,请求收藏和推荐票支持! ……… 张家老幺有个名字叫张炳,不过因为人长得胖,再加上在家时经常偷鸡摸狗,所以十分的被村民瞧不起,被人起了个外号叫“猪头炳”。 只是,现在可没人再敢呼张家老幺叫“猪头炳”了。就连当年起这外号的那村民,这会也是满脸堆笑的凑在张家人旁,唯恐发迹了的张家老幺会跟他算当年的旧账。那一脸忐忑不安的神情,知道的人见了都是好笑。 当真是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梨树村的村民都知道张家老幺自阉到京城谋饭吃,然而谁都不曾想过,猪头炳竟然混得如此人模人样,还真在宫里出人头地了! 不少张家老幺幼时玩伴看着曾经的“猪头炳”被县里的人和里正、乡老那般恭维着,一个个心里当真是不是滋味。 这滋味之中,更多的是眼红。 魏良臣足足在那呆了半刻钟,才算接受了眼前他看到的这一幕,并且深深理解村民们包括他大哥良卿为何对张家老幺如此羡慕。 原因很简单,河间府这地离京师很近,可相较其它地方却很贫穷。为了生活,百姓们便各展神通,所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只要有口饭吃,又没有杀头的危险,大抵不论做什么,百姓们都是极其踊跃的。 条条大道通温饱、达富贵。 若干条大道之中,自阉入宫做太监,就是河间府百姓求存之路其中之一。 自己把自己切了,然后进宫当太监,这是需要很大的狠心和毅力的。 一般人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的,因为这事太不容易,一刀下去,那就是绝了后,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则是被人瞧不起。 不论前世今生,那方面不行的男人,还算是个男人么?在女人面前能摆得起谱? 任你白日再如何英雄了得,晚上衣服一脱,那都是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 只是,只要能下得了这狠心,真能被选入宫中,那就衣食无忧了。要是祖坟冒烟,在宫里谋了职司,活得可比当官的都快活。 没见张家老幺在家的时候不过是个偷鸡摸狗辈,可把命根子一切,这才短短七八年光景,就衣锦还乡了嘛! 没有当年那一刀,猪头炳能这么威风的回来?能叫县里的人和里正他们如此巴结?能使动得了卫所的大兵?能衣锦还乡?! 不能! 细细算起来,光是梨树村这二三十年,就前前后后有六七个人自阉去了京师谋生,不过可惜的是,这些人中也就张家老幺算是熬出来了。其他几个,默默无闻的很。 听里正说,张家老幺现如今在宫里宝钞司做监丞,这可是有品级的职司,据说和县尊一样,都是七品。不过听着品级都一样,可张家老幺是在宫里当差,皇帝身边的人,这性质又不一样了。具体个怎么不一样,就不是只去过县里的里正能说得上来的。 张家老幺回乡这两天,不但县里陆续有人来拜访,府里也来了人。一时间,小小的梨树村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当然,张家的热闹和魏家没关系,自打前儿看了热闹后,魏家爷三就再没往张家那边凑过。 相较人家的好事,自家那两亩八分地才是大事。 人心就是如此奇怪,明知自家的地已经被朝廷征了,可魏进德就是不死心,还天天往田里跑。里正家也是一天去三趟,就想着福王说不定看不上梨树村的地,回头跟他老子说不要了。这么一来,就皆大欢喜了。 良卿也存着他爹的心思,陪着往里正家奔了几次,烦得里正见到他爷儿俩就头疼。良臣倒是没去,因为他现在觉悟很高,明白小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另一方面,良臣还在头疼科举的事,没心思陪他爹和大哥在外面瞎转悠。 这天,良臣正躺在床上琢磨府试的事,院子外传来他爹和大哥的脚步声。 良臣忙上床上坐起,刚迈出屋子,就见他爹和大哥坐在门坎上生闷气。 “爹,出啥事了?”良臣有些奇怪,好好的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刚听人说了,张家的地不用征了。”魏进德没吭声,良卿答的话。 “张家的地怎么不用征了?不和我家的在一块么?” 良臣有些糊涂,没明白什么意思,要不是他爹和大哥样子不对,八成还以为朝廷不征地了。 良卿闷声将事情说了,原来就在先前他爷俩在村子里撞见张家的人到田里干活,于是觉得奇怪,这地都叫朝廷征了,还下地做什么?结果一问方才知道,人张家的地不用征了。 “凭什么不征他家的?他家要不征,我家也不给征!” 良臣十分不服气,张家在村东有六亩地,他家若是不征,官府凭什么征自家的地。不惠寡而惠不均。这家不征征那家,算什么? “别说浑话了,我家能和张家比么?人张家老幺可是宫里的老公。”良卿气归气,可不浑,跟官府对着干的事,他可不敢。 一听这话,良臣更是不服气,嘟囔道:“在宫里当老公就能不征了?” “傻小子,朝中有人好办事,不知道么?张家老幺现在出息了,县里能不给他面子?”良卿摇摇头。 良臣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因为没法说。有明一代,内廷外朝并重,张家老幺真要往肃宁县打个招呼,这地方上怎么也要给个面子。左右不过几亩地的事,福王那边怕是更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兄弟俩谁都没说话,都觉憋屈的很。这时,他爹魏进德却在那喃喃一句:“其实,咱家也有人在宫中。” “啊?爹你说啥?”良卿听了一愣,没反应过来。 良臣听清楚了,下意识问道:“谁啊?” 魏进德看了眼两个儿子,慢吞吞的从门坎上站起来,一脸迟疑的模样,显是不想说。 良卿反应过来了,有些激动道:“爹,你倒是说啊,咱家谁在宫中?” 良臣也巴巴的看着他爹。 魏进德显然是不愿意和两个儿子提这件事,可这话是他自个提的,两个儿子又都在看着他,人也都大了,这件事迟早也得告诉他们。 于是,犹豫片刻后,他终是说道:“是你二叔。其实他没死,如今在宫里当老公,改了名字叫李进忠。” “二叔改了名字在宫里当老公?”良卿只觉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二叔死在外面呢。 良臣也很惊讶,正准备问个明白,突然“咯噔”一下,旋即就觉心跳得厉害。 “爹…你说…你是说…咱二叔叫…现在叫李进忠?” 良臣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在发颤,眼珠子更是鼓得老圆。 第八章 举世无双的金大腿 良臣真是呆了,呆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魏进德不知道小儿子这会心里在想什么,只在那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当爹的没有说话,但对于此事的肯定态度却是一目了然的。 “这么说,咱二叔真的没死?” 良卿惊讶过后不由欢喜起来,他生性淳朴,自为亲人在世而高兴。 魏进德却暗自叹了口气,有关老二进忠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坎,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阴影,如果不是张家老幺回村这幕触动了他,令得他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或许,这件事将会被他一直深藏在心中,直至带进棺材。 说恨,魏进德真是打心里恨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弟弟,当年若非老二胡作非为,卖妻卖女卖田产,他爹也不会被活活气死,临死都没闭眼。 就为这,魏进德是说什么也不会原谅进忠的。只是,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恨意再大,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进忠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弟弟,魏进德说不思念他、担心他,也是假的。 手足情深,血浓于水,真是恨到极点了,做兄长的也不会一直收藏着弟弟托人带回来的家书。 魏进德知道弟弟不识字,这封家书是花钱请人写的。上面情深意切,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悔意。可惜的是,当年魏进德对进忠恨意未消,所以并没有给进忠回信。以后,他也没有再收到进忠的家书。 因此,这么多年下来,除了这封信,有关弟弟魏进忠的一切,魏进德除了知道他改名李进忠入宫当老公外,其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现在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 一句鬼使神差的话,令得当爹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当年,想到了兄弟俩幼时成长的一幕幕,想到了兄弟二人成年之后家里发生的一切,想到了那个深夜,老二被一帮逼债的堵在家中,然后一狠心拿起菜刀挥下的那幕…… 同样,一句鬼使神差的话,却让做儿子的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并且一颗小心扑通跳得厉害。 良臣就愣愣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他爹,半天没有一句话。 看样子,就好像突然鬼上身,又或是被什么吓住般。 良臣这样子可吓坏了魏进德,良卿也被吓着了。爷儿俩将良臣抱住,要不是良臣及时打了个喷嚏,只怕良卿都要去掐他人中了。 “爹,大哥,我没事。” 良臣推开良卿的手,神情恢复正常,和刚才一样,看不出丝毫不同。只是,此刻良臣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的很。 唏嘘、感慨、激动、兴奋、震惊、不可思议、666…… 诸般夸张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绘魏良臣此时的心境。 因为这件事比奇迹还要奇迹。 如果前世的历史书没有骗人,良臣敢肯定,这个改名叫李进忠的二叔,就是鼎鼎大名,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厚一幕的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 遗臭万年也好,流芳百世也好,总之,魏忠贤千古留名了,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拼死也无法得到的历史最高“待遇”。 魏忠贤做到了中国若干年来,无数文人士子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的名字,就像一座大山般,牢牢压在了明末这段历史,使之成为后世之人研究明末历史永远绕不开的烙印。 良臣不能不激动,从他爹说出李进忠三个字时,便意味着,他魏良臣不是什么连府试都考不上的童生,不是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而是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的亲侄! 一条大腿,一条魏良臣从来没想过的金大腿,举世无双的金大腿,就这么毫无征兆,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要不是他爹和大哥在场,魏良臣只怕要猛扇自己一个耳光,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二叔都是魏忠贤了,我还科举个屁,奋斗个毛! 又有些暗骂自己蠢,他爹魏进德这名字或许自己陌生,可大哥魏良卿的名字怎么就没让他联想到那位九千岁。 须知,魏忠贤发迹后,大哥良卿可是先授肃宁伯,后晋宁国公的。而老爹魏进德,在他70岁高龄时,也得授锦衣卫千户,还是和魏忠贤的相好客印月的儿子侯国兴一起封的。 并且,在得授锦衣卫千户那天,他爹魏进德很是高兴的将自己名字改为魏钊,意为既有钱又有权。 这真是… 重生以来光想着如何科举出人头地,却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份,良臣真是汗颜,亏得自己前世还是写网络历史小说的呢,这历史知识真是白瞎了。 但,似乎,历史上没有自己啊? 要有的话,怎么大哥良卿当了宁国公,自个却默默无闻,连个名字都不曾出现呢? 同样是亲侄,二叔魏忠贤没理由厚此薄彼,拉老大一把却不把老二一把的。 魏良臣有点纳闷,但很快释然,这年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四五十岁的,或许“自己”早在二叔发迹之前就已经死了,这才没能史书留名。又恐怕,若非自己,真正的魏良臣早就死在这次马厂的毒打之下了。 但凡稍微有点正直心,接受“正统”历史教育的重生者,知道自己是魏忠贤的侄儿,多半都会很羞耻,甚至愤恨,胸中一股“羞于此人为亲”的大义凛然。 搁良臣身上,这大义凛然肯定是没有的,不但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反而兴奋不已。前世,靠着码字编故事,毫无前途的他,可不会放过今生拥有如此一根金大腿的机会。 越想越高兴的良臣,时而看向他爹魏进德,时而看向他哥魏良卿,越看越欢喜,越看越顺眼,越看越亲近。 要不是没法说,良臣真想告诉他爹和大哥,十几年后,咱们魏家阔了! 至于二叔魏忠贤日后的下场,良臣却是下意识的将他抹除了。 因为在他看来,有了他这位本不应存在的亲侄,二叔若是还能叫朱由检给收拾了,那当真是天理难容得很。有了自己这位九千岁亲侄,大明朝若还要叫关外那帮满鞑子捡了便宜,那同样也是天理难容得很。 第九章 前路风景无限好 “爹,二叔为啥要改姓呢?”良卿见弟弟没事,转头问他爹道。 这事良臣也觉得奇怪,正所谓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二叔能下得了那么大的狠心给自己一刀,没道理进宫后反把自个姓给改了的,这有点不合常理。眼面前现成的例子在那,衣锦还乡的张家老幺就没有改姓。 这个问题把魏进德难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老二为何改姓,便没好气的对良卿道:“当老公很出息么,你二叔那是不想给咱老魏家丢人,所以才改的姓。” 话刚说完,良卿却不以为然道:“当老公当然出息了,爹你没看见张家老幺那得意的样子…” 良卿说着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一片羡慕之色,魏进德见了,气得哼了一声,把良卿给吓得不敢再说。 良臣见了,哈哈两句,心里却隐隐猜出二叔为何改姓。 原因多半真如他爹所说,是不想给老魏家丢人。毕竟当阉人虽是条能温饱,且有机会富贵的道路,可毕竟代价太大,不到绝路了也不会走这一出。故而,这没皮没脸的事,还是不给祖上丢人了。 这就好比上山落草、打家劫舍的江湖好汉们,哪个敢用真名的,不都清一色的化名浑号么。前有梁山上的好汉,后有闯王八大王等一干流寇,混出头之前可没见他们敢用真名的。 人嘛,都好个脸皮,哪怕自己干得是丢人的事,可怎么也要想方设法说服自己,或者说掩耳盗铃。 当太监已经对不起祖宗爹娘了,索性就连姓也改掉得了,如此一来,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至少,丢的是外人的姓,不是本家的姓。 等到发达了,混出人模人样了,再改回来也不迟。就拿张家老幺来说,你怎就知道他没在宫里出息前,是不是也姓张。 不过换个角度看,二叔改姓这件事,也说明这位九千岁内心之中还是知道羞耻的,要不然也不会改姓。 当然,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比如前世史书有一种说法,说是魏忠贤随母改嫁姓的李,后来发迹了复回本姓魏。 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魏良臣相信,二叔哪怕改名叫大雄,小夫什么的,对于自己的亲人,他肯定还是认的。否则,就不会发迹后如此提携自己的大哥和侄儿了。 这位九千岁,在史书上名声再不好,对他的亲人,却是没说的。 如此一想,良臣就越发淡定了。 一条比大象腿还粗的金大腿横空出世摆在他面前,如果他还不知道好好珍惜,好好利用,实在是枉为两世为人了。 本来一直让他头疼的府试之事,这会一下就抛到脑后去了,满门心思想着的是怎么去京城见见自己这位素未谋生的亲二叔。 虽然,这位二叔还得至少十年才能崭露头脚,不过,感情牌这东西,宜早不宜迟。 ……… 有关二叔为何自阉进宫当老公的事,良卿问了他爹,魏进德没说。良臣对这个没兴趣,因为他知道二叔是为啥进的宫。 说白了,一个赌徒的悲哀而矣。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个赌徒日后会有那么一场泼天的富贵。 魏进德突然叮嘱两兄弟道:“你二叔当老公这件事,村子里没人知道,你们谁也别说出去。你大姐那边也不要说,杨家人可不知道你二叔进宫这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大姐日子就更难过了。” “爹,二叔在宫中当老公,杨家人还敢欺负咱大姐?” 良卿想的和他爹不一样,张家老幺衣锦还乡的风光劲在他脑海中可印象深刻呢。照他看来,杨家人若是知道自家二叔是老公,肯定不敢再欺负大姐,拿她当佣人使唤。 魏进德叹口气,道:“宫里那么多老公,有几个能出人头地的?就拿咱们县来说,又有几个张家老幺?你别以为你二叔在宫里当老公就多了不起,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二叔现在究竟在不在了。” 说这话的时候,魏进德没来由的一阵伤感。他这番话说的也没错,肃宁县就不说了,光梨树村这些年就出去七八个自阉到京城谋生的,可回来几个了? 若是老天爷保佑,老二进忠这会没死,但谁又知道他在宫里做什么?退一万步讲,就老二那性子,真要在宫里混出人样来了,他能不回家看看? 良卿撇了撇嘴,没说话。 良臣倒是觉得,自家这位二叔现在宫中虽然没有混成大人物,但怎么也应该小有成就。不过他眼珠子转了转,同样没说话。 魏进德看了兄弟俩一眼,摇了摇头,一个人进屋去了。 良卿见他爹进屋去后,有些急燥。他很想跟进去和爹说说自己的想法,但在门口彷徨几次,终是没敢进去。 “大哥,我也进屋去了。” 良臣急着回屋消化这个天大好消息,把良卿一个人扔在院子里。 良卿随口应了声,没管弟弟。 回屋之后,良臣一会坐在床上,一会坐在板凳上,一会托着腮帮子支在桌上,是怎么也坐不住的。那脸上更是忽而笑容满面,忽而眉头深锁,表情变化得如云雨般快。 只是,不知想什么。 过了片刻,良臣突然翻出自己许久没用过的毛笔,又翻箱倒柜找出块已经干透的墨饼残渣,兑了些水后化开,就着早年在社学使的一本空白册子上提笔写了这么一行字。 “己酉年六月初八,闻叔为宫中大裆,惊喜交织,难以言表。” 写完这行字,良臣想了想,又提笔添了一句——“吴家有女秀芝,于府试之事笑于我,他日必为之美。” 写完之后,良臣吹了吹墨迹,然后奸笑一声,将册子收好。 他决定了,以后不管谁得罪了自己,或者是自己看谁不顺眼了,就都记到这小册子上,等将来乘九千岁的东风到他(她)们面前装个逼,让这些人瞅瞅,他魏良臣是何等的风光! …….. 感谢顾青衣i书友的100元打赏。 第十章 死马当活马医 不得不说,自打知道自己亲二叔就是魏忠贤后,魏良臣颇是有点小人心态。 这也难怪,毕竟前世的李子荣不过是个普通人,陡然知道天大富贵等着他,心态上难免会“小人”化。 这种心态就如一夜暴富的土财主般,狂喜之余目空一切了。 三个月后的府试,良臣是不准备参加了,身体原主人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便是他现在奋发,再凭借两世知识勉强能考上秀才,举人这一关怕也过不去,更何提进士呢。 相较这个时代那些头悬梁、锥剌骨的科举精英们,良臣还做不到傲视群雄,鹤立鸡群,他能捡人家牙缝掉出来的就很不错了。 别的不说,就是县里那个潘学忠,就足够良臣仰望的了。套用后世话说,都是同龄人,咋差距就这么大的呢。 嘴上说着要和人潘学忠做同道中人,实则上,也就是少年人的夸夸之谈。往好了说,那是树立一个人生榜样;往坏了说,就是不自量力。 吴夫子的女儿吴秀芝为什么看不起良臣,原因不正是竖子不堪教么。亦或说,魏家的祖坟冒不了青烟,他老魏家根本就没有读书的料。 所以读书这条路,本就是良臣没有选择之下的唯一选择。 要么做农民,要么去读书,二选一之下,良臣当然是硬着头皮去读书了。 可是辛苦寒窗苦读十年,连举人老爷都不定能做上,现在躺在家里就能等一个伯爵、侯爵,甚至国公,换谁,都知道如何选择。 良臣琢磨着,自己也不可能就这么在老家干耗十几年,那真是虚度光阴了。所以他寻思,自己应该弃文从武,这样日后就能凭借二叔的权势在军事上有所作为。 这个选择也是良臣的一个自保之道,十几年后二叔之所以败亡,关键原因不是因为最大的靠山天启死了,而是因为他手中没有兵权。 确切的说,魏忠贤直至崇祯上台,除了五虎五彪这帮锦衣卫和六部的爪牙,他手下压根就没有一个真正带兵的大将,也根本掌握不了一支能够敢对皇帝动手的军队。 以至于当时督师在外的孙承宗几次想带兵进京“清君侧”,而魏忠贤却无任何应对之法,阉党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还是得亏孙承宗太忠,没敢走这一步,阉党这才化险为夷,成功反击,一举打压东林党。 良臣记得史书上曾提及过,崇祯在对二叔动手时,阉党中有人劝二叔先手下为强,奈何自家这位二叔赌了一辈子,最后一把却没敢全押,结果就这么一步步被崇祯套牢,最后落得个自缢的下场。 魏忠贤为什么不敢动手,除了被崇祯的假象迷惑,对他抱有幻想,最重要的还不是因为他没兵可调吗! 没有兵马在手,阉党的倒台,大致也就是一道圣旨就能做到了。 但,若是自家亲侄就是武将,手底下有支听魏家指挥的兵马,那么魏忠贤的命运能够改变,老魏家这爷三的命运也能改变,大明朝的命运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起码,不会比原本的命运差。 自己才16岁,现在从军,不迟。 良臣打定主意,先去京城见二叔,然后想办法从军。别的本事他没有,保命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而且,得益于身体原主人的“胡作非为”,他十分精通马术。 这一点,和二叔魏忠贤极其相象,史载魏忠贤喜驰马,能右手执弓,左手控弦,射多奇中。 二叔的马术从哪学的,良臣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县里的太仆寺马厂。而他的马术,同样也是在太仆寺马厂学的。只不过他比二叔倒霉,偷人家马骑时被逮住了,被打得半死不活。 细细算起来,良臣还真颇似他二叔,要不然村里人也不会常拿他与二叔作比,私下里称这对叔侄都是一对活宝了。 从时间上算起,现在是万历三十七年,距离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还有十年,其间明朝和后金有过几次小规模战斗,战争的烈度不强,只要自己不是那么倒霉催的落在抚顺或铁岭城中,那么绝对可以存活下来。 有机会,就想办法将萨尔浒之战稍微改变一二。没机会,就坐等万历驾崩,然后给自家二叔出主意,使他能在移宫案中不被东林党那帮人羞辱太过。等到天启上台,那么一切就顺风顺水了。 主意拿定,魏良臣便准备去找他爹说进京的事,刚要动,大哥良卿却推门进来了。 良卿在外面想了很久,且和良臣想到了一块,那就是准备劝他爹想办法去京城见一见二叔。 良卿的想法很简单,死马当活马医,要是自家二叔真在宫里混得不错,那么便请他给县里打招呼,和张家一样保住祖田。 要是二叔混得不行,但在宫里也二十年了,怎么也能在有权势的太监面前说上几句话吧。央求人家一二,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这真是不谋而合了,良臣也想进京,良卿也是这想法,保祖田这个借口最合适不过,于是兄弟俩一拍即合就去找他爹魏进德。 “进京?” 听了两个儿子的说辞,魏进德有些惊讶,不过没有当场拒绝这件事,而是在思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良卿见父亲没有反对,忙将自己在外面想好了的说辞讲给他爹听,无外乎没了那二亩八分水田,他们家的日子就没法过。又说这地是祖上留下来的,真要是搁他们手中没了,实在是对不住祖宗等等。 魏进德被大儿子说的有些心动了,今儿他鬼神使差的说起老二进忠的事,多多少少也是受了张家的剌激,这才想起老二也在宫中当老公。要是老二也能如张家老幺般给家里出把力,那块地可就能保住了。 良臣在边上看得明白,他爹和大哥良卿身上其实都有农民的小心思,就是能占便宜的话便尽量去占,实在占不了便作罢。这无关本性是否淳朴,为人是否狡诈,只是单存的生存之道。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多一块地,少一块地,对于农民一家的命运有着极大的影响。要不然,几千年以来,何以汉人一旦有了钱,就喜欢买地做地主的呢。 地乃永恒之产,有永恒之产,自可供养子孙读书,从而由农入仕,改变一家乃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魏进德省吃俭用供良臣上社学,图的不就是良臣能有出息么。而这一切,是建立在他有那两亩八分水田基础上的。没了这块地,不但以后没法供良臣读书,他爷三的日子只怕从此每况愈下了。给两个儿子娶媳妇,更是从此想都不要想了。 张家沾了老幺的光,得了便宜,自家为什么不能呢? 老大说的对,不进京去找他二叔,又怎知事情不成呢。就算不成,也损失不了什么。 思来想去,魏进德同意进京找二叔,只是派谁去呢。 他先看了看大儿子良卿,再看了看小儿子良臣,一时拿不定主意。 良臣自告奋勇了,挺着胸膛道:“爹,我去吧。” “你?”魏进德皱了皱眉头,“你这腿伤刚好,哪能去京城。” 良臣生怕他爹不让他去,忙做了几个动作,以示自己腿伤早就好了。 魏进德还是有些迟疑,良卿却在边上说了:“爹,我看就让老三去吧。他这两年常在外面跑,见过世面,比我懂得多。” 良臣万万没想到,常与一帮狐朋狗友在县里乱逛,在他大哥眼中竟然也算是见过世面。 他想着他爹肯定不是这么想,不想他爹却认同大哥这话,在那点了点头,道:“也好,家里还要有人干活,老大就留在家里,老三你去吧。” 有了这话,良臣当真是窃喜万分,心一下子就从梨树村飞到了京城。 .......... 知道大家嫌新书太嫩,宰不得,都想着要养养,在此骨头只想请大家能够天天给点养份,呵护这颗嫩苗。 收藏、推荐,我很需要! 第十一章 此去京城寻富贵 肃宁县离京师只有500多里路,若乘县里的车马,大抵十天就能到。 良臣虽说这两年跑了县里不少地方,可也是头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不过他不怕,他爹也不怕,因为这个时代16岁早已是成年人了。 本村就有两个和良臣同龄的少年,一个刚娶媳妇,一个孩子都会叫爹了。女孩的话,成亲更早。 良臣他大姐,也就是二叔魏忠贤的女儿魏春花,便是6岁卖给杨家做童养媳,13岁和丈夫杨六奇同房。如今,大女儿十岁,小女儿七岁。 这种事情,放在良臣的前世,肯定是让人难以容忍的。但在眼下,却是再平常不过。 直至解放前,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不过36岁。清楚这一点的良臣,自然不会对这个时代的早婚早孕感到吃惊和排斥。相较土地而言,传宗接代显然更重要。 故而在他爹魏进德和大哥魏良卿眼中,良臣这两年再是不争气,总都是大人了,所以一个人去京城找二叔,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尔今天下太平,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路上没有什么匪徒大盗,不虞路上有个什么好歹。 上京需要盘缠,路上再怎么省着点花,来回路费和吃住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魏进德将侄女春花给的那荷包拿给了良臣,里面少了一颗银豆子和两枚小平钱。 少的那些是魏进德拿去还给邻居了,余下的本是准备还给村里亲戚的,不过因为朝廷征地的事,魏进德没顾得上。也幸好魏进德没把钱都还了,要不良臣上京的路费一时半会他还真凑不上。 进京的事,宜早不宜迟。迟了的话,朝廷把地征了,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白跑京城了。 良卿连夜做了几张大饼供良臣路上吃,又帮着良臣收拾衣物,打成一个包袱。 因为小儿子从前的事,魏进德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过来和良臣交待了几句。 良臣一一听在耳中,态度恭顺,让魏进德心里踏实许多。 老魏家就良臣一个人识字,这次进京又是去找二十年没音讯的二叔,加上二叔也不认识良臣,因此魏进德便让良臣写封信带给老二。 为了证实良臣的身份,魏进德又将当年老二带回来的那封家书取出,递给良臣让他随身带着。 忙活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 良臣他爹和大哥良卿都困乏去歇了,良臣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就那么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当真是辗转难眠得很。 也不知外面几更天了,良臣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这一夜,梦中尽是九千岁的身影。 不止一次,酣睡的良臣脸上都会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黑暗之中,看着倒是十分的诡异。 ……… 次日,天未亮,家里的公鸡尚未报晓,魏良臣就迫不及待的起床了。 大哥良卿比良臣起得还早,煮了碗面疙瘩端给良臣,让他吃的饱饱的上路。 “路上莫要与人争执,也莫要孤身一人,与人家结个伴同行,遇上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送小儿子到村口的一路上,魏进德喋喋不休。良臣听着自是不嫌烦,不时答应几声。 梨树村没有直达京城的马车,村子只有一条乡间小道通往十几里外的官道。沿着官道向北再走二十多里,便是肃宁县城。 良臣必须自己步行到县城,然后搭乘县里车马行统一发送的大车去京城。这与后世的汽车、火车发车规矩是一样的,只不过交通工具原始落后而矣。 “爹,大哥,你们回吧。” 良臣从大哥良卿手中接过包袱,系在了身上。 良卿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句:“钱放好了,贴身藏着,莫要叫人窃了去。” “若是见到你二叔,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说到这里,魏进德犹豫了下,又吩咐良臣:“倘…倘若你二叔不在了,便与人打听下,有可能的话,将你二叔带回来。” “爹,你放心,二叔肯定还健在的。” 良臣这话当然不是安慰他爹,而是事实,日后的九千岁现在肯定还活着。 “唉。” 魏进德叹了一声,挥手示意良臣上路,他真的很怕兄弟已经不在人世。 “爹,大哥,我走了啊!” 良臣吐了口气,看了眼北方,在他爹和大哥的注视下,兴冲冲的踏上了北上寻亲路。 村里不少村民已经起了下地干活,路过村口看到魏家爷三,不由好奇。不时有人问魏进德和良卿,良臣这是去哪。 魏进德不敢告诉他们实情,因为这件事村里没人知道,再说这事也不好启齿,便吱唔说良臣是去探亲。 这一说法倒让不少村民更是糊涂,因为魏家在外面哪有什么亲戚。但人家不说,他们也不好刨根问底。 …… 从梨树村出发才走了六七里路,魏良臣就有些吃不消了。 习惯了前世交通工具的便利,陡然回到几百年前用两个脚板底走路,良臣陡然还真不适应。 在路边一块石板上歇了会后,良臣咬咬牙继续上路。中午之前他得赶到县里,要不然就搭不上大车了。 又走了几里,脚下虽疼,不过良臣总算撑下来了。 随着太阳的升起,一派田园风光呈现在了魏良臣的眼前。路两边除了麦田就是丘陵,还有一片很大的草场。 空气十分的清新,视野所及,一片绿色,让人心矿神怡。 那片很大的草场是太仆寺设在肃宁县的马厂用来养马的,良臣不止一次在这里偷人家马骑。三个多月前,也是在这片草场叫马厂的人逮住,活生生打断了腿。 要不是没有时间,良臣多半就会停下拿笔在小册上记下这桩事。 有关马厂的事,良臣知道的不少。 近些年还好,早年间河间府这一带的百姓都有个负担,那就是替朝廷养马,即所谓的“官马民养”。 “官马民养”是明初宣德年间制定的,由官府指定养马户,五户养一匹,其中一户为“马头”。五十匹为一群,选一户为“牧长”。按规矩,一匹母马,每年要向朝廷交一匹马驹。 凡是马户都可以免交田租,并且可以在官府草场上放牧。这制度早期对于明朝的军马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只是时日久了,和所有的制度一样,“官马民养”也是弊端百出。 因为马养死了马户要赔,交不出马驹马户也要赔。仅是这点,倒不足以摧毁“官马民养”制度,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朝廷本身。或者说,是那些皇亲国戚们。 明中期以来,河间府的草场大半都被划为了庄田,没有了朝廷草场牧马,马户们只能在自家地里种草,如此一来,就不能长粮食。没有吃的,矛盾一积累,便连续爆发了几次马户起义。 直至如今,马户制度已经名存实亡。若非太仆寺负有御马重任,皇室还需最后的脸面,只怕这肃宁县的马厂和草场早就不存在了。 一边唏嘘,一边咬牙切齿,良臣从马场边上的小道穿过,终是看到了前面通往县里的官道。 官道是青石板铺成,有年头了,据说是百年前铺就的。不少石板已经发黑,边上更是长满青苔。遇上下雨天,走在这些石板上,不但不注意会滑倒,更是走一步就溅一地水。 岔口处有个凉棚,是附近村民为了补贴生计搭的茶水铺。南来北往的旅客要是走累了,想歇个脚,喝杯凉茶,那这便宜的茶水铺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良臣有些口渴,身上又没带水囊,便寻思到茶水铺买杯茶喝。 铺子里忙活的是个老妇,一边烧着水,一边招呼着三两个客人。 “给我来杯茶。” 良臣刚进铺子坐下,就听来时的路上有车轱辘声。他扭头望了过去,却发现是张家老幺的马车。 第十二章 矿监税使 比起前几天回乡的风光,今儿张家老幺的队伍明显冷清了许多。 前面开道的还是那几个邻县卫所的兵,那天的帮闲则只剩三个人。 魏良臣注意到,驶来的马车有两辆,前面那辆不用说肯定是张家老幺的马车,后面那辆却不知道是谁家的。 良臣估摸着张炳这是探亲结束要回宫了,所以没有多想,他有着现成的金大腿可以抱,没理由去恭维一个宫中的无名小卒,于是转过头来喝茶。 这茶真是凉的,但泡的不是茶叶,而是当地一种叫金花的草。这种草晒干之后拿来泡茶,和南方有人喜欢拿晒干的荷叶泡茶喝一个道理,都能解暑。 铺子里其他几个客人也注意到了村道上的动静,他们张望了下就掉过头不理会。 这些人只是路过此地歇脚的人,并非附近的人,自是不知道张家老幺是什么人物。 良臣以为张炳会让马车直奔官道去县里,不会停下在这小茶铺歇脚。不想,那张炳竟是个随意的人,且还体贴人,见那几个借来撑门面的卫所兵走的都有些累,于是在车上招呼一声,让大伙到茶铺里喝碗茶再走。 “谢张公公!” 带队的卫所兵头目是个小旗,姓郑,很是高兴的接过张炳扔来的一块碎银子,拉着手下几个弟兄大咧咧的进了茶铺。喝茶是用不了一块碎银子的,这多下来的钱自是张公公的赏钱。 后面那辆马车见前面停了,也跟着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人良臣认得,正是在县里六房当书办的吴德正。 “张公公,您慢点!” 吴德正跳下马车时,张炳也正要下车,他连忙跑上前搭了把手。张炳笑了笑,微微点头。 良臣见了这一幕,不由心中感慨,想这吴德正虽然没有考上秀才,但才学也不低,如今又在县里六房办事,怎么也算是个人物。其父吴夫子更是有名的秀才,按理,吴德正身上怎么也要有点风骨。不想,面对一个在宫中宝钞司做监丞的太监,吴德正就这般低声下气,若是他父亲知道了,却不知作何感想。 转念一想,张炳在村子里几天,吴德正也在,吴夫子没理由不知道儿子在做什么。这么想着,多半吴夫子那清高模样当不得真。或许私下里,父子二人一个德性也说不定。 趋炎附势,人之本性。 良臣觉得自己仿佛比吴家父子高大许多,可很快他就泄了气,也有些好笑,因为他自己不就是这种人么?知道了自家二叔是魏忠贤,就急着去认亲,这和吴德正巴结一个太监有什么区别? 大哥不说二哥,魏良臣真是没有什么资格嘲笑人家吴德正。 茶铺的老妇见来了这么多客人,其中还有军爷,不由有些慌张,手忙脚乱的拿出一叠大碗放倒桌上,然后提了茶壶挨个倒水。 那叠大碗肯定是不太干净的,郑小旗那帮人倒无所谓,吴德正眉头皱了皱,拿了两个碗到茶铺边上用桶里的水洗了,然后亲自替张炳倒茶。 张炳从袖子中拿了块抹帕,在长凳子上擦了擦。举手投足间,十分的女性化。 这模样,让良臣十分的倒胃,因为张炳和他二叔一样,是成年之后自阉入宫的,所以身材体形上,张炳可是壮实的很。 试问,一个如此壮实的男人做出小女人般的举动,正常人见了,能没点反应? 然而,茶铺里一众人等,却无一人敢在面上流露半点厌恶神情。 有两个客人见来的有卫所的军爷,还有一个好像宫中老公,本着不惹麻烦的心思,起身出了铺子赶路。茶铺里只有魏良臣还有一个老头坐在那继续喝茶。 不知是本性不扰民,还是因为有张炳这个公公在场的原因,郑小旗那帮人除了声音大了些,其它倒没什么。浑不像良臣前世电视剧中所表现那般,军爷们往哪一进,立时就有一场戏剧冲突。 又或如他自己曾写的网络小说那样,没有冲突强行也要冲突,没有困难强行也要制造,反正变着法子让军爷们和主角冲突上。 一切都很平静,各人喝各人的茶,河水不犯井水,一派祥和。 吴德正陪着张炳喝茶说话,二人没注意到默默坐在边上的魏良臣。 半碗茶下肚,肚中一片舒服,良臣急着赶到县里,便准备起身结账,刚要动,无意间却听张炳似乎说了“矿监”二字。 这两个字让魏良臣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继续作出喝茶的样子,两耳却竖得高高,他很想知道张炳在说什么。 只可惜,虽然张炳和吴德正根本没有在意铺子里的其他人,但二人所说的事却有很大干系,故而声音并不是很大。 良臣勉强听清几句,大意是吴德正说他发现了个矿,想让张炳报上去请奏开矿,然后他们一起发财。 万历皇帝开矿监,派税使增内库的事,良臣是知道的,不过具体情况却不清楚,如何个操作法也不太懂。 他想多听几句,奈何人家说话声音不大,他也没法凑过去。索性,便起身丢下一枚小平钱,背起包袱出了茶铺。 矿监税使是大事,可却是人家的大事,发的财也是人家的,和他魏良臣有何干系。 良臣起身时,张炳倒是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仅仅是看了一眼。 从茶铺出来后,良臣继续往北走。此地离县城还有二十多里路,咬咬牙,走上一个多时辰,肯定能走到。 官道上的人渐渐开始多了,不时有马车或牛车经过。太阳也是越来越高,晒得人身上发烫。没过多久,良臣就是一身汗水了。 大概走了两三里路,张炳的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良臣避到路边的树下,看着那几个卫所兵气喘呼呼的跟着马车朝前。 “魏良臣?” 第二辆马车上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良臣愣了一下,发现叫他的竟然是吴秀芝。 “这人是谁?瞅着有些眼熟的。” 车厢里,吴德正叫车夫停下来,探出脑袋,疑惑的看着良臣。 “大哥,他是爹以前的学生魏良臣。” “魏良臣?” 听妹妹这么一说,吴德正顿时有了点印象,他朝良臣看了眼,微微摇了摇头。 不用说,吴德正肯定知道魏良臣的过往,也知道他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断腿的事,所以对这老家的少年很是看不上。 “你去哪?” 吴秀芝一只手掀着布帘,一只手搭在车窗上。 “我到县里。” 人家大哥在这里,良臣可不敢瞎说。 “噢。” 吴秀芝点了点头,又朝良臣身上的包袱看了看。 良臣心中一喜,以为这姑娘会看在同村人的份上请自己坐马车,这样可就省好多体力了,谁知吴秀芝直接把帘子放下了。 “大哥,我们走吧。” 车厢里,吴秀芝一点也不愿搭魏良臣一程。吴德正更不想顺捎村子里这个“不良”少年,于是拍了拍车门,示意车夫驾车跟上张公公的马车。 车夫鞭子一甩,马车顿时向前驶去,留下一脸无奈的魏良臣。 ……… 骨头没有花钱运营这本书,所以新书的成绩完全靠各位兄弟支持,故而还请大家能够多给点推荐票。 第十三章 在下许显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 良臣脸上讪讪一笑,山不转水转,秀芝姑娘,有缘日后再见。 搭不了别人的顺风车,良臣也只能凭借毅力继续向前了。 别说,这一路走的还真是得劲。 就仿佛前方有尊金光灿灿的大佛在向他招手,走近一看,大佛下面还有一排婀娜多姿的姑娘们在随风挥动手中的秀帕。 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魏良臣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不知不觉忘记了脚下的艰辛和疲惫。 肃宁县的城墙在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它是那么的残破、渺小。 整个墙体简直就是灰蒙蒙一片,远看不起眼,近看更不起眼。 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若非此处是一县之治,只怕也就是个稍大的镇子。 现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靖,城门口可没有什么兵丁把守。 大门洞开,任由百姓出入。 城门洞子叫摆摊卖菜的给占据了,中间留下可供车马通行的空隙。 魏良臣在城墙下面一避光处蹲了下来,这处城墙长满了爬山虎,抬头还能看到有燕子在上面筑窝。 喘息稍定,良臣急着赶大车,便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跟着人群进了城。 县城,他是一点也不陌生,这两年他隔三岔五就会和那帮无赖子一起来耍。要么是百无聊赖,满大街乱转,要么就是寻人打个架。总之,没什么好事,要不然名声也不会那么臭。 不过,肃宁县的城墙给人印象破败不堪,城中景象却是焕然一新的很。 穿过城门洞子,良臣眼前便是一亮。 城中房屋整齐有序,有高有矮,依次而建。虽说县城不大,可也分了商业区、生活区。街道上很是干净,大小商铺的牌匾一目了然的悬在店门口,让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卖的什么。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叫卖声让良臣有些恍惚,感觉回到了前世的乡村集市。 在去车马行的路上,良臣仔细观察了这个时代的城市居民们,发现不管贫富,这些居民的精神都很好,脸上大抵是看不到所谓菜色的。 穿着上面,有钱人肯定穿得好些,没钱的穿的虽然旧些破些,但无一例外都很干净。不像良臣前世看到的晚清照片,上面的人如同要饭花子般。 看来看去,良臣忍不住嘟囔一句,还是汉家的服饰好看。嗯,汉家的女子更好看。 正前方,两个少女有说有笑的结伴而来,看到肤色有点黑的魏良臣正盯着她们看。一个是害羞的扭过头去,一个则是瞪了他一眼。 良臣哈哈一笑,正事要紧,径直赶去车马行。 路上,偶尔会有街上经过的牛马拉的粪便,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粪行的人清理拾走。这些整日和臭物相伴的古人,竟是承担了后世环卫工的职责,且并非官府组织,完全的市场化,着实让良臣有些惊讶。 若非亲处这个时代,魏良臣断难相信,他是在大明朝的万历年间。 城中乞丐肯定是有的,但插标卖儿卖女这种事,良臣看不到。一路的观感让良臣越发肯定,万历年间乃是中国封建社会最繁荣、最鼎盛的时期。无论是生产生活,还是商业经济,这个帝国都是那么的让人惊叹向往。 这还仅仅是北直隶河间府的一个小县城,其它地方又是如何呢。 良臣暗骂了句前世的那些历史专家们,万历年可不是什么里里外外透着帝国的幕气,面是朝气蓬勃的一个大时代! 只可惜,大厦将倾。 这段盛世,被刻意隐藏在历史长河之中。 有的人,就是不愿意汉人知道,属于他们的朝代有多么的辉煌。 …… 车马行在县城的北头,占地很大,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汽车站。 在行会之中,车马行也是大行,比起粪行,无论是收入还是规模,还是分布,都要大的许多。 行会,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不管是做什么,想要立足经营下去,首先就得加入行会,否则,很难经营下去。 肃宁县的车马行是河间府王家的产业,这王家据说有人在朝中当官,所以地方上很是给面子,整个河间府的车马行都叫王家垄断了,利润很是可观。 良臣到车马行后,得知一刻钟后就会发去往京城的大车。他松了口气,幸好来得及,要不然就得等到明天了。 县里每天要发两班去京城的大车,一班是早上卯时,一班是午时。下午是不发车的,因为若是下午发车,那晚上是没办法赶到下一处车马行歇脚点。要是停在了荒郊野岭,虽说没有拦路的强人,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什么事。野兽这东西,可是防不胜防的。出了事,没法救治。 和前世一样,良臣也是买票上车。不过这票不是纸质的,而是一根木筹子,上面刻了编号。 卖票的人问良臣要买几等车,这把良臣问住了:还分软卧铺,一等舱、二等舱? 仔细一问,良臣不禁乐了,感情这交通业上下五千年都是遵从一个服务理念。 原来,车马行每次发车,一共发六辆。其中三辆是没有车棚的马车,上面能坐12人。两辆是有车棚的马车,能坐8人。余下那辆也是有棚的,不过只能载4人,原因是这辆马车里能睡人。 没有车棚,刮风下雨那就避无可避,票价当然低。有车棚的和能睡觉的票价肯定也不同。 人分贫穷富贵,车分三六九等。 车马行想的还是周到的,客人有富有穷,有能吃苦,有不能吃苦的。所以针对不同的客人,设计了不同的车型,这也是挣钱有道。 当然,你家要是有钱,大可以自己雇一辆马车,这个车马行也是提供的。要是是官家人或有官家给的凭证,还可以去官府办的驿站坐免费的车。 出行的途径有很多,就看你是哪种人了。 魏良臣想着去京城得十天左右时间,这一路相当漫长,所以要是能在车上睡觉,那肯定舒服无比。可囊中羞涩,有这想法也不敢落实。 良臣只能安慰自己,前路有无限富贵等着自己,眼面前的困难,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再说,现在是热天,不冷,路上真是刮风下雨的话,反而凉快。 这么想着,良臣痛快的花钱买票。 大车的票价是九枚小平钱或四枚折二钱。 大姐春花给的银豆子约摸5钱,可换十枚小平钱。 递给卖票的人一颗银豆子,找回一枚钱后,良臣拿着木筹子就去上车。 大车上已经坐了一车人,良臣数了下,共有9人,看起来自己是第十人。另外几辆马车上也都有客人,良臣没去看。 把包袱从背上解下放到脚底后,良臣就在那耐心等着发车。 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过来上车,车马行的人也忙着给马匹喂料。各辆车上的客人也开始自来熟的相互聊起来,就和良臣前世坐车一样,都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发车时间到了,良臣见车马行的人都来了,想着马上就要发车。自己坐的这辆大车上只有10人,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大家能多一点活动空间,还是不错的。 然而没这好事,这边车夫刚上来,那边就有一个青年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青年人一到车旁,就把木筹子递给了车夫,然后爬上马车,见众人都在看着他,不由一拱拳,略含歉意道:“叫各位久等了,惭愧,在下许显纯。” .............. 谢谢斐度书友100元打赏。 第十四章 不就一个丘八么 许显纯? 魏良臣扭过头,吃惊的望着那青年,不知这人是同名还是就是那位五彪之一的狠人。若是后者,那今天真是运气当头,出门遇贵人了。 须知许显纯,可是他二叔日后的阉党骨干班底,“五彪”之一,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佥事。 东林党的领袖杨涟、左光斗、周顺昌等人尽皆栽于其手,可以说,许显纯为良臣他二叔扫清东林党势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然,和良臣二叔一样,许显纯的结局也悲惨。 仔细一打量,良臣有些不确定,潜意识觉得眼前这位自称许显纯的青年不可能真是那位,因为这青年长得可是十分高大英俊,并且骨子里透着一股儒雅,和史书所记的那位以阴毒狠辣出名的许显纯完全不沾边。 或许,真是同名罢了。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自己这亲侄前脚出门找二叔,后脚就碰见二叔的小弟。 又不是拍电视剧,良臣腹诽一声。 都是出门在外,大车上的一众旅客哪里真有怪那青年迟来的意思,况且发车时间也没误。 大伙都面带微笑的和那青年客套两句,车夫在前面也笑着摆摆手,示意青年坐下。大车马上就要出发了。 青年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有些为难。 车上的空间本就不大,又搭乘了12个人,加上大包小包,留给那青年的空间着实有限。并且,青年边上坐着的是个胖子,占的位子颇大,如此一来,留给青年的位置更是有限。 众人都看出了青年的为难之处,那胖子也有些尴尬,努力往里面挤了挤,可和没动没什么区别。 “我和你换下吧。” 这时,良臣起身让那胖子坐他那边,他坐胖子这位置,这样子就勉强能让青年坐下。 此举倒是能解决问题,不过良臣边上的人却有些不乐意,那胖子若是过来,他们可就要挨挤了。 但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碍于面子,良臣边上那两人都没吭声。胖子也没拒绝,起身和良臣换了。 “多谢,多谢!” 青年忙谢过那胖子,又朝良臣笑了笑。二人坐下后,车夫便扬鞭赶车,几辆马车陆续驶出车行。 这一路,车上的人互相认识着,有两人是去过京城的,其余的都是头一次去,因此对京城很是有些好奇。 于是,众人就听那两个去过京城的人说些京城的繁华和趣事,又相互说起些各地发生的奇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这大车没有车棚,烈日当空,良臣可没精神和大伙聊天,听了一会,就顶了件衣服在头上,靠在车栏上闭目。 论天下大事,良臣知道的可比他们多。至于这些人口中的奇闻,他更是见的多了。 要不是没法说,良臣还真想和他们显摆一下,说说皇帝老儿和郑贵妃的八卦。 车轱辘一颠一颠的,初时叫人十分不适应,时间久了,竟有点催眠的意思,搞得良臣都开始打盹了。 自称许显纯的青年除了起先和大伙说了几句,后面便没再说话,而是取了一本书在那看。 马车如此颠簸,真不知他是如何看得下的。 经过一个凹坑时,马车颠的幅度有些大,一下把良臣惊醒,困意全无。车上的人也都被颠得厉害,不过这样一来,车上又热闹起来。 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后,良臣这才注意边上的许显纯看的是一本地理书,书名似乎叫什么《地理参赞玄机集》,上面还有不少插图。 这个发现让良臣很是困惑,因为在他印象中,古代似乎对地理舆图十分重视,朝廷严禁民间私藏,除了官府以外,一般人很难看到地理方面的书籍和图册。 某种程度上,和地理有关的书籍和地图,对于朝廷的重要性可不下于军国重器。 历代农民起义之所以大多失败,除了组织力度和装备士气问题,缺少地图,对地理地形无知也是原因之一。 没有地图,不通地理,便如一瞎子般。 起事之后不知道占领要隘,军事交通要地,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反而只知攻打毫无防备的州县,初时成果是大,但最终结果肯定是被知道地理的官军重重围困,届时插翅难飞,自是失败。 有此念头,良臣自是怀疑,这青年不怕犯禁,难不成是官府中人? 但又觉不像,若这位许显纯是官府中人,他便没理由坐这车马行的大车进京,直接坐驿站的车不就行了。 带着一肚子困惑,良臣不由问青年道:“许大哥,这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噢,这书是我在府里买的。”许显纯也有些看得倦了,主要是马车太颠,他看得有些吃劲。 “买的?” 良臣怔了下,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想不到自己根深蒂固的历史知识竟然都是骗人的。 见状,许显纯也奇怪了:“怎么,小哥?” 良臣忙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书不错,我也想买一本看看。” 闻言,许显纯也不由来了兴致,问良臣道:“小哥也想考武举?” “武举?” 良臣又愣了下,买本地理书和考武举有什么关系? “小哥若是无意武举,这书买来无益。若非武科要考山川地形,我也懒得看这书。”许显纯摇了摇头,知道眼前这少年并非和他一个志向。 对面正和边上人说笑的胖子听了许显纯这话,转过身子看了他一眼,猜测道:“莫非许小哥是进京考武进士的?” 许显纯点了点头:“正是,我这次进京乃是应武进士试的。” “噢?那可要恭祝许小哥榜上题名了!” 胖子是个生意人,连忙热情道,心底却在嘀咕这许小哥一身儒雅,怎的想起去考武进士的。 车上众人听了这事,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会都纷纷说些好话,许显纯笑着一一应付众人。 不想,一个杂音却冒了出来:“娘,这武进士和文进士谁高谁低啊?将来谁的官大啊?” 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天真无邪,她真是好奇,却不知这个问题让当事人很是难堪,让车上的大人们也很是尴尬。 因为,文贵武贱是这年头的“常识”。 一百个武进士都不及一个文进士! 什么武进士,不就是一个丘八么! 那女童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她女儿一下,对许显纯至以歉意。 这个举动让许显纯更是不好受,妇人的举动完全没有做作,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人难过。 难道我错了?这武进士真的就粗卑无比么?好男儿就不该为武臣么? 许显纯有些心酸。 “都好,都好,文进士也罢,武进士也罢,都是进士,都是官。” 胖子八面玲珑,连忙打个哈哈圆场。 另一边,良臣很想说句MMP,没想到,世事竟然真就这么巧,这许显纯真是那位许显纯! ........ 明天新的一周,请各位老哥助一臂之力! 第十五章 倒霉的皇亲国戚 魏良臣认定眼前这位许显纯就是那个让人闻名色变的“鹰犬”,原因就在于许显纯正是武进士出身! 世间事,不可能有太多巧合,也根本不可能有两个同为武进士出身的许显纯。 良臣断定自己不会认错,事实上,高大英俊且骨子里带着儒雅的青年的确是许显纯,日后的阉党“五彪”之一。 说起来,许显纯可是皇亲国戚,其祖父许从诚乃是世宗皇帝的女婿,尚嘉善公主。 当今万历皇帝乃世宗皇帝之孙,故从辈份上论,许显纯的爷爷便是当今皇帝的姑父,父亲和当今皇帝是表兄弟。 套用后世话说,万历皇帝就是许显纯他表大爷。 如此身份,许显纯何至于沦落到进京考武举,还要和帮平头百姓挤大车呢? 这一点,魏良臣想不明白。 换作皇帝是他表大爷,良臣怎么也要迎风尿三尺,没尿也要抖一抖的。 事实上,良臣有所不知,许显纯这位“皇亲国戚”含金量并不高,甚至于可以说是不入流。 原因在于明朝的公主不比唐宋,地位其实很低,低到甚至常被太监宫女欺负,而皇室和朝廷对此却不重视。 就拿当今万历皇帝来说,当年他的胞妹永宁公主嫁的就是京城寻常富家子弟梁邦瑞。 这梁邦瑞身患恶疾,时日不多,便想着死前娶个公主风光风光,于是往当时的大太监冯保那里贿赂了几万两银子,于是在满朝皆知,甚至首辅张居正也知道的情形下,病鬼梁邦瑞竟然就真被选为驸马了。 新婚之夜,当真是惨不忍睹,新郎梁邦瑞口鼻流血,沾满衣袍,无法行礼。没心没肺的太监居然还说新郎流血,这是红色吉兆,喜事! 事后,皇帝哥哥和太后母亲都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可怜堂堂一个大明公主,嫁人之后连夫妻之实都没有,郁郁寡欢几年就病死了。 妹妹如此,女儿是也如此。 万历皇帝的亲生女儿寿宁公主因为没有向身边的宫中女官请示,便私宣驸马冉兴让见面,结果被女宫和太监知道后,冲到公主房中就将冉兴让给拖出来,一顿狂殴。寿宁护夫心切,出来训斥,也被女宫大骂。 寿宁气不过,和驸马一起去宫中告状,可连宫门都不得进。驸马索性写了状子,准备入朝喊冤。岂料半道被埋伏的太监一阵毒打,险些没当场打死。 一母同胞的妹妹、亲生女儿尚如此,况一个早就去世的姑母呢。 因而,说不定万历皇帝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姓许的表侄儿。 这等背景之下,区区一个公主的孙子算个什么皇亲国戚。 他家,实在是配不得姓皇啊。 公主地位低,不受人重视,连带着驸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明一代,驸马爷要么是出身勋贵,否则,大多都是泯然众人,毫无影响力可言。 这也导致很多进士并不以娶公主为荣,相反躲得远远,唯恐自个倒霉摊上个皇帝女儿。 试想,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还未及春风得意大展身手,一个公主从天而降砸到身上,那铁定是祖坟上的帽儿头叫人踹了,倒霉的不能再倒霉。 人生三大苦,娶公主可是头一个。 再者,许显纯的祖父是驸马,他爹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这驸马又不能世袭,到他这一代,许家或许可以说曾经是皇亲,阔过。眼下,不过就是一家境殷实的寻常人家而矣。 不过,有一点魏良臣并不知情,那就是许显纯其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和中国历史上无数野史或正统小说的主人公一样,许显纯也是一个自幼便立下精忠报国之志的少年人。 或许,是被书中的忠良感动,又或是听了外面说书的演义,反正十岁的时候,许显纯就决定长大之后要学那班定般弃笔从戎,在祖国的边疆上纵横驰骋。 有了志向的许显纯便勤学苦练,不但书念得极好,还偷偷拜了家附近的一个老军户学武,马术什么的更是练得熟练。 种种准备,只为他日参加武举,为国报效。然而,许显纯的这一抱负却是被他爹许明远强烈反对。 所谓老子走过的桥比儿子走过的路都多,许明远深知学武将来肯定没出息,因此一心想让儿子从科举之路,将来考个文进士,光宗耀祖。 当爹的一个想法,当儿子的是另一个想法,于是父子关系就闹得极僵。 去年,许显纯瞒着他爹偷偷跑到顺天府参加了武举乡试,得中第四名。回到家后,许显纯本以为父亲会对他的志向有所认同,哪知迎来的却是一顿大骂,然后就是闭门禁足。 为了防止儿子再学武,许明远让仆人日夜看着,又担心儿子已经中了武举,会跑到京城参加武科会试,索性也不给儿子零花钱了。 没了盘缠,看你往哪跑! 只是,当爹的却小瞧了自己的儿子,在一个深夜,许显纯终是偷跑了出来,还顺手偷了他娘的一根金簪子。 因为害怕家里会在河间府拦他,熟读兵法的许显纯声东击西,在河间府摆了个迷魂阵,然后金蝉脱窍辗转跑到了肃宁来。 肃宁是小地方,许显纯不担心他爹会追到这里。只要进了京在兵部报了备,那是就算他爹带人赶到京城,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家了。 至于路上苦一点,许显纯倒是无所谓。男儿大丈夫,志在千里,这点苦算什么。 因为二叔的关系,魏良臣知道许显纯的身份后,自是盘算着要和此人结交,这也算是提早进行感情投资,组建日后的阉党班底。 但这种事,却不能操之过急,得有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拉近两个陌生人间的关系。 冒然出击,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良臣正盘算着,车夫在前面喊了,要大伙下车方便。 良臣抬头一看,大车停在了一个树林子前面。 林子里,搭着几间凉棚,有卖水的,也有卖吃的。有村民还将一些当地的特产摆在那叫卖。 嘿,这不就是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吗? 良臣乐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遗憾的是,这服务区可没有茅房,只在林子中挖了几个坑。凡是方便的客人自己前去方便,男的一波,女的一波。偷看不偷看什么的,全靠自觉。 那胖子是个自来熟,拉着众人就去方便。 许显纯和魏良臣都下了车。 一帮在车上坐得腿都麻木的男人们泄了膀胱中的存货后,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胖子估计肚子不太好,憋着脸蹲在那正出恭呢。 良臣很想问问许显纯你大爷的情况,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动声色的跟在许显纯后面。路上得十天时间,有的是机会,倒不急在一时。 回到大车边,良臣刚想上车,没想又遇上熟人了。 一辆马车停了过来,车中下来的是张家老幺。 张家老幺不是一个人进的京,边上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斯斯文文,一身儒衫,看着比许显纯还要有读书人的味道。 ......... 感谢Deadlyalive书友100元打赏。 第十六章 番子 不知为何,张公公现在突然变得很低调。 上午魏良臣还看到几个卫所兵给张炳撑门面,现在可好,兵没了,帮闲的也没了,就剩张炳和那个不知来头的少年郎君。 张炳换了身青色袍服,看着不再那么的“暴发户”。和那少年人一起下车时,不知情的多半以为这是爷俩呢。 车夫显然是尿急,将车停好后,便匆匆奔树林去了。 从车上下来后,张炳和那少年看了眼四周环境,二者均是微皱眉头。 这也难怪,张炳虽说出身贫穷,但现在怎么也是宫中有品级的监丞,其它地方他都可以随意将就,可这般在林子里解手,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抗拒的。 那少年人更是肃宁有名的才子,家中又是富有,自小就没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呆过,当然不愿意就地解决了。 良臣见张炳对那少年低声说句什么,少年摇了摇头,张炳见状只得作罢,自己去了林子。想来这位老公可能也憋得慌。 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良臣脑中闪了一下,那就是他很想跟着去瞧瞧张公公是站着尿还是蹲着尿。 不过,这念头仅仅是闪了一下,良臣还没那么下作。要明白,他二叔可也是阉人。 少年仍留在原地,手中拿着一把没有打开的折扇,站在那欣赏远处的风光。 远远看去,端的是风流小郎君。 有辆马车上不知谁家的女眷这会就偷偷的瞅着那少年,目中颇是有情意。 这一幕让良臣有些自惭形秽,在长相上,他很有自知之明,既比不过许显纯,更比不过那少年。 不过,良臣却有他们谁也不能比的东西,那就是他有一条巨大的金大腿。 我叔是九千岁,你叔是谁? 摆这风流样子是给谁看? 良臣打鼻腔里哧了一声,扭头不去看那装腔作势的少年。 他有一种无形的自豪感,或者说是扮猪吃虎的得意劲。 这是他的底气,也是希望。 许显纯也上车了,他没良臣那闲劲,东看西看的,而是继续将那本地理书拿出翻了起来。 虽然武进士在世人眼中不如文进士,甚至不屑一提,但许显纯显然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志向。 从前和他爹吵架的时候,许显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下太平,武不如文,但若将来天下有变,儿子手中这把刀却能护得全家周全。” 有此抱负之人,自然不会受外界干扰。 刻薄之言也好,无心之失也好,谆谆教诲也好,在许显纯这里,都是油泼不进。 良臣很想和许显纯探讨一番山川地形,让对方对自己敬佩无比,从而以此为突破口,拉近双方距离。但想自己现在不过16岁,又是一普通农家子弟,真要“语惊四座”怕也不合身份。 童生就应该有童生的觉悟,还是学那张炳一样,风光完就立马低调些好。 闷声发大财,总不是坏事。 结交这事,未必就一定要人家对自己刮目相看,或五体投地。 这么想着,良臣当然没敢卖弄。 过了没多久,胖子总算出完恭,急急忙忙的赶来上车。只是,胖子走路时,动作有些别扭,这让良臣遐想联篇。 车马行的人开始招呼没上车的客人赶紧上车,又清点了下人数,马车便继续往北。 因为快要天黑,所以不少车辆都选择跟车马行的同行,这样人多,路上安全。 张炳那辆马车也远远跟在魏良臣他们后面。 十几里地后,前方出现一块界碑,却是已经出了肃宁县境,再往前就是青县。青县再朝北便是静海,此地在后世属天津,尔今则归河间府领。 太阳落山后,长长的车队终是到达了目的地,位于青县东南的姚官屯。 说是屯,实则是个镇,镇上各行各业都有,比起肃宁县城也只稍稍逊了些。 这就是水陆交通要津之地的好处,不论前世今生,交通便利之地的经济发展水平都比交通不便之地强得多。 姚官屯的当地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凭借屯子的交通便利开了不少商铺,为南来北往的旅客提供各种服务,收入十分可观。 河间府要评十强镇的话,姚官屯肯定榜上有名。 屯子里最多的就是客栈,上等的,便宜的都有。 这些客栈大多都是镇子上的村民自建的,有钱的就建气派些的,没钱的就将自家的房子改造。反正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为了挣钱,各显门路。 除了民间的客栈,屯子里还有官府办的驿站,属沧州千户所。 良臣他们路过驿站时,看到驿站里停着不少马车,穿官服的人却没几个。 边上胖子一门清的低声告诉众人,官府的驿站从前管得严,没有公务的人是没法住进去的。但现在却松得很,只要有门路弄到驿凭的,都能在里面白吃白喝,白搭驿站的车马。所以,这里面的大半都是占朝廷便宜的人。 听了这话,良臣自是不觉奇怪,为这浪费国库的驿站耗事,日后崇祯可是裁出了个李闯王来。 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除了羡慕那些能占便宜的,压根没想这种事对朝廷有什么坏处。 许显纯倒是有些怒气,可这怒气却无处可发,也无人可发。 王家车马行在姚官屯有固定的落脚点,是屯子稍里面的一家客栈,前后几进院落,修得颇是宽敞。 客栈的人算准了时辰,早就有伙计在外面等着了。一等大车停下,伙计们就热情的上来招呼,帮着客人们拎包。 一众旅客包括良臣都很自觉,没人跳出来说要换家客栈,一个个很是顺从的听从安排。 许显纯刚才虽然对占朝廷便宜的那帮人生气,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事故,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与大家一起进了客栈。 进去时,良臣回头看了眼,没发现张炳的那辆车,想来这张炳怎么也是宫中的人,说不定是去住官府的驿站了。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瓜。 和马车分等一样,客栈也同样分等。买大车票的被安置在两间大通铺,其余的客人则被伙计带着上楼。 住宿费是另算的,好在不贵,大通铺住一晚一人三枚小平钱,不包晚饭和早餐。想吃的话,自己另买。 良臣包袱里有大哥良卿做的几张大饼,身上的钱也不多,自然舍不得去吃客栈的饭菜,便就着客栈提供的开水啃起大饼来。 胖子和几个人没带干粮,所以都去买饭吃了。许显纯也想出去买饭吃,但他身上除了藏着的几颗银豆子,就只有一根偷自他娘的金簪子。 银豆子被许显纯付了车钱,眼下他身上的小平钱刚够付房费,所以想要吃饭的话,就得将这金簪子典当换些碎银子,要不然,没办法吃饭。 客栈可不直接收金子。 只是,这根金簪子是他奶奶嘉善公主留给他娘的,纪念意义很大,所以虽说叫许显纯偷出来了,可真要决定拿去变卖换钱,许显纯还真有些犹豫。 一路上都“关心”着许显纯的魏良臣见了不由一喜,他可不管许显纯为什么不去吃饭,只知道这是他难得的机会。 “许大哥,若不嫌弃的话,就吃块饼吧。” 良臣将一块大饼递到了许显纯的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不过,免得许显纯自尊心发作,拒绝他的好意。 “这…” 许显纯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否应该领这位小兄弟的好意。 “我大哥给我做了好几块,我一人吃不完。许大哥拿着吧,我爹常说,出门在外,要相互帮忙,有吃的也要和人分享,如此,才能交上朋友。” 良臣半真半假的在那说着,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饼直接硬塞在许显纯的手中。 “那,多谢小兄弟了!” 许显纯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他有钱,只是一时半会化不开而矣。 咬了一口饼,许显纯想着等典了金簪子有钱之后,就请这小兄弟好好吃一顿,这样就不欠人家情了。 良臣也吃着,直看着许显纯将一块饼吃进肚子,方踏实下来。 胖子等人也吃完了饭,陆续回房间。大伙又在一起说笑了一阵,便相继睡下。 赶了一天路,众人都是累了。 半夜,院子里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良臣也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边上许显纯已经跳下地,疑惑带有警惕的目光望着外面。 有被惊醒的旅客性子急,便大声叫喊客栈的人,问外面什么这么吵。 正喊着,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伙计捧着蜡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三人。 众人没看清进来的是什么人,都以为是新来的客人。 这时,良臣却看到胖子在那抖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拉了拉前面的许显纯:“是番子。” …… 要是你们把推荐票都给我,以后有机会,骨头请大家吃左宗棠鸡啊。这道菜,现在很出名啊,意义非凡,嘿嘿。 第十七章 将来我是小祖宗 “番子”是明初对锦衣卫的称呼,如今则是专指东厂缇骑。 魏良臣对番子并不陌生,他知道东厂里管事的叫档头,干事的才叫番子。 档头又分外档和内档,外档指从锦衣卫调入东厂的总旗以上军官,内档则是那些从宫中调来的管事太监。 番子的成份则复杂许多,有锦衣卫的士兵,也有东厂自行招募人员,所谓江湖好汉、绿林之辈、市井无赖,亦或良家子弟,应有尽有。 东厂根据任务的不同要求,向京城及各地,甚至边关、藩国派遣番子,和锦衣卫互相配合,从事情报工作剌探及缉捕。 不过大多数时候,东厂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外朝的文武官员。 一般外档有若干人员,内档则通常只有三到五人,故良臣前世有些电影中会出现东厂“四大档头”一说。 和锦衣卫不同,东厂是由内廷领导,提督东厂的太监必定是宫中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有明一代,往往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权势最大,为内廷之首,可与外朝内阁首辅相抗衡,权势之大,司礼监掌印都不如。 魏良臣的二叔就是司礼秉笔提督东厂太监,早年的王振、刘谨等人,都是如此。 唯一的例外是成化朝,当时的少年天才、御马监提督汪直凭借军功竟然压过了东厂太监尚铭,权倾一时。 若是之前不知道自己二叔是魏忠贤,也没遇上日后阉党“五彪”之一的许显纯,良臣对于有赫赫威名的东厂肯定是望而生畏,能躲多远就躲远,免得平白无辜给自己惹上祸事。 现在,他却不怕。 番子算个鸟,我二叔是你们的祖宗,将来我也是你们的小祖宗! 良臣气定悠闲的就坐在床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伙计身后的三个番子。 烛光下,三个番子都是戴尖帽,穿白靴,身上的衣服是褐色,没有图案花纹,只腰间系了一条白色小绦。 此外,这三个番子腰上还佩了把刀,是不是传说中的绣春刀,良臣因为离得稍远,看得不清楚,所以未能一睹真颜。 不是飞鱼服,良臣有点失望,前世电影中的番子可清一色飞鱼服亮相,叫人看着十分的威风。 不过貌似明代的官员得有一定品级才能穿飞鱼服,故而没理由厂卫的普通办事人员也能穿飞鱼服的。 要来的是锦衣卫,那是天子亲军,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几乎是他们的标配,换了别的行头,倒让人吃惊呢。 一帮东厂的普通番子,何德何能敢穿飞鱼服? 良臣这边气定神清,胡思乱想着,屋里其他人却没他这般轻松。 气氛很紧张,并且十分的压抑。 深更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闯进来一帮番子,就是当官的也得吓着,况一帮平头百姓呢。 不入流的皇亲许显纯也很紧张,要不是他爹不可能有能力使动东厂的番子来寻他,怕是就以为人番子是来寻他的。 胖子是一众人中最害怕的,他做生意可算不上童叟无欺,但凡能蒙能骗的,他绝不会诚信经营。 底子不干净,胖子当然害怕番子是来抓他的。 脑中急转,将这几个月坑蒙的那些客人一一过了遍,胖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哪个被他骗过的客人有这等深藏不露的本事,能和东厂搭上关系。 镇定,镇定,或许不是找我的。 胖子竭力让自己的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稳下来,眼角余光瞄到魏良臣竟然还坐在床上,并且还睁大眼睛打量进来的番子,胖子不由暗自佩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其中厉害啊。 屋中还有两人和魏良臣一样,也坐在床上,只不过这二人是被吓的不敢动而矣。 恍惚间,良臣又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查证还是查房? 客栈的伙计将蜡烛放在桌上,搓着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进来的番子中有一人将手中的腰牌晃了下,然后说了句:“东厂办案,请大家配合。” 语气很平淡,不软不硬,但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势。 官家的威势。 “都过来排好队。” 一个番子上前示意所有人都站到他面前来。许显纯是第一个站过去的,随后是一个中年男人,魏良臣是第三个过去的,胖子则是磨磨蹭蹭的排了个倒数第二。 待众人都站好后,为首那番子便问站在第一个的许显纯是哪里人,去何处,做什么。 “我叫许显纯,河间定兴人,此去京师是为考武科进士的。”许显纯说着拿出了他的身份凭籍——一张黄纸。 黄纸是官府统一发给百姓的身份凭证,和户科的黄册是对应的,称之为“户帖”,性质等同后世的身份证。除了户帖外,许显纯还出示了自己考中顺天武举的凭证。 “考武进士的?” 为首番子打量了眼许显纯,微微点了点头,将户帖和凭证还给他。看样子,这番子对一表人材的许显纯很欣赏。 许显纯顺利过关,接下来番子又问了第二人,也无问题。魏良臣身上自是带着户帖,年纪又不大,当然更无问题。 现在是万历年间,朝廷风气宽松,人口流动规模极大,也很容易。换作明初甚至明中期,没有路引的话,单凭户帖是根本不可能在外行走的,除非有秀才以上功名才行。 屋中众人不知道番子们是在查什么,大家也不敢多问,早早将户帖拿出等着盘问。 三个番子一个个查下去,所有人皆无问题,便是提心吊胆的胖子也轻松过关。 站在队伍最后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着就和魏良臣他大哥魏良卿一样憨厚。 许是最后一人了,番子们查得用了点心。 为首番子问那青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青年很是紧张的道:“回军爷话,小的叫张差,河南人。” 为首番子接过张差递来的户帖,扫了眼没有问题,抬头问他道:“你去哪里?” “蓟州。”张差老实说道。 “去蓟州做什么?” “投亲。” “投亲?” 为首番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示意另外两个同伴没有问题。 “大家都歇下吧。” 客栈伙计喊了声,也紧跟着番子们出了屋。 番子出去后,屋内的人都是大眼望小眼,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是干什么。 良臣没急着再睡,而是悄悄走到门后边朝外看了眼,发现院子里有十多个番子,还有一些刚刚盘问其他房间的番子走出来。 带队的不知道是个总旗还是百户,反正穿的是飞鱼服,负手在那与手下说些什么。 良臣隐约听见外面有个番子在说没有临清的,这让他很奇怪,东厂找临清人做什么? …… 写这种传统历史小说真是痛苦,不敢信口胡言,不敢天马行空。今天看了一天的晚明党社考,头昏脑涨。 另感谢谁来爱我书友的100元打赏,粉丝榜马上就要凑足100人了,颇有面子。 第十八章 只求莫横死 番子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客栈就静了下来。 没有欺男霸女的事,没有人被拉走,也没有女人哭泣的声音,更没有索贿不成,恼羞成怒、当众杀人的骇人事。 无形之中似有着有形的规矩,东厂一干人等按章办事,完全做到了童叟无欺。 此情此景,让良臣想吟诗一首,噢,不对,想感慨一番:为何自己亲眼目睹的历史和前世史书所记那么的不同呢。 史书记:东厂鹰犬,祸乱朝野,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呸,什么民不聊生,官不聊生差不多。 良臣摇了摇头,世间事,百闻不如一见啊。 外面的街道上,有马蹄声,也有人声,想来不但良臣所在的这家客栈被东厂的人搜查,屯子里其它客栈都有人在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地方官府的人陪着,完全是东厂一家行动,这让良臣不禁好奇,那临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东厂如此大动干戈在此盘查来人。 印象中,万历年间山东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临清这地方更没有什么猛人。 良臣想不到,索性不再去想,便爬到床上半卧着。 东厂查人这件事,其实就算良臣想到什么,也和他没关系。 哪怕这件事他可以凭借前世记忆从中讨巧,也得看他现在有没有这个能力。 力若不及,那就偷鸡不成赊把米了。 良臣得首先确保自己这十几年不会死,才能在将来做人家东厂番子的小祖宗。 现在,他但求老天爷别让他横死吧。 ……… 经这一闹,屋内众人肯定没法睡了,大伙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良臣也是凡人,做不到泰山压于顶而面不崩,因此也没再睡。 好在已经寅时了,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这点功夫,也不如不睡,万一睡过头反而不好。到时匆匆忙忙赶车,要是落了东西,后悔都来不及。 胖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马吊牌,让大伙打牌消磨时间。 马吊在万历年间很流行,是一种纸牌,全副40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4种花色,和后世的扑克牌一个原理,也是一种玩法,都是大吃小。三个闲家斗一个庄家,可以说是明朝版的“斗地主”。 马吊是可以赌钱的,所以和“斗地主”一样,现在也风靡大江南北,火得不行。大明朝是个人就知道怎么打马吊,八岁小童都能摸两把。 世人皆有赌性,一屋子大通铺十来个人,这马吊又是如此风靡,所以肯定能找到几个牌友凑一局。 很快,就有几人被胖子凑到一块打起了牌,其中一个就是去蓟州投亲的青年张差。 坐三等车,住大通铺的人身上,肯定是没有多少钱的。 胖子明白这个理,因此赌注定的不大,输赢大抵不会超过十枚小平钱。并且一再说坐着也是坐着,小玩玩,打发时光,输赢其次的话。经他一番忽悠,三个牌友兴冲冲的就摸起了牌。 许显纯会打马吊,但不喜欢赌钱,站在边上看了一局后觉得没意思,就拿了书搬了个木凳坐到蜡烛下,细细的翻了起来。 这股精神头,让魏良臣很是佩服,难怪此人会中武进士,将来又发迹于二叔手下。 其他没有打马吊的也统统围了过去,四个打牌的,七八个看牌的,不时有人还出主意帮着参谋,十分的热闹。 良臣才不会凑这热闹,他在边上暗自发笑,那胖子一看就是鬼精之人,这三个家伙不输钱才怪。 果然,天亮后,胖子一吃三,共赢了13枚小平钱。 三人中,那张差输得最多,一人就输了8枚,苦着脸,一方面十分懊恼,一方面又恨天亮的太快,他没法翻本。 “来,兄弟,拿着吃饭,输赢乃是常理,今天我若不是运气好,说不定输得比你还多。” 胖子笑咪咪的将两枚小平钱塞到张差手里,张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其他人见了,不由纷纷夸赞胖子为人仁义。另外两个人输得少,无所谓,在那有说有笑,还分析着最后一局牌为什么出错。 许显纯看了眼那胖子,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良臣也是嘿嘿一笑,不去点破胖子,他没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得罪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胖子,手脚肯定不干净。 外面,车马行的人过来了,招呼大家去吃早饭,然后上路。 闻言,大多数人都出去买早点,屋内就三个人没去。 一个魏良臣,一个许显纯,一个张差。 魏良臣是因为囊中羞涩,身上有饼,所以舍不得花钱。 许显纯囊中不羞涩,可却没法直接花,因而也没法去。 张差是输了钱,心疼,没胃口,一个人呆坐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用许显纯开口,良臣就将一块饼递了过去。 几块饼就能和日后的阉党狠人搭上关系,这买卖怎么也是不亏的。 许显纯也不矫情,点头谢过良臣。这会天还早着,除了客栈,其他铺子都没开门,他没地方去化金子。 吃完饼后,良臣拉着许显纯去洗漱,临走时叫了张差一声。张差哎了一声,人却没动,良臣便由他去了。 院子里有水井,直接提桶把水打上来就行。 出门在外,可没法洗衣服。良臣闻了闻身上,味道并不大,便用客栈提供的旧毛巾洗脸。 这条旧毛巾都掉色了,而且还烂了几个洞,闻着还有股淡淡的汗臭味。要在前世,良臣肯定一把就给扔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将就了。 洗完脸后,良臣往嘴里喝了口水,仰天咕噜咕噜的清洗喉咙,他可没有牙膏牙刷。 吐出口中的水后,良臣却发现许显纯身上竟然带着一条干净的毛巾,除此之外,更有一小瓷瓶的青盐。 这个发现让良臣有些纳闷,这年头能用青盐漱口的人家,那都是家境殷实的有钱人。既然有钱,许显纯干吗要搭车马行的大车进京,又为何连饭都吃不起,这实在没道理啊。 许显纯刚擦完脸,发现良臣在看他那瓷瓶,误以为良臣想要,笑了笑,打开瓶盖倒了点青盐在良臣的手上。 良臣见许显纯误会他了,将错就错,笑着将青盐倒进嘴里,然后拿手指在牙齿上抹来抹去。 许显纯有牙刷,猪毛做的,木柄,上面有印花,很是精巧。 良臣按下心头困惑,刷完牙后和许显纯结伴回了房。不一会,吃早饭的众人都回来了,胖子一路走一路打着嗝,隔多远都能听见。 车马行的人挨个屋子叫人上车,整间客栈都是叫人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声。 大伙来到外面时,马车都等在那里了。隔壁几家客栈门前也都聚集了出发的客人,就跟事先约好似的。 天色,还是很黑,只是东方的天际,有了一点鱼肚白。 第十九章 批评朝廷不杀头 “人齐没?齐了就走了!” 车马行管事的不放心,又挨个车子问了遍,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方喊前头的大车出发。 “驾!” 良臣所在那大车的车夫将鞭子甩了下,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车队上路之后,前后都有车马,驿站那边也有马车跟在后面,就是不知道张炳在不在其中。 良臣有些担心,因为天色还黑着,路看得不清楚,这要是马车奔得快了,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撞到什么。到时要是翻了车,可就遭大罪了。 不过那车夫却是走熟了道的老把式,很是轻松的坐在车上,时而吆喝两声,时而拿起旱烟“吧嗒”抽上一口。 见状,良臣自嘲一笑,他真是杞人忧天。 车夫吃的就是这碗饭,哪里会没有“交通安全”意识?况且人家又不是酒驾,再者,马车的速度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真要是出了事故,他一年轻小伙怎么也能从车上跳出来。 北上的队伍前前后后怕有二十多辆车,车上的人闻着清晨的新鲜空气,相互间开始聊起昨夜的事。 魏良臣车上的人也在猜测这事,先前不敢是因为不知道番子们是不是离开了屯子,现在确定人都走了,自然一个个胆子大了起来。 胖子跟那车夫打听情况,车夫却和他们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只说昨天夜里整个屯子都叫东厂的人封了,不下百来个番子挨家挨户的搜,就连驿站那边都没放过。 车上唯一的女客,也就是带着女儿进京寻夫的妇人咋舌道:“这是出了江洋大盗了?” 边上一个老头见多识广,摇头道:“抓江洋大盗是官府的事,东厂的人可不理会。” “东厂不就是官府么?” 妇人一脸糊涂,昨夜那些番子穿着官兵的服饰,还有官府的腰牌,他们要不是官兵,还有谁是官兵? 老头懒得和这妇人解释,估摸说了她也不懂。 “不是出了大盗,那番子们找什么?”说话的是输了钱的张差,因为没吃早饭,肚子里有些空落落的。 “谁知道呢,反正找不到咱们头上。”老头神秘一笑,对众人道:“你们可知道,这世上谁最怕番子?” “谁?” 张差一脸好奇,其他人也都被老头的问题吸引住,便是许显纯都是如此,只魏良臣一脸淡定。 “官呗。” 老头嘿嘿道,“指不定是哪个官又犯了事,得罪了皇爷,朝堂上却偏生护着,把人放了,所以皇爷就绕过他们,要番子抓人呢,要不然能弄这么大动静?” 众人听后,个个恍然大悟,深以为然,认定事情八成就如老头所说,番子们是在替皇爷抓人呢,要不然不可能地方官府的人一个都没出面的。 众人有此想法,一点也不出魏良臣意外,事实上当朝皇爷登基三十多年来,和朝廷的大臣们十分不对付,闹得很。 听说前几年为了立小爷的事,皇爷就差没被外朝那帮人给气死,现在一天到晚呆在宫中,连朝会都不上了。 但凡有了什么事,皇爷使不动朝廷,就会差厂卫去办,要不然窝心,和外朝肯定又是一番大吵。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当今皇爷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 这些事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不是什么机密,两京十三省,只要是个人都知道。 至于这些平民百姓是怎么知道京城发生的一切,那当然是有人背后传播。这些人是什么,魏良臣一清二楚。 他有点替万历遗憾,宣传阵地,你不去抓,别人就会占领。等到别人把控了舆论,你就是皇帝又怎样?说你是黑的,你就是死了埋皇陵里,也是黑的! “皇爷也真是的,阁老们都是为了大明好,怎的就偏偏听不进去。还好,小爷总算是立了,国本稳了,江山也就稳了,天下不会乱。”老头唏嘘道。 听了这话,良臣环顾了眼众人,发现并没有人脸上露出什么紧张之色,反而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样子,这些人从前没少议过朝政。 最近这二十年,整个大明朝的风气就是以骂万历皇帝为荣,不管是朝堂上的还是民间百姓,不骂几句皇帝,这一天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就是魏良臣他爹魏进德,没事的时候在家还骂几句呢,无外乎说这皇爷哪能偏心眼,长子不立立次子的。就是百姓家也不能这样,一碗水得端平。你不能因为大臣们不合你意见,就一天到晚躲在宫里不出来吧,这算什么天子。祖宗江山不要了,国家大事不管了? 老头的话让车上的众人都是深有同感,一个个在那说些皇帝的不是,就连许显纯这位日后的阉党骨干也忍不住说了两句。 这场景,让良臣想到前世看过的一幅图片。 图片上,东厂的公公一脸笑容的看着你:“批评朝廷,可是要杀头的。” 没怎么说话的胖子突然说了一句:“各位,我好像听见番子们是在找从临清来的人。” 嗯? 良臣瞥了眼胖子,想不到他也偷听了。 说来,临清可是好地方。 自打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之后,京师的钱粮供应完全依靠运河。至万历年间,京杭大运河已是大明境内最为繁忙的航道,位于运河中枢的临清也成了最为大明繁华的城市之一,有“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之誉。 临清关的税收,在七大税关中也是名列前茅。其余六处分别为浒墅、北新、扬州、淮安、河西务,均是在运河上的税关,只一处九江在南直隶。 临清的繁华,魏良臣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那本不知道作者是谁的《金瓶梅》,故事背景地就是临清。 胖子的话让车上的人又是一阵猜测,不过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车队中午在青县中部一个村子落了脚,稍事休息后便继续上路。 下午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突然风云大变,很快就下起了雨来。 这可苦了良臣他们一干坐三等车的客人,一个个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雨越下越大,这路是没法走了。 车马行的人商量了下,将大车赶到了官道边不远的一座山神庙中。 良臣刚跑进山神庙,就看到张炳和那个少年郎君也随人群奔了过来。 .......... 谢谢刘爸爸有个小金库100元打赏。 第二十章 河东奴 河西虏 山神庙修得倒挺大,不过却是废弃了的,庙后已经塌了一小半。 泥神像也只剩半截,不知道到底供奉的是什么。 车马行的人对这山神庙挺熟悉,想来从前经常在此歇脚。 大雨将路上的车辆都逼得停了下来,有的选择和车马行的人一起到山神庙躲雨,有的则是就地停在一边,躲在车厢里避雨。 到庙里的大概有四五十人,人数最多的就是良臣所在的王家车行这一群了。 众人在庙里各自寻了地方,或站或坐,一个个皱眉望着外面的大雨。 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雨后道路是否又泥泞不堪,耽误行程。 良臣那车的车夫见客人身上都被淋湿了,便叫了个同伴,在庙里找了些木头和树枝,升了一堆火。 火燃起来后,不少人忙围了上去烘烤身上的衣服。 女客因为不便,只能默默忍受身上的湿意。 虽是六月天,可陡然大雨,清凉降温之余,还是有寒气的。 那个曾出无心之言让许显纯有些郁闷的女童现在就冻得脸色发青,她母亲陈氏将她抱在怀中,边上有人从包袱里拿出件披挂给她娘俩御寒。 良臣身上也湿了,但不想过去烤火,因为人太多了。 许显纯一直站在门口,他比其他人都要着急,距离武举会试还有十二天,要是不能在考试日赶到,他就只能等三年后了。 家里如此反对,要是错过,只怕三年后,再无机会了。只是,天公不作美,非人力可挽,许显纯纵是再急,也只能耐下性子,并祈祷前方道路不要因为雨大发生石流阻塞。 不时有人到门口察看外面雨势,无一不是哀声叹气。 出门在外,最怕遇上刮风下雨。 雨,下得很凶,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停下了。 渐渐的,站着的人都坐了下去。 庙里也没有什么凳子可供大家坐,便都席地而坐,大家天南地北的互相聊起来,以打发时间。 烤火的人也换了两批,车马行的管事见那女童在母亲怀中还在发抖,担心别给冻着发烧,便张罗起来,要大家让出个位子给这娘儿俩烤火。 带女儿移到了火堆边后,陈氏不迭感谢众人。有人见她母女不易,便问陈氏去京城做什么。 陈氏有些迟疑,不想说的样子。问的人见了,自是不好再问,笑着就要走到一边和同伴说话。这时,女童却道:“娘带我去京城是找我爹的。” “小姑娘,你爹在京城做什么,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认识呢。”问话那人是个中年人,见女童可爱,不由起了逗弄之心。 “我爹叫高起潜,做什么的?我,我也不知道…”女童抬头看她母亲,想让母亲说爹是做什么的。 陈氏面色微微有些发烫,将头低了下去,小声道:“我夫在京城做些小买卖。” “噢。”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女童见他点头,忙问:“大叔,你认识我爹吗?” “呵呵,不认识。”中年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骗这个小姑娘。 女童有些失望,陈氏忙将她抱在怀中,于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女童听了,顿时又高兴起来。 旁观众人见了,都是会心一笑。 不远处,魏良臣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起潜? 有意思,有意思… 良臣在心头记下这娘儿俩模样,但愿这母女俩要寻的真是那位崇祯年间的大裆高起潜吧。 胖子见雨不会停了,又把马吊拿了出来,鬼迷心窍还想着翻本的张差主动帮着拉人,很快,牌局就打了起来。 良臣闲着也是闲着,便想过去看看胖子怎么做的手脚,耳畔却传来一句不大的声音:“一帮粗人,净知道耍钱。”扭头看去,说这话的是和张炳同行的少年郎君。 良臣有些好笑,人家打牌碍你什么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听到那少年人说话的可不止魏良臣一人,还有许显纯。不过许显纯没理会,看都未看那少年一眼。 少年人是侧着身子和张炳说话,没有发现魏良臣正看着他。 张炳则是看到良臣注视着他们,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怎么也没印象,便不去管,笑着对身边少年郎君道:“旁人的事干你何关系,你且看你的书。” 少年郎微一点头,但没有马上取出书本看,而是拿出一份邸报,指着上面一条消息对张炳道:“蓟急则援蓟,辽急则援辽,学生以为辽抚这道制辽策颇是有远见,也可行的很,怎的朝廷却不纳呢?” 邸报是明朝发行的记有军事和政策等事的文抄,类似后世的报纸,一层一级下发,归兵部车驾司主管。 民间可由官府自行购买邸报阅读,以知天下大事。有些地方更是专门安排人手在交通要道,市井繁华之处宣读邸报,以使百姓闻知。 少年郎手中这份邸报就是他家里从县里六房买来的。不过邸报上记载的事情一般都是一月前或两月前的,不是即时信息。在明朝,也做不到当天事,当天就天下知。 张炳在家时识字不多,入宫后为了往上爬,和内书堂出来的那帮狠人竞争,倒是用心跟人读书,认了不少字。宝钞司的公文都能自行处置,邸报上的东西当然也看得懂。 粗略扫了眼少年所说的那条消息后,张炳暗自点头,这件事他在京中时就曾听闻过。 上个月,辽东巡抚熊廷弼向兵部尚书李化龙上了条陈,认为眼下辽东最大的敌人是建州女真,条陈上说“今为患最大,独在建奴,将并北关以图开原,而宰赛、暖兔等酋哄然并起,河东之扰尤甚十倍河西。” 所谓河东和河西,乃是以辽东三岔河为界。河东有奴(女真)患,河西则有虏(蒙古)患。 熊廷弼向朝廷奏称河东奴患现在比河西的虏患要严重,明军在河东的辽阳、沈阳、铁岭等地各自孤立,难以相互呼应,万一河东有事,广宁驻军驰援,则河西蒙古诸酋必乘虚而入,所以朝廷应该在河东一合适地方设万人左右精兵驻防,以随时应急。 若不能,则应在山海关屯驻重兵,做为蓟州镇和辽东镇共用的一支机动精兵力量。 熊廷弼身为辽东巡抚,上书朝廷自有他的是处,只不过这条陈并没有被兵部采纳,原因是熊的方案耗钱太多,足要三十多万两银子。尔今国库经三大征,哪还有钱来供熊廷弼实施这一计划。 并且,兵部不认同熊廷弼的意见,他们以为河东奴患不过小事,女真内部自相攻伐,难成气候。朝廷只要继续平衡他们便是,大患还是河西的蒙古人。 兵部将这道条陈压了下来,没有当回事。车驾司那边按例登录邸报,如此,天下人方才了解此事,不过看法不一。 张炳没想到这位要去京城国子监学习的少年竟然对边事还感兴趣,有些好笑,放着好好的举人不去考,关心这个做什么。 正要随便说几句应糊这少年,风雨中,却有几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几道身影很是亮眼,因为正是“手执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 骨头小区刚入住,装修的人家多,白天吵,不得安静,所以最近都是晚上在码字,白天看书。 第二十一章 锦衣缇骑 荒郊野岭,漫天大雨,几个和东厂番子齐名的锦衣卫出现,让庙里众人都是惊呆。 不少人从地上站起,愕然的看着那几个锦衣卫。 刚刚摸了一手好牌,正暗自窃喜的胖子一个哆嗦,手中的马吊全掉到了地上。 “哎,这可不行,牌臭你也不能扔了啊!” 张差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急着就去帮胖子捡牌。他手中的牌不错,三家要是配合得好,保证打趴胖子这个庄家。 边上有人忙捅了下张差,示意他别打了。 张差又输了不少不少钱,正是急着翻本的时候,哪里肯不打,正要嘟囔几句,终是发现了门口的不对。 “缇骑?” 张差面色一变,手里的马吊也失手掉到了地上。 饶是他赌瘾再大,也不敢当着和东厂番子齐名的锦衣卫缇骑面前耍钱。 墙角边有个半大孩子正啃着香瓜,冷不丁见大人们都不动了,也吓得把瓜一扔,整个脸埋进了大人怀中,嘴角的瓜籽都顾不上擦了。 带着女儿进京寻夫的陈氏下意识“呀”了一声,然后一把抱紧女儿,提心吊胆的缩在那里。 一个正抽烟的老头没留神,吸的力大了,结果呛得他一口浓烟,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咳嗽声后,屋中好像瞬间被冰封一般,空气都不流通了。 大大小小几十双眼睛,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的锦衣卫。仿若这些锦衣卫不动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动。 日后的阉党狠人、当今皇帝的表侄儿许显纯,身子也僵硬的很。 这一幕让魏良臣暗自心惊,东厂也罢,锦衣卫也罢,似乎怕他们的不应该是平民百姓,而是那些当官的。但为何,这百姓却对厂卫畏之如虎? 要知道,昨天夜里那些番子给良臣的印象极好,简直就是于民无扰,秋毫无犯。 若厂卫皆是如此,百姓何必害怕? 或许,这便是三人成虎的道理吧。 亦或,舆论如此。 一众人中,最吃惊的还是张炳,身为宝钞司的监丞,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 难道临清那边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让陈公公和骆指挥使同时上了心? 张炳心里打鼓,临清税关是天津税使马堂马公公的地盘,没有马公公同意,就算提督东厂的陈矩陈公公,也不能越过他插手。 换言之,即便是临清的天塌了,要管的也是马公公,轮不着陈公公多一句话,哪怕后者还掌着司礼监大印,都不行! 这是宫中的规矩,没有明文,但大家伙谁都不能犯的规矩。 谁要是犯了,那就得罪了内廷所有人,包括派往各地的矿监税使、镇守太监们。 任你一人再如何得皇爷宠信,再如何权势滔天,所有同僚都反对你,这日子也是长不了的。 当年的陈洪、冯保不都是这般下场吗? 况陈公公在宫中的地位,还达不到陈洪、冯保那般。 至于锦衣卫那边,历任指挥使除了国初的纪纲和世宗年间的陆炳,哪个不是和宫里诸位大裆井水不犯河水,可没瞅见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和宫里过不去的。 宝钞司监丞在宫里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消息也灵通的很。 张炳知道马堂这十来年没少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那里派钱,所以没道理骆指挥会插手临清的事,更没道理和东厂一起来趟混水。 可现在两拨人同时出现,虽然一个是夜里,一个是白天,但说二者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张炳是打死也不信的。 就是不知这件事背后到底牵涉到了几位宫中大裆,又是否牵涉到了自家头上那位。 菩萨保佑,神仙打架,可别牵累无辜。 张炳几乎没有多想,就将这几个锦衣卫的出现和昨天夜里那件事联系到了一起,要不然,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张炳对临清那边的事一无所知,也没有找死的去掺和,所以他不怕锦衣卫的人盘查。就算锦衣卫的人不给他面子,也总得给他头上那位面子。 身边的少年郎更没有问题,身家清白的肃宁子弟,只消派人去肃宁问问潘家小郎,哪个不翘大拇指,夸上一声。 那边,张炳正琢磨着是不是将凭贴取出供锦衣卫的人察看,那边,魏良臣也有这念头。他也以为这些锦衣卫是和东厂番子一样,要找临清过来的人。 但不曾想,这几个锦衣卫进庙之后,只是扫视了眼众人,就站在门边躲雨了。时不时还低声说上几句,压根不理会庙里的人。 这让庙中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张炳也是暗自好笑,自己还真是多心了,指不定这几位就是顺道来避雨的,他却想东想西,想到那些大人物身上去了。 这几个锦衣卫身上都已湿透,但没人去火堆处烤火,若无其事的一手按着绣着刀和同僚说着话。 外面,有几匹马,看样子是这几个锦衣卫的座骑。 马是没办法牵到庙中的,只能在树林下被风雨吹打,时不时能听见一两声马叫。 没人敢上前去偷听锦衣卫们在说些什么,张炳身边的潘姓少年倒是想听,可张炳都没敢凑上前,他又如何敢乱了分寸。 这潘姓少年,若是良臣知道他的姓名,只怕要忍不住酸溜溜一阵。 因为少年正是肃宁县这几十年来,首次被府县皆认为中举有望的天才少年潘学忠。 他的未婚妻便是让良臣很受伤的吴秀芝。 潘学忠此次随张炳进京是去国子监读书的,他是肃宁县今年举出的唯一贡生,既可在国子监学习,亦可回乡参加科举。 贡生不但可以让学子增长见识和学问,广结人脉,还可以多条出仕的道路,是朝廷对优秀学子的一个优待。 潘学忠能入国子监学习,一是其本身才学过人,二则是其父使了不少力气。 得知宫中的宝钞司监丞张炳回乡探亲,潘父马上和儿子的未来大舅子吴德正打了招呼,这才使得儿子能和张炳一同进京。 潘父这个算盘打得很精明,张炳是宫中的监丞,儿子将来若是入了仕途,能有宫中人的照应,那仕途肯定坦荡。便算不为将来着想,眼面前儿子孤身一人在京学习,有宫里的人照应着,也不会吃亏。 张炳这边收了潘家的好处,又是同乡之人,自也乐意帮衬家乡这位少年天才。 ............... 谢谢斐度、hexid7890两位书友100元打赏。 第二十二章 拿下此人 潘学忠有读书人的风骨,哪怕他年纪不大,对厂卫也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 这是当今读书人的通病,在他们眼中,凡是不受外朝节制的力量,都是内廷的鹰犬走狗。 自诩为圣人子弟的读书人们,哪里肯自甘堕落,和阉寺的爪牙为伍,便是同居一处屋檐之下,都是耻辱。 只是,骨子里看不起那帮锦衣卫,潘小郎君却没胆量上前偷听人家说话,更不敢训斥几声,在这荒郊野岭留下“少年郎怒斥鹰爪孙”的英雄事迹。 读书人嘛,风骨归风骨,胆量却归胆量。 况且,人鹰犬又没招他惹他,潘小郎君没道理出这个风头。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过较先前小了些。 因为门口被锦衣卫的人占着,庙中众人谁也不敢再往门口凑。 许显纯心下对锦衣卫着实有些羡慕,那明艳的飞鱼服让他十分向往。但他早就打定主意,若是能中武进士,就去边关为国效力,倒无意加入锦衣卫,因此,仅仅是向往而矣。 魏良臣心不在焉,时而看看那帮锦衣卫,时而看看许显纯,时而偷偷打量一眼张炳和那小郎君。 这三方,看起来和他魏良臣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将来,这些人只怕都要围绕在他小千岁身边打转了。 庙中过于安静,让良臣有点不适应,感觉好像被人扼住脖子,有点窒息。他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舒展一下,却怕惹来锦衣卫们的观注。毕竟,几十号人都坐着,就他一个站起来,实在是有点显眼。 无奈之下,良臣便想靠在墙角打个盹,这刚闭眼,远处官道上传来马蹄的声音。 蹄声不是从南边传来的,而是打北边过来的。蹄声听着很急,好像一队人马正在顶着风雨急行。 张炳第一个扭头去看门口的锦衣卫,他以为来的可能是这些人的同伴。 良臣也是这念头,不过却发现那几个锦衣卫脸上表情明显不对,好似对北面来的人有本能的警惕。 “马!” 一个身材瘦小的锦衣卫身形一动,就要去将树林中的马匹牵到别处去,然而已经迟了,北面过来的那队人马发现了他们的座骑。 “六爷,是他们!” 隔老远,就听有人在喊,然后很多人从马上跃身翻下,直奔山神庙而来。 见状,几个锦衣卫都很紧张,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头。 那锦衣卫首领阴沉着脸,摆了摆手,镇定吩咐手下道:“莫慌,撞见便撞见,有什么打紧。” 闻言,几个锦衣卫都是微一点头,默不作声的散在两边,只是个个却是紧握刀柄。 庙中的人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情况似乎不对,顿时又紧张起来。 几个离门口过近的赶紧往后挪去,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门口这几个锦衣卫剑拔弩张的气势,明眼人一眼就能知晓。 城门失火,可有殃及池鱼的道理。 张炳也皱着眉头,但他没拉潘小郎君往里躲,因为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不管对方和这帮锦衣卫有什么矛盾,都不会殃及他这大内之人。 呼呼的风声中,一个大高个子出现在庙门前,此人头上戴着斗帽,身上披着蓑衣。身后,是二三十个同样打扮的劲装汉子。 进庙之后,大高个子将斗帽摘下,露出了圆顶小帽。身上的蓑衣解开随手扔给后面的人,身上赫然穿的也是飞鱼服。 环顾一眼庙中后,大高个子方将视线落在那帮锦衣卫身上,最后定格在那锦衣卫头领脸上,表情颇是玩味。 片刻,他轻笑一声,道:“王兄,算起来,你我自从妖书案后,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是有七八年了。不过东厂事多,你又贵人事忙,哪里还记得我这小角色。” 被称为“王兄”的那锦衣卫头领名叫王曰乾,进来的这大高个子名叫邓贤,原先二人都是锦衣卫的总旗。不过九年前二人一起合力查办“妖书案”时,邓贤被东厂相中,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副千户,王曰乾却还是正七品的总旗。 “王兄这话可是错了,我这几年一直在京中,哪也没去,想来是王兄不愿见我,不是我记不得王兄吧…莫不成,这么多年来,王兄为那事,一直记恨于我?”邓贤面带微笑的看着王曰乾,他知道对方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 王曰乾摇了摇头,淡淡道:“从前的事我都忘了,不提也罢。不过,今儿什么风把你们东厂的人给吹到这里来了。” “王兄,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邓贤嘿嘿一笑。 王曰乾没有回应,只是微哼一声。 见状,邓贤也不再假模假样,挑开说道:“王兄,明人不说暗话,临清的事归我们东厂管了,你若是给我面子,还请带着手下回去。改日,我必做东,请你和弟兄们喝几杯。” “我若这么回去,只怕上头饶不过我。” 王曰乾不吃邓贤这一套,真要是让邓贤几句话给打发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在锦衣卫中混下去。 见王曰乾不为所动,邓贤目中闪过一丝不快,冷冷道:“这么说,你们锦衣卫是铁了心要插一杠子了?” “没有上头的命令,王某不敢就此回去。” 王曰乾斩钉截铁,说完,顿了一顿,“这案子就算不归我们锦衣卫管,似乎也轮不到你们东厂吧。我可是听说,马公公跟宫中诸位大裆都是打了招呼的,要是让马公公知道邓兄所为,说不得邓兄会有麻烦。” 闻言,邓贤面色一沉:“上头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过问的,兄弟我也是听令行事。若王兄非要留在这里,那发生什么事,兄弟可不好交待。” “笑话,我锦衣卫又不是泥人做的,能出什么事。倒是邓兄你,可要三思而行,别被人当了替罪羊。” “你!” 邓贤大怒,一股火气腾腾的往上冒。边上,手下一个小旗突然上前低声道:“六爷,你看那人?” “嗯?” 顺着这小旗的目光,邓贤看到了人群中藏着一个胖子。那胖子看着十分眼熟,好像自己在哪见过。胖子发现自己被东厂的人盯上,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画像!” 邓贤想到什么,立时吩咐手下将那画像取来。小旗忙从卷筒中取出,递到他手中。 接过画像一看,邓贤猛的抬头,指着那胖子喝了一声:“拿下此人!” 第二十三章 好人好事做不得 话音未落,四个番子身形一跃,直扑那胖子而去。 又有几个番子穿过人群堵住了庙后,却是怕那胖子拒捕逃跑。 惊变陡生,庙中一干人等俱是不知怎么回事,但见番子执刀冲来,均是吓得大叫。 番子急于抓人,也顾不得殃及无辜,数人被撞翻在地。 胖子一脸惊慌,腿肚子直哆嗦,哪里有半点反抗念头。傻傻站在那,直到双臂被番子锁住,这才疼得大叫起来:“为什么抓我?” 番子不与他废话,迅速将人提到门口。 王曰乾心中困惑,不知邓贤抓这胖子做甚。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胖子和临清那事有什么联系。 “官爷,小人向来奉公守法,来往京师不过做些小买卖,却不知何处得罪了官爷,要将小人这般。” 胖子知道大高个是番子们的头头,并且品级不低,一脸惊慌之中带着十二分的委曲。 邓贤不答他,拿着画像走近胖子,伸手捏住他下巴往上抬,比对画像看了又看,方冷笑一声,说道:“为何拿你,你心中有数。” “官爷这话说的,小人心中有什么数啊。小人就是一买卖人,官爷若是不信,他们可为小人作证。” 说完,胖子挣扎着扭头便要寻他那辆大车上的客人替他作证。 许显纯对这胖子本就无好感,肯定不会多管闲事。 张差在胖子手下输了不少钱,这会见胖子倒霉,只怕心中都幸灾乐祸得很,哪会上前帮他做什么证。 老头和陈氏等人也不敢招惹祸事,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缇骑,那可是猛虎一般的存在,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得罪的。再说和胖子无亲无故的,他们没理由以身犯险。 魏良臣那边,胖子看过去的时候,人正在痴痴的看那半截神像,似乎根本没听见胖子说什么。甚至,连周围发生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般。 给你作证? 笑话,小爷如今大象腿还没抱上,小千岁也没当成,哪来的底气做这好人好事? 再说了,小爷还不知道你这死胖子是不是江洋大盗呢,要是稀里糊涂帮了你,谁知会不会把小爷给陷进去。 嗯,这神像虽然破败,不过雕工不错,一看就是出自名家周大福之手… ……… 同车旅客没一人敢帮他作证,别人更不会自告奋勇。 这种和官府扯上关系的事,但凡是个人,都不想沾。 胖子心中一叹,知道指望不了这些人,心中焦虑无比,面上却仍是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官爷要是不信,大可去小人家乡打听,噢,对了,小人在京中也常年包房,客栈的人都可替小人证明…小人的户帖都在身上,官爷大可查看!…” 胖子竭力想要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东厂要拿的人,声嘶力竭的模样,看着让不少人都深信不已,纷纷怀疑东厂的番子是不是真拿错了人。 可惜,东厂不吃他这一套。 若这世上人人都如胖子这般表演,东厂就将人放了,那东厂只怕早就不存于世了。 “本官既拿了你,便有拿你的道理。是冤还是不冤,东厂走一遭便清楚。” 鱼落在自己手中,如何能放过了。 胖子的身份,邓贤可是一清二楚,要知道他手中这幅画像可是马公公使了重金买通那边才得来的,所以绝对错不了。 只要将人提到东厂,余下的事自有人收拾,届时论功行赏,上面亏不了自己,马公公那里也断不会少了好处。 邓贤心中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看都没看边上的王曰乾一眼。 他这是防着昔年同僚,不想被王曰乾看出什么,虽不怕王曰乾敢截他的糊,但是能避免最好。 这件事声势闹得是大,但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东厂和锦衣卫内部一些人知道点原因,外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头发的话是要速决,多拖一日,便多一分泄露的危险。要是叫都察院那帮言官知道了,说不得便会借此事大做文章,将矛头指向皇上。 事情若演变到那种地步,龙颜震怒之下,后果就不是他邓贤小小副千户能扛住了。恐怕,连提督东厂的陈公公都要有大麻烦。 故而,邓贤不想和王曰乾有所冲突,而避免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曰乾蒙在鼓里。 “你们几个将这贼人带回,余下的人跟我留下来。” 邓贤随口吩咐两句,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他还有大事要办,这胖子不过是顺手而为。 王曰乾接到的命令是务必找出临清来的人,但究竟找谁,那人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却一无所知。 这两天,除了东厂的人日夜搜查过往行人和客商,锦衣卫的人也没闲着。他们没有如同东厂一般大张旗鼓,而是秘密进行。显然,锦衣卫上面发话的人不想和东厂起冲突。 除了王曰乾这拨人,锦衣卫另外还有几队人手也在这一带。并且,东厂的人马中有锦衣卫的内线,可以说,东厂这两天的搜查结果,锦衣卫这边是一清二楚。 因而,王曰乾很肯定,东厂那边也不知道要抓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要知道,东厂自开办以来,厂中所选番子便大半从锦衣卫抽调,即使当年宪宗皇帝不信任东厂,转而让汪直开办西厂,所拨给的番子同样也是来自于锦衣卫,正德年间的内行厂则干脆是从东厂中再抽人出来。 大量使用锦衣卫的人手,自然就让东厂内部分了派系,连带着也就有许多锦衣卫的内线。 这些被调到东厂的锦衣卫人员,性质上都属“借调”,俸禄和品级还是挂在锦衣卫那边,哪里可能不向“老东家”通风报讯。 如邓贤这种死心塌地为东厂效力的锦衣卫,毕竟不多。哪怕这一次东厂抽调出来的人手都是内部甄别过的,也没法阻止其中一个锦衣卫的“内线”都没有。 正因如此,王曰乾才没有对眼前事起疑,他被邓贤骗过了,没有阻止东厂的人将胖子带走。 眼看番子就要将自己带走,知道不可能逃出东厂手掌心的胖子却突然不再惊慌,而是冷笑一声,对邓贤说了一句:“姓邓的,别人怕你这东厂的外六档,我却是不怕。你可得掂量清了,今日拿我容易,可从今往后,你邓贤便是和高公公结了梁子,这后果你可得想明白了。” 第二十四章 公公皆是浮云 高公公?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张炳原是不理会厂卫这帮人,但听了那胖子的话,没来由的一突:这事怎么和高公公牵上关系了? 高公公何人? 宫中大珰高淮是也! 此人万历十七年进宫,二十四年便为尚膳监监丞,然后受命开矿,征税辽东,直至现今。 前年皇帝因高淮在辽东开矿征税有功,特意提其为司礼随堂太监。 随堂太监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唯司礼监才有的职司,其地位处于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之下,却高于其余各监的掌印、少监、监丞(御马监除外)。 一般而言,司礼监的秉笔和随堂太监必须是在宫中当差,很少外派为镇守或矿监税使、监军织造的。 这主要是因为司礼监负责批红之权,每日都要处置内阁递来的奏疏,权势固重,但职事也重,轻易不得离京。 随堂太监几乎都是文书房出来的,其中大半还是内书堂出身,在司礼监中作为秉笔的副手,帮着处置公文。 通常,随堂太监做上几年,秉笔有缺就会补上。 有明一代,能为司礼秉笔太监已是内廷最高职司,其重要性不亚于外朝官员入内阁。 简言之,司礼监就是内廷的内阁,掌印为首辅,秉笔为阁员,随堂则对应外朝的六部九卿。论权势,更是丝毫不比尚书侍郎们差。 故而,内廷中人一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成为司礼监中的诸位大珰,这比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金榜题名还要风光。这也是为何民间那么多人成年之后都选择自阉入宫的原因,无外乎做太监也能出人头地,并且比读书人更容易发迹。 高淮人在辽东,却能蒙升司礼随堂太监,可见当今万历皇帝对其十分器重。 只是,高公公现如今人在辽东,却怎的和关内的事牵上关系? 听这胖子语气,似乎他乃高淮的人,要是东厂捉了他,就是和高淮过不去。 高公公缘何要和管东厂的陈公公过不去?这胖子又是他什么人? 结合之前东厂在找临清来人这件事,张炳隐约猜出这胖子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临清人。 管临清税关的是天津税使马堂,如果这胖子就是那人,此事对马公公又有什么影响? 胖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使得宫中几位大珰都牵扯其中? 张炳苦思不得其解,他只是二十四监不入流的下四司之一宝钞司的监丞,哪里能接触上面的事。仅凭现有的这几点信息,他还没法从中窥出真相。 不过在宫中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大有蹊跷,且必定是桩大事。 “此人乃我锦衣卫缉捕要犯,你们东厂不能将人带走!” 王曰乾也看出不对,目中精光一闪,不管是不是这人,一个箭步就挡在了押解那胖子的众番子前。其几个手下也是不假思索紧随其后。 “我东厂拿人在前,你这会却说是你们要捕的人,王兄,似乎乱了规矩吧。” 邓贤眉头微锁,这胖子身份肯定无误,否则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只是这胖子忒是狡猾,竟将身份亮了出来,欲引锦衣卫和他东厂抢夺,倒是棘手。 辽东矿监高淮,邓贤是有所顾虑,此人深得皇帝宠信,不比东厂督公陈公公差,得罪了他没什么好处。 然而高淮虽权重,但人在辽东,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东厂是陈公公管着的,邓贤倒不怕高淮敢越过陈公公找自己麻烦。而且他不确定这件事和高淮到底有没有关系,有可能是这胖子信口雌黄,扯大旗作虎皮。 胖子间接摆明身份,让锦衣卫的人跳出来后,便再也不吭声,只一脸冷笑的看着邓贤。 看着,竟是丝毫不惧东厂。 良臣有点看不懂了,这其貌不扬的胖子还真大有来头? 真是人不可貌相,眼拙了,眼拙了。 回想胖子这一路上的表现,良臣不禁暗自佩服,这扮猪吃虎的功夫不比他逊色。 至于什么公公不公公的,良臣浑然不当一回事。在他眼里,除了他家二叔,其余的公公皆是浮云,挥挥手便都散了的货。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胖子有什么底气能从东厂手中脱身。 看来看云,良臣撇了撇嘴,貌似这胖子功夫还是不到家,东厂并没有放人的意思。 邓贤当然不可能将人给放了,更不可能将到手的人让给王曰乾,他双眼微眯,沉声道:“王兄,人,我是要定了。看在厂卫一家的份上,王兄莫要逼我。”语气已含威胁。 众番子也将锦衣卫的人围拢起来,看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 对面二三十人,自家却只七人,真是动起手来,肯定讨不了好处。 王曰乾的手下都很紧张,一人在边上低声询问头儿怎么办。 王曰乾思虑片刻,抬手对邓贤道:“好,今日给你东厂面子,人,你带走!” 闻言,邓贤暗松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和锦衣卫大动干戈的。不管怎么说,他邓贤都是锦衣卫出来的,虽然现在叫那边的人骂得狠,可也不能把事做绝了。 “多谢王兄!” 邓贤怕夜长梦多,吩咐手下立即将人带走。 “不要推,我自会走。” 胖子神情不慌不忙,经过王曰乾面前时,微微哼了一声,尔后转身看了眼庙中众人,便扭头向外走去。 那样子,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云不复返的味道。 配合他那肥硕的身躯,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良臣感觉胖子似乎对自己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东厂的人走后,王曰乾也无意再呆在此处,带着手下也走了出去。 来到树林边牵马时,一个锦衣卫问道:“大人,我们就这么走了?” 王曰乾摇头道:“四档头在天津卫,我们马上赶过云。” 说完又吩咐另一手下速去通知其他人马,将此事告知,务必让他们想办法拖住东厂的人,绝不能让东厂抢在锦衣卫前头将人带进京。 东厂的四档头是宫中的内档,姓石名元雅,亦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此刻正在天津税使马堂处。 厂卫积威厉害,庙中,一众躲雨的旅客仍是没有人敢动,直到半柱香后,方有一个车夫大着胆子到门口张望了下,然后告诉大伙道:“诸位,人都走了,雨也停了,我们上路吧。” 众人忙纷纷站起,拎包的拎包,抱孩子的抱孩子。方才那一幕,就好像从未发生过般。 良臣也拍了拍屁股,将包袱系在身上,坐了这么久,他腰有些酸。他是和许显纯一起出来的,落在他们后面的是张差。 一场大雨,加上刚才厂卫马匹的践踏,让通往官道的这条小路变得十分泥泞。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边时,良臣膝盖以下全是烂泥。还好,官道上不怎么烂,只是滑而矣,有一些日久失修的地段积了不少水。 一大帮人在路边用树叶草丛抹干净鞋子后,便纷纷上了车。 这一路,倒是再也没有事发生。 三天后,良臣他们到达了静海县,这里离天津卫很近,离北京也只三四日路程。 第二十五章 小的想进宫 天津税使马堂这些年风光得很,此人原是印绶监的少监,后来不知走了谁的路子,受遣为天津税使,兼管临清税关。 不得不说,马堂捞钱很有手段,给宫里的孝敬也多,深得皇帝的欢心。因而哪怕前几年临清闹出民变,商户集体罢市,甚至聚众纵火焚烧衙署,他这天津税使的地位都不曾动摇过。 不过,这几日,马公公却是心思重重,昨日东厂四档石元雅的到访更让他多了几分担心。对那从中搅局的辽东矿监高淮恨得不行,但是却奈何不得对方。 石元雅给马堂捎来了司礼掌印陈公公的话,大意这件事东厂能帮着截人,但怎么善后却是马堂的事。 言外之意,陈矩不可能将这事给兜到底,能善了最好,若不能善了,他便两不相帮。毕竟,高淮那里,陈矩也不可能和他就此撕破了脸皮,大动干戈。 要知道陈矩虽是司礼掌印太监,可司礼监也不是他只手就能遮天的地,其余的秉笔对这件事可都盯着呢。 要是办得太难看,保不齐哪位就会在皇爷那提上几句,那样一来,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对此,马堂也无话可说,谁让这件事是他的手尾。做事不干净,自然就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只是这事发的真不是时候,偏偏就赶上他马堂谋升司礼秉笔的节骨眼。若是不能将事情压下,多半,他马堂此生再也无望荣升秉笔太监了。 现在,除了东厂的人在行动,马堂手下也派出了不少人手。能不能把人截了,一看天意,二就是看高淮那厮背地里有什么动作了。 现在,除了等消息,马堂也不知能做什么了。 竞争对手高淮那里,和他根本没有谈和的可能。 缺出来的秉笔只有一个,要么他马公公上,要么高淮上,没有第三个结果。 谁升谁不能升,却关系二人今后的地位,甚至命运。 心事重重之下,马堂今日连去前堂给手下点卯的心思也没了,闷坐在屋中,对着一面镜子修饰他的胡子。 和外界以为的老公皆是面白无须不同,宫中的太监们有很多其实是有胡子的,大致十多人中就有一个长有胡须。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宫中除了收进经阉割后的幼童,还不定期招募那些成年后阉割之人。 此举曾惹外廷强烈反对,不过外廷反对的再激烈,每年北京城中都有数千“自宫白”寻求入宫做老公的机会,若宫中断了这些人入宫的门路,无疑就是绝了这些人的希望,甚至要了这些人的命。故而外廷反对再凶,宫中还是该招的就招。 大量招进成年阉人,自然就会有长胡须的老公存在。 马堂本人倒不是“自宫白”出身,而是八岁就净身进的宫。许是成年之后好东西吃的太多,不知不觉就重新长起了胡须,这让马堂十分的自豪。 这种自豪有些畸形,但却是宫中太监们的真实写照。 胡须,是一个完整男人的象征,哪怕下面根本空无一物。 据说,有很多外派的镇守太监们为了在官员面前显示自己的威严,都会粘上一小摄假胡子。 马堂的税监衙门位于天津兵备道衙门东边,衙门里养了不少“槌师棒子”和“士虎”,这些都是马堂网罗的收税手下,人数足有三四百,内中颇有不少亡命徒。 正是凭借这些无赖恶棍,马堂才能在天津耀武扬威,使尽手段为皇帝捞钱。 往宫中送的银子越多,马堂的地位就越是稳固。反之,马堂要想地位稳固,搜罗的手下就得多。 人多势众,再加上税监的身份,在天津,马堂可谓是土霸王般的存在,天津三卫文武无人敢惹。 当然,马堂这些年除了往宫中送钱外,自己捞的也不少。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甚至皇帝也知道的事。 奈何,外朝不能给皇帝挣银子花,皇帝也只能靠这些内监。哪怕知道这些内监贪婪无度,也对他们信重无比。为此,皇帝宁可在“国本”上向外朝低头,但却绝不裁撤矿监税使。 马公公在屋中修饰自己胡须时,外面,一个叫庞保的棒子手怀揣着一百两银票,满怀希望的要求见马公公。 这是庞保做了税监棒手三年后头一次求见马公公,因此心里很是忐忑。 递上马公公从京城带来的亲信马七斤五两银子红包后,马七斤就领着庞保向税监后院走去。 税监衙门原是天津一个富商的宅子,不过因为这富商十分的不开眼,所以现在全家都滚到南直隶去了。 到了后院马公公屋前,马七斤让庞保等着,进去替他通传了一声。 “庞保?” 马堂的记忆力很好,手下说了人名,他就在脑海中浮现庞保的相貌,此人好像是三年前招进衙门的一个棒手,平日看着不甚出众。 “他找咱家做甚?” 马堂有些不快,若非马七斤是他老家的远房侄儿,只怕就会骂上几句。 “估摸着是想请三叔给派个好点的差事。” “收了人家多少钱?”马堂瞪了眼这远房侄儿。 马七斤讪讪一笑,马堂微哼一声,不和他计较,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哎!” 马七斤如释重负,忙出去把人领了进来。 “小的庞保见过公公!” 一进屋子,庞保就轻声叫了一句,然后便不在向前,低垂脑袋,站在门坎边,模样十分的恭敬。 庞保这模样,让马堂微微点头,他上下打量了眼其貌不扬的庞保,缓缓开口道:“你找咱家有什么事?” “回公公话,小的想入宫侍奉,故而请公公给个门路。” 在税监衙门呆了三年多,虽然压根就没被马公公正眼瞧过,可庞保却是了解马公公,知道马公公这人喜欢直来直往,与人说话不喜欢绕圈子,越是直接越好,要是委婉不够直接,倒会让他生气。 “进宫?” 庞保所求之事让马堂不由怔了下:此人怕有三十岁了,如何还想着进宫的? ........... 感谢斐度书友100元打赏! 第二十六章 挨一刀 换富贵 收藏终破3000,谢谢大家厚爱支持。 ……… 成年净身入宫乃是寻常事,马堂也只是怔了一下,旋即问庞保道:“这可是大事,你拿定主意了?若是净了身,世上可无后悔药来吃。” 庞保忙重重点头:“公公放心,小的早就拿定主意了,绝不后悔!” “嗯。” 类似庞保这等自愿净身入宫求富贵的,马堂早就见得多了,自是不奇怪。 不过这种人多是二十左右,很少三十岁还要净身入宫的,原因在于和读书人一样,年龄同样也是决定太监是否发迹的重要因素。 就拿马堂自己来说,八岁进宫,九岁入内书堂学习,十四岁在司设监抄录文书,十九岁便升监丞,四年后又提印绶监少监,从此平步青云,直至今日地位。 在宫中,年纪越小,可塑性就越高,能进内书堂学习的,一般都是二十四监管事的预备人选。其中翘楚者再有大机运,入司礼监便不是梦想。 而那些成年后净身入宫的,在宫中可就没这般好运了。一般这种人进宫之后,根本不被重用,大多是安排做些底层打扫、洗涮之类的苦活。除非本身识字断文,否则根本不可能晋为太监,更别提入司礼监中。 如早年英宗朝的大珰王振,就是年近五旬方净身入宫,凭借其才华得了英宗信重,最终权倾天下。若王振大字不识一个,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哪会有这等好运气。 当然,若是年纪还小些,碰上贵人,本身又够机灵,或许也能发迹。但进宫时就三十岁了,这种人几乎没有任何发达的可能。 就算有贵人愿意提携,待这人能够独当一面,只怕离死也不远。所以,大珰们栽培下面人,可不会选这年纪的。 真能从这种人中脱颖而出的,说是人杰,也不为过。 然,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杰? 马堂在宫中这么多年,内中的门道自是一清二楚。按庞保这个岁数,进宫之后只怕也就是个扫地倒马桶的。 于是他轻叩桌面,淡淡对庞保道:“你愿进宫侍奉,咱家很是心慰,不过眼下宫中人手已满,各项职司也都无缺,你若进去,怕是不好安排。依咱家看,你还是在咱家这里好生干着,日后有了什么好差事,咱家想着你便是。” 马堂这话说的也是够仁义了,不想庞保却是主意已定,慌忙就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小的正是知道此事不好办,所以还请公公多费心!” 马七斤上前接过,转递到马堂手中。 马堂扫了一眼,是张一百两的银票。他随手放在桌上,抬头再次打量庞保。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庞保在自家的税监当了三年多棒子手,往大了算,捞得再多,只怕也就这个数。 现在,他却将这笔钱尽数奉给自己,只为自家能帮他入宫,单这心思,说是绝路求生也成,说是心思够狠也行,总之,倒是个人物。 为了做老公,不但要给自己命根子一刀,还豁出去将积蓄都拿出来,庞保,让马堂高看了两眼。 “你倒会做人,不过咱家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再说,这点钱进宫可以,想要谋个职司却难。你是咱家的人,若是进宫当个寻常洒扫,咱家都觉得没脸。”马堂一脸为难,这其中确是有些不好办,但未尝不是他故意如此。 “小的就是知道这事难办,所以才斗胆请公公照顾一二,将来若小的能出人头地,必不忘公公大恩大德!”庞保很识趣。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马堂轻笑一声,心中有了个想法,起身走到庞保面前,微微点了点头,道:“也罢,看在你这几年为咱家做了不少事的份上,咱家便帮你这个忙…不过不是咱家不愿出力,实是宫中各职司额满无缺,这样吧,咱家且安排你在贵妃那做事,你看如何?” 贵妃那做事?! 闻听此言,庞保立时激动道:“多谢公公成全!”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堂面前,“咚咚”几个响头,看得马七斤都觉痛。 “好了,好了,起来吧。”马堂和颜悦色,扶起庞保,“进宫之后,能有什么造化,全是你个人的事,咱家也不可能时时想着你,日后,还需你自己机灵才行。” “公公放心,小的在贵妃那一定好好做事,绝不让公公失望!” 庞保欢喜的直想跳起来,原先咬牙决定走马公公这条路进宫,谋个职司做做,却不想马公公竟然安排他到贵妃那里,这不是给他庞保一条富贵大道是什么! 一时间,庞保只觉这马公公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暗自发誓,将来若能风光,一定好生报答马公公。 “行了,不用谢我,你且下去吧。” “哎,公公!” 庞保刚跨过门坎,马堂却又叫住了他,面露关怀之色,道:“京里四条胡同的小刀刘手艺不错,咱家和他有点渊源,你去找他,报咱家名字便可,免得多吃苦……养好伤后,咱家自会给你安排,你不必担心。” “多谢公公!” 庞保心中一暖,忙又向马堂道谢。 马堂让马七斤送庞保出去,待人走后,马堂一下又变得无精打采,闷闷坐下,右手无意识的拿起剪刀,继续修饰起自己的胡子来。 从税监衙门出来后,庞保只觉眼前的天地比从前看到的要宽敞、明亮许多,空气也无比清新。 这是孤注一掷了,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能和马公公那般风光,庞保当真是豁出去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百两银子也没有白花,马公公给了自己一场大造化,自己需得好生珍惜,倍加努力才行。 只是,那一刀… 想到从前听闻的净身过程,庞保没来由的打了个颤。 不怕,这一刀不会白挨的! 庞保打起精神,深深呼吸一口。他并非天津人,而是河南人,所以在天津根本没有牵挂,也没有什么家当,所有的积蓄全成了马公公手中的那张银票。 却不知我那表弟张差可曾来了? 若是赶得及,或许能在京中见到他。 想到刚才马七斤的交待,留在天津也没什么事,又想着家乡的表弟要去蓟州,庞保便索性去了车马行买票进京。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在净身前和表弟见上一面。 静海县那边,张差犹豫了好久,方才咬牙坐到了面摊上。 隔壁桌上,魏良臣已将面汤都喝光,此时正拿着许显纯给他的几颗银豆子,不知是否还给对方。 …… 明天一早,陪二叔去扬州应一场官司。嗯,被告方。 第二十七章 世人皆羡高位者 许显纯终是将他娘的那根金簪子给典当了,秤了一两六钱,换了六两五钱银子。 典当时,出了点意外。 许显纯母亲的这根金簪子乃是当年嘉善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上面有宫中银作局的印记。 典当行的人见了宫中印记,自是怀疑,于是不动声色的拖住许显纯,派人到县衙报了官。 好在许显纯身上带有武举考试成绩的凭证和户帖,加上相貌堂堂,不似匪类,县衙的捕快们没有胡乱将人锁拿。 只不过捕快临走时的那句“皇亲国戚不过如此”的话,让许显纯有些恼怒。 恼怒之后,人也冷静下来,捕快们说的是事实,堂堂公主之孙竟沦落到典当公主之物,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还羞人的。 若非为了志向抱负,许显纯说什么也不会做这等辱没祖上之事。 现下金价是一两可换八两银,一两银能换小平钱40枚,因此典当行的人出价低了,原因是许显纯选择的是活当。 当铺的规矩,死当,日后不得再赎,出价自然高一些。活当,日后可赎,出价自然低一些。 只是,这家典当行还是有点黑了,大概是看许显纯年轻在外,又是落魄之人,想来家里多半没落了,故而欺了他一下。 许显纯倒不介意这事,马上就要进京了,有这几两银子开销就够了。当铺若是作价高了,他日也是给他增加赎回的负担。 毕竟,家里面对他考武举并不支持,就算这次许显纯能考中武进士,只怕他爹也还是不高兴。 没有家里的经济来源,许显纯短期内单凭自己想要赎回奶奶的遗物,也是有心无力的。因此当铺兑给他的钱少了,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将当票小心翼翼叠好放进怀中收好,又拿了二两银子让当铺的人给换成银豆和小平钱后,许显纯找到了正在吃面的魏良臣,不由分说的就给了他五颗银豆子。 良臣这边是连着啃了几天干饼,实在是受不了,这才奢侈了一把,买了碗阳春面。 一碗面连汤带水全下了肚后,良臣很是舒服的打了个饱嗝,正好瞥见在外面踌躇的张差,估摸这家伙多半是手里没什么钱了。 不过也是活该,路上张差若不被那胖子忽悠,又哪里会把盘缠给输了,更不至于一天就吃一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良臣没心情帮一个赌鬼,他自己都是穷鬼呢。 不曾想,刚自嘲自己也是穷鬼,却突然有钱上门了。 ......... 拿着许显纯给的那五颗银豆子,良臣左右为难。 他压根没想着要许显纯还他“借饼”之情,也没想到许显纯身上藏着根金簪子。打一开始,良臣就是想让许显纯这个日后的阉党狠人欠他这份情,将来好交道。 谁知人家突然间就阔了,还大方的直接给了他五颗银豆子,换成小平钱的话不下三十枚。 一张大饼值几个钱?几张加一块怕是才值三四枚小平钱。 许显纯的恩报的有点大,让情况反了过来。 或者说,价值严重不对等。 魏良臣要是收下了,易让人觉得他贪财。虽然,他本质上是喜欢黄白之物的。 钱这个东西,世上人有几个不喜欢的。 无论前世今生,良臣都爱钱。 可惜前世他没钱,今生,还是没钱。准确的说,现在的良臣,离成为小千岁还有很遥远的路要走。所以,钱对于现在的良臣,还是很重要的。 但,良臣不想要许显纯的钱——几颗银豆子可比不上和五彪之一的交情。 良臣很是苦恼,看许显纯的架势,是不容他拒绝的。可就这么收下人家的“厚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这事当如何办? 许显纯“回报”了魏小哥的情份后,也叫了碗阳春面,此刻正闷头吃着,浑然没注意到边上的魏小哥正在纠结着手里的钱。 思来想去,良臣决定还是先收下这笔钱,要是现在硬是要还给许显纯,怕这位反而不高兴。 外面人来人往的,良臣不想上演一幕争相推钱的场景,寻思还是等路上寻个没人时,再还给许显纯,然后说上一番交心的话,在对方心目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届时就算许显纯仍要给他,那便收下。 许显纯不是婆妈之人,良臣自不能给他留下这印象。 面摊上吃面的有不少和良臣同行的旅客,不过有几人到了静海后就下车走了,他们买的就是到静海的票。 和后世一样,各地车马行出售的可不是单一终点站的票。沿途上下车的客人很多。 张炳和潘家小郎是有身份的人,一个宫中当差,一个是秀才功名,自是不会和良臣他们一样,不是没有选择的话,他们不会在路边摊吃饭。 二人去的是一家还算有档次的酒楼,在楼上靠窗的桌子坐着,点了几样小菜,有说有笑的吃着。 客,肯定是潘学忠请,出来时,他爹可是给了他不少银子,要他好生结交张炳这位宫中监丞。 席间,潘学忠无意说到了曾听人讲过的天津税使马堂的事,张炳忙打住他这话头,免得这少年郎不知好歹说些惹祸的事。 静海县属天津三卫,张炳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马公公的耳目。在宫里时,他就听同僚说过,天津的地界上,马公公可是养着不少闲人充为耳目的,这些耳目和东厂那些番子一样,无孔不入。正是因为耳目众多,所以马公公在天津才能坐得稳,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即做出反应。 得罪马公公是什么下场,张炳不敢想。 司礼监那位祖宗不怕,辽东那位高公公不怕,锦衣卫的那位都督不怕,他这宝钞司的监丞却是怕的很。 或许,这酒楼的伙计就有可能是马公公的耳目。 张炳下意识的看了眼正给桌上上菜的酒楼伙计,没来由的有些羡慕天津这位马公公。 这心态,正如他衣锦还乡时,梨树村那帮羡慕他的村民一般。 世人皆羡高位者,谁知高位不胜寒,人外有人啊。 却不知,自己几时也能如马公公这般风光? 张炳暗自叹息一声。 面摊外,车马行的人招呼上车了。 良臣所在那辆大车下去了三个客人,又来了两个人,是一对小夫妻,回京城娘家的。爱抽旱烟的老头下车走了,进京寻夫的陈氏母女仍在。 大车一路向北,出了静海县,离通州就不远了。 这几天,路上很是安定,前几日出现的东厂番子和锦衣缇骑再未出现过,有关那胖子的事,也是无人再提起。 通州是繁华所在,也是京师门户,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此处。 离京师越近,良臣也是越发的期待,白天在车上想着二叔长啥样,晚上做梦也能梦见他。 第二十八章 你是老李头什么人 在通州停车住宿的晚上,良臣等人所在的那家客栈来了一青年,个子不高,二十五六的样子。 青年是来找人的,听了他的描绘,伙计便将陈氏母女给叫了出来。 良臣恰好在外面晃荡,看到那女童十分欢喜的朝那青年奔去,陈氏也一脸激动的样子,立时明白这青年怕就是高起潜了。 因为怀疑青年就是日后崇祯朝的大珰,所以良臣便不动声色的晃了过去,想偷听人家的说话,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在离陈氏母女丈许处,良臣装作热得慌,在水缸边用毛巾擦身子。这举止再正常不过,加上良臣年纪不大,故而陈氏一家三口并没有避他。 “爹!” 女童终于见到自己的父亲,高兴的扑向那青年怀中。 青年虽然对妻子携女进京找他十分不快,但骨肉情深,还是弯腰将女儿抱在怀中,并下意识的去亲女儿。 岂料,女儿却发现父亲的胡须竟然没有了,不由问道:“爹,你的胡须呢?” “呃…爹把胡子剔了,免得扎着玲儿。” 青年有些尴尬的将女儿放下,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来的苦涩。 陈氏在边上也是一脸苦色,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夫君。 看了眼妻子后,青年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对她道:“玲儿乖,爹与你娘有事要说,你去边上玩吧。” “嗯。” 玲儿点了点头,很是听话的走到一边,可不知道去哪,瞅见魏良臣在那洗头,便跑了过去要帮忙。 “小哥哥,我帮你洗头吧,玲儿在家常帮娘洗的。” 良臣身子弯在那作洗头状,实质头发压根没沾水,小姑娘这么一来,他不洗也得洗了,于是蹲在地上,让小姑娘帮他洗头。 基本上,良臣可以肯定女童的父亲就是高起潜了。明朝人以留胡须为美,但是个正常男人,都会留有胡须,传说张居正就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美男子。 世上没有胡子的男人只有三种,一是戏子、二是兔儿哥、三就是老公。 良臣排除了青年是戏子和兔儿哥的可能,在宫中当老公,又叫高起潜,此人身份板上钉钉了。 良臣有那么股冲动,就是找把刀冲上去把高起潜给砍了,免得日后他害死卢象升。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心头的冲动,不论高起潜日后如何,眼下此人无大恶。 况,有了他这日后的小千岁,高起潜又焉有机会害死卢象升? 小人物或许改变不了历史,良臣却坚信自己不是小人物,因为他的二叔是大人物。 高起潜见女儿去帮一个少年洗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妻子陈氏。陈氏低声告诉他少年是路上的同伴,高起潜听后没有说话,夫妻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陈氏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不觉间,陈氏的眼眶已经红了,泪水在眼中打着转。 “我让人捎给你的信,收到没?” 高起潜开口打破了夫妻间的沉默,其实他心中很难过,可路是他自己走的,不可能再回头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劝妻子带着女儿回去。 “收到了。” 陈氏的声音低不可闻,鼻子也很酸楚,一只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收到了你还来?”高起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陈氏看了眼在帮魏小哥洗头的女儿,轻声道:“玲儿想你。” 高起潜怔了怔,心中又是一痛,半响,方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女儿,又何尝想离开你进宫做老公,只是家里实在困难,我总不能看着你娘儿俩天天挨饿吧…” “我知道你的苦。” 陈氏低着头,高起潜摇了摇头,道:“我刚进宫不久,没攒下什么钱,这点碎银子是我跟人借来的,你带玲儿回去吧。”说完,他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和几枚铜钱递给了陈氏。 陈氏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哀怨的看着丈夫。 高起潜狠下心,将钱硬塞到陈氏手中,然后道:“你回去之后还是寻个好人家改嫁吧,休书我回头写了让人捎给你。” 陈氏不说话,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难以抑止的流了下来。 “我…我要回去了。” 高起潜十分难过,他不忍看妻子这样,但又不得不这样。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女儿后,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牙转身离去。 陈氏抬起头,很想上前拉住丈夫,最终,她还是没有动。 帮小哥哥洗好头后,玲儿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只有娘一人。她忙跑了过去,问她的母亲:“娘,爹呢?” “你爹…他还有事要做,先走了。”陈氏怕女儿会出去追她父亲,将她的小手拉住。 一听爹走了,玲儿顿时就要掉眼泪。 “爹怎么自己走了,他又要把玲儿扔下吗…娘,你不是说带我找爹吗,以后和爹永远在一起吧,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陈氏不知怎么和女儿说,只得道:“玲儿,你爹很忙,暂时没办法和我们在一起,娘明天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不,我不要回家,我要找爹!” 玲儿哭着要去找父亲,陈氏心中也痛,可却知不能让她去,只能不断哄她,终是半哄半硬的将女儿拽进了屋中。 待娘儿俩回屋后,良臣拿毛巾胡乱在头上抹了把后,便急步跑出了客栈。 他要找高起潜,不是要杀他,而是想跟他打听二叔。 街上,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难道走远了? 良臣有些失望,无奈只能回客栈。转身时,却发现拐角处,高起潜独自一人蹲在墙角下,似是哭泣过。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高起潜以后会变成坏人,但眼下,也只是可怜人。 良臣轻步走了过去,高起潜发现有人走向他,忙拿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见过来的是客栈那个少年,高起潜愣了下。 “这位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人。”良臣开门见山。 “谁?” 高起潜有些奇怪,这少年自己都不认识,他干嘛要和自己打听人。 良臣没有管高起潜的诧异,直接说道:“我想跟你打听我二叔。” “你二叔?他是做什么的?”高起潜十分好奇。 良臣脱口道:“我二叔在宫中做老公。” 闻言,高起潜面色微变,知道这少年多半是偷听了自己和妻子的说话,否则,不可能知道他是老公。 迟疑了下,高起潜还是问良臣:“你二叔叫什么名字?” “魏…” 良臣刚要说魏进忠,一想二叔已经改姓李,忙道:“我二叔叫李进忠。” “李进忠?”高起潜怔了下,仔细打量起良臣来,“你是老李头什么人?” …… 这两天陪妻子二叔打官司,更新少了两节,不过大家放心,我会补上。 第二十九章 御马监的李大傻子 有些别字、错句在发布之后会自检修正,非起点端的更改不了,所以读者看到的可能不一样(如上节最后一句)。因此如有可能,请尽量支持起点正版阅读。 加更通知:收藏每增长两百,加更一节;推荐票增长300,加更一节;打赏达百元(每日总计,新书期没收入,所以厚颜一下),加更一节。 …… 老李头? 这回轮到良臣愣了下:啥?你管我二叔、日后的九千岁叫老李头! 良臣真是感到很突兀,“老李头”这称呼听着实在不得劲,怎么听怎么像隔壁卖炊饼的老王头。 二叔混了二十年,就混了个“老李头”? 没道理啊,虽说二叔在天启年间才发迹成为九千岁,可在这之前,肯定多少是有点身份的太监,不至于连个“李公公”都没混上吧? 李公公的亲侄和老李头的亲侄,这区别可是大了去了。同理,老李头一步登天成为九千岁,这也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官和当太监一样,总有个资历,先来后到的理。 不可能昨天还是老李头,今天就是九千岁的。 瞬间,良臣的心有点拔凉拔凉的。 这事可能还真被他爹魏进德给说中了,他二叔就是因为在宫中混得不行,才二十年不和家里人联系。 县里可能会给李公公面子,却绝不会给老李头面子。 没了面子,家里那两亩八分地可就真保不住了。 这也意味着,良臣这次兴冲冲的上京,怕是一无所获。 失望、纠结... 良臣很是苦恼,愣愣的站在那。 他这样子被高起潜看在眼里,顿时起了疑心,暗道这少年莫不是来诓自己的。 京师这一带游棍骗子不少,内中不乏打小就跟着长辈出来行骗的少男少女。稍是不提防,就容易被他们蒙了去,到时轻则钱财被骗,重则人都难脱身。 魏良臣冒然上前跟高起潜打听他二叔,且反应有些奇怪,自然就让高起潜有了提防念头。 须知这些游棍骗子都是心黑手辣之辈,达官贵人都敢蒙,高起潜不过是个刚进宫才两年的小火者,若是栽在这帮人手里,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宫里面也不会因为一个小火者失踪,兴师动众找人的。 有了怀疑和提防,高起潜便不想再和魏良臣说话,并且他也没听老李头说过他本家还有什么侄子,于是抬脚就要离开,免得上了人家的套。 见高起潜要走,良臣一下反应过来,不管二叔现在是李公公还是老李头,总是他亲二叔,也必定是日后的九千岁,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也改变不了。 他既然来找他二叔了,就没必要去理会二叔现在什么情况,哪怕二叔对家里出不上力,他这侄儿也得把人见了。 不为势利,只为亲情。用他爹的话说,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灰。 良臣肯定不能让高起潜就这么走了,他得从对方口中知道二叔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高大哥,不知我二叔现在宫中做什么差遣?”良臣从后面拉住高起潜,这一举止更让高起潜警惕。 “我和你二叔也不熟,不是很清楚他的事,你自己去打听便是。”高起潜急着脱身,随口应付一句。 “这样啊,那叨扰高大哥了。” 高起潜以为这少年还会缠着自己,不想对方却松了开手,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良臣这是没办法,高起潜明摆着不信自己,自己非缠着人家,恐怕不仅问不出什么来,还会让对方对自己心生厌恶。 他也不是厚脸皮之人,索性就松手了。 高起潜狐疑的看了眼魏良臣后,不再理会,径直离开。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良臣道:“我和你二叔是真的不熟,眼下也不和他在一起,听说他现在御马监做事。” 高起潜说的是实话,他进宫的时候李进忠还在直殿监,上头把他和李进忠分在一起轮值扫地,闲暇之余聚在一块赌过钱。后来李进忠不知怎么搭上了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的路子,调去了御马监。 打这往后,高起潜就没再见过李进忠。二者之间除了一块扫地赌钱,就没什么交往,若非要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李进忠还欠了高起潜几枚铜钱。 “御马监?” 一听二叔现在御马监,本垂头丧气的良臣一下来了精神。 御马监是什么? 好单位啊! 若说司礼监是内廷的内阁话,那么御马监就是内廷的兵部。 换言之,司礼太监们是内相,御马监的太监便是兵部的尚书侍郎。 二十四监中,御马监也是仅次于司礼监的大衙门,统领着内廷的唯一武力——腾骧四卫和勇士营。 二叔在御马监中这个大衙门做事,实在是出乎魏良臣意料之外,却又觉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二叔是什么人?将来的九千岁! 如此了得的一个大人物,哪里会是什么老李头呢。 这不,二叔手段过人,都调在御马监了,不用问,肯定升级成李公公了。 这才对嘛,没有之前的积累,二叔如何能一步登天当上九千岁。 “那高大哥可知我二叔现在御马监做何职司?”良臣心情很激动,二叔混得越好,他的底气就越足。 “职司?” 闻言,高起潜却是心头冷笑,这少年骗子当宫里的职司是大白菜么,那般不值钱,是个人就能做的? 打进宫那天起,高起潜就日夜想着能谋上一份职司,但却难如登天。这两年,他在宫中的日子可不好过,像他和老李头这种成年后方进宫的,根本不受人待见,动辄就会触犯宫中规矩,受人白眼。 宫里有什么好差事,也都是先紧着内书堂出来的那帮人。这些人打小进宫,在内书堂受学士们教诲,通晓历朝典故,精熟琴棋书画,一个比一个人精,不是高起潜他们能比得过的。 高起潜多少还识得几个字,那老李头却是大字不识一个,在他进宫前,这人在直殿监硬是扫了十几年地。眼下虽说调到御马监了,可高起潜相信,老李头混得肯定不行。 他之所以告诉这少年骗子李进忠的下落,完全是不想对方回头去骗他妻女。这种游棍骗子,骗不成可以,但却不能得罪,睚眦必报得很。 高起潜这是宁得罪真小人,也不得罪小骗子。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去御马监打听吧。我宫中还有事,就不与你多说了。” 高起潜急着回宫,他能请假出来到通州见妻女,已是上头格外开恩,可不敢回得迟了。 有一件事,高起潜没告诉良臣,他二叔在宫中其实还有个外号,叫“李大傻子”。 “好,好,多谢高大哥!” 良臣咧着嘴,高起潜能告诉他二叔的准确下落,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站在那里笑容满面的目送高起潜离开,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客栈。 路上,心情十分的愉悦。 第三十章 此乃吾家千里驹 这一夜,良臣睡得十分舒坦。 他梦到了二叔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帮腾骧四卫护卫得意洋洋的向他走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对四周围观的文武傲然说道:“此乃吾家千里驹!” 一觉醒来,外面车马行的人已经在喊上车了。 睡在隔壁的许显纯早已经洗漱回来,见良臣醒了,不由笑道:“小兄弟昨天夜里梦到什么好事了,傻笑了几次。” “噢,有么?呵呵…” 良臣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他担心夜里是不是瞎说了什么梦话,不过见许显纯和旁边人不在意的样子,想来自己哪怕睡着了,也是“守口如瓶”的。 许显纯在静海给良臣的银豆子,良臣没能还回去,不过却给了许显纯更加深刻的印象,对这小兄弟颇是刮目相看。路上很是照顾,还请良臣吃了一顿好的。 从铺上爬起,良臣穿衣服时随口问道:“许大哥,你进京之后就去考武科了吗?” 许显纯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回道:“嗯,进京之后我就要去兵部报到,然后在兵部的馆驿等开考。”说完,面露愁色,“这次赶考匆忙,许多习题都未仔细看,临时抱佛脚终归是没用,上了考场怕是要悬。” 许显纯不担心弓马不过关,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只是策略要考的内容太多,又不知这次考官出什么题,因此难免忐忑。朝廷规定,策略不过,考生是不许考弓马的。 要是这科不中,许显纯真不知以后怎么办才好。 良臣系好腰带,上前宽慰道:“许大哥放心好了,你一定会考中的!你要是考不中,就没天理了。”若说旁的事,良臣没底气,许显纯考武进士这事,却是敢拍着胸脯笃定的。 “考场上的事,哪有人说一定会考中的,不过还是承小兄弟吉言了。” 许显纯系好包袱,方想起一事,忙问良臣:“对了,我还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 那夜在姚官屯时,东厂的番子曾经盘问过众人姓名,只是那时许显纯也很紧张,光顾着应付番子,哪里记得良臣叫什么名字。 一路上也没问过,只以小兄弟称呼。倒是魏良臣,心里淡定,面对番子没压力,因此反而把众人的名字都给记下了。 “我叫魏良臣。” 良臣一脸笑容的看着许显纯,跟着说了句,“我二叔叫魏忠贤。” 这把许显纯弄得一头雾水,他知道良臣是进京找他二叔,但他二叔叫什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过许显纯没往心里去,也没多想什么,朝良臣点了点头,拎着包袱先去车上等。 许显纯走后,良臣嘿嘿一笑,正要去洗脸,就看见张差闷闷不乐的进了屋,然后一屁股坐在铺上。 良臣本不想管这赌徒,但见他这样,也是好奇,便凑上前轻声道:“张大哥,你怎么了?” 张差闷声道:“我表哥给我的信上说他会在通州找我,可我这马上就要走了,也没见他人。” “许是你表哥不知道你到底哪天到,所以误了吧。” 这年头又不是后世,手机随身带,交通准点到,误了时间再是正常不过。良臣见怪不怪。 人没来,张差还能怎么办,他又不能在通州等着,只能拎着包袱去上车。 出屋时,张差问良臣:“小哥是去京城寻亲?” 良臣道:“我去京城找我二叔。” 张差道:“噢,那咱们在京城就要分手了,我要去蓟州投亲。” 良臣记得东厂番子盘查时,张差说过是去蓟州投亲。他朝张差微一点头,便去洗漱了。 院中,陈氏母女也收拾好了包裹,不过却不是和众人同去京城,而是返乡。 昨夜高起潜过来寻妻女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此很多人都觉奇怪。 车马行的人还特意问明白了,方卖了回程的票给陈氏,让她和女儿在客栈等回去的马车。 良臣洗完脸后便去上车,车上,人已经不多,只有七个人。 人少了,地方便大,坐着比前几日可是舒服不少。 马车出发后,许显纯说是临时抱佛脚没用,可还是捧着书聚精会神的在看。好在,通州往京城的大道修得平整宽阔,不然,一颠一颠的,看着肯定吃力。 良臣忍不住在想,要是日后五彪之一的许显纯看书看成个近视眼,那就有趣了。 到底是大明两京之首,天下繁华所在,还未到京城,这官道上的来往商旅就已经是络绎不绝了。 通州是漕运的终点站,南方的漕粮和货物经此地转运北京,由此使得通州到北京的道路异常繁忙。 有些地段因为经过的车马太多变得拥堵不堪,长长的队伍能排出数里地,南边的过不去,北边的过不来,以致顺天府不得不专门派出官兵在此维持交通秩序。 一些路口还设置了各种警戒标志,或三角形标,或圆形标,颜色分红绿黑三种,看着倒像是后世的交通信号灯。 良臣一路过来,真正是开了眼界,颇像是头回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着实开了眼界。 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操着各式方言,说什么话的都有。 只是,良臣听来听去,却是没听到他前世所熟悉的“普通话”。他听到最多的是熟悉的南京话,也是明朝钦定的官方语言。哪怕此时距离成祖迁都北京两百年,南京官话仍是明朝的官方语言。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当年随成祖迁都北京的大半都是江淮勋贵,皇帝自己也是说南京官话,如此一来,这官话的地位自然无法撼动。 明亡之后,直至伪清中叶,北方官话方才逐渐取代南京官话成为标准语言。良臣记得前世建国之后,官方曾票选制定标准语,结果以川话为主的西南官话一票之差败给了北京话,导致普通话在中国坐大,最后一统天下。 对此事,良臣也说不上多少遗憾,算起来,他也是精通两门语言的人。南京官话他会说,河北话他也会,所以一路上不管和谁交流,都没有问题。 临进京城,又有两人下车,接着,陆续又走了两个。等到了车马行在京城外的终点站时,车上就剩良臣、许显纯、张差三人。 许显纯着急去兵部报备,所以和良臣匆匆道别,约定有缘再见,便立即进城去了。 张差是去蓟州的,还得转车,因此下车之后便去买蓟州的票。 良臣这边也着急去御马监找二叔,但不知道御马监在哪,他听人说皇宫有专门的一道宫门供宫里太监宫女和外面的亲人联系,所以便准备去问问。 刚从车马行出来,无意见良臣看到张差被一个男子拉着,慌慌张张的不知去了哪里。 碰上抢道的了? 良臣一惊,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也有强人不成? 第三十一章 小哥,请留步 虽说拳脚有两下,这两年在肃宁也多少混出了点“名声”,可真让魏良臣铤身而出去救张差,他还真没这个胆。 人生地不熟,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圣人云,君子不列危墙之下,况未来小千岁乎。 张差那怂样,想来也不是敢于反抗之人。自己又孤身一人,要是那强人有同伙的话,恐怕要吃亏。 良臣转过脸去,只当刚才那幕不曾看到,要怪就怪张差太衰,一穷光蛋都能碰上抢道的。 不过那强人也够衰的,不知是不是今天头一单,要是的话,够晦气的。 前方不远就是左安门,打这城门进去就是京师外城,车马行的人说了,一入左安门,那可就是真正的天子脚下。 眼前巍峨的城墙,让良臣隐隐从中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 家乡肃宁的城墙和京师的比起来,完全就是个茅房。 这还只是外城的城墙,里面还有内城和皇城,规模有多大,良臣是估不出来的。 良臣注意到,不少头次进京的人都和他一样,对着城墙发呆,有的则是兴奋的在那指指点点。 吸了口气后,良臣在震憾之中,向着前方迈出了坚定步伐。 这一步,才算是他进京的第一步。 …… 左安门是嘉靖年间建成的,这一带是城郊结合部,沿道路有不少农田,甚至还有一处长满芦苇的荒地。 浪费了,浪费了。 良臣连连摇头,这地方放在后世,可是寸土寸金,哪能这么浪费土地呢。 看来,大明朝的房地产开发很落后啊。 良臣有感而发,觉得将来自己要是成了小千岁,或许可以和二叔合伙开家国字头的地产公司。 城外的房子很多,也很乱,一些房子更是依城墙而建,使得外城的防御功能被削弱不少。 自嘉靖年间以后,蒙古鞑子再也没能入寇京畿,故而承平久了,百姓也好,朝廷也好,都无意识的遗忘了城墙真正的作用。 左安门外总体给良臣的感观,和前世看到的城乡结合部差不多,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几乎所有的房子都贴有对外招租的告示。 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在城中没有住所的打工者,他们起早进城讨生活,天黑回到这里。 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很是辛苦。 “这位小哥,可是头一回进京?” 在离城门里许处,良臣被一个男人拉住了。那男人很是热情,问东问西,最后的目的则是想向良臣兜售一份京师的地图。 说是地图,实则就是个手绘草图,上面大致标明了京师主要城门和街道。这地图对京城中人来说,一文不值,也不具备什么军事价值,不过对于魏良臣却是个宝贝。 一番讨价还价后,良臣以两枚钱买下了这张草图,从中大致判断出皇城的位置。 将草图揣进怀中后,良臣继续走向城门,不想没走几步,又被人拦住了。 这回不是卖地图的,而是问良臣要不要住店。 二叔没找着呢,住啥店啊。 良臣没搭理这人,往前继续走,结果接连被人拦下。 有同样问要不要住店的,也有问是不是要找活干,对方可以帮忙介绍,只收少许介绍费。也有则是问要不要坐板车,总之,五花八门,让良臣烦不胜烦。 为了避免再被这帮“中介”给拦住耽搁时间,良臣加快了脚步,可还是有一个不开眼的老妇叫住了他。 “干什么?我不住店,也不找活干,更不坐车,你问旁人吧。” 良臣真是烦透了,一脸没好气,一边摆手让老妇别缠着他,一边拔脚就要走人。 “小哥,请留步,听老身说一句。”老妇一脸神秘兮兮。 良臣哪里肯留步,可那老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小哥,要乐子不?” 老妇很是殷勤,声音刻意压的很低,让良臣又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太熟悉了,真是太熟悉了,没想京城这么放得开,大白天的都有这勾当。 良臣心头“扑通”一跳,跟做贼似的也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多少钱?” “不多,不多。”有生意上门,老妇眉开颜笑,“看小哥要什么样的姑娘喽。” 良臣干咳一声:“年轻漂亮的?” “这个价。”老妇将手晃了晃。 “十个铜板?”良臣觉得太贵了。 老妇见客人嫌贵,忙道:“也有便宜的,五个铜板一次。” “唔…” 良臣心动了,也很纠结,二叔就在城中,自己这亲侄却想这勾当,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性了? 想了又想,良臣还是觉得找二叔要紧,他将头摇了摇:“太贵了,我不要。” 说完转身要走,老妇忙拽住他,笑道:“这价一点也不贵,小哥可得知道,我家的姑娘可都是正经的京城人家,功夫好到小哥绝对满意。若小哥不满意,老身给你退钱。” “呃…” 良臣咽了咽喉咙,虽然知道老妇这是王婆卖瓜,哪会真退他钱。但心里却跟热锅上的蚂蚁般,痒得不行,可一想到二叔,又犹豫起来,十分的踌躇。 “还想什么啊,姑娘等着你呢。” 老妇知道这小哥是心动了,却拿不定主意,于是趁热打铁,不由分说拉着良臣就走。 “不了,不了…” 良臣嘴里嚷着不去,身子却很听话的跟着老妇走了,一点也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思。 因为道上人太多,被一老妇拉着,还是去做那种事,良臣十分的难为情,把头就差埋到衣领子里去了。 也不知老妇怎么带的路,反正沿着一大排房子七拐八拐,拐到良臣都没了火气,有点后悔准备不去了的时候,终是到了一间小院子外。 院子看着和普通农家院子没什么区别,四周静悄悄的,也没什么人走动。 “小哥,就是这里了。进去吧,姑娘在里面侯着你呢。” 老妇笑咪咪的看着良臣,良臣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摸出五枚小平钱递了过去。 老妇轻笑一声,推开屋门,朝里喊了声有客来了,便让良臣进去。 良臣有些做贼心虚,进屋时两边又看了看。 老妇笑道:“老身这里可安全的很,小哥尽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良臣轻咳一声,前世也是被吓怕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进了院子,良臣看到有四个房间,两间房门闭着,两间虚掩着。 哪一间? 良臣挠了挠头,别进错房间,多花五个铜板。虽然许显纯给了他一笔钱,但也不能太大手大脚。 这时,一间虚掩的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客人,这里。” 良臣朝那屋看去,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倚着门框朝他笑呢。 这女人看着身材很是不错,该凹就凹,该凸就凸,脸上虽然抹了粉,但起码也有六七分。 良臣甚是满意,五个铜板,还是花得值的。 都兵临城下了,还谈什么脸皮不脸皮的,良臣脸也不红了,性急的就朝那屋走去。 那女人见良臣来了,笑了一声,慢慢往后退去,一双眼睛很是勾人的将良臣往里引。 好姐姐,等会要你讨饶! 良臣一脚跨过门槛,不料,还没来得及脱衣服,门后就冒出两个男人,一把将他抱住按在地上。 坏了! 良臣在内心哀嚎一声:夜路走多了,撞鬼了! 第三十二章 俺老婆有钱 良臣这是碰上了优良传统——五千年来永远不变的仙人跳。 人被按在地上,心里已是叫苦连天,刚说张差那衰人,没想自己这边更衰。 堂堂未来小千岁,初次进京,城门都未进,就想着男女那事,纵观前世各大穿越小说,哪个主角有我这么坑? 难不成我良臣最后会落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评语? 良臣悲愤莫名,他的目标可是“吾家千里驹”… 二者区别实在是太大。 耳畔传来阴侧侧的声音:“兄弟,你调戏我老婆怎么说?” 真是一成不变… 良臣只觉手上一紧,已是双手叫人家绑上了。身子陡的一轻,却是叫提了起来。 屋中光线一亮,老妇定时推门进来,一脸笑咪咪的看着良臣,甚是满意。 “夫君,就是这小子吃我豆腐,你要给奴家做主!” 那女人也是变了脸色,怒瞪着良臣,哪还有刚才勾引时的风骚。不时还拿袖帕抹拭眼角,就好似受了多大委屈般。 别说,就这扮相,比后世不少戏子要强。当真是做一行,爱一行,术业有专攻啊。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敢调戏大嫂,打死他!” 一个怒气冲冲的汉子上前掐住良臣下巴,猛的往上一抬,就准备扇一大耳光,来个下马威。 结果这一抬,双方都是一惊。 汉子手停在半空中,困惑的朝那老妇看去:“干娘,怎的是个雏?” 老妇一脸无所谓:“生意难做,有钱就成,管他雏不雏的。” “这倒也是。” 汉子点了点头,转头再看良臣时,凶相毕露,大有敢不听话就真把良臣打死的意思。不过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终是没扇下来,毕竟,这小子也太小了些,着实有些不忍心。 你全家才是雏呢! 良臣可没感激对方不打之恩,这会直想破口大骂,真是活见鬼了,他竟然让两阉人给绑了! 在他面前的哪是什么大汉,活脱脱两个净了身却没进宫的倒霉蛋,民间俗称“自宫白”。 娘的,前世白读了那么多史书,左安门外自宫白横行,坑蒙拐骗外加仙人跳的野史,昨就没记住呢。 真是什么虫子上了脑,无药可医啊! 若地上有个缝,良臣真想就此钻了进去,免得丢人现眼。 ……… 事实诚如良臣亲眼所见,他面前这两人的确是自宫白,掐良臣下巴的那个姓沙,名千刀,另外一个扮演女子丈夫的则是姓胡名广。 胡广和沙千刀二人与左安门外那几千“自宫白”一样,都是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狠心自切的,只是二人比较倒霉,在京城两年多了,也没有捞着门路进宫。为生活所迫,便在左安门外干这专宰外地人的行当。 女子是本地人,姓潘,乃是个寡妇,丈夫几年前就死了,平日颇是好逸恶劳,所以和胡广他们一拍即合。老妇姓王,哪里人不知道,胡广他们都叫她干娘,负责到外面拉客。 沙千刀身材瘦小,看着很是猥琐,只是猥琐的外貌下,倒有一颗仁义之心。干这勾当,也是实在无奈,不干就没饭吃,没饭吃的话,又哪里能熬得日月开。 胡广则不同,又高又大,且一身横肉,若不是面上无须,只怕人见人怕。未净身前,胡广在家乡也是一霸,官府大牢的常客。要不是得罪了更狠的角色,实在没有活路了,他也不会狠心切了命根子,想到宫中谋富贵。 “小子,你还有什么话!” 为了增加恐吓效果,胡广故作大怒无比的样子,无意间拉扯了下衣服,胸前肌肉抖了三抖。 通常,做到了这一步,效果就立即显现出来。怎料,眼前这雏不但不为所吓,还直愣愣的看着他。 胡广好不来气,朝沙千刀打了个眼色,后者立时摸出把小刀子来,在良臣眼前晃了晃,威胁道:“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他娘的,敢欺负我大嫂,今儿一刀切了你,要不然这口恶气没法出!” “啊?…别!” 刀子横在眼前,良臣终是反应过来,也吓得不轻:这要是真被两倒霉蛋给阉了,自己岂不真成了小千岁! 我是九千岁他侄,不是真的九千岁啊! “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良臣立即熟悉的套路起来,连连讨饶。 没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不认怂,万一这两倒霉蛋不按套路来,真把他小鸟给切了,那可就是千古奇冤了。 “哼,现在知道求饶了?”胡广嘿嘿一笑,走到良臣面前,“公了还是私了?” “私了,私了。”良臣很是乖觉,不住点头。 胡广脸色一缓:“怎么个私了法?” “我愿赔钱,愿赔钱。” 到这一步了,良臣还能做什么,花钱消灾呗。双手可是被绑着,由不得他不认怂。 王干娘在边上瞧着,一口老黄牙乐得合不拢。 “小子,挺上道的嘛。” 胡广朝潘寡妇一撇嘴,潘寡妇捂嘴艳笑一声,从地上捡起良臣的包袱。三下五除二的就解了开来,然后翻来翻去,却只几颗银豆子,外带几枚铜板。 就这点? 沙千刀把刀子往嘴里一含,伸手在良臣怀中摸索了一番,却是什么也没有。 潘寡妇见身上翻不出什么,不甘心,又继续翻良臣的包袱,一下就把良臣那本小册子给翻了出来。 良臣见了,心中一喜,要是这两倒霉蛋知道他叔是宫中大珰,还不立时给自己赔礼道歉,巴结他这条小象腿,求着自己帮他们进宫? 不想,潘寡妇不认得字,见册子里没藏着什么银票,随手就给扔到了一边。 这让良臣很是失落,就如身有巨款走在街上,别人却还当你是个穷光蛋般。 翻来翻去,什么都翻遍了,潘寡妇终是确认,眼前这少年真是个穷鬼。 “干娘,这样可不行,下回得拉个有钱的过来。再这样下去,大伙都喝西北风了。” 几颗银豆子可不够四人分的,算下来连个辛苦费都不值,潘寡妇不乐意了,埋怨起王干娘来。 “有总比没有的强。”王干娘一肚子腹诽:你潘巧儿有本事自己到外面去拉人啊。 “行了,就这么着吧。”胡广也有些失望,挥了挥手吩咐沙千刀,“把隔壁那人带过来吧。” “哎!” 沙千刀很是听胡广的话,立时就到隔壁屋提人。 良臣呆了下,敢情还有难兄难弟在啊。 不一会,沙千刀就提了一人过来,那人一进屋就主动凑到良臣边上老实站着,满脸堆笑的对胡广道: “好汉爷,俺真是没钱,要有钱的话,俺也不会进京来寻媳妇了。好汉爷要是不信的话,俺可以领着好汉去找俺媳妇,你放心,俺媳妇肯定有钱。” “他娘的,这话你都说多少次了?你以为我会信!少来这套,你调戏我老婆,不赔钱的话,就休想出这门!” 胡广被这话都听得烦了,见这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是气急,一脚就将这人踹得往后连退几步。 那人吓得脸都白了,生怕被这帮人给害了,连连讨饶:“好汉饶命,俺媳妇真有钱,她在宫里给皇长孙当奶妈,肯定有钱!…” 第三十三章 我交定你这朋友了! 看到不少书友说主角道德低下,智商不在线,嗯,事实如此,本书主人公不深沉、不内敛、不高大、也不机智,可以说没有多少逼格的。 如果非要说有逼格,那么魏忠贤侄子这个身份就是小魏最大的逼格。 良臣同志,是骨头诸多作品中,唯一没有背负家仇国恨的主角。 诸君喜则喜之,不喜也勿喷,另寻合意作品便是。 另感谢顾青衣i、中华田园猫两位书友100元打赏。 …… “就你这德性,讨的老婆还能在宫里给皇长孙当奶妈?”沙千刀可不信,因为他觉得这家伙还没自己长得好看,能讨什么漂亮媳妇。 胡广更是不信,这两年他可没少打探宫中情况,能给皇长孙当乳母,这家伙老婆得美成什么样。 潘寡妇也是一脸鄙视,想当年,她也凭着一对坚挺且汁多的双兔去宫中应征过乳母,结果初选就被刷了下去,原因是相貌不端。 不敢说自己是如花美玉,可年轻时也是左安门外一朵花,不知多少人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就这都不能应了那宫中乳母,这窝囊蛋的老婆就能进了?真有那般美丽女子,还能嫁你? 潘寡妇哧笑一声,颇是不屑。 王干娘只关心能不能弄到钱,其它的,她老人家可不关心。 魏良臣张了张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偷瞄边上这其貌不扬的家伙。 “调戏了老娘,不能就这么算了,拿不出钱来,就把你送官!” 潘寡妇也不耐烦了,这窝囊穷鬼关了一天了,要是再榨不出钱来,就赶紧把人放了,难不成还要留下来供他吃喝不成。 胡广也是这个意思,能吓就吓,吓不出来便罢了。至于真的送官会不会把他们做的龌龊事给露了,却是不怕的。 一来,这些被坑的都是外地人,在京城无权无势,不怕被报复。二来,官府里那帮衙差们每月都是孝敬过的。要不然,也不会容他们在左安门外这么猖狂。 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才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呢。 真能让官府重视的那等人物,会来这野店寻乐子? 当然,人肯定不会真送官的,话说归说,做肯定是不做的,给自己添麻烦的事,他们可不傻。 胡广配合潘寡妇,跟着帮腔威胁,说要将人送官查办。 果然,那人一听要把自己送官府,吓得急忙道:“别,别!好汉,俺真没骗你们,俺媳妇真是皇长孙的奶妈,你们只要跟俺去找她,肯定有钱,肯定有钱…” “还敢骗我们!” 沙千刀抬手就给了这人一巴掌,对雏儿他不忍心,可对这家伙,却是下得去手。“叭”的一巴掌,直打得这人半边脸都红了,火辣辣的疼。 见骗子还要打自己,这人下意识的往后缩去,捂着半边脸带着哭腔道:“好汉,你们就信俺一回吧,俺真没说假话,要是俺骗了你们,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总行了吧!” 嗯? 这人连毒誓都敢发,沙千刀有些吃不准了,莫不成这人真有个在宫中做奶妈的老婆? 他回头看胡广:“大哥,你怎么看?” 胡广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王干娘毕竟活了几十年,眼光毒得狠,觉着这人不像是骗人。想了想,问那窝囊蛋道:“你老婆叫什么名字?” “俺老婆叫客印月,”被打这家伙唯恐老妇不信自己,又补了一句:“小名叫客巴巴。” 王干娘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边上的小雏儿“噗嗤”喷了一口,把她老人家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雏咬舌头自尽了呢。 “你干什么呢!” 沙千刀把小刀子一伸,恶狠狠看着魏良臣。 “我…口水呛着了,呛着了。” 良臣连忙赔笑,不敢惹对方发火,肚子里却是哈哈直笑:你两倒霉蛋,绑了我这未来小千岁就罢了,怎的连老祖奶奶她老公也给绑了!你们完了,铁定完了,这辈子都别想当什么公公了! 又想,难不成我魏良臣未来注定会是风云人物,阉党的中流砥柱?要不然,何以这般巧的,嫖个娼都能和客妈妈扯上关系。 天命在我,天命在我啊… 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其撞贵人。 …… 小雏态度不错,沙千刀哼了一声,不去理会良臣。 被良臣这么一岔,王干娘倒忘了自己刚才准备说什么了,于是走到胡广面前,低声道:“我看多半说的是真的。” “怎么,干娘还真信了他鬼话?” 潘寡妇摇着丰满身姿靠到胡广边上,不以为然道:“就算他老婆是皇长孙的奶妈,有点积蓄,可这钱谁去拿?你去,还是我去?” “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能去。”王干娘直摇头。 潘寡妇又看向胡广和沙千刀:“那你们去?” 沙千刀嘿嘿一笑:“我可不敢去。” 胡广没吱声,他脑子坏了,才会跑皇宫跟皇长孙的奶妈要钱。 “你们都不去,我也不去,那就算这人老婆真有钱,不也白搭?” 潘寡妇没好气的白了眼胡广他们,正准备说赶紧把人撵走,王干娘却朝站在那的魏良臣一指:“让这小子去拿。” “他?”潘寡妇失声笑了起来,“这小郎前脚出咱们这屋,后脚准去报官,哪会给咱们做事。” “由不得他。” 王干娘上前将魏良臣包袱中的户贴,还有他爹写给二叔的信都拿在手中,然后转身对良臣道:“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现在,老身给你两条路走,一是去报官,二是替咱们去拿钱。” 不等良臣说话,王干娘又冷笑一声,道:“你最好想清楚,官府门难进的很,就算进了,只怕也不是你想的那般。” 良臣笔直站在那,作出一幅洗耳恭听状,浑不敢有半点意见。 “若不去报官,便帮我们去拿钱,事成之后,少不得你好处。你若不愿,这户帖可就归老身了。” 王干娘说着将东西揣进怀中,良臣气得牙痒痒,却奈何不了对方。 他迅速做出了明智选择,一脸诚恳道:“干娘放心,我绝不报官,绝不报官。” 这可不是良臣在诓他们,而是他真没想过报官。因为只怕他前脚进了衙门,后脚这屋中人就会集体失踪。 没了户帖还好办些,没了爹的那封信,他怎么去认二叔? 别说不是去和客妈妈拉上关系,就是换别的人,良臣也得捏着鼻子去。 见这小郎君同意去拿钱,胡广和潘寡妇商量了下,认为没有问题,于是便给魏良臣松了绑。 双手自由那刻,良臣很想一个黑虎掏心,和这两阉人拼了,但最终,他没这样做,而是一脸可亲的问客印月这倒霉丈夫:“不知这位大哥叫什么名字,小弟也好和嫂嫂说。” “小哥,俺叫侯巴儿,你叫我侯二哥便是。”侯巴儿现在只想老婆拿钱赎他走人,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侯二哥是吧?”良臣点了点头,又回身问胡广他们:“不知好汉们要跟侯二嫂要多少钱?” “十两!”沙千刀不迭报出个数。 “五两便行。”潘寡妇朝良臣抛了个媚眼,“一人正好一两。” 良臣不由哆嗦了下,现在,他可是什么杂念也不敢有了。 一听要给五两银子,侯二真是肉疼,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五两银子拿到城中去,能让他快活几个晚上。就眼前这俏寡妇,睡上一个月都能。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就算这侯二老婆真是皇长孙的奶妈,一时半会怕也凑不出来。胡广也认可五两这个数目,他只想快点拿到钱,可不想耽搁,夜长梦多。 做人留一线的道理,王干娘哪能不懂,因此也不同意要十两。 沙千刀见状,只得默认了五两,瞥见侯巴儿好像不乐意,小刀子立时一晃:“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 侯二苦着脸,犹豫了下,又有些难以启齿的对良臣道:“小哥见着俺老婆,可…可莫要瞎说,只说俺欠了人家车钱饭钱便是。” “侯二哥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背对着胡广他们,良臣给了侯二一个会意眼神。 侯二见了,心里一宽:这小兄弟不错,懂我意思。 临走时,良臣凝重的正视了一眼侯二,然后毅无反顾的迈出屋去。 这刻,他是打定主意要和侯二做一辈子好朋友了,谁让他知道对方老婆是谁呢。 第三十四章 老祖奶奶 从那院子出来后,魏良臣东拐西拐终是摸到了左安门外。 看到大路那刻,他才心里一松,就如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突然飞上蓝天般。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以后还是得加强警惕,避免再次上当受骗。 不过还好,破财是破财,却无意间搭上了老祖奶奶这条线,也算是因祸得福。 老祖奶奶客印月何等人? 那可是连良臣二叔都得巴结的女人,要没这女人,良臣二叔又哪里能成为什么九千岁。 据说,这女人是二叔的对食,还是天启帝朱由校的性启蒙“老师”,关系比之当年成化帝和万贵妃都铁。 眼下是万历三十七年,离朱由校登基还有十一年,要是自己费些心思,讨了这位将来的老祖奶奶欢心,提前给二叔拉上红线,是不是能让二叔未来少些曲折,少走点弯路? 良臣觉得这法子不错,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虽说有志于从军,但没有背景后台的话,怕是从军之路也是坎坷。 印象中,现在边军最强势的就是辽东,辽东又是李成梁的地盘,这老头现在估计七老八十了,已经有点无法控制局面。 反观那河西虏老奴哈赤现在正值壮年,一方垂垂老矣,一方朝气逼人,良臣寻思他人微言轻,就是去了辽东,恐也难阻止满虏崛起,弄不好还得把命丢了。 风险系度太高,兵法云,扬长避短。 良臣最大的优势除了是未来九千岁的亲侄外,还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将来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关系,知道会发生哪些事情,所以不妨利用这一点,好好帮二叔谋划一番。 哪怕不能让二叔提前成为九千岁,但能让他在宫中混个大珰的话,对良臣也是好处多多。别的本事,良臣没有,狐假虎威的本事,却无师自通的很。 少面有人,少奋斗若干年啊! 有了这念头,良臣顿时精神一振,对那两自宫倒霉蛋一点也不恨了,反而很是感激。 若没他们这一出,他又怎能搭上老祖奶奶,怎么想到提前帮二叔牵红线呢。 话说回来,以后还是要管住小弟弟才行,不能一时性起,尽做些没品的事。 嫖五个铜板的鸡,这事怎么说,都是相当没有逼格的。 我堂堂小千岁,也不至于这么掉价吧? 自嘲了一番后,良臣摇了摇头,摸出没被搜去的地图看了看,然后向城门走去。 说实在的,要不是今儿和侯二成了难兄难弟,良臣估计会郁闷好几天,因为这事实在是憋屈,且有苦难言的很。 只恨小本本也叫那两倒霉蛋收了去,不然,良臣现在就会给他们记上一笔。 日后好叫他们知道小千岁的厉害! ……….. 左安门没有税关,百姓可以直接由此进城。 良臣到城门口时,就看到里外最少百来个“自宫白”团在那,有行乞的,有做“中介”的,有摆摊的,更多的却是和先前那两倒霉蛋一样,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行有行规,规有规头。 良臣注意到,这些“自宫白”是由一个个小团体构成,相互之间如有默契般,井水不犯河水。 每个团队都有一个主事的,要么看着凶相毕露,要么就是一脸深沉的样子。 城门附近有值守官兵,似乎是五城兵马司的,不过兵马司的人根本不理会这些“自宫白”,任由他们在城门内外拉客宰客。有时,甚至还充当帮凶。 当地的百姓对此都是见怪不怪,一些客商更是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但见围了上来,便打发些铜板,免得叫他们纠缠上。 一些不明内情的被“自宫白”们缠上,结局多半和良臣一样,不破财消灾不行。 要说管,顺天府不是没管过,但每每都是小打小闹,无法除根。原因便在于左安门这一带是“自宫白”的集中最多的地方,人数多达数千人。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况谁知道这些“自宫白”什么时候就被招进宫中,摇身一晃成了“公公”? 故而,顺天府这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出格,就由着“自宫白”们去了。 说起来,也都是可怜人啊。 …….. 不知道魏良臣是真的衰,还是长得衰,反正路上又被几帮“自宫白”盯上了。 要是没先前那一出,良臣多半还要上当。现在,则是唯恐避之不及了。 他是跟在一队运货马车进的城,进城之后,良臣隐约感到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他。 但他没有试图回头去找出跟踪的尾巴是谁,因为他敢肯定,那两自宫的倒霉蛋铁定会有一个跟着他。 换作摆仙人跳的是他,良臣也不会真就放心的。派个人跟着受害者,发现不对,也好即时撤退。 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良臣装作不知被人盯梢,沿着地图所示往内城走去。沿途有两次还走偏了道,问了人后才找到正确道路。 这让良臣骂那绘图的之余,不禁又从中发现了商机。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前世见过那么多精密地图,良臣有信心只要在京城呆上几个月,自己就能绘制出一幅绝对合格,甚至远超这个时代的地图来。 到时请印刷行的印出来,在北京各大城门发售,想来生意肯定不会差。 只是,良臣不清楚这种地图官府会不会禁,毕竟,手绘草图和精细地图性质不同,“杀伤力”也不同。 没弄清楚官府在这一方面的具体限制前,良臣不敢乱来。 良臣是从崇文门进的内城,这座城门很有名,只是此门现在并不是伪清时期的税关,而就是一座普通的、承接内外城的城门。 和城郊结合部的左安门相比,崇文门不但更高大,而且更加热闹。 大小商贩,车水马龙,城门内外,人头攒动,沿街商铺,叫人眼花缭乱。 城外还有条护城河,河水清滢,河上架有桥梁,河中游有画舫。良臣站在桥上时,还能看到画舫中有漂亮姐儿,他猜测这画舫多半和南京秦淮河上的一样。 想到秦淮河,良臣自然就想到了秦淮八艳,心中一荡,甚是向往。 明朝的审美观和后世没有区别,不是以胖为美,就良臣这一路所见,稍有姿色的,多半都是苗条型的,这点,最是合他意。 无论前世今生,良臣不好“肥肉”,虽汁多味美,奈何实在是吃不下啊。 护城河两岸还种着树木花草,远远看去,绿柳迎风,红花邀月,秀丽非常。 果然是天子脚下! 良臣赞了一声,却不敢多看,找人问了路,便急急向北边走去。 崇文门在内城最南,良臣要去的地方却是在最北边,故而要兜一大圈,这一圈可是把良臣走得叫苦不迭。 城内没有什么“公共交通工具”,但有私人的,就是各大车马行派在城中的马车,和后世出租车一样,随叫随停。高档点的则是轿子,这个要专门提前到轿行预约才行。 住在京城的有钱人家和当官的一般都会在轿行长期包租轿子,有些更是直接买了轿子,在家中专门养着轿夫。 良臣的钱都被胡广他们搜走了,不管是高档的还是低档的,他都坐不起,只能靠两条腿。 良臣的目的地是皇城最北边的宫门——北安门。 客印月是给皇长孙当奶妈,那么必然住在太子东宫清宁宫。 别说是太子东宫了,就是皇城,也不是良臣能进的。他想找到客印月,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去皇城中专门供太监宫女对外联络、进出的北安门找。 ……. 醉了,醉了,我先和客妈妈共度一宵,欲知后事,明天再说。 第三十五章 魏公公手气真好(求推荐) 到北安门找人,是胡广他们在良臣出发时告诉他的。 这两自宫的倒霉蛋,在京里混了两年多,也不是一无是处。 皇城很大,处于内城正中,一条护城河围绕整个皇城,朱红色的城墙绵延十数里,尽显皇家气派。 皇城最南边的大明门,是供官员入朝走的,大明门外是六部九卿、五军都督府等各大衙门,再朝外就是恭子厂,那里住的都是权贵,所以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从南边接近皇城。 皇城的东面也是禁区,禁止百姓接近,唯有西边和北边可以通行。 皇城内部又分内外城,外城是太庙、社稷坛、内阁、各科值房及内廷二十四监所在;内城即宫城,乃皇帝、太后和嫔妃所在。平日,非紧急事务或皇帝相召,就是东宫太子和内阁大学士们也不得轻易进入宫城。 当年景泰年间的夺门事变,若非守卫皇城的禁军被朱祁镇唬住,主动落了锁,任外面人马再多,也是休想攻进皇城的。 良臣是从南边的崇文门进的北京内城,而东南又不能直通皇城,所以他只能绕一大圈从西边折往北安门。 这一圈,从地图上看是不大,可真正走下来,足有二十里路,直把良臣走的两条腿都迈不动了。 什么欣赏北京天然风光的心思都没了,良臣现在只知咬牙往北走,要不然宫门关闭的话,他可就见不着老祖奶奶了,更没法找二叔。 走到两腿如灌铅般沉重时,皇宫的城墙终是出现在良臣视线之中,北安门也近在咫尺了,连带着良臣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宫女太监。 这些宫女太监有老有小,最大的六七十的样子,最小的却只六七岁。 这让良臣很是奇怪,太监宫女不都是呆在皇宫里,除非有公务才能出来么,怎么如此自由出入宫禁的? 他是有所不知,自明中期以来,皇宫对太监宫女的管理就渐渐宽松下来,除了当值的,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北安门,或结伴购物,或约上好友小聚,只需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宫便可。 太监宫女的亲朋来京探亲,也都是在北安门这里登记,然后由专门负责北安门宫禁的钟鼓司派人通知。 一些有权势的宫中太监甚至还可以在宫外买房或租房居住,和外朝那些官员一样,当值就进宫,不当值就回到自己宫外家中。 当然,因为宫女的特殊性,宫中是严禁宫女在外居住的,哪怕女官也不行。唯一的例外是那些在出嫁公主府做事的女官。 之所以如此,自是防止宫女在外做些羞人之事,毕竟法理上,宫女都是属于皇帝的女人,要是一个个在外被人弄大了肚子,叫皇帝面子往哪搁。 宫女太监出宫是有时辰限制的,规定期限内未能及时回宫的,轻则扣钱,重则便是立规矩了。 每年因为误时回宫被杖责的太监宫女都不下百人,遇上狠心的嫔妃和大珰,打死的都有。 传闻当今皇后娘娘每年都要打死身边几个宫女,倒是皇帝最宠信的皇贵妃那里,对身边人倒是宽松。 北安门外商铺很多,这些铺子自是做的宫中生意,有的直接是宫中各监指定的采购所在。 良臣到北安门时,已是下午申时,这个点宫中没什么事,所以休值的很多,请假出来的也不少。 身处众多阉人之中,良臣有点异样的感觉,好在宫女也不少,疲惫之余,也是赏心悦目的。 大部分出宫的太监和宫女都不穿宫中发给的衣服,因此良臣很难分清这些太监在宫中的地位谁高谁低。 前世对明代历史有过研究,良臣大致知道内廷的等级制度。 太监这个称呼只是对宫中内侍的统称,真正能被称之为太监的却是极少数。 一般刚进宫的内侍只能充当底层的乌木牌、手巾、小火者。 小火者在宫中负责打扫、洗涮、搬运等苦活重活,如良臣在通州撞见的高起潜,就是进宫两年多的小火者。 手巾和乌木牌比小火者稍好一些,他们在高等级的太监身边伺候,递毛巾拿东西,跑腿传话。 伺候的好了,就有机会被太监赏识,因此很多小火者梦寐以求能被哪位公公看上带在身边。 再往上,则是各监的典薄、长随、奉御、当差、听事,这些是有品级的,不过不高,七品以下,通常都是正八品。这类太监算是内侍的中层,通常有文化方面要求,至少要识字。 中层再往上,自然就是各监的监丞、少监、太监。太监都是各监的掌印或提督,能做到这个位子,几乎可以说是内廷中的人物了。 良臣老乡,那位宝钞司的监丞张炳为何能向县里打个招科,就能免了他家田地被征,原因就在于他这监丞在宫中多少也算是个人物了。 如同外朝无数官员在六部九卿干了几十年,也不能入阁跻身成为文官最顶层般,内廷各监的太监也只有少数才能提入司礼监,成为可以媲美外朝阁老的内相。 这个金字塔的构造和外朝科举取士如出一撤,所区别的只是胯下有无鸟儿而矣。 自家二叔未来是九千岁,良臣当然不可能物色什么大珰结交,跟一个小火者模样的少年问了宫中找人的规矩后,他便来到了位于北安门边上钟鼓司的值房。 值房另一边是宫中侍卫的值房,宫门后面还有禁军公房。盘查极严,没有牌子和各监各宫发给的手条,任何人都不可能混进宫中的。 良臣进去后,发现值房里有五六个小火者,一个穿青袍的听事负责此间事务。 “你找谁?”见进来的是个少年,那个听事抬头多看了眼魏良臣,此人声音有些尖利。 “我找客印月。”良臣不敢有半点造次,很是老实的回答。 宫里那么多人,听事自然不可能知道每一个人,便问道:“客印月?她在宫中做什么?” 良臣忙道:“是给皇长孙当乳母。” 闻言,听事点了点头:“好像有这么个人。”又问良臣是客印月什么人。 良臣当然不能说二人没关系,便说是她家乡的族弟。 钟鼓司在内廷二十四监地位不高,发到此司的多是宫中不得志的,亦或说是没什么背景的。所以这听事倒没有刁难良臣,跟他索要什么跑路费,只让他等下,然后吩咐那几个跑腿的小火者,要他们去一人到太子东宫清宁宫传一声客印月。 皇宫很大,清宁宫在南头的外皇城,来回好几里路,所以几个小火者都不想去。 一个小火者撅着嘴道:“范公公,乳母是在宫外居住的,那客氏指不定不在小爷处当值,莫不如叫他自己去客氏住处。” 闻言,良臣一愣:怎么奶妈不住宫里吗?这要是不在宫中,我到哪去找她? 被唤作范公公的那听事却是将脸一冷,扫了眼这几个小火者,冷冷道:“昨家现在说话没用了么?” 见状,那几个小火者忙说不敢,推了一人不情不愿的去宫中替良臣唤人。 范公公微哼一声,对发愣的良臣道:“客氏这会当在宫中,你且在外面侯着便是。” “多谢公公!” 良臣很是感激,依言退出值房,在他后面还有不少人要找人,或是往宫中送东西。 说起来也巧,今儿正好是十九。 宫中规矩,探亲找人是逢四逢九,其它时间不许。所以良臣早来一天不行,晚来更是不行。 估计胡广他们也是知道今天宫中可以找人,才让良臣来的,要不然根本不必这么费事。 良臣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到,便在值房外面晃悠,最后腿有些酸,索性就坐在城墙角下等着。 宫门处值守的几个侍卫朝良臣看了眼,没有理会,外地来找人的他们见的多了。 来往的太监宫女很多,良臣这时也才有闲心细细观察他们起来。 不论前世今生,但是有点地位的,身边总会围着一帮人。良臣凭此分析,倒是猜出几个在宫中有职司的太监。 太监看得腻了,便转过头欣赏宫女,越看越美,尤其一个女官模样的宫女经过时,良臣两眼都要直了。 腿长肤白,又有少女身段,又有熟姐味道,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质,良臣看得真是舒服,这女官,很合他口味。 那女官似乎发现了良臣在盯着她看,侧过脸瞧了下,脸上隐有寒霜。 这姑娘,不太平易近人啊。 良臣缓缓扭过头去,不敢再看这女官,免得这女官叫来侍卫揍他一顿。 等女官走远,良臣又转过头来要继续欣赏人家婀娜的身段,视线却被几个太监给挡住了。 那几个太监好像有什么高兴事,一边说着一边往宫门外走来。 良臣才懒得观赏这几个阉人,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重新物色目标,好幻想一番。 吃不到,想一想也挺好。 良臣这自个找乐子,走过来的那帮太监中传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他跳起来。 “魏公公今儿手气真是好,杀得御用监那帮人都差当了裤子,看他们下回还敢不敢跟咱们赌了!” 第三十六章 客妈妈好年轻! 魏公公? 良臣吱溜一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二叔就在眼面前啊! 当场这心就扑通了几下,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因为二叔这会是叫李进忠,直到后来发迹后才恢复魏姓,然后由天启赐名忠贤,没理由现在没发迹就复了本姓的? 心中疑惑,良臣便仔细打量那正走过来的魏公公,发现此人年纪不对,看着约摸三十来岁的样子,比起二叔要小了一轮还多。 并且,这位魏公公的相貌看着也不像良臣他爹形容的二叔那般高大,大致个头还没良臣高,平平无奇,没什么让人侧目之处,惟眉心间的黑痣让人印象深刻。 一个白长了桃花痣的魏姓太监而矣,良臣有些失望,幸好没跑出去乱认亲,不然真是尴尬。 那几个太监多是宫中底层的火者,被他们围着巴结的魏公公是个有品级的奉御。 这帮人刚从御用监那出来,赢了不少钱,尤其是魏公公把上几次输的钱都赢了回来,好不得意,加上众人拍马奉承,魏公公心情大好之下,自是张罗着到宫外找家馆子乐乎乐乎。 “刚才那一把,魏公公开的真是绝了,天王盖地虎,通杀,没看御用监那帮人,一个个都傻了…” “宋家兄弟俩当时那脸色,一个绿,一个白,绝了…” “……” 一群人从良臣面前经过,光顾着兴高采烈的说赢钱的事,没一个对蹲坐在地上的良臣多看一眼。 良臣习惯了这种被人漠视的感觉,随手捡起块小石子把玩起来。 宫门那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偏偏不见那去东宫找人的小火者,也不知老祖奶奶这会是不是有空出来。 良臣等得着急,有些烦燥,没注意魏公公这帮人不知为何,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突然一个个都不敢再大声说话,就是那魏公公也是下意识的将头低了下来。 之所以如此,却是打对面又来了一拨太监,为首的那个人是魏公公这帮人在宫中最害怕的存在之一。 魏公公把头坑的很低,心里求菩萨保佑别被对面那人认出来,后面那帮小火者更是提心吊胆的很。 他们当中有几个,没少被那位打过屁股。 可世上事,就这么怪,你越是怕什么,他就越是来什么。 魏公公这群人尽管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可还是被对面那位发现了。 一个胖胖的,穿着便服的中年太监嘴角一咧,如发现躲藏的猎物般轻笑一声,然后摆了摆手,喊了一声:“魏朝,过来。” “哎!” 魏朝就是那魏公公了,听到对方叫自己,不由叫苦,可不敢不去,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刘公公,您老也休值啊!” 魏朝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后面那帮小火者个个埋着头,不敢正眼看刘公公。 刘公公扫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不理会,只不阴不阳的冲魏朝冷笑一声,道:“魏公公这是又赢钱了?” “没,没,”魏朝哪敢承认这事,赔笑道:“刘公公误会了,小的是刚从小爷那休值出来,寻思着没事,就带着这帮小的出来逛逛。” “是么?”刘公公把脸一板,“魏朝,要不要咱家去御用监找宋家兄弟问一问?” 魏朝心里一紧,讪笑一声,连忙道:“公公贵人事多,这种小事哪敢劳您大驾。” “你也知道咱家贵人事多啊?”刘公公脸色一沉。 魏朝心中直骂娘,知道这刘公公摆明是要敲自己一笔,可偏生不敢得罪他,只得将刚刚赢的银子摸出来,毕恭毕敬的递了过去。 “你小子今儿手气不错啊。” 看到银子,刘公公脸上又洋溢起笑容来,笑咪咪的将银子揣在怀中后,忽的又变了脸色,绷着脸训斥魏朝道: “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贵妃娘娘可不喜欢宫里有人赌钱,你又是在小爷那做事,万一叫贵妃娘娘知道了,便是王公公那里,怕也救不得你。”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魏朝大气不敢出一声,他是真怕刘公公,打骨子里怕。 原因是这刘公公大名叫刘成,乃是贵妃宫中的内监,而他魏朝偏生是小爷宫中的人。 宫中,谁最恨小爷? 除了贵妃娘娘还有谁! 都说爱屋及乌,反之,恨屋也及乌。 贵妃娘娘恨小爷,对小爷宫中的人肯定没好感。 要是刘成在贵妃娘娘那里说几句魏朝的坏话,恐怕还真如他所说那般,就是魏朝的干爹、司礼秉笔太监王安都保不住魏朝。 魏朝好不容易从手巾熬上来升为奉御,又托了干爹的福,谋到了小爷宫中当差。这是指望着将来小爷登了大宝,自己也能鱼跃龙门,所以哪里甘心在还没风光前就叫打下地狱呢。 故而,他是万万不愿得罪,也不敢得罪刘成。 见魏朝态度恭敬,钱也拿了,威风也摆了,刘成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挥手示意随从与他回宫。 “刘公公慢走!” 魏朝将腰弯的不能再弯,直到刘成那帮人进了宫门,他才敢将腰挺起。 他很想狠狠呸上一口,但唾沫到了嘴边却是不敢吐出来,无奈又生生咽回了喉咙。 “魏公公,咱们还去了么?” 一个不开眼的小火者见贵妃宫中的刘公公走了,还惦记着去吃饭的事呢。 “去个屁!” 魏朝气的甩手给了这不开眼的小火者一个巴掌,钱都没了,去喝西北风啊! 其他几个小火者见了,吓得一个个都不敢说话,魏公公在刘公公那吃了憋,这火气旺着呢。 “都愣着干什么?回宫啊!” 见几人还傻站着,魏朝不禁火更大,转过身子便要回去,眼前却是一亮,身子不动了。 一边的魏良臣没注意魏朝这帮人说什么,只看到一个胖子大摇大摆的从面前经过。 正百无聊赖的玩石子时,耳畔就有人在叫了。 “刚才是谁找客印月?” “是我!是我!” 良臣激动的从地上跃起,直奔值房而去。 到了那里,良臣却和不远处的魏朝一样,突然间刹住了脚,然后呆呆的看着眼前。 老祖奶奶…客妈妈….怎么这么年轻….这么丰满的… 良臣真是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客印月竟然会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美艳动人。 第三十七章 当我客巴巴好骗么 感谢本书第一位盟主斐度书友的200元打赏! ……… 客印月真的很美,粗看温婉动人,细看却又透着一股娇俏,尤其是那眼梢间,不经意便流露出一股机灵劲。 像,太像了! 若非眼前的大明皇城告诉良臣绝无可能,他只以为自己身处前世的电影拍摄现场,眼前看到的不是什么老祖奶奶,而是那个正在饰演小昭姑娘的邱淑贞。 就连胸前也是那么的像,同样的丰硕无比。 性感与清纯同时结合在身上的客印月,像只小猫一样不断的挠着良臣的心,让他心里痒痒的,欲罢不能,站在那里如个小傻子般,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钟鼓司的小火者看得莫名其妙,站在他身后的客印月同样也很困惑,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她根本不识得,肯定不是她本家的弟弟。 “客妈妈,你认得这人吗?”小火者有点怀疑了,转头问客印月。 “妈妈”是宫中对乳母的统一称呼,因为乳母并非宫女,也无职司在身,而是应征入宫,皇子一旦断奶,乳母便是要出宫的。 “我…” 客印月刚要说不认识,良臣已是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抢先道:“嫂子,是侯二哥叫我来找你的。” 客印月大概二十不到的样子,论实际年龄,肯定比李子荣小,不过现在,16岁的良臣只能称她一声嫂子。这一声嫂子,也包含着他对客妈妈的无限敬仰。 叫“嫂子”总比叫“婶子”好,良臣很是有些想不通啊,如此美艳动人的客巴巴,是怎么看上自家那位“老李头”的。 莫不成,二叔有什么拿手绝活? 想起前世野史所记,再看面前美人,良臣有些浮想联翩。 …… 一般妻子听到丈夫派人来找,肯定会有些激动,然后迫不及待的询问详情。良臣也是这么想的,谁料客印月听后,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皱着眉头问良臣:“侯巴儿来京城了?” 良臣心里一突,当着外人面直呼夫君姓名,似乎客妈妈和侯二哥感情不是太好啊。 那钟鼓司的小火者还在边上看着,良臣也不敢再发愣,免得这小火者当他是骗子叫来侍卫。 “二哥来京城了,不过临时有点事,所以托小弟来宫中找嫂子。”说完,良臣轻咳一声。 客印月心思敏捷,知道丈夫侯巴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这少年不好当着外人面明说,便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平钱,递给了边上小火者。 “小公公辛苦了。” “多谢客妈妈。” 小火者收下钱后,这才不“赖”在这里,笑呵呵的返回值房。 见良臣看着自己,客印月无奈一笑,不便向他解释宫中的规矩,只问良臣丈夫侯巴儿现在何处。 “二哥来的路上,欠了人家不少车钱饭钱,所以人一时没法脱身,便要小弟来找嫂子。” 良臣照着侯二的交待说,心里有些打鼓,客印月看着颇是机灵,万一察觉自己说了谎话,扭头就走的话,侯二倒不倒霉倒是其次,他的户帖和爹的信可就再也找不着了。 京城这么大,到时叫他到哪里去找呢。万一官府再查个什么证的话,将自个当盲流给遣返回乡,这一趟进京之行可就是亏大发了。 客印月对丈夫侯二再是了解不过,听良臣说后,顿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并且,她相信,侯二欠的恐怕不单单是车钱饭钱。 “他欠了人家多少钱?” 客印月将身子微微朝前倾了倾,看着是想靠近说话,实则却是想看清楚魏良臣的神色。 “五两。”良臣有点不敢盯着客印月的脸看,微微侧了侧。 “五两,这么多?” 客印月眉头再次皱起,这笔钱对于现在的她,也是笔不小的数目。片刻之后,她开口问良臣:“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和我夫君认识的?” “小弟叫魏良臣,和二哥是在路上结识的。” 良臣说后,客印月想了想,对他道:“我身上没这么多钱,你随我家去取。” “哎!” 良臣松了口气,这未来的老祖奶奶眼光忒是犀利,让他很是心虚。要不是顾着侯二那边,且自己屁股也不干净,良臣真想照直说了就是。 先前钟鼓司的小太监们说乳母在宫外有住处,现在客印月又带良臣去住的地方取钱,看来,这乳母真是在宫外有住处的。 就这么着,客印月在前,良臣跟在后,往客的住处走去。 走了没多远,被贵妃宫中内监刘成敲了一笔的魏朝却装作路过走了过来,看到客印月后,立时殷勤的打起招呼。 “客妈妈,下值回去了?” 魏朝说话时,眼睛却是盯着魏良臣。 客印月见是小爷宫中的魏奉御,便停了下来,告诉魏朝她是请假出来的,皇长孙现在李选侍那里。 “这是我家乡族弟,和我夫君一起进京来的。”客印月指了指良臣。 魏朝听后却是面色一变,可却说不出来什么,只得干笑两声:“那客妈妈快回去,咱家也去伺奉小爷了。” “魏公公您忙。” 客印月笑了笑,示意魏良臣跟她走。 待客印月远去之后,魏朝方将头别了过来,客氏丈夫进京让他说不出的烦燥:多么好的一颗大白菜,今儿晚上竟然要被猪拱了! 跟在客印月后面,良臣真是养眼的很,面前的女人身段真是太过诱人,尤其是臀胯,紧挺的厉害。 二叔啊,可对不住了,小侄也是男人啊,反正您老现在还没享用,就让小侄过过干瘾… “嫂子不是在宫中做乳母么,怎的不在宫中住的?”良臣没话找话,步下快了一些,拉客印月不是太远。 “宫里是有住处,不过规矩多,我住不惯。休值时,若宫门还未关,多半都是出来住的。”客印月随口答道。 良臣听了没有多问,暗道巴巴你现在是不想住宫里,可将来,你是多么想住宫里却住不得啊。 客印月在宫外的住处也是宫中提供的,独门小院,离宫门只有两里多路,不远处就是条繁华的大街。这里相连的几间院落都被宫中租了下来,专门安置乳母的,看着很是不错。 到了院子外后,客印月让良臣等下,摸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请良臣进去。 良臣没有多想,人刚迈进院子,院门却突然被带了起来,然后“叭”的一声就落了锁。 良臣大吃一惊,失声道:“嫂子这是做什么?” 外面传来一声冷笑:“你这小骗子,当我客巴巴是好骗的么!” 第三十八章 都不是好人 良臣哭笑不得,闹半天,客奶妈压根不信他啊! “嫂子,小弟句句属实,绝无欺瞒之处!” 再不抓紧时间拿钱去赎人赎东西,黄花菜都要凉了,良臣急得不行。 门外,客印月哼了一声,“那你说,我夫君长什么样子?” 良臣忙将侯二的相貌大致说了,客印月听后,却还是没有就此信他。在她看来,这小骗子既能知道丈夫姓名,那肯定也是见过的,能说出长什么样子也不奇怪。 “嫂子,你到底要怎样才信小弟呢?!” 见客印月不开门,良臣在门后团团转,这院子围墙高倒是不高,他费些心思,使些力气就能翻过去。 可要命的是,这院墙上面插满了碎钉子和碎瓷片,双手根本没有着力处,硬要翻过去,铁定把自己弄得一手伤。 这可是17世纪的明朝,没有破伤风可打,良臣不敢冒险,拿自己这条小命去试试那些锈钉子会不会要他命。 门外,客印月开口了:“我问你什么,你老实说,有半句谎话,我便马上叫人过来将你送官。” 若非半信半疑,加上这事说不定会让自己没面子,先前在宫门那里,客印月就叫人将良臣拿了,哪里会诓他来这。 要是来诓自己的是别人,客印月可不敢这么大胆,偏生良臣只一十五六岁少年,这一带又都是宫中人居住,还有锦衣卫的人,有什么事情一喊立马就会过来,所以客印月倒不担心这少年敢行凶。 况且,她还提前下了手,将这少年给关在里面了。 怎么算,胜券都在她客妈妈手里。 现在,就看能不能让这少年说出实话了。 “嫂子但问,小弟知无不言!”良臣真是急啊,就差对天发誓了。 “你是怎么和我夫君结识的?” 这一点,是客印月起疑的最大之处,要说侯二路上结识个什么女子,她是信的,可说他和个少年结识进京,她可不信。 自家丈夫的德性,她能不清楚? 所以不弄清楚这一点,客妈妈是怎么也不信魏良臣的。 “小弟其实也是进京来寻亲的,我二叔就在御马监做事,嫂子要是不信,去御马监问了就知。”站着也不是个事,良臣见墙角有个小马凳,便取来擦了下坐了上去。事到如今,他还能干什么。 外面,客印月听后沉默片刻,又开口问道:“你二叔叫什么?” “叫李进忠。”良臣这次没说错了,还有半句藏在肚子里。 客印月一听,顿时又冷笑起来:“还敢说你不是小骗子,这不露马脚了么?你姓魏,你二叔怎么姓李的?” “嫂子,做老公不是什么体面之事,我二叔那人好面子,进宫之后改的姓,不奇怪吧?”良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说客奶妈根本看不见。 “这…” 客印月滞了下,她在宫中也两年多了,自然知道一些太监改姓化名之事。所以这少年二叔若真是进宫当老公,改姓很是平常。 她有些踌躇,这少年敢说他二叔在御马监做事,且报的实名,想必她去打听,当有其事。 只是,这事还是疑点重重。 客印月可不是什么不通世事的大家闺秀,又或是待字闺中的思春少女,而是十六岁就当妈,十八岁应征进宫的奶妈。 她长得是美艳动人,心思却也不蠢,性格上更是有点泼辣,要不然当初侯二也不可能放她进京,也不可能这两年在宫里能将皇长孙一直带在身边的。 “就算你和我夫君是路上结识,可一无亲二无故的,他为何让你来找我?…开口就是五两银子,我那夫君可不是这么容易信人的人。” “不是和嫂子说了么,二哥欠了不少车钱饭钱…” 良臣话还没说完,就被客印月打断了,她哼了一声:“你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叫人绑你见官了!” “嫂子,别!” 碰上这位水泼不进的主,良臣只能认倒霉,他真害怕客奶妈把自己给送了官。无奈之下,也只得不讲义气了,将自己中了仙人跳事情盘出。 “那帮人扣了小弟的户帖,小弟实在是没办法,加上侯二哥有托,小弟这才违心来找嫂子要钱的,可不是存心要骗嫂子的。” 良臣巴巴的望着院门,他已经如实交待了,客印月要是还不信他,那也只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了。 外面迟迟没有动静,良臣起身将耳朵靠在门上,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他不由悲苦:难道客印月真是去叫人了不成? 悲苦之余,只得考虑怎么和官府的人说这事了。 不想,外面却有了动静,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良臣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往后退了两步。 锁被打开后,两扇门被推了开来,客印月的一张俏脸映入良臣视线之中。 “侯巴儿干出这种事情,还有脸叫你来跟我要钱赎他?” 客印月气鼓鼓的,俏脸带霜,又瞪了一眼站立难安的魏良臣:“你才多大的人,就想着那事?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心人家把你给吃了。” “嫂子教训的是,小弟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也是人之常情,嫂嫂就莫要骂我了。”良臣一脸讪笑。 客印月哼了一声:“在这等着。” 良臣忙点头称是。 客印月又拿出一把钥匙,开了屋门,进去之后未多久,便拿了一个小包,里面装了几块碎银子和一把铜钱,看起来不足五两,但也差不了多少。 “我手里就这么多,你拿去赎人。”客印月咬了咬牙,“要是不放人,就让侯巴去死好了。” “应该够的。” 良臣赔笑,从客印月手中接过钱,吞吞吐吐道:“嫂子,你可不能告诉二哥,我…我出卖他的事。” “都不是好人。”客印月白了良臣一眼:“还不快去。” “好!” 良臣也着急赎回自己的东西,抬脚便走。 “等下!” 客印月又叫住了他。 “嫂子还有何吩咐?”良臣回头,疑惑的看着客印月。 客印月从袖中摸出几枚钱,递给良臣,对他道:“这钱拿着去坐车,要不等你跑到左安门,天早黑了。” “多谢嫂子!” 良臣激动的拿过钱,客妈妈真是好人啊! 第三十九章 有本事,冲我来(求收藏) 客妈妈再是好人,良臣也不能再耽搁了。 出了院子后,他急忙跑到大街,恰好看到一辆顺路往南的车马行租凭大车,问了价钱后便上车直奔南城而去。 到了左安门时,太阳已经西落,眼看着就快要天黑了。 良臣心急,在那帮自宫白和“中介”们的骚扰声中,终是凭着记忆东拐西拐,找到了被坑的那院子。 只是,院子外面的大门却是上了锁。 “有人吗?有没有人?” 良臣在外面叫了几声,拍打了多次,都不见里面有人应声。 难道这帮人已经转移了? 良臣暗自叫糟,人要是跑了的话,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正担心时,不远处的巷子里却冒出个人朝这边探头看了看,然后鬼鬼崇崇的又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来的就是魏良臣一人后,才大喇喇的走了过来。 此人就是和胡广一起坑良臣的沙千刀。 良臣也发现了沙千刀,将拍在门上的手放下,转身看向对方。 “钱呢?”沙千刀走到良臣面前后,直接伸手要钱。 “在这!”良臣将客印月给的小包提了提,里面传出铜钱和银块碰击的声音。 “给我!” 沙千刀伸手就要去拿,良臣却一下侧身避过,说道:“要钱可以,先把我的东西给我!” 沙千刀乐了,这小雏能了是不! 他嘿嘿一笑,朝巷子那边挥了挥手,便见胡广提着良臣的包袱走了过来。 潘寡妇和王干娘并不在这里,许是在哪吃饭去了。 “小兄弟真是信人,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胡广咪咪带笑,将包袱扔到魏良臣脚下。 良臣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弯腰打开包袱,发现东西都在,户帖和爹的信也都完好无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喏,给你们。” 将包袱系在身上后,良臣把钱包扔给了沙千刀。 沙千刀一把接住,先掂了掂,然后打开看了眼,朝胡广点了点头,然后揣进了自己怀中,却是一个铜板也不分给良臣。 良臣早知道这两倒霉蛋肯定不会分自己钱,也不做这痴梦跟他们要,只问他二人:“侯巴儿呢?” “在呢。” 胡广朝沙千刀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开了门,进去将嘴里塞着布条的侯二带了出来。 出来一见着魏良臣,侯二跟看到亲人似的,“唔唔”的叫着。 “滚!” 胡广踹了侯二屁股一下,侯二一个跟呛差点没撞上墙。 良臣上前扶住侯二,默不作声替侯二取下口中的布条,然后又去解手上的绳子。 趁良臣解绳子时,胡广和沙千刀转身离去,脚下走的飞快,看来也是害怕手脚自由的侯二和魏良臣再和他们算账。 良臣任这两倒霉蛋离开,没有和他们算账的意思,只是这两倒霉蛋千万别撞了大运进宫去,要不然,将来有他们好看。 侯二手腕被捆了一天,陡的松开,筋血顿时活络,狠狠呸了一口,却是没胆冲过去揪住胡广他们。 他这也是害怕胡广他们另有帮手,毕竟他是外地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容易吃亏。 今儿,认载吧。 路上,侯二可是听人说京师每年都有好多桩无头命案发生,死的人连姓名都不知晓呢。 万幸,只是破了财,人没事。也幸亏自己媳妇在京城,不然身无分文,只能要饭回乡了。 “多谢小哥了!” 侯二向良臣道谢,良臣却拉着他就走,低声说此地不安全。 侯二会意,跟着良臣离开此地,进城之后方才敢停下喘口气。 “听口音,小哥是河北人吧?” “我是肃宁人。” 一听良臣是肃宁的,侯二立时笑了起来,一拍他肩膀,高兴道:“老乡啊,我是定兴的。” 定兴隶保定府,肃宁属沧州府,二府都属北直隶,不过离得并不是太近,但要说是老乡也能算,因为同是河北人。良臣有意和侯二夫妻深交,自是不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和侯二攀谈起来。 “还不知小哥叫什么名字呢?”侯二一拍脑袋,笑了起来。 良臣忙道:“侯二哥,我叫魏良臣。” “噢,好名字!” 侯二哈哈一笑,魏良臣的名字可比他的名字好听,也不知他爹怎么给起的,就叫了侯巴儿,实在是拿不出手。 “魏兄弟进京干什么?”侯二又问。 “寻亲。” 良臣将进京寻二叔的事和侯二说了。 一听良臣二叔是在宫中做老公,侯二立马拍着胸脯说,他媳妇在宫中当乳母,人面广,反正良臣也没地方落脚,莫不如随他去,等明天让他媳妇帮忙找人。 良臣求之不得,连忙感谢,侯二若不开这口,他真不知晚上到哪落脚,又怎么继续和客印月拉关系呢。 瞬间,对侯二是感激不尽:好二哥,还是你懂我! “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魏良臣帮了侯二大忙,人又不大,侯二心里可没提防什么,煞是高兴的拉着良臣就奔他媳妇那。 路上,这对难兄难弟有说有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北安门那。 侯巴儿来过京城两趟,知道自家媳妇住哪。只是到了媳妇院子外,他却是不敢敲门。 “二哥,昨了?”良臣见状,很是奇怪,你都到家门口了,还怕什么? 侯二苦笑一声,道:“兄弟,实不相瞒,二哥今天这一出,你嫂子肯定生气。” “嫂子是个好人,不会生二哥气的。” 良臣劝了几句,侯二终是上前敲门。 半天,却没有反应。 这对难兄难弟面面相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侯二知道这左近住着不少宫里人,听说还有大珰,怕惊动了人家,所以不敢大声叫喊。 叫不能叫,门又不给开,无奈,良臣只好陪着侯二坐在门坎上干等。 魏良臣知道客印月肯定在里面,现在就看对方什么时候消了气来开门。 就这么坐了足有半柱香时间,院子里才传来动静。 侯二一个激灵,拉着良臣就站了起来。 “吱”的一声,门后的木栓被拿下,然后打开了半扇门。 门后,客印月一脸寒霜的看着侯巴儿,见魏良臣也在,微微有些惊讶,但旋即想到这少年也是进京来寻亲的,且也被骗光了钱,估摸是无处落脚,所以丈夫将他带了来。 “老婆!” 侯二腆着脸,搓着手在那嘿嘿傻笑。(作者注:明代北方平民称呼妻子为老婆) 良臣在边上不敢说话。 “谁是你老婆?”看到丈夫这个样子,客印月火气更大,骂道:“你还有脸来,怎不去死的!” “巴巴,别这样,魏小哥在呢,有话进去说。”侯二大气不敢出一声,良臣站在那也是十分尴尬。 “哼!” 许是怕惊动了左近邻居,影响不好,客印月身子往边上靠了靠,示意侯二和良臣进去。 “儿子呢?” “俺娘带着呢。” “你就放心把儿子丢给你娘?” “有啥不放心的,俺娘可疼国兴了。” “……” 魏良臣听这两口子说儿子,不奇怪,因为他知道客印月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日后还和他爹魏进德一起被天启封了官。 进屋之后,侯二眼睛一亮,因为桌上摆着几盘菜,想来是他媳妇为他做的。 “还是老婆最疼我。” 侯二抬手想抱客印月,却被客印月打了下,示意有外人在。侯二嘿嘿一笑,拉着魏良臣坐下:“来,魏兄弟,吃饭吃饭,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多谢二哥,嫂子!” 良臣肚子真是饿了,也不客气,和侯二一块大碗吃饭。别说,客印月不但是奶喂得好,菜也做的不错,吃的良臣连连点头。 客印月就坐在边上看着他们,虽然对自己这个好赌不争气的丈夫十分不满,但毕竟儿子都有了,再不满也只能这么过了。 加上有大半年没见自己丈夫,进京之后也没法照顾自己儿子,客印月对侯二父子心里多少是有愧疚之情的。 吃完饭,客印月拿来张凉席铺在外间地上,又抱来一张薄被给良臣,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奴家屋里小,只能委屈你睡外面了。” 良臣哪里有什么委曲,连连摇头:“嫂子千万别这么说,有地方吃,有地方睡,良臣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什么委屈!” 客印月微一点头,看了眼良臣后,径直去了里屋。 侯二从外面方便回来,见妻子进了里屋,朝良臣咧嘴一笑,也走了进去。 这间院子是宫中专门安置乳母的,就一间屋子分作里外间,用帘子隔开。屋外是一间厨房和茅房,现在看着很是一般,几百年后却贵得要死。 屋里点着香,不知什么做的,是客印月点来熏蚊子的,味道比后世的蚊香要淡且更香。 一天下来,良臣真是累死,尤其是腿酸得要死,故倒下便睡。 未过一会,却听里间有吵骂声,虽然夫妻二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屋子隔音效果实在不好,良臣还是能听得到。 好像是因为白天的事,客印月在骂侯二,侯二不断的讨好,终是哄得老婆不再骂他。 随后,夫妻二人说了些家里和儿子的事,良臣听了会,不感兴趣,眼睛慢慢的就闭上了。 迷迷糊糊中,却听里间侯二好像在求什么,接着就听见床板震动的声音,并且伴有肚皮拍打声。 良臣一下惊醒,不是吓的,而是喜的。 两口子在办事,良臣窃笑,没想自己还有这耳福。 尽管声音刻意压抑着,但侯二动作太大,外面那少年哪可能听不见? 客印月又羞又急,很想把侯二从身上推开,但终是任他去了,毕竟,她也是大半年没有过了。 外面,良臣很想冲进去把侯二一把拉出来,然后对客妈妈大喊一句:“有本事,冲我来!” 这一场大战不知何时结束,良臣盘算着客印月能支撑多久,谁料,里面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传出侯二长长的呼气声。 从传出动静到现在,有一分钟? 良臣直眼了:侯二就这么点能耐? 侯二还真是就这能耐,床板不晃动了,他的呼噜声也响起来了。 良臣能隐约想象出客印月此刻定然哀怨无比,他听到有下床声,忙装作熟睡,将头歪在那里偷瞄。 里面的灯被熄了,屋内只有外面的透进来的月光。 静静的屋中,只有客印月的脚步声和帘子被掀起的声音。 良臣感觉到,客印月似乎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到门边将水盆端了进去。 很快,里间传来水声,似是客印月在擦洗什么。 良臣心里痒得难受,眼睛早已睁开,他悄悄的将身子往房门口挪去,视线中,客印月正蹲在木盆上。 似乎,她看到了他。 这一夜,良臣真是难睡。 ……… 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唉,良臣也难啊,各位多支持一点,准时打卡,良臣也好及时迈上人生富贵路。 第四十章 或许,这就是大佬吧 天刚亮,侯巴儿从里间出来了,结果一看到魏良臣的样子,就给吓了一跳。 “魏兄弟,昨害眼了?” “啊?”良臣一头雾水,“我眼怎么了?” “你不知道?可红了。”侯巴儿说话就要凑上去看,要是红得厉害,得找郎中呢。 良臣愣了下,忙道:“二哥不碍事的,多半是蚊子咬的。”心里却在嘀咕:换你跟个发情野猫似的一宿没睡,多半眼也红。 “有蚊子么?”侯巴儿摸了摸额头,“俺老婆点了香的。” 这时帘子被挑了起来,客印月端着木盆走了出来,看到魏良臣的样子,也怔了下,旋即脸色有些发烫,低头到外面倒水。 良臣没敢看客印月,心虚。 “老婆,弄点吃的,等会我要出去。”侯巴儿可不知道昨夜他睡着之后发生的事,心里只惦记要出去耍耍。 良臣从地上起来,一边叠被子,一边问侯巴儿:“二哥要去哪?” “难得来京城,天子脚下的好地方,不出去逛逛,对不住自个。”侯巴儿笑着帮良臣将被子和凉席送进里屋。等他出来时,客印月已去厨房煮粥了。 客印月其实很少在住处做饭,宫中有供饭食,今天若不是丈夫,她只怕洗漱之后就进宫去了。换洗的衣服也一并带进宫中,宫外有浣衣局。 浣衣局是二十四监唯一不在宫中的机构,在德胜门西边,局里的都是年老宫女和有罪退废的宫人。 客印月是乳母,按规矩衣服浣衣局不给洗,不过私下给点钱就行。也不贵,洗一月不过几个铜板。 侯二来过京城两趟,他知道魏良臣是头一次进京,所以翘着二郎腿在那跟良臣说些京里好玩的地方。说到那些不可当着老婆面说的地方时,时不时往外偷瞄两眼,然后抛给良臣你懂的眼神。 昨天才叫人家坑了,今天就又想这些,而且你侯二也不是什么猛人,至于这么热衷那事么。 良臣和侯巴儿尬聊着,内心却替客印月不值,如此一个美人,怎么就嫁了个二混子老公。 这侯巴儿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家里放着这么个尤物,却一天到晚想着外面的野花,真是叫人没法说。 莫非,每一个尤物后面,都有一个上她上得要吐的男人? 啧啧… 小爷我可是只能看不能吃呢,人比人,气死人。 良臣正胡思乱想着,侯巴儿突然问他:“我要在京里呆上几天,魏兄弟你几时回去?要是来得及,我们就一块回乡。” “啊?” 良臣分了心,没听清侯巴儿说什么,侯巴儿又问了句,他忙“噢”了一声,道:“我找到我二叔后就回乡。” “那来得及的,难得来京城,你就多呆几天,到时跟二哥一起走。” 侯二还真是热心,只是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冷哼声:“想的美,今儿你就回去!” “嗯?” 良臣和侯巴儿同时转过去,都是十分的尴尬。 侯二知道老婆的意思,良臣却是以为客印月这是赶自己走呢。 “京里有什么好玩的,你马上就回去。” 客印月用木盘端着两碗粥放到桌上,很不客气的对丈夫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出去干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赌钱鬼混,你对得起我么!” “老婆,我…” 侯巴儿脸一红,他是要面子的人,老婆当着外人面这样说他,让他很是难为情。 良臣知趣的将一碗粥拿到面前,假装烫人在那吹气。 “老婆,我这都大半年没见你了,真是想你想的很…你看,我这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 侯巴儿不想就这么回去,客印月却非要他今天就走,侯巴儿弄不住老婆,知道要是硬顶的话,客印月肯定会和他大闹。 于是便把手一伸,腆着脸道:“盘缠都用光了,叫我怎么回去?” “哼!” 客印月恨铁不成钢,知道丈夫是什么意思,紧咬薄唇道:“我到宫中跟人借给你。” “国兴好久没有吃肉了。”侯巴儿一脸难过的样子。 他不说儿子还好,一说儿子,客印月更是气,怒道:“你还知道儿子啊!儿子没有肉吃,你这做爹的干什么去了!…” 一想到可怜的儿子,客印月眼眶顿时红了:她怎么就这么命苦的,嫁了这么一个人! 老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侯巴儿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愧疚,不过愧疚之情一闪而过,定定的看着客印月。那架势,老婆没有钱给他的话,他是铁定不会回去的。 客印月心中轻叹一声,将眼泪强行忍住,侧身对良臣道:“你快点吃,吃完跟我去找你二叔。” “多谢嫂子。” 良臣不敢多说,闷头喝粥。 这夫妻二人的事,他可不敢掺和,更不敢帮着侯二说好话,免得引火烧身。 侯二见状,撇了撇嘴,端起碗就喝,却烫得他舌头只撒。 客印月没胃口,也没心情和侯二说话,自顾回里屋打扮。她天生容貌,便是不施脂粉,都动人得很。 稍作打扮之后,客印月到外间让良臣随他走,又让侯巴儿不要乱跑,在家里等她拿钱回来。 “老婆放心好了,我哪也不跑。”侯巴儿嘿嘿一笑,对客印月道:“老婆,好生带我兄弟啊。” 客印月没理他,良臣回头朝他笑了笑:“二哥,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 侯二没心人般,摆了摆手。 …… 出来后,客印月却没有带良臣直接去宫门,而是先去了北安门外一家药铺。 良臣不明所已,以为客印月生了病,是来取药的。 客印月进铺子后原是想让良臣留在外面的,可见他已经跟了进来,便不好让他出去。 到了柜台前,客印月红着脸低声跟药铺伙计说了句什么,良臣没有听清,但见药铺伙计从一个盒子中取出一个药包,然后说是什么柿子粉,让客印月连续吃七天,用开水冲冷服用,可保一年什么。 柿子粉治什么病? 良臣好奇,对这古代药方起了兴趣,凑了上前想听仔细,却被客印月瞪了他一眼,只好怏怏的退到一边。 买好药后,客印月这才带良臣去宫城。 路上,客印月自始至终都没有和良臣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更没有说她买柿子粉是干什么。 良臣老实的跟在后面,不敢多问,做贼心虚的他是有色心没色胆,唯恐客印月跟他算昨夜偷窥的事。 想到客印月蹲在那,和他四目相对那一幕,良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美美的、甜甜的、带着些许剌激,又有些害羞,更有些偷偷摸摸,那滋味,反正让良臣一夜没睡着。 客印月不跟他说话也好,良臣跟在后面,光明正大的欣赏客奶妈美妙的身姿。 许是职业的原因,客奶妈的汁水很足,紧挺异常,说不定等会进宫之后朱由校那小家伙就能一饱口福了。 到了宫门外,客印月让良臣在外面等着,今天钟鼓司不替人通传,她进宫后托人去御马监替良臣找二叔。 “有劳嫂子了。” 良臣真是感谢,要没有客奶妈帮忙,他得等五天才行。 客印月点了点头,拿着腰牌向宫门走去。 良臣就在外面等,大约一柱香时辰后,客印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宫门,却只她一人,身后没有其他人。 良臣见了,有些紧张。客印月朝他招了招手,他忙走了过去。 客印月问良臣:“你二叔是叫李进忠?” “对!” 客印月的样子让良臣更为紧张,难道二叔不在御马监? “我托人去问了,你二叔是在御马监,不过不在宫里。他在积水潭。” “积水潭?” 良臣愣了下,客印月告诉他,御马监在积水潭有马场,他二叔李进忠在那里当差。要是找人的话,得去积水潭那找。 “好,那我现在就去积水潭。” 良臣松了口气,忙再次谢过客印月。至于找到二叔后,是不是还去客印月那里,良臣没说,客印月也没提。 积水潭在皇城西北方向,离此大概十一二里地距离,京师人称西海子。此地曾是伪元时期的漕运总码头,也是洗象池。明初御马监在这里设了一个马场,一直沿用至今。 西海子很出名,京里的人都知道,良臣一路上问过去,很快就摸到了地方。 映面而来的是一处很大的湖泊,不少游人在此泛舟。 二叔是在御马监的马场,既是马场,那地方肯定很大。良臣四周张望,发现东北方向有不少建筑,还隐隐听到马叫声,知道当是那里了。 呼了口气,将包袱里爹的信摸在手中后,良臣便急忙奔马场而去。 离得约摸里许路时,迎面就看见一帮人簇拥着一个骑马的男人奔过来。 那男人马术很是高超,骑在马上不时还双脚踮脚,攀上马背,做些惊险动作,引得跟着跑的那帮人连连叫好。 因为离得远,良臣看不清那骑马男人长相如何,不过却是一脸佩服,能在御马监马场骑马溜跶之人,肯定是御马监有地位的大人物。寻常小太监,哪能这般威风。 转眼间,那御马监的大人物已是纵马而来,良臣定睛一看:马上之人面白无须,穿着一身灰袍,身材极其高大,冷不丁还让人以为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将。 果然是内廷兵部,果然是御马监! 或许,这就是大佬吧! 第四十一章 叔,我是你亲侄儿啊! 要是这人是自家二叔多好。 良臣一脸羡慕,没来由的在想,要是自己也咬咬牙,狠狠心,一刀下去,是不是将来也能混成如此大佬,来一个彼可取而代之? 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为了国家,舍弃身上一点零件,不正是侠之大者么。 至于世俗的眼光,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就是没有了那个玩意,也一样出类拔萃,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凭借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洞悉五千年国运之大本事,便是做不到二叔那般惊天动地,至少,也能留名千古吧。 做个没鸟儿的人,其实也不错啊。 啊,是谁发明造纸,造福后世读书人,传承中华文明? 啊,是谁伏边定远,为大唐平定西南蛮夷,定不世基业? 啊,是谁在安史之乱后操持国政,挽唐廷于既倒,延大唐一百多年传承? 啊,是谁拓边西边,令西夏人不敢跨横山一脉,继而挥师北伐,经略幽燕? 啊,是谁在本朝成祖皇帝靖难之役立下悍马功劳,扬帆海外,播国威于万里之外? 啊,是谁勇冠三军,边塞驰骋,杀得北虏不敢犯边呢? …… 良臣思绪有点波澜。 别说,他现在的样子还真像当日梨树村的大哥良卿,区别只在于兄弟俩面对的不是同一个人,但本质却是相同,这内中滋味更是相同。 出人头地啊! 然,思来想去,良臣叹了一口气,他做不到,怎么也做不到。 红尘俗世有那么多人生乐趣等着他去探寻,有无数奇峰险洞等着他去一看究竟,怎么能就此放下呢。 九千岁那岗位太过沉重,背负家国命运,还是让二叔自己来吧。 他只想当小千岁,可不想当九千岁。 最关键的是,他怕疼。 别说是真割那一刀,就是想一想,都心慌的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不错,可没说不要小鸟啊。 有点可惜的摇了摇头后,良臣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这拨太监外,并没有其他人。 于是,他准备上前跟他们打听二叔的下落。都是御马监的同事,没理由这帮人不知道二叔是谁的。 那边,马上灰袍太监耍得还不过瘾,又纵马做了几个花样动作,喝彩声顿时响起一片。 “看到了没,这才叫骑马!咱们可是御马监的人,不会骑马算什么御马监?来来来,谁上去骑的?不会没关系,二爷教你!…一回生二回熟,多练上几次,就能有二爷一成本领了!到时候,别说是御马监,就是京营边军,也能闯个十进十出…” 灰袍太监一脸得意的从马翻身跃下,难得今天这般威风,他不卖弄卖弄,也实在是对不住自个。 “我来,我来!” 众小太监平日哪有机会骑马,见状,都是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好不热闹。 “你小子来!” 灰袍太监点了一瘦高个,要他骑上去。之所以点这人,却是因为这瘦高个逢赌必输,已是送了不少钱孝敬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为人厚道,对后辈年轻人,自是要多关怀照顾才是。 “啊?好!” 瘦高个高兴的上前翻身上马,却一下没上得去,灰袍太监笑骂一句,托着他屁股将他拱了上去。 “坐稳了!” 灰袍太监喊了声,正要牵马带这小子先走一圈,耳畔却传来一声怒喝:“李进忠,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又偷马骑了!” 这一声怒喝,听着是那么的熟悉,可把一帮小太监连同那灰袍太监给震住了,也把一边的良臣给懵了:二叔?大佬真的是你?! ………… 湖边的石板路上,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太监正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后面跟着两个贴身的小太监,一个是手巾,一个是乌木牌。二人都是这中年太监收下的义子。 中年太监乃是御马监的典薄,姓陈名宏,是御马监派在积水潭的管事太监。今天早上去宫里办事,结果没办成,便提前回来了,哪知还没到家,就撞见李进忠又偷马骑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这可不是李进忠头回偷马骑了,自打这家伙调到积水潭马场,陈宏就捉了他不下三回。这还是被他发现了的,没发现的不知有几回呢! 你说你一洗马圈的,不老实做自己的本份,把马圈打扫的干干净净,反而天天偷马骑,算什么! 你当积水潭马场是你李进忠家开的么! 陈宏好不恼火,怒气冲冲,脸黑的吓人。 灰袍太监正是良臣二叔,在宫中混了二十年,还是个底层小火者的——九千岁魏忠贤。 此时,他的名字叫李进忠,职业是御马监积水潭马场的洗马工。 完蛋了! 李进忠没想到陈公公这么快就回来,脸一下就绿了。 那帮小太监倒是绝,原来都是围在李进忠和马边上的,陈宏一到,个个腿脚飞快,溜到了边上。 那个已经上马的瘦高个有苦难言,在马上坐立难安,总算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了。 陈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李进忠面前,指着他就骂:“李进忠,咱家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就是洗马圈的,洗马圈的,不是腾骧四卫,也不是勇士营的儿郎们,这马,不是给你骑的!” 马上那瘦高个吓得都快哭了,手脚发麻。 李进忠倒是没这么孬,他定了定神,赔笑道:“陈公公误会了,我也是看这马老是养在圈里不出来练,寻思再给养废了,所以才拉出来跑一跑的。公公您看,这马跑得多欢,精神头比前几日要好的多呢。” “嘿?这么说,倒是咱家小鸡肚肠了,误会你李进忠了!” 陈宏哭笑不得,这李大傻子旁的本事没有,就一肚子歪理,若不是这人是刘公公给调来的,早就将他撵走了。 见瘦高个还坐在马上,立时瞪了一眼:“你还坐在上面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陈公公息怒,小的这就下来,这就下来!” 马上那瘦高个赶紧手忙脚乱的从马上下来,险些给摔倒,耷拉着脸,要多倒霉就多倒霉的样子。 李进忠就嘿嘿在那傻笑。 陈宏这人,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骂人骂得凶,不过心底却仁义得很。 李进忠也是摸透了陈宏为人,站在那不断赔罪,渐渐的把陈宏的火气给消了下去。 “你说,咱家说了你多少次,不让你骑马,你怎的就是不听?你是不是觉得咱家好说话,欺咱家不成?”陈宏想想还是不解气。 李进忠只在那傻笑,一句话也不说。 陈宏实在是拿他没办法,骂道:“旁人都说是你是李大傻子,咱家却看你精明的很。”转身吩咐两个义子把马牵回去。 “这次是咱家看到了,下次叫其他公公见到了,可没咱家这么好说话!”陈宏没好气的扫了眼傻笑的李进忠和耷拉着脸的瘦高个。 “陈公公是咱御马监头一等的好人,监里监外谁不知道呢。”李进忠还是在那傻笑。 “哼,咱家懒得跟你说。” 陈宏手头还有事,拂袖离开。等人走后,瘦高个才敢抬起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李进忠。 李进忠嘿嘿一笑,摸摸自个大鼻子,回头,却看到一个傻小子正盯着他看,还一笑脸容,不禁火冒三丈:哪冒出来的傻小子,成心看你二爷笑话是不! “臭小子,你看什么看!御马监重地,闲人免进,不知道吗!再看,爷把你抓进宫中,阉了你!” 李进忠一脸怒容,大鼻子、白面,再配上那横挑的眉毛,不知底细的人还真容易被他唬住。 这一番恐吓果然有效果,见对面那少年笑容瞬间敛去,李进忠颇是满意,不打算和这不开眼的小家伙一般计较,不曾想,那小家伙却突然将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然后跪倒在地,冲着他就喊:“叔,二叔!我是你亲侄儿啊!” 第四十二章 亲情的呼唤 闹了半天,二叔不过是在御马监洗马圈,这要说良臣心里没落差,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之前,也太乐观了些,总觉得二叔日后能成九千岁,这当口在宫里多少也当混得不错,怎么着也是个“公公”的存在。 如此一来,有血脉亲情在,自己这侄儿定能跟着沾光,连带着家里的祖田也能得保。 然后,便是套路般的抱大腿故事,从此乘风逍遥去,阅尽人间多少事。 哪知,现实却是如此的骨感,别说乘风逍遥了,就是腿毛都拔不下一根。 洗马圈的,他有大腿么! 良臣很是感慨,要是头上有老天,他就很想和他说句MMP的话,管他当讲不当讲。 方才那骑在马上的瘦高个好生品尝了骑虎难下的滋味,现在,则是轮到良臣细嚼这味道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二叔现在是什么人,干什么事,他都是自家亲二叔,日后的九千岁! 良臣没有多想,向着二叔发出了亲情的呼唤。 这同时也是爱的呼唤,是人间的春风,是生命的源泉。 只要二叔感应到这呼唤,接受了这份爱,大明的天下从此就会充满真情。 良臣的未来,也将幸福满满。 …… 二叔听到了呼唤,良臣喊得那么大声,他聋了才听不到。 只是,二叔发懵了。 叔?我亲侄? 半响,二叔怒了,他是真的怒了,哪来的野小子敢寻他开心。 “臭小子,你瞎认什么亲,谁是你二叔?” 二叔牙气得痒痒,他发飙了,要不是瘦高个拉着他,只怕上前就能痛扁良臣一顿。 论身手,二叔可是积水潭的一霸,拳打混堂司,脚踢浣衣局的主!要不然这帮小太监们能服气他?能跟他混? 瘦高个叫陈默,是上个月才从宫中发配到积水潭的,据说是在宫里得罪了人。因为老是被二叔拉着赌钱,又不会赌,发的例钱输了不少,所以二叔很“照顾”他。 陈默拉住二叔的原因是,他怕二叔把人打坏了,连累他也跟着倒霉。 刚才已经跟着吃了无枉灾,可不能再跟着吃挂落。 “你拉我干吗?快松开!” 二叔嘴里嚷着不快,身子却没有再动。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况他这净了身的小火者。他也就是嘴里凶些,光打雷不下雨的。 二叔是在寻思,那少年看着倒是结实,可怕也顶不了他三拳。万一把人打坏了,要不是挨骂这么简单的事。司礼监的那位老祖宗家法严着呢。 宫里都把二叔称作“李大傻子”,可二叔觉得他们才傻呢,只是他不稀罕表现自己的精明而矣。 我要是傻子,刘公公能让我过来洗马圈吗! 我要是傻子,能隔三岔五有马骑吗? 我要是傻子,陈公公能给我面子吗? 我要是傻子…… “臭小子,这里没你二叔,快走快走,不要让二爷再看到你!”见良臣还跪在那,二叔怒不可遏,作势挥动拳头。 自家这位二叔还真是暴脾气! 良臣唯恐误会,赶忙道:“二叔,我真是你亲侄,我叫魏良臣。” “还敢说!…等等,”二叔“咯噔”一下,挥舞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一双小眼睛“嗖”的变成了牛眼珠,直直瞪着良臣:“你说你叫啥?” 良臣大声道:“二叔,我叫魏良臣!” “魏良臣?”二叔的拳头应声而落,心中没来由的发起抖来,颤抖的声音问道:“魏进德是你什么人?” “魏进德是我爹。” 良臣刚说完,二叔却“啊”的一声大叫,然后一屁股瘫坐在地,吓得边上的陈默整个人跟着哆嗦了下。 这声大叫,听着好惨,好凄凉。 良臣一头雾水,二叔这是做啥,不至于这般激动吧? 困惑间,就见二叔捶地痛哭:“大哥啊,你怎么就走了呢,怎么就留下兄弟独自去了呢…大哥哎,我苦命的大哥哎…” 二叔竟然,竟然唱起来了! 这一幕颠覆了良臣对九千岁的认知,二叔的哭腔很正宗,非常的河北味,就这哭腔,主人家通常得多给两块铜板。 良臣不能让事态再这样下去,他是来认亲的,不是来报丧的! 他心目中的二叔,也不是哭丧唱曲的。 良臣站了起来,轻轻走到二叔边,在二叔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诉说当年的兄弟情时,他开口了:“二叔,我爹没死呢。” “啊,我知道你爹没死…我大哥还没死呢?”二叔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嘴张得很大。 “我爹还活着呢。”良臣重一点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来报丧的呢。” 二叔身手敏捷,一个鲤鱼打挺坐地上一跃而起,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又摔了下去。再次爬起时,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开始认真打量起自己这个亲侄儿来。目光中,有些许疑惑。 良臣见状,忙道:“叔,是我爹让我来找你的。”然后将手中的信连同自己的户帖一起递给了二叔。 二叔接过,却没有打开,他不识字。良臣一时疏忽,也忘了这茬。 就在良臣不知怎么办时,二叔将东西交给了边上的瘦高个陈默。 陈默接到手上,打开看了起来。 户帖,足以证明良臣的身份,确认他是来自肃宁,姓魏,家住梨花村。 光这一点,已是让二叔信了八成。 第一封信是二叔自己当年写给大哥的,自是知道内容,听陈默说了大概内容后,二叔已是彻底相信来人是自己的亲侄子了。 “你爹这些年还好吧?”二叔很激动的握着良臣的手,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想不到自己的侄儿都这么大了。 “还好,身体硬朗着呢,就是这些年老是想二叔,有时候常一个人呆在屋内对着二叔这封信流泪…” 良臣凭空构造了一幕兄长思念他乡弟弟的场景,二叔听后,很是动容。他以为大哥恨透了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哪知,大哥这些年竟然如此思念他。 “对了,良臣啊,你这次进京来找二叔,是你爹让你来的吗?” 二叔很关心这个问题,良臣忙说他爹有给二叔写信。二叔忙让陈默将信读给他听。 信中良臣他爹除了叙说多年想念之情外,便是将家中的困难说了,告诉二叔若有可能的话,得想办法帮帮家里。毕竟,这祖田要没了的话,实在是对不住九泉下的爹娘。 二叔听后,很是苦恼的对良臣道:“皇爷给福王殿下赐田的事,二叔听说了,可这事二叔也没办法啊, …… 诸位看官,骨头这书是嫩苗,尚处新书期,日更4600字,更新量不算低。 这两月新书期无收入,全靠打赏过日子。 看官们要是看得喜欢,就赏两小平钱,骨头给你们说上一段小郎君大战美御姐的故事。 第四十三章 二叔可是弼马温 二叔是真没办法,良臣也知道他没办法。 你让李公公往县里打声招呼,县里多半要卖面子。 可你让一洗马圈的往县里招呼一声,说别征我家的地啊,估摸良臣能被衙役们叉着打出来,他老魏家也成为县里的笑柄。 二叔有些羞愧,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兄长派自己的亲侄子进京寻他,他却不能帮家里解决任何问题。 饶是他脸皮够厚,这刻,也是无比的自责,不断的哀声叹气。 良臣见了,也颇是不好受。 从二叔现在的境况推断,这二十年,他在宫里肯定过得很苦。 “李头,难得你侄子来,是不是到场里说话?”陈默见这叔侄俩就这么干站着,便提醒了一句。 “噢,对!” 二叔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侄子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连他住在哪都不知道吧。 “良臣,来,跟叔来!” 二叔一把抢过良臣的包袱,然后既愧疚又高兴的拉着他往马场里去。 良臣没有拒绝,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叔的住处恐怕也将是他的临时住处了。他身上可是分文也没有,回家的盘缠都没下落呢,现在也只能指着二叔了。 要是二叔在宫里的话,良臣是不可能进去的,好在这积水潭只是御马监的一处马场,管的不像宫里那么严。 马场里的小太监们要是有什么亲戚来了,都可以偷偷的领进去,只要晚上出来就行,管事的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默很知趣的没有问二叔,为何他侄子姓魏,他却姓李的问题。 路上,不少马场的小太监们看到二叔拉着一个少年兴冲冲的回来,都很好奇,不少人笑问二叔是不是在宫外捡回个儿子。 “不是儿子,却比儿子还亲呢,这是我家侄子,亲侄呢!特意从家乡过来看我的!” 二叔逢人便说,良臣在边上听得心里暖乎乎。不管这二叔当年在家是多么的混,总是他亲二叔。 良臣注意到,二叔每和人说他时,总会强调他是特意从家乡过来看他,这句听着寻常的话语,却透着太多的内容。 这当中,更多的是亲情的缺失。 整整二十年,二叔没有和家里联络过,家里也没找过他,可想而知,他这二十年是有多么的失落。 积水潭这处马场里养了百十来匹马,都是勇士营的蒙古马,不过只在夏天放在此处,秋天一到就会移到有草场的南海子。 二叔的住处就在马场东南边的马圈边,他的差事就是洗马圈。和二叔一起在此洗马圈的有十多个太监,都是火者身份,陈默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要么是和二叔一样,年纪大不识字,没前途,被赶到这里干苦活;要么就是在宫里得罪了人,被发落过来。 前者,几乎注定一辈子就在马场了,后者,却还有点机会改变命运。 比如这陈默,就是内书堂教出来的,学成之后在司设监当长随,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却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下就给打到这冷角落来。 三间联在一块的屋子就是二叔他们的住处,里面并没有床,而是在地上铺的几层干草,垫上席子。看着,就是打地铺。 二叔这间屋子住了五个人,良臣随他进去后,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怪味。不是马粪味,而是说不出来的怪味,隐隐好像尿骚味。 这味道实在是有些呛鼻,良臣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二叔没瞅见,只顾着兴高采烈的腾地让良臣坐。 陈默在边上见着了,却没有说话,心里也有一痛的感觉。因为这味道正是他们这些净身之人永远脱不去的噩梦。 和正常人比起来,净了身的太监尿起来总不干净,久而久之,这人身上自然会有味道。 要是有职司的还好,有条件天天洗沐,再在身上放个香囊,这味道就闻不出来。 没职司的,尤其像二叔他们这种小火者,哪有那条件。夏天还好,海子里冲一冲,冬天,谁个敢用冷水洗? 都是熬上十天半月,才有机会洗一次热水澡,因而良臣现在觉得味道重,他若是冬天来的话,恐怕就觉现在根本没味道了。 侄子难得来,二叔肯定要招待。他欢天喜地的叫来一个小火者,摸出一颗银豆子,让他去场子外买点饭菜回来。 二叔是这十几个火者的头,因为他不但是年纪最大的,且还是身材最高大的,并且还有一身好马术,力气也不小,故而其他人便奉了他做头。上面管事的有什么事也都是找二叔。 “良臣,你不知道,二叔在这里专门替皇爷养马,这可是个好差事!…弼马温知道不?就是西游记里那个孙猴子,那么大本事的一个孙猴子都做这活计,你说二叔这差事好不好?” 二叔一脸骄傲的跟侄子说他的差事,良臣明知他在吹牛,却不敢点破,点头装作一脸佩服的样子。 说了些自己的事后,二叔问起兄长和家里的事,良臣捡些重要的说了,并且告诉二叔,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和姐姐。 “我这大哥真是好福气,将来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替他送终呢。” 二叔替大哥高兴了一会,突然神情黯淡下来,良臣猜测他可能是想自己的女儿了,便将大姐魏春花的近况告诉了他。 “大姐在杨家过得蛮好的,生了一个儿子,二叔你都当外公了呢。”良臣没敢告诉二叔大姐在杨家的真实情形,怕他伤心。 “春花过得好,就好,就好…” 二叔面有痛苦之色,当年他狠心将女儿卖给杨家,现在想来,都后悔得很。 这些年,他没扇自己大耳光子,现在听侄儿说,女儿都有儿子了,日子过得也不错,他这当爹的多少也有些安慰。 叔侄俩就这么说着家里的事,没多久,那小太监就将饭菜买了来。二叔摆了碗筷,又从角落里取出一瓶自己上次喝剩下的酒,给良臣倒了一碗,剩下的自己倒了一碗。 吃完饭后,二叔又拉着良臣在马场里到处逛,沿积水潭走了一圈。临近傍晚时,二叔又带着良臣回了屋,然后在被子下面翻了一些钱出来,大概十几枚铜板。 许是觉得太少,二叔又将墙角的箱子打开,翻来翻去,总算又找到一颗银豆子和几枚铜板。 钱不太多,二叔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良臣,对他道:“白天场子里可以进人,晚上却不让住。二叔上头还有人管着,不好让你留下来,再说这里也不干净,你住了不舒服。这些钱你拿去找家客栈先住下,家里地的事,我明儿想办法托人问问刘公公能不能帮咱的忙。” 良臣当然不能让二叔为难,而且二叔说明天会找什么刘公公帮忙,便点头答应下来,和二叔约明天下午的时候过来。 二叔一直将良臣送到了场子外,非要良臣先走,等见不着侄儿的身影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头。 他很高兴,大哥没有忘记他,家里没有忘记他。 拿着二叔给的钱,良臣本是想去找间便宜的客栈,但走到了一间客栈外,却突然鬼使神差的又掉头走了。 他不再去找客栈,而是奔北安门那边去。 客印月住在那里。 ……… 谢谢陈默书友的100元打赏,也谢谢其他数十位打赏书友! 第四十四章 筑基丹 凭着记忆摸到了客印月的住处后,院子里没有人,门上着锁。 天已经黑了下来,巷子里没有人,只巷口挂着一盏灯笼。 灯笼下是供总甲、更夫休息的更铺,里面配有水桶、藤斗、竹梯、斧等灭火工具。 视线中,两个更夫坐在门前抽着旱烟。 良臣站在门口,很是彷徨。 早上出门的时候,客印月说让侯巴儿今天就走,却不知侯巴儿有没有离京。 潜意识里,良臣是希望侯巴儿走的。 将心彼心,亦或换位思考,侯巴儿这个正牌丈夫若是留下来,对良臣是个不小的挑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二哥妻,可欺。 对客印月,良臣有着一种渴望,不是单纯的喜欢上某个人,要和她白头偕老那种感觉,而是这个人,他一定要得到手。若得不到,他会失落,会痛心,会无助。 这感觉怪怪的,也不知当如何形容。 良臣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政治资源,拿下了她,便等于拿下了未来的天启帝朱由校。 用句不太恰当的比方来说,客印月就是一枚筑基丹。吃了她,良臣就能踏上风云大道。 二叔,则是金丹了,能否修成元婴,便看良臣有无这造化了。 没有筑基,便无修成金丹机会。 良臣昨天夜里就已经拿定主意,一定要拿下客印月,成功筑基。 这事,他也是纠结了好久才决定的。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侄儿拿下了二叔未来的对食,不是变相送了一顶帽子给二叔? 身为亲侄,此事未免有些不地道,有违人伦啊。 转念又一想,现在的二叔和客印月没有任何瓜葛,二人之间的距离用十万八千里形容都不为过。 这意味着什么? 无主之物! 良臣给客奶妈下了如此定语,这四个字刻意忽视了他那位难兄难弟。 可怜那侯巴儿,热情好客,却不曾想,自己乃是引狼入室。 不过没有魏良臣这条狼,也会有其它的虎,总之,侯二哥的人生轨迹是不会改变了。 无主之物,自然谁先下手,谁先得了。 想通这节,良臣当然对二叔就没什么愧疚之情。 再说,客印月的对食似乎也不止二叔一个,二叔也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他这亲侄现在提前下手,当然不必纠结是不是给二叔戴帽子的问题。 真那样想了,才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呢。 并且,良臣觉得自己这也是在做好人好事,二叔因为搭上了客印月,才开启九千岁的命运之门。自己这侄子搭上客印月,同样也能帮二叔上道,二者之间不存在任何冲突。 唯一的区别就是客奶妈的床上换了个人而矣。 不过,良臣敢肯定,自己做的一定会比二叔好,因为他比二叔多样东西。 这东西,客奶妈应该很喜欢。 对食那玩意,治标不治本啊。 我魏良臣,号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能吸能舔,还会马杀鸡…… ………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从知道二叔现在不过是个洗马圈的那刻,良臣便开始有意识的考虑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提前让二叔风光起来。 客印月本身虽然也是个很重要的政治资源,但和二叔一样,她离风光的日子也很远。 只要朱由校一天没有当上皇帝,客印月这个乳母就一天不可能搅动朝堂风云。 眼下,良臣面对的处境很直白,就是手握大小王,可就是轮不到他出牌,原因是炸不出去。 若是炸了,剩在手里的就都是烂牌了。 怎么把烂牌变成好牌,让自己这个本不属于时代的小人物来搅动这场风云,良臣可谓是费尽心思。 二叔那边,且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拿下客印月。 这也算是提前投资。 要论投资眼光,良臣敢说这世间,还没有超过他的。 什么叫慧眼识人,这就叫慧眼识人! 听到客印月的名字那刻起,良臣就自封天使投资人了。 只是,拿什么投资呢? 他身无分文,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样东西了。 唉! 良臣坐在门坎上叹了口气,这事明明很是高大上,可怎么就觉得有些丢人呢。 二叔啊,侄儿这也是为了你啊。 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却不知客印月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投资,我又怎么才能将投资送到她身体…噢,不对,送到她手里呢。 良臣双手搭着下巴,苦苦思索。 远处,那灯笼一晃一晃的。 青砖红墙古街,少年人,愁断肠啊。 ……… 在门坎上坐了很久,客印月都没有回来,巷子里也是静悄悄的,没一个行人路过。 两个蹲在那抽烟的更夫也不知何时拍拍屁股走了,巷子里,就只良臣孤单落寞的坐在那。 陪伴他的只有蚊子,防不胜防,拍之不尽,着实要命。 良臣的心已堕落谷底,因为看这情形,恐怕客印月是不会回来了。 投资对象不在,他这天使也只能怏怏而回了。 “叭”的一声,狠狠拍死一只不长眼的蚊子后,良臣烦燥的背起包袱准备离开。 一个倩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客印月很是惊讶的看着魏良臣,手上拿着一个食盒,外表看着很是精致。 “嫂子。” 方才还畅想了一番未来,人真来了,良臣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脸变得通红,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天色黑,光线不太好,客印月没有注意到良臣的红脸,只是关心的问他:“找到你二叔了么?” “找到了。”良臣低头道。 “没地方住?”客印月大概知道这少年为何出现在她家门外了。 “嗯。” 良臣心里跳得厉害,不敢看客印月,暗骂自己真是没用,银样蜡枪头,光会想不会说。 他很忐忑,担心客印月不让他住在这里。 好在,客印月点了点头,对他道:“那你今晚就住这里吧,”说完,顿了一顿,“我男人回去了,你还在外间睡吧。”说完,摸出钥匙开锁。 “噢,多谢嫂嫂收留。” 良臣心虚,什么也不敢多想,老实的跟在客印月身后进了院子。 ....... 第四十五章 西李和东李 进屋之后,客印月点上了蜡烛。 蜡烛是宫里发的,客印月是乳母,每月都可以从主管灯油柴炭的惜薪司领取。 烛光让漆黑的屋里一下光明起来。 “站着干什么,坐吧。” 客印月回头示意良臣坐下,然后自顾自的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良臣哎了一声,老实坐了下去,这时才发现客印月身上的衣服是换了的。 早上出门时,客印月穿的是白色的水田衣,现在,则是换的一身红蓝色系的衣服。上身是红色的比甲,下身则是蓝色的袄裙,看着好像后世的韩服。 “噢,对了,你晚饭吃了没?”收拾好碗筷后,客印月才想起还没问良臣有没有吃呢。 “嫂嫂,我不饿。”良臣违心说道,他其实是饿的,上顿还是中午时在二叔那里吃的。 “饿不饿都要吃东西。” 客印月发现良臣脸色有些烫人,有些意外,旋即想到什么,也是一红,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将从宫里带回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点心。 “你来的正好,这是贵妃娘娘赏给皇长孙的,皇长孙吃不完,放着又怕坏,所以王娘娘便让我们几个下人分了。” 客印月说着从盒中取出一块点心,送到良臣面前。 良臣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手指无意触摸到客印月的纤手,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热。 吃了一口点心后,良臣随口问道:“嫂嫂,王娘娘是谁啊?” 客印月轻笑道:“王娘娘是小爷的才人,皇长孙的母亲啊。” 良臣点了点头,想起朱由校的母亲好像就是王才人,不过命苦,没活到儿子当皇帝。 现在的小爷,日后的泰昌皇帝朱常洛的母亲也姓王,跟儿媳王才人一样,也是没有等到儿子出头那天,就早早的病死了。 想到王才人,良臣就不由想到了另外一人,他问客印月:“嫂嫂,小爷宫中是不是有个李选侍?” “你怎么知道?”客印月有些惊讶的看着良臣。 良臣忙道:“我听二叔说的。” 客印月没有多心,道:“小爷宫中是有李选侍,不过却有两个,所以我们平时私下叫两位娘娘为东李和西李。” 西李的事迹,良臣自是知道的,东李却不甚了解,史书上也没有这个东李的详细记载,想来和王才人一样,都是苦命女人吧。 良臣不便向客印月多打听宫中的事,客印月又递给他两块点心,吃饱之后,他抹了抹嘴,对客印月说到院子里洗漱一下。等良臣回来时,客印月已经席子和被子铺在地上,熏蚊子的香也点上了。 “给嫂嫂添麻烦了。”良臣真心感激客印月,这女人现在可一点也不毒辣。 “歇着吧。” 客印月笑了笑,自己去打水洗漱,不过是直接在厨房洗漱,想来也是怕被良臣偷看。 洗完,回屋后,客印月见良臣还是穿着衣服睡在那,不由笑道:“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捂痱子。” 良臣讪笑,不好意思的去看客印月。 “我是你嫂嫂,怕什么,再说,你才多大的人,有什么怕丑的。”客印月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再管良臣,进了里间屋子。 “睡之前,把外面的蜡烛吹了。” “噢。” 良臣应了一声,直接吹灭了蜡烛,客印月在里间点上了蜡烛。 房门口满是烛光,良臣的眼睛一直盯着帘子,想像着客印月在里面做什么。是已经脱衣上床了,还是在做什么。 良臣很识趣的没有问侯巴儿几时走的,这个时候谈人家男人,很是有伤风化啊。 里间一直没有动静,约摸半柱香后,里间却传来了水滴在碗中的声音。 客印月在干什么? 良臣有些奇怪,却是不敢去偷看。他的心痒痒得很,可人家就在里面,他却是怎么也不敢主动进攻。 水滴碗中的声音越来越响,听着好像拿着被戳了眼的矿泉水瓶在往外挤水般。 想到客印月在宫中的差事,良臣眼睛一亮:莫非? 他口干舌燥,很想进去对客印月说:“嫂嫂,让小弟帮你挤吧。” 奈何,人真是怂,一肚子想法活活憋在那,半天都不敢呼大气。 今天晚上,也是闷热异常。 不知不觉间,良臣已是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就剩个打底裤。 这打底裤可不是后世的内裤形状,就是一块布兜着,前面垂下来。 良臣一直觉得这内裤不雅观,总想改成四角裤,奈何一没有时间,二不会针线活。所以想法还是想法。 里面,声音渐渐消失了。 然后,蜡烛被吹灭。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良臣的心也如落进无底洞般,失落一片。 他多么渴望客印月能主动呼唤他,但现实却是他在自作多情。 良臣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辗转难眠,也不知过了多久,腿上一痒,良臣下意识去打。 “叭”的一声,也不知有没有打中那该死的蚊子。 到底是原生态的香,就是不如后世蚊香效果强。 良臣暗骂了一句死蚊子,里间却有声音传来:“外面有蚊子?” “嗯。” 客印月的声音让良臣如溺水之人抓到稻草般,一下激动起来,心头扑通猛跳。 不想,客印月问完之后,却不吭声了。 良臣已经坐了起来,静静的坐在那。 没动静了? 良臣再次失望,自嘲一笑,无精打采的又倒了下去。刚躺下,他听到了这辈子可能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那你到里屋睡吧,这里没蚊子。” 里面,客印月的声音说的很小,却保证外面的少年能听得清楚。 霎那间,良臣有一种幸福满满的感觉,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席子和被子抱进里面地上的。 很聪明,也是本能的反应,良臣这次坚定的没说嫂子不用了。 魏良臣进了里屋后,客印月背过身子,不再吭声。 良臣也躺在那,眼睛想闭都没法闭上。 耳朵一直竖着,等着客印月的呼唤。 又过了很久,良臣终是咬牙决定还是主动一点吧,因为再这样下去,只怕客印月都睡熟了。 “嫂子,你今年多大啊?” ……… 感谢疯狂的赵信100元打赏,下月老婆孩子生活费落实不少了,真心感谢各位打赏书友。 在考虑是睡觉,还是一鼓作气。 第四十六章 以后叫我巴巴 感谢疯狂的赵信书友再次百元打赏,那个弱弱问一声:你需要进宫吗?二十四监除了浣衣局,任你选啊! 内廷诚招起点有志书友加盟,待遇从优。 报名方式:书评区龙套楼,一经录用,前途无量,将来衣锦还乡,好不威风。 …… 这个问题真的是很突兀,并且非常非常的无趣。 就好像后世网络上与姑娘聊天,开口就是“你好啊”,既无营养,也无趣得很,甚至还有点尴尬。 总之,这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开端。 另外,良臣不但犯下了聊天大忌,并且还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冒然问人家女子年龄,实在是件不礼貌的事。 许是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问,良臣心里又打起鼓来,忐忑不安得很。 他担心自己会把好事给弄砸了,要怪也只怪自己前世太吊丝,实在是没有多少经验啊。 不过,大概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缘故,又或许是客印月内心萌动,有那么几个呼吸后,她回应了魏良臣。 “21。” 说完之后,客印月的身子似乎微微颤了下。 漆黑的屋中,良臣自是看不到客印月的表情,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但他心里窃喜,也有了点底气,因为现在的情况至少表明,床上这位美人对他不反感。 不反感就是成功的第一步,良臣可不想这一夜白白浪费,客印月这个政治资源他必须马上抢到手,要不然时日一久,谁知道宫里哪个太监就给先下了手。 未来的老祖奶奶、奉圣夫人可不是个守贞如玉的女人,这一点,良臣昨天夜里就感觉到了。 于是,他趁热打铁,带着少年特有的好奇语气问道:“噢,那嫂嫂是多大嫁人的,又是多大生孩子的?” 这问题有点得寸进尺了,更是涉及到客印月的隐私,要是她心中真没有任何想法,当理智的结束和良臣的聊天。然而,她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回答。 “我17嫁的人,18生的儿子。”说话间,客印月翻了过来,不再是背对良臣,而是平躺在那。 “唔,那嫂嫂是怎么生的孩子…” 幸好反应快,良臣及时刹住,没把问人家是顺产还是剖宫产的话说出来。 “……” 这一次,客印月真的是沉默了,因为她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少年问的,也未免太羞人了些,叫她如何回答? 良臣秉住呼吸,不敢喘气。 屋内一下又安静下来。 许久,客印月以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句,“女人生孩子就那样了,有什么好问的。” 良臣目中精光一闪,真的是精光一闪,烔烔有神。 有戏,有戏! 淡定,淡定! 良臣强迫自己一定要稳住,这车马上就能开了,但千万不能操之过急给弄翻了。此时他一定要有城府,不能喜形于色,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真实的意图。 缓了一下已经加快的心跳后,良臣笑了笑,道:“小弟就是不知道,才问嫂嫂的嘛。” “人小鬼大。”客印月微哼一声,似嗔不嗔道:“你以后娶了媳妇,自然知道了。” “我哥都没老婆呢,我上哪去娶媳妇。”良臣苦笑一声,就他家现在这情况,娶媳妇还真是个梦想。 客印月听后,却“噗嗤”笑了起来:“你都没娶媳妇,怎么还去那种地方叫人家骗的?” “我…就是想了。”良臣很老实的说道,想了想,又补了句:“憋得慌。” 客印月“噢”了一声,脸有些发烫:“那你以前去过么?”说完,她身子无意识的向床头倾斜了下,眼睛盯着地上的魏良臣,虽然她也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似乎不这样做,她就看不透这少年般。 良臣察觉到客印月对着她,便坐了起来,正对着她,摇头道:“不瞒嫂子,以前真没有。” “你以为我相信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客印月又哼了一声,不大相信这少年说的。 良臣连忙道:“嫂嫂,我真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的。昨天,我也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一时冲动才去的,哪知竟是上了人家的当。真是金虫上了头,不管不顾了,现在想来都后悔呢…” “什么虫?”客印月讶然。 良臣张大嘴巴,不知如何解释,气氛一下又尴尬起来。 大约十数秒后,客印月忽的问道:“地上凉吗?” 良臣不假思索:“有点凉。” “那你上来吧。” “啊?噢。” 客印月这话实在太突然,良臣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千钧一发之际,哪能容他迟疑。急忙蹑手蹑脚的摸黑走到床边,然后轻声对客印月道:“嫂嫂,我上来了。” 客印月自是没有说话,只将身子往里去了去。良臣爬了上去,然后躺在她边上。 二人心跳得都很厉害,良臣真的不知道对客印月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小脸,一言不发。 客印月也看着良臣,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了许久。 然后就听客印月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说完,她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呃?怎么就不理我了呢? 难道她后悔了? 车都发动了,良臣哪能就此收手,床都上来了,还等什么? 他果断出击,轻轻的将手伸向了客印月,然后手掌紧贴着她的背部,一动不动。 手心,是客印月的体温。 良臣紧张的等着,一段时间后,见客印月没有反应,这才大胆的将手从她的身下穿过,然后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唔…” 客印月发出微弱的一声低呼,却没有推开良臣。良臣抱着她,清晰感受着她的心跳,尔后双手紧紧的压在她的胸口。 客印月只是微微动了下身子,可就是这个动作,让良臣明白,他可以上下其手了。 “嫂嫂,我…” “不要叫我嫂嫂,叫我巴巴。” “嗯,巴巴。” 良臣按捺不住的兴奋,手忙脚乱的解开了客印月的扣子…… 一番大战过后,二人身上都是汗水淋漓,可谁也不愿分开,就那么胶合在一起。 “巴巴白日买的是什么药?”良臣靠在客印月的耳朵边,轻轻的吹了口气。 “不告诉你。” 客印月如小女孩般哼了一声,目光中带有一丝狡黠。 第四十七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发现一些读者在找书友群,骨头再公布一下:115036358,不过仅限本书或《汉儿不为奴》正版阅读粉丝加入。 今天更新有些迟,抱歉,骨嫂病了,挂了一天水,傍晚,稍好。 另凌晨睡觉时,感觉梦中有无数小人飞来,各位看官,打小人要是犯法的。并且,你们要知道,骨头全名乃叫骨日天,能起如此霸气侧漏的名字,岂无大气运在身? …….. 成功开了老祖奶奶、奉圣夫人这辆保时捷,良臣很是得意,只是不曾想,这竟然是一场悲剧的开头。 这一夜,良臣沦为了客印月的玩物,进攻与防守方完全颠倒了过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得手那刻,良臣以为自己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盖世英雄,凭借着主角光环成功吞下了筑基丹,未来金光大道已向他发出邀请。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甚至连中间也没有猜到。 “你觉得奴家如何?” “好,太好了,巴巴实在不是人,天下仙女下凡尘啊…” “莫说这些虚啦巴几的,还不上来!” “呃…好,巴巴有命,敢不从命?” “……” 客印月的疯狂着实吓坏了良臣,饶是他少年郎,油箱里也没了库存。几番折腾下来,嘴也张了,腿也直了,眼珠子也不动了。 良臣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心道难怪客印月在宫里找那么多对食,最后还把朱由校弄上了手,原来根子出在这里。 此女乃悍妇也! 何为悍妇,万人敌也! 客印月可不知良臣此时正在诽谤编排她,她心满意足的看着良臣,犹自回味刚才的滋味。 “嫂嫂这么看我做甚?”良臣被客印月看得头大,这女人莫不成还想要? 客印月佯作恼火:“好你个少年,趁我夫君不在,便欺负于我,你对得起我夫君么?” 我是对不起,可你也不是好鸟。这事我魏良臣一个巴掌能拍响吗? 不过,良臣哪敢露出真实想法,只在那赔笑道:“都是小弟的错,要怪,就怪嫂嫂实在是太美了,小弟实在是忍不住。” “是么?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却不知与谁学来的。” 客印月笑骂一声,她可比良臣放得开,见良臣跟个死泥鳅一样躺在那,双眼直直的看屋顶,不由问道:“你干吗?” 良臣一个哆嗦:“我不干了。” 客印月很是好笑:“我问你干嘛!” “巴巴,我真不干了,不行了,得歇会,吃不消了。”良臣机械的将身子往床边挪了挪,一脸无辜状。 客印月已是满足,哪会还要,不过良臣这样子却是好笑,一心逗弄他,纤手又摸了过去。 “好巴巴,饶了我吧。” 良臣讨饶,客印月不许,无奈,良臣只能带着哭腔道:“巴巴若想要也行,须给小弟补补身体。” “自有你吃的,让你好生补。”客印月一把将良臣抓过,按在怀中。 良臣哀嚎一声:罢罢罢,天生我鸟必有用,今日弄死今日休。 ……… 昨天一夜,良臣红了眼。 今天这一夜,良臣眼更红。 次日天未亮,正睡得香的良臣便听见客印月在叫他,却是已经做了粥点。 下床时,良臣感觉两腿很是不得劲,走路都费力。 “先把这喝了。”待良臣出来,客印月先递过一碗来。 良臣一见碗中物,大喜:大补啊!连忙大口喝了,完事一抹嘴,又有些得意,因为算起来,他这也是和朱由校一个待遇了。 但一想未来或许还要和朱由校做同道中人,良臣难免有些发酸。 男人都有独占欲,良臣也不例外。 将来事,将来说吧。 客印月要不成奉圣夫人,他这小千岁和二叔的九千岁又从何而来呢。 良臣暗叹一声,又端起粥碗,温度正好,想是早就煮了放在这冷的。 良臣没来由生出暖意,抬头看向正望着他的客印月:“谢谢巴巴。” 客印月坐在桌对面,微微一笑。 这一笑,没有千言万语,却让人愿死在这温柔乡。 良臣亦是心中一荡。 有了鱼水之欢,二人间哪还有隔阂。客印月问起良臣找二叔的事,良臣想了想,将家里祖田要被官府征为福王庄田的事说了。 “我听宫中人说,福王没能当上太子,皇爷对他很是愧疚,所以去年赐封之后,就将外面那些矿监税使送入宫中的财货都赐给了福王殿下,还给福王赐了不少庄田。想不到,你家的地竟然也在此间。” 客印月只是宫中乳母,对朝堂的大事知道的并不多,但福王的事,却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原因便是客印月是太子宫中的人,整个皇宫都盯着清宁宫的一举一动。同样,清宁宫的人也盯着宫外。她们盯谁?自然是贵妃娘娘和福王殿下了。 有关“争国本”的事,良臣自是不必向任何人打听,他点了点头,问道:“福王就藩了吗?” “还没呢,听说外朝逼着皇爷让福王就藩,可皇爷偏是不答应。”客印月说话的语气有些怪,好像埋怨似的。 良臣知道巴巴是东宫的人,肯定心向着东宫,有此表现不奇怪。 “本朝祖制,皇子封王必定就藩,皇爷怕也拖不了多久。” “但愿吧。对了,这事,你二叔有办法吗?” “二叔说今天去找御马监的刘公公帮忙,也不知人家肯不肯帮。”良臣心里也打鼓,二叔只是个洗马圈的,他能求动什么大珰? “刘公公?”客印月想了想,道:“御马监能称刘公公的怕是那刘吉祥了,这人原先是小爷的贴身内侍,在小爷那里倒是能说上话。” “但愿这位刘公公能帮忙吧。”良臣放下筷子:“巴巴今天不进宫吗?” “去的。”客印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小爷身边的刘淑女有了孕,东李娘娘让我去帮着照顾几天。” 良臣心中一动,问道:“巴巴,小爷现在几个儿子?” “就皇长孙一个。原先倒是还有两个,不过夭折了。” “噢。” 良臣大致有了数,如果不出意外,刘淑女肚子里怀的当是那位信王爷了。 第四十八章 命中有大富贵 良臣和二叔约定的下午见面,上午半天没什么事。 客印月急着进宫去服侍刘淑女,便给良臣留了钥匙,交待几句出门去了。 走时,很是深情的看了眼良臣,宛如一娇妻般。 良臣打了个颤,有点不适应,他和客印月的关系实在是说不清啊,剌激是剌激,可也很危险。 要是二人是在乡下的话,一旦被人知道,猪笼子肯定是他魏良臣小千岁的葬身之所。 好在天高皇帝远,侯巴儿又回了乡,没人知道他和客印月间的事,加之客印月这奉圣夫人“劣迹”斑斑,良臣这才心安理得的提前进行了“投资”。 也是运气,不偏不倚的撞上了侯巴儿那倒霉蛋,这才钓到如此一条大鱼。 若非侯巴儿,良臣岂能有这种艳遇? 男女间的事,有时悬乎得厉害,有时也就那回事。 空旷太久,寂寞难忍,老公又不行,适时其会的家中来了位少年郎,干柴烈火,那事能不水道渠成? 只是,在屋中呆坐片刻后,良臣忽的有种被包养的感觉。 这感觉很强烈,再细细品味客印月临走时那回眸一瞥,良臣再次哆嗦了下,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两个字——禁脔。 到底谁才是猎物? 带着疑问,良臣来到了大街上。 ……… 上午半天没事,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外走走,就当散心了。 京城可大得很,良臣也不知去哪,反正哪里繁华就往哪奔。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为了防止迷路,良臣一路用心记下了所经大小街道,哪里有显著的地标建筑也一一记下。 这一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阜城门一带的妙应寺。 妙应寺和不远处的白塔寺是京中有名的寺庙,香火很旺,进出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寺前有个广场,广场上和个集市般,卖什么的都有。 良臣漫无目的闲逛,最后走得累了,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看着眼前的人生百世绘。 看了一会,良臣的心突然沉了下来,翘着的二郎腿也默默的放了下来。 他的心情变得很糟,因为他想到了三十年后。 许久,良臣的眼神重新清澈起来,视线也从远方移向了近处。 离他所在十来米处有两个摊子,一是算命解签的,一是代写家书的。 算命解签的是个老头,留着一丛山羊胡,时不时的挼上一挼,看着很有阅历,且非常有道的样子。 代写家书的那位则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的是儒袍,可眼眉间却有戾气,或者说阴冷。 总之,给良臣的观感不是太好。或许,这和年轻人心有不甘有关,毕竟,沦落到以给人写家书为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良臣扫了这两位一眼,就没有多加注意。 算命这行当,可谓是上下五千年唯一不承断绝的行当,经久不息的很。 代写家书这个职业在良臣的前世却已经消失,人人识字、通信发达的社会,这行业又如何还能传承下去。 若说算命的话,良臣觉得自己也可以干,并且他要干的话,肯定财源广进。 因为他绝不给普通人算命,要算就给自己知道的大人物算,凭借对未来的了解,这命自然是一算一个准。 只是,这事得有机会,坐在大街上,又有哪个大人物会来找他算命。代写家书倒是没有条件限制,只是进项在少,良臣懒得干。 又坐了片刻,良臣决定离开这里,到恭子厂那一带晃晃,远远见识一下大明朝的达官贵人们都长啥样。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撞见几个“熟人”,老天爷再给好机会,便来个“惊人之语”,说不得就能咸鱼翻身,摇身一变为大明朝最牛的神棍,然后坑蒙拐骗一笔钱,帮着二叔在宫里上位。 这想法不错,良臣为自己点了个赞,起身后,带有恶作趣的意味,慢腾腾的从那算命的老头摊前经过。 他是想看看对方是不是会见到他就吓了一大跳,然后颤声说一句“此郎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又或失手将罗盘掉在地上,然后牙齿发颤,久久不能言语,此后终生不再算命。人问之,但答“天机不能泄,天机不能泄也!” 可惜,这老头不是什么神人,对良臣的经过毫无反应。良臣无聊,刻意停了下来咳了一声,方引得那老头又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老头却是真有反应了,他叫住良臣,说了一句:“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嗯? 给小爷玩套路? 良臣转过身,故作一脸惊愕的看着这老头:“先生莫要吓我,我好好的,怎会有什么血光之灾。” 老头一挼胡须,一脸郑重道:“老夫在妙应寺算命四十年,可从未看走眼过。你若不信,便自去好了。” 良臣一番迟疑,终是走近摊子前,坐下害怕道:“不知我这血光之灾有何办法能化解?”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怕小哥不肯呐。”老头一脸高人样。 “还请先生教我!”良臣佯去摸口袋,“不知需多少钱?” 老头闻言却是只摆手:“不是钱的事,老夫救人从不索钱。”说是不要钱,眼睛却盯着良臣的口袋。 “无论如何,先生一定要救我!” 良臣暗哼一声,放进口袋里的手怎么也拿不出来,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老头,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说来也怪,老头等了片刻,不见摸钱,倒也不失望,而是慢悠悠的说道:“其实小哥要想自救,唯有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于小哥却有害,轻易做不得,故而小哥还是去吧。” 良臣忙道:“先生放心,只要这法子能救我,我是什么都肯做的。” “唉!” 老头叹了口气,“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损些根基总比丢了命强…小哥,老夫便将这法子说与你听,你做还是不做,且由你自己去定夺。” “先生请说!”良臣作出洗耳恭听状。 “这办法,”老头顿了一顿,吐出四个字来:“净身入宫。” “净身入宫?”良臣一口气没背过去。 老头犹自说道:“老夫观小哥命中当有大富贵,只是须去除六根方行。”说完,高深莫测的看着良臣, 这回轮到良臣傻眼了:这神棍是真神还是假神? 老头对这种目光见怪不怪了,微微一笑从摊子下摸出一张片子递给了良臣,低声道:“小哥若有意,此人可帮你。” 良臣木然的接过那片子,低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百年手艺,东四胡同小刀刘。” “咝!” 良臣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小刀刘给了你多少回扣?” “何为回扣?” 老头怔住。 良臣不答他,抬腿就走。 待他走后,老头隔壁那青年方哼了一声,骂那老头道:“姓胡的,你也忒是丧尽天良了,怎能为了那点介绍钱坑人净身呢!” “关你屁事,你还不是尽做些骗人的勾当。” 胡老头理都不理这青年,青年见状,恼的不行,偏是发作不得,气得重重一拍身前的破桌。笔砚纸张都被震得一跳。 此时,一个中年人急步而来,看到青年果真在这,不由欣喜,上前拉住他便道:“汪兄,快走,快与我走,王公公肯见你了!” “啊?太好了!” 青年亦是大喜,连摊子也不管了,跟着那中年人就急匆匆离开此地。 第四十九章 小爷不是来割鸟的 净身入宫? 笑话! 这死算命的,竟敢忽悠小爷我割命根子,真是叔不可忍! 嗯,百年手艺,东四胡同小刀刘? 这家伙不知割了多少鸟… 见时间还早,良臣想了想,竟是寻那东四胡同去了。 不论前世今生,这割人鸟的行当,良臣还真未见过。 他当然不是想去割鸟,只是有意前往一观,见识下这位小刀刘何等手艺,以慰生平遗憾。 说起来,那算命的老头和后世车站外的那些医托倒是如出一辙,莫非:小刀刘这家伙乃是胡建人? 若不是,也算是开创一个流派了。 这营销手法,堪称超前。 东四胡同这地很有名,伪蒙时叫十字大街,本朝永乐年间在此修了东南西北四座牌楼,围绕这四座牌楼,渐渐形成了今日的商业格局。 一路上很是繁华,比妙应寺那里都热闹,可是良臣却是一点闲心也没有,更没有刻意观察什么,然后寻思自己搞些什么发明创造,捞取第一桶金什么。 胸无大志,是魏良臣此时最好的写照。 东四胡同便是东牌楼后的第四个胡同,好找的很,良臣没怎么问人,就摸到了地方。 小刀刘果然是盛名,胡同口他家的挂幡比其他人家都要长。 挂幡上“小刀刘”三个大字迎风晃荡,看着十分的气派。 看来是个挣钱的行当,良臣感慨了下,顺着胡同往里找去。 大概两三百米后,良臣看到了一大帮人围在一家铺子前。 这么多人要割鸟? 良臣震惊了,真的震惊了,哪怕他见识过左安门外那帮无家可归的自宫白们,也还是被眼前这幕争先恐后要割鸟的场面震住了。 铺子外,约摸二十多人正在那排队,不时有人出外叫人。 叫到一个,便答应一声,然后交钱,带着几分欢喜,又带着几分恐惧被人带到后面去。 良臣看的热闹,凑了上去,踮起脚朝店里看,发现铺子外间没什么特别之处。 寻思着怎么才能摸到后面看看,边上有个三十多的大汉拉了他一下,很是自来熟道:“兄弟,你也想进宫谋个差事?” 良臣随口应付道:“家里穷,兄弟多,不缺我一个。” “唉,谁不是呢。”大汉脸上露出同样苦恼的神情,正要问良臣是哪里人,里面有人喊了:“秦三喜!” “哎,来了!” 大汉便是秦三喜,一听报到自己名了,忙应了一声,然后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欢天喜地的很。 大哥,这是进去割鸟,可不是进去洗鸟啊,你乐个什么劲? 良臣木木的摇了摇头,当真是人各有志啊。也许,你的痛苦就是别人的欢乐。 小刀刘雇了不少伙计,里外都有人盯着,良臣瞅了一会,觉得自己没法子摸到后院一观。当下有些扫兴,便想回去,刚转身,后面走来两人。 一老一小,一胖一瘦。 老的那个是瘦子,小的那个却是胖子。 瘦子在前,胖子在后。 在距离良臣约摸两尺的地方,瘦老头发现了良臣,然后一下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对着良臣不住打量,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下面。 老头脸上无须,眼光看着也很贼,且盯着自个要害部分,这让良臣有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的朝自己下面看去。 “你多大了?”老头一脸和气,看着颇是慈祥。 良臣本不想和这太监说话,可这老头真是平易近人的很,让人不忍拒人千里之外,便应了声:“十…十六。” “喔,蛮好。” 瘦老头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良臣是哪里人? “沧州肃宁的。”良臣有点回过神:难不成这太监看中自己了? “那便太好了。” 老头一听是肃宁的,更是高兴,连连点头,对良臣道:“咱家看你有眼缘,这样好了,你净身之后到北安门那里找咱家。” 什么意思?你以为小爷是来割鸟的? 良臣不喜欢被人误会的感觉,正要解释,老头身后的少年胖子朝他笑了笑,说道:“你有福了,我家王公公瞧上你了。” 老头点了点头,笑道:“孩子,你记下了,咱家是兵仗局的王大拿…” 这正说着,却被良臣打断了:“王公公误会了,我不是来净身的。” 老头一愣:“不净身,你来这干什么?” “我就是路过此处,随便看看的。”良臣轻笑一声。 “这样啊…可惜了。” 老头觉得有点遗憾,眼前这少年是个好苗子,虽然不像内书堂那些孩子长得清秀,可也精神机灵,若能在他手中调教一番,假以时日,必能有所作为。 只是,人家却不是来净身的,这让老头失望不已,本着提携后进的念头,老头还是忍不住劝道:“孩子,现在宫里面正缺人手,你一阉咱家就能给你补缺,这个机会多少人想都想不到呢。” 良臣听了无语,前面碰上个神棍忽悠自己净身,这会来了个真公公劝自己进宫,自家二叔还是未来的九千岁,难不成他魏良臣真跟宫里有缘不成? 见良臣不说话,老头以为对方心动了,笑着又道:“当老公有什么不好?吃皇爷的,拿皇爷的,将来出了宫也体面。若是混出息了,日后进了司礼监,那可是宰相一般的人物,多少进士都羡慕呢…孩子,你说,这差事有没有前途?” 良臣还还答,那胖少年就嘿嘿乐了起来:“小刀刘可是咱们兵仗局指定的净身处,功夫好得很,一眨间的事情。” 兵仗局指定净身处? 良臣真有点懵,只是任这老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良臣都是不可能去割鸟的。他断然拒绝,语气有点不容置疑。 “你回头再仔细想想,若想通了,便来找咱家。”老头叹惜一声,这世上有逼良为娼的,可没逼人割鸟的。 出于礼貌,良臣还是说道:“多谢公公了,不过我真不想当老公。” “呵呵。” 老头笑了笑,带着徒弟进了小刀刘的铺子。铺子里的人显然是知道老头身份的,立时恭敬迎了出来,将他请了进去。 良臣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啊,抬起脚丫子便往胡同往走。胡同口,却是撞着一熟人。 “魏小哥,你怎么在这?” 被良臣撞见的正是那去蓟州投亲的青年张差。 “张大哥?” 良臣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张差,也是甚感意外。当然,他可不会跟对方说起那天的事。那天,他可没义气的很。 “魏小哥不是去找你二叔的吗,怎么来了这里?”张差很是奇怪。 “我是路过,见这热闹,便来瞧瞧。”良臣打了个哈哈,反问张差道:“张大哥不是去蓟州投亲的吗?” “我本是要去蓟州的,可我表哥非要进宫当老公,所以让我照顾他一段日子。”张差朝小刀刘那里一指,“刚动的刀,我给表哥来拿点药。” “那张大哥赶紧去拿药吧,别耽搁了你表哥的伤势。” “嗯,好,那就不说了。” 张差点了点头,径直往胡同里去。 良臣没兴趣打听张差表哥净身的事,加之也急着去积水潭马场,所以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此地。 中午,良臣随便买了块饼找了个树荫处啃着吃了,又靠在树上歇了会,待太阳不是那么毒的时候,这才起身去马场。 二叔早已经在昨天碰见的地方等他了,一见良臣过来,很是难过的说道:“二叔没用,没能见到刘公公。” 第五十章 将来或可扫天下 良臣多少有些失望,但还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二叔现在不过是个扫马圈的,那御马监的刘太监又如何会帮他这忙。 许在那刘吉祥眼里,根本就没李进忠这号人存在。真若是按二叔说的,这位刘公公对他很看重,又岂会将他发落在这马场洗马圈呢? 良臣有点头疼,二叔找不到有力人物帮忙,他回去怎么跟爹和大哥交待呢。须知这一趟进京,爹嘴里没有多说什么,可内心其实抱了很大希望的。 自己又当如何办? 二叔是真的很难过,侄儿大老远来一趟,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不知兄长知道后,又是否对他失望。 “大侄子,你也莫要着急,刘公公今儿没见我,我便明日再去就是。” 二叔略有不甘心,“当初我在直殿监时,就是刘公公给帮的忙,这才调来御马监,要不然二叔还在宫中扫地呢……刘公公还是看重我的,许他今日真是有事,没空见我…” 良臣没有说话,在宫中扫地和在马场洗马圈有什么区别?二叔未免太天真了些。 史书上记载的二叔阴险狡猾外带狠辣,完全就是一幅老谋深算的权阉形象,可现实的二叔却像个大大咧咧的毫无心计的傻子般,这形象的反差让良臣真不知如何说好。 也许,是环境改变了二叔,亦或,是不由自主走到那一步吧。 决定脑袋的往往不是脑袋,而是屁股下的位子。 见侄子不吭声,二叔以为他嫌自己没用,有些急了,拍着胸脯道:“放心好了,二叔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也得保住咱家的祖田!…刘公公若是不肯帮忙,我就去找其他人。大侄子难不成以为二叔在宫里混了二十年,就没几个知交好友?”说找其他好友帮忙时,二叔的声音却明显没什么底气,想来也知道他那几个狐朋友狗友靠不住。 良臣生怕二叔误会他,忙道:“叔,事在人为,你也别急。真要是保不住祖田,也不是二叔的过错,毕竟是皇爷要征地,咱们又能怎么办。” “唉,怪我,怪我,都怪我。”二叔忽的变的很是颓废,叹口气道:“枉我在宫中二十年,到如今仍是一事无成,否则但有个职司,又岂能帮不了家里。” 良臣宽慰了二叔几句,二叔却沉浸在自责当中不能自已,无奈,良臣只好拉着他沿着积水潭散步,好让二叔不要多想。 一路,良臣的脑子就没有停过,不断思考如何解决眼面前的棘手难题。 走了一圈后,二叔心情稍好些,前方有处凉亭,良臣示意二叔去亭中坐坐。 二叔点了点头,叔侄二人便往凉亭走去。 到了凉亭,就见里面坐着两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正一人手拿一柄扇子,望着积水潭面说笑着什么。 说到高兴处,二位儒生不断将扇子“叭”的打开又合起,看着甚是风流,当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个儒生回头看了眼,发现二叔一身老公穿扮,不由露出厌恶鄙视的神情。他轻轻拉了拉同伴,低声道:“有阉人来了。” “什么?” 另一个儒生闻言转过身来时,良臣和二叔已经进了亭子。 先前那儒生看了眼良臣边上的二叔,冷笑一声,对同伴道:“吴兄,圣人说身体发肤,躯干四肢,皆受之父母,若有人损毁伤残自身,是否为不孝呢?” 被唤作吴兄的那儒生一合扇子,哈哈一笑,道:“非是不孝,简直就是忤逆,所谓活着无脸,死后无根。” “你们!…” 二叔不识字不假,可却不是聋子,如何听不出这两个儒生讥讽他净身之事,只是他却不知如何反驳这二人的话,一时脸胀得通红。 这两个儒生见了二叔这样,更是笑得开心。 自家亲二叔被人如此讥讽,良臣这侄子如何能忍,他上前一步,质问二人:“二位都是读书人,何以言语如此恶毒的?我们可不曾得罪你们。” “恶毒?”姓吴的儒生笑咪咪的打了眼良臣,扭头问同伴:“有吗?” 同伴自是摇了摇头,作一脸无辜状:“哪有,只是圣人教诲而矣。” “圣人教诲?” 良臣微哼一声,沉声道:“我但知君臣父子,天道有纲。君为大,父为小,此乃圣人所定伦理之道。故我二叔虽然身体有缺,但能舍身事君,乃是为至诚大孝,如何就是不孝了!你们若硬说他不孝,便是说这君臣父子纲常错了,是也不是?” “这…” 良臣这突然一番话,让两个儒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们明白,不管他们说对还是错,都没法推翻这少年所言。毕竟君臣父子可是天下之纲,要这少年再激他们一下不肯舍身事君,只怕更是难以回击。 “牙尖嘴利。吴兄,得了,何必和这乡下小儿一般见识,传出去反叫人笑话。” 先前那儒生拉着吴姓儒生就走,经过二叔面前时,还刻意捏住鼻子,好像二叔身上臭不可闻般。 良臣冷着脸,没去喝骂二人,因为没有意义。这两儒生胆敢当着二叔面讥讽于他,只怕也是见二叔寻常老公打扮,若是紫袍红袍大珰在此,谅这二人也不敢这般放肆。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多读了些书么。二叔若是读书,包管不比他们差。” 两个儒生走后,二叔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拳头紧握,很是着恼。 良臣笑道:“叔何必为这等人生气,不值得。” 二叔微一点头,脸上扬起笑容:“不过还是我家大侄子强,懂得这般大道理,二叔舍身是君,怎能是不孝呢,呵呵。”顿了一顿,二叔问良臣是不是进学过。 良臣说这几年一直在社学上学,已经考过了县试,正在准备府试。 一听侄子都要准备府试了,二叔很是高兴:“呀,我老魏家出了个读书苗苗,难得难得,真是祖坟冒烟啊!”继而又有些不满,“既是要准备府试,如何还来进京的,便是为了田的事,可以叫你大哥来找我嘛。” 良臣苦笑一声,实言相告,若祖田不在,家里便无法再供自己上学。二叔听后,亦是叹息。 叔侄二人就这么在凉亭中坐着,远处积水潭上的湖风不时吹拂,给人带来凉意。 只是亭中这叔侄都是愁在心中。 片刻,良臣终是鼓足勇气对二叔道:“叔,有一句话,侄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是我亲侄,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二叔有些奇怪。 良臣踌躇一会,低声问二叔:“叔,你就想着一辈子在这积水潭,不能出人头地?” 二叔听后,“唉”了一声,苦着脸道:“我大字不识一个,能做什么?今日扫马圈,明日扫马圈,扫到何时方能出头?” 良臣摇了摇头:“叔,也不能这么说,扫尽一屋,再扫一屋,二叔将来或可扫天下呢。” ........... 感谢盟主斐度200元打赏! 另汇报一下成绩,收藏已有7000,多谢诸位书友支持,这周还请多投推荐票! 让我们向一万冲剌。 第五十一章 男儿当自强 良臣可不是安慰二叔,而是摸着良心在说话。 九千岁不扫天下,谁个来扫? 这话,听着很鼓舞人,此时若有一阵风来,吹拂起二叔的衣袍,再配上一首《男儿当自强》,给人的视觉冲击定会震憾无比。 英雄的黎明! 在良臣心中,二叔就是英雄,吊丝中的英雄,后世千万本网络小说的主人公都比不上的英雄,管他是退婚还是废柴流,亦是什么凡人流。 问天下,还有谁能比年近半百的二叔更能上演吊丝逆袭的奇迹? 二叔,我辈之楷模啊! 良臣发自肺腑的佩服二叔,他要为二叔撕开黎明前的黑暗。当然,也是为他自身。 正要进一步诱导二叔奋发自强,二叔却是摇头道:“不成咧,扫来扫去,我还不是个扫地的,哪有什么出头之日。” 良臣无言以对,考虑到二叔的知识水平,于是尽可能的用通俗易懂的话将自己的意思解释给二叔听。 “二叔,我的意思是你命中当有大富贵,迟早会出人头地的,所以你不能老想着在这马场扫马圈,得想点别的。” 闻言,二叔一下来了精神,惊讶道:“是么?怎么你也这么说?” 嗯? 良臣一愣:怎么,在我之前还有人充当了天使投资人? 想到当年的旧事,二叔神情一下变得很是激昂,他兴奋的告诉良臣,当年他自阉之后进京,路上就有个和尚说他年过五旬之后会有大富贵呢。 难道这世上真有高人? 良臣觉得不能小看古人,尤其不能小看那些神棍,这世间卧虎藏龙,天外有天啊。 二叔很兴奋,只是兴奋劲没能维持多久,转眼又没了精神,耷拉着脑袋,很是苦恼道:“不过照我现在这情况看,那和尚多半是骗我咧。” “二叔,不管那和尚是不是骗你,侄儿都觉得,你不能老在这马场扫马圈。”良臣一脸诚恳并带有万分期待的看着二叔。 “不扫马圈我还能做什么?”二叔很有自知之明,嘟囔道:“宫中的好差事都要识得字才行咧,我不识字人家哪会安排我。” 良臣谆谆劝导:“事在人为,只要二叔肯用心,未必就一定要识字才行啊。” “难唉。”二叔摇头,拉过良臣坐到身边,叹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是为二叔好,可二叔真不是那块料。” 良臣亦是摇头:“二叔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世上事,谁个敢说都不去试,便知成不成的?”顿了一顿,又说道:“二叔,若是你在宫中有职司,肯定便能帮得了家里。” “这个…” 二叔思来想去,还是摇头说自己不行。这也是他的难得可贵之处,有自知之明。 良臣心下着急,他可不能让二叔再继续扫马圈,要不然,真的能活活急煞他。 祖田没着落,功名没着落,小千岁也没着落,甚至于回家的盘缠也没着落… 正所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良臣豁出去了,别人穿越自强不息,凭借自身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人生高峰,他却要为自家二叔努力奋斗。 二叔,你不能这样啊! 都已经切了鸟了,难不成还真就一辈子这样了? 为了激励二叔,良臣将宝钞司张炳回乡和张家地免征的事和二叔说了。 “你是说那个偷鸡贼猪头炳?”二叔很是吃惊,“他几时进的宫,我怎么不知道。” “二叔你不要管人家几时进的宫,你看啊,张炳一个偷鸡贼都能当上监丞,难道二叔还不如他吗?”良臣略带了些激将。 “我怎么可能不如他,那小子当年还被我揍过呢。”二叔自是不肯承认不如猪头炳。 良臣忙道:“那二叔便想办法活动一下,调出这马场。若二叔还在这马场,又如何能出人头地呢?二叔可要知道,我爹可等着你回乡呢。” 良臣这话自是想剌激二叔衣锦还乡的欲望,果然,二叔心中大动,他迟疑一下,犹豫道:“可我不知调哪去啊。” 良臣想了想,问道:“二叔可知道最近宫中有什么好差事空出来的?” “宫里的好职司都是有定额的,哪里好空出来,内书堂那帮人眼睛都盯着呢。” “我是说不识字就能干的那种。” 良臣自是不可能想着二叔一步登天,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第一步,先脱离扫地工这个身份。 “这个嘛?”二叔很是认真的想了想,道:“甲字库倒行。” “甲字库?” 良臣一怔,旋即心中一跳,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二叔人生发达路的门坎。 甲字库是宫中专门保管染料、布匹、中草药的机构,里面存放的物料都是由江南一带岁供上来的,内廷各监、司、局要是有用到的,就可奏准领取。 说白了,甲字库就是内廷仓库。 古往今来,仓库保管员那都是一等一的肥差。 二叔怕良臣不知道甲字库是什么,在那说道:“甲字库可是好地方呢,解户若运供物来,管库太监便能卡他,说他不行就不行,要他另外再去置备。解户为了完差,便暗中给管库的送钱。各大衙门的掌印们,哪个不是从中得了好处,库里的那帮人也一个个肥得流油。” “那二叔便想办法调去那甲字库。”良臣斩钉截铁,他若没有记错,甲字库就是二叔的福地。 “哪这么简单,甲字库可不是说调就调的。”二叔连连摇头,一脸为难,“要进库,一得使钱,二还得管库的李公公松口,要不然,可进不得。” 良臣沉默少许,开口问道:“二叔手里有钱么?” 二叔脸一红,没有吭声。 他没有钱,在宫里二十年,赌钱喝酒这坏毛病始终没改得掉,有点积蓄就和那帮狐朋友狗友吃喝掉了。 见二叔这样,良臣自是不指望他了,便问他:“要进库,得使多少钱?” “总得这个数吧。”二叔盘算了下,将一只手掌里外翻了翻。 十两还真不是小数目,良臣牙疼,他也没这笔钱。不过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没有钱,可以想办法挣嘛。 良臣又问:“二叔可认得那管库李公公手下的人?” “不认得。” “能搭上李公公路子的也没有?” “没有,”二叔很坦诚,“除了刘公公,我谁也不认识。” 良臣再次沉默,许久,他让二叔先回去,自己去办点事。 二叔很奇怪,侄儿在京里除了他之外,没亲没故的,有什么事好办的。 良臣说是路上结识的一个朋友,正在考武科,所以想去看看有没有考上。 二叔没有多想,侄儿也不是小孩子,哪用他担心。 怕良臣身上钱不够使,二叔又从身上摸出几枚小平钱递给他,这是他上午跟那帮小伙者凑的。 二叔这也是真的心疼侄儿,怕侄儿在京里没用度。 良臣没有客气,将钱收下,又问了二叔武举会试所在,便径直去了。 他是去找许显纯,却不是为了借钱,而是借名头。 第五十二章 我辈不死谁来死! 武科会试地点离积水潭不远,就在宣武门内侧的小校场,不到十里地的样子。 小校场本是五城兵马司的,为了举行武科会试,兵部特意调拨了过来,临时作为考生弓马考试场地,为了简便,策论也在这考。 这规格待遇和进士会试可是天壤之别了,并且进士会试之后还有殿试,那是能进紫禁城的,武科这边,却是考完就算,大部分考生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幸入皇城之内一睹天颜。 良臣路上还担心自己进不去考场,找不到许显纯,不想小校场外根本没有兵丁把守,盘查过往。甚至,校场大门口还有人卖西瓜摊和凉茶的。看着,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后世驾考中心外一样。 虽然感觉很熟悉,对自己找人也很方便,可良臣总觉得不对劲,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到底哪里不对。 一些刚刚考完弓马的武举结伴从校场走出,然后一头钻进凉茶铺里,一边啃西瓜,一边和同伴说着刚才考试的事。 卖西瓜的小贩也是精明,将西瓜切成好几片,论片卖钱,整体价格比单买一个要贵得多。 此处进出的除了应试武举就是考试官员,难得几个闲人百姓,良臣也买了片瓜,随意找了条长凳坐下。 茶铺里有十来个武举,听口音大多是北方的,鲜有南边的。这主要是因为武科会试分南北两京同时进行,并非只北京一处。当然,若南方武举来京会试,也可。 凉铺外又有两个考生刚刚考完,满头大汗的从校场出来。茶铺里一人见了,忙喊了声:“张名世,赵时可,你俩考得如何?” “还行吧,进不了前十,总不至于落榜。”被唤作张名世的是个身材不高,但却很结实的年轻人。 赵时可看着很是很是憨厚,很难让人将他和武举人联系到一起。二人一进茶铺,便要伙计端来凉茶,大口一碗而尽。 边上有人给二人递上西瓜:“你俩功夫练得扎实,肯定不会落榜。不过这届武魁怕是那山东周鸿谟了。” “杨宪禄,我看未必,袁兄刚才可是箭不虚发,考官都称赞,怕是不亚于那周鸿谟,这武魁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呢。” 一个矮胖子笑着将手中的瓜皮扔进木桶,然后拿起店家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水,骂道:“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这么个大热天叫咱们考试,没给热晕就算不错了,哪能考得好。” “就是,兵部那帮人有本事自己上场去考了看看。”一个叫邓起龙的武举深以为然,对兵部的安排一肚子意见。 矮胖子叫张大斗,山西人,家里很有钱,可这人却不安心做个富家少爷,非要习武考武进士,家里拿他没办法,只好重金请了教习教他。 这张大斗还真争气,别看又矮又胖,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以山西武举第二名的成绩入京会试。 同样家境不错的许显纯就没张大斗这般好命了,这回若不是偷偷溜出来,只怕都不能参加这届武科会试。 “行了,考都考了,有什么好埋怨的,咱们这些人若吃不得苦,这天下还有谁能吃这苦?” 赵时可笑着挥了挥手,要卖瓜的再送些瓜来,他请客。众人哄笑一声,领了赵时可的情。 “赵兄这话我爱听,咱大明要没咱们这些武人,能天下太平?”张大斗顺手拿过瓜贩送来的西瓜,咬了几口,然后点了点头,刚才他也只是发发牢骚而矣。 “对了,袁兄,你怎么不说话的?” 说话的是坐在张大斗边上的邓起龙,被他问的就是刚才张大斗说箭无虚发,有望和山东周鸿谟争武魁的袁见龙。 袁见龙笑了一笑:“有什么好说的,我辈习武不就是报效朝廷么,如今朝廷让咱们考武进士,给咱们机会,还有什么好说的。” “袁兄你可是有望和周鸿谟一夺武魁的,论身手,我可不比你。”张大斗一脸佩服道。 “就是争了武魁又能如何?能骑马夸街,还是能在大内一饮琼林宴?”袁见龙摇了摇头。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心中一伤。朝廷对他们这些武举太是寒心了,堂堂武科会试,竟然就草率的设在此处,主持考试的也不过是兵部的几个郎中,这和文进士比起来,真是让人好不委屈。 片刻之后,邓起龙打破沉默,问袁见龙:“对了,袁兄得中之后,准备何处高就?” 袁见龙想也不想道:“我想去投奔刘綎将军。” 邓起龙点头道:“刘将军那可是好去处,袁兄日后必能有所作为!” 说到得中之后去处,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有说去辽东的,有说去宁绥的,有说去西南的,天南地北都有。 这时,茶铺最里一个武举走到袁见龙面前,朝他一拱手,道:“袁兄,我是陕西吴文杰,我也是去投军刘綎将军处的,日后说不定咱们有机会一起上阵杀敌。” 袁见龙一喜,忙拉着吴文杰坐下,二人说些刘綎将军那的事。 张大斗一拍脑袋:“嘿,要是我们这些人都能得中,便都是同年了。他们文进士有同年之谊,官场上帮扶,咱们这些武进士就不说帮扶了,但愿将来有机会一同上阵杀敌!” “对,有机会一同杀敌,杀出咱们这届武科的威风来!” 一众武举都是兴奋,武进士考中的录取率要比文进士高很多,甚少落榜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茶铺里的考生定是同年武进士。 赵时可注意到了混在他们当中,却什么话也不说的魏良臣,不由好奇问他:“这位小兄弟也是考武科的?” “噢,不,”良臣忙摇摇头:“我是找人的。” “找谁?” “许显纯。” “噢,还没轮到他考呢。”赵时可朝校场东边一指,“你若找他,现在进去在侯场那里便能见到他。” 良臣忙谢过此人,众人又聊了会,张大斗说要进去看看后面的考得如何,众人也都有心去看看,便呼拉一声散了。 一帮人走后,原先热闹的茶铺顿时冷清下来。 许久,良臣将手里的瓜皮放了下来,静静的回想刚才所听到的那些人名。 一幕幕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涌现: “陈帅,我辈不能救沈阳,在此三年何为!” “童帅,北营完了!” “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们了!” “人死吊朝天,袁兄、赵兄,张某我先行一步了!” “你个矮冬瓜着什么急?要死,一起死!”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辈不死,谁来死!” “皇上,我们尽力了!” “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 箭雨之中,一百二十名明军最后的将校,向着前方毅无返顾冲去。 他们没有一个存活,都死了,死在了那个叫浑河的地方。 良臣打了一个颤,时间,不多了。 离萨尔浒还有十年,离浑河还有十二年。 ……… 本章所出现的人物,是我们的英雄。 他们都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武进士,小说需要,改为万历三十七年。 第五十三章 做个梦也能切 进内校场时,根本没有人过来拦住良臣,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就进了考场。 这要换作是读书人的会试,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考场很大,分为策论场和弓马场。不过策论已经考完,现在主要是在考弓马。 五城兵马司的人用木栅栏隔了一大圈,里圈是跑马射箭场,外圈则是搭了几排看台供人观看,一些考试官员的桌子就摆在看台前。 校场四周,插着不少旗帜,只是良臣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什么武科会试,而是乡镇中学的体育比赛。 情不自禁的,良臣将脑袋抬了抬,视线在四面高处扫了下,幸好,没有高音喇叭,否则,真要吓他一跳。 这大明朝,还真是重文轻武的厉害,堂堂国家最高武科考试,竟然办得如此寒碜,真不知朝中那些大佬是任何想的。 没有武人手中的刀枪保护,大佬们能坐在那里谈笑风生,指点国事么? 良臣摇了摇头,现时现地,还轮不到他来书生意气什么。 眼面前,怎么帮二叔进甲字库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内场里,有好几个考生正在纵马习射,一些身穿红衣的兵丁拿着小旗在跑来跑去。 “好!” 良臣经过考试官员后面时,官员们倒没什么反应,坐在看台上的几十个吃瓜群众却是同时叫起好来。 良臣吓了一跳,转头朝考场中看去,只见一个大汉从马上跃下,远处的箭靶上赫然中着三箭,箭箭中心。 厉害,良臣暗赞一声,见考官们虽然没有叫好,但都在点头,有两个还凑在一块低声说些什么,便知那考生这一手的确漂亮。 良臣急着找许显纯,没有多看,往侯场那里走去。不过在侯场那里,他却没能找到许显纯。 许是许显纯已经上场,良臣左右看了看,想找个地方坐下等。 他一点也不担心许显纯考不中武进士,真要那样,历史就不是历史了。 可惜侯场这里没有什么地方可坐,能挡太阳的棚子里坐满了考生,良臣一个闲人哪里有的进。无奈,便原路返回,想去看台那里等。 路上,望见袁见龙等人都团在一起看考场,不时指指点点,想来是在评说场中考生的本领如何。 因为知道袁见龙等人日后在浑河大战的悲剧命运,良臣便想凑过去,哪怕不为攀交情、结识,也为能够多和这些汉家英雄相处片刻。 只是,那里却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在,袁见龙他们是应试武举,自是没有问题,可良臣若去了,只怕就有麻烦。 不想被人撵走,良臣只能乖乖来到看台坐下。 场中考生不少,人来马去的,叫人看着眼花缭乱。 良臣看了一会,望不到许显纯在哪,便懒得再去看。论身手,他或许比那些考生要差,但要论骑马,他却是一点也不怕。 这一点,叔侄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前面有五个考官,因为先前在茶铺听说了,所以良臣知道这些官员都是兵部的。 场中两个考生考完,考官们打完分后,有两个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腰骨,还有三人虽没有起身,但坐在那里都是捶腰捏太阳穴,想来十分辛苦。 良臣注意到,这五个兵部官员年纪都有些偏大,最年轻的那个看着都有四十好几。 内场有官员在组织新的考生进场,良臣估计许显纯就在当中。 “李大人,听说你又上辞呈了?” 那个最年轻的,正在伸展腰肢的官员随口问了句,此人是兵部车驾司的主事,姓王。被唤作李大人的那位是五人之中最年长的,官为职方司主事。 李主事没有回答同僚,而是叹了一口气。其余三人见了,都是露出同情之色。 王主事亦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这都是李大人上的第十七封辞呈了吧?” 李主事点了点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要是皇上还是不准,李兄打算怎么办?继续上辞呈?” “我意已决,不管皇上这次准还是不准,我都弃官不做归乡去了。” 李主事的回答让王主事和其余同僚都是一愣。 “这能行?”王主事很是担心。 “有什么不能行的?”李主事显是已经拿定主意了,“有李阁老在,皇上也不见能和我这无名小卒一般计较。” “庙祝阁老啊,这…唉…” 李主事说起这李阁老,倒让王主事他们很是无语。因为这位李阁老为了辞官不做,都得了个“庙祝阁老”的外号。 这几人说话也没有避着后面的人,良臣听得一清二楚,也有些想笑,因为他知道那位庙祝阁老的事迹。此人名叫李廷机,乃是万历十一年的会元、榜眼,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李廷机入阁时年纪大了,熬不住,又经不住言官们天天骂,所以决定辞呈归乡。不想向皇帝连上五十多封辞呈,都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李廷机一气,把京里的房子给了别人,然后让全家老小铺盖先走,自己一个人跑到庙里凑合住了下来,继续向皇帝上辞呈。结果,和以前的辞呈一样,皇帝毫无反应。 时至今日,李廷机已经在庙里住了两年,给皇帝上的辞呈也已是101封了。论起来,李主事才十七封,离得远呢。 “兵部再不进新人,就我们这帮老骨头撑着,哪天我们都死了,看皇上他高兴不高兴。”李主事真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 “这事,倒也不能怪皇上。”一个同僚苦笑一声,“皇上这是和外朝争口气呢。” “再置气,总不能拿国家大事儿戏吧?” 王主事也有怨言,按资历,他十年前早应该调离车驾司了,可偏偏皇帝这些年不批任何官员调动,活活把他从年轻人熬到中年,还不知熬到什么时候。 “少说两句吧。” 一个官员老成持重些,示意同僚们都少说几句。李主事他们便不再多说,坐下去继续监考。 良臣看到了许显纯,正在官员带领下取马。不得不说,许显纯还真是手底下有真本事的,骑射这一块,一点问题也没有。 良臣很是高兴,准备等许显纯下场就去找他,却见前面那个李大人回头看了下,然后对身边同僚说道:“看到没,宫里来人了。” “谁?”王主事他们回头去看。 李主事微微一笑:“就是那位做了异梦把自己给割了的。” “辽阳副总兵刘应祺的儿子?”王主事恍然大悟,“听说是陈公公手下的,他来做什么?” “能干什么,走个过场呗…” 几个兵部官员窃窃私语着,良臣那边也是愣住了:做个梦也能把自己给切了,这什么人? 他好奇的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青袍太监和一个锦衣卫的总旗向着这边走来。 那青袍太监,良臣不认得,那总旗却是识得,不就是那天在山神庙和东厂抢人的王总旗么? ……… 骨头最近发现个女人,嗯,准确的说,是位女作者,这位无论是长相还是谈吐,都像极了客巴巴,令得骨头浮想联翩,恨不得写一写和这位的番外。 所谓君子不能独享美事,故骨头思来想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集体排队去欣赏一下这位苏巴巴吧。 这位巴巴的作品便是《大明寒士》。 第五十四章 不会就教呗 青袍太监虽然年轻,不过来头很大,乃辽阳副总兵刘应祺之子,名刘时敏。 十六岁时,刘时敏因感异梦而自宫,旋即被选入宫中,隶司礼太监陈矩名下,现为司礼监所属文书房从六品写字太监。 文书房虽不属二十四衙门,但在宫中地位举足轻重,大凡升入司礼监的宦官,十有七八都是先经文书房磨练出来。可以说,文书房是晋升宫中大珰的第一步,性质不亚于外朝的翰林院。 刘时敏能为文书房太监,一是其家世显赫,二便是其博学多才,尤是写得一手好字,深得陈矩之器重,在宫中属于难得的人材。 往年历届武科会试,皇帝都会派勋贵或内监前来监考,以此表明皇帝对于武科的重视。 只是随着大明文贵之风渐盛,外朝对武科越发漠视,连带着勋贵都不愿意前来监考,内监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对考试内容和取中无法干涉。 今届武科定在大夏天,故而宫中大珰们无人愿意顶着烈日前来,最后陈矩便点了刘时敏前来。 刘时敏虽品级不高,不过其是代表皇帝,因此有钦差身份,锦衣卫按例自是要派人护卫,这人选落在了王曰乾身上。 王曰乾深知机会难得,虽然这位刘公公太过年轻,但却是内书房中人,将来有很大机会荣升司礼监,故而一路很是恭敬。 “刘公公,请!” 王曰乾落了刘时敏一步,视线在看台上一帮闲人脸上扫过,落在正盯着他们看的魏良臣时,稍稍怔了下,觉得这少年似乎在哪见过。 刘时敏点了点头,向着兵部官员们走去。 见状,几位考官纷纷起身,不管愿不愿意,刘时敏的身份都摆在那,倘若不恭,难免会落话柄给内廷。 眼下,难得内廷外朝同心,没有隔阂,这才朝政清明。若是因为小事而让内廷对外朝产生不满,势必会让内阁和司礼监难做。 “诸位大人辛苦了!” 刘时敏年轻是年轻,但很会做人,他一脸笑容的上前和考官们打招呼,神情亦没有半分倨傲之处,言语举止都很得体,让几位考官心中都觉舒服。 “武科会试乃我兵部份内之事,我等受本兵差遣,何谈辛苦?倒是贤侄特意从大内过来,比咱们辛苦得多。” 说话的是那位老成持重些的武库司宋主事,他对刘时敏颇有好感,因为其父刘应祺当年曾与他共事过数月。算起来,刘时敏是他的晚辈,因而道一声“贤侄”理所当然。 “皇爷交待的差事,咱们这些奴婢哪敢怠慢…诸位大人快快坐吧,正事要紧。” 说话间,王曰乾已是搬了个凳子过来。刘时敏落坐之后,随手拿起考核册子,翻了一翻,大致心中有数后,便不再细看。否则,恐叫这些兵部官员们不满了。 想起一事,刘时敏侧身对边上的李主事道:“李大人的辞呈入了内书房了。” 闻言,李主事“噢”了一声,苦笑道:“意料之中的事。” 虽已经决意直接辞官归乡,但李主事先前多少还有点希望,可刘时敏说他的辞呈入了内书房,那便是间接表示皇帝还是没有批示,他这心中自是难免失望。 须知辞官归乡和致仕归乡的待遇可是大不相同,这直接关系李主事余生衣食,亦关系他在乡中地位。然鱼与熊掌不可得也,李主事实在是年纪太大,已是等不得天恩浩荡了。 “不得不说,大人的字写得真是漂亮,咱家可是观摩了许久,仿着写了几个字,却是怎么也不像。改日大人若是有空,咱家当登门拜访。”刘时敏不是恭维这位决意辞官的李主事,而是实在是喜欢这位李主事的字。 被人夸赞字好,当然是好事,李主事心情稍好,笑着和刘时敏说了几句。 内场考试还在继续,魏良臣注意到许显纯已经考完,在场边等侯着什么。 这时有小校过来说有几匹马连续上场,稍显不耐,需要更换。这种小事,宋主事他们自可决断,不过还是询问刘时敏的意见。刘时敏自是没有意见,于是考试暂时中断,几位考官们便在这凉棚中闲坐避暑。 一帮人坐在棚子中,人手一个茶碗,看着倒像是乡镇领导开会。良臣不知出了何故,突然不考,心中有些急,却无法打听。此时太阳已高,看台上那帮吃瓜闲人均是热得不行,已是散了不少。 良臣背上都是汗水,寻思这样不行,便悄悄的挪到了考官所在的凉棚后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们领导忙你们的,我这吃瓜群众避个暑没问题吧? 李主事注意到了良臣,许是少年人的原因,倒是没有赶他走。刘时敏扫了良臣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过问。其他几个正谈得高兴,没注意到有个少年溜了进来。 不远处,倒是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发现了良臣,不过看棚里诸位大人们都没发话,他们也懒得过来赶人。 天热,躲太阳,人之常情。 王曰乾到底是干锦衣卫的,终是想起在哪见过魏良臣的了。还好,他没有上前赶人,要不良臣可就真没地方躲了。 因为是钻进“领导”圈里,良臣可不敢犯嫌,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不发出半点动静。 “不知这届武魁可有人选了?” “山东周鸿谟,贵州袁见龙,河南周宗备等,策论弓马俱优,皆是可为武魁的。” “噢,那真是人材济济了。”刘时敏笑了起来,“想必皇爷知道后,定会十分高兴。”笑声过后,他却提了一个问题,“策论一场,弓马各二,便取进士,诸位大人是否觉得不妥?” 这问题太过突兀,众考官皆是一愣,不知刘时敏为何要这么问,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宫中那位陈公公的授意? 王主事道:“有何不妥,成化年间便定的制,沿承至今,项项完备,正是选材之道。” 宋主事因为刘时敏父亲的缘故,倒没直接说刘时敏问的不妥,而是笑着问他有何看法。 “诸位大人,我是内廷中人,于武事一窍不通,见解之处肯定没有各位在行,只是…” 刘时敏顿了一顿,“家父曾与我说过,当下兵事,已不同从前,所以武科当应稍作调整,初试马步箭、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试兵法、天文、地理。如此三项,才能保证得中者为将材之选。” 宋主事点了点头:“你父亲久在辽东,见解自有道理。” 其他几位考官也在思索刘时敏所说,却各有看法。 李主事道:“武科已是成典,刘公公所言三项听着是好,可考生大半都是在家所学,如何有机会皆触那地雷、火药、战车等,冒然改试,怕是一个都取不中了。” 王主事更是直接否定,他摇头道:“武科已有举行之典,足以激励人心,何必轻易变更。” “地雷、火药、战车等术,军中确实普及,应用得多,武科增设这些内容,倒也得当,只是如何让考生学会这些?” 宋主事年纪虽大,可却不守旧,他曾经在援朝之战中负责过粮草军械转运,因此知道火器的重要性。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如那地雷、火药之物均为军用,民间严禁私藏,考生若不从军,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但一旦从军,又如何有能力再来考这武进士呢。 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的问题,刘时敏只是听过他父亲的见解,却未想过解决之道。今日也是因为第一次见识武进士会试,一时性起才提了出来。 “咱家只是随口那么一提,是否有用,诸位大人都是兵事方面的行家,自有定夺。” 刘时敏笑了笑,便想将这事岔过去,他一内廷中人却谈这兵事,有心人说不得还以为他想学汪直呢。 宋主事他们不管是不是觉得武科当调整,眼下都没兴趣讨论这事,毕竟,他们官职都不大,所谓官微人轻。武科改制这种事,至少也得尚书级别的发话才行,所涉及到的也是方方面面,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不想,他们不想说了,棚中却冒出个声音来,听着很是稚嫩。 “办法很简单啊,不会就教呗。” 良臣随口说了这么句,说完才醒悟自己嘴欠,他什么身份敢在这里说话。 第五十五章 坏了,乌龙了! 不鸣则矣,一鸣惊人,那是小说中的故事。 唯一例外的那位,人家是楚庄王。 身份决定地位,地位决定脑袋。 没有足够的地位,就发表什么不合身份的言论,得到的结果只能是此人白痴,不自量力。 良臣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发表看法,他现在还不是什么小千岁呢。 正常情形,良臣这种乱插嘴的人一定会被人嫌弃。 事实也的确如此,发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乱插嘴,王主事他们都是一脸不悦。 丝毫没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那般豁然开朗,亦或如雷贯耳,醍醐灌顶般的震惊状… “毛头小儿,知道个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主事说完便要叫人将良臣撵走,良臣见状,无奈拍拍屁股起身,与其被人家赶,不如自己走人。只是,“领导”们轻视的眼光让良臣略有不甘。 莫欺少年穷,我叔魏忠贤! 想着已然这样了,多说两句又不会要命,良臣便撇了撇嘴,朝赶他走的王主事说道:“我是毛头小儿不假,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呢。” “唔?”王主事一愣,这少年还知如此大道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宋主事等人细细品味这八个字,各人神情稍有缓和。 刘时敏觉得这少年有意思,笑了起来,朝良臣招了招手:“你说说看,这国家兴亡,匹夫如何有责呢?” “那说得便远了,一时半会怕诸位大人们也听不完。”良臣站在棚外,没进去。他很识趣,就在外面放放嘴炮得了。 “就说刚才武科的事,如何个不会就教法?”刘时敏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肯进来的魏良臣。他这么大时,已经净身入宫。 良臣晒然道:“很简单啊,办武学就是了,考生不会的,就让武学教好了。” 闻言,棚中却是哄笑起来,众考官都是摇头。 良臣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刘时敏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良臣道:“天下各卫皆有武学,可这武学根本无有学生,咱家问你,没有学生,这武学又如何个教法?” 良臣怔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是信口开河了,明朝的武职皆是世荫,余下大半是行伍立功所得,武举不过补充形式,每届就那么点人考取。并且能考武举的,多半是家境富裕的子弟,穷人孩子几乎没有习武的。 故而,武学办得再好,没有生源,又如何个教法。这事,其实便是当下文贵武贱的风气。不改这风气,构思再好,终是空中楼阁。而要改这风气,紫禁城里那位都不能,况别人呢。 不会就教,听着简单,实则根本不可能实现。 就拿今届武科会试的这百余名考生而言,实际便是天下武举大半,这还是得益于本朝最近二十年连年征战,诸番大捷,令得不少人向往军中建功的缘故。 从前,一届武科会试都不足二十人,嘉靖年间,更是出过只两人考武科的稀罕事。 参加武举的人这么少,武学如何办? 军中那些行伍辈,凭借战功就可封荫,又哪里需要来考这武举。 换言之,大明朝的武举,不过是个鸡胁。 良臣以后世学校思维来解这武科难事,水土不符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还真是嘴欠。 “刘公公何必和这少年一般计较,他懂个什么。”王主事朝魏良臣挥挥手,不耐听这少年胡言乱语,示意他赶紧走。 刘时敏看了眼良臣,笑着扭过头去。 这让良臣更不是滋味,咬牙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朝廷仿唐宋故事,参酌会、殿二试事,皇帝临轩策问,阁臣和本兵侍班,天子钦定一甲三名,文武进士同等待遇,不就能鼓舞天下学子投身武学了么。” 闻言,一众兵部官员们面色都是一沉,脾气还算好的宋主事也不耐烦了,直斥良臣速走,休要在此大放厥词。 刘时敏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宋主事他们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内中原因,他心知肚明。 良臣张了张嘴,饶是他脸皮够厚,也不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没见那王总旗已经起身朝他走来了么。 “我又没说错什么,算了,不和诸位大人说了,等将来八千女鬼时,我再和诸位大人好生谈一谈。” 良臣嘟囔了句,转身就走,一脸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潇洒神情。 棚中,众考官都是摇头,少年人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良臣那话传入刘时敏耳中时,他却整个人身子一震,然后陡的站起,箭步朝良臣而去,一把将他抓住,喝道:“你刚才说什么?!” “公…公公,我,我没说什么。”良臣被吓住了,眼面前这青袍太监脸色也太是吓人了,就如白天见鬼般。 刘时敏将良臣衣领一提,质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八千女鬼!”声音明显有颤抖。 “是…不是,不是!” 良臣矢口否定,虽然知道眼前这太监根本不知道“八千女鬼”指什么,但隐隐却有不安。 “敢不承认,你当咱家耳朵聋了吗!”刘时敏怒不可遏。 良臣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脸无辜道:“公公,这八千女鬼,有什么问题吗?” “……” 刘时敏愣了下,是啊,这八千女鬼有什么问题吗? 当年他做那异梦时,梦中老者清晰的说了“八千女鬼乱朝政”七字,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刘时敏在宫中苦苦思索那七个字的含义,却是一无所得,今日却不曾想,竟然从一少年口中再次听到,如何不叫他惊喜交加。 “刘公公,怎么了?”王曰乾一脸困惑的走近,询问刘时敏是不是要将这少年拿下。 “没事。” 刘时敏摇了摇头,见棚中考官们都在愕然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但此事是他心中之结,不弄清楚怎么也不甘心。想了想,问良臣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公,我叫魏良臣…” 良臣没有多想,老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完之后,心中却“咯噔”一声,紧接着额头满是汗水,后背也是凉意直冒。 坏了,坏了! 良臣真的是害怕了。 “魏良臣?魏良臣?…” 刘时敏喃喃自语:八千女鬼,魏良臣? 他突然好像魔怔般,一动不动的盯着魏良臣,许久,目中凶光一闪,沉声道:“原来是你!” “不,不是我…” 良臣内心哀嚎一声:坏了,乌龙了! ……… 感谢回音书友1000元打赏! 第五十六章 这还真是血光之灾 这绝对是误会,“八千女鬼”说的是二叔,不是我啊! 良臣觉得大事要不好了,天知地知他知的东西,竟然这刘太监也知道,还一下就猜出这是隐射“魏”字。 光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二叔现在是叫李进忠,而他魏良臣却是实打实的姓魏! 此事意味着,如果这位刘公公真是神棍的话,为了大明朝的“繁荣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将魏良臣弄死,以绝后患。 这真是祸从口中,代人受过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良臣骇然的望着神情阴沉不定的刘太监,脑袋瓜子不断转动着,寻找脱身之法。 撒腿跑肯定是不行的了,别说四周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就是身边那个王总旗也不是善于之辈。 且看这刘太监,长得斯斯文文,可刚才提自己衣领时却有一股好大的劲,老子英雄儿好汉,真不愧是辽阳副总兵的儿子,将门虎子啊。 良臣敢笃定,他要敢跑的话,用不着王总旗动手,刘太监就能跟拎个小鸡仔似的将他擒下。 他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在家乡当个无赖混混绰绰有余,面对行家,却是花把式了。 怎么办? 良臣欲哭无泪,有冤难诉,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别人穿越都是低调中扮猪吃虎,你昨就成天得瑟,嘴欠非要装个逼呢。 这下完了,把自个弄成二叔了… 唉,正所谓,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 自己装的逼,同样也得含着泪装到底。 良臣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牙关咬得紧紧,打死他也不会再说一句话了,天知道这刘太监是不是神棍,或会什么读心术。 不过想来想去也是不服,没道理啊,“八千女鬼乱朝政”多半是二叔掌权之后,那帮东林党弄出来的鬼把戏,就和宋献策搞出来的那个“十八子主神器”一样,都是人为谶语。因此,二叔没有发迹之前,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八千女鬼”的意思。 那么,这刘太监是怎么知道的?! 良臣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渗人,因为早先二叔说过当年有个和尚说他年过五旬会有大富贵,现在又冒出个太监知道“八千女鬼”,难道这世上,还真有高人不成? 呀! 突然,良臣脑中陡的一个激灵,暗骂自己真是该死,有眼不识泰山了,这刘太监不就是那个做异梦把自己给切了的大珰刘若愚么! 刘若愚何人? 阉党成员啊,此人最厉害的不是能在崇祯手下保住命,而是写了一本书,此书便是后世公认的研究魏忠贤最权威的著作——《酌中志》。 换言之,刘若愚就是二叔传记的作者。 反应过来刘太监是何人后,良臣有些激动起来,本能的就想脱口而出:“别开枪,自己人!” 岂料,刘太监却朝王总旗使了个眼色,后者见了,立即将良臣锁住。 “将人带到你那先押着,万不能让人跑了,稍后咱家去你那提人。” 刘时敏实际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提审这少年,可是他负有皇命,实在是走不开,只能先让王曰乾将人提到宫门处的锦衣卫值房等侯。 “刘公公放心!” 王曰乾虽不知刘时敏为何要拿这少年,但该问的不该问的,他都不会问。双手一使力,便将良臣往外拖。 “冤枉…” 良臣急了,刚要张嘴叫喊,后脑勺就被王曰乾狠狠一击,旋即感到天旋地转,渐渐就不省人事了。等到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中。 这屋真是密,四面连个窗户都没有,屋内也是样摆设都没,看着就像个石棺一般。 良臣心里恐慌,摸到门边将耳朵趴在听外面动静,可却是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想到锁自己的是锦衣卫的人,良臣心下一突,难道把自己弄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了不成? 这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啊! 诏狱的名头太吓人,良臣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白得吓人。 任他几世为人,任他日后有多么粗的大象腿可抱,眼下都不知道如何办了。 这真是,不作死便不会死。 可怜,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小魏泪两行。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呆坐在地上的魏良臣才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屋门被打开,旋即有一个人提着灯笼迈了进来。 这人,正是那日后改名为若愚的刘时敏。 良臣本能的坐地上爬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定定的看着刘时敏。 刘时敏将灯笼举起,在良臣脸上晃了一晃,冷冷道:“说,你是从何得知八千女鬼这四字的?” 良臣低了低头,小声道:“路上听人说的。” 刘时敏目光一动,逼问道:“听谁说的?” “不记得了。” 良臣摇了摇头,任刘时敏再怎么问,他要么说不记得,要么说不知道。 刘时敏没有着恼,而是微微一笑,道:“咱家十六岁时做了个梦,尔后便净身入宫伺候皇爷,当时我父亲和哥哥们都觉不可思议,可咱家却是一点也不后悔…魏良臣,你可知咱家做了个什么梦吗?” 良臣摇了摇头,不吭声,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对方到底做了个什么梦把自己给切了。但他更明白,自己这破嘴还是不要随便搭人家话岔的好。 “和这八千女鬼有关系。咱家现在就想知道,你是从何得知这八千女鬼的,你若说了,咱家便放你走,不说的话,咱家便叫人杀了你,如此一来,不管这谶语是不是应在你身上,咱家都能宽点心。” 刘时敏说着不动声色的将灯笼又稍稍举高了些,灯光清晰的照在良臣脸上。 良臣傻傻站着,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 人家做梦都能未卜先知,他这小千岁跟人比起来,逊得不是一点两点。 “你当真不愿说么?” “我真不知道。” “哼,我看你是真不怕死了。” “公公明鉴,我怕死的很,可我真不知道公公要问什么啊。” “……” 刘时敏冷笑一声,却觉头疼,“八千女鬼”倒是应了个魏字,可看眼前这少年,分明就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子弟,似这种人,又如何有能力乱朝政呢? 他家世代忠良,为了弄明白异梦谶语到底何指,这才自阉净身入宫。单这坚忍和毅力,世间可无多少人能及,只是,胡乱杀人,刘时敏却也做不出来。 思虑再三,刘时敏决定给这少年一条活路,也不让这条线索就此中断。于是,他缓缓对魏良臣道:“你若不想死,以后就跟在咱家身边伺奉皇爷,你看如何?” 嗯? 这敢情好! 良臣一喜,只要不杀他什么都不好说。 只是,喜色才一个呼吸间,他又傻眼了:那算命的老头真他娘的言中了,他这是血光之灾啊! 第五十七章 不怨你才怪 欲自救,必净身,此乃破解血光之灾不二法门。 小哥听好了,东四胡同小刀刘,百年手艺,包你满意… 良臣想骂人,长这么大,头一次强烈的有想骂人的冲动。 妙应寺那神棍,端的是可恶,竟敢如此诅咒他,偏偏还被他说中了! 跟着刘太监伺奉皇爷,这他娘的是要我小千岁变真千岁啊! 没了小鸟,我这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公公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良臣想都不想,就咬牙做了决定。 如果老天注定他魏良臣来这时代活不过一月,那便由他好了。反正,这鸟儿是坚决不能割的。 人生自古谁无鸟,那么多穿越者,凭什么就要我没鸟! 不服,良臣大大的不服气! 他悲愤的都想日天了。 “你可得想清楚了,咱家的耐心可是不多。”刘时敏微哼一声,明白告诉良臣,他若不净身,今儿必不会有命出这屋。 “公公这是欺人太甚,非要草菅人命了!”良臣恶从心来,姓刘的你也未免太绝了吧! 我可不是鱼肉! 于其束手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霎那间,良臣把心一横,向前迈出一步,右手已是握紧拳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男儿本色。 良臣要用他那羞羞的铁拳告诉面前这位没鸟之人:他,横行肃宁十八里,绝非浪得虚名。 “不自量力。” 对面,刘时敏却动也不动,冷笑一声,就那么看着良臣,根本不将良臣的举动放在眼里。 那目光,就如良臣真是个小鸡仔般。 外面,两个锦衣卫闪现,手中均是握着刀,其中一人就是白日锁良臣的王曰乾。 “……” 良臣向前的步伐急刹在了那里,心里憋屈,如同一拳打在空气般不得劲。 半响,他吐了口气,以一敌三,毫无胜算。 从对方那轻蔑的眼神中,良臣可以预见他若再逞勇上前,只会徒自丢人,给他们落下笑柄而矣。 死便死了! 良臣想通了,索性也不拼命了,直接往地上一坐,闷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爷今天落在你们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嘿!死到临头,嘴跟个鸭子似的!”王曰乾手下的锦衣卫听了良臣这话,不由笑了起来,这种人,他们见得多了。 王曰乾没有妄动,看着刘时敏,等对方的命令。处死一个少年,对他王总旗而言,太过家常便饭了。 刘时敏却没有下令动手,看着良臣,眉头微皱,因为对方视死如归的样子,还真有些棘手。 毕竟,他本意并不想这少年死,只是想将他带在身边而矣。一天不找出“八千女鬼乱朝政”的真相,他便一天无法释怀,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哪里能叫它断了呢。 “还不动手,难道要小爷自个撞墙不成!”良臣倒是不耐烦了,心一横,挨上一刀倒也痛快,可这磨磨蹭蹭的,反叫他恐慌。 王曰乾嘴角翘了翘,终是看到刘太监冲他点头,于是缓缓拔出绣春刀,一步一步走向良臣。 他的手下则持刀封住另一方,随时补刀。 良臣坐在那,头是低着,可耳朵不聋。 逼近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地上,赫然有一道灯光,却是绣春刀上反射下来的。 想不到,我魏良臣竟然会死在绣春刀之下。 唉! 良臣悲叹一声,这鬼地方都不知是哪,他反抗不得,叫也叫不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蓦然,他就觉脖子一凉,冰冷的绣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 耳畔,响起刘时敏的声音,“魏良臣,咱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否愿意追随咱家左右?” 良臣沉默。 刘时敏叹了一声:“那好,明年今日,咱家会叫人给你烧些纸钱的。”言毕,王曰乾的绣春刀已是举起。 听说,人脑袋被砍下后,眼珠子还会动,还能看到周围的景像,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良臣闭上了眼睛,可瞬间又睁了开来。 我何必逞这匹夫之勇,男儿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待留下有用之躯,将来再复仇便是。 我这不是怕死,我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念及于此,良臣千钧一发之际喊了起来:“公公,我愿追随你左右!” 话音一落,绣春刀在半空嘎然而止。 “这才对嘛,你放心,咱家会好生栽培你的。” 刘时敏笑了起来,开怀大笑,小时候,他见过他父亲怎么处置那些女真人的,每每那些女真蛮子被架上刑场时,都会哀嚎大叫,讨饶求生。真正不怕死的,百无其一。 这少年,难道还强得过那些女真蛮子了?不过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而矣。 “能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想来也是读过书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咱家想必也不用多说了。” 良臣默不作声。 刘时敏不理会他,对王曰乾低声吩咐几句。 王曰乾听后,却是迟疑:“刘公公,这怕是不妥吧?” 刘时敏眉头一挑,面有不快之色:“有什么事,咱家担着就是,咱家担不了,陈公公担得了吧?” 刘时敏把陈公公都给搬了出来,王曰乾自是不敢多说,忙照吩咐派人去将东四胡同的小刀刘找来。 刘时敏看了眼魏良臣,笑着负手走了出去。 屋内就剩良臣一人,痴痴的坐在那,一时无辜委屈,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自大轻狂,一时又想哭,一时又想笑。 癫癫的,都不像个人了。 半个时辰后,良臣听到外面有人过来,然后便听刘太监在那说了什么,尔后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刘公公,这不合规矩啊?” “让你做便是,哪这么多话。怎么,你小刀刘靠着兵仗局进项多了,就不把我文书房放在眼里了是吧?” “不敢,不敢!” “不敢便做。” “是,公公。”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石屋,一个是东四胡同有名的小刀手,一个则是他的徒弟。 小刀刘,你我命中有缘啊… 良臣看着这对师徒,想到那日妙应寺前那神棍给自己的片子,一时百感交集,苦涩不矣。 小刀刘进来之后,没急着动刀,而是仔细打量了良臣,然后吩咐徒弟去准备东西。自己也将带来的工具箱放下,从中取出一把状似镰刀,锋利无比的小刀,然后吹了口气,喷了口酒。 良臣看得眼都直了,那小刀,果然锋利。 “来,把这汤喝了。” 小刀刘的徒弟从外面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走了进来,然后将碗送到良臣嘴边。 碗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让良臣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见良臣不喝,小刀刘的徒弟好心劝道:“这是好东西,你快喝,喝了之后,等刀我师父动起刀来,你就不会感到疼了。” “我不喝!” 良臣打死也不肯喝这玩意,小刀刘见了有些不耐烦了,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徒儿,直接灌他,然后把猪胆喂他吃了,咱们得快些动手,刘公公在外面等着呢。” 徒弟听后,忙将碗朝良臣嘴里灌去,呛得良臣不住咳嗽。 刚缓过劲来,那徒弟又拿了颗血淋淋的猪胆走过来,良臣哪肯吃,这徒弟也是技术娴熟,嘿嘿一笑,左手用力捏住良臣的下巴,右手猛的一合,良臣的嘴巴就撅出个小洞,手脚麻利的那两颗猪胆给塞了进去,接着又是一提,在良臣的背后用劲一拍,血淋淋的生猪胆就这么进了良臣的肚子。 生猪胆,绝对是天底下最令人作呕的东西,良臣只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心欲吐,整个人都不知东南西北了,绝望的看着这师徒二人,泪流满面,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徒弟的事情都做完了,小刀刘才握着小刀子走了过来,正要吩咐徒弟替良臣脱衣服,却想到祖训,忙问良臣:“你是自愿的吗?”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自愿的吗?”良臣张大眼睛瞪着小刀刘。 小刀刘轻咳一声,嘿嘿一笑,不答良臣,只对他说道:“你这下子可是‘空前绝后’了,不怨我吧?” “不怨你…才怪!” 良臣猛的一跃,将小刀刘往边上一推,在那徒弟惊愕的目光中,向着屋外冲去。 那门,方才小刀刘的徒弟煮药水时,忘了锁上了。 第五十八章 司礼监 这是良臣最后的机会,把握不住,他只能和鸟儿说再见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自个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冲向门的瞬间,良臣这辈子都没这么心跳加速过,感觉小心脏随时都能从胸腔中蹦出来。 小刀刘和徒弟二人呆呆的看着如兔子般蹦哒的魏良臣,师徒二人竟然都忘记叫人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想小刀刘祖传手艺,东四胡同百年传承,大内兵仗局指定净身处,盛名之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每日里右手给人净身,左手收人红包,被净之人无一不感恩戴德,哪里遇到过这一幕! 这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净身入宫,多么好的差事,昨这少年就想不开呢? …… 良臣就是想不开,不服气,他才不要做史上第一倒霉蛋呢。 先前是没有机会,刀架脖子上,不答应也得答应,现在有了机会,他还不跑! 别说,经这一吓,良臣还真是时来运转了! 门外,刘时敏和王曰乾没有守在那,而是在不远处一花台边说些什么,只王曰乾手下一个锦衣卫守在外面。 这锦衣卫是个力士,靠着墙正百无聊赖,等着里面传来惨叫呢,哪曾想一道人影“嗖”的一下从他身边飞过,吓了他一跳,待反应过来时,那身影已是奔出一丈外了。 这力士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立时便叫了起来:“人跑了!” “什么?…快抓住他!” 刘时敏听到动静,连忙吩咐王曰乾赶紧带人将人抓回来。可天色已黑,谁也没看清魏良臣是往哪个方向跑,一时半会哪里能将人找出来。 “刘公公,现在怎么办?”王曰乾提心吊胆,人可是他带进皇城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姓刘的能保得了他? “不必担心,宫城门禁森严,他不可能潜进去,倒是外监各衙门容易藏身。” 刘时敏思虑片刻,让王曰乾不要声张,带人把住外监各衙门和宫城大小通道,他去司礼监见陈公公,请陈公公下令各监自查,务必要将那少年找出来。 “好,属下这就去办!” 王曰乾点头应声,只要人不溜进宫城,这事便好办。 …… 良臣被关押的那地方乃是东安门外弹子房,这地方早前是专门捏制弹弓的泥丸的。不过接连几任皇帝都不喜欢弹弓,这弹子房也就荒废了,尔今被改成了锦衣卫的值房。 弹子房北面就是光禄寺,再往北则是内廷一些衙门机构所在。南边则是太子进学的重华宫,西边是东华门,进去就是宫城,即紫禁城。 刘时敏赶往司礼监请见掌印陈矩时,良臣正坐在一棵大树下喘着粗气。 刚才这一路跑的,不仅把他吓坏了,更是把他累坏了。 回想起来,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无比的心酸。 有大象腿抱吧,这象腿现在还没自个小腿粗。你说装个逼吧,又摊上个做梦自宫的神人。 除了客巴巴,良臣重生到现在,可谓是事事不顺。 这大树怕是有百年了,根深叶茂,良臣躲在里面,外面的人只要不钻进来搜,不可能发现他。 苦的是,蚊子多,不敢打,怕被人听到声音。 良臣真的是被那刘大珰吓到了,宁可躲在树下挨蚊子咬,也不敢出去。 可,蹲了片刻,他动摇了,脑中想的和刚才截然不同,那便是宁可没了小鸟,也不叫蚊子活活咬死。 良臣从树下一点点的挪了出来,刚才只顾着跑,都不知是往哪个方向,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 侧耳倾听片刻,发现没有追兵动静,良臣缓了口气,四处张望起来,不少地方都挂着灯笼,尤其是西边,一眼望去,那灯笼和天上的星星般。 因天黑视野有限,良臣无法准确判断出自己究竟在哪,他大致估了下,决定继续往北边走。 半柱香后,一座建筑出现在他的面前,门前挂有灯笼,良臣抬头看了眼,上面挂着“番经厂”的匾额。 番经厂? 良臣搜索了下脑中记忆,对这番经厂没有什么印象,不远处好像有人过来,他忙溜到边上的黑暗角落。 来人竟然是几个太监,有说有笑的进了番经厂,这让良臣一怔:难道我在皇宫? 有了这个疑问的良臣,越发不能镇定了,因为现在,他真的是身处险境中了。 良臣不愿被人当剌客一样抓住砍头,只能想办法赶紧离开。 从番经厂那里越往北边走,碰到的太监便越多,有两次良臣都没地方可躲,只好低下头,好在那些太监都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让他蒙混了过去。 良臣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就是在皇宫中,并且他再往北走的话,肯定见到的就是北安门。 只是,北安门那里守卫森严,他要如何出去呢? 良臣颇是苦恼,走到司苑局和内府供用库当中那条巷子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小火者在扫地,左右没人,他灵机一动,上前将那小火者揍晕,然后将对方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腰牌也随手揣进了怀中。 他准备用这个小火者的身份出宫,只是经过一座和其他内廷机构相比,一点也不眼的建筑时,良臣却停了下来,目光被匾额上的三个字深深吸引住。 匾额上的三个字便是——“司礼监”。 夜已很深,司礼监白日当值的大珰都已经散了,也没有什么人进出,更没有什么守卫士兵。 良臣躲在那看了片刻,觉得奇怪,因为司礼监可是内廷内阁所在,怎的却如此宽松的。 他是有所不知,这司礼监只是宫中诸位大珰办公批红所在,重要的文档奏疏都封存在文书房和司礼监经厂,加之又是在皇城之内,如何需要什么守卫。 带着对司礼监的好奇,良臣悄悄的走了过去。司礼监的公门早已关闭,只边上开有一道侧门。 进去之后,良臣听到有人说话,心中一凛,忙轻手罢脚的躲了起来。 “听说常熟知县杨涟举全国廉吏第一,吏部有意任他为户科给事中。” “要是我没记错,那位杨涟是前年登进士第的吧?” “不错,此人是万历三十五年的三甲进士出身。” “短短两年,就由知县为户科给事中,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王公公准了。” “王公公怎么会认识这杨涟的?” “……” 屋中没有人再说话,显是此事涉及到了什么。 第五十九章 司礼监的分管大佬 阅读提醒,这部作品不是苦大仇深,亦或血海深仇的故事,因此主调是平凡欢快,主角也不是高智商,高大全的人物,就是一普通吊丝在得知自己有条金大腿可以抱,从而毅然踏上寻金路,却发现大腿并不粗,于是怎么把大腿变粗的故事。 故而,不喜欢的书友可以弃书,不必指责骨头塑造人物不符你的心意。你所要求的那些,骨头这里没法满足。 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没写过超脱历史环境,违背人性真实的主人公。 无论是三藩败兵的赵强,还是兄死弟继的施大勇,亦或父母妻儿皆被杀的周士相,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所谓的人杰、精英。 …… 杨涟这个名字,躲在墙角下的良臣十分熟悉。 此人可以说是二叔一生的死对头,移宫案中将二叔骂得如条狗,带着一帮大臣欺负李选侍个女流之辈,成功将天启帝朱由校抢到手中后,东林党立时就一扫朝堂,形成“众正盈朝”的格局。 如此强势之下,这杨涟偏又咄咄逼人,不给一心想和东林交好,以使内外清明的二叔活路,最终令得二叔与东林彻底决裂。 二叔的敌人,绝不是良臣的朋友,不管他是什么人。 身份决定一切,哪怕良臣再是忠勇无双,魏忠贤侄儿这个身份,也将打得他永无翻身之地。 想保命,想改变命运,良臣便只能和二叔一起,将那帮东林君子逐一消灭。因为在人家眼里,他就是个阉寺子弟,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良臣将身子往窗户下靠了靠,想听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只里,里面沉默了下来,或许这和那位王公公有关。 为高位者讳,既然这位王公公和杨涟有关系,那么知道的人心知肚明即可,堂而皇之说出来,便是犯忌。 良臣想站起来从窗户往里偷看,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人,只是刚有此念,二门那里就有脚步声传来,很急。 良臣一吓,赶紧蹑手蹑脚的绕到墙后,那里有一排屋子,左首第二间没有上锁,屋里有灯光,却没人。 来人越来越近,良臣顾不得多想,赶忙溜进了那间屋子,顺手还将门给带上了。 进屋之后,良臣趴在门缝上朝外张望,见来人进了那间有人的屋子,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打量起这件屋子来。 屋内摆设很简单,看着像是一间公房,一张很是宽大的桌子上堆着不少文案。桌子后面是一只红木座椅,上面放了个软垫。 良臣走到桌子前,他没敢乱翻东西,他注意到砚台里不是墨水,而是一块朱砂,边上还有一碗水。 难道这是用来批红的? 良臣很自然的将朱砂和明朝的“票拟批红”制度联系到了一起,内阁票拟,司礼批红。 此地是司礼监,那么良臣的判断没有错,这间屋子是司礼监的一位秉笔大佬办公所在。 墙上有一排书柜,还有几只铁箱,不过都上了锁。从桌上这堆文案摆放的随意性看,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奏疏。 良臣随手拿起一份,却是司设监三天前报请增添公帑费用的,再看一份,则是混堂司请奏增添运水马车十辆的。 难道这位司礼大佬是分管司设监和混堂司的? 良臣莞尔,这一发现让他很感振奋,原来这大明朝的大太监们和后世领导干部一样,也有分管联系哪些部门一说。 不过良臣急着出宫,只是对司礼监太过好奇才溜进来看一看,自是没有兴趣撬开大佬的箱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放下混堂司那份公文便准备离开这间屋子,原路返回,潜到北安门那里等天亮和小太监们一起混出宫。 夜长梦多,这司礼监怎么也是内廷核心所在,虽处皇城之中并无守卫,可也是有人值守的,万一被那些人发现,良臣就得掂量下自己能打几个没鸟之人了。万一当中再有个如少林老僧般深藏不露的老太监,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正要走,良臣的视线却在一张折叠的纸卡上停了下来。 这纸卡上面压着笔架台,红色,上面似乎印着什么字。 良臣移开笔架台,将这纸卡拿出,发现上面印着司礼监三个大字,边上还落有司礼监的公印。然而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这东西看着有点像后世的贺卡,难不成这司礼监每年也要印发大量贺卡派发? 良臣不认为自己的脑洞符合事实,只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他一时却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此物必定不凡,因此,他犹豫了下,还是将这纸卡小心的放进了怀中。 走到门边,静听了一会,良臣才小心翼翼的开门溜了出来,钻到了先前那有人说话屋子的墙角根。 屋内,正在争吵着什么。 “常云管着针工局印,还掌着乾清宫管事,论资历,论名望,应当晋秉笔。” “常云过去可是陈公公的掌家,为了避嫌,常云怎么也不能晋。” “那天津马堂亦可,反正轮不到辽东高淮。” “李公公难道不知道,马堂已向陈公公表明不争之意?” “不争了,怎么会,临清的事不是叫陈公公给压住了吗?” “正是因为压住了,马堂才不能上。” “这…倒也是这么个理。这么说,高淮马上要进京了?” “不出意外的话,最迟十月,咱们头上就要多一位秉笔公公了。” “听说这位高公公在辽东可是弄得天怒人怨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人家也有本事,年年送到京里的银子最多,就凭这,人地位也牢固着呢。” “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对了,刚才文书房的刘时敏过来找陈公公所为何事?” “不知道,他没有和咱们说。” “这刘时敏,出生将门,骨子里和咱们不一条心,也不知陈公公为何如此信重于他。” “人材难得啊,呵呵。” “……” 刘若愚那家伙找那陈公公做什么? 墙角下,良臣觉得肯定没好事,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听墙角了,赶紧潜出司礼监,直奔北安门而去。 第六十章 有人要打小爷 去北安门的路上,良臣想到一事,觉得不对,那杨涟不过是个才任两年的知县,他凭什么可以出任户科给事中? 虽然同样都是正七品,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则是京官,前者可以说是百里侯,后者却是小臣之翘楚——给事中官品虽低,权力却大,有封驳之权,皇帝的旨意和内阁的票拟如果没有给事中的签名,那么就不能下发执行。 可以说,给事中这个职位是极其要害的一个官职,杨涟前年中进士,外放知县,今年便被提进京城,这实在是件不可想象的事。 满打满算,杨涟在任上做实事的时间也顶多一年。 就做一年知县,便被举为廉吏第一,上调京城,他杨涟凭什么? 再者,天下那么多知县,那么多在任上苦熬的官员,难道就没一个比杨涟更适合出任给事中的? 这事,肯定有猫腻,先前司礼监的人说什么王公公同意了,而杨涟是东林党人,那么这位王公公是谁,良臣多少也能猜得出了。 不是那个放着本份不做,和东林党勾结在一起,欺负孤儿寡妇的王安又是谁? 这些个东林党人,成天骂人家结党营私,他们自己干的又是什么事? 单就杨涟这件事来看,主持此事的东林党大佬们明显就是鲜廉寡耻了。 良臣冷笑一声,又无奈摇头,二叔还在扫马圈,自己又倒霉的在皇宫中乱转,现在去想东林党的事,有点不切实际了。 一路有惊无险的摸到北安门那里后,良臣才发现宫门没有开,不由很是焦急,可宫门没开,他就是飞也飞不过去。 也不知离天亮开宫门还有多长时间,良臣不敢在那里瞎晃悠,便摸到了离宫门不到一里多地的一处建筑中。 选择在此处藏身的原因是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良臣没蠢到脑子一热,想要潜进宫城一探究竟,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宫城位于皇城正中,四面都有护城河,只四座宫门通连内外,乃是皇帝和嫔妃所居之处,便是太子也不能轻易入内,况他魏良臣个冒牌小火者。 人贵有自知之明,良臣对自己的家底很清楚,除了知道未来历史走向外,他不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会什么。 读书,他比不过那帮八股狂人;学武,他连自宫的刘若愚都干不过;做生意,没本钱;抢劫,没那个胆;造反,做梦去了,朗朗乾坤,盛世天下,他想造反?再等二十年差不多! 赶紧帮二叔升级才是王道。 在二叔没有成为九千岁前,良臣做梦也没有想过能进皇城,今日纯属冤枉,他真是恨死那刘若愚了,要是他能出去,日后定在二叔面前狠狠告这家伙一状,让他再切自己几刀去。 这次,良臣不是从大门那过去的,而是从后墙翻进去的,他准备在这里一直藏到天亮。 不知道怎么回事,良臣觉得自己藏身这地的建筑风格和刚才看到的皇城建筑格格不入,怎么瞅都像是座寺庙。 皇宫里也有寺庙? 良臣甚是糊涂,他没听说过。倒是伪清满州鞑子进关之后,在宫里养过一阵喇嘛。 不管它了,一夜的逃亡加上提心吊胆,使得良臣精神十分的不济,他躲在院中的西南角落里,迷迷糊糊的就想打盹。 “砰”的一声,脑袋叩在了身前的大缸上。 揉了揉脑门,良臣想这可不行,不是疼的事,而是他若睡着了,有人过来他都不知道! 于是,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疼的嘴都歪了,好在没有白疼,瞌睡虫真是不在了。 又在缸后干坐了片刻后,良臣有点坐不住,他发现东北方向有一根好长的烟囱竖在那,高度大概和三层小楼差不多。 摸了摸肚子,良臣很自然将烟囱跟厨房联系到了一起。 难道是尚膳监? 良臣心中一喜,踌躇片刻,大着胆子往内处走去,想找到厨房弄点吃的。 途中,他不断的用鼻子去嗅空气,好捕捉食物的香味。 只是,没有闻到什么肉香味,倒是闻到股淡淡的焦油味。 这味道,初闻倒不觉什么,可时间久了,让人禁不住有想吐的感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良臣越走越觉不对,别的地方都是挂着灯笼,独这地方是点的蜡烛,并且是沿着一个方向点的,看着甚是诡异。 不知不觉,良臣已经停在了那里,他不敢再朝深处走,瞬间,他做了个决定,那就是马上回头。 转身时,却是吸了口气,因为四周灰暗的墙壁满是夹格,而夹格上清一色摆着的都是骨灰坛。坛上都贴有人名。 真晦气,我怎么躲这地方来了! 良臣连连后退,如见鬼似的想远离此处,因为这里正是宫中专门焚化无权无势小太监和宫女的净乐堂。 此堂设掌房官一员,凡宫中小火者有病都送安乐堂处医治,若病好了自是回原处供职,但若不幸病故,那么就由惜薪司给焚化赀、内官监给棺木,抬到这净乐堂来焚化。 良臣没有看得清,在那三层楼高的烟囱不远处,还有一座塔,塔底下是眢井,里面堆积的都是骨灰,却是死前都没钱给净乐堂买骨灰坛的太监宫女葬身之处。 这次良臣跑的速度绝对比上半夜从小刀刘刀下逃出的还要快,甚至因为响动太大,还惊动了净乐堂的太监。 等那太监叫了两个火者过来查看时,良臣早已翻过院墙跑出老远。 良臣这次是什么地方也不敢去了,找了个树丛钻了进去,老老实实躲到了天亮。 可是当他来到北安门那时,却傻眼了,因为王曰乾正领着帮锦衣卫在那盘查出宫之人呢。 良臣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人家眼瞎上,只能掉头从别的宫门出去。 可皇城这么大,他又没有地图,根本不知从哪还能出去。 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良臣在皇城中转来转去,原先去过的司礼监那一块他没敢再去,就这么绕来绕去,来到了一座宫门前。 让人意外的是,这座宫门并没有守卫。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良臣盘算大抵总有九点钟的样子,那王总旗带人在宫门堵他,宫中肯定还有人在搜查。眼下根本不是出宫的好时机,还是先寻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吧。 虽然那宫门没有人守卫,可良臣起初无意进去,他只想找个太监的衙门躲一躲,摸到不远处的内承运库时,却发现承运库的太监都在门外集中,似是在检查什么。 良臣心中一突,知道不妙,定是刘时敏找了那劳什子陈公公,现在内廷大小衙门都在找他了。无奈,他只能往那没人守卫的宫门躲去,一进去,就见是片广场。 广场中间一个年老火者正在扫地,看到他后,那老火者愣了下,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怎么进来的?” “我…” 良臣怔住,不知如何回答,那老火者见状,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那个…我是…” 良臣脸上挤出笑容,寻思如何说法时,那老火者却一下叫了起来:“来人啊,有人要打小爷!” 第六十一章 巴巴救我 打小爷?! 您老有没有搞错,我打什么小爷,我连小爷是谁都不知道! 等等! 小爷?…太子! 良臣险些一口嫩血喷出,这一幕太他妈的似曾相识了,不就是晚明三大疑案之一的“梃击案”吗! 我他娘的就是打小爷的?! 良臣怎么也无法将自己代入“梃击案”中那个手持木棒,大摇大摆闯入无人守卫太子东宫的那个倒霉蛋。 要知道,这倒霉蛋最后的下场可是被凌迟啊! 凌迟是什么玩意,就是一刀刀的割去身上的肉,剩下血淋淋的白骨架,直至最后一刀方断气的酷刑。 割鸟都比这玩意轻松万倍! “你他娘的才是打小爷的呢,你全家才是打小爷的呢…” 反应过来的良臣,来不及半点迟疑,上前就是一拳狠揍在老火者脸上,将对方揍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摇摇晃晃“扑通”倒地。 良臣自个拳头也是生疼,刚才这拳不偏不倚打中老火者的鼻梁上,以致他的手骨都好像骨折般。 还好,这老火者不是什么躲在东宫的隐世高手,要不然,良臣只能是被活绑着等待凌迟的下场。 甩了甩生疼的拳头,良臣万分警惕的四下张望,确认广场上没有其他人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也仅仅是稍稍松口气,此刻他的心跳还是很厉害。 因为,他站立的地方是太子东宫。 倒在他面前的,是东宫太监。 而他的手上,就差一根木棍,若有,便齐全了。 良臣此时脑海一片空白,他已经无法消化这大半天所经历的事情。 冤! 良臣感到自己无比冤枉,好好的去找许显纯,准备借对方武进士的名义找家店,出售自己绘制的京师地图挣点钱给二叔,可哪曾想被个神棍般的太监给弄到了皇城,还找人来给他切鸟。 为了保住鸟儿,他拼命逃跑,最后,竟然闯进了太子东宫,上演了翻版“梃击案”,成了一个即将被凌迟的倒霉蛋。 如果现在有侍卫出现,良臣绝难逃脱。 他的身手,顺利击倒一老火者不在话下,可想要顺利干翻几个大汉,有的看呢。 所以,未来,不管二叔多么灿烂,这一切都和他无缘了。 这他娘的,算冤还是不冤? 良臣想骂娘,更想骂这座宫殿的主人,因为若不是他们兄弟俩,他堂堂小千岁,能这么以身犯险,狼狈于斯么?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太子即日后的泰昌帝朱常洛,这位小爷十分的不被他爹万历喜欢,连带着虽然被册立为太子,可东宫却什么家什物都没有,甚至于连门卫都没,原因是东宫没这笔开支。 听说朱常洛后来实在是穷怕了,背着他爹偷偷收外面人的贿赂,连着几年下来倒成了暴发户,后果就是一上台就封官许愿,结果不到一个月人就咯屁了,留下一烂摊子给儿子天启朱由校。 老爹不待见,贵妃娘娘成天盼着他死,弟弟也盼着他先行一步,加上穷困潦倒,这东宫,也就剩个名字好听了。 因此,要是这宫门口有守卫,良臣他能这么一头撞进来! 所以,良臣恨朱常洛是有道理的。 你自个穷就行了,别连累我啊! 至于为什么恨朱常洵,良臣也自有他的道理。 这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位福王殿下跟他哥哥的待遇实在差得太大。 良臣为什么要来京城? 起因固然是知道他二叔是未来的九千岁,所以巴巴过来要抱大腿,可直接诱发点还不是因为万历宠爱小儿子朱常洵,要给他赐庄田,结果连累了魏家祖田被征,良臣连读书考科举的路都没法走了么。 家里不出事,他爹能说二叔在宫中当老公的事? 要不知道二叔是谁,良臣能来京城,能被人仙人跳,能被掳来皇城,能被置于这险地,能把客巴巴弄得神魂颠倒…这条不算。 真正是,因果循环,一环扣着一环啊! 这一切的根子,就出在朱常洛、朱常洵这兄弟俩身上,可以说,良臣这回是撞到正主门上了。 你朱常洛要是放弃太子,老魏家能整这妖蛾子? 你朱常洵要是不那么贪婪,太子位得不到就跟老爹要钱要田,我良臣能虎落平阳么? 良臣是越想越气,不过气头上也没忘将老火者拖到大门后,临了觉得自己不安全,还将门栓拔了出来握在手中,这会要是有个人出来,他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怎么办? 良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巴巴不就是在东宫么! 对,找巴巴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良臣也是急昏了头,人客巴巴不过玩了他一夜,凭什么要替他兜着这杀头的事? 再说了,巴巴只是东宫乳母,又有什么本事能帮他逃出去? 她要想有这本事,得十一年后,喝她奶的那位皇长孙登基才行呢。 可急糊涂了的良臣想不了那么多了,头脑一热,就闯进了东宫。 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活下来,天知道地知道,他不知道。 巴巴救我,巴巴救我!… 良臣就这么喃喃的闷头往东宫里闯,这一路,也不知应该说朱常洵穷的可以,还是说他运气好,竟然一个太监和宫女都没撞到。 那么大的一个东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 巴巴你在哪里,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等下,巴巴在哪?! 良臣终是脑袋瓜子清醒过来,东宫这么大,巴巴她在哪里呢? 昨儿早晨出门时,巴巴说小爷的刘淑女怀了孕,东李让她过去帮忙,那么巴巴这会当在刘淑女那里喽。 只是,刘淑女又住在哪呢? 这破东宫,连个游玩指示图都没有! 良臣骂骂咧咧,乱找了会,毫无头绪,有心想找个人问问,可除了刚才那广场上被他击倒的老火者,这宫里哪有什么人。 难不成朱常洛把手下人都给遣散了不成? 良臣不甘心,别人走都没问题,可客巴巴肯定在东宫! 一想到那大门后的老火者随时会醒,良臣愈发惊慌。 ……… 作者注:朱常洛太子东宫无有守卫,史实,非杜撰,详情见“梃击案” 另:今天给外公做80大寿,或许要喝酒,我的酒量大家清楚,那是三碗不过岗,个顶个的好汉,所以嘛,你们懂的。 推荐票就不好意思求了。 第六十二章 没想到是这二位 惊慌失措的魏良臣已经彻底乱了方寸,脑海中除了客巴巴三字,别无其它。 他的运气终归没那么好,这东宫,不是真的没有人。 在一间殿门前,两个太监发现了手持门栓“横冲直撞”的良臣。 “什么人,你手里拿的什么!” 两个太监大呼小叫的冲良臣奔了过来。 良臣一个哆嗦,二话不说挥舞木栓上前对着那两太监当头砸去,“哎呀”一声,一个太监当场倒地,血流满面。另一个太监则是被吓住,转身往后退去。 良臣哪里敢让这太监跑掉,他若跑掉,完蛋的铁定是他小千岁。也不知哪来的狠劲,良臣追上去对着那太监后脑勺就是一下,将人砸趴在地。 下手时,已是不知轻重了,也不知是否将人给打死。 这回是真正见了血,手持木栓,连打三人,这“梃击案”的黄泥巴,算是粘在良臣裤裆上,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脑中一片空白的良臣,呆呆的看着他做的孽,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朝里闯。 他这回算是真的把自己给交待了。 这一路,经过两座大殿,一个花园,倒是没有再遇上人。 只是,良臣也找不到刘淑女的居所。 在一座假山下面,良臣惊魂未定的躲了进去,喘息片刻后,又觉这里不安全,探头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后,又溜了出来继续朝里闯。 半柱香后,良臣摸到了一个花园,园门上写着“荐香亭”三字,从外往里看去,花园边有一间精致的别院,看着就不像是太监宫女住的。 驻足观察片刻,良臣咬牙握着木栓溜进了园子。 园子里长满鲜花,白色的、彩色的蝴蝶在丛中飞舞,还有各式各样的奇木怪树,最难得的是,竟然有一条小溪横穿整个花园,溪里养了不少鱼。 从这条小溪的平整度和水底铺的青石板而看,显然是人工开凿出来,而非天然的。溪里的水多半是从皇城边上的护城河引进来的。 良臣饥渴难耐,也顾不得这溪水是否不洁,趴在边上用双手捧了水来喝。喝完之后,又将脑袋整个钻进水中,泡了一会才露出头,狠狠甩了甩。 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 良臣失神的瘫坐在水边,水珠顺着他的发髻一滴滴的滴进溪中。 水里,竟有大胆的鱼儿游了过来,忽而一跃,晃出白色的身子,直当良臣不存在般。 连鱼都敢欺负我,难道我魏良臣真就不堪如此? 良臣苦笑一声,到这地步,他就是连自嘲的勇气和心态都没有了。 宫门后面有个老的,刚才那殿门前还有两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三人被人发现是迟早的事,要是整个东宫被惊动,留给良臣的时间就真的不多了。 不行,我要出去,我要活着出去! 求生意志驱使下,良臣坚定的站了起来,视线落在了那间看着很是精致的院子。 他离开了溪边,弯着身子在花丛中缓缓向那院子接近。 前面传来脚步声,良臣一惊,忙将身子整个缩进了花丛中,动也不敢动一下。 透过花丛,良臣发现过来的是三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从太监身上穿的衣服颜色判断,当不是什么高级别的太监。 良臣注意到,这些人过来时脸上都很古怪,并且脚下步子很急,好像着急离开这个地方。 太监和宫女们没有发现藏在他们不远处花丛中的良臣,等他们走过去后,良臣探出头来先是看了看远去的太监宫女,再是看了看那精致的院子,心里很是奇怪。 他大着胆子向院子摸去,心提到了嗓子眼,明明是大夏天,可就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有白霜。 院子里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女人。 院子外没有人,只有一只狸猫蹲在墙上,懒洋洋的睡着觉。 猫的耳朵很是灵敏,听到良臣的脚步声后,它睁开了眼睛,但只是扫了下就又闭了上去。 良臣没功夫理会一只猫,他将沾血的木栓稍稍举高,轻手轻脚的迈进院子。 他已是拿定主意,只要有人发现他,不管对方是谁,哪怕真是那位小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砸上去。 他的命,就是皇帝也不如。 越是接近,良臣就越是听得清楚,院子里的确有女人在说话,并且听着不止一个,好像是两个女人,似在争吵什么。 良臣微一皱眉,不知道是进还是不进,因为他不敢肯定自己进去后,会不会被这两个女人发现。 正在他迟疑之时,院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旋即便传来扭打声。 良臣一愣:女人打架? 他往里挪了几步,小心翼翼的伸出头去看,结果,眼前这一幕,让他没惊掉了下巴。 只见,两个宫装女子正相互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因为力气小被对手摔倒在地,情急之下,竟是一把抓了对手的头发,拼命往外拽,疼的对手眼泪都掉出来了。 “贱人,快松手,快松手啊!”被拽住头发的那个宫装女子急得直跳脚。 “你才是贱人!…我就不松,看你还打不打我了!”抓头发的宫装女子一脸得意。 “我不打了,你快松手!我真不打了,求你了,快松手吧!” “好,你让我起来!” 抓头发的那个宫装女子信了对手的话,将手松了开来,结果刚从地上起来,就被对手再次推倒在地。 “你个贱人,竟敢背着我勾引小爷,我打死你!”刚才被拽头发的宫装女子狠狠踢了两脚,好不痛快。 地上那个宫装女子气死了,骂道:“李翠儿,你好不要脸,明明你才是贱人,还敢说我!” “你还敢说!”叫李翠儿的那个宫装女子又踢了一脚,气鼓鼓的站在那。 地上那个宫装女子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可是皇上亲赐的东宫才人,你算什么,不过是个选侍!” 李翠儿冷笑一声:“才人有什么了不起,小爷有多久没来你屋了!哼,你这贱人不害臊,敢乘我怀孕就勾引小爷,不知廉耻!” “你是小爷的女人,难道我就不是了?这东宫,可没说小爷是你一个的!”地上那个宫装女子也冷笑起来,不疼身上疼痛,嘲讽道:“再说了,母凭子贵,我家校儿可是小爷长子,是皇上的长孙,你李翠儿现在就是生了儿子,将来也在我家校儿之下。” “你!” 地上女人的话触动了李翠儿最担心的事,不由再次扑上去和她撕打在一起。两个女人又是抓,又是捶,甚至直接撕扯起对方的衣服。 这架打的让不远处偷看的魏良臣眼都直了,他悄悄的向着二人走近,眼直的同时也是眼冒金光,因为如果他没有听错,那眼前这两个女人其中之一怕就是那位西李李选侍,还有一个则是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了。 据后世史书说,李选侍和王才人经常争风吃醋,动不动就扭打,他们的丈夫朱常洛都没有办法。最后,似乎李选侍棋高一招,直接打死了王才人,并且把王才人引以为傲的儿子给弄到了名下,间接导致了和“梃击案”、“红丸案”并称晚明三大案的“移宫案”。 有意思,没想到自己能够亲眼目睹这两位扭打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良臣已是走到李选侍和王才人边上,拿着木栓,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正在互撕衣服的两位丽人。 “你是谁!” 终于,抹胸被撕下的李选侍发现了边上的魏良臣,她又惊又怒。 李选侍手上动作一滞,王才人便脱了身,只是下半身的裙子已是被撕了两半。看到魏良臣的那刻,和李选侍一样,王才人也是惊怒不已,不过多了些羞怒。 良臣没有说话,紧紧盯着这两位,他注意到,李选侍胸口那里好像特别大,也特别白,王才人那里,也同样的光洁溜溜。 ............. 感谢书友120328222414761的200元打赏! 第六十三章 你是什么人? “你是哪个太监名下?谁让你进来的!” 李选侍没想到一个小太监竟敢到这院子来,她先前可是吩咐过下面人谁都不许进的,这小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来的? 只是,这小太监有些眼生,李选侍不记得东宫有这么号人,所以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小太监到底是谁人派来的。 难道是小爷听说我到贱人这来,派这小太监劝阻不成的? 李选侍觉得有这可能,但真如此的话,她便越是生气。 王才人脸皮没有李选侍那般厚,这时正忙着收拾被李选侍撕破的裙摆,一时也没发现眼前这个小太监她并没有在东宫见过。 见自己好端端的一条裙子被李选侍给撕了,王才人真是恼怒不已,不过看到李选侍的衣服也被自己撕了不少,心里不由平衡起来。 说起来,这已经是李选侍第三次到王才人这了。 只是前两次争吵归争吵,不管是李选侍还是王才人,都没有和那民间妇人一般泼妇般动起手来,毕竟二人都是东宫嫔妃,多少还是要注意些影响。 可这次,也不知是李选侍真的恨急了,还是王才人言语太过刻薄,针尖对上麦芒,干柴遇上烈火,竟然就这么打了起来。 这事要是传出去,被小爷和皇上知道了,王才人都不敢去想后果。 她很是埋怨李翠儿,当年她们是一起被选入东宫,同时封为选侍,起初二人相处还算融洽,可自打她生下皇长孙,被皇上亲自赐下“才人”封号后,李翠儿对她就像变了个人,有事没事就在小爷那说自己坏话,以致小爷一年难得来她这里一趟。 这李翠儿不但凭借自己貌美长相把小爷哄得团团转,为人更是霸道,太子妃郭氏都不敢得罪她,太子也对她事事恭听,以致她西李现在俨然就如东宫之主般。 王才人就是不服,也咽不下这口气,她生下的可是太子长子,皇帝的长孙,将来若不出意外,她王才人很可能母凭子贵,成为大明朝的皇后、太后,李翠儿凭什么,又有什么资历欺到自己头上! 只是,王才人也不会傻到和李翠儿明争,得知李翠儿怀孕,太子在她那不能人事后,王才人使了些手段,买通了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韩本用,成功将太子诱来自己这过了一晚上。 当夜,她王才人使出百般手段,伺候得太子舒舒服服,甚是满意,颇是乐不思蜀。 这事,在宫中本是寻常,李翠儿不能伺候太子,自然得由其她嫔妃伺候。只是王才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太子在她这里过夜的事一传出去,李翠儿竟然隔天就骂上门来,语言粗鲁至极,污秽不堪,有些话她听了都脸红。真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因李翠儿的“积威”,加上王才人相信太子会为她做主,因此头两次倒是忍了,任李翠儿在那骂街,没怎么和她大吵。 她相信,只要自己保持理智,太子那里肯定是会帮她的,外面人也会同情她。 谁知,太子知道这事后,竟是不敢过问。而东宫其他人,包括太子妃郭氏、东李她们对此事也是无一人说句公道话。 没人帮王才人,太子也不敢违背自己,李选侍有恃无恐的又骂上门去,王才人这次不服气,便和她吵了起来。 结果双方越吵越凶,太监宫女们都吓得不敢靠近。没人劝阻,也不知是李翠儿先动的手,还是王才人先抓的人,反正就那么扭打起来了。 现在抓也抓了,拽也拽了,撕也撕了,疼也疼过了,王才人考虑的是怎么送走李翠儿这尊瘟神,又怎么把这事了结,若李翠儿天天来她这闹,何时才算个头。至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王才人倒是没有多想。 魏良臣就站在边上打量着这两位名人,尤其是在史书上以愚蠢著称的李选侍。 这两个女人刚者和打得太过“痛快”,相互撕得可以,导致良臣颇有眼福,只是他可不会和李选侍一样愚蠢,性命关头,还想那种事。 这两个女人,可是太子的人。 他只在想,如何利用这两个女人脱身。 “我问你话,你聋了?找打!” 李选侍见魏良臣光看着她们,一句也不吭声,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于是很自然的抬起手抽向良臣嘴巴。 这个动作她很是熟络,也非常习惯。“叭”的一声,良臣的嘴巴却没被抽到,倒是李选侍被重重扇了一耳光。 “你敢打我?” 李选侍捂着半边脸,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小太监,胸前露出的白花花酥肉暴露无遗。 王才人也愣住了,她好歹也是东宫嫔妃,皇长孙生母,所以有底气敢和李选侍扭打,可这小太监不过是个奴婢,他怎的也敢动手的? 良臣铁青着脸,看着一脸震惊的李选侍:自己小命都要不保了,还能叫你个娘们给扇了? 视线在李选侍和王才人脸上来回一扫,良臣一时想不到如何脱身,便闷声道:“你们都给我进屋去!要是谁敢叫一声,我就砸死她!”说完,将手中的木栓朝她二人面前一举,木栓顶端的鲜血已经凝结,看着红通通一片,甚是吓人。 “啊!” 李选侍反应过来,吓得就要叫,可看到魏良臣作势就要将木栓朝她头上砸,本能的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 王才人也吓坏了,呆呆的看着魏良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致这小太监胆敢公然行凶! “我再说一句,都给我进屋,谁叫,就砸死谁!” 良臣目露凶光,一脸凶相,虽说年纪不大,但配以随时都会砸下来的木栓,还真是将李选侍和王才人给唬住了。 两个女人并排走在一起,乖乖的跟着良臣进了屋。她们都十分害怕,就是在东宫“只手遮天”的李选侍,见了那木栓上的血,都身子打颤的紧。 将门随手带上,良臣将李选侍和王才人逼进了里屋,顺手拿起一件王才人的衣服,狠狠撕成布条扔在了王才人面前,吩咐她将李选侍捆起来,要不然就砸死她。 王才人慌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她顺从的将布条捡起,不顾李选侍要吃了她的目光,一声中吭的将人给捆了起来。 捆完之后,她转过身看向魏良臣,薄唇轻启:“你…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 作者注:明代史料上一般颇多同情王才人,因为她是被李选侍殴打致死,但事实上两人在东宫争风吃醋十几年,相互也打了十几年,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没有必要因为王才人打不过李选侍就对她多生同情,塑造成一个弱女子,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相较李选侍日后在移宫案的愚蠢表现,王才人或许身手不如,但心计方面,当比李选侍强上不少。她输就输在李选侍不按常理出牌,一力降十会,直接打死了她。 第六十四章 黄泉路上做个伴 中秋节,别的作者都给大家祝福,骨头也不能例外,好的传统要继承嘛。 嗯! 但愿书长久,千里共巴巴。 祝大家一起做同道中人,友谊天长地久,小船永远不翻。 不过,都闪开,我先来! …啥,阁下是舵主大人?那您先请! 长老来了?我帮您把门! 盟主?! 大佬,您放心,小的帮你把人按着呢! …… 王才人的样子很镇定,十分镇定,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魏良臣,身上散发的不但但是成熟女性的味道,更有一种威仪。 李选侍则是浑身哆嗦,刚才的泼辣凶狠劲在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到,看着,倒像个被夫家嫌弃,赶出门不知何去何从的小媳妇。 硬的变成软的,软的变成硬的。 两女判若两人的表现让良臣微感诧异,在他看来,李选侍不当是这个样子才是,王才人也应当是吓得没魂般,缩在地上发抖才对。 良臣承认,王才人身上是有股隐形的气势在压迫他,毕竟,这个女人生下了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如果不是李选侍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打死了她,那她将来一定是大明朝的皇太后。 人的气质永远都跟身份有关。 良臣饶有兴趣的看着王才人,对她身后正在发抖的李选侍直接忽视。 那个是短见、愚蠢并近乎白痴的女人。 这世上,哪个女人会在丈夫病得不行,大臣齐聚的情形下,威逼丈夫封后呢;又怎么会皇帝继承人就在手中,还被外朝那帮东林人翻了盘呢? 如果后世史书不是刻意抹黑的话,良臣对李选侍的观感只能用轻视二字形容了。 这种无脑女人,一点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心计的女人。 镇定的王才人,让良臣感到有威胁。 “我是什么人,两位就不必知道了,至于两位是什么人,你们也不必说了。”良臣淡淡的说了句,随手将木栓往地上重重一敲,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不管你是李选侍还是王才人,皇帝继承人的母亲,现在,你们都是我魏小千岁的猎物。 王才人怔了下,神情略有慌张,但很快就复镇定下来,沉声道:“既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敢这样对我们?” “我都如此对待二位了,二位难道还指望我现在回头?…不成的,怎么都是个死,二位说我现在当如何做?”良臣摇了摇头,一点也不讳言他的处境,跟聪明人说话,最好直接一点才好,省得废话。 王才人眉头微皱,这小太监不知是被谁欺负的很了,竟然敢闯进东宫暴起伤人。此间,便是不曾威胁她和李翠儿,这小太监都是脱不了一死的下场。 王才人暗自焦虑,若这小太监还有后路,她和李翠儿摆出身份稍加哄劝,说不得还有转机。可这小太监已知没有后路,这事便难善了,说不得,真会对她和李选侍不利。 狗急跳墙! 对这种人,还是不要蒙骗的好。念及此处,王才人便问道:“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亦无意伤害二位,只要二位能帮我逃出宫去,我保证二位毫发无损。”说到这,良臣顿了一顿,“一根毛都不会掉!” 闻言,后边的李选侍倒没怎样,王才人却是脸微红了下,继而很肯定道:“你闯进东宫,伤了人,逃不出去的。” 李选侍没有出声,显然是认同王才人所说,这小太监死路一条。 这不是良臣要的答案,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若真那样,我只能请二位娘娘和我一块上路了…别说,能有两位娘娘陪我一起去黄泉,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话音一落,眼中凶光复现,已是有伤人之意。 王才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李选侍也慌了,颤声道:“你是何人名下?上头是哪位公公?你莫要急,出宫未必没有办法。” “噢?”良臣一喜,看向李选侍,直言道:“我不是宫中人。” 李选侍和王才人都是一愣,后者疑惑道:“那你怎么进的皇城?” “这个,王娘娘就不必问了。” 良臣没空跟这两个女人解释自己的来历,正准备上前问李选侍出宫的法子,王才人却突然挡住他,低声道:“我有办法让你出宫,只是,我若放了你,别人却饶不了我。”说完,王才人眉间动了一动,看神色,竟是指向李选侍。 良臣若有思悟,这王才人竟是想要借刀杀人,只是,她真有办法让自己出宫么? 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帮王才人这个忙,在那沉思,片刻,咬牙做了决定,信这女人一回,毕竟,李选侍的名声没有她好听。 良臣拿着木栓就朝李选侍走去,王才人身子一闪,避到了一边,脸上却是惊恐无比的样子。 李选侍不知道王才人说了什么,但见那少年拿着木栓向他走来,眼神凶狠无比,一下惊恐起来,突然冲出,却不是撞向魏良臣,而是撞向王才人。 “你干什么!” 王才人没有防备李选侍突然冲向自己,身子被她顶得往后失去重心,站立不稳,一下栽倒在地,脑袋重重撞在地上。 “砰咚!”一声,但见王才人手脚抽搐了下,旋即便就不动了。 “你找死!” 良臣大怒,甩手将李选侍推到一边,冲上去要扶王才人起来,可拉起她的身子一看,心一下凉了。 王才人额头满是鲜血,脸上、地上也都是血,鼻间竟是一点呼吸也没有。 死了?! 良臣傻眼了:朱由校的生母竟然提前十年死了,这,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她死了,我怎么办! “她…她…怎么了?” 李选侍被地上的血吓坏了,也是失了分寸,呆呆的望着一动不动,脑袋垂在脖子下的王才人。 此刻,良臣万念俱灰,怔怔的抱着王才人的身子。许久,他松手将王才人放下,然后缓缓走向李选侍,步伐沉重,面目更是狰狞可怕。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良臣真是觉得天塌了,他现在只想掐死李选侍,这个愚蠢的女人不应该现在就杀死王才人,她得十年后,十年后,不是现在! 完了,一切都完了,现在死的不是小太监,而是皇帝的儿媳,太子的女人,皇长孙的生母! 这件事一定惊天动地,任良臣生得三头六臂,他都不可能脱身了。 现在,或许最美好的局面,就是拉着李选侍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一男二女做个伴。 “别,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有心的,我哪知道她这么不经摔…” 李选侍被良臣的样子吓坏了,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别杀我,我肚子里有孩子,你不能杀我,一尸两命啊…” 闻言,良臣的手停在了李选侍的脖子前,犹豫不决。 他真能狠下心掐死一个孕妇? 第六十五章 这东宫,我说了算!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左右是个死,还不如干死你! 良臣是想不到脱身的办法了,他也不愿自己死就死了,还担上杀死朱由校生母的罪名,这样将来说不定就会坑叔了。虽说,没了他,二叔的将来会更糟。 于是,他将双手向前一推,力道也为之一紧,死死的掐住了李选侍的脖子。 他要这个女人给他陪葬! 顺便,也减轻一点自己的罪孽,因为如果没有了西李,朱由校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不!…呃…” 被掐之后的李选侍立即感到呼吸不顺,她涨红着脸、张大着嘴巴,哀色之中带着恐惧望着魏良臣。 她不想死,她真的不想死。 她拼命挣扎,可怎么也摆不脱眼前这少年如铁箍般的双手。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窒息感也越来越强,她无奈的认命了,视线中,王才人的尸体一动不动的躺在那。 霎那间,李选侍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是为自己无意杀死的王才人而哭,而是为自己,为自己肚中的孩子而哭。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李翠儿竟然会是这样窝囊的死去。 她可是做了无数次梦,梦中,大内的李花全部盛开,世人争相述说她西李将贵为皇后! 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李选侍心死如灰。 梦中,都是骗人的。 时间静止了,静止在这一刻。 眼看着李选侍已经无法呼吸,下一秒就会死去时,突然,良臣的手松了开来。 他终是无法做到扼死一个孕妇,哪怕这个孕妇将会害死他。 良心,该死的良心,该死的仁慈,该死的道德。 良臣紧握着双拳,他恨死了这命运,恨死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切! ……… “咳…咳…” 浑身瘫软的李选侍趴在地上不住咳嗽着,每咳嗽一声都用力呼吸一口,贪婪而又无比渴望。每一次用力呼吸,都会让她那已经饱胀的双峰变得更大。 她本就极美,色冠东宫,否则也不会迷得朱常洛晕头转向,将她当作宝一般捧在手里,任她越过太子妃郭氏,在这东宫为所欲为。 现在,怀胎三月的她,更美。 一种真实的美,没有任何掩饰,最纯真,也是最人性的美。 这种美,来自于恐惧,来自于绝望,更近似劫后余生的美。 恍惚中,良臣有点看痴的感觉。 喘息稍定后,李选侍不再动了,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地上。 良臣也没有动,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 体验到死亡滋味的李选侍沉浸在活的自由之中,良臣则是沉浸在迷茫中。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就这样站着挺好。 许久,一幕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如火山爆发般,李选侍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胸前全然曝光,就那么冲向魏良臣,然后用她那秀拳不断的捶打着对方的胸膛,声嘶力竭的喊道:“杀我啊,杀我啊,你为什么不动手了,为什么!…杀我啊!…” 良臣猝不及防,也没有阻拦,任李选侍捶打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李选侍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在那呜咽啼哭。 女人… 良臣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准备离开这里,虽然李选侍撵走了太监和宫女,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过来。毕竟,这东宫已经有三个人被他袭击了。他只是想离开这里,却没有再想怎么脱身,他知道,他走不了的。 被抓之前,良臣只想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他真是受够了,他太委屈,也太郁闷了,亏得自己前世写了那么多主角,为他们加了那么多光环,怎么轮到自己时,就什么光环也没有。如果说有,这光环上写着的也不是主角,而是傻帽,呆瓜,笨蛋。 良臣想到了那个一心想要切他鸟的刘若愚,一点恨意也没了,因为他终是明白过来,刘大珰那真是一心一意为他好啊。 留得青山在,没鸟又如何? 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也不知这皇城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良臣叹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李选侍。这一眼,他多看了几秒,因为,李选侍的身体很好看,男人的本能保使他多看了几眼。这无关生死危机。 朱常洛那个病鬼,还真是有福气。 回过头再看地上的王才人时,良臣很是愧疚,这个可怜的女人,算是他魏良臣带来的蝴蝶反应第一个受害者,也是最后一个受害者。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可又有什么区别,她本来还能多活十年。 同情、可怜、惋惜的摇了摇头后,良臣默默的向着外面走去,身后,却传来李选侍的声音:“你要去哪?” “我活不了了。”良臣没有停留,他害怕自己转身后,会忍不住还要去掐死李选侍。 “为什么活不了?你不就是想出宫嘛,那贱人能帮你,难道我就不能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李选侍的心境竟然变得很强大,她直面着先前还要掐死她的少年后背,再也没有一点恐惧。 这话,让良臣下意识的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李选侍,只是,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王才人死了,这事闹得太大,我不可能脱身的。” “这贱人死了就死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出人意料,李选侍的话真是出人意料。 良臣愣在那里,半响,方指了指王才人的尸体,强调道:“她可不是我杀的。” “是我杀的又怎样?”李选侍面若寒霜,对地上的王才人视而不见,只盯着魏良臣,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着出宫,就得听我的。” “怎么听你的?”良臣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指着王才人的尸体,恨声说道:“她可是皇长孙的生母,是东宫的才人!” “是又怎样?”李选侍言语中透着一股自信和底气,“这东宫,我说了算。” “这东宫,你说了算?!” 良臣喃喃自语,突然,他很想扇自己一耳光,他怎么就把这岔给忘了,这东宫,还真是眼前这该死的女人说了算! 第六十六章 我若被抓,就那么说 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东宫,的确是李翠儿说了算。 她没有吹牛,虽然她只是一个选侍,上面有太子妃和才人,下有淑女,还有一个女人和她并为选侍。 但东宫的主人却只听她一个,或者说,未来的泰昌帝是一个极度怕老婆的女人,这个老婆就是李翠儿李选侍。 正因如此,李选侍才能肆无忌惮的打死帝国未来继承人的生母,架空太子妃郭氏,最后在丈夫快死时当时文武大臣的面,威逼请封皇后,而朱常洛对此却是不敢不从,天启帝朱由校登基后也是不敢追究母亲被杀之仇。 这对帝王父子真的被李选侍弄怕了,发自骨子里的害怕,以致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西李,就是这么一个奇葩的女人,史无前例的女人,她强悍无比,她胜券在握,她原本可以登上一个女人能够坐上的最高位,结果,却是灰溜溜的消失在世人眼前。 传奇的一生。 不管将来这个女人会如何,眼下,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东宫,就是她说了算。 良臣重新审视起他刚才想亲手掐死的女人,这个女人很美,也很有价值,自己怎么就糊涂到想杀了她呢? 只是,不管什么人,总有一个成长史,十年后或许没有人敢过问王才人的死,但现在,恐怕这位李选侍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吧。 良臣可不想被一个愚蠢的女人给骗了,那样显得他更白痴。 哪怕,除了李选侍外,他已经没有救命稻草。可,他不想这根救命稻草也是张画出来的大饼。 于是他皱了皱眉头,闷声道:“你杀了王才人,小爷不会放过你。” “不,” 李选侍摇了摇头,缓步上前,她身材高挑,比良臣还高了少许,放在后世的话,绝对是个可人儿。 良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可人儿,视线很自然的落在了对方的胸脯上,内心却很单纯,因为他根本没心思想那种事。 李选侍注意到良臣的目光看在哪,她俏脸一沉,将衣襟并了并,然后微哼一声,就停在了王才人的尸体边,冷冷说道:“这贱人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 “娘娘要这么说的话,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良臣不乐意了,你李翠儿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之间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还能不能愉快的达成一桩不可说的生意了? 见魏良臣色变,李选侍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嘲讽,她道:“怎么,你害怕了?” 良臣纠正道:“娘娘,我可不是害怕,而是感到好笑。娘娘这是要将脏水都泼在我身上喽?” 李选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闯进东宫,想来已经被人撞到了吧?” “娘娘这是明知故问了。”良臣轻轻踢了踢脚下染血的木栓,他不是被人撞到,而是已经砸倒三个了。 “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怕的。”李选侍低头看了眼王才人,“你不妨将她也认了,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良臣很是无语,但不得不承认西李说的挺有道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左右他是死路一条,多背个人命又有什么打紧。 只是,他干嘛要做这好人好事? “娘娘打的好算盘,只可惜我这嘴不牢实,要是被人捉了去,有些事情都不用严刑逼问,我就会痛快招了。” 良臣“嘿嘿”一声,王才人也好,李选侍也好,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想借刀杀人,一个则是想祸水东引,洗白自己。 难道我魏良臣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好利用么? 真是鸟不可忍! 唉,不过也难怪自己前世写小说那么扑街,老以为笔下的主角乃现代人转世,必然见识技能高人一等,明明什么都不会偏还处处装逼,还每回都成功让配角们震憾无比,结果轮到自己来真的,遇大事处变而不惊这基本原则怎的就没了呢。跟个无头苍蝇般在皇宫乱撞,不把自己搭进去才他娘的有鬼呢。 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活该,没本事你还嘴欠,自找的倒霉。老老实实呆在梨树村,一心保命,十年后自有富贵加身,何必这么火急火了的奔京师来呢。 大智若愚,老实才是福噢。 后悔药,良臣是吃不得了,他现在也只能是见招拆招,看看这西李故弄的什么玄虚。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捉得了你。”李选侍自是不会被良臣恐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气,刚才,她明明怕得要死。 “娘娘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吧。”良臣不为所动。 “我说过,这贱人是你杀的。”说话间,李选侍将额头上的一梢长发拨到一边。 “娘娘倒真看的起我。”良臣撇了撇嘴,明白西李打的什么主意了,人是他杀的,自然不关西李的事。 低头想了想,良臣决定打开天窗户说亮话,他问道:“我有什么好处?” “我能保你不死。”李选侍很肯定的回答。 良臣心中一动:“怎么个保法?” 李选侍看了眼良臣,道:“你藏在我宫中,过些日子,我自有办法让你出宫。” 良臣摇头:“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娘娘那未必就安全。” 李选侍冷笑一声,道:“这东宫,还没人敢搜我西李的屋。” “这…”良臣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没有选择,要么出去送死,要么听我的。”李选侍忽的有得意之感,刚才这少年活生生的要掐死她,现在,却只能被她拿捏。 几个呼吸后,良臣突的问道:“娘娘,要是小爷知道王才人是你杀的,会如何?” “你还是关心你自己的小命吧。”李选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很是难看。 良臣点了点头:“娘娘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若被抓,必然供称…侵犯了娘娘,而王才人则是因为抗拒不从而被我失手打死。” “你!” 闻言,李选侍险些气晕过去,身子抖得不行,恨不得上前给魏良臣几个耳光。 见状,良臣则是心中大定,看来自己活命有望。 西李最大的弱点就是将名节看得太重,以致移宫案时东林党的左光斗诬陷她想学武则天,赖在乾清宫是想勾引儿子朱由校,西李一气之下,竟然就从乾清宫搬走了,从此退出历史舞台,成全了东林党。 所以,只要掌握住这一点,西李就不能不为良臣所制,要不然任她多强悍,多美貌,多得太子宠爱,一个失了贞的妃子总是无脸再在东宫了。 “娘娘还是赶紧带我走吧,要不然只怕便迟了。”良臣提醒了牙关咬得紧紧,恨得不行的西李。 李选侍长长呼吸一口,深深看了眼魏良臣,铁青着脸向外走去。良臣不敢耽搁,忙紧跟在后,以头垂得低低,唯恐被人看见。 第六十七章 娘娘,宫里出了事 东宫有四殿,分别是奉宸宫,勋勤宫,承华宫、昭俭宫。各宫都对应一门,分别为韶舞门、丽园门、撷芳殿、荐香亭。 王才人所居昭俭宫位于东宫西边,太子妃郭氏所居勋勤宫位于东宫正中,而李选侍所居的承华宫则在东宫北边,另外一座奉宸宫则是东李和刘淑女等嫔妃居住。 昭俭宫的宫女和太监都被李选侍撵走了,良臣跟着李选侍出来之后,心里很慌,生怕路上被人撞见。 不过一路走来,却没发现多少宫女太监,有的远远看到李选侍过来也是吓得溜之大吉。 想来,西李娘娘杀奔王才人处的消息已是满宫皆知,太监宫女们知道西李娘娘惹不得,没人敢来自讨没趣。 李选侍这一路脸一直黑着,几次想停下来叫人将后面的小尾巴拿下,但终是不敢这么做。 她倒不是真怕这少年会将王才人之死真相叫嚷出来,而是怕这少年真会瞎说害了她的贞节。 王才人的死固然会让小爷恼怒,李选侍却有办法哄得小爷不治罪于她,对自己那位懦弱胆小的丈夫,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事关自己的名节,李选侍却没有这个底气和勇气去揭穿闯进东宫的少年。她并非处子,这种事又如何能自证清白呢。 回到承华宫后,李选侍的贴身宫女看到娘娘带回来一个小太监,很是眼生,都觉奇怪。 “没我的吩咐,从今天起谁也不准出宫,也不准对外宫的人说一句,另外,任何人都不能进我的寝殿,否则,杖死!” 李选侍瞪了眼两个贴身宫女,朝魏良臣看了眼,后者忙会意过来,低头随她进去。 两个宫女吓得低头吐了吐舌头,均是猜测自家娘娘是不是在王才人那里吃了亏,要不然怎么这么大火的。越看越像,因为自家娘娘衣衫都不整了,想来是被王才人撕的厉害。 回到自己的寝殿后,李选侍方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十分烦燥的拿起桌上用冰块冷镇着的西瓜汁,饮了几口后才觉心凉,同时也心静下来,可旋即却是一阵腹痛。 “唔…” 腹中传来的巨痛让李选侍眉头紧皱,脸色也是白得吓人,额头上更是疼的渗出汗水。 见状,魏良臣吃了一惊,这节骨眼,西李可不能再出事了! “娘娘,你怎么了?” “我…” 李选侍痛苦难言,却是不想这少年问,捂着肚子朝魏良臣摆了摆手。 良臣犹豫了下,退后两步,可看西李的样子却是越发痛苦,他担心会出什么事,迟疑一下,还是上前扶住了她。毕竟,他现在和西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有事另一个都不会好过。 因为不知道西李是什么病因,良臣没敢乱来,只是伸手按在西李肚子上,小心翼翼的替她轻揉起来。 西李怀胎三月,腹部已经微鼓,良臣的手按在上面,有别样的感觉。 良臣是好心,可李选侍却不想领这情,她一点也不想这少年揉自己肚子,可是疼的既说不出话,也动不了,甚至随时都会虚弱的栽倒在地,只能任由这少年扶着她,在她的肚子上轻揉着。 殿内,一片安静。 一个少年半扶半抱着一个少妇。 半响,不知是自己不疼了,还是良臣的按揉有了效果,李选侍的痛感开始减弱,然后慢慢的不再疼。 “把手拿开!” 一等稍好,力气稍复,李选侍就迫不及待的打了一下魏良臣的手臂。 良臣忙松开了手,一脸无辜的看着李选侍。 好心没好报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救命稻草的份上,我能这么委屈自己? 李选侍想斥骂什么,可却无从骂起,只得微哼一声。 良臣在地上半蹲着,不敢动,时间久了,腿麻,也有些无聊,便试探着问道:“娘娘,我躲哪?” “这…” 这个问题难住了李选侍,她这承华宫地方倒是不小,可内中也住着太监和宫女。而这少年身份特殊,背着人命,自是不可能让他和太监们住一块。宫女的房中更是不可能。她可得防着这少年讳乱宫闺呢。 “就躲我寝殿。” 李选侍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安排,虽说男女共处一室实在不方便,但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好的办法了。不过,这样也好,有她看着,这少年当也不会乱来。 “噢。” 良臣应了一声,没有多想,觉得这安排挺好。外面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藏在太子宠妃的屋子里。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乱翻东西,也不要乱走动,更不许乱看。”李选侍面有寒霜。 良臣没有应声,而是站了起来,打量起李选侍的寝殿来。 李选侍见了,自是着恼,偏无处可泄。 承华宫是东宫四大殿最好的一间,就是太子妃郭氏的寝殿也不如这里,平日太子朱常洛也多是住在此。不过自从李选侍怀孕之后,朱常洛便不大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李选侍敢将魏良臣藏在这里的原因。 在殿中晃了一圈后,良臣自个搬了个锦凳坐到角落里,李选侍不想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对她说话。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有宫女在外面禀道:“娘娘,王公公求见。” “他来做什么?小爷回来了?” 李选侍眼皮子没来由的一跳,王安是太子伴读、贴身内侍,还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他过来了就意味着小爷也来了,这让李选侍心里一惊。 好在宫女说只王安一人过来,太子没有来,李选侍心中一定,吩咐宫女让王安进来,尔后朝魏良臣看去。 良臣很是乖巧的潜到了李选侍的寝床下,想想不安全,直接钻了进去。 “老奴见过娘娘!” 王安进殿之后给李选侍行了礼,虽自称“老奴”,但实则王安并不老,今年不过才四十岁。 “王公公免礼。” 李选侍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但对这王安倒还是待见,因为她知道,自家丈夫对王安非常信重。 “王公公不在小爷身边,到我这做什么?”李选侍有些奇怪,王安平日从不一人来见自己的。 王安道:“娘娘,宫里出了事。” “什么事?” 李选侍心下一跳,床底下的魏良臣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第六十八章 相对两无言 三更,求点推荐票,有底气,大家给个面子,好不? 至于读者关心的更新问题,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上架之后,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更新量。 ……… 虽然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但是真等来到时,不管是李选侍还是魏良臣,都是忍不住的心慌。 做贼,总会心虚,况还死了人。 “有外宫的人闯进宫中,还打伤了咱们东宫的人。”王安的语气很是忧虑。 李选侍一愣:“伤了人?死人没?” 王安摇头道:“人倒是没死,就是受伤了。” “那便好,可知是什么人闯进了东宫?”李选侍心道多半王才人的死还没被人发现,要不然王安不会这么说。 “老奴也不知道。” 王安有些愧色,他是司礼随堂太监,主管东宫的大珰,现在东宫却出了这等大事,他却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心下实在是汗颜,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子的信重。 “那你还不快去抓人,到我这做什么?要是让那贼人再伤了人,亦或打死了人,如何了得!”李选侍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遇事的正常反应。 床底下的良臣为西李点了个赞,这句话可是个伏笔,等会王才人之死被人发现后,凶手自然而然的就水落石出,谁也不会怀疑到西李头上,哪怕她大张旗鼓的去找王才人大闹。 王安忙道:“是小爷吩咐老奴到娘娘这来的。” “噢?”李选侍一怔。 王安解释道:“小爷听说宫里出了事,很是担心娘娘,所以让老奴过来看一下。” 李选侍心里一暖,对王安道:“我这里没事,让小爷担心了。”稍顿,又问:“小爷何时回来?” “因郭学士的事,小爷这几天茶饭不思,总是担心,故而今日进宫求见皇爷,想为郭学士开脱一二。这点,尚在宫中。” 郭学士说的是前礼部尚书郭正域,他是太子东宫讲师,因伪楚王案和当时的首辅沈一贯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妖书案发生后,沈一贯趁机诬陷郭正域,导致他被东厂锁拿,已然关了三年多。太子为救其师傅,这几年不断托人营救,但是人却迟迟不被放出。 这件事,李选侍不止一次听丈夫说起过,并且经常见丈夫为了老师哀声叹气,自是印象深刻。她关心的问道:“那皇爷可见了小爷?” 王安一脸苦色:“未曾见。” 李选侍神情一黯,皇爷最是不待见小爷,这一点何止是宫内,全天下都知道。也不知自家这公公怎么想的,既已立了小爷为太子,怎的还是这个态度的。 “王公公自去忙吧,务必要将那贼人找出。”李选侍有些烦燥,下了逐客令。 王安微一行礼,恭身退出。 待人走后,良臣从床底下爬出,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嘟囔道:“娘娘赶明得叫人把床底下打扫干净,要不然,我这可吃不消。” “闭嘴!”李选侍好不着恼。 “闭嘴就闭嘴,你凶什么?” 良臣一滞,乖乖闭嘴。 王才人之死,终是没有瞒多久,很快昭俭宫的太监就发现了王才人的尸体。消息迅速传到王安那,传到了太子妃郭氏和李选侍这里,整个东宫都被惊动了。 为防意外,王安特意给各宫调拨了人手,李选侍的承华宫外也多了几个壮实太监驻守。 宫里,李选侍和魏良臣一人坐在一只凳子上,只是,距离却很远。 两人远远对望,谁也不说话。 君在床那头,我在床这头。 ……… 午门左掖门外,27岁的太子朱常洛心神不宁的望着大门紧闭的宫城,心里烦燥无比。 八年前,当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册封为太子时,他很是扬眉吐气,他以为从此以后自己的父亲会正眼看待自己,会像对福王一样宠爱自己,将自己当成真正的儿子,当成帝国的继承人对待。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依旧那样对他,依旧当他这个儿子不存在,依旧刻薄得令他无比寒心。 今天,若非为了老师的事情,朱常洛绝不会求见自己的父亲,哪怕他知道结果,可他依旧来了。 他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希望,带着那么一丝幻想,他期盼着紧闭的午门会缓缓打开,让他能见到已经多年未见的父亲。 门,却始终紧闭着。 太子贴身内监韩本用见再这样等下去不是个事,便劝道:“殿下,家里出了事,是不是先回去?” “不就是外宫的人闯进去了么,多大个事?慌什么!”朱常洛不快的瞪了眼韩本用。 韩本用吓得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片刻,朱常洛叹了口气,对韩本用道:“你替我传话给东厂。” “殿下要传什么?” 韩本用抬起头,等着小爷发话。管东厂的是司礼监掌印陈矩,小爷这话自是传给他听的。 朱常洛犹豫了下,缓缓说道:“你告诉他们,饶得我师,便是饶得我也。” “这…”韩本用一凛,小爷这话可是很重,不知陈公公听了,会作何感想。 “还不快去!” 朱常洛一甩袖子,再次看了眼紧闭的午门,无奈的摇了摇头,返回东宫。半路,却有东宫内监火急火了赶来,告诉他皇长孙生母王才人被害。 “什么?!”朱常洛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怎么会,怎么会?…” “王公公已封了家里,叫奴婢过来问小爷,这事怎么处置?”内监等着朱常洛示下。 “什么怎么处置,这么大的事,当然是传锦衣卫了…等等!…”朱常洛一个激灵,问那内监:“王安怎么说?” 内监忙道:“王公公说,家丑不可外扬,以免有心人生事。” 以免有心人生事? 朱常洛眉心一动,知道了王安意指何处,他沉吟片刻,吩咐这内监:“你马上回去传话给王安,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这事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尤其不能让贵妃知道,否则,我苦矣。” “小爷放心,奴婢这就去传!” 传话的内监是王安精选的,跑的颇快,很快就消失在朱常洛面前。 第六十九章 你不能窝里横啊 从王才人之死到太子朱常洛返回东宫,不过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王安却带人几乎将整个东宫翻了个底朝天,但却一无所获。 东宫,什么样的谣言都有,甚至有人说,那个贼人是受人指使进东宫行剌小爷的。 受人指使? 受谁人指使? 没人敢说,但却人人心中有数。 这谣言越传越广,令得宫人太监们都是忧心忡忡,若非王安及时封闭东宫,只怕这谣言已然传遍大内。 届时,恐是轩然大波,说不得就是朝野动荡,国本有危了。 四岁的皇长孙朱由校还不知道生母被害的消息,这当口东宫众人忙着找贼人,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这位小小爷。还是太子妃郭氏在听取王安奏禀之后,询问了皇长孙的安危,王安才吓得赶紧带人将朱由校护送到了勋勤宫。 郭氏是平民之女,万历二十九年被册为太子妃,曾为太子生了一个女儿,可惜去年夭折了。 朱由校跟着王安进了勋勤宫后,却怎么也不肯住在这里,嚷着要回去找母亲。 郭氏不知如何哄劝,更不敢告诉朱由校真相,急得团团转。 关键时候,王安进言,说皇长孙平日最喜乳母客氏,不妨将客氏唤来妥为照顾。 郭氏立问客氏在哪,宫人问询后得知客氏正在东李处照顾怀孕的刘淑女。 “叫客氏马上过来,刘淑女那里让东李再拨两人,速去。” 郭氏不容置疑下令,现在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又不在,她身为太子妃,理应出面处置。虽然平日她不与人争,表现得处处退让,但关键时候,她还是能担得起重担的。 当下就有内监前去奉宸宫传唤客氏。 正在东李处照顾刘淑女的客印月尚不知道宫中发生了大事,传唤内监也不与她说,只说皇长孙吵闹,郭娘娘让她前去哄劝。 客印月一听,不敢怠慢,忙跟内监去了勋勤宫。一进殿,就看见正坐在地上哭泣的皇长孙,边上几个太监宫女都是束手无策。 正满面愁容的郭氏见到客印月,忙叫她赶紧哄一哄皇长孙。客印月向郭氏行礼之后,便去抱朱由校。 “客妈妈,你来的正好,我不要呆在这里。”朱由校一见乳母,甚是高兴,激动的抱住客印月。 客印月不知道太子妃为何不许皇长孙回去,她也不敢问,将朱由校抱在怀中哄了起来。 别说,皇长孙还真是听客印月的话,几句话一说,他便不闹了,只吵着要吃奶。 客印月忙将胸衣兜起,当着太子妃郭氏和一众宫人内监的面喂皇长孙吃起奶来。 客氏汁水很足,离的近的宫人都闻到了奶香味。 朱由校吃的很是香甜,民间百姓家的孩子,多是半岁就断了奶,也独他这皇子皇孙,才能几岁了还不断奶。 吃着吃着,朱由校便睡着了,客印月这才将他放下。因为皇长孙的小嘴一直咬着她那里,客印月还是皱了下眉,才将皇长孙的小嘴弄下。 郭氏吩咐她道:“你带皇长孙到后殿去,好生照顾着。这几日你哪都不要去,就留在我这照顾皇长孙。” “是,娘娘。” 客印月依言将皇长孙抱到了后面,却不知,殿下一众内监中有一人正喉咙猛咽着,此人便是王安名下的奉御魏朝。 待客氏抱着皇长孙去了后殿后,郭氏方问王安宫中情形。 王安忙道:“回娘娘话,宫中都已找遍,却是不见贼人踪迹。老奴以为,这贼人怕是已经潜逃出宫。” “不管是否潜逃,各宫的安危你都要仔细着,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懂,等小爷回来后由他处置吧。” 郭氏又吩咐了几句,让王安退下。 “公公,这事,是否要说于西李知道?”从勋勤宫出来后,王安名下奉御魏朝见左右无人,上前低声说了句。 王安停下脚步,看了眼魏朝:“什么事要说于西李晓得?” 魏朝朝勋勤宫瞄了眼,低声道:“皇长孙的事啊。” 闻言,王安脸色微变,不悦道:“你跟在咱家身边也多了,怎的还是分不清轻重?到底是西李是太子妃,还是郭娘娘才是?” 魏朝一慌,忙道:“奴婢多嘴!” 王安摇了摇头:“小爷回来之前,你给我盯紧了,再要出了叉子,咱家没脸,你们也不好过。” “公公放心,奴婢省得呢!”魏朝连忙点头。 王安这会很是头疼,这到底是什么人闯进了东宫,杀害了王才人?是误打误撞,还是真是受人指使。若是前者的话,还好办些,若是后者的话,这事情可就棘手了。难道宫中那位真的容不得小爷在世,要下这狠手吗? 先前,西李跑到王才人那里大闹,紧接着王才人便被人害死,这事,和西李又是否有关系? 半响,王安叹了口气,自从争国本以来,东宫都是众矢之的,小爷虽贵为太子,可行事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渊,只恨宫中那位将他忘记,何曾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只怕风欲静而树不止了。 ……… 朱常洛是申时三刻回的东宫,回来之后首先听取了王安的奏禀,稍后,便传令打开宫门,命一切如常,同时命人上报王才人病故,安排丧事。 安排完这一切后,朱常洛去了太子妃郭氏处看望长子,并留在了那里。 承华宫,西李一直担心小爷回宫之后会到她这里来,可是等到晚上,也没见小爷过来,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怒。等宫人过来说小爷是去了太子妃处,她不由气得将一只茶碗砸在了地上,吓得那宫女赶紧退了出去。 “娘娘干嘛发这么大火,小爷不来不是正好?”良臣莫名奇妙,你西李现在可是私藏着一个男人在屋里,这节骨眼,还敢想着自家男人过来? 李选侍看也不看良臣,就骂了句:“你给我闭嘴!” “我这都闭了半天嘴了。” 良臣很是委屈,他是见不得光,可和你西李总算是难友,你不能窝里横啊! ...... 感谢刘爸爸的小金库拨款100元打赏! 第七十章 娘娘,我们忘了皇长孙 “不说话,要不了你小命。”李选侍没好气的瞪了眼一脸委屈的魏良臣,对这个少年,她真是又恨又烦。 “娘娘这是威胁我?…哼哼,娘娘你可得明白,鱼死了,网也会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西李这句话让良臣犟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现在地位似乎十分的低下,西李有点自视甚高,不将他魏小千岁当合作伙伴了。 不错,虽然他和西李达成了一桩不可说的交易,但这不意味着他魏小千岁就得捧着对方啊。 主席说过,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憋了半天的良臣,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西李身上找到自信,找到属于男人的自信。 这个女人不简单,嚣张的气焰必须打下去。 须知,你魏二爷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大有来头的。 “你!” 魏良臣的威胁让李选侍气得说不出话来,天知道哪冒出来的无赖子! 她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我渴了。” 良臣将小凳子搬到西李身边,旁若无人的端起刚刚宫女送来的冰镇梅汁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发出啧啧声。 李选侍俏脸气得乌黑,偏是发作不得。 大夏天,一碗冰镇的梅子汁下肚,那舒服,真是天空飘来五个字,真他娘的爽。 见西李黑着张脸,良臣很是得意,起身拍了拍肚子,突然不动了,然后干笑一声:“娘娘,听说过人有三急么?” “哼!” 李选侍不理良臣,这无赖少年越发的让她讨厌。 “娘娘不帮我想办法,我就到外面去尿了。”良臣不信这个邪了,抬脚就要出去。 “站住!” 李选侍是真急了,殿外可是有伺候宫人和内监的,这无赖少年跑出去如何了得! “娘娘说怎么办?”良臣摸了摸肚子。 “那里。”李选侍皱眉伸手指了指床角。 “嗯?” 良臣看过去,发现床角那里有一只恭桶。这恭桶可不一般,上面还雕着百鸟呢。要搁后世,铁定能拍出注双色球二等奖来。 “娘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站着尿的。” 良臣嘿嘿一笑,走到那恭桶前,解开裤腰带,掀起桶盖,摸出鸟儿便一泄如柱,完事,还抖了几抖。 舒坦,憋了大半天,真是舒坦。 这感觉,比什么都爽,良臣呼了口气,回头看西李。 李选侍哪会看他小解,这会正背对着他,恨得不行。 不过,她很清楚,刚刚这无赖子说的那句站着尿什么意思? 还不是提醒她,万一他被人捉住了,你李选侍的名节定然不保。 西李现在颇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良臣想了想,没有太过剌激西李,对方能明白自己不是省油的灯就行。 他将小凳子又搬到先前坐的地方,下巴搭在双手上,继续定定的看着西李。 李选侍扭过头去,不和良臣视线接触。 过了一会,良臣喊饿。他是真饿了,打昨天下午起到现在,除了喝口水,他可是滴米未进。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良臣今年16岁,可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人在皇宫大内,他可不想亏了自己。御膳房的好东西也不能尽一个人吃吧。 西李却不动,良臣知道对方恨自己,于是换了个语气,笑道:“就算娘娘不想吃,肚子里的小殿下小公主总要吃吧。” 李选侍微哼一声,仍没动,但片刻之后,她却是朝外面喊了声,命宫人进膳。 良臣很知趣的又躲到床下,再次出来时,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只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寻常的家常饭。两荤两素,还有一碗汤羹。 “娘娘平日就吃这个?” “你以为我吃什么?” 良臣挠了挠头,他忘记了朱常洛这个太子可不是一般的穷,并且不但父亲不待见他,连宫中的太监都欺负他。 有一次大冬天到重华宫进学时,朱常洛屋里连个暖炉都没有,而外面的太监却围着炉子烤火。讲官看不过去,让太监们过来给朱常洛上暖炉,结果那帮太监理都不理。 由此便能看出,朱常洛这个太子当真是人见人欺啊。连带着,他这东宫的伙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它硬件条件也是不行,否则,何以连个宫门守卫都没有呢。 从饭菜还冒着热气来看,良臣判断饭菜肯定不是从尚膳监送来的,应当是西李自己宫殿开的伙。 良臣没有多问,因为一件事让他犯难。 桌上只有一付碗筷,他用什么吃? 李选侍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她不可能吩咐宫人再送付碗筷来,于是,最终的结果是西李吃完之后,将碗筷默不作声的递给了良臣。 良臣哪会嫌弃呢,擦也不擦,就往碗中装了饭,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放下筷子,见西李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什么,良臣看了她片刻,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有着十分的可操作性,对西李,对他魏良臣,甚至对二叔都有好处。 甚至,这本来就是会发生的事,只是,他将时间提前了十年。 如果西李能够听从自己的安排,良臣所面临的难题都将一应而解。 重生这么多天,他终是脑袋开了窍,提前布盘了。 “娘娘,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李选侍抬起头看着良臣。 良臣吐出三个字:“皇长孙。” 李选侍冷冷道:“提那个贱人生的做什么?” 良臣笑了笑,缓缓说道:“娘娘你最好要明白一点,皇长孙可是小爷长子,当今皇爷的长孙。” “是又如何?”李选侍声音仍是冷淡,正因为王才人生下了皇长孙,她才恨那个贱人。 “娘娘可曾想过,皇爷哪天要驾崩了,小爷必定登基为帝,届时,这皇长孙不就是太子么?” “关我何事?” “当然关娘娘的事了。”良臣直翻白眼,这西李真是个榆木脑袋,放着现成的宝贝不去动手抢来,还等什么? “如果娘娘现在跟小爷提出,将皇长孙收养在身边,当成自己儿子养,试问将来皇长孙登基之后,会如何待娘娘呢?王才人已死,将来顶多也就是个追赠,而娘娘说不定就是太后了。” 这番话让李选侍颇是动心,但旋即却摇头冷笑:“小爷未必就一个儿子,日后谁是太子说不准的事。”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良臣看在眼里,也是暗自冷笑,你那肚子出来的必定是个没鸟的。就算有鸟,也轮不到他。 “任小爷儿子再多,太子只能是皇长孙。有小爷这现成例子在,难道娘娘以为别的皇子有机会成为太子?” 第七十一章 你敢诅咒小爷! 西李不是真的愚蠢,她只是有时候不动脑子,或者说她总以为自己能够摆平一切。说白了,丈夫朱常洛对她的无条件宠爱和服从,让她变得目空一切而矣。 因此,只要动了脑子,西李便能明白魏良臣在说什么。 这无赖少年述说的是一个事实,铁一般的事实。 她的丈夫朱常洛就是长子,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长子,一个宫人生下的儿子,可即便如此,在外朝的压力下,皇帝也不得不让这个他压根就不想要的儿子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所以,不管西李肚子里怀的是不是儿子,太子的位子都不可能落在她儿子头上,永远也不会。 她可以争,那样的话,就又是一桩“争国本”,到头了,她就会跟郑贵妃一样被外朝厌恶,并且,也不会得偿所愿。 既然如此,她就得思量一下,那个贱人生的成了太子,成了皇帝后会怎么对她。 “他不知道,不知道…” 李选侍有点惊慌,因为她想到了万一朱由校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她害死的,那她的下场会如何。 良臣需要的就是西李这个反应,她若真猪不怕开水烫,那他还真是为难。 “不管知不知道,娘娘总要末雨绸缪,只要娘娘将皇长孙收养在名下,那么,你便是她的母亲。” 历史上,朱由校知道自己的母亲被西李殴打致死,可同样也没拿西李如何,原因就在于古人以孝治国,西李再不好,总是你的养母。 养母也是母,朱由校身为天子,天下臣民表率,仅此一条,便注定他无法弑母。有天大的怨恨,也得憋着。 从字面上看,良臣是实心实意的为西李着想,避免她将来被朱由校收拾。更深层面,良臣则是想推西李一把,让这个因为太过看重名节导致被东林翻盘的女人,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西李若光明了,二叔自然也就光明,连带着,他魏小千岁就更加光明了。 虽然,没有西李,二叔一样能杀出重围,但是做人嘛,都希望顺风顺水,哪里会希望百般曲折,好事多磨呢。 再深一层,则是良臣为二叔,也是为自己买的一个保险。 太子妃郭氏早死,朱由校生母王才人也死了,信王朱由检的生母刘淑女也没活到儿子登基,这样一来,西李以养母的身份,再有他魏小千岁从中参谋,肯定会被朱由校尊为太后。 太后都是自家人了,试问,还有什么事情不好办? 将来哪怕朱由校依旧遇难,有太后发话,未必就要“兄终弟及”了。退一万步,就是朱由检依旧继承皇位,只要西李这个太后在,历史便不可能重演。 大明朝的太后可不是尊摆设,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决定皇位归属的。 这个设计是良臣建立在自己这十年庸碌无为基础上的,也是招后手,他算明白了,将未来拯救二叔和老魏家的希望完全放在自己身上,似乎不太稳妥。 鸡蛋嘛,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 有巴巴这条线,朱由校那里算是妥了,再有西李这条线,身家性命就更妥了。 良臣打定主意,自己一定要将西李推上皇后、太后的宝座。 只是,李选侍明白是明白良臣的意思,但她却咽不下这口气。她恨恨道:“我干嘛要替那个贱人养儿子!” “这不是替谁养儿子,而是娘娘替自己铺条路而矣。”良臣很想敲一敲西李的脑袋,他都说的这么明了,对方怎么还冥顽不灵的。你得明白,我可是为了你好! 李选侍哼了一声,她有她的算盘,她道:“小爷尚年轻着,便是皇爷去了,登基之时也是春秋正盛,几十年天子下来,我又何必怕那贱人生的。” 言外之意,等到朱由校登基,她恐怕都不在人世了,有何可怕的。只要丈夫一天是皇帝,朱由校这个太子就一天得恭敬着她,没见自家丈夫是怎么畏惧郑贵妃的么。 是,有丈夫这个榜样在,她西李是没法替肚子里孩子争取太子之位。可有婆婆郑贵妃那个榜样在,她又干嘛要怕儿子呢? 西李这个想法也是正常,并且很现实,因为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那。 然而,她不知道未来自己的倒霉丈夫会那么短命,登基不到一个月就挂了,良臣却知道! “娘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良臣撇了撇嘴,冷笑一声:“万一小爷是个短命鬼呢?” 闻言,李选侍脸瞬间黑了下来,“豁”的一下站了起来,怒不可遏,指着良臣怒道:“你敢诅咒小爷!” 良臣两手一摊:“娘娘,我连东宫都闯了,还在乎什么小爷?况且,娘娘就敢说小爷就一定长命百岁了?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噢。” 李选侍一滞,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 见状,良臣起身走动几步,叮嘱李选侍:“不管娘娘怎么想,反正这件事娘娘最好马上动手,皇长孙万万不能让别人抢了去,要不然,娘娘将来可麻烦着。” 西李哼了声,不置可否。 …… 皇后住在坤宁宫,皇贵妃则住在翊坤宫,翊坤即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 因皇爷宠受郑贵妃,冷落王皇后,所以宫中大小事务都是由郑贵妃打理。 天黑之后,翊坤宫便掌了灯,郑贵妃用完晚膳之后,内监便捧了银作局最新制成的一批首饰宝玩呈给她挑选。 明天是福王长子朱由崧的两岁生日,郑贵妃十分喜欢这个长孙,所以特意要选几件上好的珍宝赐给孙儿。 郑贵妃生于嘉靖四十四年,只比皇爷小两岁,今年不过三十九岁,保养得极好,看着还不到三十的样子。 因为貌美,并且知书达理,郑贵妃和皇爷可算是情投意合,经常在一块读书写字,皇爷对她极是宠爱,以致一心想要立她所生福王为太子。 只可惜,此事最终未能如愿。 福王八年前和太子同时受封,按制应当就藩,但皇爷以福王尚年幼为由,迟迟不让福王就藩洛阳。时至今日,福王长子都已两岁了。 郑贵妃没能替儿子争来太子,这几年便一心想为儿孙求富贵,对东宫的心思早就淡了,可是外面却始终不信她,她做什么都被外朝谩骂,就好像她郑贵妃是天生的祸水一般,这让她很是耿耿于怀。 选了两件玉玩后,郑贵妃对剩下的不太满意,正要让银作局再送一批来时,外面管事太监前来禀报,说刘成要见她。 刘成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之一,平日做事很是机灵,郑贵妃对他比较喜欢,当即就让宣了进来。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刘成一进来,就给郑贵妃行了礼,跪在那里等着娘娘发话。 “起来吧。” 郑贵妃挥了挥手,看了刘成一眼,“这么晚了,有什么事非要见本宫,就不能明儿再说?” “娘娘,出大事了!”刘成将身子向前倾了倾。 “什么大事?”郑贵妃很是诧异。 刘成道:“有人闯进东宫打伤了三个内监,还打死了皇长孙生母王才人!” “有这事?!” 郑贵妃一惊,手中的玉坠失手掉在地上,“叭”的一声碎成了几瓣。 ……… 感谢盟主斐度书友200元打赏! 第七十二章 本宫不背那黑锅 郑贵妃不能不惊,大明有国两百余年来,何尝有过东宫被人闯进,还伤人杀人的事! 死的若是寻常宫人太监便罢了,这么多年,内监生事相互殴打致死的事,也不是没有。 各宫犯了戒律被打死的也不少,坤宁宫那边,每年都要往净乐堂抬去几具尸体,因此宫里死人根本不是桩事。 可这回,死的是皇长孙生母,这性质可就恶劣了。要知道,那王才人,当初可是皇爷亲自为东宫选的,又亲自赐的封号。现如今却叫人打死了,皇爷要是知道了,还不龙颜大怒! 郑贵妃感到骇然,许久才稳了稳心神,问刘成道:“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妄为!” 刘成却摇头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郑贵妃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拍案桌,骂道:“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会不知道!”骂完,还气得将地上碎成几瓣的玉坠踢飞老远。 “娘娘息怒!”左右宫人都是吓得跪倒在地。 刘成一脸委屈:“娘娘有所不知,东宫那边封锁了消息,小爷给王才人报的是病故。所以究竟是何人打死的王才人,奴婢们也不知道。” “病故?朱常洛什么意思?人是被打死的,他怎么给报的病故?” 郑贵妃愣在那里,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她不喜欢朱常洛,但皇爷既已立了他为太子,那她再不喜欢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身为太子,自己的才人被人打死,他却隐瞒不报,这安的什么心? 难道人是朱常洛自己打死的? 郑贵妃不能不这样想,否则,没法解释朱常洛的反常举动。 刘成见状,趁机道:“娘娘,奴婢以为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还敢瞒着,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你的意思是?”郑贵妃若有所思。 “这事,得让皇爷知道才行!” 说完,刘成心里已是激动,要是皇爷为此震怒东宫,那他刘成可是为贵妃娘娘立了大功了。 不想,郑贵妃听后却是勃然变色,喝骂刘成:“你出这馊主意,是嫌本宫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娘娘,我?…”刘成傻眼了,不知道自己怎的就是出馊主意了。 “这事不能让皇爷知道,更不能让外朝知道,要不然,他们肯定以为人是本宫派去的!” 郑贵妃很明智的没有采纳刘成的主意,因为她很清楚,只要这件事传了出去,外朝那帮文官们肯定会将王才人之死归咎到她贵妃娘娘头上,说不得一些言官还会嚼蛆说她是想害死朱常洛,结果剌客失手打死了王才人。 “不会吧,娘娘可是什么都没做过。” 刘成为自家主子叫屈,也很是惋惜,这么好的一个收拾东宫的机会,娘娘怎么能不好生利用呢。 “不会?” 郑贵妃冷哼一声,“本宫当年不过帮着吕坤印了本书,外朝就差不多说我郑家要图谋不轨,恨不得抄杀我郑家满门才甘。现在,东宫进了剌客,你说他们会怎么看这事?…本宫现在就是口黑锅,什么事都能兜我头上呢。” 刘成听后,不敢再言,因为当年贵妃娘娘印书的事,他从头到尾都参与着。 那本书叫《闺范图说》,是和海瑞齐名、素有清誉的刑部侍郎吕坤编写的,此书将历代贤后哲妃、贞妇烈女的事迹,一人一图,一图一事,编排成册,公开刊印,以作为教育妇人知礼守节。 本来,这本书和贵妃娘娘没有关系,后来被提督东厂的司礼太监陈矩看到,觉得编的不错,便献给了皇爷。皇爷看过后,也觉不错,将这书赐了一本给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素就好读书,见了《闺范图说》后大加赞叹,认为这书通俗易懂,道理明白,应当多印一些好叫天下的女人都能读到。于是她自己掏私房钱,让刘成和其伯父郑承恩张罗重新刊印,并且亲自为这本书作序,还增加了一些图例。 因为是贵妃娘娘亲自掏钱印刷,所以印的十分精美,定价也十分便宜,引起轰动。可不久后,一个叫戴士衡的吏科给事中上书挟击吕坤进《闺范图说》,说吕坤是想结纳宫闺,包藏祸心,请求立即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以绝他人之望。南直隶全椒知县樊玉衡更是上疏指出郑贵妃作序印书是包藏祸心,将有他志。 一时之间,舆论汹汹,全都是骂郑贵妃居心叵测的,皇爷知道后当然是不予理睬。然而此事没有完,三年后,有人以“朱东吉”为名,为《闺范图说》作了一个跋,此跋又名《忧危竑议》,洋洋千字,白纸黑字,抨击吕坤为贵妃夺嫡张目,说贵妃娘娘蓄意将自己标谤成皇后,这《忧危竑议》传播甚广,甚至于朝鲜和蒙古都知道了,闹得真是天下皆知。 此即为妖书案,三年后,万历终于顶不住外朝压力,立了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如果当年贵妃娘娘没有印那书,或许,今日东宫还是悬位未决呢。 一想到当年的事,刘成就越是替贵妃娘娘可惜,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小心翼翼道:“娘娘,不管怎么说,王才人被人打死,小爷却隐瞒真相,娘娘可不能由着他。” “东宫的事是他朱常洛的事,本宫可不想替他背黑锅。”郑贵妃说完,便挥手示意刘成下去,这件事,她是真的不想参与。 刘成无奈,只能退了出来,望着满天星斗,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东宫的守卫这么稀松,要是真派个剌客进去,是不是就能把小爷给打死? 情不自禁一个哆嗦,刘成自己都被这念头吓到了,颤了下,这事可做不得,那是要杀九族的啊! 摇了摇头,刘成不再去想,贵妃娘娘都不管这事,他又何必去操心呢。天津税使马堂马公公托人给他带了话,要进一个叫庞保的人入宫,他明儿得去亲自看看人。 前两天,刘成听了信,马堂谋升秉笔的事泡了汤,听说是陈公公给压下的。不过即便如此,刘成也不敢怠慢马堂,毕竟此人是皇爷得用的人,这次被高淮压了一头,下一次说不定就能升了。 刘成虽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可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因此他不敢得罪马堂这个大珰,毕竟此人是司礼秉笔靠前的侯选人之一。将来马堂真能晋了秉笔太监,他刘成自会好处多多。 想着明天的事,刘成便径自去歇下了。 东宫承华殿中,魏良臣抱着一条薄被,呆呆的看着光溜溜的地面。 第七十三章 我也不想这样 大夏天的,肯定不冷,睡地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你好歹给我张席子啊! 良臣很是无语,西李就给了他床薄被,这要他怎么睡? 地上可没有铺地毯,清一色的地砖,听说是苏州烧了运过来的,有个专门的名词叫“金砖”。 这“金砖”看着跟大理石面差不多,光滑溜溜,很是整齐,只是,人若就这么睡上去,滋味却不好受。 良臣不想遭这罪,手中这床薄被顾头不顾尾,压在下面,上面就盖不着。这承华殿可不是巴巴那屋,大的很。 因为大,所以殿内的温度较外面要低一些,换言之,良臣若就这么睡地上,八成会着凉。 身上可没有备着抗生素,也没有感冒灵和板蓝根,良臣不敢冒险。这年头,小小的感冒也会死人的。 床上,西李早将蚊帐放了下来,却没有躺下,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解,而是枯坐在床头。 她没有看魏良臣,也不想问这无赖少年怎么睡,因为她也很憋屈。 往常,用完晚膳,西李总会让宫人将殿中的大桶倒满热水,然后洒上花瓣,整个人钻进去好生泡上一会。 现在,因为殿中多了一个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人,且这个人还是个男人,西李只能硬着头皮不洗。 她可不想自己洗澡时,边上一个无赖子在那偷看。 她的身子,只能小爷看,给个无赖子看到了算什么? 只是,今天不洗可以将就,明天、后天呢? 现在王才人的事刚发,这几天东宫盘查得紧,她再是想将人弄走,也得等过了风声。 这意味着,这无赖子要在她堂堂李选侍的寝室中呆上好几天。 西李越想越头疼,只恨殿里没有传说中的鹤顶红,要不然就毒死这无赖子。 殿外,心腹的内监和宫人也有,只是,李选侍却不敢唤他们进来弄死这无赖子。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无赖子只要喊上几句坏她名节的话,她西李就算完了。 单是洗澡的事,就够头疼了,再想其它事,西李脑袋都大了。 她现在,可憋得很呢。 早知道,就不喝汤了。 唉,只是越憋,却越想。 …… 西李在那发呆不管自己,良臣觉得这样不行,他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免得被外面听见。 西李却是充耳不闻。 良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主动上前,小声道:“娘娘,我睡地上可以,但你要么再给我张席子,要么再给我床被子,不然,没法睡。” 西李的反应是将身子侧了侧,连张正脸都不留给良臣。 “要是两样都不给,我只好委屈自己和娘娘挤一挤了。”良臣决定采取有效动作,于是他直接将薄被往蚊帐里一塞,作势就要上床。 “你敢!快给我下去!”李选侍终是不能忍这举动,她气得脸都白了。 “不下!” 良臣一条腿搁在床上,一条腿立在床下,薄被搭在肩头,姿势很是妖娆。 “你!…” 李选侍气鼓鼓的顺手扯过一床被子扔给了魏良臣,今天是她李翠儿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候。 “多谢娘娘!” 良臣接过被子,却没有下床,而是看着李选侍身后的枕头。 得陇望蜀,人心不足。 “滚!” 李选侍好不来火,却是无可奈何,拿了个枕头砸向良臣。 这枕头可是太子朱常洛枕过的。 良臣嘿嘿一笑,抱起被子和枕头下了床,到墙角将厚的那床被子理开铺在地上,放上枕头,抱着薄的那床躺了下去。 别说,睡在皇宫的“金砖”上,真是有福。 身下舒坦,良臣心情很好。 天塌下来,总没有睡觉重要。 李选侍被气得不行,闷头坐了会,想来想去却是没有办法,终是无奈的轻咬了咬薄唇。 毕竟是孕妇,又经这么一场惊险之事,她感到困乏,朝墙角的魏良臣看了眼,发现那无赖子侧着睡,还将被子夹在两腿间,不由又是好气。 偷偷打量了许久,发现无赖子好像睡着后,李选侍才吹灭了宫灯,解开外套有些难受的躺了下去。 良臣,没睡着呢,他闭着眼睛在想事情。 自己已经给西李出了主意,让她提前收养朱由校,厉害关系也告诉她了,就不知这女人想得如何。 要是这女人开窍,肯纳“忠言”,良臣便有信心帮她登上皇后、太后的宝座。 毕竟,成为太后的西李,在将来,对他老魏家至关重要的很。 坦白讲,西李的身段和长相还是很让良臣动心的,尤其是怀胎三月后,西李整个人身上透着股轻熟味。 这味道,再是吸引良臣不过了。 俗话说的好,好玩不过… 只是,这会,再给良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侵犯西李。 一来这里是承华宫,人多耳杂,可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二来西李是个孕妇,强来的话肯定会出事;三来两人现在是“难友”,良臣还指着西李帮他出宫,哪敢金虫上头做那事。 须知,这女人可是真的很看重名节的,良臣不敢冒险把自己给玩死。 他要真的来个霸王硬上弓,那可是提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呢。 今天发生的事情,良臣需要消化,西李那边也要消化。 睡前,人的大脑会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好好挼一挼,良臣相信西李现在肯定在想王才人之死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如何选择,就看她自己了。 想了一会,良臣不再去想,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觉。 耳畔,床上却传来摸索声。 良臣一惊,竖起耳朵倾听。 结果,他听到了西李下床声,然后便传来了“嘘嘘”声。 明白西李干什么后,良臣有些好笑,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西李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哪会不食人间烟火呢。 这事,太正常,没什么好联想的。 良臣装作熟睡,一动不动。 恭桶上的西李却是紧张得要死,她实在是憋得不行,这才硬着头皮起身小解。 坐上恭桶那刻,她恨不得一下就解决,只是,量却实在大,急也急不得。 寂静的殿中,“嘘嘘”声绕梁不止。 半响,声音终是停了,面红耳赤的西李跟做贼似的钻进了蚊帐,然后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 这恐怕就是掩耳盗铃吧。 又过片刻,受不了闷热的西李还是将头露了出来,偷偷朝墙角望去,发现无赖子没动静,这才小松了口气。 虽然,她隐隐知道自己有些一腔情愿了。 动静那么大,无赖子怎么可能没听见,也不知有没有偷看。 良臣那边,则是从装睡变成真睡了。 他还真没有西李想的那么龌龊。 方便完,就好好睡吧。 然而,未过多久,良臣耳畔又传来了“嘘嘘”声,他眉头微皱,埋怨西李怎么不一次解决的。 不过,也没有多想,继续睡去。 谁曾想,让人难以忍受的一幕发生了,小半个时辰后,西李又去恭桶了。然后,一而再,再而三… 外面,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良臣无法容忍每次要睡着的时候被西李的“嘘嘘”弄醒,他气愤的坐了起来,嘟囔道:“娘娘,你这是成心不让我睡啊!” 坐在恭桶上的西李又羞又急,还又怒,却无话可说。半天,憋了句出来:“怀孕的女人就是这样,我也不想啊。” 声音很低,听着很委屈。 第七十四章 二叔的情敌 良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仰头躺了下去。 他一男子汉,总不能跟个孕妇一般计较吧。 西李也是要脸面的,被良臣这么一说,再次上床后,一夜竟是再没起过。 直到天亮,良臣才再次听到“嘘嘘”声。 这是实在憋不下去了,要不然,西李也不会一大早的就急急下地。 唯恐被无赖子偷瞧,她特意拿了床被子挡在身前。远远看着,十分的好笑。 为了照顾西李的面子,良臣故意等她方便完,才懒洋洋的坐了起来,打着哈欠,惊讶的说了句:“啊,天亮了!” “嗯,天亮了。” 难得,西李竟然接了良臣这话茬,并且,神情也不是从前那般冷冰冰。俏脸上,带着点红晕。 此时,一绥朝霞透进殿中,将腹部微鼓、一身宫装的西李笼罩在其中,看着竟有皇家气象。 良臣有点看呆:气质,这才叫气质! 贵妇,轻熟,让人想入非非。 这味道,和巴巴有几分相似,但却又有几分不同。 “娘娘,好美。” 良臣忍不住赞了声,发自肺腑,发自内心,最真诚的赞美。 西李闻言一滞,狠狠瞪了眼良臣,面有不快之色,但转过头去时,却不经意的浮现一抹得意之色。 女人,无论聪明还是愚蠢,尊贵还是低贱,总是在意自己的姿容,并且乐意听到赞美。 天亮了,麻烦便开始了。 良臣无奈的将被子收拾好,然后钻进床底,等西李唤来宫人将恭桶拎出去后才灰头土脸的爬出来。 “你老实呆在这里,我出去一下。” 良臣正要问西李去哪,西李已经出了殿门,唤来宫人,和平常一样由宫人搀扶着在殿外的花园逛了一圈,然后回来洗漱。 这个举动让良臣刮目相看,西李还是有可塑性的。这个女人也不是真如史书上说的那般愚蠢,起码的小聪明,她还是有的。 西李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表现出一切如常,唯有如此,才不会惹人生疑。 托西李的福,良臣也用上了贡盐漱嘴,这贡盐可比来京路上许显纯给他用的强太多,倒似有点竹盐的味道。 用完早餐后,西李坐在梳妆台前施粉抹脂,良臣见了,好心的上前为西李普及了下孕妇不能使用“化妆品”的道理。 这番道理,西李从前可没听说过,她有点不信,可无赖子说的头头是道,由不得她不信。 半信半疑之下,西李离开了梳妆台,将粉盒统统丢进了抽屉。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见西李听得进自己说的,良臣心一热,便准备再给她普及下孕妇注意事项,毕竟,西李能够安全生产,对他是有好处的。 要不然,若是因为他的“闯入”,导致西李跟王才人一样有了“蝴蝶反应”,出点意外,那他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也不知是当着外人面“嘘嘘”过让西李对良臣稍稍放了开,还是因为刚才良臣的好意提醒,亦或西李也意识到这个无赖子为了出宫没有必要害她,所以她没有拒绝良臣的好意,坐在锦凳上准备听一听对方说的。 良臣也搬了凳子坐下,正准备先从室内摆设说起,可刚启了个头,外面有内监来报,说是王安公公派了奉御魏朝前来承华宫听命。 魏朝这个名字让良臣心中一动:那个二叔的情敌? 真是此人? 良臣眼珠一转,示意西李见见那魏朝,从对方口中打深下东宫现在什么情况,最好再问一问皇长孙朱由校的下落。 西李点了点头,让人去宣魏朝进来。 良臣乖乖的钻进床底趴好,刚趴下时,却是一个激灵:那魏朝现如今似乎不是二叔的情敌,而是他魏小千岁的情敌啊! 关系有点乱,得挼一挼。 没有良臣,魏朝铁定是二叔的情敌,并且还先二叔一步和巴巴成了“对食”。准确的说,魏朝是客巴巴的第一个姘头,二叔是后来者,他魏小千岁更是后来者的后来者。 现在后来者的后来者抢先一步勾搭上了巴巴,那么,魏朝也好,二叔也好,他们就成了后来者。 成为先行者的良臣,自是不能再让后来者把自己给绿了,尤其不能让二叔把他给绿了,要不然可就是人伦惨事了。 公公和媳妇叫“扒灰”,叔叔和侄媳妇,那也是“扒灰”啊! 至于魏朝,巴巴这条线良臣可是准备放得长长的,哪能叫他截了胡。 他很有自信,巴巴不会再叫魏朝给勾搭上,因为,他良臣最拿手的本领就是扬长避短。 想他和巴巴那一夜大战,可是金腥洞破的很。 只是,良臣也无意借西李之手除去魏朝。 因为,史书上记载这个魏朝不但但是二叔的情敌,也是二叔的贵人。正是由于魏朝多次向王安推荐和赞赏二叔,二叔才能得到王安的赏识。后来,因为魏朝既要侍奉王安,又要侍奉皇长孙朱由校,无暇顾及巴巴,巴巴才和二叔勾搭上。二叔能够当上东宫的典膳,也是巴巴的功劳。 自己推荐的人抢了自己“老婆”,魏朝自是不干。朱由校登基后,有一次魏朝与二叔在乾清宫的暖阁里争抢巴巴,结果吵闹的声音惊动了朱由校。朱由校早知道巴巴喜欢二叔,便把巴巴赐给了二叔。再后来,二叔假托朱由校的旨意将魏朝发配到了凤阳,然后,就没然后了。 事情大致就是这么个过程,不过眼下却有点不同。 良臣勾搭上了巴巴,自是不能让二叔再勾搭巴巴,更不能让魏朝绿了他。所以么,魏朝能干的事情继续让他干,不能干的事情就得到此打住。 魏朝能干什么? 自然是继续让他向王安推荐二叔,毕竟,西李在东宫再强悍,可也管不了太监的升迁。 内廷有内廷的制度,宫妃们可以摆主子的威风,但却干涉不了内廷的制度,否则,司礼监的那帮秉笔何以被人称为大珰呢。 二叔要晋级,首先得到东宫来,得了那大珰王安的欣赏才行。进不了东宫,二叔就一辈子是那个“老李头”,而不是“九千岁”。 于是魏朝进殿的时候,良臣想到了个不错的主意。 第七十五章 你我是本家? 魏朝进殿后,向西李行了礼。 良臣在床底下偷看,发现这魏朝长得还算魁梧,个头不比二叔矮。模样嘛,算不得多英俊,但也是国字脸,看着很是端正。 这相貌,若非是太监,倒也是个人物,不说一表人材,也是相貌堂堂,至少在街上走着,没人敢惹,难怪巴巴会被他勾搭上。 不过比起自己,总是差了点。 良臣暗地一乐,看了一会,又觉眼熟,半响才想起来那日北安门外是见过这魏朝的,只是当时他没有将那个“魏公公”和魏朝联系在一起。 唔,那日这魏朝可是向巴巴主动打招呼的,现在想来,这家伙早已有了贼心。 此事,须得让巴巴防着些。 自己绿了侯二,可莫要再让魏朝绿了自己,真那样,可就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老话了。 隔壁小魏被隔壁老魏撬墙角,这事,不地道。 念及于此,良臣就恨不得马上飞出宫去,只是,只能想想。 “可是小爷让你来的?” 西李挥手示意魏朝起身,侧坐在凳上,打量着魏朝。她这坐法也是有讲究的,不偏不倚正好挡住魏朝的视线,使他没法看到后面。 “回娘娘话,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小爷不放心娘娘这里,一大早就叫王公公再安排人过来,奴婢寻思着娘娘平日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十分宽厚,便向王公公请了差,特来护卫娘娘安全。” 魏朝很是恭敬,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西李娘娘可是东宫的半个主人,就连太子妃都比不得。所以小爷吩咐王公公安排人手到承华殿时,他主动跟王公公请了差事,为的就是能够在李选侍面前落个好,加深下他魏朝的印象。 “小爷还知道我么?我这承华殿可没勋勤殿重要,人家是太子妃,我算什么,一个选侍而矣。”西李冷哼一声,话音酸溜溜的。 魏朝在东宫也有几年了,如何不知道西李和其他几位娘娘的龌龊,只是他是奴婢,可不敢乱说主子什么,只在那赔笑道:“在奴婢心中,娘娘这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你倒是会说话。”西李摆了摆手,小爷不过来也好,正好让她收拾烂摊子。随口问道:“贼人可捉到了?” 魏朝道:“宫里宫外都找了几遍,却是没找到人,人恐怕早已逃了。” 闻言,西李有些恼火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贼人跑了呢?” 魏朝忙赔罪,不敢吱声。 片刻,西李消了火,关切的问道:“王才人那的后事可打理了?” “娘娘放心,王公公安排人去了,”说到这,魏朝顿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句,“娘娘,小爷给王娘娘报的是病故。” 病故? 西李和床下的良臣都是一怔:怎么给报的病故? “具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王公公说过,眼下咱们东宫最需要的就是平安。” 西李听后,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床下良臣也品出点意思来了,那朱常洛也是怕事的人,或者说,他不敢将事情闹大。要不然,再牵扯到贵妃那,宫内宫外只怕要吵上天。历史上“梃击案”发生后,可是轩然大波,震动天下的。 当上太子的朱常洛只要平平安安的,老老实实等着他爹万历驾崩就能登基为帝,因此,他不需要出任何风头,也不需要表现自己,更不需要结党营私。即使这件事他东宫是受害方,他本人也是受害者,他也不能将事情闹大。毕竟,谁也不知道事情闹大后,会往哪个方向演变。 求稳,是朱常洛以及身边亲信太监们共同的决定,为此,哪怕隐瞒王才人之死的真相。 西李故意叹了口气后,又问魏朝:“那皇长孙在哪?” 魏朝不敢隐瞒,老实道:“皇长孙在勋勤殿。” “在她那?!” 西李面色微变,魏朝低着头,不敢看她。 良臣也是心中一突,要是太子妃郭氏抢先一步收养了朱由校,那事情就有点棘手了。虽然这位太子妃活不到朱常洛登基,但现在王才人都提前死了,谁又敢保证郭氏不会改了命,能熬到丈夫登基呢。 若那样,就大大的坏了,郭氏是太子妃,朱常洛登基她必是皇后,届时就没西李什么事了。连带着移宫案之类的,也都不可能再发生了。 归根结底,移宫案之所以发生,就是因为六宫无主,不管是郑贵妃还是西李,都没能成为皇后,这才导致她们难以自身名份抗衡东林党,以致发生外朝入宫抢皇帝这等骇人之事。 若二人中有一个已定皇后(太后)名份,那任杨涟、左光斗那帮东林党人再横,也不敢欺到皇后的头上。 良臣心里着急,那边西李吩咐魏朝:“行了,这没什么事,你下去吧。这几日,倒是有劳你了。” 一听太子宠爱的西李娘娘说有劳自己,魏朝自是开心,忙道:“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能给娘娘守门,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西李笑了笑,魏朝如沐春风,缓缓退了出去。 良臣从床底下爬出来便急着道:“娘娘,皇长孙在太子妃那,这事可不能拖。你得马上去找小爷,请将皇长孙收养在你这,万勿让皇长孙落在了太子妃手里。” 谁知,西李却不着急这事,只道:“行了,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良臣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落落的,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现在是娘娘不急小千岁急。可西李不着急,他又不能押着对方去抢朱由校。 没办法,他只好将先前想到的主意说了。 “娘娘可否帮我做件小事?” “什么事?”西李瞄了眼良臣,有些诧异,这无赖子除了想着出宫保命,还有什么事求她? “我有个叔叔叫李进忠,他在御马监的积水潭马场当差,人很忠厚老实,娘娘能否将他调入东宫?”良臣没有兜圈子。 西李听后,却摇了摇头:“内监的事,不归我管。” 良臣也是摇头:“娘娘只要想,总有办法。” 西李没答他,而是话锋一转,问道:“这么说,你姓李?” 良臣没作声。 通常,不作声就是默认的意思。西李见了,自是以为无赖子就是姓李,和她本家了。 她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 “娘娘帮我,亦是帮自己,我想,娘娘身边也确需要一二得力人手,要不然有什么事,娘娘也使不上力。”良臣点了一句,他相信西李应该能明白什么意思。 西李思虑片刻,点头道:“好吧,这件事我帮你在小爷那边提一提。” 良臣一怔:“小爷那边?” 西李淡淡道:“我调不得内监,小爷身边的王安却能。我只消与小爷说有个远亲在积水潭,他自会让王安调人。” 良臣一喜,西李脑瓜子转得蛮快,一下就将二叔说成了她的远亲,这样一来,朱常洛不能不卖宠妃的面子。他不便出面,王安这个司礼大珰却能。 二叔这下连甲字库都不必兜一圈,直接混进东宫了,良臣很高兴,为他终于能帮二叔晋级感到开心。 重生这么多天来,这件事也是他最有成就的一件事。 第七十六章 太子者,有如我这般么 王才人被报了病故后,东宫表面上平静,暗地里依旧紧张。 作为主管东宫的大珰,王安这两天可没睡个塌实觉。为了防止再有贼人闯入东宫,他特意加强了东宫守卫,安排了三个壮实太监把守宫门。除此之外,各宫各殿的宫人太监们也被集合在一起,进行了宫禁安全的一系列“教育讲座”。 承华殿这边也不例外,负责安全的魏朝亲自充当讲官,当着十多个宫人面威风凛凛的打了一套拳,既威风又热闹。 别说,魏朝这人还真是好嘴皮子,良臣在殿里远远就看见外面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围着魏朝,问东问西。小太监们也是个个羡慕崇拜的看着魏公公,恨不得能和魏公公一样身手了得,一样博闻广记。 虽然不能出去,但良臣大抵也知道尔今东宫的状况。 这东宫,就差拉上几十条横幅,刷上百条标语了。 一讲二知三明白。 传承这东西,永远是不变的。 出了事故,就要抓安全,要落实到人,东宫也好,煤矿也好,高速公路也好,万变不离其宗。不出事故,那就各过各的。 都说亡羊补牢犹时未晚,良臣承认,东宫现在做的各项工作还是到位的,至少,宫女们现在都有了安全意识,只是,你这东宫也太万变不离其宗了——靠着帮太监和宫女就能保证安全了? 守卫,还得由侍卫来才行。 太子妃郭氏对此也有异议,认为东宫出了这么大事,安排几个太监守门有什么用,怎么也得安排几个侍卫才行。 对此,小爷朱常洛也表现出了不安,贼人今日能闯进东宫打死王才人,明日未必就不能打死他了。 只是,朱常洛也只能发发牢骚,因为,别提把门的侍卫了,他堂堂太子出行,也没个侍卫在身边护卫着。这么多年了,他的安全一直是由贴身太监韩本用负责。 外朝倒是对此有过意见,不少官员上疏请皇帝给东宫安排仪仗,以显储君之尊。只是,皇爷却是不闻不问,那些奏疏他看都不看就交司礼监归入文书房。 皇爷的心思多半是想,朕已经顺了你们的意,立了长子为太子,你们就见好就收吧,别再来烦朕。 亲爹这么待自己,朱常洛有什么委屈,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了。但这次东宫出了人命,当爹的总不能真的不管了吧? 王安规劝了小爷几句,提醒小爷这几年东宫一直没有侍卫,现在你突然就要报请侍卫,宫里会怎么想?要是没王才人这出,也好说,现在,可说不清。 朱常洛想想也是,无奈之下,将事情都托付给王安,抱着长子到花园玩骑马了。 因为自己亲爹的原因,朱常洛对长子却是真的疼爱,虽然他和他爹一样,也不喜欢长子的生母。 朱由校难得和父亲一起玩耍,很是开心,他可不知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只知道骑在他身上比骑小太监们威风。 宫人太监们见太子爷俩玩得开心,都有些放松,毕竟,这两天,宫里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太过紧张。 太子妃郭氏带着宫人坐在亭中,看着父子俩在那嬉耍,心里有点不好受。 毕竟,她也是女人,但凡是女人,哪个不想给自己的丈夫生下儿子。只可惜,她命不好,头胎生了个女儿,还早早就夭折了。她的身体也一直不好,御医们说,恐难再育。 没有儿子,丈夫却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在一起玩耍,郭氏这心里,当然不好受。 看了一会,郭氏脑中冒出个想法来。 以前,她不曾想过,现在,却觉这念头颇是不错。 郭氏打算将朱由校收养在自己名下,这样对自己好,对朱由校也好。将来,朱由校就是嫡长子,地位稳固得不能再稳固。 不过,王才人刚死,郭氏就提出来收养皇长孙,未免有些不妥。 正想着过阵子如何跟小爷说这事,就见朱由校突然拽着小爷的胡须哭了起来。 “怎么了?” 郭氏起身走了过去,皇长孙乳母客印月也慌忙奔了过去,连哄带劝才让朱由校松了手。 “小爷,怎么拽起胡子来了,校儿也太顽皮了。”郭氏见丈夫下巴都被拽红了,有些心疼,想训斥朱由校。 “没事,没事。” 朱常洛摆了摆手,示意客氏将校儿抱走,然后叹了口气对郭氏道:“王才人的后事,还是要办得隆重些才行。” 郭氏一愣,旋即明白定是朱由校想母亲了。她神情也是一黯,微一点头。 朱常洛心情有些沉重,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儿子当上太子,母亲却依旧被幽禁在景阳宫,九年了,朱常洛都没能和母亲见一面,不知母亲现在境况如何,他这心,自是痛的很。 “那女人,太可恶!”朱常洛咬牙切齿,“我听说她呼我母为老妈妈。” 丈夫突然说这样的狠话,吓了郭氏一跳,她沉默在那,不敢说话,心里却是对婆婆无比同情的很。 婆婆王恭妃生下皇长子,理应进封为贵妃,但皇爷就是不进封,好长时间婆婆依旧是淑蓉的封号。现在虽晋了贵妃,可听起来是尊贵,但处境仍和从前一般凄惨,在景阳宫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我母养我十三年,寸步不离,今日我已有子,却和母亲再难见面。这世间,太子者,有如我这般么?” 朱常洛神情痛苦,看向宫城的目光,既有无限牵挂,亦有万般怨恨。 郭氏心直跳,唯恐丈夫还会说什么吓人的话,好在,朱常洛很快就平复了心情,转而叮嘱了几句王才人的后事,然后对郭氏说他要去承华殿一趟。 郭氏自是不愿丈夫去西李那里,但也不便阻拦。 当下,自有内监先往承华殿通传,一听小爷要过来,西李很是高兴,可看到无赖子,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娘娘莫要看我,我也不想这样。” 良臣苦着脸,不情不愿的钻到了床底下,嘴里嘟囔两句朱常洛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 感谢盟主斐度百元打赏! 第七十七章 王安,你来的太准时了! 隆重推荐反清大作《汉儿不为奴》,骨头看过此书后,惊为天人。 各位看官不妨一阅,订上几十章,绝对物有所值! 这位作者实在是太了不起了,骨头在此呼吁大家支持他,因为,他最近,很穷。 我们不能让这么一位优秀的作者因为囊中羞涩,倒在历史的舞台之上。 那实在是,鸟不可忍! …… 无赖子是钻进床底下了,可西李还有有点不放心,她特意走到床边,四下看了又看,将床罩往下拉了又拉。 良臣趴在下面本就憋的慌,西李还这么个举动,他顿时不乐意了:“娘娘,你放心好了,小爷怎么会想到床底有人呢,你以为小爷和我一样呢。” 西李微哼一声,没有理良臣,径直走到殿外,吩咐宫人将屋内摆设整理了下。 朱常洛是临近中午过来的,西李特意到厨房做了几道可口的菜,都是素的,因为朱常洛不怎么吃荤。 来的可是当今太子,未来的泰昌皇帝,良臣饶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探头偷瞧。 朱常洛进来之后便握住了西李的手,扶着她坐下,笑道:“这几日不曾来见爱妃,爱妃倒是越发的美了。” 一起进来的还有太子内侍韩本用,此人是成年后净的身,在此之前,却是锦衣卫的百户。说起来,和一心想要切了良臣小鸟的刘时敏倒有一拼,均是赤诚忠心,自愿进宫侍君之人。 西李嗔笑一声:“小爷尽爱说笑,臣妾现在这个样子,哪里美了。” “美,美得很。” 朱常洛一手握着西李,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到了西李的肚子上缓缓抚摸着,然后不知不觉就往上捏去。 这动作相当习惯,也很熟练,触手感觉较从前大是不同,鼓胀不少,也坚挺不少,令得朱常洛十分的享受。 “小爷,有人看着呢。” 西李脸红了下,将丈夫的手从胸前拿下。韩本用如同未见,始终低着头。 “又不是没看过。” 朱常洛哈哈一笑,东宫几个女人,唯西李这边最是让他乐不思蜀,这美人,实在是太美了。 西李倒是不担心韩本用,她偷偷朝床底瞄了眼,发现那无赖子没探头偷看,不禁松了口气。 朱常洛关心的问道:“家里出了事,不知爱妃可曾被吓到。” “臣妾倒是没被吓着,只王姐姐却是太可怜了,一想到她…臣妾就…”西李说着就哽咽了起来,眼圈也是红红的。 朱常洛见了,自是叹口气,原先他是知道西李常到王才人那去闹的,故而以为西李对王才人很是生厌,现在看来,倒是错怪她了。 “我听王安说了,贼人进来前,你去过昭俭宫,这要是再迟一些,只怕我便见不到爱妃了。” 朱常洛想想也是后怕,王才人被打死,他顶多是惊讶,同情,并无多少惋惜,但要是李选侍遇害,那他可真是痛不欲生了。 “谁说不是呢,那日我找王姐姐,本是要与她学苏州的绣艺,谁料王姐姐无空,我便回了,哪曾想,王姐姐,她,却…” 西李说不下去了,掩面哭泣,她是真的编不下去了。 床底下,良臣撇撇嘴:说的个跟真的一样,险些就信了你。 边上,低着头的韩本用脸皮没来由的抽了抽,这李娘娘还真会说瞎话,王安那调查的可是一清二楚,西李那日可是和王才人又吵又打的。若非真有贼人进了宫,任谁都怀疑王才人就是你李选侍给打死的! “小爷,吃饭吧,知道你来,臣妾特意做的。”西李说着就为丈夫盛饭。 朱常洛见桌上饭菜清淡,很是合胃口,也是动了食欲,点了点头,从西李手中接过饭碗。 西李的菜炒得很香,咸淡适宜,让朱常洛多吃了碗米饭。吃完之后,西李让宫人将桌上收拾了,亲自为丈夫泡茶。 望着西李有些丰满的身段,朱常洛突然有了性致,他朝韩本用看了眼,后者立即会意,悄悄的退了下去。伺候的宫人见状,不用吩咐,也乖巧的退了出去。 朱常洛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走到正在放茶叶的西李身后,然后一把将她抱住,嘴便往西李脸上亲去。 “爱妃,可好些日子了,有没有想我啊?”朱常洛上下其手,摸得不亦乐呼。 李选侍先是吓了一跳,等明白丈夫想要做什么,立时慌了,羞道:“小爷,不成的,臣妾有孕在身,不便同房。” 朱常洛却是嘿嘿一笑:“不怕,我问过御医了,动作轻些,伤不了爱妃的身子。”说着就将西李往床上拽。 李选侍又羞又急:“不成的,真不成的…”怕伤了腹中胎儿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这屋里还有人啊! “小爷,就算要,也不成,大白天的,如何好呢…”西李唯恐动了胎气,不敢用力挣扎,结果被丈夫连拉带拽的就到了床边。 “大白天又如何,你我夫妻行周公之礼,难道还要看天色不成?爱妃快着些…”说话间,朱常洛已将衣服脱去,随手甩在一边。 李选侍哪里肯从,拼命推托,朱常洛则在那将她往床上拖。 “爱妃莫不是真的生我气,怪我先前到别殿去?”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爱妃怎的就这么拒我?我都说了,动作会轻些,爱妃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臣妾…” 见丈夫一定要,且说了那种话,李选侍知道不从不行了,无奈,只能答应,缓缓将衣服扣子解下。 衣服解下那刻,朱常洛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当真是人间尤物。 “小爷!” 李选侍惊呼一声,衣服已被朱常洛一把扯到地下。 奸夫**! 望着地上西李的一摊衣服,听着西李的羞呼声,良臣很想冲出去大喊一声:“放开她,有本事冲我来!” 良臣只觉床塌陡的一沉,上面西李和朱常洛已经粘在一起。 “小爷可要慢着点…” 西李羞的脸色滚烫,这会只求丈夫能快点。若床上有缝,她恨不能钻进去。 你们可快点吧! 良臣也是身子发热,都说旁观者清,他这会,不是清,而是浊呢。 朱常洛你个色鬼,老婆怀孕都下手,难怪那么短命。 良臣恨恨的腹诽,将手脚摊开,以便更好的吸收地面的凉气,冷静自己。 床上,火侯到了,朱常洛准备水到渠成,外面,却传来了王安的声音:“小爷,东厂有话递来,郭学士可以开释了。” 唔!... 王安你来的太准时了! 第七十八章 世上竟有你这厚颜无耻之人! 良臣能感受到朱常洛此时的内心是多么....郁闷、委屈、痛苦和烦躁。 恍如他在左顺门外见到潘寡妇向他招手,兴冲冲上前那刻。 又如前世电话约好姑娘见面,刚羞羞的坦诚面对,准备谈谈人是怎么来这个深奥话题时,门外响起服务员的声音,然后一群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拿着相机。 坏人有很多种,但坏人好事者最坏。 我可以为我的行为负责,但是,你们得让我先把错误犯了啊! 躲在床底下的魏良臣很是幸灾乐祸,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他想象着朱常洛的愤怒,想象着西李的惊慌,同时想象着不可说的香喷喷画面。 临门起脚的朱常洛的确被王安吓到了,他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李选侍也是一惊,下意识的搂住自己夫君。 夫妻二人眼神对视三个呼吸后,朱常洛动了一下,很是扫兴的下床穿好衣服,无奈对李选侍道:“爱妃稍等,我去去就来。”言毕又道:“郭师傅于我十分重要。” “小爷去便是,臣妾知道轻重。”李选侍很听话,也暗自庆幸王安来的正是时候,否则,床下那无赖子就全听了去。 “委屈爱妃了。” 朱常洛苦笑一声,郭师傅对他太重要,为了救人,这两年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东厂就不放人。难得王安带来这么个好消息,如何不令他激动。 目送丈夫走出内殿后,李选侍才想到自己身上不着一物,顿时大羞,忙坐起寻衣来穿,可衣服均在地上,想到床下那无赖子,一时不知所措。 半响,终是硬着头皮缓缓落地,弯腰将地上衣服捡起。 下意识的,西李朝床下看了眼,这一眼让她好不羞恼。 只见床下无赖子的脸贴在地砖上,正痴痴的看着她。 地砖上,有口水。 我的眼神怎么瞬间就犀利起来了? 良臣讪笑,有些尴尬的将屁股挪了挪。 地砖硬,硌得慌。 …… “小爷递了话后,陈公公便松了口,只要外朝没人再追究,郭学士就能开释了。” 外殿,听完王安所说后,朱常洛高兴的点点头:“我就知道,陈公公还是公正的。” 王安亦笑着点头,至于到底是陈公公公正,还是他终是明白小爷这个储君的份量,却是不能说的。 朱常洛越想越是欢喜,搓手道:“四明相公已归,福清相公于我甚善,此事当不为难,郭师傅出狱之日可期。” 四明相公便是当年欲借“妖书案”治朱常洛讲官郭正域死罪的首辅沈一贯,此人是浙党领袖,而福清相公则是当朝首辅叶向高,东林党魁。 眼下朝堂上虽然齐、楚、浙党仍就势大,可首辅之位已由东林掌控,东林党又素来为东宫声援,故而朱常洛相信叶向高看在他的面子上,断不会为难于郭正域。 见小爷提到福清相公,王安想了想,道:“叶阁老那里,小爷总要修书一封才行。” 朱常洛忙点头道:“对,对,是得给福清相公写封信。”说着,也顾不得还在殿内的李选侍了,要王安和他去写信。 东林党那边虽然和东宫友善,但事关浙党领袖,四明相公虽已致仕,影响犹在,朱常洛也不能提以轻心,所以这件事必须和福清相公说的明白些。 王安应了一声,正要走时,西李从殿中走了出来。 朱常洛见了,有些愧疚道:“爱妃,我和大伴去办点事,你且歇着吧。” 王安早年就为皇太子伴读,故而朱常洛时常称他为“大伴”。 “大事要紧,小爷自去忙。” 李选侍巴不得丈夫去忙正事,她走到王安面前,问他可知御马监的积水潭马场。 王安愣了下,积水潭马场他当然知道,但西李娘娘突然问这做什么。 李选侍说她有个本家远亲在马场做事,王安听了自是明白西李娘娘什么意思,便问道:“敢问娘娘,这人叫什么名字?” “李进忠。” 王安没听过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李选侍正要道明目的,朱常洛就已经埋怨她了:“爱妃既有亲戚在宫中做事,怎的不早与我说。那积水潭马场有什么好差事可做,不妨调来东宫,也好照顾一二。” “多谢小爷。” 李选侍一喜,朱常洛扭头问王安:“王公公可方便将人调来?” “老奴回头去办就是。” 王安是司礼随堂太监,东宫管事太监,在宫里也是数得着的大珰,调一个人进东宫自是举手之劳。况这事还是西李吩咐下的,他王安也不敢顶着不办。 李选侍朝王安微一点头,道:“有劳王公公了。” 当下,王安便与朱常洛离开承华殿,在殿门时王安请小爷稍等,他唤来魏朝,吩咐他道:“你持我牌子到御马监走一趟。” 魏朝有些奇怪:“公公有何吩咐?” “李娘娘有个亲戚在积水潭马场当差,名叫李进忠,你且与御马监的刘吉祥说,让他将人送来东宫。与他说明白些,这人是咱家要的。”王安特意叮嘱。 “哎,奴婢这就去找刘公公。” 魏朝忙领了牌子奔御马监去,路上寻思那李进忠是西李娘娘的亲戚,那进了东宫后自己得与他处好些,万不能得罪,要不然就间接得罪了西李娘娘。 这边,王安陪着朱常洛去书房,走到半道王安想起一事,说道:“先几日有一人来找老奴,欲在老奴门下奔走,老奴见此人颇是机灵,很是不错,便纳了他。” “噢,大伴觉得不错的人,当是人材了。”朱常洛笑了笑,“可是进士?” 王安摇头道:“非进士出身。” “那是举人出身了?”非进士出身让朱常洛有些失望,但若是举人的话,也算人材。 可惜王安还是摇头,朱常洛甚是诧异:“只是个秀才?” 王安笑道:“不瞒小爷,这人连秀才都不是。” “那这人如何叫大伴看重的?”朱常洛很是惊讶。 “此人名叫汪文言,本是个狱吏,老奴也是见他为人机灵,颇会办事,才收于门下的。” “噢,大伴看上的人,自是不会错的,不管他出身如何,都好生用着,日后不亏他。” “老奴有数。” 朱常洛“嗯”了一声,不再说那汪文言,有些不解道:“我终是不明白,四明相公当日何欲定要杀我好讲官?” 这事说起来可就复杂了,王安不知从何说起,便未接茬。 ........ 承华殿,西李将王安去调二叔的事与良臣说了,良臣自是欢喜,不住感谢西李。 二叔脱身马场,他这侄儿总算是出了一点力气,也算是向着小千岁的光辉道路前进了一小步。 尔后,两人却是无话可说。 气氛有些尴尬,或许两人都在想先前那一瞥。 半响,良臣开口了,他小心翼翼道:“娘娘,这个…那个…要是娘娘身子有什么不适,或有什么想的...” 西李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良臣欲言又止,终是壮着胆子道:“娘娘,其实小爷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得,只要娘娘不嫌,我必尽心尽力。”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西李羞怒交加。 “叭!” 殿中响彻清亮的耳光声。 许久之后。 西李低声惊呼:“你流鼻血了。” “嗯。”良臣委屈的站在那里。 “怎的不擦擦?” “我血多,多流点没事。只是,娘娘,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把我打成这样?” 良臣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完全是出于好心,想助人为乐,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第七十九章 我是个读书人 西李没理会良臣的无辜,因为他的样子叫人看着恨不得多抽两下才行。 王安去调二叔,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好的,古往今来,人事调动总要个手续,哪能说进东宫就进东宫呢。 良臣琢磨着再快,二叔也得过几天才能来,所以在二叔进东宫之前,他得想办法出去。 东宫非久留之地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朱常洛再来的话,良臣觉得自己这小身板真的吃不消,他得给自己放个假。 二叔进了东宫,便算上了轨道,再有自己和西李的“奸情”,良臣相信二叔混的绝不会比历史上在东宫时的差。 于是,他问西李如何出宫,岂料对方竟是不理他。 良臣委屈的坐到角落里,伤心的擦拭自己的鼻血,半边脸都肿了。 这一刻,他真是很伤心,有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感觉。 同时,又很不爽,认为自己好心没好报。 同样是女人,巴巴是那么平易近人,这西李怎么就拒人千里之外呢。 西李那边更是不爽,气鼓鼓的坐在那,她堂堂太子的女人,怎能叫一个无赖子给欺负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西李暗自呸了一口,只是,每过半柱香时间,她总是屁股动动,然后将两腿来回那么一磨蹭。 不经意间,总是朝那无赖子身上看去。 脸上,时而愤怒,时而又娇羞。时而渴望,时而又责骂自己。 唉,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 良臣闷闷不乐的坐在那,一边看着西李在那扭来扭去,一边将宫中御用的手纸塞进鼻孔中。 不愧是史上有名的西李娘娘,刚才那一耳光,打得良臣真是有点晕头转向。 西李注意到良臣在看她,哼了一声,彻底背过身去。 朱常洛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当天竟是没有再来。 等到月上柳梢头,西李是既失望又欢喜的让宫人上了饭菜。 吃饭时,良臣不仅两个鼻孔中塞着草纸,还捂着半边脸,西李见了好不来气,骂道:“你这脸早消了仲,还捂着做甚?” “噢。” 良臣换了手,捂着另半边脸。 西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性埋头吃饭,免得看这无赖子来火。 晚上,麻烦来了,西李想洗澡。 她没法不洗,今天被小爷那般一弄,身子,脏得很。 “娘娘,你洗你的,看我干吗?”良臣十分不情愿的钻到了床底下。 西李想想,觉得还是不安全,便威吓良臣:“你要敢偷看的话,我就叫人进来抠了你眼珠子!” 良臣很诚恳的点头道:“嗯,娘娘放心好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是不屑一为的。老师常教我,做人,要有良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西李有些惊讶:“你读过书?” “当然,我是个读书人。”良臣在床底下很自豪的说道。 西李吃惊不小,她可没想到这无赖子还是个读书人。不过越是如此,她越是生气,这种人平白玷污了读书人的名声,天知道他是怎么溜进皇城的。 宫人早备了热水,娘娘这边一吩咐,便接连拎着桶将个大澡盆给倒满了热水。 “你们下去吧。” 西李挥手要宫人们退下去,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朝床底下瞪了眼:“你要敢偷看,我就叫人,大不了鱼死网破!” “娘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床底下,良臣懒洋洋的躺在那里,西李真是冤枉他了,他压根就没偷看的冲动。 不过西李还知道鱼死网破的道理,有点让良臣刮目相看。 西李仍是不放心,挺着个肚子到床边哼了一声,发现无赖子真没在边上,这才去洗澡。 宽衣解带时,西李跟做贼似的,紧张的不得了,只恨这殿中没有屏风,否则何以这般提心吊胆。 殿中,很快传来了水声。 身子埋进水中,西李这才宽了心,肌肤沐浴着热水,身子都似要化了般。 片刻,西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梢间满是要做母亲的幸福感,陡然,她的脸一沉,双手扶着桶边悄悄探头往床底下看去。 床底下,没有脑袋探头在那,西李松了口气,又继续埋进水中。 耳畔,却传来无赖子的声音:“娘娘,皇长孙的事情你可得抓紧啊,过了这村可没那店,要是叫太子妃把皇长孙抢了去,娘娘可没地方哭去。” “我知道了。” 西李微哼一声,不理会良臣的提醒,只在那轻轻的擦拭自己的肌肤。 目光透过水面,西李忽的脸红了下,然后轻轻抚摸起自己的胸口,这是她李翠儿最引以为傲,也最吸引小爷的地方。 底底下,无赖子再没说话,西李眉头皱了下,朱由校的事情她有考虑过,她相信如果自己真向小爷提出收养朱由校,小爷必定答应她。哪怕太子妃郭氏提前一步,她也不怕,因为,小爷听她的。 只是,王才人是她失手害死,现在却要收养王才人的儿子,西李一时半会还是没法接受。 况且,那个朱由校也不喜欢她,西李可不愿意养个白眼狼。 不过,这无赖子说的也有道理,收养朱由校对自己很有好处,将来或许能为自己带来太后的名份,这一点,西李还是动心的。 到底是养还是不养,西李拿不定主意。 不知不觉,她的身子都没入了水中,闭着眼睛,惬意的享受着水温给身体带来的舒服感。 这一刻,她忘记了烦恼。 殿中,很安静,静的连蚊子飞过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殿外,有蟋蟀的声音从花园中传来。 “呼!” 鼻子没入水中时,西李惊醒过来,将身子直了直,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有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西李目瞪口呆,要不是反应快,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差点就大喊起来。 “娘娘,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擦背的?” 良臣两手扶着桶边,鼻孔塞着草纸,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张着,看着,有点像后世表情包里的那个熊猫。 猥琐,十分的猥琐。 但是,良臣真的是好心啊。 ……… 真是对不住各位,今儿真是酒多了,险些要断更,我这也是捂着半边脸给你们更新呢。(昨天夜里去足疗的事东窗事发了,叫骨嫂打的,你们可怜我一下,打赏点医药费让我去找技师好么?) 另外,友情推荐三本书,骨头这也是“知名作家”了,人家请帮忙,我不能和西李一样拒人千里之外啊。 第一本:《大明寒士》,对,就是她,那个让骨头曾经心动过的苏巴巴!她,求我再推,你们看仔细了,她求我再推!我能不满足她的心愿?我难禽兽不如?! 第二本:《独断大明》,这个作者很奇葩啊,今天大封推荐,他却让我再给他推一下,说要加点人气,我很郁闷,这话不是应该我求他吗! 咳咳,这本书成绩不错的,快精品了! 第三本:《最强小书生》,这本作品昨天刚上架,大家觉得可以的话,就给他订上几章,因为这个作者和我一样,都是大叔。重要的是,他的书写得真不错! 第八十章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三江推荐了,为了感谢各位老哥把骨头给顶上这个推荐,所以咱们给良臣放个假吧。怎么说呢,不能再这样了,我这是正经的历史小说,不能被你们带歪了。 ……. 良臣又被打了,这一次,脸全肿了。 恶婆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委屈的良臣,愤怒了,于是用他独特的方式报复了西李。 他,竟然脱掉裤子,然后,爬进了澡盆。 “你!…” 西李呆若木鸡,饶是性格泼辣的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赖子钻进她的澡盆。 这世上,真的有厚颜无耻到极点的人! 西李不敢喊,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喊。外人进来后,看到这一幕,叫她如何解释? 她也不敢看,薄唇咬得紧紧,眼睛也闭得紧紧,身子不住的颤抖,双臂也不听使唤,无比僵硬。 委屈,憋屈,西李的眼睛红了,长这么大,她还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她,哭了,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尽管声音很小,但让人听了还是心碎。 良臣,却是视若无睹,他在水里也抖了几抖,然后旁若无人的拿起西李的毛巾,高举左臂,擦起胳肢窝的灰来。 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气魄。 良臣心情很愉悦,脸被打肿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西李不能再目中无人。 至于西李的哭泣,权当作利息好了。 毕竟,他魏小千岁的脸不是谁都能打的。 左擦擦,右擦擦,把自个小嫩皮擦得都红了后,良臣方放下毛巾,看了眼哭够了,在那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西李,觉得好生无趣,于是,他用脚轻轻捅了下对方。 “你干什么,快把脚拿开!” 西李如受惊兔子般蜷缩,眼睛睁得大大,刚才那下点到了她的穴位,令得她无比恐惧。 “娘娘,我没恶意,真的。”良臣抽了抽鼻子,右手从水中冒出,然后吹了口气。 “我只是想告诉娘娘,你洗你的,我洗我的,这个,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啊。”说着,良臣在他和西李面前横着划了条虚拟的波浪线。 西李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一脸愕然的样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良臣一脸郑重,一股浩然正气由脸而生。 “……” 西李明白了什么意思,薄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对这无赖子,她,真的是,没话可说。 半柱香过后,桶中的两人,谁也没有动。 “娘娘,水快凉了,再泡下去小心着凉,我看娘娘还是起来穿衣服吧。”良臣好心提醒。 西李白了他一眼,才不上这当呢。 良臣唉了一声,为什么西李总是误解他的好心,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温越来越凉,良臣觉得这样下去真不行,他无所谓,可西李是个孕妇,身子骨可没那么强。 于是,他再次劝说:“娘娘,真不能再泡了,快起来吧,要不然冻着了,对你,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西李将头扭到一边,打定主意不出来,她绝不会便宜这无赖子的。 “罢罢罢,我待娘娘一片初心,娘娘却总是以小人之心度我…我先出来,娘娘再出来,如何?” 西李没说话,却将嘴朝桶外噘了噘。 良臣撇撇嘴,他认输了,讪讪从桶中爬了出去,然后灰溜溜的将衣服穿上。 “娘娘,可以了,出来吧。” 良臣努力在脸上挤出点笑容,西李微哼一声,无奈,他只好走到墙角。想了想,不甘心,就靠墙蹲着,两眼还是直直的看着澡盆子。 西李等了又等,无赖子却跟个木头愣子一样,她又气又急也羞,却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从桶中钻了出来,然后匆匆的抓起衣服将自己遮挡住,一步一步跟个螃蟹似的横移到床边。紧抓衣服的双手抖得可是厉害,唯恐一失手将自己暴露给那无赖子。 咦? 良臣眼前一亮,他可是头一回看到跟螃蟹学走路的女人。 宫人进来收拾时,良臣却是老实的钻进床底了,等殿里收拾完后,西李也将衣服穿好。 “等两日,送你出宫。”西李咬牙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理会良臣,侧睡在床上。 “好,好。” 良臣心头一颗石头落地,西李巴不得他早点滚蛋,他也想早点从这该死的地方闪人。 一天不出宫,良臣就觉得自己这脑袋上总是悬着一把剑,天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落下来要了他小命。 两世为人不假,二叔是九千岁也不假,可他魏良臣终不是气运之子。 两人无话可说,便只能睡觉。 良臣睡不着,在想事,倒不是二叔的事,而是他自己。出宫后,他得赶紧回家,要不然再叫刘若愚撞上,保不齐这家伙还要拉着他切鸟呢。 城里人,太坏,还是家乡安全。 只是,二叔是提前进了东宫,可离万历驾崩,泰昌咯屁,天启登基还有十一年。 这十一年,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投军? 这个念头临来京城的路上,良臣是百般笃定,然而经历这几天后,他有点退缩了。 什么都没干,都差点丢了小命,这主动投军的话,恐怕九死一生啊。 良臣不想早死,他只想找件安全的事做,想来想去,也只有继续读书最安全了。 可家里能答应,没那吴夫子担保,府试这一关他怎么过? 再说了,他魏良臣貌似也不是读书的料,八股那玩意有点玩不转啊。 头疼,跟重生那天一样,良臣又开始头疼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床上,西李好像睡着了。 也不知外面几更天了,隐隐约约,良臣似乎听到床上有声音,他以为西李是要起夜,所以没有多想。 然而,西李并没有下床,而是发出很难过的低吟声。 这声音让良臣情不自禁的想入非非,埋怨西李真是的,连假都不给他放。 未几,良臣突然从地上坐起,并且迅速往床上摸去。 他不是听到了西李的召唤,而是意识到西李出了什么事。 天黑,殿中没有点宫灯,良臣摸黑往床边探去,不知西李在哪,只能在床上乱摸,等好不容易摸到西李额头时,他吃了一惊,烫人的很。 坏了,真着凉了! 良臣吓坏了,赶紧拿来湿毛巾替西李敷上,因为太急,回来时还叫床角撞了下,疼得他直龇牙。 西李是真的着了凉,并且发了烧,都说起胡话来了,内中大半倒是咒骂良臣的。 良臣听得尴尬,没想到自己在西李心目中竟然如此不堪,只是这会他也没法反省自己,更不敢去叫人来。 急得团团转时,西李却突然将他抱住,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迷迷糊糊的,竟然叫了声:“娘。” 你为什么不叫爹呢? 良臣有点别扭,不过没有推开西李,而是配合她,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说了声:“乖。” 西李头昏脑涨,有点感觉好像抱着的不是母亲,但是实在难过,因此没有试图睁开眼看一看她抱着的究竟是何人。 她只想那么抱着,她想娘了,想亲人了。 就这么着,良臣任西李抱着自己,他都不敢乱动,一怕西李发烧瞎喊,二怕碰到她的肚子。 天亮之后,西李的烧还是没有退,但总归不那么烫人。 醒了的西李看到了一宿未睡、两眼通红的魏良臣,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抱着对方,不由呆在那里,良臣也是吓了一跳,刚要解释,西李却脸红了下,低声道:“我抱了你一夜?” ……… 推荐同期三江作品《奋斗在晚明》,我写的万历晚期,他写的万历早期。 谁言明之亡亡于万历?资本迸发,工业崛起的大明再无遗憾 第八十一章 刘公公还想着我呢 唔… 良臣瞬间换了个一脸沧桑的面容,他轻叹一声,然后微微摇头,爱惜的看着西李,缓缓说道:“娘娘不用心疼我,我愿意一辈子被你抱着,无论春夏秋冬,直到天荒地老…” 良臣还没说完呢,西李的眉头就挑了起来,巴掌也竖了起来,只是,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后又收了回去。 看在这无赖子照顾一晚上的份,西李终是心软了下,不计较被他嘴上占便宜。她将人推开,板着脸道:“下去!” “下去就下去,娘娘你还病着,可不能生气。” 良臣麻利的从床上翻下,膀子被西李忱得都麻木了,触地那刻,小腿肚子一阵酸痛,是站不得,坐不得,更动不得。 这滋味于良臣而言,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前世上学读书那会,每次下课铃声响起时,酣睡的他都要感受那种刻苦铭心,恍若小腿骨髓被抽的酸爽。 “呀,活丑!” 良臣这边正咬牙难受时,西李那边却是羞怒一呼,然后将被子蒙在了脸上。 “怎么了?” 良臣一头雾水,下意识的朝自己裤裆看了眼,也是尴尬无比,气得甩手给了它一下:大清早的,你尽给我出洋相,我要你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西李羞答答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先偷偷看了眼良臣,发现一切正常后,这才低声道:“我渴了。” “噢。” 良臣想也不想,就去给西李倒水。渴了就喝水嘛,很自然的事情。 西李那边见他这般听话,有些惊讶,想了想将被子往上拉拉,然后躲在后面偷偷笑了笑。 待西李喝完水后,良臣有点不放心,说道:“娘娘,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看看,开个方子给退退烧?” 西李将碗递给良臣,摇头道:“不必,我好多了。” 良臣接碗时,无意间触碰到了西李的纤手,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西李似是颤了下,但却没将手缩回。 看来,这女人是病糊涂了,从前,她不这样的,良臣如此想道。西李不愿意传宫里那些御医过来,他也没有坚持,因为看西李的样子,的确是好多了。 好是好多了,只是西李整个人却没什么精神,她连下床都没力气。于是,这一整天,良臣忙里忙外伺候照顾西李,甚至,中午宫人送来的饭菜,都是由他亲自端到床边伺候西李吃的。 汤热,烫人,良臣都是用勺子舀了,然后一口一口吹冷再送到西李嘴边的。起初,西李本能的想拒绝,但最终还是默认了无赖子的举动。 当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其实良臣根本没有多想,在他看来,他现在就是照顾一个生病的孕妇而矣。 没有杂念,也没有任何邪念,重生以来,这是良臣最单纯,也是最诚恳的时候。 被照顾的西李,却不知是生病的原因,还是良臣的真诚打动了她,心里对这无赖子的厌恶竟是一点不存了。 真是日久见真情啊,虽然二人独自相处的时间不过两三日,但这两三日,双方已经做到坦诚相见,仅此一点,便让西李再难对良臣恶言相向。 卧在床上的西李没了冷艳,没了暴脾气,看着,很像小女人。 良臣暗自感慨,如今的西李,让他很有成就感。 他却不知,积水潭那里,二叔连着两日不见他来,竟是一个人来到湖边哭了起来。 因为老输钱被二叔特意照顾的瘦高个陈默担心老李头想不开跳湖,所以特地告了假过来看着。 二叔哭了一会,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小声的抽咽着。 陈默将手帕递给了二叔,劝他道:“李头,莫这样,许你那侄儿回乡去了。” 他不说回乡还好,一说回乡,二叔抽得更凶了。 陈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时愣在那里。他没有说错话,只是老李头的心结难开而矣。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二叔和家里断了音讯,突然间侄儿就来京城找他,带来了大哥对他的思念,也带来了家中的消息,而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饶是二叔糊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这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要知道,他怀里可揣着一笔钱呢,不多,总数加在一块也不过五两多。可就这笔钱,也是二叔借遍了马场才凑来的。为的,只是能让侄儿带回去,给自己那大哥贴补下家用,让日子稍好过些。这是他能为这个家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可侄儿说不来就不来了,二叔很伤心。他哽咽着对陈默道:“都怪我,家里出事,一点忙也帮不上,我那侄儿多半是不忍我为难,这才不告而别了。唉,但凡我有丁点本事,他也不会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陈默听了不知如何劝解,他很想告诉老李头,他那侄儿多半不是不忍他为难,而是见他没本事帮忙,所以回家去了。 这世上,势利的人太多,纵是亲人又如何? 只是,这话他如何忍心说,毕竟,太伤人了。 陈默寻思着还是将人先劝回去吧,正要开口,远远就有人叫道:“李进忠,你在这里啊!” 声音很是熟悉,正是马场的管事太监陈宏。 二叔和陈默慌忙迎了上去,二叔抹干眼泪,赔笑道:“陈公公,我不是偷懒,今儿我休沐。” 陈默也要说自己是告的假,陈宏却摆了摆手,有些急促的对二叔道:“刘公公差人找你,叫你马上去趟宫里。” “刘公公?去宫里?”二叔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赶紧去吧。” 陈宏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刘公公找李进忠做什么,也没兴趣打听。有关李进忠侄儿来找他这件事,陈宏也听说了,现在看李进忠这样,多半是那侄儿见哄不到钱走了,以致李进忠情绪有点失控。 陈宏手头还有事,传话后便走了。 “李头,刘公公找你做什么?”陈默有些奇怪,刘吉祥是御马监的提督,他找老李头能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二叔也是一头雾水,旋即想到什么,很开心道:“是咧,当是刘公公知道我去求见过他,所以得了空,特意叫我再去呢。” ………. 每日一推,这回推荐的作品是《反贪大明》,嗯,书名可能听着不是太来事,但是,内容却是有保证的,主角是个锦衣卫,当然,这不是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也是女人,轻熟,骨头最好的那口。故而,大家给面子,一块去和她谈谈心,聊聊人生吧。噢,对,聊够了就看书,不能光耍流氓不办事吧? 第八十二章 提督太监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啊,我是个正经的历史作者,只专心故事创作,描绘晚明波澜壮阔的风云史,绝不会开车,要开,也只开我最爱的爱玛电动。 …… 刘公公能想起自己,二叔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手舞足蹈。只是,很快心情又有些失落,因为他想到了侄儿。 “良臣走的早咧,他为什么不等等呢,我与他说过,刘公公待我很好的啊…”二叔喃喃自语,心情很是沮丧。 陈默道:“李头,你侄儿走了不打紧,要刘公公帮你,家里总能知道啊。” “哎,对哎,是这个理撒!” 二叔一拍脑袋,心情一下又变好起来,跟陈默说了句,便急匆匆往皇城赶去。 陈默摇了摇头,宫里也好,马场也好,这做老公的,哪个不是渴望能得到亲人的看重呢。只是不知刘公公那里是不是真的能如李进忠的愿呢? 御马监在皇城万岁山的东面,老象房的隔壁,紧贴着玉河,监里还有个草场,不大,上百亩地,是专养御马的。 这御马,可不是二叔在积水潭偷骑的那些马,而是正儿八经给皇爷乘骑的。只不过,当今皇爷登基以来,从不骑马,所以这些御马只平日皇爷祭天时才会拉出来充仪仗。 御马监在内廷二十四衙门地位甚高,仅次于司礼监。这个衙门与众不同,别的各监大都只掌印一人,最多再有个提督上司,而御马监却有掌印、提督、监督太监各一人。 掌印太监自是掌总,把着监里的大印,为最大;提督太监则掌兵,这兵便是勇士营和腾骧四卫;那监督太监则起监军作用。 召二叔过去的刘吉祥便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正四品的职司。品级听着是不高,但若要对应的话,外朝的兵部侍郎怎么也不敢在他面前称大的。 也就是现如今内廷不比往昔,太监们一代不如一代,当年成化朝时的少年大珰汪直权势最盛时,也不过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 当然,刘吉祥再不如前辈,他这等人物,道一声“大珰”那自是担得的。因为掌兵,自管御马事,各处马场、草场及其相关人员调动自也由刘吉祥负责。 王安虽然不是掌印太监,但却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这个随堂太监的身份可比东宫管事更重要,因为内廷各大小衙门名义上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当今皇爷。 只要皇爷一日未驾崩,东宫的储君就永远是储君,当不了内廷的主人,更管不了二十四衙门。 说起来,刘吉祥对东宫可不亲近,因为那位小爷进学时,他就是重华宫的管事太监。 大冬天不让人给小爷递暖炉,就是他干的。而正因干了这件事,他刘吉祥才得了贵妃看重,一路飞升至御马监,成了如今的提督大珰。 换言之,刘吉祥是贵妃党,或者说他是拥福王派。 说真的,要是朱常洛亲自递话过来,刘吉祥甚至都能不理睬。可递话来的是王安,他就不能不卖面子了。 毕竟,御马监不比从前了,已不能和司礼监抗衡,故而得罪一个未来的秉笔大佬是得不偿失的。 况且,这根本就是件小事,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李进忠是什么人,那个魏朝不来说,刘公公只怕都记不得了。 …….. 二叔这身份,肯定走不了南门,所以他也是从北安门进的宫。 要说二叔这人,还真是有优点,这优点就是自来熟,不管什么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都能三言两语将对方哄得心花怒放。 “张公公!” “嘿,刘公公,您老这是去哪啊!” “吆,陈公公这是干啥呢,赶紧让小的来!” “……” 二叔打宫门外就逢人招呼,有品级的、没品级的,都是一口一个“公公”的叫着,呵呵一路笑个不停,不是帮这位扛个东西,就是帮那位提个物件,要不是还记着刘公公召他,就差替侍卫守起大门来了。 “刚过去的那傻大个是谁?” “那老头看着人不错哎!” “……” 二叔的热情很是让人吃不消,但被他招呼的内监们倒是没一个因此不满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可是至理名言,老祖宗说过的真理呢。 去御马监得经过直殿监,这是二叔从前的老单位,因这两年一直在积水潭,难得回宫,所以在直殿监门口二叔特意停了下来,望着衙门口一脸感慨。 和几个相熟的老火者打过招呼后,二叔方朝御马监走去,路上看到从前一块扫过地的熟人。 “小高,怎的,今儿你上值啊?”二叔不由分说的从高起潜手中抢过扫帚,然后呼呼的就扫了起来。 “老李头,你不就是欠我几个铜板嘛,至于这样,我又没跟要。”高起潜乐了,一眼就看穿李进忠的心思。 二叔讪讪一笑:“搭把手,搭把手,闲着也是闲着。” 高起潜乐得负手站在边上歇息,随口问了句:“你今儿怎么有空进宫的?” 二叔一边扫地,一边回道:“刘公公召我去呢。” 高起潜问道:“哪个刘公公?” “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吉祥刘公公咧。”二叔好像发现宝贝似的将头抬了起来,一脸得意的看向高起潜,很是惊讶的样子问道:“你连刘公公都不知道吗!” “知道,怎会不知道呢。”高起潜哪会承认自己不晓得刘公公是哪个,他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李进忠:“那刘公公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咧,”二叔挠挠头,笑了起来:“反正不是坏事咧。” “那你赶紧去吧,别耽搁了。”高起潜拍拍卖屁股上的尘土,上前从李进忠手中拿过扫帚,想到一事,又问了句:“对了,最近你是不是有个侄子过来找过你?” “是咧!”二叔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 高起潜“噢”了一声,心道那少年倒不是骗子。 二叔这边还想问问高起潜听谁说的,高起潜却催促他快去御马监,要不然人刘公公等着急了。 二叔想想也对,忙和高起潜客套几声,说赶明有钱便还他,然后屁颠屁颠的就奔御马监了。 事实上,二叔怀里有钱。 第八十三章 做了大佬又如何? 钱是我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 二叔大抵是这个想法吧。 这心态,就跟后世那些网文作者一般——要稿没有,要命一条!再催我更新,我就进宫当大佬! 因为怀里揣得大多是铜板,二叔还得用手捂着,免得叫高起潜听到铜板撞击声,那样,虽说改变不了不还钱的事实,但总归,二叔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羞愧的。 宁,我欠天下人,虽然良心不安,但总比天下人欠我,不安良心的好。 御马监的大门和天下所有衙门一样,坐北朝南,但是在整个内廷而言,却属它最气派。仅是大门都比司礼监的大上一倍,门上匾额的衙门名称,据说还是当年太祖皇帝亲手写的呢。 门前蹲着两只不知是狮子还是麒麟的怪物,张牙舞爪的,每回二叔来都想拍它两巴掌。 在台阶下,二叔调整了下呼吸,带着些许忐忑和期待,毕恭毕敬的进了门房,递上牌子,说明来由后,自有当值太监核对,尔后进去通禀。 门房管事的是个长随,可比二叔年轻的吓人,看样子都不到二十。 人比人,气死人,看人家年少有为,再看自己,二叔不免有些自渐形愧。 这长随倒也和气,指了指长凳,示意二叔坐着等。二叔却连忙说坐不得,也不敢坐,自个摸到外面墙角下蹲着。 见状,长随和门房的几个小火者都是笑了,但也没人说二叔什么。 二叔为啥不坐? 他这是贼精呢,在宫里混了二十年,能不晓得规矩? 大小衙门的那些长凳是能随便坐的,这一屁股下去,至少五枚小平钱呢。 二叔舍不得这钱,他还是抱着一点指望,说不定侄儿只是另外有事,尚未归乡呢。 家里穷,自己这亲弟弟、亲叔叔不能不帮一把啊。 为了怀里这点钱,他是能借的都借了,老脸刷遍了整个马场,哪能随意“挥霍”呢。 皇城里可不比积水潭那边,规矩可大着,二叔就那么蹲在墙角下傻傻的等。一泡尿也憋着,生怕去方便时错过了见刘公公。 不时有人从御马监出来,看到墙角蹲着个傻大个,都是忍俊不禁。因为不远处就有大树,这人脑子坏了,不到树底下蹲着,偏在这墙根晒太阳。 对那些人的奇怪和笑声,二叔丝毫不以为意,根本不往心里去,不管是谁出来,他都站起来满脸堆笑的朝对方点头哈腰。 二叔为何这么做? 他不是真傻,他只是要让人家记住自己。只不过,别人有本事通过其它手段让人对自己印象深刻,他却只能靠装傻充愣这个办法。 这办法,也很心酸。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二叔则是,有所为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要有所为。 目送又一个青袍太监远去后,二叔蹲了下来,接连几番起身又蹲下,腿也有点酸麻。 轻捏了捏小腿肚后,二叔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如何不想向那些大珰们一样风光,一样被人簇拥,被人奉承,被人巴结着。 可是,他凭什么呢? 侄儿那日在湖畔与他说的那番话,他回去不是没想过,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出人头地,不是想想就行的。 想要去甲字库,光有钱可不成。 忽的,二叔有些自嘲,他都年近五旬的人了,还想着什么出人头地呢。 像他这种连老婆孩子都卖了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奢望老来风光呢。 想到被自己卖掉的老婆,二叔没来由的更是心酸,这婆娘二十年也不知给人家生了几个崽,自己头上可是绿得发亮。 偏,这帽子是他自己亲手给自己戴上的。 人,活到这份上,做个最强公公又能如何? 老老实实,本本份份挺好,就是家里肯定要对自己失望了。 不知良臣那孩子回家后怎么跟他爹说呢? 二叔正胡思乱想着,门房有人叫:“李进忠,可以进去了!” “哎,来了!” 二叔一激动,从地上起身,迅速跑向门房。门房那长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挥手让他跟一个小火者进去。 提督太监刘吉祥刘公公今儿当值,正在公房批示文书。 二叔被领进去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刘吉祥面前,诚惶诚恐之中带着万分喜悦道:“小的李进忠给刘公公磕头了!” 说完,“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嘿,倒是个实诚人。”刘吉祥放下文书,放声笑了起来,“得了,起吧,这头磕的,咱家看着都心疼。” “公公面前,哪有小的站着份!”二叔一脸殷切的笑容,却是不肯起来。 刘吉祥一乐,随他去了,问了一句:“你几时认得东宫王公公的?” “王公公?”二叔一愣,一脸糊涂,“哪个王公公?” “王安公公。”刘吉祥微微带笑的看着二叔。 二叔是真不知王安公公是何人,他摇了摇头。刘吉祥见了,心下颇是奇怪,这李进忠不识得王安,王安为何要点名调他进东宫? 不过想了想,却是没有刨根问底,以证这李大傻子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他笑了笑,道:“李进忠,你在积水潭马场这两年表现颇是不错,咱家向来不亏待人,所以特地赏你个好差事,你过两天便去东宫当差吧。” 到东宫当差? 二叔打刘吉祥那里出来,脑瓜子还困惑着呢,隐约有些不安,因为他在马场干的好好的,刘公公却突然将他打发到东宫,莫不成是陈宏公公那里告了自己状? 二叔是真不想去东宫,因为东宫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然而,这件事不容他拒绝。走到外面时,才想起自己没向刘公公求情,请他给家里的事照顾一二呢。 奈何,他现在没法再回了,就这么闷闷不乐的从皇城一路耷拉着脑袋回了积水潭。 二叔走后,刘吉祥将负责马场人事调动的写字太监丘全叫了进来,告诉他将李进忠的手续和东宫那头交接一下。 丘全一脸为难道:“刘公公,积水潭那边本就缺人手,现在却要将李进忠调到东宫,怕是陈宏那里不乐意。” “无妨,咱们御马监有一阵子没进人了,你到左安门那看看,物色两个机灵的补给陈宏。咱家调他一个,还他两个,他能有甚话可说。”刘吉祥不以为意,挥手打发丘全出去。 丘全出来后,却是精神一振,因为刘公公这是送他钱呢。只要御马监补人的消息在左安门那帮自宫白当中一传,他丘公公可就是大忙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丘全觉得这消息不能传出去,因为他手头有现成的两个人选。 胡广和沙千刀还是不错的,隔三岔五就给自己送钱,这回得着机会补人,不若就给他们个机会,也趁机拿下那个潘寡妇。 那娘子,倒是个尤物,这回须直捣黄龙才行。 丘全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五指,一股傲然之气腾然而生。 第八十四章 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东宫承华殿,良臣有点累了。 接连照顾西李两三日,晚上也没法睡个整觉,饶是良臣少年郎,精神头足,这会也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好在,付出总有回报,西李的病是彻底好了,对他良臣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具体表现在,西李出恭时竟是都不再避着良臣,当然,这也得益于良臣自觉。 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他魏小千岁都早得了手,自无须真跟个无赖浑球般所为。 那,未免太掉身价,也没什么格调,非好汉子所为。 不过换个角度考虑,西李这算不算“破罐子破摔”呢?鬼知道。 东宫这两天也渐渐的消停了下来,原先热火朝天的“安全警示”活动都宣告结束,小爷朱常洛发了话,宫中禁止任何人再议论此事,但发现一个便狠狠处置。 当然,朱常洛也不是真的就将此事给忘了,毕竟贼人都闯进自己家中杀人了。太子内侍韩本用受命教导五六个壮实太监武艺,以便做为宫门守卫之用。 鉴于贼人手持凶器(据被打伤的三个内监说贼人手持长棍),而东宫除了扫帚外找不到什么趁手的物件,王安便特意跟兵仗局的掌印太监王大拿打招呼,希望兵仗局能给东宫几件兵器,以有自保之力。 太子东宫要兵器,这事初听可不得了,换在从前,那都是能和谋逆沾边,要诛九族的。 但如今,却不是什么稀罕事。 东宫按制本有仪仗,虽是充门面,但锦衣卫使的绣春刀总有一些。只是轮到现今这位小爷,因皇爷不待见的缘故,不说仪仗了,就是东宫的伙食钱都没着落,全靠着小爷朱常洛跟人借才勉强周转下来。 据说,太子妃的娘家郭家因为常被女婿打秋风,欠了一屁股高利贷,那放债的若不是想着将来太子总能当皇帝,郭家的女儿能为皇后,只怕早就将郭家闹得鸡犬不宁了。 王安以东宫仪仗名义要兵仗局拨几把刀过来,本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那王大拿竟是没给王安这个司礼随堂太监面子,一口就给回了。 王安甚是来气,却奈何不了这王大拿,要知道这人当年可是冯保门下的,在宫里的资历比他王安要老。 而且,王大拿是有战功的,他曾随麻贵援朝抗倭过,深得上心,司礼监有两位秉笔大珰与他私交甚好,故而王安就是吃了憋,也得受着。 王才人的后事,西李问过魏朝,得知昭俭殿那里已经收拾过,王才人的遗体也被送到了净乐堂临时安置。 良臣那夜是摸进过净乐堂的,知道那地方是专门负责地位低下的宫人和太监焚化之处,王才人却是皇长孙生母,这比寻常宫人太监可是高贵得多,然而竟也被安置在净乐堂,想想都不可思议的很。 朱常洛这也太寒人心了吧? 你就算不喜欢王才人,人家总给你生了儿子,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如今人先走一步,你身为丈夫却这般冷漠,连个后事都草草了事,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毕竟王才人提前十年死去,很大原因是良臣这个“乱入者”引起的,因而对王才人的后事,他很是同情。 西李这边竟也有点唇亡齿寒的感觉。论身份,她可是比王才人低了一等呢。这要是将来她死了,是不是也要抬去净乐堂呢? “小爷有点不公。” 西李闷闷不乐,女人就是这般敏感,哪怕王才人是她失手撞死,生前又被她恨得不行,这会也是变了脸,倒是万分同情起来。 良臣附和着西李说了朱常洛几句,勋勤殿那里,太子妃郭氏也埋怨丈夫不应该这样对王才人,可她不知,丈夫朱常洛是有苦说不出。 朱常洛哪里愿意就这样草草安置王才人呢? 抬去净乐堂,那可是打得的他东宫太子的脸! 宫中嫔妃去世,包括太子的女人,礼部都有相应的规格安排,王才人固然不能享受皇帝嫔妃去世待遇,总能比照亲王妃规格,毕竟,人家是皇长孙的生母。一般,还要追赠个封号什么。将来若皇长孙登基,那更是要追赠太后的。 宗人府和礼部其实都给皇爷上了奏疏,请求按制办理。然而皇爷不仅不理会,甚至还不许宗人府插手这事,叫东宫自己安置。 没钱,没人,内廷各大小衙门也没法使唤,朱常洛就是想将王才人后事办得好些,也没有办法。 别说是自己的女人,他朱常洛的母亲现在都被幽禁在宫里,十几年不见天日,病了都没人问呢。 无奈,朱常洛也只能让王安安排人手,将王才人抬去净乐堂了。 事情经过从魏朝那里传进西李这边,再落进魏良臣耳中,两个人都是不好受。 良臣记起来,貌似太子妃郭氏比王才人的下场还要凄凉,王才人好歹能在净乐堂安置,郭氏死后,万历却不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发丧,结果和大臣发生争执,导致郭氏死后两年多一直停棺在勋勤殿。 尸体放在棺木中,却不能下葬,时间久了,后果如何,自是不用多说。单从这件事来看,良臣觉得万历实在是有点太过苛刻自己的儿子儿媳了,你哪怕再不喜欢,总是你的种,你的儿媳妇吧。 世上,有几个做公公的能对儿媳这么狠? 不可说,不可说,良臣摇头叹惜,看来王才人将来终是还要由她儿子给正名翻身了。 宫里消停下来,良臣自是要寻求出宫了,哪知他还没开口问西李,宫里就有谣言生了出来。 这谣言可恶毒了,说是昭俭殿有个宫女做梦,梦里王才人竟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哪个嚼蛆的这般害我,休要叫我抓住了,不然定拔了她的舌头!” 西李气得咬牙切齿,她能不气吗?这谣言可是摆明冲她来的,且是平空冒出来,背后没有人指使,会这样吗? ……… 今日隆重推荐骨头的好读者、好基友泉释一切的大作《汉末皇戚》! 不错,你没看错,良臣他叔是九千岁,这家伙他妹是皇后,嗯,逼格貌似比良臣还要高一等。 作者文笔上佳,情节流畅,常有惊人桥段,令人叹为观止…编不下去了。 其实,我是蛮恨这个作者的,因为他说过一句话:“骨头兄,我在初中就看你的书了。” 这话,我不爱听,因为我今年才十八。 第八十五章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娘娘,谣言止于智者。”良臣轻轻走到西李身边,一只手很是随意的搭在了人娘娘肩上。 “这种嚼舌根的事,多了去了,百姓家还有长舌妇,况东宫呢。照我看,娘娘为此生气,实在是犯不着。咱们只要不造谣,不传谣,做好自己的就行了。”良臣苦口婆心,他可不想西李被个谣言给激出什么,再干出点惊人的大事出来。 稳,西李现在就和朱常洛一样,只要稳住,任它滔天洪水,都不会危及自身地位的。 至于那个谣言,良臣不得不承认,这其实也不是谣言。 或许,王才人生前真和身边的宫人内监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现在这话传出来,性质上容易让人联想是西李害死的王才人。 造谣,首先得有目的,不用想,这个谣言的目的就是想中伤西李和小爷的关系。 按照事后谁得利,谁的嫌疑最大这个原则来看,包括太子妃郭氏、东李,甚至是刘淑女在内的几个朱常洛女人,都有可能是背后的指使者。 当然,不排除是昭俭殿中哪个宫女因为不岔西李生前数次欺上门的缘故,故意编造谣言以替王才人报仇的可能。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良臣现在都不想西李为此大动干戈,大吵大闹的。 处置谣言最好的办法是在第一时间就将谣言封锁,使其不得传播。 这个办法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了,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冷淡处理,不回应。时间一长,自也会消弥无影。 另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谣言对冲上一个谣言,更加耸人听闻,如此,就会有爆炸性的效果。只不过,这个法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非不得已最好不要为。 以西李在朱常洛心目中的地位,良臣自是要劝她冷静,反正她西李在东宫的名声也不好听,闹与不闹,查与不查,别人都不会信她。因此,不回应,不面对,冷淡处理,才是西李的明智选择。 况,谣言,本来也真。 泥巴就在裤档里,擦来擦去,总有污迹,要么就当不存在,心底坦荡荡,要么就脱掉裤子换一件。 死盯着那块泥巴,做贼心虚的,不是屎也是屎。 “我不造,别人会造。我不传,别人会传,这件事我一定要揪出人来,不能平白叫诬陷了!…我不管这背后之人是谁,惹着别人可以,惹我李翠儿就不行!”西李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哼一声竟是没给打下来。 良臣有点佩服西李的脸皮了,一口一个诬陷的,也不想想自己先前是怎么对人家王才人的。 他故意叹了口气,然后右手轻轻在西李肩膀上拍了拍,缓缓说道:“娘娘,你得明白一点,哪怕这东宫满天都是对娘娘不利的谣言,但只要娘娘能紧紧把握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那这谣言再多,再恶毒,也是不会伤及娘娘半根毫毛的。” 西李很是纳闷:“何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这说法,她可是闻所未闻。 “一个中心,就是小爷。两个基本点,一个是皇长孙,一个则是,”良臣很自信的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便是我了。” “什么意思?”西李还是不解。 良臣问道:“东宫之中谁最大?” “自是小爷了。”西李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那就得了呗,只要娘娘把小爷的心栓住,哄得小爷事事都听你的,那谁还能动摇娘娘的地位?休说一个谣言了,就是十个百个万个又如何?故而,小爷就是中心!” 说到这,良臣顺手端起桌上西李刚喝的梅汁润了润嗓子,然后接着道:“娘娘可知道狐假虎威的道理?若是不知,也不要紧,娘娘只要想想贵妃娘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就行。” 西李虽是平民之女,小门小户出来的,但却也不是大字不识,家里打小就请人教她读书写字,也算是个才女,要不然也不会被选入宫中,成为太子的选侍。 因而,她自是明白“狐假虎威”是何意,再加上婆婆郑贵妃这些年的“故事”,略一思索,便明白良臣所说之意。 “你说的倒是有理,但那两个基本点?…”西李迫切想要知道后者的意思。 “小爷是中心点,皇长孙就是基本点,其实有关皇长孙与娘娘的利害关系,我之前说过多次,娘娘应该心中有数。基本之意,换言之就是根基的意思。皇长孙未来如何,还要我再说吗?”抓住朱由校对未来意味着什么,良臣真是懒得再和西李说了。 西李眉头皱了皱,沉吟片刻,终是点头道:“我会与小爷说收养的事。” 闻言,良臣自是大喜,心头大石落地,忙道:“这事娘娘最好快些,还有娘娘对皇长孙要好一点,莫要太凶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西李不乐意了,将良臣的手从肩上甩下,横眉冷挑,很是不满道:“你是说我是个凶女人喽!” 良臣赶紧赔笑:“娘娘当然不是凶女人,娘娘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丽,最贤淑的女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娘娘这样的好人呢。” “这还差不多。”西李“噗嗤”一笑,白了一眼良臣道:“你又算哪根葱了,敢把自己和皇长孙并列,你莫要告诉我,你也是我的根基了?” “我当然比不得皇长孙,也是胡乱凑数的,嘿嘿,不过娘娘若是有我帮着出出主意,总是好的嘛。俗话说的好,娘娘的身后,总有一个默默付出的男人…只要娘娘需要,我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良臣脸皮很厚,态度却很端正。 这番话让西李愣在了那里,许久,她轻叹一声:“你是聪明,可惜,你要走了。” “只要娘娘听得进我话,把握住小爷和皇长孙,那就是佛来杀佛,神来杀神,什么也不用担心,”良臣一脸凝重,视线缓缓从西李胸前一路扫到下面,咽了咽口水,“至于我,有缘的话,日后自会和娘娘再见。” “为什么要日后再见呢?”西李眼前一亮,有些兴奋道:“你若愿留在我身边,不若净身入宫如何?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第八十六章 你我心连心 西李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不知为何,她真是有点不舍这无赖子离开了。 虽然这无赖子很不正经,小小年纪就人小鬼大,尽占她便宜,更是底细不明,但只要这无赖子肯净身,这些都不是问题。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西李也是看出来了,这无赖子别的本事没有,小聪明还是有的。 有他在身边帮自己出出主意,她西李也不用每次都跟个泼妇似的大吵大闹。最重要的是,这无赖子还是蛮体贴人,也蛮会照顾人的。 有意无意的,西李瞄了眼无赖子那里,脸不由红了一下。 这一羞人的姿态,当真是春花荡漾,惹人遐想。 有着万般的风韵,迷人又诱人。 只可惜,良臣不敢领西李的好意,他哆嗦了。 是的,他不仅哆嗦了,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拿手捂住了命根子。 娘娘,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怎么也能跟那些坏人一样,惦记着我的小鸟呢。 良臣一脸无辜。 唉,明珠暗投,枉我为你尽心尽力! 净身入宫,打死良臣也不干,他坚定,不容置疑的迅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要坚决担卫自己的人身权。 “娘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要传宗接代呢,要是进了宫,我家的香火怎么办?圣人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娘你怎能叫人做不孝子呢。” 良臣很委屈,西李却嗤笑一声,面露不屑:“就你还想着传宗接代?” “娘娘,你可以置疑我的为人,但你却不能怀疑我的能力!这,这是对我的侮辱!…”说话时,良臣的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要不是他实在是老实了两天,这会只怕就要开始用身体语言挑衅西李了。 巴巴都说了,还是你的好。 谁敢否定巴巴的话? 否定巴巴,就是否定天启皇帝,否定九千岁,否定大明朝廷,试问,这帽子你戴得起么! …… 良臣不能让西李再乱想,不着边际的乱想,他很想和她说说日后相见的真谛,但考虑到有点少儿不宜,但是西李这条大鱼的重要性不下于巴巴,就这么从手中放跑,未免有点遗憾。 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人生能有几回浪,浪得一回是一回。 不是老话说,女怕郎缠嘛。 脸皮这东西,属于可以随时不要的物件。 于是,想了想,良臣很委婉的对西李道:“其实,娘娘有没有想过,除了让我净身入宫,还有没有法子可以让我随时能和娘娘心连心。” “什么意思?”西李懒懒的坐到凳子上,她最讨厌动脑子去想。 良臣忙也搬了凳子坐到她边上,心头有点打鼓,终还是架不过心连心的诱惑,鼓起勇气道:“我是说,我要是出了宫,以后就不方便再和娘娘相见了。” 西李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所以,你净身入宫就方便了。” “咳咳,娘娘,我们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良臣一脸无奈,“我一心为娘娘,娘娘却总想着叫我绝后,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西李绷着脸,很想笑,难得这无赖子在她面前讨不了便宜。 良臣拿手指轻叩桌面,斟酌了一番后,道:“娘娘,这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但为了娘娘,我也豁出去了…娘娘,你看啊,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这世上能让男女双方互相信任、坦诚面对,心心相印,彼此牵挂,彼此思念,有什么问题马上就想到对方的最好法子是什么?” “什么法子?” 西李听得天花乱坠,这无赖子不愧是读过书的,就是会吊文拽句。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俏脸立时烫人,哼了一声:“我不知道。” “娘娘知道的。”良臣舔着脸,放在桌上的手缓缓向西李的身子探去。 是探,不是摸。 这个动作好,既有表面动作,又有深层意思,更留了点余地。 “娘娘,可愿与我…” “你想的美!” 西李一巴掌拍在良臣正在“探”的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上,“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我之间有这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从前,娘娘可曾想过有一日会与我独坐在这殿中?缘分这东西,很难说的。我想,老天爷既然让我和娘娘相识,总有它的道理。所以,我们便顺其自然吧。” “不成,叫别人知道了,我这脸往哪搁,我还活不活了?” 西李想抽回手,却被良臣一把抓住,身子凑上前,低语道:“娘娘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样子,就跟在密室密谋造反般。 西李没法抽回手,便将头扭过去,不回应良臣,也不看他。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娘娘或许不知道,我这人胆子小,说句难听的,就是有色心没贼胆那种。我很想日后能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时刻为娘娘排忧解难。但,我却不知娘娘是否接纳于我,又是否是一腔情愿,故才想和娘娘心连心。只有能和娘娘心心相印,我才不会自愧,才能常与娘娘联系。要不然,我,我不知如何自处。” 良臣的样子有些难过,很真诚。因为他说的是实话,不跟西李发生点什么,他怎么可能还和她产生联系。 皇城,将隔绝一切。 如果西李不主动,二叔发迹前,良臣休想再见她一面。 “你还胆子小,都闯进东宫伤人,还敢说自己胆子小。”西李有了反应,她微哼一声,头仍扭那不看良臣。只是良臣能感受到她的小手微微抖了下。 不拒绝就是好事,良臣使出苦肉计,他紧握住西李的手,痛苦说道:“娘娘,我马上就要出宫了,这一走,你我今生恐难再相见。” 这话让西李扭过头来,定定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出宫后去哪里?” 良臣低声道:“我准备先回家。” “回家做什么?” “我要应府试,考取秀才功名。”其实良臣也没决定出宫后做什么,考秀才也只是随口说说,能不能考还两说呢。 “你考秀才?”西李不可思议的看着良臣,那目光就跟当日的吴秀芝一般。 良臣见了,自是不服气,嘟囔道:“娘娘,人都是有梦想的,我考秀才怎么了?至于用这眼光看我吗?…人如果没有梦想,跟一只熊猫有什么区别?” “熊猫是什么?”西李呆了一呆。 良臣道:“就是猫熊。” 西李“噢”了一声,猫熊她是知道的。她低声道:“听说猫熊很可爱。 “嗯,等有机会,我捉两只来给娘娘玩玩。”这时代可不是后世,熊猫很珍贵,良臣真是很想将来到四川去捉两只来养养,不单单是为了哄西李。 西李将头低了下去,没有再和良臣说什么。良臣觉得自己可能操之过急了,便想让西李静一静,想到出宫的事,便问道:“对了,娘娘,你怎么安排我出宫?” 西李却没说,而是低头在那羞声道:“那法子真能让你和我心连心吗?”话音未落,耳根子都烫红了。 第八十七章 过了今晚,你就走吧 “当然能!” 良臣这时还不知西李的心思,他就白瞎两世为人了。 西李,动心也动情了! “我不仅要和娘娘心连心,也要知道娘娘的心里有没有我,更要娘娘以后总想着我。”良臣大胆上前,将西李搂入怀中,贴着她的耳边根子吹了口气。 “别,别这样,外面有人。”西李羞红了脸,嘴里说着不要,身子却任由良臣搂着。 良臣其实也紧张,他偷偷往殿外瞄了眼,没人,越发胆大起来,到嘴的鸭子今儿一定要吃了她。 他开始不规矩起来,抱着西李的双手乱摸。 “不可以,天色还早…”西李都快说不出话了,那滋味说疼吧,不疼。说痒吧,有点。说酸吧,也像。 “小爷上次来,天色也早,怎不见娘娘拒绝啊。再说了,光天化日又如何,老天爷还能管得着这?”良臣轻轻的一捏,顺势将手伸进了西李的胸衣。 西李按住良臣的手,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小爷。” 良臣嘿嘿一笑:“小爷同样不是我。” “现在不行,晚上好不好?” 西李还算有点理智,试图将良臣的手从衣服内推出。上次小爷来,她是实在没法拒绝,可这无赖子也要跟小爷学,实在叫她吃不消。 都听信了他的鬼话,从了他,他就不能等等? 非猴急猴急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等天黑了,吹了灯,还不是由着你。 我又不会食言。 西李语气近乎哀求,只想良臣到夜里再做。 然而夜长梦多的事,良臣可不干,谁知道西李冷静下来会不会反悔。 这种事,他前世可是吃过亏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良臣铁了心要马上拿下西李。 西李虽比良臣大几岁,可毕竟是个女人,又有孕在身,力气怎可能比良臣大。 一个往外推,一个拼命往里伸,几个回合下来,西李认命了,随良臣去了。 她身子也是浑身发软,只是却还有理智,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良臣耳边轻声道:“这里不行,到里面去。” “好!”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份,良臣再是胆大,也不敢真在这外殿将西李正法。他将手从西李怀中拿出,然后拉着西李往内殿去。 西李红着脸,头低着,不情不愿的,走一步退两步。 良臣一边甜言蜜语哄着,一边用力将她往里面拽。当然,也不敢真使死力,他也怕伤到西李的腹部。 就这么着,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拉锯战,西李终是被良臣哄到了床上。 衣服被一件件解下,西李捂着脸,不知道是不敢看良臣,还是不敢看自己。 “娘娘不必这么害羞,你我早已看过对方。”良臣心头跳动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分开了西李的双腿。 正要猴急上去时,西李从指缝中露出俏皮的眼睛,对着良臣眨了眨,然后羞道:“你小心点,我有孕在身。” 良臣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人,“嗯”了一声,然后就听见西李也“嗯”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不敢发出声音。 床塌四周,很快就弥漫男女之事的味道。 …… 东宫勋勤殿中,朱常洛闷闷不乐的坐着那,浑然不知道后院已经起火。他堂堂东宫太子,竟然遭遇了隔壁小魏的“乱入”。 王安知道小爷心里不好受,所以恭敬的立在一边,不敢多言。 “大伴,你说,你说说看,父皇对老三是不是好的有点过份了!”朱常洛越想越是恼火,重重一拍桌子,“高淮、马堂、陈增那些人在外收的税钱竟然都赐给了老三,当年查抄的张居正家产、扬州到太平沿长江的杂税、四川全省的盐税茶税,也都给了老三。我还听说,另外还有一千三百引的淮盐,照这么下去,老三那都比皇宫还要富有呢!到底他是太子,还是我是太子!” 王安秉着气,他没有劝解小爷消消火,因为他很清楚这位小爷的性格,要是不发泄出来,他会憋得难受。弄得不好,还会憋出病来。 “对了,还有田,一次就给四万顷!四万顷啊,那是多少田地!当年潞王叔就藩,也不过是四万顷,老三凭什么跟潞王叔比!” 朱常洛口中的潞王叔是太后的儿子,也是他的亲叔叔朱翊镠,就藩在河南卫辉。这次郑贵妃鼓动皇爷效仿潞王例,也赐了四万顷庄田给福王,摆明了是和太后较劲,偏皇爷还答应了她。 “大伴,我苦,我真的苦,我有苦说不出啊!” 朱常洛当真是觉得委屈,眼泪和在眶里,就先前太子妃还和他提了娘家欠债的事,他这太子却是一文钱都拿不出。再看弟弟那边,任他朱常洛再怎么心平气和,再怎么与世无争,他也痛,也怨。 王安能说什么,只能暗叹一声。 …… 承华殿,良臣和西李好似一对狗男女般相拥在一起,尔后,西李推了下良臣:“快下去,莫要叫人见到了。” “没娘娘的吩咐,谁敢进来?不怕娘娘打断腿么。”良臣嘴里说着不怕,人却迅速下床麻溜的提起裤子,然后,瞬间就正义凛然的样子。 说是圣人附体,也不为过。 “你也不知道帮我收拾下。”西李看着良臣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自个挺着个肚子将毛巾取了来擦拭。 西李身材绝对是尤物级别,良臣看得眼直,赞了一声:“娘娘这身段,可真是美死人,我第一眼见到娘娘时,就惊为天人。” “就你嘴滑。” 西李将湿毛巾扔在一边,然后有些自傲道:“我就是长得好,未进宫前和娘亲出门走在外面,老是有人盯着我瞧,羞死人了。” 唔? 西李说的这事,立时勾起良臣对前世的回忆,并且今世他这身体的前主人好像也常干这等无聊事。 大街上看美女,人生一大乐事也。 嗯,越大越好。 “那帮无赖子,最是滑头,看到漂亮姑娘就想占人家便宜,要么故意假装撞到在人家姑娘胸前捏一把,要么就是屁股拍一下,没的叫人恶心…娘娘这么美,这么大,想来这种事遇的多了。”良臣嘿嘿乐着,代入感十足。 “可不是么,要不是我娘每次都护着我,真不知叫那些无赖占了多少便宜呢。”西李说着看了眼自己胸前,撇了撇嘴道:“你可知,小爷就是喜欢我这样,那些贱人生了娃,也是干瘪瘪的,怎能和我比。” 咳咳,良臣没接这话,西李说的那些贱人,自然是指包括太子妃郭氏在内的女人了。 “好了,别看了,还不把衣服给我拿来,跟个木头愣似的,你们男人啊,都一个德性,吃完抹嘴不管人家。”西李好像个小媳妇般。 不知怎的,良臣心头有股酸意。他到床另一头将刚才被他甩在地上的衣服取来,小心翼翼的帮西李穿好。 衣服穿好后,西李忽的一把握住良臣的手,盯着他的脸说了句:“我怎么觉着我这颗心没和你连上的?” 良臣打个哈哈:“又不是灵丹妙药,药性哪这么快。况且,这药,被娘娘你糟蹋不少。” “讨厌。” 西李用羞羞的铁拳锤了良臣一下,良臣正要和她逗乐时,西李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神情一下冷了下来。冷得有些吓人。 “坐下!” “怎么了,娘娘?”良臣被吓住了,不知道哪得罪了西李。 西李冷冷道:“过了今晚,你就走吧。” ……… 这一章读书人的脸面都不要了,也白瞎了我的笔名,老书友都知道我是杀鞑狂人,现在却写这种文章,唉,真是有辱斯文,那个,你们要是看不过去,就用打赏来侮辱我一下,噢,不对,斥责我一下吧。 一块钱起步,我愿意被你们斥责一万次! 第八十八章 得道,方能高升 “嗯,那娘娘怎么安排?”出宫是迟早的事,也是良臣最渴望的事,因而,他很激动。 一天到晚躲在承华殿不见天日,还时刻提心吊胆,哪怕有西李这个尤物陪着他,良臣都恨不得插翅飞出去。 只是,西李这突然就变个人样,还是叫他有一丝失落。 刚才良臣替西李穿衣时,心头就莫名涌现一股酸意。 这酸意,没来由的,也不知为何。 现在想来,许是嫉妒。 嫉妒谁? 小爷朱常洛呗。 西李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和良臣一辈子,良臣从没奢望,甚至都不敢想从今往后将西李据为己有,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 喜欢,良臣肯定是喜欢的,美女谁不喜欢,况这美女身上还笼罩着皇室的高贵光环。 但喜欢有个屁用,他是谁,西李又是谁? 孽缘,真正是孽缘。 非要准确定位两人的关系,说潘金莲和西门庆的话,良臣是绝对不答应的,嗯,倒是蓉儿和喆儿的形象蛮符合的。 呸,我堂堂魏小千岁能是那对狗男女吗! 我们这是一见钟情,相亲相爱,是自由恋爱,为了彼此的真心,突破了世间枷索的束缚,是真正的放飞自我,是自由飞翔,同时也是狐朋狗友,狼狈为奸…不对,不对。 嗯,正确的说,是我绿了朱常洛,朱常洛也绿了我,大概我们是道友吧。 日后,是不是由我这道友为他亲手献上一枚红丸呢? 古语,得道,方能高升。 良臣这边胡思乱想,有点分神,西李见了,愠怒,一下之下竟是掐住良臣的耳朵就揪了起来。 “哎,疼,娘娘,疼!”良臣连忙讨饶,这死女人下手也太毒了些。 “我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西李松开手,一脸不高兴。 良臣解释道:“我没想什么,只是在想娘娘怎么安排我出宫,毕竟我是个大活人,想来很麻烦。” “真的?” “真的!” “明天混堂司会有水车过来,你随他们一起出宫便是。” “混堂司?” 良臣原以为出宫的事肯定要大费周章,掩人耳目,跟个地下工作者似的,哪知,西李的安排却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大胆。 混堂司这衙门他是知道的,身为二十四监之一,混堂司其实没什么大事可干,专门负责往宫里运水供沐浴之用。同时,也承担往宫外运出污物。 这个衙门就是送水工和环卫工的结合体,当然,是大内机构,逼格很高。 其实,皇宫是有下水道的,要不然下起大雨来,岂不将天子脚下给淹了。只是,这下水道却不许排泄污物,因为据说紫禁城是有龙脉的,如此自是不能叫污秽之物在地下流动了。 别看混堂司专门和污秽之物打交道,但油水却不少,毕竟紫禁城里住着上万人,快赶上小县城了。 这一天下来,有多少粪水要往外拖?又能卖多少钱? 兵仗局那边都有指定净身之处,混堂司自不例外,也有指定御用粪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混堂司的油水,足以排进内廷前十。 东宫这边,每逢二五七,便有混堂司的人过来专门清理,当今皇爷再怎么不待见自己的儿子,也总不能连卫生都不让搞了吧。 西李的意思很简单,就让良臣混在这些人当中一起出宫。 “娘娘,这样行吗?”良臣有点担心,这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啊,听着也不是那么靠谱。 西李冷笑一声:“我说行就行,你要不敢,就…”说到这,却是不说了。 良臣很纳闷:“就什么?”这一问,西李却突然眼红了下,“就,就别走了。”她的声音很弱,有些期待的看着良臣。 良臣心中一暖,女人,果然是易生情的,不管什么事,日后再说,确是有理。 但好意,他领了,人却是肯定要走的。 “娘娘,你我之间固然已经心相连,但是,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这里,非我久留之地。”良臣肃穆望着远处大殿之外,轻轻朝上吹了口气,掀起两根头发。 西李抓住良臣的手,颤抖道:“可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良臣回应着西李,同样握紧她的双手,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柔声道:“只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嗯。可你走了,我想你了怎么办?”西李没有被情欲冲昏头脑,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好办,我二叔不是马上就要进东宫了嘛,娘娘要是想我,就让我二叔给我带个口讯便是。娘娘什么时候有机会出宫,自可与我相见。”良臣笑了笑,将西李搂进怀,抱着她,深情的望着她。 西李也仰头看着良臣,嗔道:“你是不是早就打我的主意,故意让我安排你二叔进东宫?”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你我随缘便是。”良臣的大手雄伟有力的握住了西李的胸口。 西李就那么温柔的靠在良臣的怀中,这一刻,她只觉这个天地就只有相爱的两个人。 良臣年轻小伙,精力旺盛,怀有美人,自是起了念头,低声笑道:“等会吃过饭,我们梅开二度如何?” “嗯?”西李不解。 “就是…”良臣将嘴凑在西李耳边低语几句。 “讨厌,把我折腾坏了可饶不了你。”西李又用她那羞羞的铁拳捶打了良臣。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拂晓之前,良臣和西李都是醒了,二人相互抱着。良臣想下床,西李不让。 犹豫许久,良臣告诉了西李他其实不姓李,而姓魏,叫魏良臣。 西李愣了下,疑惑道:“那你二叔怎的姓李?” 良臣解释了下二叔姓李的原因,西李听后默不作声,她倒没怀疑良臣骗他,只是随着天色越来越白,这个让她又恨又气又急又爱又满足又不舍的无赖子却是要离她而去了。 终于,在西李的依依不舍中,良臣穿上衣服下了床。 西李默默的走到梳妆台前,取出个盒中,从中抓了一把金银首饰递到良臣面前:“这些你拿着。” “唉,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怎么能要娘娘的东西。”说话间,良臣已是将东西接过顺手揣进了怀中。 西李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敢不理我,我就要你二叔好看!” “高,真是高,娘娘真是高见!” 良臣汗颜,西李学东西还真快,竟然知道拿二叔来要挟他了。 “娘娘放心好了,良臣心里永远有你。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娘娘只要知道一点,我时刻站在你身后。”良臣顿了顿,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还有,王安这人不可信,东宫只我二叔一人可信。另外,你对皇长孙一定要好一些,最好让我二叔做他的伴读。” “嗯,都听你的。” 西李叹息一声,远处,传来了车马声。 ............ 推荐两本书。 《秀才的逆袭》: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流不尽的大明血! 《三国之北境之王》: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吃饱喝足可以去调戏良家妇女,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八十九章 阔了的滋味 混堂司的大车准时到达东宫,一个长随带着十来个小火者开始忙活起来。 “送水的来啦!” 一个小火者拿起铜锣敲了起来,很快,承华殿的宫人太监们就抬着几个大桶走了过来。桶里自是这几日的污秽之物,上面用盖封着,不然肯定恶臭四溢。 众所周知的原因,整个东宫人手很少,所以承华殿这里连宫女加太监不过七个人。 这还是因为小爷宠着西李的缘故。同样是选侍,东李那边不过三个人,刘淑女那里不过一个人,以至东李不得不调皇长孙乳母客氏前去帮忙照看刘淑女。 死去的王才人因为生了儿子的缘故,殿里倒有五个人伺候着,可惜,现在人已不在。 因为人少,宫女也好,太监也好,都是当男人使的。好在这些桶倒也不重,两人抬着也轻松。 混堂司来的都是小火者,全是十六七岁左右年纪,看到承华殿的宫女们来了,一边上前帮忙,一边就和她们说笑起来。 那些宫女们年纪也是不大,相近的年龄,差不多的职事,自有许多话说。宫里很多“对食”就是这样认识,然后结了伴的。 魏朝也在,他不属承华殿,只是这几天领人负责此处安全。他昨天摊上好事了,王安公公对他说了,王才人这一走,皇长孙那里就缺人手照顾,想过几天跟小爷说让他魏朝当皇长孙的伴读,贴身照顾着。 小爷是储君,皇长孙自然就是未来的储君,虽然东宫现在不被人待见,可魏朝明白一个理,那就是锦上添花肯定没有雪中送炭来的好。跟别人一样烧福王那热灶,也永远不比烧小爷这个冷灶来的收获大。 皇长孙更是冷灶中的冷灶,烧得好了,可是场大富贵。 历来司礼监的那些个大珰,哪个不是曾为太子伴读或贴身内侍的? 远的不说,就二十多年前的冯保,可不就是当今皇爷的大伴么。王公公如今也是小爷的大伴,自己若成了皇长孙的大伴,那前途一片光明啊。 有这前途在,魏朝自然是心情愉悦,见那混堂司的长随有点眼生,便笑着问道:“这位公公是新近的?不知如何称呼?” 那长随知道魏朝是东宫管事王安公公手下的人,自是不会不搭理,笑道:“咱家叫王德化,前些日子刚进的混堂司。” “噢,原来是王公公。” 魏朝闲着也是闲着,王德化又不用做事,二人都是有品级的,一个长随,一个奉御,便在那攀谈起来。 王德化不时还回头喝喊几声,让小火者们赶紧将车上的水运进殿里去。承华殿的宫人太监们将污物处理完后,便端来水盆就着排水沟开始洗刷。 清晨的阳光不毒,晒在人身上颇是暖洋洋。 洗刷的声音再伴着宫女太监的嬉笑声,倒是让承华殿多了不少生气。 “娘娘一定要记住,这宫里,只有我二叔最值得信任,其他人不管是谁,说的话你都不要听!尤其是那个王安,最是一肚子坏水。” 殿内,良臣和西李做了最后的道别,并且再三叮嘱西李一定只能相信他二叔,二人之间的联系也都由二叔传话。 良臣编了个和西李家亲戚认识的理由,要西李记住,这样他和西李怎么认识的,二叔就不会怀疑了。 西李记下了,但却很困惑,不明白良臣为何说王安的坏话。 良臣哪里有时间跟他解释,只反复对她强调。 他这也是以防万一,为将来的移宫案打个注脚,提前十年在西李心头种下王安不可信的种子,十年后,这种子定然会起效。 东林党在宫里的内应王安一旦起不到作用,移宫案的结果就得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记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那…我该走了。” 良臣正要询问西李他怎么过去,西李却突然狠狠咬了他的胳脯一口,疼得他直龇牙。 “我去把人支开,你机灵点。” 西李有些幽怨的看了眼良臣,缓缓走到殿外,来到殿门,沉着脸说厨房那里怎么那么脏,一个个手脚都懒了不成。 宫人太监们都被吓到,混堂司的也是听说东宫西李娘娘的“威风”,均是放下手头活计,不敢乱动。 “都去厨房侯着。”西李哼了一声,朝魏朝也是一指,“你也去。” 我也去? 魏朝愣了下,下意识的应了声,跟着承华殿的宫人太监们惶恐的去厨房侯着。 良臣一直躲着偷看,等到西李将人都支走后,忙硬着头皮走到殿门处,对混堂司的人说道:“娘娘说了,你们走吧。” 反正水也送到了,污秽也收了,王德化没有多想,点头吩咐手下:“把桶装上车,回了。” 大车拉动后,良臣却也跳上车。 边上有个小火者好奇问了句,良臣说自己正好出宫帮娘娘办点事,搭个顺路车。 前面车上的王德化听了,笑了笑没生疑,由着良臣跟车。 车轮“咯吱咯吱”的缓缓朝前,心中忐忑的良臣莫名回头看了眼承华殿。 心里有股难受的滋味。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墙后面,西李正盯着他看。 同样,心里也有股难受的滋味。 一堵墙,隔断了彼此。 一场乱入,几天的独处,令得本是两个世界的男女,开始心连心。 混堂司运污秽的马车可是宫里最让人嫌恶的东西,一路通行无阻,没一个太监会过来察问。到宫门那里,守卫们也是远远就摆手,示意赶紧走。 这让良臣彻底松了口气,难怪西李敢这么安排。 北安门那里,也没再看到那日的王总旗,良臣估摸着刘若愚肯定以为自己早已逃出去,这才撤了人手。 就这么着,良臣安然无恙的出了宫。 “多谢!” 从车上下来后,良臣谢过混堂司的人,左右看了下,决定先去巴巴那里。可是到了才发现巴巴不在,大门紧锁着。 良臣猜测许是因为王才人的死,使得巴巴不得不留在宫里照顾朱由校。一时半会良臣也等不到人,更不敢去宫门找人,于是他便去了积水潭。 几天没见,也不知二叔想不想自己。 路过卖熏烧的摊子时,良臣停了下来,很豪爽的摸出个银锭子,要人家切了两斤猪头肉,又到酒铺买了两坛酒提着。 他现在,有钱。 西李对他真是好,给了价值几十两银子的首饰,另外还有现银好几两。 有钱的感觉真好,良臣很喜欢这种感觉,阔了的滋味就是与众不同。 第九十章 金钱鼠尾 路过一家典当行时,良臣拿了两个金饰进去换了不少银钱和铜板。 西李给他的首饰并非宫中银作局打造,这省了良臣不少麻烦,要不然被人盘查起来,他还真难以解释。 毕竟,他和许显纯不同,人家虽然不入流,可怎么也是皇亲国戚,他算什么?小爷的道友? 官府能听他这解释? 换了钱,囊中底气足,加上牢笼中得脱,又没人追着自己切鸟,良臣的心态变得很端正。 于是,他又去了一家成衣铺,买了一套读书人穿的儒衫。 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是牌子货,比肃宁乡下裁缝做的就是衬头。 在铜镜前来回看了又看,良臣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又不知道少什么。想了想,脱下脚上的布鞋,要伙计拿来对靴子换上。 这一换,很是满意。 从店里出来时,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只见一大脸微黑少年,身着儒衫,脚穿皮靴,左手拎二斤猪肉,右手提两坛烧酒,一步三晃,引得路人侧目不已。 拉风,不是一般的拉风。 良臣觉得二叔要是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会为他骄傲。 他对自己的打扮真的十分满意,走得累了,就靠墙歇会。 来往女眷颇多,有可人的,良臣总会朝人家谄媚一笑,眉宇间写着一句话——“美女,约么?” 自我感觉这东西,是个人都有,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搁良臣这,却有点飘飘然。 他现在是笃定了,他老魏家虽然十八代贫农,但打今儿起,就得脱贫奔小康,朝着康庄大道迈进了。 为啥,因为他和当今小爷是道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没瞅见,他都把二叔弄进东宫了么! 什么是成就感? 这就是! “…啊,我们意气风发走进那新时代…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 一路哼着别人听不懂的小曲,良臣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之中,浑然不理会路人那惊异的目光。 穿儒衫穿靴子,其实在别人眼里,那是彻头彻尾的不伦不类。 衣服,不是这么搭配的。 良臣,压根就是大明朝的“杀马特”,只是他自己不知而矣。 不过,依他那德性,就是知道,也不会有羞耻感,反而会认为自己引流时代潮流呢。 今儿也不知什么日子,远远的,良臣就瞧见前方围着不少人,似是有什么热闹可看。 天子脚下有甚稀罕事可看的? 天下的怪事,你们有谁知道的能有我多? 良臣傲然一笑,鄙视的扫了眼一帮兴高采烈的吃瓜群众,然后嘴里嚷着让让,挤进了人群中。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有热闹不看是痴子。 然而,良臣挤不到前面去,因为前面还有不少人堵着,其中几个还长得特别人高马大,打赤膊的也有两个,一看就是京城地面上的人物。 其中一个家伙被良臣挤得有些嫌烦,扭头凶狠的瞪了他一眼,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大字——“找打是不!” 这等地痞流氓,是良臣最痛恨的存在! 古往今来,这等人物也是万千小说作者笔下主角的垫脚石,八流龙套的存在。 良臣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在这种人面前退缩。 只是考虑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良臣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 真实原因却是,他对自己的小拳头有着清楚的认知。 和谐社会,吵吵骂骂的成何体统。 良臣识趣的从大汉凶狠的目光中,乖乖的挤到边上的墙角,将酒坛和肉放好后,弯腰搬了几块砖头叠上,然后踩了上去。 因难再大,也要克服。 热闹这东西,错过这村可没那店了。 最好是原配抓小三,撕得一塌糊涂,露出个几点什么的… 热闹还没看到呢,良臣就已经联想了,一手捂着鼻子,一边准备喃喃自语:“剌激…真剌激。” 岂料,前面没什么剌激的存在,围观众人看的是茶铺里几个吃茶的人。 是男人,没有女人。 几个大男人喝茶有什么好看的? 良臣大为失望,对京师群众看热闹的素质表示了大为不屑。 白耽搁小爷这么一会功夫! 良臣正要从砖头上下来,视线却突然定格在那茶铺。 准确的说,他的视线落在了一个男人的头上。 凶光,重生这么多天来,魏良臣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传说中的凶光。 何为凶光? 就是吃人的眼神。 伴随着凶光的是良臣急促的呼吸。 他看到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看到,被后世无耻之徒称为“新朝雅政”的金钱鼠尾辫! 茶铺里坐着的是一帮十几年后被呼为鞑子的满州人,现在,他们的称呼是建奴,源于建州女真一词。 建奴与众不同的发式是这场热闹的根源。 上百北京吃瓜群众好奇的围在茶铺四周,对着吃茶的建奴指指点点,有知道点边事的则是趁机在那卖弄自己的见识,以便获得周围人佩服的目光。 茶铺里,十多个建奴却是不为外界所动,他们埋头吃着点心,一个个好像从来不曾吃过饭的饿鬼一样,狼吞虎咽的。 鞑子怎的现在就出现在京城了? 良臣的凶光一点点褪去,脑子里满是困惑。 眼下是万历三十七年,据他所知,眼下那老奴还在白山黑水整合女真部落,因此,何以派人来京城呢? 瞥见前面有个中年人正在和周围的人说这些建奴的来历,良臣便费力挤了过去,听了几句恍然大悟。 原来老奴现在还是大明的臣子,按规矩每年他都要派人进京朝贡的。茶铺里这些建奴就是此次建州女真进京朝贡的团员。 “瞅见了吗?要不是李大帅,这些个蛮子怎的会这么乖乖的向咱大明臣服?关外平静这么多年,李大帅功不可没噢。” “是咧,李大帅可是咱大明的顶天柱,没了他,蒙虏建奴不知要怎生闹腾呢。” “……” 良臣不动声色的听了几句,李大帅自是说的是辽东边帅李成梁了,算起来,这位李大帅今年怕也七老八十,活不了多久了。等李成梁一死,老奴哈赤才敢公然造反。 但愿,李成梁能多活几年,给大明多一点时间吧。 良臣眉头皱了皱,给大明多一点时间,何尝不是给他魏小千岁多一点时间。 既然建奴尚未反叛,良臣自是不可能和这些朝贡的建奴发生冲突,他便想离开去二叔那里。 建奴的事固然重要,二叔的事也同样重要。 正要转身,却听茶铺里有个建奴操着很熟悉的汉话叫了句:“阿敏,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就去找阿玛了。” 第九十一章 给你一顶大帽子 阿敏? 那个开创满州关内屠城首案的伪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 良臣“豁”的再次转身,眼睛死死盯住一个抹着嘴从茶铺里走出的青年建奴。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身为汉人,良臣对满鞑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因为,如果没有了恨意,死在满州人刀下的一亿多汉人绝对不会瞑目。 他可以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只想抱二叔大腿,但这不意味,他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 汉人就是汉人,没有汉人,就没有中国。 故而,仇恨,理所当然,哪怕两世为人。 “饱了,扎萨克图,我们走吧。” 茶里走出的青年正是阿敏,他的父亲舒尔哈齐是建州的二都督,亦是此次建州使团的首领。扎萨克图是阿敏的弟弟,比他小两岁,今年不过21岁。 进京前,舒尔哈齐原是要将扎萨克图留在家里跟长子阿尔通阿一起看家,免得自己那个大哥努尔哈赤趁机夺取自己的部族。 事实上,早在两年前,努尔哈赤兄弟已经基本完成了关外女真各部的整合,随着地盘的扩大,人口的增加,兄弟俩已渐渐有了不和的迹象。 毕竟,在征战过程中,舒尔哈齐出力更大,他勇猛善战,被女真人称为“船将”,意为最善战的勇士。 并且,因为曾经两次到北京朝贡,受到明朝的隆重接待,故舒尔哈齐对明朝十分亲近,一心想要族人接受汉化,非常反对哥哥对明朝采取的敌视态度。 为了阻止舒尔哈齐削弱自己的影响,努尔哈赤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先夺了舒尔哈齐的官职,将舒尔哈齐所带领的正白旗交由大儿子诸英带领,兵马也进行了清洗,并将舒尔哈齐囚禁。 只是由于明朝的干涉,努尔哈赤实力还不足以举起反旗,这才不得不还了舒尔哈齐官职,但旗兵的一半仍是分与诸英。因此,舒尔哈齐与长子阿尔通阿商议后,决定另立门户,与努尔哈赤分庭抗礼。 去年,舒尔哈齐带着儿子和少数部下来到了明军重镇铁岭东南的黑扯木,在那里伐木建造房屋,开辟新的根据地。 之所以选择临近明军重镇铁岭自立门户,舒尔哈齐自是希望可以能够得到明朝的军事保护。 辽东边帅李成梁看出这是分化女真的大好机会,于是上奏朝廷册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首领,这是大明在辽东地区设立的最高地方军事长官。 对明朝的册封和李成梁的拉拢,舒尔哈齐自是感激不尽,特意亲自带队前来北京朝贡,以期能够得到明朝更多的军事援助。 他们是两天前抵达京城的,昨天鸿胪寺的人还特意去驿馆见了舒尔哈齐,告诉了朝廷对建州使团的安排。 内阁的意思是派一员大学士亲自接见舒尔哈齐,以表明大明对他的支持。这个规格已经很高,毕竟,除了当年援朝抗倭大军归来,皇帝亲自接见了有功将校,这么多年来,皇帝再没有接见任何将领,包括各藩属国的使团。 这个安排,舒尔哈齐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他的部下有汉人,知道大明皇帝这些年的“故事”。 今年,鸿胪寺的人安排舒尔哈齐参观京里一些名迹,礼部一个侍郎专门陪同,兵部也有人过来,给足了舒尔哈齐面子。 阿敏这边,却是不愿意和父亲一样被明朝官员安排来安排去,他觉得这像个木偶般。 和父亲亲近明朝不同,阿敏骨子里却是憎恶明朝,痛恨汉人,这一点,很大程度是受他大伯努尔哈赤及几个堂哥的影响。 所以,阿敏是反对父亲自立门户的。 只是,他没法改变父亲和大哥的看法,因此只能拉着弟弟扎萨克图出来散心。 恨明朝不假,但明朝的繁华还是很吸引阿敏的。他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他们女真人能够占据汉人的花花江山多好。 到时,吃的用的都是汉人的,住的也是汉人的,地也是汉人种,钱也是汉人交,漂亮的女人更是汉人贡上来,那日子得是多么的快活。 可惜,他只能想想。 庞大的明朝对于建州女真而言,实在是个可怕的怪兽。 扎萨克图想的可没二哥阿敏那么多,他心思单纯的很,阿玛和大哥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上阵父子兵,大伯欺人太甚,凭什么不能跟他对着干。 “二哥,阿玛这会当回驿馆了吧?” 扎萨克图小时候就跟着汉人老师读书,所以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还能写得一手好字。 “嗯。” 阿敏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了眼茶铺外围观的汉人百姓,鼻子抽了一抽,冷哼一声,对扎萨克图道:“这些个男蛮子就是讨厌,围着我们看了半天了。” “他们也是好奇。”扎萨克图笑了笑,他知道二哥不喜欢汉人。 “走了!” 阿敏朝茶铺里的族人挥了挥手,然后又朝前面的汉人百姓指了指,喝道:“走开,不要挡道。”他的汉话不是太流利,听着很是生硬,但大体还是能让人听懂。 这一喝,围观的百姓们还真是纷纷往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道给阿敏他们。就连那几个社会人也不敢挡着。 良臣也是哼了一声,但他没逞英雄,对方十多个人,好汉也难敌人多。况,现在建奴未反,人家是来朝贡的,他凭什么上前指责对方。 阿敏见汉人都有点怕他的样子,很是骄傲,昂首向外走去。走到一少年边上时,那少年却突然骂了句:“死鞑子!” “你说什么!” 阿敏汉话不流利不假,可“死鞑子”三个字还是明白的。这是汉人专门用来骂他们和蒙古人的词。 “我说你们是死鞑子,怎么了?说不得?”良臣承认阿敏的样子很吓人,人也长得很是英武,块头比自己高不少,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他不是为了装逼显摆,而是本能反应。 不能打,不能杀,还不许人骂了? 鞑子就是鞑子,至于在前面加一个死字,那是良臣表示对他们的尊重。 “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竟敢出口伤人!”说话的是扎萨克图,他很反感被人骂作鞑子,尤其眼前这汉人少年看他们的眼神是那么的憎恶。 “我…” 良臣刚要开口,阿敏身后又来了一个建奴,他打量了眼良臣,冷笑一声道:“你骂建州右卫首领的儿子是死鞑子,便是破坏朝廷和建州的关系,是破坏边民团结,你有种再说一句,我这便扭你去见官!” 破坏边民团结? 良臣愣在那里:这顶大帽子好熟悉啊… …….. 作者注:满清大规模屠杀汉人,致死亿万,有史可考。 《汉儿不为奴》一书可予参考。 第九十二章 如愿以偿 良臣认怂,他没想到“破坏”这个词语竟然能从一个建奴嘴里蹦出来。 这词杀伤力实在是太大,绝不是他这个预备小千岁能吃得消的。 看对方这架势,俨然底气十足,再结合建州使团入贡之事来看,良臣敢肯定,他真要被扭送官府,多半就会被丢进大牢。 现在内阁的首辅是东林党的党魁叶向高,虽然朝中还有齐、楚、浙等党制衡,但国策大抵还是由东林党掌控。 而东林党对边事的一贯政策就是——不要给我惹事,也不要给我犯事,就算你们有事,也不要让我知道。让我知道也行,反正我不管。稳定压倒一切,朝廷必须太平,哪怕付出一些代价都可以。 因此,良臣毫不怀疑,阿敏他们真将他扭送官府,那官府为了安抚建州使团,肯定会要他好看。 谁让他没事找事,给朝廷添麻烦的呢。 “我…我只是随便说说,当不得…当不得真的。”良臣无奈只能低头,他可不想被送官府去。头一回,他说话这般没底气。 违心的滋味也真是有点不好受,和巴巴说长长久久,和西李说两情相悦心连心,都不及现在这般难受。 正常情况下,挑衅一方主动低头,这事便可以结了。良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准备走人,大不了把这账记阿敏头上就是。哪知,人家却不让他走。 “随便说说?若人人都如你这般骂我们是死鞑子,我建州何必与大明亲近!我都督又何必年年派使入京朝贡大明皇帝!你可知道,要是这件事传到我们族人耳中,会有什么后果!…这后果,你这汉人担得起吗!”那建奴伸手抓住良臣,颇是有点得理不饶人。 奇怪的是,这建奴的汉话也十分流利,甚至听着还有点官话的味道,天知道他是从哪学的。 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良臣看得出,这建奴现在是拿他做榜样。因为这家伙每说一句,音调都会稍高一些,又刻意说的字正腔圆,好令四周围观百姓听得清楚。 四周的围观百姓不少人在听了那奴所说后,不住点头,认为人家说的有理。 事实也是,能来北京城朝贡,说明人家建州是真心亲附大明。你一半大小子图个嘴快,骂人家是死鞑子,可知道这有多伤人家建州之心。 这事,影响十分不好,难怪人家建州人抓住你不放。 叽叽喳喳的一片议论声中,良臣没听见有一人支持他的,倒是说他不晓得好歹的挺多。 这感觉,当真是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啊。 事到如今能怎么办,良臣只能继续低头,他不低头这事就没完。 官府可不是摆设。 “我错了。”良臣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错了?”那建奴脸色稍缓,但神情依旧严肃,“你错在哪里?” “我错在不应该胡乱骂人。” “还有呢?” “我不应该破坏朝廷和建州的关系,我不应该破坏边民友谊。” “知道错了就好办,那以后怎么办?” “以后?…”要不是人家头上铁板钉钉的金钱鼠尾,良臣还以为站在自己眼前的是教导主任呢。 “你放心,以后我一定管住自己这张嘴,并时刻反省自己。” “这还差不多。” 那建奴颇是满意良臣的态度,只是他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继续教导一番。这汉人娃子长得是不怎么样,不过态度还是可以的。 边上,扎萨克图却拍了拍他,用女真话道:“行了,斐度,莫跟这汉人娃子一般见识,回头再吓到他了,走吧,我们该回驿馆了。” 阿敏没说话,只笑了笑,这斐度是赫舍里家的,父亲是自己阿玛手下的一个牛录,不过他娘却是个汉人。 斐度这口流利的汉话就是跟他娘学的,但正因为他娘是汉人,所以斐度打小就被族人欺负,于是他便很想证明自己。 “三阿哥,不是我非要和汉人娃子一般见识,只是我们得告诉这些汉人,我们建州是白山黑水间的好汉子,是多阔霍神的子孙,可不是什么死鞑子。”斐度的语气有些激动,打从入关之后,他就受够了那些汉人看他们的目光。哪怕这些目光大多是友善,是好奇,但就是让他觉得别扭。 这一切,只因他们终究和汉人不一样。 “说的好,斐度,我想很快,明朝的那些官员就当听说这件事了。”阿敏侧脸看向自己的弟弟,“汉人说小题大做要不得,但这件事,我认为斐度做的对,我想阿玛也不会责怪他。” 说完,走到那汉人少年面前,沉声道:“以后说话要小心。”尔后一挥手,众建奴立时随他远去。 阿敏一行走了后,良臣却被围观的百姓指责起来。 “你小子没事找事,人家建州使团不扭你进官府,是大人不计小人过。” “人家是来给咱大明朝贡的使团,你怎么能骂人家是死鞑子呢。这还好人家建州不与你计较,要是叫官府听到了,有你好看。” “官府还好说喽,这要是让东厂和锦衣卫听到,这小子我看铁定掉层皮。” “咱们是天朝上国,自当有天朝的气度,恶语伤人,可不是我天朝子民当做的。” “……” 嗡嗡声中,良臣闷头提着酒和猪头肉挤出人群,后方,指指点点的目光一道道的印在他的背影上。 我错了,行不行? 直到积水潭边,良臣心情仍就大坏着。 有的时候,一个人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摇了摇头,将烦心的事情扔到一边,良臣决定找二叔好生喝一顿。 只是,到了马场,良臣才知道二叔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刚收拾包裹去了东宫当差。 良臣没办法,想起那日和二叔一起的陈默,便央求人去替他找来。 陈默听说老李头的侄儿又来了,很是吃惊,忙放下手头的伙计奔到大门这边来。 “你没走啊?你二叔以为你回乡了呢。”陈默很是惊讶。 良臣解释道:“我这两天有点事情耽搁了,今儿才得空过来。” 陈默点了点头,告诉良臣他二叔被调去东宫了,找人得去宫门外的钟鼓司值房。 良臣想了想,决定不去宫门找二叔,因为那地方不安全。他对陈默道:“那个,我就不去找我二叔了。若你有机会见到我二叔,劳烦给我带句话。” 陈默点头道:“说吧。” “让他好生伺候皇长孙。”良臣说了这么一句。 “嗯?” 陈默神情微变,不太相信老李头进东宫是去照顾皇长孙的? 良臣和他不熟,自不会与他多讲,顺手将猪头肉和酒递给陈默:“本是带给二叔的,既然他不在,就给你吧。” 陈默笑了笑,倒是没有客气,接了过来,又和良臣说了几句,便回马圈当差。 良臣没地方可去,巴巴那里也不知晚上能不能回来,所以就在马场外找了个阴凉处坐下,准备下午再去巴巴那里。 坐了一会,闲得无聊,良臣就用指头捏蚂蚁玩。玩得正高兴,不远处两个太监有说有笑的打他前面经过。 因为觉得声音有些熟悉,良臣不禁抬头瞄了一眼,这一眼顿时大乐:那两人不是胡广和沙千刀是谁! 看这两倒霉蛋穿的和二叔一样的火者衣服,良臣眼珠子一转,大是高兴:真是山不转水转,没想你这两倒霉蛋真的混进公务员队伍了! 第九十三章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不是公务员也是事业编,再差也是合同工,有五险一金,病了给治,死了给化。 良臣憋着笑,将头朝下低的更凶,看着就像个在玩蚂蚁的二傻子般。 他是暗爽啊,巴不得这两倒霉蛋爬得越高越好,最好能混成宫里的县处级干部,这样等将来二叔阔了,他魏小千岁横空出世,到时,这两倒霉蛋见了自己不知是幅什么样的嘴脸。 哼,敢给我魏小千岁摆仙人跳,有你们好看! 良臣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这两倒霉蛋来个情景再现… 胡广和沙千刀此时的心情比魏小千岁更好,他们也是阔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他们终于如愿以偿成为“老公”的一员,这真是苍天不负没鸟人。 感谢丘公公,感谢潘寡妇,感谢王干娘,感谢御马监,感谢那些年我们一起骗过的笨蛋们… 打良臣那过的时候,二人没注意就差要趴到地上的魏小千岁。 东宫对于二叔而言,是崭新的开始;积水潭马场对于这二位,也是人生的新起点。 新的人生,两人相互依持。 漫漫人生路,谁说生命只有辛苦,我的路上有你陪伴左右,哪怕会有痛楚… 良臣等两倒霉蛋走远,起身拍了拍屁股,嘿嘿一笑,看看天色,还早,便寻思找地方逛逛。 等巴巴回来拿了东西,良臣就要离京回乡了,来时,没啥心情逛,这快要走了,自是要好好看看京师。 这一逛就从巳时逛到了未时,最后,良臣竟是来到了鸿胪寺专门安置诸蕃朝贡的礼宾馆。 我怎么来这里了? 良臣仔细回忆,这一路他可没向人打听,是凑巧还是命运的招唤,亦是自己潜意识的要来这里。 不管原因是什么,良臣终是再次见到了金钱鼠尾的辫子们。 或许,从茶铺那里,他的心里就始终未曾放下这些辫子们。 良臣不是来搞暗杀的,因为他知道,舒尔哈齐是亲明派,和他大哥努尔哈赤对待大明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哪怕阿敏开了满州关内屠城先例,良臣也无意寻他拼命什么。正如,那日在通州撞见的高起潜,明知对方日后会害死卢象升,良臣依旧任他离去。 无论高起潜还是阿敏,他们现在,都是小人物。 良臣,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 如果前世的史书没有骗他,就在今年,舒尔哈齐朝贡回去后就被努尔哈赤囚禁,两年后被杀,几个儿子除了阿敏之外也都被杀死,至此,努尔哈赤才算是真正掌控建州,向大明露出獠牙。 那么,如果舒尔哈齐不死,是不是可以让历史向另一个方向演变? 哪怕,只是拖延一年半载时间。 这,就足够了。 萨尔浒之败,败在明军太仓促,不明情报。 多一点时间,敌我双方的了解就会完全不一样。 哪怕就多两天,也足够马林部成功和杜松会师。 萨尔浒,就不会败的那么惨! 良臣在馆驿外找了个僻静地方,静静的注视着那些出出入入的辫子们。 他看到了阿敏,也看到了那个将自己当孙子训的建奴。 二人正在和两个鸿胪寺的官员攀谈着什么,不时言辞激昂,似在述说什么不满。那两个鸿胪寺的官员只在那不断点头,显是要将建州的意思回禀上司。 朝廷大政要拉拢舒尔哈齐,辽东李大帅又上书要朝廷一定要善待建州右卫,故而鸿胪寺的官员们可不敢摆天朝上国的架子,这两天对建州右卫殷勤的不得了。大致做到了有要求就满足,没有要求也要满足,总之,要建州右卫上上下下务必对大明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要让他们实实在在感受到大明对他们的好。 良臣离得远,听不到阿敏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见到舒尔哈齐露面,想必此人还在被朝廷官员陪着“参观”。 如何让舒尔哈齐不死,良臣一时没有想到办法。 太阳渐渐西落,他叹了口气,准备先去巴巴那里。路过白塔寺时,他却看到个熟人——那天忽悠他去割鸟的算命老头。 这龟孙子,打一枪换个地方啊。铁定是妙应寺那里被人砸了摊子,这才跑白塔寺来继续骗人。 良臣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老东西乌鸦嘴,他至于差点保不住鸟么。越想越是来气,见附近没有官差,心一横,便想去踹了老头的摊子,然后撒腿就跑。 别的本事他魏良臣没有,跑路的本事还是可以的,谅这老头也撵不上他。 说做就做,干不了阿敏,干不了刘若愚,还干不了你一个半截儿老头! 良臣脑子一热,瞅了一眼,就咬牙冲了上去。 那算命老头正在为一个妇人测字,正说到点子上,冷不防一少年突然冲了过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将他的摊子给蹭倒在地。 笔墨砚台扔了一地,老头的胡子上都叫溅满墨汗。 那妇人也是吓得惊叫一声,浑身哆嗦。 “小子,你干什么!”算命老头好不恼怒,从小凳子狼狈站起就要和良臣算账。 良臣朝他咧嘴一乐,然后,然后撒腿就跑。 干什么?干你佬佬! 良臣那个乐啊,前世出了名的飞毛腿,还能叫你个老头子给逮着了。 他还准备跑到安全距离回头看看那老头窝心的样子,岂料,都跑出好几丈远了,身后,却有呼呼的风声。 准确来说,是衣服随风飘起的声音。 扭头一看,几尺身后,老头的胡子都随风飘动了。 嗞! 良臣一阵牙酸:这老东西还挺能追的啊! 脚下立即加速,要将老头甩掉,可没跑几步,良臣就感到身子好像突然一轻,然后脚悬空了。 难以置信,良臣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臭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你胡爷是什么人,敢砸我的摊子!”算命老头拎小鸡似的拎着魏良臣,一脸怒容,一只沙锅大的拳头就朝良臣脸上砸去。 “死老头,放开我!” 良臣吓坏了,拼命挣扎,一只手胡乱的向老头脸上摸去,抓住他的胡子就是一拽。 结果,他失手了. 望着手中那一丛假胡子,再看那老头瞬间变成一个大汉,良臣要死的心都有了。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不带这么玩的。 大汉将良臣重重朝地上一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再次看向良臣时,一脸的冷笑。 “臭小子,你跑啊,你再跑啊!”伴随着冷笑的是大汉铁塔般的身子和沙包大的铁脚。 “等等!” 就在大汉的脚要踹向良臣时,良臣大喊了一声,然后手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颗银锭子。 唔?! 大汉的怒容为之一滞,大约一个呼吸后,他笑了。 第九十四章 凿石人、卖河 再次阅读提醒,本书就是一智商一般,身手一般的小人物抱大腿故事,威风凛凛这四个字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和主角无缘,因为他无大腿可抱。 故而,喜欢那种牛逼主角的读者大可以离去,不必骂骨头什么,你嫌弃良臣,小千岁也不招呼你,两情不相悦,又何必强扭呢? 出口成脏,有辱斯文,毕竟我们都是受过义务教育的。 当然,勉强看得下的,我这也挽留一下,毕竟,日久生情嘛,哪能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呢。 五个铜板的姐儿,也是姐儿。你不能因为人家物价低,就嫌人家质量差啊?这,不地道。有时候,便宜未必没好货。 说完,开工,继续我们良臣小千岁迈向装逼路的故事。 在我眼里,牛逼是一个成长史,而不是基础,更不是与生俱来的。 另今天网站首页强推了,之前没收到短信,有些奇怪。看来要多存稿,准备上架爆发了。 ……. 是的,大汉笑了。 他很自然的伸手接过良臣递上的银锭子,良臣松了口气,花钱消灾,理所当然。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低估了大汉,因为大汉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转而代之的仍是先前那幅咬牙切齿,恨不得捶你三天三夜,方消心头之恨的模样。 更让良臣可气的是,大汉收了他的钱,拳头倒是握的越来越紧了,身上隐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 这位仁兄,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为何要在我面前装逼? 良臣叹了口气,之后也笑了起来,干净利索的又摸出个银锭子来。 这一次,他真的很肉疼。 奈何,是他自找的,却也是无枉之灾。 原以为胜算在握,岂料底裤都给当没了,这,还真是有苦难言。 谁能想到一个算命老头真正隐藏的身份,是一个有着铁塔般的身子外加沙锅大拳头的雄伟大汉呢。 真是世风日下,五个铜板的姐儿是假的,三个铜板的半仙也是假的,便宜货都是假的… MMP都不想说了。 大汉欣然收下第二颗银锭子,笑容重新浮上他的脸庞,这一次,却是没有再收回。 只是,他也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有些心疼的望着被良臣拽在手里的假胡子。 良臣明白,连忙将胡子奉了过去。 大汉却是不接,一脸你还不明白的表情。 明白,太明白了! 良臣讪笑一声,硬着头皮摸出一把铜板捧了上去,赔着笑脸道:“这位好汉,就这么点了,真没了。” “罢罢,看你小子挺识相的,这次胡爷就不和你计较了。” 大汉晒然一撇,做人留一线,他那摊子又不值钱,这小子肯赔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没必要把人往死里逼嘛。将铜板在手里掂了一掂,然后心满意足的放进腰包。 “好汉,你看这?…”良臣有些尴尬的望着手里的假胡子。 大汉嘿嘿一笑,伸手接过假胡子往下巴上粘去,摆弄一番,一个老神仙便出现在了良臣面前。 高人! 良臣凝重点头,对大汉油然敬仰。 许是得了银钱,晚上可以快活,大汉心情十分的不错,拍了拍良臣,道:“莫奇怪,这都是生活逼的。” “嗯!” 良臣对大汉真是刮目相看,人不能叫生活给日了。就大汉这真实模样,就算在紫禁城摆一年的摊子,也不会有半文收入。可化个装就不同了,这人啊,就吃老神仙那一套。 自己这现成例子不是活生生摆在这么?要是知道这人是个魁梧有力的中年大汉,再给良臣十个胆子,也不敢去踹人家摊子。 莫欺人太老,随时抖三抖啊。 不论古今,身高马大,都是让人再三思量的主。 “唔,你小子怎么这么眼熟的?” 大汉忽的发现眼前这倒霉小子很是眼熟,自己肯定在哪记得,他略一回忆,立时想起来了,“是了,那日我见过你。”稍顿,一脸惊讶道:“怎么你小子没去东四胡同找小刀刘吗?” 良臣很委屈:“好汉怎的老要我进宫呢。” 大汉神情一肃,缓缓摇头道:“非我诓你,实是你,命中与宫中有缘啊。” “……” 良臣能说什么,套路,一切都是套路。 请继续你的表演。 大汉见良臣不说话,以为他不信自己,看在刚才银钱的份上,他好心劝道:“小子,你莫以为我诓你,我胡半仙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你骨胳十分精奇,命中当有泼天富贵,不去净身做老公,实是可惜了。” “富贵就一定要净身吗?”良臣抗议,“我去考秀才举人,当进士老爷不行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汉露出神秘的笑容,“小子,还是听我劝。做人,不能太贪心,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良臣干笑两声,心里操了大汉一番。 “对了,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小子为什么砸我摊子?” 大汉对此事还耿耿于怀,良臣只好赔笑,见状,大汉哼了一声:“这次便饶你了。”看了眼天色,埋怨道:“被你这么一闹,今日怕是没的生意了。”想了想,“算了,今儿便收摊吧,嗯,小子,你孝敬我这么多钱,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良臣才不愿跟这家伙喝酒呢,可一想吃喝的都是自己钱,不去白不去,便点头应了。 当下二人找了家小酒馆,点了几样菜,就对干起来。 大汉酒量不错,良臣也不是弱鸟,这年头的酒精度数也不高,三两碗肯定是过得了岗的。 一来二去,酒精一上来,竟是称兄道弟了。 酒多了,话也多。 于是,大汉开始吹起牛来,在那卖弄:“想你胡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下几千年,还无我不知之事。但凡找我算命的,还没一个敢说我不准…” 这一桌子酒菜吃的可都是自己的钱,良臣酒一多,心里也憋着气,便呛大汉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个屁,你有本事就去凿石人、卖河图,会那玩意才算真本事。” “嗯?”大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满脸潮红,一脸自豪的看着良臣,“这等把戏我岂能不会?童谣、谶语这些年,我都不知编了多少。” “嘿,我不信,有本事你再写个劝进表给我看看。”良臣大着舌头,脑子发热,声音有点大。 “嘘!” 大汉吓了一跳,示意良臣莫要那么大声,低声道:“小子,莫要乱说,劝进表可写不得,要杀头的。嗯,不过扮狐狸叫,卖点鲤鱼、白蛇、凤凰什么的,倒不打紧。” “会那些玩意有什么用?” 良臣嗤笑一声,这些个事情他也会,懒得干而矣。举起酒碗便要和大汉再干上一次,人却突然定在那里。 第九十五章 钱越多多随你搞 良臣定住的原因是,他想到一件事,那便是童谣、谶语这种东西,他固然是不信,可架不住古人信啊。 所以,若是能够通过童谣、谶语这种方式来提醒下舒尔哈齐,他大哥肯定会杀他,那舒尔哈齐还会束手就擒么? 舒尔哈齐要是不死,老奴造反的时间肯定要往后拖,这对于大明,对于汉人而言,绝对是个利好消息。 只是,这事,是否具备可操作性? 良臣思量一般,神州行,我看行。 他认为这个办法是行的通的,因为建州女真尚未完全开化,对鬼怪神秘之事很是相信,要不然也不会举族信奉萨满教了。只要将童谣、谶语做得专业些,使人看不出破绽,成功的可能性就极大。 当然,这种事情,还得专业人士来做才行。 虽说这假神仙说的良臣样样会,但实际做起来却是样样不会。这就跟后世那些看穿越小说的读者一样,将自己代入成主角,总认为主角应该全都会,无所不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于谈笑风生中指点国事,踌躇满志。但事实上,什么都不会,处处吃憋才是最真实,最常态的一面。 良臣有自知之明,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因此,他将心思打到了喝得高了的大汉身上。 这家伙,本来就是职业骗子,让他超常发挥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胡哥,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大伯想要杀他的爹,但他的爹虽然提防着,却不信大哥真会杀他。所以我这朋友便有点着急,想请我帮忙能够提醒他爹一下,这样,至少能让他爹及时有备,不至于叫他大哥给杀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提醒他爹,而且这件事也不好当面提,毕竟人家是亲兄弟,这外人要是乱掺和,容易被当成挑拨兄弟关系的小人。所以,胡哥,你看,有什么好法子能帮我那位朋友及时提醒他爹?” 良臣说了半天,尽可能的通俗易懂,可大汉听的却是一头雾水,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东西,绕来绕去的?你大伯要杀你爹?这算怎么个回事,亲兄弟间有啥话不好说的?” “不是我大伯要杀我爹,是我爹要杀我大伯…不对,是我朋友的爹要杀我朋友的大伯…唉,还是不对…” 这事说起来也真是太绕人,良臣又不能挑明了说,索性说道:“总之,胡哥能不能帮我搞点童谣,谶语什么的。” 大汉听明白了,他放下酒碗,朝良臣嘿嘿一笑:“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有钱么?” “有一点。” 良臣可不敢说身上还藏着好多西李给的首饰,这家伙有点贪心,真告诉对方自己挺阔的,肯定坐地起价。 “有一点是多少呢?”大汉一脸矜持外加为难的样子,“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得内行人做,外行的要做了,不但讨不了好,弄得不好还得吃官司。” “这…胡哥给个实价?”良臣决定先探探价,这种事情到底出多少钱能办,他也没底。隔行如隔山啊。 “这就要看你要哪种了?风言风语那种是最便宜的,不过也得三十枚小平钱打底。”大汉轻叩桌面,察言观色,偷偷打量对面良臣的神情。 良臣不懂这风言风语属哪种类型,大汉解释了下,良臣恍然大悟,原来就是找几个妇人给点小钱嚼嚼舌根。 “这个不行。” 良臣断然摇头,他要办的是老奴和他弟弟,哪能靠几个妇人嚼舌根。再说了,这妇人的嚼舌根也传不进礼宾馆舒尔哈齐那帮建州人的耳朵中。 嗯? 大汉没有因为良臣认为不行而失望,反而精神一振:“这么说,你是要上等货了?” “对,上等货。”良臣点头,这年头可没高级一词,也没档次一语,说东西好坏,大抵就是上等货、次等货、下等货了。 “得是特别震憾人心的那种,叫人听了哪怕怀疑,但却不敢不信那种。”良臣特别强调。 “比如?”大汉作出洗耳恭听状。 比如什么,良臣还真不好形容,于是便道:“就那种大楚兴,陈胜王,或者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那种的。” 大汉听后嘴有些歪:“小哥这是要造反啊?” “胡哥说笑了,我这小胳膊小腿还想多活几年呢,我就是打个比方。”良臣打个哈哈。 大汉明白了,给了良臣一个他懂的眼神,然后微一沉吟,道:“这种,不是做不到,只是事先和你说明白了,我只管收钱办事,有什么后果一律不管。” 良臣连忙点头:“晓得的,胡哥放心好了。” 大汉也微一点头,问良臣:“你那朋友是什么人?” “一定要知道吗?”良臣不想说。 大汉不乐意了:“屁话,不知道传给谁听,我编了有什么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连对付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是再有本事也没用啊。” 良臣想想也对,犹豫了下,终是告诉大汉:“我那朋友是建州女真的一个贝勒。” “贝勒?”大汉眉头一挑。 良臣解释道:“就是公子哥,他家挺有钱的。” “公子哥?”大汉忽的冷笑一声,“小子,建州女真怕不是有钱这么简单的事吧?” 良臣看了眼四下,低声说道:“胡哥莫去管这建州女真是什么来头,我只问你,能不能办?” “能办不能办,就看你心诚不心诚了。”大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吃的就是坑蒙拐骗的饭,休说是辽东的鞑子,就是东宫的小爷,谁请他给造个谣,那也是一句话的事。 “心诚,我当然心诚。胡哥,不是老话说,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嘛。”良臣满脸堆笑。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中!小子,你不错,要不跟我行走江湖如何?” 良臣咳嗽一声,只问大汉可不可以办,多少钱能办。 大汉身子一直,问了一个他还是比较关心的问题:“你那朋友他爹是什么人?” 良臣不瞒他,道:“建州女真的一个首领。” “这么说,他大伯也是首领了?” “嗯。” “建州是我大明边卫,这首领可是朝廷敕封的,是官啊。你要我在两个官头上动手脚,风险不小。” 大汉说话时,良臣将身上最后一颗银锭子摸出放在了桌上。 大汉扫了一眼,吐出两字:“不成。” 良臣也没说话,忍痛又摸出一个金耳环。 大汉见是个金耳环,眼睛亮了起来,可想了想,还是摇头。 “叭!” 良臣又摸出根金玉枝,咬牙道:“我就这么多了,做不做给个痛快活。” “做,有钱不赚是傻子。”大汉随手拿了根桌上的牙签,一边挑牙缝一边道:“你要再多出点,我也可以去驿馆外学狐狸叫,买条鲤鱼送给你那朋友。” 良臣佩服的看着大汉,这厮还知道办个套餐。 不过,这德性,他也很欣赏。 当真是钱越多多随你搞,钱越多多随你搞… “我那朋友和他爹就住在鸿胪寺的礼宾馆,胡哥什么时候办事?”良臣比较着急这件事。 “小事一桩,随时都能办。”大汉潇洒的将牙签从指头缝里飞出,伸手示意良臣交定金。 良臣迟疑了下,将那颗银锭给了对方,余下两样却是没给。大汉也知道规矩,笑了笑,起身就要走。 良臣也起身,顺手将碗里的酒喝了,然后上前一把抓住大汉:“且慢!” 大汉一愣:“还有事?” “胡哥,定金我是给了,可我怎知你办不办事呢?” “我胡某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有收钱不办事过。信,这桩买卖就成;不信,钱你拿走,另请高明!”大汉态度很坚决。 良臣没撤了,转念想这家伙这么贪钱,没理由不收尾款,便道:“那事成之后我去哪里找你?” “你就还到妙应寺那里找我,若我不在,就到宣武门的四海客栈找我,与掌柜说找宋献策便行。” “噗嗤!” 良臣喷了宋献策一脸口水和酒水。 第九十六章 天材地宝 大汉猝不及防,一边擦拭身上,一边埋怨道:“你做甚子,喝多了?” “没,没,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良臣定了定心神,不解的看着大汉:“胡哥,那宋献策是?” “只是我常用名字中的一个,你也知道,做我这行的,来钱容易,可有时候也有风险。狡兔还有三窟,这人嘛,自然也有。为了不避要的麻烦,时而换个名字也是正常,正如我之前与你所说,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大汉嘿嘿一乐,一点也不为这等无耻行径脸红。 用几个假名字到处装神弄鬼行骗,这个良臣理解,但是,这大汉居然说他是宋献策,这个,他怎么也是无法接受的。 史书上说的明白,宋献策乃是五短之人,活脱脱一个武大郎再世,人送外号“宋矮子”,又称“宋孩儿”。 此人是个算命的术士,长期云游四方,为人占卜吉凶祸福。崇祯十四年,宋献策由牛金星推荐到闯王李自成军中。此后宋便一直为李自成出谋献策,屡立奇功,故深受李自成敬重。闯军攻破西安后,李自成称帝建立大顺政权,封宋献策为“开国大军师”。 仅从这封号上来看,就知宋献策的本领有多么高强。后来大顺败于伪清,关于宋献策的下落有两种说法,一说就此失踪;一说满州人看重宋的术士本领,带他到北京专为达官贵人算命,直到伪康熙年间方去世,整整活了八十岁。 总而言之,宋献策是个奇人,也是个谋士,中国历史上数得着的怪才。 故而,先天性的,良臣认定这种人物的形象定然超脱非常,哪怕就是个五短身材,也定然是有着高人一般的心境,胸中有远大抱负,心系天下,对金钱这种黄白之物视若粪土,便算为生计所迫为人算命,也不可能如大汉这般突破底线,为了点介绍费净忽悠人去宫里净身。相反应该是那种“布衣神相”的绝世高人风范。 这么一个人物形象,良臣如何能将他和眼前拥有铁塔般身子的大汉联系到一起? 只是,凑巧的是,这大汉也是个算命的,而那宋献策同样也是干这行的。 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魏良臣前世就是做一万个梦,也不可能梦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客印月、西李这两个明史上臭名卓著的女人上床。 然而,他干了。 所以,良臣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自己毕竟不曾亲眼见过宋献策,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如史书所写那般是个龌龊的小矮子呢。 况且,有关闯军阵营文武形象,本身就被伪清大肆篡改抹黑,这便不能排除一个可能,那就是真正的宋献策或许不是矮子。 从年龄推算,宋献策传闻活到伪清康熙年间,寿八十,而他是崇祯十二年投奔的李自成,当时五十多岁。现在离崇祯十二年还有二十九年时间,看这大汉,拿掉假胡子也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时间上年龄这一块是能对起来的。 如果,良臣心想,如果这大汉就是宋献策,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魏小千岁捡到天材地宝?从此,便能突破炼气大圆满,成功筑基,从此无忧无虑的遍寻天下奇道呢? 背景,后台,良臣是不缺的。 上有二叔这个未来九千岁,下有巴巴和西李这一个皇帝的乳母、一个皇帝的老婆罩着,待十年后,真正是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瞎叫。 可是,那得十年后。 人红,是非多啊。 打进京城开始,良臣就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股衰运跟着他。 这股衰运迫得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好像被人提线般懵懵撞撞的走到今天。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是良臣这些日子在京城的最好写照。 前世不是一个聪明人,今世也没有急智,这就注定他魏良臣这条小千岁的路不好走。 良臣很有自知之明,要不然也会人见人怂,他寻思,万一这大汉真是宋献策,那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这天材地宝给跑了。 身边跟个宋献策,与人斗嘴也好,与人阴谋诡计也好,他这心,总能底气十足。至少,不用担心稀里糊涂的再被人抓住,要切他的小鸟。 念及于此,良臣便想确认这个大汉的真实身份,他探询大汉道:“那我是称你胡大哥,还是宋大哥呢?” “无所谓,名字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这个。”大汉拍了拍腰包,包里装着良臣的孝敬。 “那我便叫宋大哥吧。”良臣貌似随意的问了句:“听口音,宋大哥是河南人?” “嗯?” 大汉神情一下警惕起来,摆了摆手道:“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那个,有什么事你明天去四海客栈找我,我先走了。” 良臣知道引起了宋献策的疑心,不敢再追着问,忙送大汉出了店,二人就在街上分别。 大汉走远后,良臣凭着记忆慢慢向巴巴那里摸索。半道,还吐了一次,偷偷在一间没锁门的院子里舀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下来。 到了客巴巴的院子前,良臣叹了口气,大门仍是紧锁着。 这年头没有手机,良臣自是没法联系巴巴,宫门那里又实在是不敢去,不得已在门坎上坐下,想着晚上在哪里睡觉。 大客栈,良臣是没法去的,因为他的户帖在巴巴房里。这年头,大明朝固然不再禁止百姓流动,可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治安问题还是抓的很紧。 不定期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会联合组织差役兵丁搜查各家客栈和会馆,要是没有户帖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有时候,京里出了什么恶性案件,都察院的御史还会上书,朝廷一惊动,那组织搜查力度就更大。三法司联合起来,动静可大的很。 坐了一会,良臣起身拍拍屁股,决定去宣武门外那家四海客栈。宣武门那里是外城,有不少小客栈和私人旅馆性质的租房,没有户帖也能住。 宋献策不就是用了个假名字住在那里么? 良臣不再耽搁,跑出巷子叫了辆车马行的租车,直奔宣武门。 到了地方,却是找不到四海客栈的牌子,良臣有点担心是不是宋献策骗了自己。还好,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口,他看到了十几个客栈的招牌,其中一个就是四海客栈的。 胡同里就和后世火车站边上的旅馆一条街般,从头到尾,不是客栈就是小馆子,挑着胆子卖混沌面的和油炸小吃的也是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还好,良臣没见到衣着暴露的女人,也没有人在边上亲切的请他留步。 四海客栈门头不大,在最里面倒数第三家,良臣进店之后,掌柜热情的迎了上来:“小兄弟可是住店?” “嗯。” 良臣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是摇头,他想先问问宋献策是不是住在这里,再决定是不是住店。 不想,那掌柜见了他这样子,却像得到什么信号般,低声道:“小兄弟放心,别人家有的,我这都有。” 第九十七章 做人,不能这样 掌柜说话时,还给了良臣一个你懂的眼神。 良臣心中腾的有一股火在燃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看不出来小爷我才十六岁吗! 肮脏、龌龊、无耻,正经生意不做,偏做这下三路的! 你这是在毒害大明朝未来的小千岁,是在将他推向不归路! 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愤怒的良臣很想甩袖离开,免得在这有辱他这预备秀才的斯文,只是,他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正规不?”说话时,很是心虚。 “正规?”掌柜的头一次听到这名词,愣在那里不明所以。 良臣干咳一声,换了个说法:“技术可以不?” “技术?”掌柜眉头皱在那里,眼神分明是在警告良臣:你小子莫要在这找事。 眼看掌柜就要发飙,良臣可不想闹出误会来,忙道:“我是说姑娘长得如何?” “噢,这个啊。” 掌柜神情一缓,笑咪咪道:“我这的姑娘一水的灵,个顶个的赛金花,二八年华的有,懂韵味的姐儿也有,懂疼人的徐娘也有。”说到那“徐娘”二字时,掌柜又给了良臣一个熟悉的眼神,看来是要为良臣量身定做了。 少年人嘛,都喜欢大一些的。 都说越大越疼人呢。 “那个…干净不?”问完,良臣觉得自己脸烫得很,很想呸自己一脸唾沫,活丢二叔的脸面,也丢那帮穿越者的脸面。 掌柜一脸正色:“小兄弟,我这打开门做生意,要是脏的,岂不是砸自己的店?” 良臣讪笑一声,犹豫了下,咬牙道:“这个,那个,唉,今儿有点累,提不起精神啊。” 此时,他的内心是痛苦的,也是在挣扎中,但最终,良臣决定忍受良心的谴责,做一个贤人。 毕竟,他是有道德底线的,虽然这底线经常被他突破,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没底线了。 我是一个正经人,哪怕我常干不正经的事,但,我还是一个正经人。 这没有什么解释不通的,也没有矛盾之处,而是确实存在的真理。 存在,即真理嘛。 良臣认为自己对,那便是对的。 因为,什么是真理,由他自己来评定。 良臣昧着良心委婉的表达了拒绝的意思,正要问掌柜宋献策是不是住在这里,那掌柜却笑道:“小哥若是累,也不妨,我这新进了个扬州姑娘,专门替人松骨的,尝过的客人都说好。你要实在不好那口,便试试这姑娘的手艺?” “吆?” 良臣眼睛一亮,这个好,松骨是个享受,正规,干净,有档次。 当下就心动了,自个这几天也确实累得很,就当犒劳自己一下了,反正兜里有钱。宋矮子可没把他剥削成贫困户。 “噢,差点忘了,掌柜的,是不是有个叫宋献策的住在这里?”良臣没忘记正事。 “这个嘛…”掌柜欲言又止的样子。 良臣明白,笑道:“掌柜现在就帮我安排下,就那个扬州姑娘。” “好咧!”掌柜亦是笑了起来,朝二楼一间房指了指,“姓宋的就住那间房,他在我这都住了半年了。不过他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没事。” 良臣摇了摇头,有点疑惑宋献策不是说回客栈了么,怎的这么晚还没回来的? 转念一想也好,他一边松骨一边等他好了,反正他也没地方可去。 朝二楼看了眼,良臣暗自记下房号。掌柜那边已经唤来一个伙计,让他领良臣上三楼去。 掌柜道:“小兄弟,你先上去,我让人去叫那个姑娘。” 良臣点了点头,随伙计往三楼去。 到二楼拐角时,撞见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急匆匆的下来,看到良臣时,那读书人脸红了下,然后低着头跟做贼似的从良臣身边下了楼梯。 尔后,头也不回出了客栈。那样子,就跟客栈里有鬼似的。 掌柜和伙计见了,会意一笑,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良臣对那读书人很是不耻,都来了,还害什么臊? 进来时兴冲冲,把人家姑娘当个宝。出去时却恨不得从来不曾来过,当真是从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般无情。 有道是,负心多是读书人,痴情还是庄稼汉。 良臣撇了撇嘴:人,不是这样做的。 三楼,一个姑娘正好从房中出来,看到良臣,见是一个少年,很是惊讶,下意识的朝良臣笑了笑。 很纯真的笑,不带一点烟火。 “唰”的一下,良臣却将脸深深的埋下去,看也不敢看人家一眼。 那小嫩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伙计朝那姑娘打了个眼色,姑娘会意,捂嘴一笑,轻步回自己房中。 “客官,里面请!” 伙计将良臣带到一间房外,开了门让良臣进去等。 房内摆设简单,就一张床,别的什么也没有。不过看着蛮干净的,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不似大通铺里那般脏。 因为喝了酒,再加累的很,良臣进房之后随手掩上门,就脱下鞋,趴到了床上。 不知这大明朝的松骨手艺和后世有什么区别? 不知那姑娘长得如何? 正胡思乱想着,楼梯传来踏踏的脚步声,然后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女声道:“客人,我能进来么?” “进来吧。” 良臣懒得起来去开门,反正门也没锁,就叫姑娘自己进来。姑娘进来时,他已经正过身子,看到那姑娘时,心情只能用愉悦和满意形容了。 姑娘长得不错,至少有七分姿色,年纪嘛,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不如巴巴和西李,但也是中上水平。只是,遗憾的是,这姑娘穿得很保守,全身上下不露一点。 或许,人家是正规的吧。 良臣笑了笑,坐在床上看着人姑娘。 那姑娘许是听掌柜的说了客人是个少年,因此对良臣这么小没有吃惊,站在那里有些羞羞的道:“你先趴下,我给你按按头。” “好,好。” 良臣听话的趴在那里,耳畔传来姑娘的脱鞋声,然后上了床,坐在他的边上,一双纤手按在了良臣的脑袋上,指头轻轻揉捏着他的太阳穴。 舒…舒服。 很久没有享受的良臣,心无杂念的趴在那,闭上眼睛,静静的享受着头皮放松的感觉。 ……. 推荐一本很奇葩的书,奇葩的原因是这书讲的我都不信,它的书名就叫《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另,求点推荐票。 第九十八章 这就有点尴尬了 就这么过了一会,良臣觉得不能过于安静,这样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气氛,这个东西,是很重要的。 正规松骨,也要有正规的气氛。 小爷花了钱,总得享受全方位的服务吧。 于是,良臣睁开眼,一边感受着姑娘的纤手,一边夸道:“姑娘,你手艺蛮好的,干这个有年头了吧?” “嗯,三年了。”姑娘笑了笑,伸手扶良臣起来,“转过来吧,我给你按按前面。” “好。” 良臣很听话的转过身来,笑咪咪的看着人家姑娘。 姑娘一边给良臣按胳膊,一边笑着说了句:“你好小噢,该不会是偷了家里钱出来的吧?” “怎么会呢?我像是那种败家子么?”良臣嘿嘿一乐,“再说我不小啊。” 说这话时,良臣的视线不是落在人家姑娘脸上,而是落在自己身上。姑娘见了,笑了笑。 这一笑,让良臣品出点味道来,想到前世常被自己揩油的那些技师,不由有些胆大起来,装作无意,将手放在了人家姑娘大腿上。 姑娘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认为良臣真小,没当一回事,反正只在那认真的替良臣按着,没有将那只手移开。 别说,这姑娘手艺还真不错,力道也足,良臣被她捏得很是神清气爽。 换另一只手时,姑娘需要翻过良臣的身子。良臣故意将身子往上挺了挺,姑娘发觉了,却没生气,而是嗔羞的“呸”了良臣一下:“老实点,莫要乱动。” “我没乱动啊。”良臣一脸无辜的样子。 “小滑头。” 姑娘没有理他,想来是常被揩油,已经习惯了。 这让良臣有点无趣,套路般的问道:“你多大了?” 姑娘随口道:“十九。” “十九姑娘一朵花,这话真不假。”良臣嬉皮笑脸的,“掌柜的说你是扬州人,怎么我没听出来啊?” 这话,良臣说的是事实,因为他前世就是扬州的,但这姑娘说话却听不出半点乡音。 也正因为是扬州人,所以,他才会那么恨满州人,以致于在茶铺明知不可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骂了那些建州女真,结果被人家训得跟孙子一般。 “你也是扬州的啊?”姑娘一脸惊讶,却是不相信。 良臣点头,用扬州话道:“嗯哪,我老家宝应的。” “宝应啊?离我家不远哎,我家是射阳湖那的。”姑娘是既意外,又惊讶,更多的却是高兴。因为她在京里几年都没有遇见一个家乡人。 良臣也很高兴,他乡遇老乡,还是个姑娘,他能不开心么。 既然是老乡,两人聊得就多了,从家乡的风景聊到特产,再聊到风俗,不知不觉,姑娘已经给良臣按下面了。 两腿被揉捏的滋味很是酥人,但因为人姑娘是老乡,良臣倒不好意思再做什么小动作。 本来是准备调节下气氛,上下其手一番的,这会倒真成了单纯聊天。不过这样也好,良臣本就是要做回圣人的。 “你一天要做多少客人啊?” “生意好的时候七八个,不好的时候只两三个。”姑娘朝良臣噘噘嘴,“你是今天第一个呢。” “那挣的钱和掌柜怎么分?” “对半。” “那算下来挣的不多啊,这活蛮苦的,你为什么不换个事做做呢。”良臣正说着,突然隔壁房传来了让人脸为之一红的声音。 尴尬,良臣没想到这客栈的隔音效果这么差。 一对狗男女! 不知道隔壁有人吗! 呸,真是晦气,良臣突然想到自己貌似有点衰啊,进京之后就不断的听人墙角根。 先是被动的听了侯二和巴巴,再是提心吊胆的听那朱常洛和西李,当然,这两人没成事。今儿难得想做回圣人,老实舒松一下筋骨,这耳朵也不得清净。 唉,老天爷,你到底何时才能给我放个假呢。 良臣很尴尬的看着人姑娘,因为小兄弟又给他出洋相了。 毕竟,隔壁的情景剧实在是太鲜活,立体声道,让人如置身其中。 姑娘的手不动了,她脸红了下,低声道:“难受?” “嗯。”良臣也是脸红。 姑娘笑了起来,这种情况她遇到的多了,便道:“要不等会我帮你叫个姐姐过来?” “不用了。”良臣摇了摇头,盯着姑娘的脸看,“别人没兴趣,你肯的话,我蛮高兴的。” “我不做那种事的。”姑娘将头低了下去,“叫掌柜知道不好。” “偷偷的,不出声,他又不知道。”良臣心中渴望,抓住人姑娘的手,“我给你双份钱。” 姑娘没吱声,良臣心痒痒,近乎央求道:“实在不行,你躺下,我帮你按按,保证不乱来。照样给你双份钱,行不,老乡?” 姑娘挺犹豫的,良臣也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她却“嗯”了一声。 良臣大喜,便要让姑娘躺下,他的双手已经饥渴难耐,诲气的是,楼梯却传来宋献策的声音:“哥几个,有话咱进屋说行不行?”话音刚落,就听“哎呀”一声,然后便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有人恶狠狠的在叫:“打,给我狠狠打!” 良臣一惊,顾不得人姑娘了,翻身下床穿起鞋子推门就奔了下去。 只见,二楼楼梯处,四五个汉子正围着宋献策猛揍。 亏宋献策拥有铁塔般的身子和沙锅大的拳头,这会,竟然被打得只知抱着头蹲在那,浑然不敢反抗。 良臣愣住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亏大了。早知道宋献策这家伙是个草包,自己何苦要花钱消灾呢。 这世上,不怕人壮,就怕人跟自己一样怂啊。 “住手!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不管宋献策多么不中用,自己多么亏,良臣都不能眼看着他们揍宋献策。他“勇敢”的站了出来,因为他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拉近他和宋献策彼此关系的好机会。 当然,前提是这个宋献策真是那个“宋矮子”。 这一幕,也算怂人救怂人。 良臣这一声喝喊,字正腔圆,外加中气十足,所以,那几个正在揍宋献策的汉子不约而同的住了手,然后,转身看着站在楼梯上的良臣。等发现不过是个少年,几人心下一松。 “你怎么在这?”宋献策捂着肿的老高的脸,望着良臣,一脸尴尬的同时,也是一脸困惑。 “小家伙,不要多管闲事,走开,这没你的事!”一个为首的青年朝宋献策一指,“呸”道:“这人就是个骗子,骗钱不说,还骗我兄弟净身入宫,想要他断子绝孙,你说他该打不该打!” “他娘的,活见鬼了,这骗子竟然说我骨骼精奇,命中有大富贵,进宫之后肯定能发达。要不是我哥及时拦着我,我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去东四胡同找小刀刘!”苦主是一个胖子,二十出头的样子。想想不解气,抬腿就狠狠踹了一脚宋献策。 良臣的一张嘴已经成了“o”形,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紧紧,因为,他也很想痛揍宋献策一顿。 发现良臣的样子不对,宋献策心里发慌,冲他讪笑一声,然后抬头看着那胖子,一脸诚恳道:“小兄弟,我不是诓你,你命中真是与宫中有缘啊!...我替人算了半辈子命,相了无数人,还从没有走眼的时候,你若不信,去找小刀刘净了身入宫,看我宋某人是不是诓你!”我 第九十九章 错不了,就是他了! “叭!” 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那声音太过响亮,良臣都忍不住抽搐了下他的嫩脸,然后浑身一阵舒坦:爽! 疼! 真疼! 宋献策只觉两眼金星直冒,天南地北都是不知了,等到醒过神来时,不但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下巴那里更是清凉无比。 “咦?”胖子发出惊呼声,“大哥,这老家伙连胡子都是假的!” “嘿,还真是!” 胖子几个同伴看到被打飞的假胡子,一个个都是乐了。 “装神弄鬼,揍死你这王八蛋!”胖子他哥气不打一处来,挥拳就要上前。 宋献策吃不住了,连连讨饶:“哥几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把我胡子都给打没了,就饶过我这次吧。” “饶你?”胖子他哥眼珠一瞪,“要不是我拦着,我兄弟他就断子绝孙了,你要我饶你!” “这不没净身么。”宋献策一脸委屈。 胖子他哥嘿嘿一笑:“这不还没打死你吗!” 边上有个同伴从地上捡起那假胡子,对胖子和他哥道:“连胡子都是假的,我看这人有问题,莫不如绑他送官。” “别别别,哥几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听要送官,宋献策真是急了。 良臣在边上双眼微眯:这家伙莫不是真有案子在身上? 胖子他哥朝胖子打了个眼色,胖子微一点头,气鼓鼓的说道:“不送官也行,那你说,这事怎么了?” “哥几个的意思是?”宋献策满脸堆笑。 “赔钱!”胖子一个同伴大声喊了句。 胖子他哥“嗯”了一声:“赔钱!” “不赔钱就要你好看!” 几个帮手一块起哄,惊动了楼上不少办事的男女,一个个提起裤子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也在楼底下看着,真要是打出人命,他们肯定要管的,但看这架势,苦主上门,应该是赔钱了事,倒也不急于过来干涉。 “这…不瞒哥几个,我身上真没钱。”宋献策却是一脸无奈的样子。 要不是白天刚孝敬了这家伙一笔,良臣险些就信了。 良臣不信,胖子他们更是不信,胖子他哥也不二话,上前就按住宋献策,然后一帮人七手八脚的就在宋献策身上搜起来。结果,愣是一个铜板都没搜出来。 “我就不信了!” 胖子他哥可不甘心,这回来帮兄弟出头,一是要教训下这害人的神棍,二是顺便敲上一笔,要不然这几个帮手的钱谁出? “哥,进他房间搜!”胖子虽胖,脑袋瓜子倒是转得快。 “对,进房间搜!” 胖子他哥从宋献策手中抠出钥匙,开了锁就将宋献策拽进了屋。 几个帮手忙也跟着进去,众在屋里一片乱翻。 床上床下,枕头,被子都被翻了个遍。 良臣站在门边上,没进去,因为,他也想看热闹。 救人的事,倒是不急。 他又不是公公。 “哥几个,我真是没钱,你们就是把这屋子拆了,也没钱啊…”宋献策在一边叫苦,看到自己吃饭的家什伙,笔墨砚台,罗盘等被这帮人随手扔在地上,很是心疼。 “闭嘴!” 胖子他哥翻不着钱正恼着,挥拳就要揍人。 “好好好,我不说话就是。” 宋献策还真是怂,怂得良臣都在怀疑莫不是这家伙想要和自己争怂人榜的排名? 只见,宋献策铁塔般的大汉,就那么老老实实的蹲在床边上,两手还下意识的抱着,那样子让良臣很是亲切,因为这动作,他也很熟练。 一帮人翻了又翻,真是没翻出钱来,值钱物件也没有。倒是,有一个家伙从床底下翻出个布包,原以为里面有钱,哪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堆户帖。 “这么多户帖?” 众人都是愣住了,良臣也怔了下,宋献策苦着脸,不敢吭声。 “都是谁的?” 胖子纳闷的打开这些户帖,翻开第一张,他认得字,只见上面写的是河南洛阳府胡重八。 “这个,山东柳州赵四海的。” “这还有个通州施大勇的。” “开封周士相。” 真不愧是天子脚下,文化程度较高,胖子这几个同伴竟然大多都认得字。 “赵日天?还有这名?”一个家伙拿着张户帖很是震憾。 胖子他哥也觉震惊,伸手拿过来一看,笑骂了那家伙:“这字读昊,什么日天。” “是昊啊,嘿嘿,我还以为是日天呢。”读错字的那家伙一脸不好意思。 各地户帖加一块足有三十来份,各种名字都有,籍贯年龄家族住址也很详细,这一切,不但让胖子一帮人开了眼界,也让魏良臣长见识了。 这宋献策哪是个算命的,压根就是一假证贩子啊! 看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这家伙绝对不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宋孩儿”。 因为,这完全超出了良臣的想象。 都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可现在,任凭良臣怎么往好处想,都不能将鼎鼎大名的开国大军师和假证贩子外加神棍,还拥有铁塔般身子,却怂得跟头猪似的人联系在一起。 良臣撇了撇嘴,无比失落,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自己有眼无珠,明珠暗投了。 宋献策,只是这家伙众多假身份中的一个。 既然不是想的那个人,良臣就不想再留在这里,就大汉这德性,想要他把钱吐出来,肯定难于登天。 权当买个教训吧。 做人,还是不能太实诚啊。 促使良臣想走,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他怕胖子他们从宋献策那里弄不出钱,转而再缠上他。 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正准备悄地声息的开溜,里面又传来一个声音,“河南永城宋康年。” 永城宋康年? “咯噔”一下,良臣再次看向蹲在床边大汉的眼神,很是灿烂。 似乎,大汉就是个人参果。 吃了可成仙,不吃可把玩。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就是他了! 宋献策,别名宋康年,这是,铁板钉钉的。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高人就是高人。 何谓高人? 就是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人。 第一百章 大佬,你受惊了 “你这骗子,搞这么多假户帖想干什么?”胖子他哥拿着一叠户帖狠狠扇了宋献策一下,威胁道:“就凭这些,扭你去官府,准叫你蹲个三年五载!” “不想蹲大牢,就拿钱!” 众帮手齐齐围住宋献策,个个面色不善。胖子更是将丰满的胸脯晃动一下,以制造迫人的气势。 宋献策却仍是在那叫苦:“哥几个,我真是没钱啊,你们休说送我见官,就是打死我,我也是没钱啊…” 良臣实在是没想到,都到这地步了,宋献策竟然还是真主不怕开水烫,他难道是真的想要被人扭送官府么?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道理是不假,可宋献策这等聪明过人的高人,怎么也想不通这理呢。 人进去了,要钱,还有什么用? 莫非? 良臣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宋献策还有后手? 通常小说中的高人,哪怕装得再窝囊,总是有一招必杀计的。 这,宋孩儿,定然也是如此咧。 正想着宋献策当如何脱身时,胖子他哥已然不耐烦了,呼喝起来:“没钱?兄弟们,扭他见官!”当下几个帮手就恶狠狠的要将宋献策提起来。 “别,别,我是没钱,可是…”宋献策合揖讨饶,然后一脸谄笑的朝门外的良臣一指,对胖子他哥道:“他是我兄弟,我兄弟有钱,有钱的很!” 咝! 良臣目中精光一闪:果然,高人就是高人! 好一招祸水东引! 只是,我看着,像傻子么? …….. 宋献策这也真是没办法了,他真的没钱。白天从良臣那敲来的银子,喝完酒之后他就全送给了赌场。 想他十二岁随师父离家,云游天下,二十年下来,本事没学到什么,却学会了吃喝嫖赌,结果自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骗得一单是一单了。 也正如他所说,一切都是生活逼的。若非实在没钱,他又哪里会和小刀刘勾结起来,成天骗人去净身,好挣点介绍费呢。 人穷,志短啊。 死马当活马医,难得这小子傻不愣登的送钱给他花,宋献策便想拉他下水。 当然,这也是一个转移视线的办法,宋献策已经暗自做好准备,那就是众人只要注意力被这那傻小子吸引去,他就趁机不备冲出去开溜。 至于傻小子下面怎么办,和他有关系吗? 我是凭本事骗的人,凭本事逃出去的! 只是,宋献策原以为那傻小子会破口大骂,矢口否认是他兄弟,哪知对方竟然“虎躯”一震,勇敢的走了进来,然后傲然说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大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加钱!….说吧,哥几个要多少!” 这气势,震住了所有人,包括宋献策。 一帮人眼神狐疑的看着魏良臣,吃不透这小子说的是真还是假。 良臣很满意现场的状态,有钱人的感觉真好。 不好意思,我就能装逼,就能胡作非为,因为,我…我是阔佬。 这感觉,在他知道二叔是魏忠贤那刻,曾经有过类似的浮想。但是,那场面更大,声势更猛。 风雨中,一身单衣的他,挣扎着从满是血水的地上爬起,然后面对无数官兵傲然开口:“不好意思,你们不能抓我,因为,我叔是九千岁。” 我叔是九千岁,多么让人向往的场景啊… 我叔是九千岁,我又有什么不能胡作非为的呢?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谁让你叔不是我叔呢。 “这位小兄弟,不是我要的多,而是我兄弟险些被你哥骗去净身,这事,不是小钱能解决的…” 胖子他哥吃不住眼前这少年底气有多足,寻思开个什么价码合适,边上胖子提醒了他哥一下:“还有这些户帖,送到官府去,这人准要吃官司!” 胖子话音刚落,就见良臣大笑一声:“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好一句气势凛然,惊天动地的反问。 在胖子吃惊的目光中,良臣从怀中摸出一根金簪子,傲然递到胖子他哥面前:“这个,够不够?” 呼! 众人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好大一根金簪子,化成银钱没有十两,也有八两。 这,可不是小数目。 宋献策的眼睛也直了,他知道这傻小子有两钱,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傻子会这么有钱。 良臣一动不动,视线缓缓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宋献策脸上。 其实,他的心,在滴血。 要是叫西李知道小情郎拿了她的金银首饰不到一天,就给花了一半,铁定要暴跳如雷。 因为,她也不容易啊。 东宫穷,小爷穷,过日子的钱都是跟人借的。西李能攒下这些首饰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床上哄来的。再想积下这么多,她得陪着小爷睡多少次啊。 谁知,就这么被小情郎挥霍掉。 心疼归心疼,良臣却不在乎,因为,值。 “算你走运,有这么好的兄弟帮你!” 胖子他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良臣手中夺过金簪子,然后带着兄弟和帮手冲出了屋子。 他们不能不跑,他们不是被魏良臣的气势震住,而是觉得这小子肯定是个傻子,要不赶紧拿着金簪子走,万一有人看不过去上来插一脚,这金簪子多半就不属于他们了。动作真的很快,快到良臣还没反应过来。 “散了,散了,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该干嘛就干嘛去。” 楼下掌柜的见闹事的走了,忙让伙计把看热闹的都赶走。他这,还要做生意呢。 拿了我一根金簪子,总得说声谢谢吧。 良臣无趣的去将门关上,转身走到尚一脸吃惊状的宋献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定格在那里。 “其实…咳咳,为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帮人也不用给那么大根金簪子,唉,怎么说呢,要兄弟破费了,我这…真是,真是…不说了,兄弟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吧。”宋献策讪讪的,本能的将眼睛闭了起来。 半响,对面却没动静。 宋献策心下困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霎那间,那傻小子却一下紧握住着他的手,无比自责道:“大佬…啊,大哥,你受惊了!” ........ 每天二更凌晨一次性上传,最近在存稿,存多少一号上架一次性发。嗯,就这样。 第一百零一章 当今天下,什么最吃香 深夜,繁华的大街已然停止喧嚣,只散散落落一二行人急步匆匆而过。 四海客栈,大红的灯笼依旧挂着。 灯笼下,不时出现一个鬼鬼崇崇的人影,那人影先是探头向着客栈内看了又看,最后,毅然迈了进去。 有进便有出,同样,亦有无数满面羞色之人,从客栈中出来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之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进进出出。 真是岁月无情,大道有情。 二楼,丙字三号间中,烛光闪烁。 窗外,一轮明月悬于半空。 烛下两人,枯对而坐。 他们彼此已经坐了很长时间。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想要开口,他道:“其实…” “你不用开口,我懂。”另一人却抬手示意对方什么都别说,因为他懂。 “但是,”想要开口那人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懂。”另一人面色平静,嘴角却有笑容。 “本来,” 要开口那人真是坐不住了,两个大男人四目相对在房中坐了快半个时辰,对他而言,实在是件折磨人的事。尤其对面那小子看他的眼神竟带着那么点情意,这,叫人有点异样,甚至于起鸡皮疙瘩啊。 然而,对面那小子依旧打断了他,在那淡淡道:“大哥什么都不用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他娘的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宋献策终是忍不住了,一拳头砸在桌上,震得蜡烛都险些倒掉。 良臣吓了一跳,不明宋大佬何以这般发火,他干笑一声:“大哥若是有话要说,但讲便是。” 心里则在腹诽,别的穿越者没事装个逼,说上两句旷世奇言,然后这帮大佬们惊为天人,纳头就拜,从此成为忠心狗腿子。 怎的,轮到自己这小千岁却要低下“穿越者”高贵的头颅跪舔他们,要不然都不晓得怎么才能把人拉上自己的贼船。 这做人的反差实在太大啊。 低声下气,既贴钱又贴人,实在是丢穿越者的脸,难怪前世自己是个仆街的作者。 奈何又奈何,自己确实什么都不会啊。 总不能十年后才来将宋军师收入囊中吧。 低声下气就低声下气吧,韩信不也受胯下之辱么。 自己若不收了宋献策,谁知道他将来还会不会和送快递的勾搭到一起。 宋献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子上那叠户帖,道:“你看到的这些,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我懂。”良臣缓缓点头。 “你懂什么?”傻小子的样子让宋献策真是头大。 良臣“嗯”了一声:“大哥不用问为什么,因为,我真的懂。” “懂你奶奶个爪!”宋献策真是抓狂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别人说“我懂”这两个字了。 “大哥这是做何?我本来就懂嘛。” 良臣很委屈,他真的懂啊,又不是不懂装懂。宋献策这个假证贩子加神棍弄这些户帖的目的,傻子也知道啊! “你小子!…”宋献策干瞪眼,却什么也说不出,片刻之后,无奈挥手道:“算了,不说了,今天这事,多谢你了。” 良臣笑了起来:“大哥不是拿我当兄弟嘛,既是兄弟,说这些,未免见外了吧?”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宋献策为之一滞,很是郁闷的看了眼明明脸蛋长得很幼稚,可偏偏坐在那的架势又好像个老成之人般的傻小子。 这小子,是真没脑子还是搁我这装,另有所图呢? 想到白天这小子交办自己的事,宋献策没来由的一抖:能想法子算计建州左右卫都督的家伙,能是傻小子么? 再一想,这小子前脚走,后脚就出现在四海客栈,还那么豪爽的用一根金簪子给自己解决了麻烦,顿时心生警惕。 事出反常即为妖。 试问,天下间,谁不爱财,谁会为了个素不相识,还有“仇怨”的人如此豪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小子,敢打我宋康年的主意,哼,你还嫩了点! 心中有防的宋献策不动声色的看着魏良臣,倒想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真懂与假懂,很重要么?”对面,魏良臣轻声一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佩服宋大哥。” “我有什么值得你佩服的?”宋献策故作嘿嘿一笑。 良臣微一沉吟,淡淡道:“因为大哥能屈能伸。” 这话,让宋献策为之一红,“能屈能伸”听着是褒义,可细一琢磨,那可是损人的话。 “我只是不喜欢与人动拳头而矣,真打起来,你道那几个家伙能打得赢我?” “我便是知道大哥为人如此,故而才无比佩服。”良臣笑了起来,他才不会去戳穿宋献策,再者,大丈夫能屈能伸怎么了,小千岁报仇,可不在一朝一夕。 这话过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一个想着怎么把人诓进自己的队伍中,另一个则是在想对方到底有何阴谋。 姜,还是老得辣。 良臣在等宋献策开口,可对方却不开口,这使得他没有话头可寻。寻思片刻,还是他主动点吧。 “有件事,不知大哥是否可以为兄弟我解惑?” “什么事?” “大哥何以逢人就说人家命中有大富贵,与宫中有缘呢?”说完,良臣饶有兴趣的看着宋献策,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宋献策品出这话的未尽之意,却不脸红,而是轻声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错,我这些年是诓了不少人进宫,说起来,好像害人不浅。但,你可知我并非图那小刀刘的钱,而是另有目的。” “愿闻其详!”良臣觉得厚颜无耻这四个字送给宋献策比送给自己好。 “首先,我是为他们好,”说到这,宋献策顿了一顿,看向良臣:“也包括你。” “骗我们净身,还是为了我们好?”良臣牙痒痒。 宋献策嘿嘿一笑,不以为然道:“你可知当今天下什么最吃香?” “当官的喽。”良臣想也不想,脱口就说,这大明朝,不是做官的最吃香,又是什么? 宋献策“嗤”笑一声:“屁,老皇爷二十年不上朝,那当官的都恨不得早点回家,有什么吃香的。便是堂堂阁老,还不是住在庙里。他们有什么可吃香的。” 这话,听着倒是有理,良臣好奇的问道:“那大哥说什么吃香?” “当然是矿监税使了!”宋献策一脸向往,“世间还有比开矿收税还来钱的行当吗?没有!” 第一百零二章 押来押去都是苹果 良臣想到那日从梨树村出来,半道在茶铺遇到张炳和吴秀芝他哥吴德正的事。 当时,好像吴德正就是说他发现了个矿,想请张炳回京之后请奏开矿,然后两人一起发财。 因为不知道具体操作法,也没那个资格掺和,外加自己一心想来京城找二叔,所以良臣没往心里去。 现在听宋献策这么一说,这开矿还真是个油水丰厚的好勾当。至于税使,那更是肥得流油。 开矿,好歹还是个技术活。税使则是带人往卡子里一坐,只管收钱,妥妥的一个无本买卖,真是比垄断还要垄断的暴利。 只是,矿监税使都是内廷派出去的,这和你宋献策忽悠人进宫有什么关系? 一个进,一个出,不对啊。 良臣莫名其妙,总感觉宋献策居心不良:难道这厮真是神人,能算到三十年后的大变,提前安排帮带路太监党进宫,将来好给闯王开门不成? 他真要这么神,也不会坐看闯王惨败一片石了。 尽管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在这个时代,但接受过九年业务教育的良臣,还是坚定的不相信一切神仙鬼怪说。 宋献策这个大顺国的开国大军师,不过是个比别人肯多动脑子的人。或许,这也和他云游天下几十年有关。 走的地方多了,山川地形,自是了如指掌。仅这一点,便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军师了。若是书再读的多些,了解历朝历代的战史,那便可以晋级为高人军师了。 这事,肯定另有真相。 良臣很想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他不知道宋献策会不会告诉自己实情,但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 “呵呵,这个啊…” 宋献策眼珠子转了转,却没有瞒良臣,而是很实诚的告诉良臣,他很想攀上一个内廷的公公,因为他知道哪里有矿。 “矿?!”良臣愣在那里。 “怎么,你不信我?” 宋献策冷笑一声,想他十二岁学艺,周游天下近二十年,虽然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可看家吃饭的本事那不是盖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不是吹的,他说哪有矿哪就有! “我信,我信!” 良臣连忙点头,就冲“宋献策”这个名字,就是对方说他也是穿越来的,他也信。 “金矿?银矿?铜矿?还是铁矿?”良臣很是有兴趣。 宋献策却瞥了他一眼,摇头道:“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 良臣讪笑一声,暗骂宋献策小气巴拉的,知道矿有什么了不起。若他魏小千岁仔细搜索下记忆,金矿都能给他扒拉出几处来。 “大哥既知何处有矿,自己去偷摸采了便是,找什么公公啊?”良臣话锋一转,他觉得宋献策有点傻,比自己傻,都知道哪里有矿了,还不赶紧去偷采,攀什么公公关系啊。 扮猪吃老虎是作者们的套路,闷声发大财才是主角们的思路啊。 “你年纪小,见识少。”宋献策嘿嘿一笑:“那矿是能随便采的?官府发现了要杀头的!…再说,那矿在地下埋着,凭我一人想要把矿挖出来,做梦呢。” “我明白了。大哥是想找个内廷的公公合伙,打皇爷的旗号去开矿,这样官府就不敢过问了,是吧?” 良臣大致明白了宋献策的打算,结合万历老皇爷派矿监满天下开矿弄钱一事看,这事具有一万个可操作性。 否则,那吴德正何必要巴结张炳,还不是因为张炳这个公公可以当矿监么。 终万历一朝,矿监都是个极其热门的职业。当然,前提是,你得舍得那小鸟。 眼下离万历驾崩还有十一年,这位被大臣们逼得只能“与民争利”的皇帝,对开矿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可不下于开疆拓土。没办法,谁让他老人家刚批准打完三大征,把国库的存银耗的差不多呢。 国库没银子,朝廷却处处要银子。老皇爷不动脑筋,背上骂名,这国家还能玩得转么。 有这么一个大的历史背景在,良臣自是不疑宋献策所说有假,只是一件事他终是越不过去,想不通。 他迟疑道:“那…那大哥便找公公们去开矿就是,干嘛非要骗人去净身呢,这事,实在是非君子所为啊。” “君子能当饭吃么?”宋献策一脸不屑,不过也是说了实话,他道:“那些个公公,我可信不过。别辛辛苦苦忙活一番,成全了他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宋献策担心自己一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找人家公公合作开矿,到了的结局多半就是打发点小钱滚蛋。这还算好的,碰上黑心的公公,能直接把你给整死。 其实他这也是坑人多了,做贼心虚,害怕被人坑,总以为世上人都跟他一个德性。 宫里的公公们真要知道哪有矿可开,还不把他宋献策当宝一样供着。没办法,谁让现在“经济指标”是内廷大珰们晋升的唯一标准呢。万历老皇爷就跟后世的首长们一样,对宫里大珰晋升拥有一票否决权。 这一票的基础就是银子。 能弄来银子,天塌了,老皇爷都给你兜着。 能不来银子,你再忠心,老皇爷也不正眼看你。 宋献策这也真是多此一举。 “所以大哥才要骗人去净身?”良臣算是彻底弄明白了,想了想,又觉不对,“矿监得是有品级的太监才行,就大哥骗进去的那些人,哪里能升得上来。” “放长线,钓大鱼嘛。”宋献策干咳一声,“一百个人里,总会有一个出息的吧。” 这件事说来也是宋献策的心病,在京师混了三年多,前后诓进宫没有一百个,也有四五十个,可自始至终也没一个发达,满足不了他的心愿。 到最后,他也是过得一天是一天,倒将开矿的事当成附带,把小刀刘的介绍费当成主要收入来源了。 “就算出息了,恐怕也恨大哥要死,如何会与你合作?” 良臣咧了咧嘴,闹半天,宋献策和他一样,也是天使投资人啊,且两人共同的投资对象都是公公。 唯一的区别是他知道底牌,肯定会开个冲天炮大满贯给他。 而宋献策却是光往老虎机里投钱,转来转去都是大大的小苹果。 第一百零三章 不要,我舍不得它 宋献策不爱听这话,不过看在这傻小子真金白银的份上,忍不住得意卖弄道:“你看,你又不懂了…那些人肯听我话净身进宫,那说明都是信了我的。不出息的话,或许个个恨我,但真要走运被哪个大珰看上,你说,他是感激我呢,还是恨我呢?” “这…有道理。” 良臣无语,不愧是算命的,揣磨人心就是厉害。 一百个找算命的,九十九个不准不要紧,只要一个准了,那这算命的就是活神仙。 可以预见,那些被宋献策忽悠进宫的倒霉蛋中真有一个发达了的,那必然是对指点光明大道的半仙感恩戴德,有求必应的很,哪里可能会坑他。 如此一来,宋献策自是能将他的开矿大计实施起来。 还好,二叔是自己净身入的宫,要不然,良臣还担心将来宋矮子和自己“争宠”呢。 “做了矿监税使,可是天下最吃香的勾当。想那辽东高淮、天津马堂、山东陈增,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大珰。” 说别的,宋献策没这么带劲,说到矿监税使,他还真是特别的得劲。没法子,谁让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和大珰们一起经营好座矿,给自己弄座金山银山,吃喝不愁呢。 良臣见他这么向往那些大珰,忍不住笑道:“那大哥自己干嘛不进宫的?” “咳咳…”宋献策脸色一滞,讪笑两声,“听人说,辽东的高公公不日就要进京荣升司礼秉笔了。他老人家要是不靠这开矿给皇爷弄钱,皇爷能准他进京。司礼监啊,可是好地方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提到司礼监,良臣心思也动了,因为他想到了二叔。 “宋大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能给皇爷弄钱,就能进司礼监?”说话间,良臣的身子已是向前探了许多。 宋献策随口道:“当然能!”待发现对面傻小子竟然有向往之意,不禁乐了起来,“怎么,你小子肯听我劝,愿意进宫了?” “大哥莫要说笑了。”良臣笑着收回身子,尔后一脸正色道:“不瞒大哥,小弟志在科举,欲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 “考什么科举啊,”宋献策一边揉着肿疼的脸颊,一边讥笑道:“就是叫你考中秀才,考上举人,做了进士老爷又如何?” “当然是报效朝廷了。” 这话,良臣绝对是口是心非。 我二叔将来都九千岁了,我他娘的还报效朝廷个屁,不把朝廷搬我老魏家来,就算对得起朱重八了。 转念一想,自己似乎真有些对不住朱重八,西李那事,有点不地道啊。 算辈份的话,西李应该是老朱第多少代的重重重孙媳妇呢? 至于是不是回家考秀才,良臣倒是一直犹豫着。 不管二叔将来如何发达,总得十年后。 不管巴巴和西李将来又如何有大用,也得十年后。 这十年,不能真闷乡下种梨树,隔几个月凑两路费千里把鸟送吧。 这样的话,很容易大道朝天,各走两边啊。 还是考个功名的好,少年读书郎的形象,很是加分的。 就算那两条道走得坎坷,不结实,至少,他还能走啊。 再者,尔今,太平盛世,有个功名傍身还是十分重要的。 就算是装个逼,也有底气啊。 昨天碰到阿敏他们,若自己不是个平头百姓,而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又何至于认怂呢。 秀才秀才,见官还不跪呢。 “报效朝廷?” 对面,宋献策如听到极好笑的笑话般,从鼻腔中“嗤”道:“本朝选士,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侯选,可谓严格之至矣。然,何以国家有事,报效之人多不见那些读书人呢。” 眼下可是盛世,离大明完蛋,百官丑态毕出还有三十多年呢,良臣自是不太认同宋献策这话,便道:“大哥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吧,读书人科举入仕,如何会不报效朝廷呢。” “偏颇?”宋献策如变了人,很愤青的道:“国政,误就误在重制科,循资格。眼下朝堂,公卿谁不享朝廷高爵厚禄,可他们是如何对皇爷的?要我说,这大明朝真的有难,朝堂诸公,鲜有忠义。” 良臣不服气,想要反驳,宋献策却不让他说话,将手一摆,道:“小子,你不要不服,你若考上,到时就会想,我这功名来得不容易,十几年寒窗苦读方换来乌纱帽上头,今什么都没享受到,干嘛就要为这大明朝死节呢?” 良臣愣了下,觉得这话倒也有理,好不容易读出来当官,怎能什么都没捞到,就去死呢? 将心比心,这会真要他魏良臣去为大明朝赴死,他肯定是打死也不干的。 他这还没付出都不肯干,人家付出的,又岂肯干? “老东西们又会说,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数十年仕途小心,方得到这地位,满朝大臣非止一人,我独自赴死又有什么意义呢?”宋献策冷笑一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不是我说的。” “本朝承平日久,这人心啊,便容易松懈,做官的均是只为自家利益,哪管朝廷百姓。都是想,功名这东西,怎么也是自家挣来的,我若不苦读,朝廷又怎生会给?...所以朝廷一科科的用这么些人,这帮人却不思朝廷待士之恩,真要大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摇身一变又能为新朝用,干嘛要赴死….任你中举前,多么的壮志,多么的有抱负,真进了那官场,最后,多半就是这样咧…小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良臣无言以对,只能笑了笑,说道:“总比当公公好吧?” “做公公有什么不好?”宋献策眉头一挑,一脸不快,“做公公的可出息着呢。风光者,不亚大学士,不下那六部尚书侍郎们。更有权倾天下者,千古流名呢。” “真如大哥说的这么好,怎不见大哥不净身的?”良臣又觉牙痒痒,这宋矮子当真是和自己较上劲了,不把自己忽悠进去不算完了是吧? 宋献策一脸遗憾道:“我呀,过了时候了。如你这般年纪进宫,才是最好的时候。小子,好生听我劝一句,明儿我带你去小刀刘那里。放心,小刀刘和大内兵仗局有关系,只要银子到位,保你补进宫去。” “不要,我舍不得它。”良臣下意识的朝裤裆看了看。 “你说,你要你那鸟做什么用?”宋献策一脸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样子,“做和尚的都讲六根清净,方能死后入西方极乐。你且需舍了这鸟,什么样的富贵都有,不比你回去寒窗苦读的好?划算,划算得很咧!” 第一百零四章 我宫中有人 划算你个蛋蛋! 没了鸟儿,叫我巴巴和翠儿怎么办? 难不成跟二叔学他那野史中传说的独门绝技五指阴阳禅不成? 然后和二叔、魏朝三人一起去跪舔巴巴? 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良臣算是看出来了,这宋矮子打开始到现在,就完全是在拿他当猴耍呢! 他不能让宋献策继续在那胡扯了,也不能宋献策再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我当你是大佬,你别真当我是小弟啊! 但是事实很清晰的摆在他面前,在宋献策眼里,他魏良臣就是一傻小子。 除非他宋献策瞬间智商下线,将个傻小子当作天人般崇拜,纳头就跪,否则,就是坐到明天早上,宋献策也不会对魏良臣多高看一眼。 良臣心念急闪,单纯依靠他自身条件,远不足以让宋献策上他的贼船,所以,他需要借势。 然而,他现在无势可借。既然如此,便只能投其所好。 只是,也不能一昧的投其所好,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要不然,依旧是被人看轻的下场。 以斗争求团结,团结方在。 良臣不知不觉的将身子坐正,努力使自己身上隐有一股王八之气,可惜效果并不好。 索性,将脸绷了起来,冷冷叫了声:“宋康年!” “哎!” 几乎是本能,下意识的,宋献策应了一声,因为宋康年就是他的本名。不管他这些年用了多少化名,潜意识强迫自己忘记宋康年这个名字,但是冷不丁的被人叫出来,他还是会习惯性的答应。 这正如无数使用化名的罪犯一样,大街上突然被人叫出真名,都会生出答应的本能。 任你隐藏得再深,任你心理素质再高,都是如此。 “你?!” 宋献策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不明对面这傻小子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名。 “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良臣微微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也为宋献策各倒了杯茶。 “你想谈什么?”宋献策满目狐疑,右手握住杯子,却不去喝。 良臣将杯中冷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扫了宋献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是做什么的,你我心中都有数。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把我的事做好。” 宋献策眉头皱了下,沉声道:“建州人的事,我明天就去帮你做。你放心,我宋某人收了钱,必然会办事,且包你满意。”他以为对方是怕他收钱不办事。 “你造谣的本领,我还是相信的。” 良臣点了点头,能编出“十八子主神器”谶言和“闯王来了不纳粮”童谣的专业段子手的本领,自是不必怀疑。 “原本我过来确是想看看你是否收钱不办事,不过现在,我想,我们倒是还可以合作发大财。”良臣抛出诱饵。 “合作发大财?”宋献策脸上的尴尬之色还没有褪去,因为被人夸赞会造谣,实在不是件可以自豪的事情。 “你不是知道哪里有矿么?…开矿的事,我能和你合作。”良臣一脸自信,底气十足的样子。 “你?”宋献策愣了下,“你愿意进宫?” “不,”这厮怎么老想着自己进宫的,良臣暗骂一句,摇了摇头,神秘一笑:“我不需要进宫,因为,我宫中有人。” “你宫中有人?”宋献策怔在那里。 “你有矿,我有人,大家合伙发财,你看如何?”良臣随手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水。 宋献策一脸狐疑:“你宫中有什么人?” “我二叔在东宫当差,深得小爷信重。”为了防止二叔这个身份还打动不了宋献策,良臣特意强调了句,“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公公很器重我二叔,已然安排他做了皇长孙的伴读。” 司礼随堂太监王安的大名,宋献策在京里混了几年,如何不知。他沉默片刻,问道:“这么说,你二叔有品级?” “有。” 有还是没有,良臣心里有数,但眼下这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先得让宋献策动心。 宋献策暗自盘算,不知魏良臣说的是真是假,片刻,他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良臣一脸无所谓,“继续放长线,钓大鱼,也是件不错的事。或许十年八年后,你宋康年还真能物色出位公公来和你开矿…但,你宋康年真的愿意花这么久的时间么?” 说到这,良臣顿了下,提醒宋献策:“而且,矿监乃皇爷顶着满朝反对的压力一力开派,万一皇爷走了,朝廷还开不开矿,那谁也说不准。万一不开的话,你就是知道座金矿,又能如何?…金山银山,总要到自己碗里才能吃得下啊。” 宋献策犹豫了下,缓缓将杯子端起,喝了口水后,忽的问道:“建州人的事,是宫里的意思?” “这个,你不必知道。”良臣本是想说是,且还是小爷的意思,但想,模糊的说法或许能让人更相信。 “宫里为何要挑拨建州人?建州使团不是年年都来朝贡么?”宋献策有点想不明白。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良臣说完,不再言语,他也害怕说多了会漏谄。 宋献策现在真的有些猜不透对面的底了,不知道这小子是在蒙他,还是后面真有人。万一还站着那位不待皇爷待见的太子,这事牵涉的可就大了。 太子再是无能无用,总是将来的储君,若是对边事有些自己的想法,倒也可以理解。 念及于此,宋献策沉吟片刻:“我怎知你那二叔会不会摆我一道?” 良臣微微一笑:“你又怎知你不答应,还会安然无恙的在京城继续行骗?” “你是在威胁我?”宋献策有些生气。 “不敢。”良臣淡淡道:“我只是告诉宋大哥一个事实而矣。” 宋献策思虑片刻:“开矿这件事,单是宫中有人还不行,须得有个原奏官。” “原奏官?” 这个是什么官,良臣还真是不太明白。听了宋献策的解释方才明白。 原来,原奏官就是举人以上功名或百户以上官职的人,只有这些人才能上疏向皇帝奏请开矿,尔后由皇帝派出矿监联同原奏官一起开矿。 若无原奏官,这矿便开不得。 这倒是个麻烦事,帮二叔混个品级,有难度,但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毕竟有西李这条线在。但是找个举人或百户来原奏,那就比较棘手了。 第一百零五章 我不行了,快扶我上去 或许,可以去找许显纯帮忙。 许显纯是今科武进士,但中了武进士后朝廷会授个什么官职给他,良臣就不是太清楚了。 不过许显纯搭上二叔这条线时,一直是在锦衣卫当差,而并非如他自己所说是去边关效力。 因而良臣估摸着,他的到来固然导致了王才人提前死亡,也让二叔跨过甲字库直接进了东宫,可其他人和他没有太多接触,所以没有理由会被“蝴蝶效应”改变本来的历史轨迹。 许显纯,多半还是去了锦衣卫,只是人家愿不愿意帮忙,就很难说了。 毕竟,一旦官员上疏请奏开矿,就会被外朝文官们视为奸邪小人,在官场上会碰到很多刁难,晋升的机会也会比同僚少。 现时许显纯还不是日后一手弄死杨涟等东林所谓六君子的阉党五彪,而是一个热血报国青年。 事关前途,许显纯又不知良臣他二叔日后会那般显赫,因而,仅凭路上那点情谊,魏良臣还真不敢打包票这事许显纯一定会帮忙。 若许显纯不帮忙,良臣就想不到还有谁能帮他了。 恨就恨他提前十年来到这个时代,倘若晚些,还不是手指头一勾,就大把文武排队等着他小千岁“面试”么。 只是,真等他当上小千岁,又岂会为这原奏官头疼。 凡事有因果,也有个过程,良臣现在面临的就是如何踏过这个过程。 迈过去了,他才能尝到那颗果子。 实在不行,自己去考个举人? 良臣头疼,他去考秀才都够呛的了,就肚子里这点货还想考举人? 文不成,武不就,良臣恨啊,老天爷是给了他条大象腿,可这象腿如今比狗腿都不如,还得靠自己去推一把。 难道,真要去考场碰碰运气? 良臣头疼外加犹豫,瞥见宋献策正盯着他看,一咬牙,不管那么多了,先应下来再说。当下就对宋献策道,原奏官的事情他二叔会解决。 “等你们找到原奏官再来和我说开矿的事好了。”宋献策噢了一声,没有进一步探讨开矿的事,想来他也知道原奏官不好找。 对方这个态度,良臣也不奇怪,宋献策这人,还是很狡猾的。要不然,也不会大顺完了,他都没完。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就匆匆进行下一步,良臣反得思量这家伙有几分合作真心了。 “那这件事我回去便和我二叔说。”良臣带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宋献策。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宋献策轻笑一声,“我替人算了一辈子命,真的没有走眼的时候。你,命中确是和宫中有缘,且有一场大富贵。现在看来,多半是应在你那二叔身上了,不过,这也证明我没有算错,对吧?” 良臣也笑了起来,宋矮子这话便是瞎蒙,也算他对。他叔侄俩真有一场泼天富贵等着他们。 宋献策想到什么,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道:“你是不是听我说了矿监的好处,这才想让我帮你二叔开矿,好让你那二叔有朝一日也能进司礼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宋大哥这双眼睛。没错,大哥想发财,我也想发财,但发财的同时,我二叔如果能凭功在宫里往上升上一升,也是件美事。你知道的,司礼监,可是好地方。就算进不了,能在二十四监谋个掌印做做,也是挺不错的。” 良臣没有否认,合作是基于利益前提,宋献策要钱,他要的却是二叔能通过开矿往上升。 移宫案时东林党能占上风,固然是因为西李名不正言不顺,没法以皇后的名义压制外朝,另一个关键则是王安这个司礼太监充了东林党的内应。 而二叔,其时不过是个东宫的一个小小典膳,他忠心护主,挺身而出欲与东林党抗争,免孤儿寡母被人相欺,结果却被杨涟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根本不放在眼里。 若二叔届时不是小小典膳,而是司礼监的大佬,杨涟他们还会如此嚣张么。 答案很显然,皇宫,是司礼大佬们的地盘,而不是他外朝官员的场子。 典膳和司礼太监能够调动的宫中人手和资源,那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帮二叔进司礼监,二叔便能帮西李压制住东林党,使西李能够成功“挟”住朱由校这个皇帝,当上太后。 西李当上太后,二叔是司礼大佬,情人巴巴又是皇帝奶妈,这铁三角的组合下来,最终的受益人,肯定不是朱由校,而是他魏小千岁。 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为了将来,良臣都不能干等,他要一手将二叔推进司礼监,让铁三角成形。 以前,有过这想法,却没太多思路,也没有太多可行性。 现在,有开矿这个办法可以助推二叔,虽然棘手的事情较多,但良臣宁愿一桩桩去解决,也不会放过。 并且,通过开矿这件事,还能把宋献策绑在自己这条贼船上,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宋献策是聪明人,稍一琢磨就知道对面少年说的不是假话,现在各地的矿大多已经有了矿监,少年他二叔想要通过开矿往上爬,必然得借助自己,因为只有自己知道矿在哪里。 这事,至少有七分可信。 他微一点头,不动声色问良臣:“你二叔是东宫哪位公公?” 良臣不想说,二叔现在可是没品级的老公,难保宋献策不会打探出来。但他知道,此时万不能隐瞒什么,否则有弊无利,因此坦然说出了二叔的姓名。 “李进忠。”良臣道。 “李公公?”宋献策噢了一声,“那李公公几时能寻找到合适的原奏官帮忙上疏?” “这…” 良臣没有立即作答。 宋献策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原奏官的事情,对方那位二叔一时半会怕也没法解决,便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李公公若真想开矿,把事情理顺之后再来找我不迟,反正我就在京中。” “也好。” 只能这样了,见天色不早,良臣便想先下去开间房,今晚他也只能住在四海客栈了。 正要和宋献策说,宋献策却突然面色苍白,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很是难过的样子。 “你怎么了?”良臣一惊,起身去扶住宋献策。 “没事,没事。”宋献策缓缓坐下,苦笑一声:“刚才那帮王八蛋下手太重,还好我这身子骨不错,要不然多半就要卧床不起了。” “既然这样,那大哥便歇息好了。” 良臣说着便要下楼,宋献策却一把抓住他:“我…我不行了,不成不成,你赶紧借我点钱。” 良臣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有钱吗?” 宋献策干笑一声:“都进赌场口袋了。” 良臣无奈,摸出点去找巴巴时在路上换的碎银子丢在桌上,随口道:“这点钱你去找个郎中开点药吧。” “当然,当然。” 宋献策拿了银子便往外走,良臣以为他出去找郎中,岂料此人竟然顺着楼梯就上了三楼,旋即就有个姐儿热情的挽住宋献策的胳膊,将他拉了进去。 “胡爷,我都等你半天了,昨天你给人家看的羞死人了…呀,你脸怎么肿成这样了!” “何止是脸肿啊,我那也肿,正要娘子帮我消消肿呢…” 这家伙… 良臣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想说。 无耻、下流! 视线中,那扬州小姑娘不知怎的冒了出来,羞答答的看了良臣一眼,然后捏着衣角进了房。 咝! 良臣一阵纠结,他也感到痛苦了。 我…我也不行了,谁来扶我上去的… 第一百零六章 熊蛮子进京 良臣,最终,违心了。 他没有上去。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装逼不成反被打脸,而是昧着良心做事。 不去和老乡唠几十个铜板的嗑,就是没有良心,就是虚伪,就是禽兽。 人姑娘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在这京师北漂,身为老乡,却不能去嘘寒问暖,试问,这还是人吗?还有乡情吗! 禽兽也不如。 良臣就那么和衣躺在二楼,静静的凝听外界。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心如止水。 道可道,非常道。 静心,秉气,吐纳… 任何杂音都影响不了良臣对大道的向住,许久,他叹了口气。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次日天还没亮,良臣就起了,然后迅速溜出了客栈。 路过宋献策屋时,就听里面在呼呼大睡,他想敲门问问这家伙怎么办事,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倒不担心宋献策不替他办这事,因为这种事情对宋矮子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的事。 再说,还有一笔尾款没付,自己身后也站着宫里人呢。 是真是假,他宋献策总得掂量掂量。 ……… 和伙计把账结了后,良臣到胡同外叫了辆马车,直奔巴巴那里。 结果整整在门坎上坐了一上半,也没有见到巴巴的身影。 客印月本是给良臣留了把钥匙的,可那把钥匙良臣在宫中逃跑的时候不知掉到了哪里。 巴巴不回来,良臣无奈,便想先去找许显纯碰碰运气,若是运气好,就能解决原奏官的事。 走到半道却犯难了,因为他不知道许显纯住在哪。 寻思着武科会试早已结束,许显纯是今科武进士,想来没有回乡。良臣便准备去兵部打听武进士们住在哪里。 兵部位于皇城南边,那里集中了大明朝廷的各大衙门,六部都在那里。内阁却在皇城之中,六部的六科值房也在皇城之中,除此之外,那日良臣在宫中还曾见到光禄寺衙门。 因此,皇城并非如后世人以为的那样,只皇帝嫔妃和太监宫女住在其中。正常人还是不少的。 车夫将良臣送到了紧邻皇城区的恭子厂一带,就让良臣自己下车过去。 “小哥,不是我不送你过去,实是前面查的严,我这车若过去,多半是要被扣的。一旦扣车,我这半个月就白忙活了。” “没事,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良臣没有和车夫争吵,很自觉的下了车交了车钱。不管前世今生,朝廷要害所在,肯定有诸般规矩的。 恭子厂这里本身就是京师达官贵人居住之处,一路走来,良臣真是开了眼界。 那些贵人家出来的奴仆走路都是趾高气扬,比他魏小千岁还能得瑟。 等将来阔了,就在这弄几套房子,修几个碉堡,盖几处岗楼,养几只狼狗… ......... 兴冲冲的到了兵部后,良臣却发现自己压根进不去。 “这位大哥,你知道今科武进士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你到别地去问。这里是兵部大衙,不是你能进的。” 门口的守卫还算好说话,没有二话不说上前就赶良臣。 良臣没办法,兵部重地,他哪敢闯,只能讪讪回去另想办法。 路过都察院时,前面来了两个御史,其中一个一脸不高兴的对同伴道:“熊蛮子真是不知道好歹,朝廷都已论功行赏了,他还闹什么闹?难道他以为,他能闹出天来不成?” “谁说不是呢。这蛮子,好好的做他的辽东巡按便是,大事自有辽抚主持,他一天到晚看这个不惯,看那个不顺眼,何必来着。”另一个御史附和道。 “李成梁奏疏说的明白,放弃宽甸八百里地,将六万百姓迁到内地安家,实是迫不得已,毕竟宽甸悬于边外,难以长守。李成梁守边数十年,眼光难道还不及他熊蛮子?他熊蛮子懂个什么,除了整天骂娘,操人家祖宗十八代,还会什么?”说话的这个御史貌似对那熊蛮子一肚子意见,以至于提到此人就来火,连脏话都说了。 “陈兄何必和那蛮子一般见识。”另一个御史笑了笑,却道:“只是,当初提议朝廷在宽甸设堡的也是李成梁,这次要放弃也是他,这位太傅到底怎么想的,也是叫人奇怪。” “怎么,你要帮蛮子说话?”宋御史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同僚。 对方忙摇头道:“怎么会?我只是听宋一韩说,宽甸当地百姓不愿离开,李成梁便派大军强行驱逐他们,死了很多人。” “有这事?”宋御史愣了下,旋即摆手道:“百姓愚昧,不知好歹,只看着眼前一家利益,哪知道朝廷大计。若不撤离,将来万一有事,怎么办?” “这倒也是。”另一个御史点了点头。 “此事已成定局,是好是坏便不去说他了。”宋御史有些不岔,“熊蛮子参辽东巡抚赵楫和李成梁便罢了,怎的连前任巡按何尔健、康丕扬也参了呢,大家都是同僚,他这撕破脸皮为的是什么?听说总宪为此事可头疼的很,外人都在看我们都察院的笑话呢。” “他这人一向如此,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康丕扬拉着何尔健去找熊廷弼了。” 宋御史一惊:“怎么,熊蛮子进京了?” “还不是为了宽甸的事,他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可麻烦了,”宋御史眉头大皱,“老康和何尔健哪是熊蛮子的对手,莫不要再给揍了,” “不至于吧。大家好歹都是都察院的同僚,他熊蛮子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真惹怒了总宪,谁能保得住他?” 宋御史头直摇:“不成,不成,咱们快去看看,莫要叫老康他们吃了亏。”说完,不由分说就去拉同伴。 另一个御史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左光斗哪去了,他能说会道,也敢跟熊蛮子吵,叫他一起去。” “左光斗巡城去了。” “那算了。” “......” 说话间,两个御史就急急慌慌的奔远了。 熊蛮子? 有意思,有意思。 良臣眼珠子一转,悄悄跟了上去。 平生不识熊廷弼,便称英雄也枉然啊。 第一百零七章 不服?单挑啊! 熊廷弼何人? 老奴哈赤生平最怕之人,单枪匹马仅率数人就敢去收复失地,从而稳住关外防线,不致全局崩溃的牛人。 可惜,被东林党搞死了。 因为,他是楚党。 楚党,在后来,是“阉党”的组成之一,或者说是盟友。 原因是东林要一统江湖,唯我独尊,不给人路走。 后世大能骨昊说,走别人道的同时,也得让人家有道可走,如此才是高风亮节的好道友。 东林党却是走别人的路,让人无路可走。 于是,最后,大家都没路走了。 良臣记得明白,后世史书上说熊廷弼是被二叔害死,并且和东林党交好,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熊廷弼下狱时,朝堂还是东林党“众正盈朝”的时候。 二叔则在宫里忙着和魏朝比谁能干,一时不分胜负,正在加赛。 熊廷弼下狱,是因为和东林党成员王化贞意见不合,导致广宁惨败。 这王化贞是东林党魁叶向高的门生。 熊廷弼被论死,是左都御史邹元标上报的。 这邹元标,是东林党其时几个领袖之一。 故而,党争害人亦祸国。 亦有传言称熊廷弼死前曾向汪文言许四万金诺言,要汪文言设法搭救于他,结果他拿不出金子,就被处死。 这黑锅扣在了二叔头上,说是二叔收不到金子下令从速处决熊廷弼。 然,众所周知,汪文言是东林党的智囊。 当时的首辅、阁臣、六部科道也大半都是东林党,二叔直到天启六年才算真正的将东林党打压下去。 因此,有关熊廷弼之事,在良臣看来,完全是降了伪清的那帮东林党人往脸上贴金,故意篡改历史,掩饰他们党同伐异,祸国殃民的丑态。 性质和后世的公共知识分子一样,做事本领没有,造谣篡改的本事,却是一流。 嘴炮公知,一脉相承。 有感熊廷弼死的可惜,良臣便想一睹其人面目,当下就跟着那两个御史一直到了正阳门的一家会馆。 会馆是湖北在京官员共同筹资修建的,亦是朝中楚党官员平日交友宴请之地。进京会试的湖北籍举人亦可在此住宿,收费极低。 熊廷弼是湖北人,又是楚党成员,家境贫寒,在家无居处,故进京为监察御史后,一直就是住在这湖北会馆中。 此番因为上疏弹劾辽东巡抚赵辑和总兵官李成梁不见下文,熊廷弼一气之下竟然直接进京,他打算亲自到通政使司上表,务请皇帝重新评判六万军民弃守事。顺便追究他两个前任的包庇罪。 此时已是巳时末,是吃饭的时候,不过湖北会馆中却没什么人。只有到了晚间,这里才会热闹起来。中午,大多数湖北籍官员都在衙门上值呢。 那两个都察院的御史猜得没错,熊廷弼就在这处会馆,并且,他们到的时候,曾先后出任辽东巡按的监察御史何尔键与康丕扬正在和熊廷弼理论。 会馆可不是要害衙门,自是任人随意进出。 良臣跟了这么一路,也是累得够呛,进去之后就见已是吵成一团。 “熊廷弼,你无事生非,恶意污蔑同僚,我们不去找你,你还有脸进京!”一个五十多岁的御史愤愤不平的指着一个足比他高出半头的中年男子。 他就是熊廷弼? 良臣看的惊心,那中年男子浑身上下哪有半点读书人气质,满脸横肉,比宋献策长的还要壮。 说是道上的大哥,那是一丁点不带吹的。 熊廷弼脖子上,就差个大金项链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从年龄上判断,那个五十多岁的御史当就是“老康”,康丕扬了。 “熊蛮子,大家都是同僚,你对辽东的事有什么不满,尽可上书,我们管不着,可你不能把我们拉下水啊!…我何尔键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要你这般讥讽贬低!这都察院,就你熊蛮子一人能是吧!” 被康丕扬拉着一起来的何尔键也是气得厉害,幸好上面把熊蛮子的奏疏压下了,要不然放出来让朝臣议上一议,他和康丕扬岂不是名臭天下了。 “子成兄,灵清兄,你们来的正好,你们给评评理,这熊蛮子欺人不欺人!” 发现都察院两个要好的同僚也来了,何尔键精神一振,人多势众,今儿他熊蛮子不给个交待,这事没完。 熊廷弼侧脸朝门口看去,发现来的是监察乡、会试及武举的同僚宋本庆,还有一个是云南道的监察御史王之心。门边上还站着个少年,熊廷弼不识得,只道是宋王的跟班。 按人情世故,熊廷弼当起身向两位新来同僚打个招呼,不想,他却依旧坐在那里,端着饭碗夹菜,自顾自的吃。 “你们看,你们看,这,这像话吗!”康丕扬气得想跺脚。 何尔键也是忍不住摇头,宋本庆和王之心对视一眼,均是微微摇头,这熊蛮子,还真是不会做人。 “飞白兄,你我都是同僚,我看这件事便就此罢手,如何?”王之心虽不喜熊廷弼为人,但却也敬佩其本事,有心想做个和事佬,把这事劝住,免得同僚反目,自家难堪,又叫外人笑话去。 良臣心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熊廷弼就算再自傲,也当给人一点面子,哪想他却将筷子放下,抬头问了一句:“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还又跟了一句,“国家大事,岂是和事佬能掺和的。” “你!” 王之心气得噎在那里,对熊廷弼真是无话可说了。 “熊蛮子,你这什么态度!”宋本庆豁的上前拍了桌子,震得不远处正在抹桌子的伙计吓一跳。 熊廷弼也是豁的起身,同样重拍桌子,然后指着宋本庆的鼻子骂道:“关你这鸟人吊事!” 骂完,又用手指着何尔键和康丕扬痛骂道:“这两混蛋,身为巡按,却不起监察职能,反与辽东诸官相互勾结,不向朝廷奏报实情,弃地失土,置宽甸六万余百姓不顾,使他们流离失散,死伤无数。我熊廷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一派胡言,宽甸事,朝廷早有决断,你前番不闹,今番却来翻旧账,安的什么心思!”康丕扬急眼了。 “熊蛮子,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新晋之人凭什么指责同僚!” “不服?不服单挑啊!” 第一百零八章 大丈夫,当如是 熊廷弼怒目圆瞪,大有一言不和就动手的架势。 此,真猛人也! 以理服人不如以拳头服人。 真理,永远在拳头击打范围之内。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真理。 身长七尺,有胆知兵,善左右射,性刚负气,却好谩骂,不为人下..... 良臣脑海中浮现后世对熊廷弼的描述,再看眼前鲜活一幕,油然赞叹:诚不欺我,熊大佬,真蛮人。 康丕扬、何尔键、宋本庆联同那王之心,四位御史不约而同向后退去。 这熊蛮子,是真会揍人的。 “熊蛮子,你这是胡搅蛮缠,哪能说不过就动手的。有理不在声高.....”何尔键硬着头皮抗议,也摆出了架势,只是怎么看都像是要跑的样子。 “不服,来单挑啊!”熊廷弼哧之以鼻,懒的跟他们废话。 四御史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因为他们知道熊蛮子真会动手。 且不说他们四人都是朝廷命官,科道清流,决计不会跟个市井凡夫般在大厅广众之下和同僚互殴。 就算他们敢,也打不过。 熊蛮子,并非浪得虚名。 论囗舌之争,四御史从不惧怕任何人,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这就是他们的本事,偏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是都察院这异类熊蛮子的对手。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天知道这熊蛮子是怎么进的都察院。 “不敢?不敢就滚蛋,凭的耽搁我吃饭。” 熊廷弼剑眉一挑,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下,端起碗来就要吃饭。 嚣张,太嚣张了! 大丈夫当如是啊! 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良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佩服的同时很是向往。 身强体壮,也是装逼的本钱啊。 要是自己也能拥有熊廷弼的体格和身手,当日何必认怂惧了阿敏他们。 不过,人家也是官。 官,是不用装逼的,因为无形之中,他自带逼格。 只是,熊蛮子哪来的底气敢和同僚这般? 莫非,他的背后站着哪位楚党大佬? 良臣正猜着,一句洪亮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 “你熊廷弼若认为自己有理,大可理直气壮说出来,是非自有公论。不让人说话,算什么?....只能算你熊廷弼心虚,惧怕公议。” “共之兄,你怎么来了?”宋本庆见到来人,很是惊喜,康丕扬他们也是大喜。 “共之今日不是巡城去了么?”王之心很是诧异。 来人三十出头,身穿官服,一脸正气,也是一御史。 此人进来后对王之心等人道:“刚查获大奸金鼎臣,其已供出不少假官,我已叫人去拿人了,若无意外,京师假官将为之一清。” “啊?那真是太好了,共之兄不日必将名动京师!”王之心惊喜交加。 康丕扬他们均是恭贺这位表字共之的御史,且羡慕不已,原因便是京中假官假印横行,屡次查办都无效果。现在抓了那幕后制假大奸金鼎臣,顺藤摸瓜,假官自能一扫而空。 凭借此案,左光斗定能声名鹊起。 “身为御史,察奸缉私乃我等本份,岂贪那虚名。”那御史说完,视线落在熊廷弼身上。 “你就是桐城左光斗?” 熊廷弼将饭碗放下,定睛看着左光斗,他知道此人是前年中的进士,尔后便任中书舍人。去年他往辽东任巡按时,此人刚进都察院。 对左光斗,熊比对那四人高看一眼,因为左光斗的父亲左出颖是治水大材,在他眼里是能做事的,而非只会耍嘴皮子。 熊廷弼素来重做事之人,而轻清谈之人,因对左出颖有好感,对其子左光斗自也有好感。又闻左光斗查办假官假印这一京师毒瘤,自是另眼相看。 只是,左光斗貌似对他熊廷弼很是厌恶。 “久闻江夏熊飞白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真性情。”左光斗笑而不语,明眼人却都听出他话音所指,绝非字面意思。 熊廷弼眉头皱了皱,并没一拍桌子大骂,只道:“莫非你也以为我是胡搅蛮缠?” 左光斗未正面回应,而是道:“宽甸弃守之事已有年余,朝廷早有明诏,辽抚及总兵俱有奏疏,其中利害关系说的明白,朝堂并无异议,何以熊兄却有惊人之语?...这实在是令人费解。依我看,熊兄还是再思量的好。” 刚说完,宋本庆就没好气道:“共之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若能听的进,又岂会进京。我看他,就是没事找事,故作惊人之语,哗众取宠罢了。” 熊廷弼瞪了宋一眼,并没发作,而是沉声对左光斗道:“宽甸六堡,辽抚和总兵错了。既是错了,我身为辽东巡按,自当纠正。” “错在何处?” “宽甸设堡二十年有余,居民繁洐十数万,早已成辽东重要堡垒。六堡单地形而言更是我辽东重镇抚顺,清河唯一屏障,若丢失此处,抚顺、清河直面建州,一旦有失,建州必将纵横辽东,不可阻挡。” 熊廷弼刚说完,康丕扬就冷笑道:“你这是危言耸听!” 左光斗亦摇头:“建州不过小族,丁口数万,远不及河西蒙古,我大明在辽东丁口三百余万,他建州如何就能纵横辽东,成为大患?熊兄一心为国我能理解,但此事未免太想当然了。” “就是。建州使团就在京中,建州右卫首领舒尔哈齐又素来亲附大明,有他在,建州焉会叛乱?”何尔键也做过辽东巡按,对建州的事还是清楚的。 “李成梁上书朝廷,任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首领,此明显是离间计,熊兄难道看不出?”左光斗摇头。 熊廷弼冷笑一声:“不去斩断恶虎利齿,反将希望寄托在绵羊身上,真是可笑!” 康丕扬讥笑道:“李成梁镇守辽东数十年,我看,怎么都比你这刚去辽东的巡按要强吧?” 左光斗沉吟半响:“弃守宽甸六堡,也许是李成梁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建州加速分裂,使兄弟反目,我大明坐收渔人之利。” “笑话!割自己身上肉去喂狼,狼吃饱了之后就会变成狗么? 我大明自太祖洪武皇帝起,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纵使君王被俘犹自抵抗到底,如此方有今日大明。 寸土必争,寸土不让,方是我大明的精气神! 没了这股精气神,大明还是大明么!” 说话的是良臣。 第一百零九章 童生,也是读书人噢。 “好一句寸土必争,寸土不让!”熊廷弼欣然赞道,却愕然发现说这话的是那个宋王的跟班少年。 他甚是不解,不明这跟班少年怎的帮他说起话来,难道不怕主人责骂。 “当年成祖皇帝北伐漠北,曾曰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魏良臣缓缓上前,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明明弃地失人,偏要说什么示之以弱,留待后手。 后手,有屁的后手! 是,宽甸六堡有大利益,奈何坐收渔人之利的不是大明,而是他建州。 李成梁弃守宽甸六堡造成的最直接后果正如熊廷弼所说,奴尔哈赤从此崛起,无人可挡。 舒尔哈齐原本就是在内斗之中被奴尔哈赤打败削弱,要人没有,要地盘也没有,丧家之犬般逃到铁岭,求庇于明军治下。 这等人物,毫无半分价值,偏李成梁竟上书朝廷要扶持于他,还尽弃宽甸六堡,好让舒尔哈齐有地盘可据。 事实呢,却是明军一撤离宽甸六堡,奴尔哈赤便尽占六堡地盘,哪有舒尔哈齐什么事。 此事,要么李成梁另有居心,真是暗中要扶持他的养奴哈赤。要么,就是他老糊涂了,看不出成日跟自己摇尾巴的狗已经变成了狼。 狼,都是有野心的。 良臣倾向于后者,镇守辽东数十年的李大帅,真的是老糊涂。他以为自己能够离间奴尔哈赤兄弟,能够再养一条狗对付另一条狗,可是,他却不曾想到,他要对付的那条狗早已经不是狗。 狗再凶,也永远不是狼的对手。 这件事,良臣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他断然不会坐视。 哪怕,他现在没有资格指点这等国家大事。 哪怕,辽东的事情还离他很远。 哪怕,他的言论在别人耳里,如笑话般的存在。 甚至于,他本身,也不过是个笑柄存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汉人。 华夷之防,大于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魏小千岁可以浑浑噩噩,可以吊儿郎当,可以胡来乱搞,但事关汉家大敌,他毅然挺身也好,再次嘴欠也好,该说的他都要说。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与我何有哉! “今观辽东,可还有半点我强明之势?区区一个建州奴,竟也叫我大明弃地移民,朝中诸公还说什么是为了大计?…什么大计,这朝堂大计就是不顾自家百姓死活,不顾将士开边辛苦,一昧弃地成全他人吗?若真如此,那朝堂诸公可一个个都是圣人了,割肉喂鹰,好大的佛心,好大的仁慈。”良臣不卑不亢,面对左光斗在内的数御史,毫无怯场之心。 康丕扬见是一少年在这胡乱说话,气得骂道:“黄毛小子,懂个什么,在此放什么噘词!” “是么?” 良臣冷然一笑,“这位大人可知,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 此言一出,熊廷弼固然更是欣赏,便是那左光斗、宋本庆等人,也是为之动容。 这少年,好犀利的言辞。 “大人万万不能看不起我等少年,试问,诸位大人虽盛,但将来是否如夕阳一般谢幕?今日大人称我黄毛小子,又焉知他日我不是国之栋梁呢!” 良臣定定立在那里,一脸自信。主席可是说过,少年人就是祖国的花朵。这帮人,还能有主席英明不成? 不远处,擦桌子的两个少年伙计已是情不自禁放下手中的抹布,无比钦佩的望着他。 “你们看什么看,再强也得干活!” 带班的走到两伙计身后,一人敲了个响指,然后看向那信口胡言的少年,恍惚间,回到了嘉靖三十年。 那年,他也如此意气风发。 现在,他是个带班的。 下个月,他就将回乡下老家带孙子去了。 “说的好,说的好!” 熊廷弼哈哈一笑,他看出来了,这少年跟宋本庆他们没有关系,要不然,何以宋、王二人还不喝骂斥责于他的。 “好一个少年强则国强,枉我熊廷弼自诩治国经世之人,却不如一黄毛小子,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有趣,有趣。” 熊廷弼说那“黄毛小子”时十分刻意的看着康丕扬,康丕扬冷哼一声,知道熊蛮子什么意思,扭过头不去理会。 “你这少年人,真不错。” 几人之中,王之心性子最好,他笑着走到良臣面前,“不过水无常态,国家大事亦非一成不变,许多道理说与你也不知。少年人,有志向,有抱负是好,但却不能坐井观天。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你且速回家去吧。” 何尔键摇了摇头,对康丕扬道:“现在是个人都能妄议国家大事,此风不可长。” 闻言,良臣忍不住想笑,放嘴炮不就是你们这帮清流带动出来的潮流么。 “敢问这位大人,国家是什么?”良臣作出请教的样子。 何尔键脱口便道:“国家便是朝廷,是江山,是社稷,是天下!” “具体点行么?” “……” 何尔键怔在那里,国家具体又是指什么呢? “这位小哥,那你说,国家是什么?”熊廷弼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 良臣点了点头,道:“在我看来,国家就是土地,就是百姓,惟有土地和百姓,方能称之为国家。”顿了一顿,斩钉截铁道:“故,若无土地和百姓,便无国家!” “正是此理!” 熊廷弼看向左光斗他们,慷慨而道:“正如这位小哥所言,国家便是土地和百姓。想那宽甸六堡是我十数万军民辛苦开拓而出,岂可轻废!…今退一步,明天便能退两步,后天则能退三步。一退再退,国家不亡也得亡了!” 说完,不待左光斗他们开口,又转身看向良臣:“你是何家子弟?师从哪位大儒?”他对这少年真的是太有好感了,忍不住想知道他是哪位大儒教出来的。 良臣欣然说道:“学生是河间肃宁童生魏良臣。” “童生?” 熊廷弼愣在那里,左光斗、康丕扬他们也是目瞪口呆。 “诸位大人,莫欺少年穷噢。” 良臣看着这帮御史,淡淡说了句,负手立在那。 一股气势由脸而生。 童生,也是读书人噢。 第一百一十章 大佬的官帖 童生,当然是读书人。 因为,童生也读书啊。 读的是什么书,不重要。 重要的是,书里有字就行。 良臣以童生为傲,他坦然说出大名,一点也不担心左光斗他们也会惦记他的小鸟。 世上,一个刘若愚就足够了。 只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亦或他自己并不愿意去想,那就是过了县试未过府试不能称为童生,而应称为蒙童。 蒙童是什么,嗯,大抵就是幼儿园小朋友这个层次的吧。 只有通过县试、府试的蒙童才能被称为童生,或儒童。 良臣以童生为傲,却不愿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为伍。 这是底线,他做人的底线。 他魏小千岁再不上进,总不能沦落到学前班去吧? 至于莫欺少年穷,那不是装逼,而是良臣对未来的预言。 未来,他能穷么? 你们的后台再大,还能大过我咧? 故而,他底气十足。 ……. “原来,只是一个童生。不过,你能有此见识,倒也难得。”王之心多少考虑到了少年人的自尊心,语气说得尽量平静。 何尔键却是已然笑了出来:“一个童生也敢在这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到底是我们疯了,还是他疯了?” 闻言,康丕扬、宋本庆都是笑了起来,左光斗也觉好笑,微微摇头。 熊廷弼固然是很惊讶这个少年不过是个童生,但却没有因此就对这少年低看了,只是他想为这少年扬扬名,但是却不知如何说。 毕竟,这少年只是一个童生。 童生,实在是拿不出手,你好歹也是个秀才啊。 他熊廷弼真要为一个童生扬名,传出去只能是叫人笑掉大牙。 良臣十分不满意众人对他“功名”的漠视和潮笑,他打量了“始作俑”的何尔键一眼:到底是我太嫩拿不动刀,还是你这御史太飘了。都跟你说了莫欺少年穷哎,难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非要我强调三次才行? “飞白兄,有关六堡之事,还请你三思。” 王之心一心想做个和事佬,熊廷弼没有应声,他叹了口气,走到康丕扬和何尔键那里,低声劝他们不要在这和熊蛮子闹,不然不好收场。有什么事回都察院和总宪说。 康丕扬他们听了王之心的劝,先前不好下台,现在就借着这少年顺势下坡,免得要是再僵下去,熊蛮子真就动起手来。 左光斗也没意见,并且给了康、何二人一个定心丸,那就是熊廷弼参他们的奏疏是内阁压下来的。他就是跑去通政司再上表,结果还是一样的。只要不发公议,熊廷弼闹得再凶,也不会影响到康、何二人。 当下,几人便离开湖北会馆,康丕扬他们和熊廷弼招呼也不打就径直出门。 倒是左光斗对熊廷弼点头示意,走到魏良臣面前时,他停下脚步,笑道:“肃宁魏良臣是吧?…等你考上秀才中了举人,会试有名,殿试上榜,有关国家大事,我们再议如何?” 说完,笑着出门。 良臣撇了撇嘴:你这是刁难我小千岁啊,我要有那本事,自己当大腿就够了,何必想着二叔呢。再说,我叔是魏忠贤,我考你娘的科举啊。 人走后,熊廷弼想到什么,走到良臣面前,问他道:“八月便是北直小考,你为何不在家温读待考,反来京城的?” 这个问题,良臣也不好解释,便道:“不瞒这位大人…” 熊廷弼打断他:“我姓熊,你叫我熊廷弼便可。” 良臣点了点头:“不瞒熊大人,我也知小考在即,只是乡中无人与我作保,使我今科难有资格去考,故而不得已只能想来京城谋生。方才进店本是想找份活干,不想却胡乱插嘴,还望熊大人莫怪。” “怎会怪你。可是你那乡的秀才贪了他人的钱财,断你上进之路。”熊廷弼没有怀疑,因为这种事情很多。 “一言难尽。”良臣苦笑一声。 “你才学见识不错,不去小考可惜了。”熊廷弼想了想,“也罢,他们都说我是熊蛮子,难得今天我熊蛮子有看得对的人,就帮你一次。” “帮我?”良臣一愣。 熊廷弼道:“今届北直黄提督是我同乡好友,我且与你休书一封,作保之事他可帮你。” 熊廷弼说的这位黄提督可不是武官,而是北直隶今年的提督学政。此人名叫黄彦士,万历三十二年三甲同进士出身,任贵州道监察御史。今年出外为北直提督学政。 因同是湖北人,同为楚党的缘故,黄彦士和熊廷弼的关系十分要好,是熊廷弼在都察院中难得的好友。 一直头疼的作保问题就这么给解决了,魏良臣不能不惊喜交加,不管他想不想去考场碰碰运气,都得领熊廷弼这个情。 而且,一省提督学政帮他作保,这也是太往他魏良臣脸上贴金了,说出去都得瑟。 “多谢熊大人!” “不必谢我,我只能帮你进考场,却不能帮你考上。”熊廷弼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刚才那位左御史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你若欲有所为,必要有功名才行,否则,人微言轻。”说到这,或是想到了自己上书无果,熊廷弼亦有失落之色。 “我知道。”良臣微一点头。 熊廷弼当下叫良臣随他进房,写了一封信,信中对良臣多是称赞之语,希望黄彦士能够给他解决下作保问题。 写完,熊廷弼又摸出张卡片状的东西交给良臣,对他道:“此是我的官帖,你且持此帖去北直提督学政处,黄提督见到此帖,定当见你。” 良臣接过熊的官帖,觉得十分眼熟,却没有多想,再次谢过熊廷弼。 熊廷弼又赞了他几句,却不会与良臣再说什么辽东的事,童生毕竟是童生。 良臣也知趣,没有再装逼对辽东的局势发表一番大论,尔后指出诸如李永芳、石国柱等明军将领有可能和建州私通的事。 从湖北会馆出来后,良臣老觉得有什么不对,里许路后,他突然停住,左右看了眼,然后摸进一僻静的胡同里,急慌慌的就从怀中取出那张当日从司礼监顺手偷出来的“贺卡”。 将这张“贺卡”和熊廷弼的官帖反复对照后,良臣笑了起来,他好像捡到宝了。 因为,这张根本不是什么贺卡,而就是一张官帖,并且还是司礼监中大佬的官帖。 …… 到底是我老的拿不动刀了,还是你们太飘了,所以一个个的都不投推荐票了? 你们,这是在刁难我骨日天啊。 看在小千岁即将知耻上进的份上,你们就阔一下,可不可以? 上架感言 刚刚得到编辑通知,《司礼监》将于后天凌晨,即十一月一号凌晨零点上架。 这个消息让骨头我很激动,也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有钱挣了。 那么,你们高兴吗? 嗯,我相信你们一定是高兴的,并且高兴之中也有很多感人的话要对我说。 但是,你们不必说了! 因为,我懂! 你们想说的,以及你们的心意,我都懂。(大佬,请移开你想在此发表本章说的手指。你想做什么,我真的懂啊,不必强调。) 骨头在上本书的结尾,就真诚的对各位说了,我想挣两钱,我想过好日子,我想阔一阔,我想老婆孩子开心,我也想顺便去看看哪里有困难的女同志需要帮扶,尽自己所能,献上一点爱心… 总之,我不要再做一个穷困潦倒的写手了。 所以,我想各位能够从你们的兜里摸出钱来,慷慨、不带一丝犹豫,没有半点迟疑的订购骨头作品。 挥金如土,豪掷几毛!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大佬们,时刻不忘困难群众,是人民对你们的期望。 作为困难群众的我,是你们毫无保留的帮扶对象。 如果你们不订阅,你们对得起你们那一身逼格? 如果你们不订阅,你们对得起脖子上金灿灿的大粗链子么? 如果你们不订阅,你们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祖国么? 你们,不能昧着良心啊,大佬! 盗亦有道,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是可耻的,是要受人唾骂的,是要遗臭千年,是要永远被人铭记在心,时刻咒骂的。 这,不是威胁,我已网购一万个小人…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看到大佬们带着不屑的眼神,冲我扔下了一枚、两枚、三枚…无数枚铜板。 我欢快的在地上捡着,不时抬起我那诚挚的、帅帅的、略带有一点点沧桑的脸,羡慕的看着你们。 我,骨日天,胸中,有一团火要爆。 一股从未有过的野心,也由脸而生。 大丈夫当如是! 大佬如此,夫复何求。 “喏,看到没?这是订阅的钱,拿去。爷,不缺这两钱!” 什么是逼格,这,就是逼格。 无形之中让人仰望的逼格,是与生俱来、是寿与天齐、是洪福齐天的逼格。 这逼格,只有订阅骨头作品的大佬才配。 其他人,他们不配。 在此,我骨日天愿为诸位肯慷慨订阅的大佬们唱一首歌:“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啊,庆祝你装逼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能够成为一个精品作者,是骨头写书十年来的梦想。 可惜,因为种种因素,这个梦想始终都没有实现。 精品的要求是均订达到三千,而现在收藏本书的读者只有两万。 两万读者想让三千人能够订阅,这难度太大,骨头不敢奢望。 但,人都要有目标,成为精品作者,就是我的目标。 所谓,鸿鹄安知燕雀之志,我,骨日天,只想大佬们能够订阅,订多订少是缘分,闭着眼睛打个零也行。 当然,人不能没有梦想。 成为精品作者,成为大神,也是骨头的梦想。 那么,诸位大佬是否可以做一个天使投资人,完成骨头的梦想? 这对于你们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你们将来可以轻瞄淡写的对人说:“你知道我吧?不知道?不知道没关系,的那个骨日天,你认识吧?…对对对,就是那个历史大神,没错,就是他。你可知道,他是我包养的?…” 行了,就说这么多吧,我到楼下隔壁饭店看看还有没有剩菜。 等阔了,请诸位大佬喝酒,喝六十三度的五粮液,五十二度的茅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升官发财自己来 官帖,又叫名帖,类似于后世的名片。 良臣手上拿着的这张官帖主人正是宫中的某位司礼大佬,并且比熊廷弼的那张更有档次,因为上面加盖了司礼监的大印。 准确的说,这不单单是一张大佬的名片,还是一张具备了介绍信功能的公函,只不过,是空白的而矣。 如同后世某上级单位派人到下级单位去,都会给他开一张介绍信。信中除了交待来人身份外,也得告诉下级单位,来人是来做什么的。 这张司礼大佬的官帖便是这个性质,问题却是,它是空白的。 如果有人在上面加上内容,那么,这张官帖就具有司礼监官方权威。 同样,意味着不管这上面写的什么,它都是真的,收帖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与办理。 否则,便是不给司礼监面子,不给大佬们面子。 不给大佬面子,后果很严重。 熊廷弼的名帖可以让良臣见到一省提督学政,替他解决作保问题,司礼大佬的这张官帖又能帮他做什么呢? 良臣心中闪过一万个念头,内心有些激动起来,因为,他恍若看到了成功在向他招手。 弄虚作假,无疑是可耻的行径。 但,若弄虚作假是为了积极向上,那么,便算不得无耻。 他魏小千岁的事,怎么能是无耻呢? 良臣沾沾自喜,为那日自己的顺手牵羊感到庆幸。 事实证明,他魏小千岁眼光还是极高的,要不然何以大佬屋内那么多东西不拿,偏拿了一张可以让他威风起来的官帖呢。 虽然,他拿这张官帖的初衷是因为它看起来像是后世的“贺卡”,起了好奇心而矣。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捡到宝了。 哲人们说,过程永远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个结果,良臣无疑是十分满意的。 他反复将这张空白司礼官帖看来看去,越看越是高兴。 要知道,这张司礼大佬的官帖,可比左光斗今日抓的那些假证贩子弄出来的假官印要强得多,它是真的不能再真。 哪怕左光斗就是这个收帖人,他可以不服从内廷的指示,但却不能质疑这官帖的真假。 真是天欲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给其道具啊… 将这两张官帖小心翼翼的贴身藏好后,良臣掩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继续打听今科武进士们的住处。 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打听出什么,无奈,良臣彻底打消了去找许显纯的心思,叫了辆马车直奔北安门外巴巴住处。 良臣已是做好巴巴还没回来的心理准备,寻思若人真没回,就在离巴巴不远处的街上寻个客栈住下,明天去找宋献策问问建州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顺便把尾款结了,然后马上回乡准备小考。 单是熊廷弼那一张官帖,固然可以解决府试作保这个难题,但还是没能让魏良臣对科举产生太大兴趣。 自家事,自家心中有数,勉强过了府试,后面还有院试。过了院试,有了秀才功名,后面还有乡试。乡试后面有会试、殿试。 科举这条路,千军万马独木桥可不是虚的,真正是过五关斩六将,寒窗苦读,外加天赋才能走到底,成为人上人。 不然,就是个炮灰,耗尽青春年华也无所得。 范进中举的故事,实实在在是个悲剧啊。 天赋,良臣是没有的,因为他没有随身带个图书馆,或者什么系统的。 八股那玩意,没个几年潜心研磨,休说穿越者了,就是北大教授过来,都得抓瞎。 刻苦,良臣也是没有的,因为,他二叔都是魏忠贤了,还刻苦个屁。 再说,他真不愿吃那个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诗文听起来无比励志,促人奋发向上。但真有捷径可走,良臣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毅无反顾的踏上小路。 人,没有几个是真正愿意吃苦的。 心态,决定命运,也决定选择。 打一开始,良臣就排斥读书这条路,但现在,他却是心动了。 因为,他发现,有的时候,并非一昧付出才有收获。 投机倒把,或许同样可以达成目的。 有了熊廷弼和司礼大佬的官帖,良臣相信小考秀才的功名,他是完全能蒙来的。 因为,小考就是小考,天下秀才多如牛毛,考官们未必会冒着得罪大佬的风险,故意刁难他魏小千岁。除非,他是胖虎。 倒是举人,却是有难度。 不过不要紧,人嘛,总得一步步来。 先定个小目标,考个秀才再说。 若是能走狗屎运,再蒙个举人出来,开矿的事情就不用借助许显纯,自己就能办了。 宋献策说的也对,凡事不能太过借重外人,开矿那么大的油水,二叔现在又不是九千岁,便算许显纯愿意入伙,谁知道他会不会见钱眼开,暗地坑他叔侄。 升官发财的事,还是叔侄俩自己来吧。 ………. 客印月的住处距离宋献策住的四海客栈有二十里路远,良臣忙活了一天,真是筋疲力尽,真是懒得再赶去。 路上,却挺担心客印月还是没回来。 不想,没抱多大指望,却有意外收获。 下车进了巷子后,良臣惊喜的发现客印月院子外的大门没有上锁。 巴巴在家! 良臣高兴坏了,连忙敲起门来。 “是谁?”院内传来客印月熟悉的声音。 “巴巴,是我啊!” 良臣很是兴奋的叫了声,站在门坎上静侯巴巴同样激动的过来给他开门。然后两人如夫妻般相拥,再手拉手,蹦蹦跳跳的进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狼情妾意,做那不可描述之事…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你不必在乎目的地是哪里,你只要在乎,走的是哪条道就行。 都说小别胜新婚,良臣憧憬着巴巴见到他后,瞬间扑向他怀中的场景。 然而,巴巴好像突然消失了般。 院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 良臣脸色大变,气息变得急起来,一股无名怒火腾的升起:好你个客印月,我这才走几天,你竟敢就背着我偷人了! 是谁? 二叔还是魏朝!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是有夫之妇(求订阅) 若是魏朝,先揍他一顿,好叫他知道世上,有的女人是碰不得的! 揍完,再没收他的作案工具,以示敬尤。 嗯? 魏朝好像没有作案工具,这怎么办? 打断手指,扭掉舌头! 良臣恨得牙痒痒,怒火使得他的身子竟然无形之中长高了几分,那小拳头看着都是吓人。 此刻,他都不想想自己这小身板怎么是人家魏朝的对手,真要掐起来,指不定他自己的作案工具都被人家给缴获了呢。 然而,这才是男人! 明知做不到,非要做,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勇往直前,更叫人钦佩的么。 大道,只有一条,我走了,别人就休想走! 良臣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一脚踹飞大门,然后冲进去将魏朝甩上月亮。 只是,不知为何,瞬间,如泄气的皮球,他竟然一下蔫了下来。 良臣不能不蔫,因为,他想到了里面的万一是二叔,他怎么办。 这可真是一个叫人伤脑筋的问题。 二叔已经进了东宫,难保他是不是已经搭上客印月。 纠结半响,良臣叹了口气。 算了,要真是二叔,念在叔侄一场的份上,我就乖乖退出来,然后叫巴巴一声“二婶”吧。 从此以后,我与巴巴一刀两断,缘尽于此。 二叔,侄儿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了,望您老好自为之。 亲叔侄,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吧。 老魏家的门风不能打我这乱了… 再说,自家这二叔,可不是凡人,那是日后的九千岁啊! 真叔侄反目,良臣都没地方哭去。 为了将来自己能当上小千岁,良臣唯一的选择就是忍痛割爱。 但,想是这么想,真要让他将巴巴拱手让给二叔,却又舍不得。 巴巴,不但但是一颗筑基丹,更是一个可人,一个妙物,她有着通天大道,有着世上最美丽的风景,令人流连其中,乐不思蜀啊。 重要的是,她很大。 然,不送又能怎么办? 小院昨夜又东风,巴巴不堪回首穿衣中… 剪不断,理还乱。 纠结中,良臣终是听到了脚步声,随着木栓被抽下,门缓缓的开了。 这一刻,他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巴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绿了,我竟然和古天乐、陈小春、林志颖他们一样,被绿了! 良臣痛心疾首,他成功的将自己代入成了侯巴儿。 这是多么痛的滋味,多么痛的领悟啊。 痛心疾首都不足以形容良臣此时悲愤却无奈的心情。 ……… “你闭着眼睛做什么?” 门内,客印月吃惊的望着双目紧闭,两手掩面的良臣,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我!…” 良臣鼓足勇气,陡的睁开双目,想要看看究竟是谁绿了他魏小千岁。 但眼前,只有客印月一人。 奸夫在哪?! 良臣向院中看去,并无人影。 莫非,躲在屋内?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也不管是不是二叔了,良臣猛的就冲进了院内,先是直奔厨房,再是进了正屋,最后,连茅房也不放过。 却是,没有奸夫。 “你找什么?”客印月愕然的看着到处乱找的魏良臣,一头雾水。 原来是我错怪巴巴了,头顶没有变色的良臣心情一松,他可不敢告诉客印月自己在找什么,但又没法解释自己这么乱找一气为的是什么。 尴尬,良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讪讪一笑,脑子急转,想办法如何糊弄这事。 “你?…” 良臣还没想好,客印月却想到什么,她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良臣知道坏了,忙道:“巴巴,你别生气,我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会这样。”说话间,他已然握住客印月的双手,却没想到客印月却用力甩开了他。 “请你以后不要这样,我是有丈夫的。”说完,客印月伸出手来,“我给你的钥匙呢,还给我。” “巴巴,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良臣赔笑,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乱想什么,这下好了,把老祖奶奶给气着了。 客印月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漠的看着良臣,道:“我不想听你说话,你把钥匙给我,拿上你的东西离开我家。” “巴巴,你?…” 良臣怔在那里,眼前的客印月,脸若寒霜,如同陌生人般。她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要赶他魏良臣走。 客印月见良臣不动,再次催道:“钥匙拿来!” “我将钥匙弄丢了。”良臣声音有些小。 “丢了?”客印月眉头一皱,“丢在哪里?” 良臣苦笑一声:“我要知道,也不会丢了。” 客印月微哼一声:“那你拿好东西,离开我这里。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 “巴巴,我有什么不对的,你可以骂,可以打,但你不能这样绝情啊。”良臣有点发慌,友谊的小船怎能说翻就翻呢。 “巴巴不是你叫的,拿东西快走。”客印月理都不理良臣,轻咬薄唇,心硬如铁。 “这么晚了,你叫我去哪里?你纵然真的不喜欢我,也得容我过了今晚再走吧。” 良臣是真没办法了,不知道巴巴是吃了什么药,对他的态度竟然翻天覆地般变化。 小船,是万万不能翻的。 但是,现在船有些吃水过深,良臣必须得先下来,看看船舱里到底进了些什么东西。 如果客印月肯留他下来过夜,那事情便有转机。如果不肯,那这船真的是有了大窟窿了。 补,必须得补,马上补! 良臣忐忑不安的看着巴巴,等着命运对他的宣判。 还好,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客印月犹豫了,迟疑之后,咬牙对良臣道:“那你明天必须走。”言毕,沉着脸去将门栓上了,然后独自进屋,将良臣一人留在外面。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良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 .......... 我不要赠币啊,小千岁不要赠币,谁敢给我们赠币,就是和胖虎过不去!静香也不会原谅你!巴巴更会唾弃你...骨日天的八百里大刀也不会饶过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可以这样(求月票) 女人,真是让人无法揣摩。 带着一肚子困惑,良臣硬着头皮进了屋。 视线中,巴巴正在叠衣服,背对着他。 良臣想上前抱住巴巴,可,他不敢。 兵法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知己,良臣太他娘的知己了。 知彼,有点悬。 为了不打草惊蛇,良臣遂先轻轻叫了声:“巴巴!” 客印月身子一动,转过身来一脸冷意:“我不是不准你叫我巴巴了么!”说完,气鼓鼓的将良臣的包袱扔在桌上。 良臣哪里会去拿包袱,他可不想滚蛋。于是,他腆着脸唤道:“月儿!” “也不准你叫月儿!” 客印月咬牙切齿,别说,她生气的样子真是蛮好看的。 巴巴也不让叫,月儿也不让叫,我应该叫什么? 良臣很为难,然后他试探的叫了声:“老婆!” “我不是你老婆,我是有夫之妇,你脸皮能不能不要这么厚!”客印月气得身子都要炸了。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那你说我叫你什么!”良臣也炸了,“客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行不行?” “……” 客印月怔住了,不知是被良臣的样子吓到,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过份。 她没有说话,不同意也不反对,自然就是默认了。 “姐姐为何这样对我?” 良臣轻叹一声,缓缓走到客印月身前,饱含深情的注视着巴巴的眼睛,然后将桌上的包袱轻轻推到地上。 客印月滞了一下,没有答理良臣,而是转过去继续默默在那叠衣服。 “我帮你。” 良臣伸手抢过一件衣服就要叠,待发现是一件胸衣时,虎躯顿时一震,目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后就被客印月抢了过去。 “我不要你帮!” 客印月头也不抬,将胸衣快速的塞到下面。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显是在压抑什么。 良臣干笑一声,没有硬要帮忙,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巴巴。 客印月几次直腰抬头时,都会看到良臣那一张真诚的脸和一双火热的眼睛。 这样子好讨厌,好叫人烦,只是客印月却是没能硬起心肠让良臣滚到一边去。 她心里,其实也是纠结的。 ........... 女怕郎缠。 良臣誓要克服困难,勇攀高峰。他绝不能容客印月逃出他的手掌心。 铁三角缺了一角还能叫铁三角么? 为了将来,良臣才不要什么脸皮,他只要巴巴。 “姐姐刚才在做什么?”良臣轻声问道。 客印月本不想理他,但又怕他乱想,便含糊道:“没做什么,我有点事,不方便马上给你开门。”说完,脸有点红。 不方便? 良臣浮想联翩,却是话锋一转,道:“姐姐这几天一直不回来,我等得可着急。” 客印月停下手中动作,侧脸看向良臣,淡淡道:“宫里出了点事,我一直照顾皇长孙,没有空回来。今天东李娘娘才准我出宫,明天休半日。”说完,顿了顿,“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宫里发生什么事,良臣自是知道的,他想问客印月是否见到他二叔,但想想还是没有问,而是带着哀伤的神情道:“我一直没走,一天见不着姐姐,我便一天等着。姐姐可知,我这几天是怎么度过来的么。” “你怎么度过来的,跟我有关系么?”客印月扭过头去,弯腰将叠好的衣服抱进里屋。 良臣想跟着进去,却被她瞪了一眼,只好站在外面。好在,客印月进去收拾了下后便出来了。 “姐姐为何非要赶我走?小弟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吗?如果有,请姐姐明言,小弟也好知错就改…姐姐连句明白话都不与我说,我这心…真的很难过。姐姐,你可知道,上一次我这么难过时,还是我娘去世的时候。”说着说着,良臣就拿袖子抹了抹眼角,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惜功夫不到家,眼角空空如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伤心的模样。 见状,客印月心软了一下,她也想和良臣说明白,思虑片刻,她说道:“我让你走,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要说错,是我做错了....反正,我们不能再那样了,我丈夫再是不好,总是我的丈夫。我们那样,太对不起他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为了这个? 良臣呆在那里,他没有想到,史书上记载香艳满满的客巴巴,竟然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会有愧疚之情。 转念,却又释然。 毕竟,现在的客印月还不是十几年后的老祖奶奶,她才刚刚完成少女向乳母的转变。未来,她将在乳母这条路上走很远,直到有一天彻底沉沦。 现在的客印月,只是这世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 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京城,客印月肯定会寂寞。 寂寞的女人当然会有想法,当一个少年郎突然闯进她的生活,当有了那一夜四目相对的羞羞之后,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后,事情注定会发生。 没有情,没有义,有的只是萍水相逢。 清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各取所需。 只是,良臣想要将这段关系稳固,永远保持下去。巴巴却不想,或者说,她不敢。 她还是有羞耻心的。 “天色不早了,你就在这里睡吧。” 客印月点上一根蜡烛,也不问良臣有没有吃晚饭,端着蜡烛就进了里间。 良臣脸皮再厚,此刻也不好意思跟着进去。他拿了席子铺在地上,和衣睡在那。 里间的蜡烛很快被吹灭,然后寂静无声。 外面,桌上的蜡烛在微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良臣起身吹灭了蜡烛。 他没有再躺下去,而是坐在席子上,怔怔的看着里间。 他在等客印月的呼唤。 然而他始终没有等到爱的呼唤。 不知何时,良臣也倒在了席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外面传来熙攘的人声,巷子里有小贩在沿巷叫卖。住在附近的小户人家则开始清洗,不时能听到倒恭桶的声音。 天亮了? 良臣迷迷糊糊坐起,擦了擦眼睛,他这几天太缺觉,很想再睡一会。 院子里,客印月正在洗衣服。 一个大盆放在门坎外面,盆里有一块木制的搓衣板,客印月坐在一只小木凳上。 良臣看客印月的时候,她正在用力搓洗一件比甲,两臂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洁白的肌肤。 女人最美的瞬间,是她最专心的时候。 良臣看得入迷,视线里,随着搓洗的力道,客印月胸前也在大幅度的晃动着。 将手头这件衣服搓洗干净后,客印月感到乏累,她抬起右手,将秀发拨到一边。 眼角的余光,发现坐在席子上痴痴的少年。 没来由的,她有些渴望,却又迅速被她强行抑制。 我是有丈夫的,那样,不行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中用的货(求订阅) “姐姐在洗衣服啊。” 良臣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很是随意的坐在了巴巴正对面的门坎子上,架起二郎腿,身子习惯性的前倾,以保持四十五度角的最佳瞄准姿态。 客印月知道魏良臣过来了,可正眼都不看他,只在那弯腰继续搓衣服。 这一弯,良臣顿时大饱眼福。 因为,角度真是选的太好了。 那夜,毕竟是摸黑干活,光尝了味,却不知形。 现在,光线这么好,离得又那么近,良臣的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哪,只需知道沿途风景有多美就行。 客印月注意到了良臣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有些后悔为了图凉快便没穿胸衣,结果让这厚脸皮的家伙又占了便宜去。 但现在,她总不能回屋再去穿吧,这样,徒然叫魏良臣笑话。 她也是过来人,索性心一横,不管这小色狼,弯腰继续搓洗衣服。 心里没来由的倒是有点得意:看到吃不到,馋死你,酸死你,反正就是不给你实惠。 良臣当然注意到自己的“丑态”已经被发现,他脸颊抽了抽,轻咳一声,抬头看天,赞道:“今儿真是个好天,阳光好的很,衣服洗了中午就能干。” 巴巴却理都不理他一下。 良臣实在无趣,嘴角一歪,目光被盆边上的皂角吸引住。 肥皂是怎么做的? 歪头想了半天,良臣也没想到肥皂的具体做法,只知道跟油脂有关。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 良臣自嘲一笑,他还是当好他的预备小千岁吧,不懂的事情莫去瞎研究。 不是说,不作不死么。 再看盆中时,衣服已经洗了大半。 客印月的身上溅了不少水,额头也有不少水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盆里的水。 等她再次准备擦拭额头时,良臣却从边上递了毛巾过来,柔声道:“巴巴,擦一擦吧。” “我不是不准你叫我巴巴么?”客印月哼了一声,却没拒绝良臣的好心,接过毛巾抹了抹额头汗水。 “二哥不知有没有到家。”良臣坐回对面,开始没话找话说。之所以如此,却是他害怕客印月又赶他滚蛋。那样的话,就有些棘手了。 提起丈夫,客印月忍不住气道:“他能乖乖回家,我这些年的苦就没白遭。” “说起来,二哥人不错啊,巴巴怎的老嫌他的?…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吵架床尾和。照我说,巴巴不当那样对二哥的。二哥嘴上不说,心里总会对你有点意见吧。长此下去,不是个事啊。我看,等下次二哥再来,巴巴还是和他好好谈一谈的好。”良臣摆出一幅过来人的姿态,很是语重心长。 是,他和侯二是道友,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良臣是干不出来的。 要喜,要皆大欢喜,要大团圆,要对得起人,不能万千大道,唯我一人独有。 那,实在是天理难容。 不过印象中,好像这侯二就是个短命鬼,年纪轻轻就死了,要不然巴巴也不会在宫里那么放浪。 东宫那位道友还有十年好活,却不知这位道友几时归西。 心里这么想,面上,良臣真是一幅为了你们夫妻好的模样。 小色鬼突然变了个模样,倒让客印月吃不消了,她瞪了良臣一眼:“你懂什么,以后不要跟我提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嫖赌,这种人,活着都是糟蹋粮食!” “只要不糟蹋巴巴就行。”良臣的正形转瞬消失,给了巴巴一个你懂的眼神。 客印月明白良臣想说什么,气的随手将洗好的衣服扔在一边,坐在那却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巴巴怎么了?”良臣关切的问道。 客印月看了良臣一眼,本不想和他说,可鬼使神差的还是忍不吐将心中的苦水倒了出来。 “我命真的苦。当年我家穷,我娘生病,家里拿不出钱来给我娘治病。不得已,我爹只好收了侯家的财礼,将我嫁到了侯家…嫁过去后,我固然不喜欢他,但总是他的妻子。 我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女人的只要守住丈夫和孩子过日子就行。我听娘的话,好好伺候他,还有他的爹娘,并为他生了孩子。可我却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么一个人。什么活都不肯干,也不愿出去挣钱,每日只知喝酒耍钱,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人家嫁人,都是过的好日子,偏我命苦,要出来养活他们一家子。当初,若我娘不是病重,我是怎么也不会嫁给他侯二的。” 许是想到自己为了养活丈夫一家,不得不背井离乡到京城来当乳母,以致亲生儿子连口奶水都吃不上,客印月真是无比伤感。 家家都有难言的事,人人都有心酸处。 巴巴的遭遇倒和自己那个前二婶蛮像的。 良臣轻叹一声,安慰客印月莫要伤心,凡事都要往好处看。 客印月伤感之余,话闸子倒是打开了,竟然和良臣说起从前的事。 良臣巴不得巴巴能对他敞开心扉,顺势与她聊起来。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侯二中不中用这件事上。 “我看二哥还是能干的,也挺中用的,就是眼面前有点不顾家。不过巴巴放心,你们都有儿子了,他还能不上进,不求出息,不好好挣钱养家?放心吧,男人都会变的。” “不指望他了。”客印月摇了摇头,一脸不屑,“他要中用的话,母猪都能上树。” 良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顺口“嗯”了一声:“也对,那天晚上,二哥好像是不太中用。” “我不是说这个不中。”客印月又羞又急,她又不是不通世故的黄花闺女,哪能不知魏良臣指的什么。 “那巴巴说二哥什么不中用?”良臣作出一脸惊讶状,明知故问。 “就是不中用,反正什么都不中用。”客印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难得,她竟然没赶魏良臣滚蛋。 良臣心已经热了起来,蠢蠢欲动,轻声说了一句:“那巴巴说我中用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是小千岁,不是西门庆啊(五更) “滚!” 客印月气得侧脸过来送了良臣一个字。 良臣才不会滚呢,他讪笑两声:“其实我也觉得,巴巴长得这么漂亮,配二哥真是可惜了,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又好比大白菜都叫猪…” 瞬间,良臣又闭嘴了,因为前面的形容还行,后面这形容怕是巴巴不爱听。 女人都喜欢被人夸为鲜花,却很少愿意被别人当成大白菜的。 再说,侯二是猪,他又是什么? 都是拱,难道一个叫猪,一个叫狗不成? 为免损人不利己,还是嘴下留德好。 “你怎么不说了?”客印月没好气的看着良臣,几次生出想赶他走的念头,可几次又生生压了下来。 “唉,我的意思是,巴巴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可惜却遇人不淑,没能过上好日子。”良臣轻叹一声。 听了这话,客印月亦是幽幽道:“如今说这还有什么用。” “有用的!” 良臣忽的上前一把握住客印月的手,紧紧凝视于她,“以前,你没有选择。现在,你可以重新选择。因为,还有我。” 良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深情注视过女人,看他那痴痴的样子,只如这世间只有巴巴一个女人般。 静静的小院,熙攘的大街,一只乌鸦从天空飞过。 “你想干什么?” 客印月神情缓缓沉了下来,朝良臣摇摇头:“他再不好,我都是他老婆,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了。你,还是走吧。”说完,便端起盆中洗净的衣服走到晒衣绳那里晾衣服。 良臣哪肯走,他快步走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客印月:“巴巴,你不要这么想,不是你对不起二哥,是我对不起他才对。老天爷要是责罚,就让他责罚我一人好了!….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因为良臣抱的突然,客印月失手将盆子掉落在地,刚洗的衣服又脏了。她又气又急,羞怒道:“你放开我,我和你没有关系,你瞎胡闹什么。” “有关系的,有关系的。” 良臣用力抱着客印月,丝毫不肯松手。客印月被他抱着,极力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无奈,气得一跺脚,也不挣扎了,任由良臣抱着,但却再也不肯和他说一句话。 “我要和巴巴长长久久,我要巴巴做我老婆…” “你疯了!” 客印月被良臣这痴话吓住了,她可是有夫之妇! “我没疯!巴巴,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箭在弦上,良臣哪管以后,当前重新拿下巴巴,和她水乳交融才是大事。 这女人,不简单,紫禁城内的阿庆嫂啊。 “你…” 客印月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想等良臣冷静下来再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因为他想的根本不可能变成真的。 突然,她就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发现魏良臣是在将自己往屋里抱后,客印月一下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又羞又怒。 这时候,只要客印月真的将脸冷下来,痛骂魏良臣,他真的会放手。毕竟,巴巴对他太重要,他不敢强上。 可是,客印月固然在用力挣扎,但嘴上却说的是:“你别闹了,我求求你好不好,不安全,真的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了?我们又不是在外面,难道还怕人看见不成?”良臣停在了门坎上,对着客印月的俏唇就亲了上去。 客印月躲不过去,被良臣强吻了一下,脸色顿时滚烫,她试着想挣脱下来,可却动弹不得。 陡然,她又是一惊,因为她的裙子被良臣掀了起来,这让她惊慌失措,连忙哀求:“别这样,隔壁有人会看到。” 说这话时,客印月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唯恐被隔壁邻居听去。 良臣朝外边看了眼,确是有几座小楼,若站在二楼,能将这院中看得一清二楚。 他可没冲昏头脑,当下就将客印月抱进了里屋。 被良臣放下后,客印月仍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想要反抗,不让良臣得逞。可魏良臣同样也不容她反抗,拉扯间,二人一步步到了床边。 顺势将客印月推到在床上,良臣扑上去用两腿夹住她的身子,饶是客印月比良臣大了几岁,偏就是力气没他大。 最终,还是叫魏良臣给强行占有了。 …… 一番云雨之后,魏良臣和客印月的身上都是汗水。 男人的叫臭汗,女人的叫香汗。 呼吸还很急促的客印月枕在良臣的胳膊上,静静的看着他。 良臣也同样静静的看着客印月。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二人般。 “我要叫你一辈子巴巴。”良臣轻笑一声,亲了客印月的额头一下。 “是么?” 客印月轻启薄唇,魏良臣心满意足了,她却恨得牙痒。这小子,竟然敢对她用强! 客印月真是不岔,她猛的掐了魏良臣的胳膊一下,然后问他:“你刚才说要和我长长久久,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巴巴。”良臣脑子坏了才会说刚才是骗人的话。 “那侯二来了怎么办?我是他老婆,你怎么和我长长久久?”客印月似笑非笑的看着魏良臣。 “这…” 良臣吱唔起来,巴巴这个问题真的叫他很难回答。他总不能说,他那位道友活不久么。 见状,客印月“哼”了一声,脸上再次冷若寒霜,咬牙道:“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你无非是见我好欺负,想着占我便宜。” 良臣不能让客印月对他有这种印象,当即一脸正色道:“不是那样的,巴巴,我魏良臣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喜欢我?”客印月脸色稍缓,“那你说,怎么和我长长久久?” “我…”良臣有些为难。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客印月气的将良臣往边上一推。 良臣赶紧赔笑,不肯走。 “你不走,我走!”客印月说走就走,坐起来就要穿衣。 良臣一慌,忙道:“我是真想和巴巴长长久久,只是,我真不知怎么办啊。” “好办啊,就看你敢不敢了。”客印月冷笑一声。 巴巴这声冷笑让良臣心里发怵,硬着头皮道:“巴巴说怎么办?” “你把侯二弄死,不就可以和我长长久久了么。”客印月语气很是平静。 良臣听后,惊得一跃而下,愣愣的看着客印月:巴巴,我是小千岁,不是西门庆啊! .......... 订阅越多,更新越多。打赏越多,更新越多。 盟主加更三章!(嗯,这个属于撒网,捞到算我赚,捞不到算你们狠) 我骨日天今天要叫你们知道,身虽残,志却坚! 老婆,把我小鸟放进冰箱没?我明天还要用....... 什么,炖了! 你个败家老娘们,你不知道我就一根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敢说你喜欢我! 感谢俺是骨日天、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墨染惊鸿v5三位书友百元打赏! ............. 我是一个好人。 好人,是不能干坏事的。 做人,是要有底线的! 客印月的办法真是吓到了良臣,他下意识的一把拽过被子,挡在自己面前,要不是腿被客印月压着,他能吓得直接滚到床下去。 最毒妇人心! 良臣万万没想到,巴巴竟然能想出如此毒计出来。 她怎么能…怎么能…学潘金莲呢? 难道,我看着有西门大官人的潜质? “怎么,你害怕?”客印月一脸鄙视的看着魏良臣,讥讽道:“你不是说要和我长长久久么,我现在告诉你怎么做才能和我长长久久,你怎么就怕了呢?” “不是,巴巴,这事做不得,一旦事发,我们是要被杀头的。”良臣的牙关都颤了,那日在东宫拿着木栓打人时,都没现在这般恐慌。 “连杀头都不敢,你还敢说你喜欢我?”客印月微哼一声,一脸看不起良臣的表情。 “……” 良臣哑口无言。 他必须承认,巴巴说的对。 “胆小鬼,没用的货!” 客印月没好气的将秀发盘起,然后光着身子下了床,拿起铜镜拭抹脸上、嘴上的污迹。时而又挺起她那傲人的胸口,伸长双臂晃上一圈。 似乎,她在欣赏自己美丽的恫体。 女人,好可怕。 良臣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下,拽着被子悄悄的往床角挪去。 这刻,他的鸟都吓怂了。 “噗嗤!” 客印月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腰都弯了,笑得都有些接不上气。 “看你那怂样,你以为我真是潘金莲么,行了,赶紧穿衣服吧,像个什么样子。” 说话间,客印月走到床边开始穿衣服。她当然不会真想让良臣帮他谋杀侯巴儿,侯巴儿再不是男人,终究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爹。 她客印月,不是恶毒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只身进京挣钱寄回家里养家了。之所以那样说,只是因为她不岔被良臣强上,有心吓唬他一下。 良臣什么mmp也不想说了,他讪讪的穿上衣服,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这是,真的被吓着了。 穿好衣服后,客印月忽的问良臣:“你二叔怎么进了东宫了?” 良臣正在系扣子,闻言忙看向客印月,惊讶道:“你看到他了?” 客印月笑了笑:“看到了,奉御魏朝领他过来的,给安排在西李娘娘的承华殿做事。起初我不知道他就是你二叔,后来听魏朝叫他名字,才知道的。” “那就好。” 确认二叔真的进了东宫,并且在西李那边做事,良臣自是石头落地。 现在,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了,只要西李在,二叔在东宫就一定能慢慢崛起。自己这边再想办法用开矿的事助推一下,也许,用不了十一年,二叔就能成为司礼监的大佬。 “你二叔人蛮好的,见人就笑,老实极了,东宫的人都叫他是李大傻子呢。你知道他叫我什么吗?他叫我大姑子呢。”想到那日良臣他二叔滑稽的模样,客印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良臣嘿嘿一笑:“那你没告诉他辈份错了,你是他侄媳妇么?” “想的美。”客印月白了良臣一眼,又道,“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出去瞎说,不然要被人知道的话,可是出大事的。” “什么事?”良臣知道客印月要告诉他什么,但却装作不知。 果然,客印月神秘兮兮道:“东宫的王才人叫人给打死了。” 良臣随口道:“生下皇长孙的那位?” “嗯。” 客印月一脸同情状,“王才人在东宫人可好了,平日对下面人从来不打不骂,逢年过节还派红包给我们。这么好的一个人,竟叫人打死了,真是可怜的很。” “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谁能想到呢。”王才人的死,良臣内心一直是有些愧疚的,他暗叹一声问客印月皇长孙现在何处。 “在太子妃那里呢。”客印月弯腰将鞋子穿上。 良臣眉头一皱:“西李娘娘没去要人?” “什么?”客印月抬起头不解的看向良臣,什么西李娘娘要人? 良臣想到这事不能和她说,便道:“噢,没什么。”等他也将鞋子穿上后,迟疑片刻,还是告诉客印月,他想回家一趟。 “你不想和我长长久久了?” 客印月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却僵硬的很。刚刚虽然不情愿被良臣那个,但内心却是接受的。现在却突然听到对方要走,她自是有些失落,一时也接受不了。哪怕,她很想这个少年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想!”良臣毫不犹豫的说道,“但我要先回家。” “回家做什么?” “八月就要小考了,我得温习功课,好考取秀才。这事,我上次和你说过的。” 客印月点了点头,有些失落道:“你要是成了秀才,恐怕就不会再想着我这有夫之妇了。”失落之余,她心里倒是轻松了下来,那股负罪感也消弱不少。或许,这段不应该发生的孽缘从此便能彻底结束了吧。 良臣却摇了摇头,凝视客印月,道:“不会的,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想你的。” 客印月打量了一眼良臣,笑了起来:“你还小,要是能考上秀才,就用功读书,争取当个举人老爷。然后进京会试,殿试,榜上题名,到那时,恐怕你就顾不上想我了。” “巴巴,你放心,不管我是什么人,我都是喜欢你的。”良臣说的是真心话,真的不能再真。就算给他一个状元郎,他也不换客巴巴。 “你啊,成天就知道哄人。”客印月很清楚,她和这个少年是不可能有将来的,但是偏这少年说的话,让她十分的动心。 “你什么时候走?” “等会就走。” 客印月“噢”了一声,默不作声走到外屋,将地上良臣的包袱拾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又重新打了个结。 良臣站在门边看着她,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客印月将包袱递给良臣,送他来到院外。 “巴巴,你相信我,我肯定会来找你的。” “你好好考你的试吧。” 良臣犹豫了下,终是没有如小儿女情状般和客印月停停留留,顾盼不舍。他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回来。 “那,我走了。” 良臣背起包袱,走到巷口,驻足停步,回首看去,客印月依旧在院前看着他。 “巴巴,你放心,我会来找你,以后我养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门开,后门张 以后谁养谁,谁罩谁,不定的事呢。 能确定的就是,良臣一定会回来找巴巴。 打客印月那里出来后,良臣便准备去宣武门那边找宋献策。走到半道改变主意,决定先去鸿胪寺的驿馆那里看看。 付钱之前,总得先验验货。 到了驿馆那里,却发现没什么动静。 良臣倒是淡定,举目四望,想看看有哪位老神仙在那掐指一算,又或有什么稀罕物面世,上书什么亡什么兴,然后引得一帮吃瓜群众在那惊叹连连,最终造就一桩千古之迷。 结果,屁都没有。 大街上扎团的人倒是多,可人家那是和商贩讨价还价。驿馆那边,更是平静如常,建州人如往常一样出出入入,丝毫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难道宋康年那混蛋真敢收钱不办事? 良臣打了个突,直觉就算这会他赶到四海客栈,恐怕宋献策也早就跑的没影了。 古人,不可信啊。 高人,更不可信啊。 他无比失望,为自己上当受骗愤怒时,不远处有个扛着草木棒子的小贩勒着嗓子大喊着走了过来。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儿!” 这小贩嗓门极大,虽然四九城的街道繁华依旧,但还是盖不住他那独有的大嗓门。 想吓(he)死小爷噢! 小爷是随身没带扩音器,不然怼死你。 先来串糖葫芦压压惊… 良臣摸出枚小平钱,朝那小贩招了招手:“卖糖葫芦的,给我来串!” “好勒!两文钱。”小贩笑容满面的扛着草木棒子走了过来。 将钱递给小贩后,良辰顺手就从草木棒上拔了一根糖葫芦,张口就咬了起来,顿时一股酸甜之味涌上心头。 果然还是大锅熬出来的香,后世的那些糖葫芦只有味,却没有那种沁入鼻息的感觉。 “大哥,你这手艺绝了!这辈子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糖葫芦。”糖葫芦,是良臣幼时的记忆,如今吃到正宗的,顿时赞不绝口。 “那可不是?小哥打听打听,我宋家的糖葫芦哪个吃了不说好?…咱是祖传的手艺,那叫一个顶呱呱…”小贩顺杆上爬,得意的自夸起来,调门高高的,隔多远都能听着。 良臣哈哈一乐,懒得听这小贩自吹自擂,嚼着糖葫芦漫无目的向远处走去。他是想自己到底是去四海客栈碰碰运气,还是直接去车马行跟车返乡。 “买糖葫芦喽,买糖葫芦喽!” 前方,一群七八岁大的孩童叽叽喳喳,又跑又跳的奔了过来。良臣险些撞到他们。 这帮孩童许是家里大人给了钱,兴奋的围着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嚷着要买。 “好,别急别急,都有都有…”小贩见到这么多孩子要买,嘴都快笑歪了。 这帮孩子买到糖葫芦后,蹦蹦跳跳的又回头。 他们的童真模样让良臣会心一笑,小时候他也经常缠着妈妈要糖葫芦吃。 孩童们奔远后,良臣已是拿定了主意,决定还是去四海客栈找一下宋献策,不管他在还是不在。 去宣武门那里,得经过鸿胪寺的驿馆,良臣想叫车过去,但街上人太多,过去的马车上都人满了。不得已,他只好往前走一段。 经过驿馆那时,却看到刚才买糖葫芦的那帮小孩子都聚在馆驿大门边上玩耍,一边做着良臣也不知道的游戏,一边唱着童谣: “前门开,后门张。前门引进虎,后门引进狼。左边一个卫,右边一个卫,不管虎与狼。鹿吞食东北,虎要吃大狼,狼要吃大虎,最后都成了李二郎。” 那帮孩子似乎怕别人听不到般,将童谣唱得响亮非常。并且,他们始终就是在驿馆外面玩闹,不去其它地方。 听到童谣的前两句时,良臣已是停下了脚步。 几句听完,他笑了起来,因为他品出味来了,赶情这帮孩子就是宋献策的托。 联想到历史上宋献策最擅长的就是弄童谣,也算是专业对口。 先前,倒是冤枉了这家伙,人家还是办了事的。 童谣中的“鹿吞食东北”,很明显是指辽东,而“左边一个卫,右边一个卫”则是在变相的指建州左右卫。 “李二郎”就不用说了,这世上除了那个杀兄灭弟、逼父禅位的李世民,还能有谁当得“李二郎”一称? 整段童谣放在一起,便是直指辽东。辽东现如今有哪家是兄弟关系紧张的,除了建州左右卫,没有其他家了。 不论兄杀弟,还是弟杀兄,这童谣总能应上主。 而对大明而言,不管是老大奴尔哈赤,还是老二舒尔哈齐,他们都是虎狼。 童谣一起,驿馆里的建州人懂汉话的不少,自会有人揣摩其中意思。连带着朝廷官员们恐怕也会议论纷纷。 舒尔哈齐能不能听到,又能否理会明白这童谣所指,避免被他哥奴尔哈赤害死,就看他本人造化了。 良臣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他总不能直接刻个“女真兴,大明亡”的木牌塞鱼肚子吧。 不过,手段还是有点糙。 这帮孩子就围着驿馆打转,有心人稍一想,就知道是有人背后指使。 如此一来,这童谣便会失去价值。 弄不好,舒尔哈齐还以为是明朝一些对建州不满的官员暗中授意,目的是要他兄弟彻底反目呢。 还好,唱了一会,那帮孩子中有个稍大些的便领着比他小的走了,倒是没走太远,在里许外继续玩闹。与此同时,远处还有一帮孩子也在传唱着同样的童谣。 良臣一路走下去,前前后后见到了六拨传唱童谣的孩童。一些大人听了这童谣唱的稀奇,好奇的凝听细下,然后议论起来。 看这情况,用不了一两日,全京师的人都得听过这童谣。 还行。 良臣点了点头,这年头也没什么有效快速宣传途径,口口相传是最好的宣传办法。 古来今往,借助童谣造反或讽刺的事迹层出不穷。当然,这还是属于没有逼格的传播方法。 造些妖书,弄些神迹出来,才算有档次。 经过一条小胡同外时,良臣有点尿急,附近又没有公共茅房,于是他四下看了眼,便偷偷溜进胡同,想就地解决。 胡同里是有住户的,十来家的样子,这会,倒是没有人出来,要不然良臣就得尴尬了。 摸到处墙角,良臣就摸出鸟儿,“嗖嗖”的尿了起来,尿的正爽时,冷不丁耳畔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前门开,后门张…” “好,都对,拿去买糖葫芦吧。下一个!” 声音怎么那么熟悉,良臣将鸟儿收起,踮起脚尖朝院子里望,可够不着。索性手脚并用,爬上墙头,朝里一看,就见宋献策躺在一张竹椅上,右手拿着扇子,左手拿着一摞铜子,正在挨个听帮孩子背童谣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凭这个行不行? 上午争取三更,兑现诺言,为盟主源鑫居加更。 下午争取四更,这是骨头的极限了。 另外,推荐一本科幻作品——《末世星灾》。作者是骨头一直以来的读者,他一直将我当成他的老师,奈何我什么都教不了他,也没法让他跟着沾光。现在,只能向我的读者推荐一下他的作品,喜欢科幻的不妨一读。至少,骨头一直追看的。 …… “宋大哥!”良臣从墙上下来后,便大摇大摆的晃进院子,大声喊道。 “你怎么来了?” 宋献策吓了一跳,忙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很是惊讶,不明白这小子怎么摸到这来了。 良臣没回应,而是眯眯带笑扫了眼那帮等着背童谣的孩子,点了点头,扭头问宋献策:“大哥费心了。” 宋献策忙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天经地义,有何费心不费心的。”说完,面露难色,“只是贤弟有所不知,为了立竿见影,为兄这里多花费了些,这个…” “好说,好说。” 良臣打个哈哈,却是打定主意一个子也不多给宋献策,负手站在那打量起这间小院来。 院子不大,比客印月住的那间还要小。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生活设施都有。更难的是,这院子自带一口水井。 良臣再是不懂京城的房价,也明白自带水井的院子价格不菲,毕竟这年头没有自来水,如京城这等大城市,用水极其不便。 大多数百姓只能在附近河中取水做饭洗衣,来回甚是辛苦。又或是每天从水行的水车打水,很是不便。 若家中自有水井,便能解决许多不便,因而有水井的院子比没水井的院子价钱要高得多。 良臣心中纳闷,不知道这院子是宋献策自己的,还是租的别人的。若是他自己的,那这人可就真的深藏不露了。 不但是大佬,还是个阔佬。 宋献策见良臣站在那不说话,不清楚他打什么主意,便朝那帮孩子挥了挥手:“今日就到这儿了,都散了吧。” “糖葫芦,糖葫芦!我要背歌,我要背!…” 一听结束了,那些还没轮到背的小孩子顿时哭闹起来,几个小些的直接上前抱着宋献策的腿跟他要铜板。 “不哭不哭,都有,都有。” 宋献策哈哈一笑,将手中一摞铜板挨个派发到这些孩子手中。 得了钱,孩童们顿时不哭了,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等小孩子们都散了后,良臣方转过来身看向宋献策,赞道:“宋大哥这院子独门独户的,真是不错…”话锋一转,“有这么好的院子不住,宋大哥怎的反去客栈租房住的?” “这院子不是我的,是我一朋友的,我临时住两天。对了,贤弟这一路过来,可曾看到听到了?”宋献策显然不愿多说这院子的事。 “看到了,也听到了。”良臣自是不会追问,人都是有小秘密的,他魏小千岁心中的秘密还少么? “那贤弟觉得为兄做的如何?”宋献策一脸得意的样子,等着良臣的夸奖。 良臣却撇了撇嘴,道:“还行吧。” “还行?” 这个评语宋献策可不服气,他不甘心道:“贤弟莫要小瞧我那童谣,字字句句可是对着那建州的,且朗朗上口,易于传唱,绝对是上等货。” “嗯,是还行。”良臣龇牙一笑,就是不夸宋献策。 宋献策为之一噎,恍若一拳打在棉花上般空落落的。 他原是等这小子夸他时趁机邀功,多宰他点银钱。可这小子偏不上套,一句还行就打发了他,实在是叫他郁闷。 良臣将宋献策郁闷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好笑,突发一想,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当下对宋献策道:“我这也有一童谣,却不知大哥觉得如何?” 宋献策闷声道:“说来听听。”打心里不认为这小子能有比他还好的货。 “大哥且听好了。” 良臣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说完,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宋献策。 “这…” 宋献策吸了口气,很是动容,他可是识货之人,魏良臣的这段童谣绝对是上等货,且比他编的那段还要厉害。 只是,这童谣是大逆不道,是蛊惑百姓杀官造反的! “贤弟这童谣好是好,可别怪为兄没提醒你,你千万不要乱传,不然叫官府知道了,是要杀头的。” 宋献策真是好心提醒,也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敢编这种童谣的,他难道真不怕被官府杀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放心,这种杀头的东西,我哪里敢乱传,只是说给大哥听个乐而已。”良臣嘿嘿一笑:那位闯王如今怕不过三四岁吧,嗯,将来,还是不要让他失业的好。 “是咧,你还小,有些事情碰不得的。”宋献策微一点头,想了想,问道:“那闯王是谁?我云游天下二十载,为何从没有听说过此人。” “我也不知道。”良臣打个哈哈,将金耳环和那根金玉枝从怀中摸出递给宋献策。 宋献策眼前一亮,伸手接过利索的揣进兜中,然后却诉苦道:“贤弟也看到了,为兄为了让你满意,将场面弄的甚大,贴了不少钱进去,这点钱实在是不够啊。贤弟看,是不是能?…” 不待他说完,良臣就两手一摊,摆出一幅穷样:“不瞒宋大哥,我已经是分文没有了。” “怎么会呢,贤弟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比为兄有钱多了。” “真没有。” 宋献策干急眼,又不能伸手到魏良臣怀里去摸,只得讪讪道:“既然贤弟也困难,那为兄便吃点亏算了。”顿了顿,又道:“事情我已经替你办了,后面就与我无关了。” 良臣明白他的意思,道:“宋大哥放心,我今日便离开京城。” “噢?”宋献策一愣。 “先前不是和大哥说过我要回家小考么,如今离小考之期不过月余,我得回家温读待考了。待我考上秀才,再进京来找大哥谈开矿的事。”说完,良臣又强调,“我二叔很看重这件事,已经找人活动首奏官的事了。” “不急,你且小考便是。”宋献策笑了笑,“听你口气,考秀才十拿九稳了?” “还行吧。” 又是还行? “八股如何?” “略懂。” “试贴、经论呢?” “略懂。” “策论呢?” “也略懂。” 良臣自己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对面,宋献策神情也是越来越凝重。 “那你字写的如何?” “一般。” “不是略懂就是一般,就这,你考什么秀才?”宋献策乐了。 良臣想想也对,讪讪的从怀中摸出那张司礼官帖,弱弱的对宋献策道:“凭这个行不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秉笔太监的印 什么玩意? 考试还能凭什么? 宋献策伸手接过良臣递来的官帖,还未打开,就愣了下,因为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一张内廷的官帖。 不过想到这小子二叔在东宫当奉御,弄张官帖出来也不算什么,宋献策便未多想,展开一看,却是再次惊住。 “司…司礼监的帖子!”宋献策难以置信的看着良臣,吃惊无比。 内廷有大小二十四监衙门,各衙门都有官帖,流出来的不在少数。 宋献策早年就曾得到过一张宝钞司的官帖,凭此帖骗了一笔钱,着实让他快活了一段日子。 只可惜官帖一经投出,就不能收回,否则他可以靠那帖子一直逍遥下去,何必靠替人算命蒙那小钱。 单是张宝钞司的官帖,就有这般大的好处,司礼监这个内廷首席衙门的官帖又有多大的好处呢。 须知道,司礼监的官帖可是等同内阁的批示! 宋献策双手微微有些发颤的将这张官帖打开,他要确认这张官帖的真假,等看到右下角那方显赫的司礼大印记后,他恨不得将眼睛珠子都贴上去辨别真假。 真的! 宋献策是识货之人,如获至宝,抬头看向魏良臣,失声道:“这帖子你怎么会有!” “我二叔弄给我的。”良臣早已想好说辞。 “你二叔?” 宋献策脸上写满一百个不信,因为这小子二叔不过是个奉御,听着是有品级,可在宫里也不过是个低等太监。这种人,有什么能量弄来司礼监的官帖。 “嗯。” 良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良臣不吭声,宋献策自是明白对方的意思。谁还没个小秘密,是不? 他将官帖合起,沉吟片刻,道:“你莫非是要拿这帖子去弄个秀才回来?” “大哥果然高人,小弟的心思一猜就知。”良臣也不瞒他。 “考什么秀才?有这官帖,你能挣笔大钱。拿去考秀才,暴敛天物了。” 宋献策一脸惋惜,恨不得能将这官帖据为己有。 外面多少人想得而得不到,得到了定是拿去做大买卖,发笔大财,哪里会为了个秀才功名就给用了呢。 良臣当然不会被宋献策忽悠,他以人各有志,家里为了供他读书如何辛苦,二叔对他如何寄予厚望,自己绝不能无辜亲人期盼为理由,斩钉截铁要拿这帖子去弄个秀才回来。 宋献策固对科举国制深恶痛绝,但眼前这少年的坚定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便不再劝阻,说道:“你将这官帖拿给我看,不是为了光让我眼红这么简单吧?” “大哥果然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嘿嘿,我是想…” 良臣告诉宋献策,想请他在帖子上加上内容,大体便是说他魏良臣是宫中哪位大裆看中的人才,要地方妥为关照。 听完良臣所说,宋献策冷笑一声:“若你是宫中的大裆,你会这样直白的与人说关照?” “嗯?” 良臣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说得明白,万一对方领悟不了,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见这傻小子确是不知的样子,宋献策没好气道:“好东西到你手上,却不知怎么用,真是蠢蛋。” 良臣不乐意了,翻了翻白眼:“我若不蠢,也不会为大哥搭进那么多银子。” “……” 宋献策无语,看在钱和开矿的份上,他告诉良臣,只要拿这官帖去投他想要见的人便可,无须在上面写什么。因为,这涉及功名,容易授人以柄。 万一持帖人不幸碰上个如海刚锋那般的犟人强项令,说不定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进而引动科道潮流攻击内廷,让那大裆焦头烂额,最后倒霉的只会是魏良臣。 良臣也不是真蠢,当下就明白过来,伸手要取回那张官帖,宋献策却摇头道:“不过,你这上面还缺样东西。” “缺东西?”良臣一惊。 宋献策将官帖一摊,指着上面问良臣:“司礼监的官印是有了,可大裆的私印呢?” “私印?”良臣探头向那官帖上看去,一脸不解。 “你单是持这官帖去拜人,谁个知道你是司礼监哪位大裆关照的?”宋献策的目光如毒蛇般落在良臣脸上,“你这帖子莫不成是偷来的?否则,何以没有私印呢?” “大哥说笑了,我哪有这本事。”良臣很是心虚,也觉头疼,这倒是个麻烦事,他总不能再次闯入宫中偷枚大佬的私印盖一下吧。 “其实,这私印倒也不难,不过,”宋献策说了个半截话,但给了良臣一个你懂的眼神。 良臣立时想到宋献策还是个专职假证贩子,忙喜道:“大哥有办法?” “当然有办法。”宋献策一幅高人模样。 “那请大哥帮我!”良臣恨不得给他拜了。 “帮你,没有问题。”宋献策负手一笑,然后嘴角一咧:“有钱就行!” 良臣脸一苦:“我真没钱了。” “没钱?” 宋献策将官帖扔还良臣手中,冷笑道:“那你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你大可拿着去碰碰运气。” “不瞒大哥,我就剩一点回家的盘缠了。” “盘缠也是钱嘛。省着点用,少吃一点,路上少坐一点车,不就有了么。再说,和功名相比,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有什么可留恋的。” 良臣装穷扮可怜,宋献策却是浑不理会。无奈,良臣只得摸出点碎银子递到他面前。 宋献策接过,满意的点了点头:“跟我来。” 推开门,宋献策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箱子,打开之后,良臣看到里面全是制假证假印的工具,印泥也不少。 想到左光斗满京城的抓假官假印,还抓了个大奸金什么臣的,却不知此人和宋献策有什么关系。 宋献策将东西弄好后,问良臣要刻谁的私印,良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宋献策给良臣拿了主意,就刻司礼秉笔太监金忠的印。 司礼秉笔太监金忠是宫中大裆,乃是接替冯保出任司礼掌印太监的张宏名下,在司礼监中也是资历极老。 宋献策选择刻金忠的印,是因为他见过他的私印是什么样。 只要能有私印就行,管他是谁的,良臣当下连连说好。 忙活半天,宋献策将假印制成,然后沾了印泥,小心翼翼的盖在了那张官帖上。 “成了!” 良臣将官帖朝阳举起,上面红灿灿的印记看得他是心花怒放。 ……. 没钱发月票红包,也没钱刷订阅,各位看盗版的,如追书等软件书友,给骨日天个面子,过来订上五毛钱,如何? 第一百二十章 此间少年来 京师往保定府的官道上,良臣悠闲的坐在一辆大车上,头枕着包袱,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拿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弄完司礼官帖的大裆私印后,良臣便和宋献策告辞,赶到阜城门找了家大车行,买票直奔保定。 之所以不归河间府,而奔保定,却是因为熊廷弼的那位好友、北直提学御史黄彦士就在保定。 提学御史只在每年小考、乡试方才由两京都察院派出,并无常驻衙门。 因今年北直小考保定府先开,故黄彦士现在保定提学。提学又称提督学政(院),故一般人称之为提督,所责考试亦称“院试”。 大明两京十三省,南北两京又称南北直隶,不过却不是一省之设,南北直隶的府和直隶州和十三省的布使司一样,是直接归六部管辖的。 南直隶是南京及其附近府和直隶州的统治;北直则是京师及其附近府和直隶州的统称。 北直隶的大体范围相当于后世京城、天津、河北大部及河南、山东小部分地区。 顺天府虽归北直隶,但无论是小考还是乡试,皆是独立开展,由礼部专门负责。 熊廷弼当日倒也忘记告诉良臣黄彦士在何处,还是宋献策提醒他,要不然良臣恐怕就得找人找的晕头转向了。 保定离京师三百多里,河间府在京师的南边,保定则在京师的西南方向,这意味着良臣得抓紧时间,要不然来回折腾下来,能把他累的够呛。 良臣坐的这辆大车上人倒不多,连他在内六个人,一个老头带孙子返乡,还有两个在京里打工的伙计,剩下一个则是个老妇。 “小兄弟看的什么书?这么入迷的?”一个在京里打工的伙计见良臣这一路始终抱着手里那本书在看,不由好奇。 “封面上不有么。”另一个伙计识得字,看了眼告诉同伴人家看的是四书五经中的《中庸》。 “小哥一看就是读书人,如此刻苦用功,将来肯定能出息。”边上老头很是称赞了良臣几句,然后低声告诉孙儿,要和人家小哥哥学习,用心读书,日后金榜题名,也好光宗耀祖。 “马上就要小考了,我这也是临阵抱佛脚,老丈莫笑。”良臣朝那老头笑了笑,然后捧起书继续读。 许是读到断章处,他不由痛骂这无耻的作者,然后情不自禁的拿手指沾了沾唾沫,急急翻开第二页,越看越是入迷。 这一章正是那“李瓶姐墙头密约,迎春儿隙底私窥”。 书中没有黄金屋,书中亦无颜如玉,只有那巧金莲和妙瓶儿。 读书人嘛,只要有书读,都是圣贤子弟。 所谓两耳不闻车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 在路上颠簸了五天,大车终是到了保定府。 一下车,良臣就向人打听按察使司衙门在哪。 北直隶没有布政使司,不过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却是有的,衙门就在保定。 通常,提学御史下来后,要么住在按察使司,要么住在各府的府学。 多数时候,却是住在按察使司的。原因在于按察使司就是都察院在地方的监察机构,提学御史不住在自家衙门分支,又住哪里。 打听到按察使司在何处后,因离的不远,良臣便步行过去。 到了衙门外,自有守卫上前拦他,问他何事。若有冤屈,可以击打门前大鼓,内中自有官员出来接待。 良臣忙道他是来求见提学御史的。 “求见提学御史?”守卫打量了良臣一眼,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提督大人住下之日就已发话,任何人都不见,你走吧。” 良臣当然不能走了,急道:“烦请大哥替我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提督大人。” “来找提督大人的,哪个没要事?”守卫公事公办的样子,可不会因为良臣是个少年,就心软替他通传。 “还请大哥帮帮忙。” 良臣心念一动,摸出两块碎银子悄悄递到守卫手中。守卫左右看了眼,不动声色收下。 “请大哥帮我将这张帖子递与提督大人,他见到此帖定会见我。”良臣说着将熊廷弼的名帖递给了守卫。 守卫接过看了眼,点了点头,吩咐良臣在这等着,他进去替他递帖。 良臣忙再三感谢,在衙门外等着。 ……… 按察院中,北直提学御史黄彦士正与昨日才到的好友、同党中人,任户科给事中的官应震密谈。 “去年,若非密揭,叶向高安能入阁为辅,如今内阁为他一人主导,我三党被他阻挠,若不再有所动所,后年京察,必一败涂地。” 官应震不岔,想到密揭事件就恼火不已。 去年七月,皇帝诏在籍旧辅王锡爵入阁首辅,王锡爵却考虑到朝中党争已起,自己年老体衰,难以支撑,便婉拒皇帝入阁之请,让家人王勉携其密揭进京。 王勉路经淮安时投宿在漕运总督李三才处被李三才窃得密揭,李三才最初本准备篡改以激怒言官,但随后因密揭为王锡爵之孙著名书法家王时敏主笔,只得抄录全文。 结果,此份密揭尚未抵达京城时,东林党人和南京的科道言官已经人手一份。而密揭中“皇上於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弃之,如禽鸟之音不以入耳”之语,引起了科道言官的公愤。 等到王锡爵的密揭抵京后,东林党人立刻行动,以有心算无心,打了浙党措手不及。眼看着浙党大败,东林可以成功入阁时,宫中的万历皇帝却看破了东林党人的把戏,将他们的奏疏一律留中不发,使他们不能如愿。 东林党不肯罢休,继续发动弹劾,面对东林党的步步进逼,最终首辅朱赓于十一月癸丑病故,次辅李廷机闭门不出,随后迁居到演象所之真武庙,将仆人全部遣散,表明去职的决心。 如今,李廷机依旧住在庙中,每日一封辞呈,不管宫中派多少人来劝,他都死也不出。时日久了,竟被人称为“庙祝阁老”。 然而,李廷机已然灰心,不愿出山。东林党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唯恐万历皇帝未批准李廷机的辞疏,使李廷机得以复出。因而私底下动作不断,隔三岔五便上疏弹劾李廷机,一定要彻底罢了他出山之路。 “我来前,听说叶向高准备出面请求陛下准李廷机回乡,然后他们再提出增补阁臣。” 官应震颇是担心,因为万一皇帝准了叶向高的请求,李廷机归乡,那内阁就剩叶向高一人,既是首辅亦是独辅了。 黄彦士眉头微皱:“他们想推谁入阁?” “除了凤阳那位,还有谁?”官应震冷笑一声。 黄彦士点了点头:“东林之中,只他够格了。” 二人所说那位,乃指凤阳巡抚李三才。 此人系顺天通州人,万历二年进士,与东林党人赵南星为同年,后任南京礼部郎中时与东林党人魏允贞、邹元标深交,以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凤阳诸府,与在无锡讲学的东林党人顾宪成亦有深交,是东林党的一员干将大员。 “此人若入阁,对我三党,便是灾难。”官应震恨恨说道。 黄彦士考虑得多些,他道:“增补阁臣必须会推,有我三党在,他东林未必就能如愿。” 官应震摇头道:“你还不知道,都察院的宋一韩上疏建议增补阁臣不应当专用翰林出身的官员,应当也起用外官,又称此前阁臣都是南方人,建议多增补北方人入阁。其意,自是意在李三才了。” “还有这事?”黄彦士也觉棘手,“李三才此人颇有才干,好用机权,更善于拉拢人,抚淮十三年,结交遍天下,若他入阁和叶向高联手,恐难有我三党立足之地。” 官应震道:“此番我从京中过来,便是与你商议此事,看看如何才能破了东林的阴谋。” 黄彦士思虑片刻,道:“东林想让李三才入阁,我们便断了他们这个念头,使李三才无法入阁便是。” 官应震精神一振:“如何断?” 黄彦士轻笑一声:“李三才为外官十多年,岂无贪脏枉法劣迹?” “我晓得了,回京之后,便发起公议,弹劾他。” “不能捕风捉影,须得派人去凤阳察访,掌握他一二贪脏实迹,如此胜算更大。”黄彦士喝了口茶,“我等小考事毕,便回京复命,出点力气。” “有你这猛将出马,胜算大增。” “对了,听说熊飞白又惹事了?” “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熊飞白有大材,我楚党能否中兴,就看他了,万不能让他有失。” “此事,我如何不知。” 黄彦士见桌上茶水已凉,便要叫外面奉茶,却听有人在外禀道:“提督,外面有一少年求见。” “什么少年?”黄彦士愣了下,旋即不快道:“我在此间并不认得人,不见。” 外面的人犹豫了下,又道:“来人持有熊廷弼的名帖。” “噢?” “快让他进来!” 黄彦士和官应震不约而同吩咐道,尔后相互一笑,均知江夏熊飞白在对方心中位置极重。 第一百二十一章 道具,又到手了 良臣被领进按察使司衙门后,很是忐忑,毕竟他要见的是决定他科举命运的提学御史。 若这位提督并不卖熊廷弼面子,那他可就是白欢喜一场了。 进屋后,便见两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他交给守卫的熊廷弼名帖。 “学生见过两位督学!” 良臣不知哪个是提学黄彦士,另一个又是谁,但想能和黄彦士坐在一起的肯定是个官,管他是什么身份,身为儒童,叫声督学总不算错。 黄彦士和官应震笑了笑,前者起身朝良臣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说话。 良臣忙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对方三尺处停了下来。 黄彦士上下打量了良臣,和声问他:“你是何人?为何会有熊廷弼的名帖?你是他什么人?” 一连三个问题。 良臣将身子微躬,以示对对方的尊重,尔后平声回道:“学生是沧州肃宁童生魏良臣,与熊大人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相识。” 黄彦士愣了下,旋即失声笑了起来,对官应震道:“东鲜兄,听到了么?他熊飞白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递帖子给我?有意思,有意思。” “这不像他的为人,他这人我最是了解,脾气臭,性格犟,哪会多事。更不会求人,哪怕是你我。” 官应震说着走到良臣边上,朝他点了点头,笑问道:“熊飞白为何要给你他的名帖,还要你来见提学?” “学生这里有熊大人的一封信,还请二位督学过目!”良臣忙从怀中摸出熊廷弼的信,双手拿着递到官应震面前。 “我就说嘛。” 官应震轻声一笑,接过信封,扫了眼,确是熊廷弼的字迹,当下就撕了开来,取出信来读。 从上到下一字不漏看完后,官应震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少年,发现这少年虽是个儒童,但在他们面前却一点也惊慌,便是说话也是不卑不亢。再想信中熊廷弼所说,顿时起了爱才之心,便是黄彦士不帮他,他也要帮一帮。 “抑美,你也看看吧,熊飞白夸他呢。”官应震将信递给了黄彦士。 “熊飞白夸人?” 黄彦士不大相信,他和熊廷弼认识十多年,可从未听他夸赞过任何一人,这位好友,端的是高傲的很。要不然,也不会老是得罪人,以致屡屡不得升迁。 看完信后,黄彦士明白为何熊廷弼要将自己的名帖给这个少年,又为何让自己帮他解决作保之事了。 实是,这少年真是不错。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黄彦士很是欣赏的看了眼魏良臣:“好一个少年说!” 官应震亦感慨道:“前几天我听兵部的人说,武科会试时有一少年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再有这少年说,足以证明我大明英材济济,少年皆才俊啊..抑美,我们这些人再不奋发作为,恐就要被这些后生超了过去喽。” “我巴不得他们超过咱们呢。” 黄彦士哈哈一笑,对良臣道:“你不用担心小考作保之事,我这便与沧州府休书一封,你回乡安心考试便是。” “多谢督学大人!”良臣忙深深鞠了一躬。 黄彦士微一点头,回到书桌。 官应震朝书桌指了指,对良臣打个眼色道:“还不帮督学磨墨。” “啊,是!” 良臣赶紧也走到书桌边,用水化开墨饼,专心的研磨起来。 黄彦士拿出纸张,拿起毛笔,沾了墨水,想了想,提笔疾书起来。 良臣不敢偷看这位督学写的是什么,只低头专心磨墨。 官应震见了,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人,能有这份静气,确是难得。 片刻之后,黄彦士写好信,待墨迹干了之后,取出自己的官印沾了印泥,轻轻的印了上去。然后用信封装上,却是没有交给良臣,而是唤来随从,命他将信送到按察使司驿站,今日便送到沧州去。 信送走后,官应震走过来拍了拍良臣肩膀,笑问:“这下心事可了了,是不是很开心?” 良臣笑着点了点头,再次谢道:“多谢二位督学,今事已毕,学生不敢叨扰,这就返乡,好温读备考。” 黄彦士点头微道:“我也不留你。否则,人家以为我黄抑美收了你多少好处呢。” “回去要好好温读,争取当个案首。” 官应震亦是激励道,他认为以少年说四段的水准,魏良臣考个县中案首,当不是难事。 良臣心里却惭愧,他能蒙个秀才就算祖坟冒香烟了,案首,还是别想了。省得天妒英才。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定能努力,不负督学厚望。 官应震挥了挥手:“去吧。” “学生告退!” 良臣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要走,忽的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二人开口道:“学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督学,不知二位督学能否赐学生一张墨宝,学生也好时刻警醒自己,学业之路不得怠慢,务以二位督学为表率,努力上进!” “喔?” 官应震朝黄彦士看去,“抑美觉得如何?” 黄彦士轻笑一声:“权当给熊蛮子面子吧。”稍顿,一指书桌:“东鲜兄,你先吧。” “我先就我先。” 官应震也不客气,走到书桌想也不想就落笔,龙飞凤舞,片刻字成,黄彦士上前一看,正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四个大字。 “我就知道你会写这个。”黄彦士哈哈一笑,提笔也写了起来,却是那四段少年说。 良臣笑而不语,心里隐有得意,这两人所写虽不是他原创,但毕竟是他魏小千岁提前搬来的。 不算抄袭,小千岁的事,能算抄袭么? 待墨迹干后,黄彦士特意让随从将两幅字封好,交与良臣,又与官应震好生激励了良臣一番。 出了按察使司衙门后,良臣憋了许久的笑意终于爆发出来。 因为,道具,又到手了! ….. 哎,刚发现新盟主源鑫居是个女的哎! 骨头很好奇我究竟有多少女读者,所以请妹子们有闲在本章节说冒个泡哈。 当然,臭男人们就不要凑这热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来啊,发车了(六更) 到保定时,已是下午,再从按察使司衙门出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没办法,良臣只能先找了家客栈住下。 这家客栈很正经,不是良臣想象中的那样。 他也没那心思,毕竟,他不是色中饿鬼,总不能夜夜干活吧。 铁棒再粗,总会磨成针的。 他还年轻,探寻人生大道的时间还很多,不必操之过急。 放下包袱,良臣在房里好生做了套广播体操,浑身骨头顿时舒坦。然后便摸出《中庸》书皮包着的小人书,躺在床上看起来。 他是带着批判眼光看这封建社会糟粕的,只是,看着看着,他总会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进西门公子,并且,右手老是蠢蠢欲动。 幸好,定力还算强,终是没有犯错。 看了一会,良臣觉得眼睛有点酸累,便将小人书扔到一边,脱掉鞋子休息。 不知不觉,也不知过了多久,良臣被外面的热闹声吵醒。 深更半夜的,吵什么! 良臣最痛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吵醒,爬起来时,觉得脖子上有点痒,伸手一拍,拍了一手的血,吓了他一跳。仔细一瞧,却是一只蚊子。再看头顶,好几只大蚊子正在盘旋,有两只吃得饱饱的,都飞不动了。 便宜你们了,小爷我的血跟唐僧肉一样,可都是极品的好东西。 良臣嘟囔一声,准备下楼去找老板要点驱蚊草。刚要开门,对面就传来了姑娘的叫唤声:“公子,来啊,来啊!” 这一声叫唤忒是勾魂,良臣险些就答应一声,待转过身来,透过窗户才发现对面竟然是一家青楼。 二楼,七八个热情好客的姑娘正在挥舞绣帕,呼唤远方的客人上来坐一坐。 良臣懵了,自己这是误打误撞,还是潜意识选了这间客栈,亦或老天爷不想给他放假,逼着他犯错? 痴痴的,良臣情不自禁来到窗户边,微笑的看着对面楼的姑娘们。 他被这些姑娘勤劳的工作态度打动,被这些姑娘敬业爱岗的精神感动。 “过来啊,过来啊…” 对面有个二八年华的姑娘看到了窗户边的良臣,顿时挥舞手帕向他发出爱的呼唤。 美,美,美的很。 姑娘的身姿跟猫爪子般,挠得小千岁心痒、牙痒、块块痒。 他几次想冲到对面,和那姑娘探讨下人为什么活这个哲理。但是,他忍住了,因为,他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西李和巴巴了。 重要的是,这里是保定府,自己刚刚见了提学御史,前脚给他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后脚却进青楼。要是倒霉催的被也来安慰姑娘的提督看到,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良臣息了乱来的心思,只是实在是倍受煎熬,总觉得自己不过去对不起人家姑娘,于是搬个小凳子来到窗户下坐着,两手趴在窗户上,紧紧盯着那位姑娘,防止有坏人对她不利。 那姑娘见良臣不过去,只在那盯着自己,不由很是幽怨。 良臣很是愧疚,难过的低下头鼻子抽了一抽。 真是人间惨事。 等良臣伤心的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姑娘被一胖子搂着欢欢喜喜的离开了阳台。 这… 良臣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起身一脚将凳子踢到一边,跑楼下跟伙计要了驱蚊虫,上来关上窗户就脱衣睡觉。 这一夜,也不知睡眠质量如何。 第二天一早,良臣结了房钱,急急就奔车马行,买了奔沧州的车票,毅然决然返乡。 从京师来保定,良臣浑然没有急于返乡的迫切心情,但上车之后,他却是体会到归心似箭是何滋味了。 急,他真的很急,急着回家,急着想见到老爹和大哥。 只是,慢腾腾的马车注定良臣要忍受几天的折磨。 终于,五天后,良臣看到了沧州的城门。 下车之后,良臣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先去知府衙门投帖,还是先回家。 府试,所考内容和县试没有多大区别,府试过后才能参加由提学主持的院试。 主持府试的便是沧州知府。 选择前者,难免要在沧州耽搁一天,毕竟,投帖之事事关重大,他得做好万全准备,至少得打听下沧州知府是个什么样的官。 要是官声甚好,是那种不畏权贵的“强项令”,良臣要么回家认真温读,在考场上碰碰运气,要么就得打消参加府试的念头。 要不然,冒然将司礼监的那张官帖投给这位强项知府,天知道对方会不会将自己拖出去痛打一顿,然后定个“此生刁诈,永不录用”什么的。 思来想去,良臣决定先回家,老爹和大哥估计也等着急了。 当下,良臣就去买了张往肃宁的车票,大车半个时辰后才发车。良臣于是又到城里买了一些干货和点心带回去孝敬老爹。 东西买好后,没等多久大车就发车了,一路慢腾腾的赶往肃宁。好在沧州府城离肃宁县城不远,今天总能赶到。 到肃宁县城时,已是天快要黑了。这个点,既没有从县城发往梨树村的车马,良臣一个人也不敢冒夜路走回去,只能就近寻家客栈住下,等明天早上再回去。 城门附近就有客栈,不比京师的大客栈,条件简陋的很,四个铜钱就能住一晚。 良臣在一家面摊买了碗面,吃饱之后便要去住店,身后却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经过他时,马车上突然有个女声惊讶的“咦”了一声,然后喊道:“魏良臣,你怎么在这?” 良臣愣了下,因为马车里坐的不是吴秀芝是谁? 吴秀芝让车夫停下,掀起帘布问良臣:“你是要回家吗?” 良臣摇头道:“太晚了,我明天早上回去。”说完,便拎着大包小包就要去客栈。 吴秀芝却叫住他:“你别走啊,我车上有位置,你上来和我一起回去吧。” 良臣怔了下,一脸疑惑的看着吴秀芝:你这小娘皮会这么好? ……….. 感谢谁眼熟我书友百元打赏! 累,有点撑不住,我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更一节。书友不要等更,该休息就休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考个秀才行不行? “你傻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啊!”吴秀芝见良臣站在那光看她,却不上车,有些着急。 “你真要搭我?”良臣还是问清楚的好,上次他可是受过一次伤。 “哪这么多话,叫你上来就上来呗!”吴秀芝有点不耐烦了。 “你到底上不上?”车夫也问良臣到底上不上来。 “上,我上!” 良臣觉得不像假的,便不再犹豫,管这小娘皮安的什么好心,先上车再说。 有车不上,那是傻子。 上车之后,果然只吴秀芝一个。良臣冲她笑笑,大包小包往边上一摆,然后坐在了对面。 车夫在外面喊了声要他们坐好,鞭子一甩,马车便跑了起来。 见良臣坐的有些近,吴秀芝没好气的往边上挪了挪,然后问他:“这些天你哪去了,怎么老不见你?” “我爹让我走趟亲戚,今天刚回来。”良臣含糊过去,有些奇怪的问吴秀芝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的?” “村里来人捎信说我爹病了,我得赶紧把这些药送回去。”想到爹的病,吴秀芝顿时担心起来。 良臣“噢”了一声,道:“你一个姑娘家的走夜路不怕么,怎的不叫你哥送回去的。” “我哥忙呢,哪有空。”吴秀芝说着将帘子放下,马车跑的快,外面灰大。 闻言,良臣心中一动,很想问问吴德正是不是在忙开矿的事,但不知如何开口,正思索着,吴秀芝却用脚尖轻轻点了他一下,然后低声道:“这车夫我不认识,有点害怕,所以拉上你一起的。” “放心,有我在。”良臣一拍胸脯,一脸你尽管放心的样子,心里却在暗骂,我说你这小娘皮这么好心的,原来是拉小爷来做保镖的。 吴秀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虽然讨厌魏良臣这个无赖子,但怎么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肯定比陌生人值得相信。 良臣随口问了吴秀芝他老爹和大哥的近况,吴秀芝说她最近一直在县城,也没怎么回家,村里的事不太清楚。 不过吴秀芝倒是听他大哥说县里已经派人开始征地,这一次河间府总共征四千顷地给福王殿下做庄田,为了防止被征的百姓闹事,府里派了不少人下来。县里这阵也净是忙着征地的事,上到县尊,下到书办差役,个个都是忙的团团转。她大哥也是有几天没回家了。 良臣听后,暗叹一声,祖田看来肯定是保不住了。他倒不担心老爹和大哥会闹事,因为这俩属于十个巴掌也拍不出一个响屁的厚道人。 老爹还好,二叔发迹前就死了,大哥一直在乡里务农,结果一朝富贵,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崇祯砍了脑袋,当真是何其冤矣。 不为别的,就为大哥别死的那么冤,良臣也得打起十八分精神,助推二叔,保住他老魏一家老小的性命。 吴秀芝只是拉良臣上车做“保镖”,二人也没什么感情,有的只是相互讨厌,这一路上自是没有太多话说。 梨树村离县城好几十里地,白天步行的话,也得走一天。晚上视线不好,路不好走,马车也快不到哪里去,算算时间,恐怕得子时才能赶到。 两人没什么话好说,便各自闭目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人渐渐都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正睡得香时,良臣忽的感到自己被什么捅了一下,一惊,睁眼一开,却是吴秀芝拿脚捅了他一下。 见良臣醒了,吴秀芝忙掀起帘子朝前面的车夫喊道:“车夫,麻烦停一下。” “吁!” 车夫闻言勒马,马车一点点的慢下,直到完全停止。 “小姐,做什么?”车夫朝后问道。 “你停一下就是。”吴秀芝说完,放下帘子。 “你要干嘛?” 良臣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吴秀芝,这地离梨树村还有三十来里呢,小娘皮让马车停下干什么。 吴秀芝却不说,只要良臣陪她下去。 “干嘛?”良臣不想下去。 “我…”吴秀芝涨红脸,低声道:“我要去解个手。” “……” 良臣想笑,终是忍住,道:“那你自己去就好了,叫我干嘛,我又不尿。” “我怕。”吴秀芝又羞又急。 良臣朝外面看了眼,两边的林子黑漆漆的,看着真是蛮吓人的。 “好吧。” 毕竟是个姑娘家,良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当先跳下马车。 怕天太黑,吴秀芝不注意从车上摔下,良臣提醒她慢点。并要伸手去扶,可吴秀芝却不领情,挥手示意他别挡着,自己拎着裙子慢慢下了马车。 前面的车夫知道这两个小客人是要解手,笑了笑,取出旱烟袋点上,在车箱前吞云吐雾起来。 良臣领着吴秀芝走到离马车几丈远的地方,指了指前面林子,示意吴秀芝过去。 吴秀芝扭头朝马车那边看了眼,发现车夫没有看这边,松了口气,转头却要良臣到一边去。她胆子小,不敢进林子去,那里草太多,怕有蛇。 “你放心,黑灯瞎火的,我就是想看,也看不到啊。”良臣嘟囔一句,老实的往远处走去。 走了没几步,吴秀芝却要叫住他:“就站那里,别走远了,我怕。” 就在这里? 良臣估摸着这也三四米地啊,虽然看不到,可能听到啊。 “就这里?”良臣得确认,免得小娘皮骂他。 吴秀芝低声“嗯”了一下,然后让良臣背过身去,四下看看,咬牙提起裙子,摸索了一番,蹲了下去。 女人,真麻烦。 良臣才懒得回头偷看,不耐烦的站在那。很快,身后就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终于,吴秀芝方便完,提起裙子走了过来。良臣刚想开口和她说句话,吴秀芝却微哼一声,然后跟受惊的兔子般跑到了马车那里。 这算什么?我又没偷看你! 良臣挠挠头,莫名其妙的上了车。 车箱里,吴秀芝端坐在那,等良臣上车后,便叫车夫继续赶车。 气氛有些凝重。 两人困意都没了,良臣不想理会吴秀芝,吴秀芝也不搭理他。 过了一会,许是两人都觉无聊,又相互看向对方。 吴秀芝迟疑了一番,打破沉静,问良臣:“你去哪走亲戚了?” “京城。” “京城?”吴秀芝很是诧异,不知道魏家有什么亲戚在京城。想到自己那未婚夫,不由说道:“我家潘郎也在京城,他是去国子监读书的!”言语很是自豪。 良臣“噢”了一声,态度很冷淡,一点也没有惊讶和佩服,因为这和他没关系。 吴秀芝有点恼火,潘郎不但是她的骄傲,更是肃宁的骄傲,魏良臣这不学好的家伙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她气不过,微哼一声:“那你回来打算干什么?种地么?你家的水田不是都没了么?” 良臣最是讨厌吴秀芝这种看不起他的眼神,回呛她一句:“我不种地,跟你家潘郎一样,也考个秀才行不行?” …….. 感谢hexid7890书友百元打赏! 第一百二十四章 牢狱之灾 大佬们,我饱含深情的看着你们,发自内心的向你们发出爱的呼唤:“不要赠币,不要跳订,小千岁会念着你们的好!” …… 吴秀芝怔了下,旋即同情的看着有些烦燥的魏良臣,轻声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有些事,不是你以为行,就能行的。” “你就认定我考不上秀才了?”良臣就不信这个邪了,他意气风发的带着道具回来,不是来接受劝告,也不是来听安慰的。 吴秀芝郑重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不是我认定,而是你都不能去考试…你知道吗,我爹已经将府试的社学名单报上去了,上面,没有你。” 固然早知吴夫子不会给自己机会,但无情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良臣还是忍不住一股火气往上腾腾的冒。 吴秀芝被良臣的样子吓到,忙道:“你不要怪我爹,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良臣呼了口气,紧握的拳头松了下来,神情也是缓和下来,灿烂的朝吴秀芝一笑:“秀芝姐,你可听说天无绝人之路,有心人事竞成?” “唔…” 吴秀芝认为魏良臣被她剌激坏了,否则,怎么还想着不现实的事呢。 算了,反正马上就要到家了,这家伙爱昨想就昨想吧。 念及于此,吴秀芝便将头偏向车窗,静静的看着外面的夜色。 良臣无所谓,虽然偷看过小娘皮洗澡,但小娘皮,不是他的菜。 尝过肥肉了,回头再吃瘦肉,没味,没味。 他也将头扭向另一边,心无杂念,只想着马车快点到梨树村,好见到老爹和大哥。 马车,继续在夜色中向着前方行进。有几处,因为实在太黑,车夫不得不放慢速度。就这么着,一个多时辰后,马车才赶到靠近梨树村的官道。 “二位,接下来怎么走?”车夫在前面问道。 良臣忙探出身子告诉车夫怎么走,颠来颠去,终是抵达梨树村口。 车夫不肯将人送到家门口,因为他还得赶着回去。吴秀芝无奈,只得下车结了车钱,然后要良臣陪她回家。 良臣大包小包拎着,恨不得赶紧回家,哪愿意先陪吴秀芝回家。只是,外面太黑,吴秀芝一个姑娘家的磕了碰了不好,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总不能真的绝情吧,心一软便点头同意。 良臣在前面,吴秀芝在后面,两人摸黑往社学赶去。 村里有人家养狗,冷不丁有动静传来,顿时狗叫一片。路过一家时,那家的狗都没栓上,冲出来撵着良臣和吴秀芝狂吠,气得良臣丢下东西,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就去撵。 他真是气的,恨不得将这狗打死才好。 那狗见人过来,反吓得夹起尾巴就跑。 良臣骂了两句,扔掉木棍,返回捡起东西,示意吴秀芝赶紧走。 离社学不远处,吴家却有人过来了。 来的是吴秀芝的叔伯兄弟吴德全,打着火把,想是听到狗叫,知道妹妹回来,过来接的。 “还以为今晚你赶不回来呢。” 吴德全上前从妹妹手中接过药材,发现边上的魏良臣,愣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吴秀芝却着急的问起她爹的病情如何。 “先前给你们捎信时,还算稳定,下晚突然重了,请郎中看过了,熬过今晚就没事,熬不过,恐怕…”吴德全叹了口气,“三叔、四叔他们都在,你赶紧过去看看吧。对了,你大哥怎么没回来的?” “我哥今天走不开,叫我先赶回来的。” “走不开也得回来,明儿一早赶紧叫人去让他回来,要不然,说不定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二哥,真这么严重吗?” 吴秀芝吓坏了,眼泪都掉了下来,哭泣着拉着吴德全往社学赶。 良臣当然没跟过去,但心里却有点不好受。 吴夫子虽然没有给他机会,但咎其原因还是魏良臣自己的不对。想良臣初入社学那三年,吴夫子对他还是寄以厚望的,说是谆谆教诲也不为过。 中国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尊师重道,才使汉家文明传承数千年不绝。 故,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良臣对老师都是尊重的,哪怕吴夫子断了他的科举之道,他或许会有怨意,但却不会生出恨意。 现今,听到吴夫子恐将仙游,良臣哪里能好过。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却不知,我魏良臣将来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呢。 许久,良臣摇了摇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爹,大哥,我回来了!” 还没到家,良臣就远远喊了起来,只是,院子里却没动静。 睡死了? 摸到大门口,却发现门并没有栓上,一开一合着。 良臣心中一凛,隐约觉得不妙,因为他爹和大哥从来不会不关门睡觉。 将东西放下后,良臣摸了块砖头拿在手中,轻手轻脚的迈进院子。 院子里黑乎乎,东西厢屋里都没有灯火。 “爹,大哥!” 良臣没有冒然进屋,而是在外面大声喊起来。左右都是邻居,听到他的喊声,肯定会有人注意。要是接下来再听到什么动静,必然要过来察看。这样,便是家里真进了强人,良臣也可自保。 他接连喊了几声,屋里仍是没有动静。 良臣一颗心已是彻底沉了下来,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良臣横下心准备踹开门冲进去时,隔壁有人问道:“是三子回来了?” 声音很熟悉,是邻居张嫂。 她是个寡妇,丈夫十几年前挑河工时累死了,女儿也嫁了人。当时曾有媒婆想搓和张嫂和良臣他爹搭伴过日子,可良臣他爹却怕人家张嫂跟自己过穷日子,没答应。要不然,现在良臣就有个后娘了。 “张嫂,是我!” “你可回来了!” 隔壁传来下门栓的声音,很快,张嫂就提着用铁丝吊着的油灯走了过来。见到良臣,便道:“你别喊了,你爹和大哥不在家。” “不在家?”良臣一愣,忙问:“他们去哪了?” 张嫂叹了口气:“他们都叫官府抓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叫官府抓去了? 良臣怔在那里:老实巴交的老爹和大哥能犯什么事,叫官府给抓了? “三子,你别着急,你听婶说。”张嫂见良臣不吭声,以为他吓坏了,忙安慰了两句,然后将事情原由大致说了。 听完张嫂所说,良臣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这事,还是和征地有关。 具体的说,老爹和大哥是被人卖了。 良臣进京不久,县里六房就正式来丈量各乡土地,好造册登记。量到梨树村时,村民中有人提出今年的水稻已经种了下去,官府要征地可以,但必须容他们收完这一季的水稻。如果不行,那便给他们青苗补偿。 这一条无可厚非,毕竟百姓们已经将水稻种下了田,苗子长得很好,再等两三月就能收割,现在朝廷却要征地,这是大事,他们反对不了,但是因为征地造成的损失,朝廷总要给些补偿吧。 民以食为天,士农工商,不管如今事实上农民地位有多么低,涉及到人数众多农户之事时,上至内阁,下至地方,还是慎重对待的。 户部在划拨确定福王庄田时,便行文了征地各府州县,明确要求不得出事。对于被征地的农民,尽量满足要求,不能闹出事来。 所以,肃宁县这边对于梨树村民提出的这条要求,倒也准了。不但但是梨树村,其它地方也都允诺给予一定补偿。 只是,除了这条外,梨树村又有人提出县里必须白纸黑字出示契约,保证他们的官田租户身份。如果不能保证,他们就拒绝交出土地。 事实上,对于福王征地这件事,包括梨树村在内的被征地农民在情感上是难以接受,但绝大部分人并不反对。 因为,成为福王庄田租户,不是没有好处的。 自古以来,农民种地都是要交税的。便是没有自己的土地,租地主的地来种,也是要向地主交纳租子的。至于地主是否向官府交租,那是另外一回事。 成为福王的庄田租户,相对而言,所要交纳的租子要比向官府、地主交纳的要少一两成,因此仅实利而言,成为福王庄田户不是一件坏事。 梨树村民提出县里要给出契约,便是要确切保障他们的实利。实事求是的说,这个条件也不算过份,毕竟,地都不是自己的了,为自家谋点实在利益,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肃宁县却不能答应,或者说肃宁县在向沧州府上报这件事时,被沧州给否定了。 府里明确告诉县里,一旦造册结束,所征土地的管理权,地方就会移交给福王方面。届时,福王方面是否派出庄头管理,还是由地方代收,不说沧州这边不清楚,其它地方同样也不清楚。 不清楚的事,沧州自然不可能让下面为了满足百姓,乱打包票。这件事牵涉极大,事关皇帝最宠爱的福王,且皇帝催促的紧,还隐隐和东宫有所联系,听说贵妃娘娘一直攀比着。 为了册立太子之事,皇帝和外朝已经斗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把东宫储君给立了,这节骨眼,上上下下都不想看到因为庄田的事,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要是完不成福王庄田的事,沧州知府肯定要倒霉,只是他再想早点完事,也不敢留下任何后遗症。 万一地方答应了百姓,结果福王那边却不同意,到时候怎么办? 县里不答应,村里平日会来事的“凶人”们便开始挨家挨户串连,让被征地的人家一齐按手印拒绝交出土地,说是只要大家心齐,县里肯定会退步。 这些“凶人”们倒不是真的凶悍之人,而是头脑灵活,能说会道那种。 平时村里有什么事,除了里长和乡老们,就属这些人有发言权。当然,其中不乏一二“剌头”。 “凶人”们找到良臣他家时,他爹和大哥正在吃饭,一听他们说明来意,虽然有点害怕官府会收拾他们,但在这些人连哄带威胁的话语下,加上确实这件事有利自家,便在请愿书上按了手印。 父子二人觉得既然土地被征已经无法避免,那么就最大程度的保障自己的利益。 人都是从众的,别人家都按了,要是自家不按的话,老魏家在村里肯定抬不起头。 也是老实巴交,良臣他爹将那些要他按手印的村民当成“英雄”,什么都指望他们。甚至在他们走时,还摸出几个铜板,说是你们为大伙出头,车马费什么的总得大家伙一块摊。哪能叫你们又出力又贴钱的。 良臣他爹,典型的小农民心态,他是自己不敢出头,盼着那些敢出头的人为他们争取利益。 殊不知,那些会来事的人拿了村民按了手印的请愿书到了县里后,县里的确十分重视。 县尊亲自出面接待他们,然后由县丞带着六房的人将这些人带到了酒楼,一顿好吃好喝后,私下给每个人都塞足了银子,然后这些人便以梨树村民的名义,向县里写了保证书,承诺一定配合县里征地,绝不生事。 县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天就让六房的人到梨树村清量。结果,村里人不知情况,见那些人不回来,以为县里抓人了,于是六房的人过来时,他们就吵着要县里交人。 里正和乡老们知道情况,但没人露面,结果,很快就来了差役,强行带走了十来个人,其中就有良臣他爹和大哥。 听张嫂说,被官府带走时,良臣他爹吓慌了,请求差役放了大儿子,可人家没理会,父子俩一起带走。 张嫂将事情告诉良臣后,让良臣明天赶紧到县里将人保回来。她年纪大了,吃不住,回屋睡去了。 想到刚才吴德全似乎有什么话对自己说,良臣料想当是想要告诉他爹和大哥的事。 人,肯定是要保回来的。 不过,现在肯定是没法去县里了,良臣只能自己到灶台煮了口粥,喝完之后先睡。 第二天,公鸡还没叫,村里人就看见魏家老三匆匆忙忙的出了村口,直奔县城。 也就在同时,社学那里传来哭声。 吴夫子咽了气。 …… 骨头家出了点事,姐姐的事,好多人外面在闹,警车也来了,紧赶出一更。下一更,我争取晚上能赶出来。 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是情感方面,家事不多言,总之,一言难尽。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头让多关两天 梨树村不是什么交通汇聚之地,水陆交通都是不便,良臣没法在村子附近喊到马车,只能步行到官道等路过的进城车。 在上次停下歇脚的茶铺那里,良臣站在路边等车,不时看到有村里人往各处急匆匆去,想来是到吴家的亲朋好友家报信去的。 乡下的规矩,哪家死了人,左右邻居都要全家出动去帮忙的。女人帮着忙厨,男人则忙着去送信,要不然主家人少的话,根本忙不开。事后,主家也不需感谢,也不用给报酬,因为,下一次别人家有事,他们也得同样去帮忙。 有认识良臣的村民看到他独自一人站在官道等车,便随口问了一句,知道他是去县里保爹和大哥的,就叫他赶紧,身上再带点钱,免得他爹和大哥吃苦头。 昨天夜里出来接吴秀芝的吴德全也带了两人驾了辆马车奔县里去了,看来是去通知吴德正的。 吴夫子有三个子女,老大吴德正在县里当书办,老二吴德义游学在外,老三是闺女吴秀芝。 吴德正再是忙,父亲去世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的。还好,他只是个书办,要是当官的话,恐怕还得在家守孝三年。他的资格还够不着皇帝下旨“夺情”。 老二吴德义,良臣没见过,不过知道此人也是个秀才,听说学问极好,为了求学,到外地游学去了。吴夫子走的急,吴德义一时半会,只怕赶不回来。 却不知吴秀芝现在哭成啥样了?潘家又是不是会派人来吊唁。 对于吴夫子的死,良臣内心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他没想要吴德全搭他进城,因为这时候顺人家车子不太好。 天大地大,死人为大。 红白大事,官府都要礼让的。 良臣耐着性子在茶铺那等,半个时辰后,东边来了辆马车,看标记是邻镇的“公车”。 这“公车”不是“公车上书”的那种公车,而是类似后世公交汽车。是县里车马行专门设在各乡镇交通要点的马车,每天来回发两趟。自家没有车马的外出,一般都是坐这公车。因为车辆少,进城人多的缘故,车马行颇是挣钱。 受限于交通工具,这时代大多数百姓活动范围只在左近几十里地内,能出百里便算长见识了。并且,因为除了官道外,乡村的道路多数比较泥泞难走,所以除了在镇上和交通要点的百姓,散在乡下的农民出来大多是坐船。 梨树村东头的小河便是接着肃宁县的一条大河,只是这条河不流经县城,而是往山东方向,因而良臣只能步行到官道等车。 上了公车交钱时,良臣看到一支唢呐队赶着牛车下了官道,奔梨树村去了。牛车上堆满了丧葬用品,这种唢呐队就是专门负责红白喜事的,平日和那些专门给人挖坟埋棺的“扶重手”,还有地理先生都有联系。一旦谁家死人了,他们总是第一时间赶到,丧事要用的东西也是配得齐全,根本不劳主家再去费心费力。 公车上人不多,里面有空位,良臣没进去,就坐在最外边。车上人见他是从梨树村上来的,便问他村里谁家人老了。 待良臣说是社学的吴夫子病逝,车上人都是唏嘘,不少人说回头要去梨树村给吴夫子吊段纸钱。 良臣心中颇有感触,吴夫子虽只是个秀才,一辈子都在梨树村的社学教书育人,但三十多年下来,包括梨树村子弟在内,他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这些人当中,或许没有能在科举路上进步,金榜题名的,大多数甚至不过读了一年半载就回家去了。但,哪怕上学时间再短,对这些农家子弟而言,吴夫子都是他们的老师。 现在听说老师走了,这些人只要有空,当然要去给吴夫子吊段纸钱。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天,附近当有不少人会过来吊唁。 这,就是尊师重道。 良臣也想着保出爹和大哥后,买段纸钱去给吴夫子嗑个头。 公车到了县城后,良臣便直奔县衙。 “干什么的?”县衙外,两个衙役拦住了良臣。 良臣说是来保人的,两个衙役问他要保何人,良臣说是梨树村的。 “梨树村的?”一个衙役打量了眼良臣:“为地的事抓来的?” 良臣“嗯”了一声。 另一个衙役问道:“你保哪个?” 良臣道:“我爹和大哥。” 衙役问他:“叫啥名字?” “我爹叫魏进德,我大哥叫魏良卿。”良臣如实说了。 两个衙役低声交谈了两句,然后其中一个让良臣在这等着,他去刑房问一下。 等这个衙役进去后,良臣问另一个衙役:“大哥,我爹他们现在哪里?” 那衙役没好气道:“抓来的,不关大牢关哪里?难道好吃好喝供着?” “那…”良臣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爹和大哥在牢里可吃苦头了?” 衙役冷笑一声:“牢里的规矩,不管有理没理,不管关几天,进去都得吃教训。” “什么叫吃教训?”良臣觉得这三个字听着就不太妙。 “说了你也不懂。” 那衙役见良臣还小,便摇了摇头,没有告诉他什么叫“吃教训”,只问良臣带钱了没有。 良臣忙说带了,并麻利的摸了两枚小平钱递到这衙役手里。 “等下老张出来,没什么事的话,你跟老张进去到刑房办个手续,交钱领你爹和大哥回去。”衙役得了钱,说话也和气了,叮嘱良臣:“回去后,叫你爹别再闹了。征地的事是朝廷的大事,县尊都管不了,你们再闹,讨不了好。” “嗯,我知道了。”良臣点了点头,他是要劝爹和大哥别掺和这事了,胳膊扭不过大腿,老魏家将来是要阔的,何必为这二亩八分地自讨苦吃。 那老张很快从二门走了出来,看到良臣,摆手道:“帮你问了,你爹可以保,你大哥不行。” 良臣一呆:“为什么?” 老张嘿嘿一笑:“你大哥惹县尊发火了,上头发话叫多关几天。” ............. 感谢刘爸爸有个小金库、源鑫居两位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儿不懂事 “我大哥昨了?”良臣想不明白他那闷葫芦般的大哥能惹县尊发什么火。 “昨了?傻了呗。”老张也不和良臣多说,问他保还是不保。 “我保。” 良臣一咬牙,不管大哥什么情况,总得先把爹弄出来再说。 老张点了点头,示意良臣:“你跟我来。” 随老张从二门进了县衙后,老张将良臣带到了六房之一的刑房公房。 六房分前后两排,前三排是吏、户、礼三房;后三排是兵、刑、工三房。 六房是对应朝廷六部的,负责职事也大体差不多,只不过负责六房的是各县委任的吏,这些人叫书吏或承书吏。 如那工房,便是负责肃宁一县修桥铺路,水讯防洪、挑河工疏浚河道等事。刑房自然是缉捕逃犯,侦缉命案,负责一县治安的了。 刑房书吏是个姓赵的老头,这老头在六房资历很老,打万历七年起就担任刑房书吏了,前后历事六任县尊,却任任不倒,被县衙里的人私下称为“不倒翁。” 用后世话说,赵书吏就是肃宁县的公安局长,权力很大。 吴秀芝的大哥吴德正做的是工房的书吏,放在后世,那就是交通局长,油水颇丰。 良臣被那姓张的衙役带进刑房时,赵书吏正拿着个老花镜在看文书。 老花镜良臣不陌生,甚至眼镜他也见过,因为大明朝现在有这些东西,只不过较少,很贵就是。 “你是魏进德的儿子魏良臣?”赵书吏放下老花镜,眯着眼睛打量良臣,看年纪,至少也有六十。 良臣“嗯”了一声,这老头不过是个书吏,他虽不是秀才,但也是过了县试的儒童,不比对他太过恭敬。 “听说你前一阵去太仆寺马厂偷马骑,结果叫人家给打断了腿,现在,伤好了?” 赵老头说完,一脸微笑的朝良臣腿看去。他身为一县刑房之首,县里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况且,这魏良臣可是早早就上了他们刑房的黑名单,要不是那帮无赖小子一直没犯什么大事,早就抓进来“吃教训”了。 良臣不知道人家“局长”大人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觉得这赵局长不地道,一把年纪了,至于看小年轻的笑话么。 人嘛,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当然,良臣没敢呛这老头,人在屋檐下,又求着人办事,哪能不低头呢。他讪讪笑了笑。 赵书吏哈哈一笑:“过来,到这签个字,按个手印,然后去户房把保钱交下,就可以带你爹走了。” 赵书吏知道魏良臣是个儒童,识字,所以直接让他过来签名按印。 老实照做后,去交钱时,良臣问赵书吏他大哥到底怎么得罪了县尊,不让保出来。 “你大哥这人,忒是老实啊,有时候老实人易惹事…倒不是老夫这边非要为难他,只是县尊发了话,不多关他几天,老夫也不好跟县尊交待。” 说完,赵书吏挥了挥手,不想和良臣多说这事,只让他先将爹领回去,等过几日县尊消了火,再来保他大哥。 良臣无奈,只能到户房交了保钱,倒也不多,二十枚铜钱,三月后人没犯事,凭保条还可来退钱。 姓张的衙役将良臣带到了大牢。说是大牢,其是也不大,拢共十几间牢房,也不是什么地牢,就是在县衙后堂搭的院子,用砖头砌成一间间。院墙比一般的院子要高一些,房间门不是木板,而是铁栏杆。 一般,重刑犯是不关在县里的,而是移交到府里,那些在刑部挂了册的更是要押到按察使司,等着秋后问斩。 县里关押的,多是些轻刑犯,其中以小偷小摸最多。这种罪犯,自是不必要将大牢弄成固若金汤什么的,犯不着。 而且,自古以来官场就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修衙门。衙门都不大修,自然更不会来弄什么牢房了。 守牢房的牢头看过刑房开出的保条,没有刁难良臣,让手下的狱卒进去将人提出业。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乡本土的,又不是犯了多大事,牢头没必要还跟家属讹钱。 他们来钱的路子多是那些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犯了事进来了,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想要在牢里过得好些,自然就得受狱卒摆布。 捎条口信,写封家信回去,怎么也要孝敬这些狱卒一些好处,才能在牢里安生,要不然,天天没事教训你,谁个吃得住。 当然,要是碰上本地屡进屡出的那种老油条,牢头们还是要“敲打”一番的。原因便是这种老油条常犯事,手里多少有点钱,外面也有帮同伙。不敲他们的,又敲谁去? 除了这种老油条,另外一种人,牢头们也是要有敲打的。这种人便是愣头青,什么也不懂,不服管,进来之后咋咋呼呼,不教训他们,牢里便乱了套。这种人,也属于自讨苦吃那种类型。 任你在外面是什么,进了人家的地盘,受人家管着,你还想充老大,这不是不把牢头放在眼里么。 总之,小小的牢房,大大的学问。 牢头让人去提人时,良臣他爹和大哥被关在一起,一听狱卒让自己出去,说有人来保他了,魏进德愣在了那里,不肯出去,说要父子俩一起出去。 “只能你走,你儿子得留下再关几天,谁让他得罪县尊了。”狱卒笑了起来,不由分说上前架起魏进德就往外拖。 魏进德无奈,只得要良卿再忍耐些,他出去就请乡老和里正来保人。良卿蹲在角落里,不舍父亲离开,可又不敢起身冲出去,只在那闷声应了。 临走时,魏进德不放心,向牢里另外几人哀求道:“几位好汉,我大儿不懂事,有什么你们别放在心里,小老儿回头就买酒肉送来。” “有酒有肉便好说,没有,哼,你知道的。”一个长得颇凶的年轻人靠在墙角,嘿嘿笑了声。另外几个犯人也不怀好意的看着良卿。 狱卒见了,知道发生什么事,可没理会,轻笑一声推了下魏进德,让他赶紧出去。 “有,肯定有!” 魏进德连连点头,走一步回头望一步,把个狱卒弄得好不耐烦。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事不能怂! 良臣等他爹出来时,姓张的衙役见没什么事,和牢头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手续都办完了,牢头便让良臣留在外面等,自己拿了一叠文书往刑房交对。 门口有长凳,是供接人坐的。良臣没坐,站在那里不断朝牢里张望,有点埋怨狱卒手脚太慢,不快点把人带出来。 又时而担心爹和大哥是不是在牢里“吃教训”,被人家欺负了。 良臣不是愣头青,牢里的黑暗,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现在就盼爹和大哥是老实人,进去后没有招惹到那些狱霸,要不然,良臣挺担心自己见到的会不会是个伤痕累累的老爹。 后世还好些,这会,可不讲究什么犯人权利。 爹和大哥真要叫人收拾了,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就这么提心吊胆等了半柱香时间,良臣终是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见到一个狱卒拖着老爹出来。 “爹!” 良臣惊喜交加,赶紧上前扶住他爹。 “良臣,你回来了?”魏进德见来保他的竟是小儿子,愣了一下也是喜出望外。 “我昨天回来的,听张嫂说爹和大哥被抓来县里,这不起早就过来保你们了。可他们只让我保爹,不让保大哥,说大哥惹了县尊,要多关几天…”良臣一边和爹说保人的事,一边向那提人的狱卒道谢。 狱卒摆了摆手,拿着钥匙去了公房。 “爹,我见着二叔了,二叔现在小爷东宫当差呢…” 良臣扶着他爹出了院子,准备将二叔的事简单说下。回来的路上,关于二叔的事情,良臣早就想好怎么说了。 可刚说两句,他爹却打断了他,“你二叔的事回去再说,你身上可带了钱?” “有。” 良臣松开手,从怀中摸了一把碎银子和几个铜板递给他爹,不解道:“爹,要钱干什么?” 魏进德没接银子,而是让良臣现在就去外面买点酒菜过来。 “做什么?”良臣愣在那里,就算接风也得回家啊,哪能在这里。 魏进德一脸担心的朝牢房一指,低声对良臣道:“你大哥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送点酒菜进去,里面的人就不会再打你大哥了。” “噢。” 良臣听后没有多想,牢房这里是可以送酒菜进去,不但酒菜可以进,衣物啊,生活用品的都能递进去。前提是给狱卒一点钱。当然,凶器什么的是不能带进去的。 老爹的想法也是正常,牢里肯定狱霸之类的生物存在,这些人在里面闲得没事,专门欺负“新人”和老实人,如此才能弄些额外油水。 这就跟兵营里老兵欺新兵一样,手段上或许不同,但本质上差不多。 “那爹你在这等着,我就这去买。” 良臣当然希望大哥能在里面过得好些,不被人家欺负,当下就要去买酒菜,然而走了两步却觉不对,回身问他爹:“我大哥是不是叫人家打了?” “没,没。”魏进德知道小儿子脾气,怕他乱来,忙岔开,“你别多问了,赶紧去买。” “不对。” 良臣没动,因为他刚才听的明白,他爹说只要送了酒菜进去,里面的人不会再打他大哥。这个“再”字说明,他大哥在里面叫人家揍过了。 “爹,我大哥是不是叫人家打了!” 良臣不能不关心这事,虽然他不属于这具身体,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是老爹还是大哥,都是他的至亲之人。 至亲之人叫人欺负了,他魏良臣哪怕不是什么小千岁,哪怕是一个秀才都没底气考上的草包,也得替他的亲人讨回公道。 “没有,你别多想,赶紧去吧。” 魏进德哪敢告诉小儿子真相,连连挥手催促良臣快去买。因为动作有点大,牵动后背的伤势,顿时眉头皱了一下,面上有些痛苦难耐。 “爹,你怎么了?” 良臣可是一直盯着他爹看,哪怕他爹硬撑着,他也看他爹身上有伤。他抢上前去,一手扶住他爹,一手掀起他背上衣服,一看,一股怒火顿时止不住的上来。 老爹的后背,满是淤青。 “是谁打的?!” 良臣眼睛瞪得滚圆,什么事他都能怂,自家老爹被人打,他不能怂。怒气冲冲的就要冲进院子里去质问那些狱卒。 “回来!…我不碍事,这伤是我自己摔的,你找人家干什么?”魏进德吓坏了,一把拉住小儿子,怎么也不让他进去。 “爹,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事我跟他们没完!” 良臣可不信他爹的伤真是自己摔的,可他爹拽住他,他冲不去,只好在牢房外面大声喊起来。 “喊什么!” 几个狱卒被惊动,从里面走了出来。 良臣指着他爹的伤势问这些狱卒究竟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可狱卒却根本不理会他,冷笑一声,拍拍屁股走了。 “你们!…总有说理的地!” 良臣怒不可遏,扶着他爹就往县衙六房那去。 他就不信了,他爹又不是犯人,就算惹了你官府,进来关上两天,总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吧。 魏进德是个怕事的人,有什么委屈都是自己吞肚子里的人,加上又吃了这遭苦头,哪敢去讨自己的公道。可小儿子硬要去,他拦不住,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去。 到了六房那里,良臣直奔刑房,大老远的就叫刑房的人出来给个公道。 动静大了,六房的人都被惊动,一个个从屋里出来,好奇的看着魏家这父子俩。 刑房赵书吏也被惊动,端着茶壶走了出来,看到是魏良臣在那喊,不由不悦道:“魏良臣,你不带你爹回家,在这吵什么吵?” 良臣愤愤不平的拉着他爹走到赵书吏面前,指着他爹后背道:“我爹叫人打了,这背上全是伤!” “有这事?”赵书吏“讶”了一声,将茶壶递给边上的人,掀起魏进德的衣服,看了一眼,也是心惊,却道:“皮外伤,不打紧,回家养两天就行。”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良臣更是火大,忍不住冲着性子对赵书吏道:“你说的轻巧,我爹多大的人了,能经得住这般打!…我把你打成这样,你回家养两天,行不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就凭我是父母 “放肆!”赵书吏脸瞬间一冷,“魏良臣,你别不知好歹。” 刑房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指责魏良臣,闻讯赶来的几个差役也靠了上来,就等赵书吏发话便将人弄出去。 魏进德见状,吓得赶紧向赵书吏赔罪,说自家小子不懂事,请赵书吏大人大量,别与这小子一般见识。 赵书吏哼了一声,他不恼魏进德一把年纪进去叫人收拾,只恼魏良臣这小子敢不敬他。 想他赵德华任刑房书吏三十年,放眼整个肃宁,哪个敢对他不恭?任你再有头面,和他说话都得低着些。 世人都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似赵书吏这等人,便是肃宁的小鬼——握有实权的小鬼。 良臣固然不敢真动手揍赵书吏,但一口气却咽不下,便在那大声质问赵书吏他爹好好的一个人叫打了,县衙就不管了? “你说,是谁打的你。” 赵书吏沉着脸看着魏进德,牢里的事情,他堂堂刑房书吏如何能不知。只是,这事却没法给魏进德一个交待,因为,这是规矩。 没有人能坏得了规矩,坏了规矩就没有规矩。没了规矩,牢里还不乱上天。 只是,这魏家小三活脱一个愣头青,非揪着这事不放,对方也占着理。赵书吏就是再厌恶,面子上也不得不做个样子。 “没…没人打草民。” 魏进德害怕,根本不敢说。六房的人上上下下都是一身公衣,这公衣看着就叫他慌。 这世上,两种人是他这种小民惹不起的。一是穿公衣的,二是那些油滚刀的地痞。 “爹,你别怕,把打你的人说出来,我相信县衙会给咱们一个公道。”良臣给他爹壮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只要他爹说出打人的凶手,赵书吏再是包庇,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穿公衣的是叫人怕,可他们也怕人,怕上面的人。 “老三,你别闹了,再闹下去,吃苦头的可就是你大哥了。”魏进德低声让良臣别闹,他的公道就是讨回来又能怎样?可别忘了,老大还在牢里呢。 良臣滞在那里,十分的不甘心,可他爹的说的没错,万一这刑房的人将气撒在大哥身上,他不是间接害了大哥么。 “行了,赶紧回去吧。” 先前收了良臣两枚钱的衙役好心上前拉着良臣和他爹,要他们别再闹了。 赵书吏哼了一声,从边上人手里接过茶壶便要进屋。其他各房的人见了,也都是笑而不语,这种事,他们见的多了。 良臣不肯就这样走,但他爹拦着他,那衙役又低声劝他,说是千万别得罪赵书吏,要不然可要吃大苦。 “走吧!” 见小儿子还不走,魏进德真是急了,不顾后背疼痛,一咬牙拽着良臣就往外拖。 良臣刚想让他爹松手,远处来了一帮人,为首一人穿着青色官袍,脸口绘着一只彪,不是这肃宁县的父母大人又是谁。 县尊显是刚从外面回来,边上跟着主薄还有几个书办,一边走一边不时低声吩咐些什么。 主薄是县里的佐贰官,大明制,地不及二十里不设佐贰官,肃宁全县东西长近百里,自是要设的。 主薄是九品官,穿着绿袍,胸前绘一只海马。 看到县尊回来,六房的人均是准备过去,赵书吏也忙将手中茶壶放到窗户台上,便要过去恭侯县尊示下。 只是,不等他将茶壶放好,便看到魏家小三突然就冲县尊奔了过去。 “县尊,请为我爹做主!” 良臣是见过县尊的,当初他县试过关就是眼前这位知县给录的。小鬼难缠,赵书吏不肯为他爹做主,良臣自是要找官更大的。 肃宁知县颜良是万历三十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因为没有什么后台,所以中第后便给吏部发来肃宁这一穷县任职,父母一做就是七年。与他同年的那些,大多数或升或调,唯他老是不能挪窝,加之最近县里事多,忙得不可开交,着实有些心火。 这刚从下面回来,本是要吩咐些事情便去歇息,可远远就有一少年奔来,大喊做主,这让颜良好不恼火。 良臣没能靠近县尊,半道就被几个衙役拦下来了。 “你们是怎么办的事,衙门里乱哄哄的,还有没有规矩了!”颜良沉着脸,一脸不快的走过来,狠狠瞪了眼惊慌而来的六房中人。 “县尊!” 赵书吏恭声上前,叫了一声,又狠狠瞪了眼魏良臣。 颜良看了眼赵书吏,神情稍缓,问他:“怎么回事?” “县尊,学生…” 良臣见知县不问他这苦主,反问赵书吏,知道不妙,便想抢先开口,可却被知县可阻止了。 “本官不曾问你。” 颜良觉得眼前这少年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赵书吏得了县尊这话,立时上前几步,低声说道:“禀县尊,这人的爹犯事叫关进牢里,一时失足摔伤,这人却硬说是叫人打的,已经和卑职闹了半天了。” “噢?” 颜良眉头一皱,他知道赵书吏这话肯定不尽详实,但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想过问。只是,人家现在闹起来,身为父母官,他也不能太过偏袒。于是,便想问个清楚,倘若真是被人打的,便为他做做主,免得外人说县衙太不像话。 赵书吏察言观色,见颜知县不满,知道要坏,忙又道:“县尊,犯人是梨树村的。” “梨树村?怎么又是这地方。”一听是梨树村的,颜知县不由来气,要做主的心思顿时去了,不耐烦的朝赵书吏一挥手:“这事,你处置吧。”说完就要走。 良臣一见这可不行,忙叫嚷起来。 颜知县想起来了,眼前这少年好像是他主持县试取中的儒童,顿时神情又缓和下来,读书人事,他这县尊可不能不管。 正要仔细问上几句,随他下乡的工房书吏吴德正却悄声上前,告诉颜知县这少年他认识,遂将魏良臣的“劣迹”说了,还说这次府试此子都不能进考。 “原来是个不求上进的。” 颜知县不快起来,对魏良臣没来由的生出厌恶,一指良臣,斥道:“无事生非!再闹,把你也关了!” “我又没犯王法,你凭什么关我?”良臣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可是苦主方,怎么就要关了? “凭什么?”颜知县气不打一处来,“就凭我是一县父母!” 第一百三十章 大哥,来新人了 一个村的,吴德正干嘛要给良臣下绊子? 这一来是良臣自己不学好,让人家没好感。 二来则是吴德正也是六房中人,平日和赵书吏关系极好,两人私下有不少钱财方面的输送,现在赵书吏这边出了麻烦,他自要帮一把。 相比一个村的情份,同僚这边帮衬显然更重要,况且,不过是桩小事。 赵书吏给了吴德正一个感谢的眼神,打定主意,等下值一定要亲自去梨树村给吴夫子吊唁才行。 吴德正笑了笑,见魏良臣他爹魏进德看着自己,故意将脸扭向一侧。 魏进德心里有气,吴德正算是他的晚辈,可以说是打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可现在,这孩子不但不帮他父子说话,反而还要害良臣,这实在是让他心寒又窝火。 可,能怎么办? 魏进德一脸担心的看着县尊,唯恐县尊真叫人把小儿子关起来。 败了。 良臣觉得自己败了,因为,县尊的逼格比他要强,气场也比他要大。 一句“我是父母”让良臣重新认识了这位百里侯。 是啊,人家是官,你魏良臣算什么东西,敢和官斗? 他没有说话。 好汉不吃眼前亏,良臣不敢和县尊论一论是父母重要,还是孩子重要的话题,也无意讲一讲人民公仆为人民的道理。 他准备,去府里。 县里不管,府里总要管吧。府里不管,省里总要管吧。省里不管,朝廷总要管吧。 要是都不管,那便….那便算了吧。 当然,小本本上得厚厚记下来,小千岁报仇,不争朝夕,只等十年。 颜知县见魏良臣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微哼一声,负袖便要离去。 身为知县,他的气度还是有的,不会因为对某一个人有厌恶,而将人往死里整的。毕竟,只是个不学好的少年。 县尊要走,众人自是恭送。 看到良臣他爹时,颜知县却愣了下,旋即看向赵书吏,一脸不快:“梨树村的刁民怎么这么快就开释?” “这人并无什么大错,关几天也算得了教训。”赵书吏还算不错,没有因为魏良臣对他不恭敬而牵怒他爹。 颜知县听了,微哼一声,却没吩咐再将良臣他爹关起来。 “县尊饶过你,还不赶紧走。” 随颜知县一起从乡下的回来的捕头宋五想在县尊面前表现下,便上前推了一把魏良臣和他爹。 良臣没事,他爹却被推的一个哴呛栽倒在地。 “你干什么!” 良臣大怒,挥拳朝宋五脸上打去。宋五也没想到自己会把人推倒,因为他使的力气并不大,更不防魏良臣敢打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结实挨了一拳。 这一下不得了,立时几个衙役冲过来将良臣死死按倒在地。 “你们莫打我儿,莫打我儿!…”魏进德吓坏了,跪在地上哭求衙役们不要打人。 “胡闹!” 颜知县真的是生气了,既气宋五不该把人推倒,更气魏良臣敢动手殴打官差。 吴德正见状,忙道:“县尊,这小子就是那魏良卿的弟弟。” “噢?难怪!” 颜知县这次真的是不能饶过魏良臣了,一气之下,喝斥衙役将魏良臣给关起来。 “是他先推的我爹,县尊为何要关我?”良臣真是冤枉,比窦娥还冤,他使劲挣扎,可小胳膊小腿的,哪是一众衙役的对手,被按的死死的。 “带走带走…” 火大的颜知县根本不理会谁对谁错,谁是冤枉谁又不是冤枉,不耐烦的催促马上将人带走。 一众衙役便跟抬猪似的把魏良臣给拖到了大牢那边。 “这…这…” 魏进德眼睁睁的看着小儿子被衙役们押走,惊在那里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生的好儿子!” 赵书吏挥手示意人将魏进德赶出衙门,省得县尊见了烦。前些日子,那魏良卿可是把县尊气的不行。 魏进德神魂失措,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县衙。到了衙门外,也没人理他,坐在地上就嚎哭起来。 里面,颜知县真的是被魏家兄弟气动了肝火,他对一众公房的人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本县是积了多大的德,才到你们这地来任官。” “县尊消消气,莫要为那浑小子气着。”吴德正、赵书吏还有王主薄他们都劝颜知县莫生气。 “你们说,本县是不是狗官?” 一想到那日骂自己是狗官的魏良卿,颜知县就有点要暴跳的冲动。 他绝不是狗官,颜良自认为官一方,谈不上造福肃宁,也谨守本份,从未草菅人命,也未横征暴敛,相较不少同僚,已是极难得的亲民官。可这样,都被人骂成狗官,说他趋炎附势,巴结太监,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王主薄他们哪敢接这话,纷纷赔笑,都说刁民不懂事,县尊莫要和他们一般计较。 “算了,无知者无畏嘛。”颜知县气了一会,倒也平静下来,看了眼吴德正,关切道:“你赶紧回去吧,百善孝为先,本县准你三月假,待家里事忙完再回县衙。”说完,又吩咐王主薄他们以县里名义给吴夫子送上挽联,以表示县里对吴夫子的敬重。 这可是给足了吴德正面子,吴德正自是连声道谢。颜知县说了几句“节哀”的话,便让吴德正回家治丧去了,又让六房的人都去忙,只叫王主薄与他入内。 路上,颜知县大为不解的问王主薄:“宋大人几年都不曾来我县,何以今日却传话说要来?难道是嫌本县征地的事办得不利?” 知府明日要来肃宁的事,王主薄比颜知县更早得知,因为当时府里来人时,他就在县里,而颜知县在乡下。 对此事,他倒是和送信的人聊了些,知道些情况,便告诉颜知县:“据我所知,宋大人这次来我县确是为了征地的事,不过倒不是对县尊不满,而是下来看看。其它各县也要去的。” “那我就放心了。”颜知县点了点头。 王主薄又说起一事,很是高兴道:“不过据府里人说,宋大人瞧中本县一个神童,来了之后想要见一见。” “神童?”颜知县一愣,“我治下还出了神童不成?为何我这县尊倒是不知的。” 王主薄也是摇头道:“这个下官也不清楚,等会我去县学问问。” “须问明白了,要是真出了神童,我这知县反不知道,可是要叫人笑话的。” 颜知县精神大振,治下出神童,那可是十分有面子的事,这件事可得察问明白,还得赶在知府前面见一见这小神童。当下也不急着歇息了,要王主薄马上去县学把情况问清楚。 王主薄奔县学去的时候,良臣刚刚被扔进牢房。 巧的很,扔的就是关他爹和大哥的那间牢房。 衙役们可是把他直接推进去的,“扑通”一声,可把良臣摔的够呛。 还没爬起来,就听边上有人笑了起来:“大哥,来新人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公道不公道 只有神知道 新人?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不舒服斯基的名词。 良臣从地上爬起,定睛一看,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眼前,五个明晃晃的光头正盯着他。 五个大光头给人视觉和心理的压迫,迫使良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要不是知道自己身在大明朝,他还以为自己又叫政府给维了稳,投进号子里呆几天了呢。 这一退,撞倒了人。 回身一看,是大哥良卿。 只是,大哥也是光头。 许是剃发的时候太过粗暴,良卿头上好多血口子。 良臣进来的也是凑巧,今儿牢里给犯人剃头,因为如果不剃头,犯人头上就会爬满虱子。他爹魏进德早出去一步,要不然这会恐怕也是光头。 “老三,你昨进来了!”良卿张大着嘴巴,惊得合不拢嘴。 “大哥,你…” 良臣不知道怎么形容大哥此时的造型,若是现在手中有相机,大哥的照片拍出来直接可以贴在小区门口了。 “嘿,还是兄弟俩!” 笼中那个长相颇是凶狠的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干草,皮笑肉不笑的走到魏良臣面前,阴侧侧的问道:“小子,犯啥事进来的?” “我…” 良臣刚要开口说,牢门那里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一个衙役把那个年轻人叫了过去。 “陈头,有何交待?”年轻人满脸堆笑的走到牢门,身子向前倾了45度角。 衙役看了眼傻站在那的魏良臣,对那年轻人道:“胡三,宋捕头让你好好给这小子长长教训。” “哎,好嘞!” 胡三龇嘴一笑,再去看那“新人”时,一脸的不怀好意。 良臣见了,还没怎样,良卿则是吓得一哆嗦,一把将弟弟拉到后面,挡在了前面。 胡三见了,嘿嘿一笑。 衙役见了,没有说话,只低声吩咐胡三道:“下手注意点分寸,别整出事来。” 胡三忙道:“宋头放心,小的有数。” 衙役嗯了一声,不再理会魏良臣,径直走了。 他这一走,胡三等人立时上前将良臣兄弟围住。 良臣知道不好,这事肯定不能善了,小拳头已然捏紧,这不是认怂不认怂的问题了,而是他必须要反抗。因为反抗也会被打,不反抗也会被打,左右是被打,能捞两拳是两拳。当然,反抗的后果他很清楚,肯定比不反抗要遭罪。 只是,他没有选择。 “胡大哥,我兄弟还小,有什么,我这做哥哥的担着,行不行?”良卿知道这几人手黑,在那哀求,想让胡三他们饶过弟弟,有什么教训冲他来。 “我们也是照规矩办事。”胡三眉头一挑,瞪了眼良卿,骂道:“滚一边去,坏了规矩,吃挂落的可是我们。” “放心吧,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刚进来时不也是吃了教训?怎的,就你兄弟金贵,不能受,活该我们吃教训不成?” “魏良卿,你识相点,赶紧叫你兄弟老实点,咱们快事快办,要不然,他罪受的更大。” 其他四个犯人等着看热闹,哪里肯饶了“新人”。他们整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中,唯一的乐子就是进新人时给他们吃教训了。 良卿还想替兄弟求饶,可看到胡三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他不敢再求了,拉着良臣的手,低声道:“老三,等会你老实听他们的,莫要乱来,知道不!” “大哥,他们要干什么?”良臣也很紧张,不知道这帮人要怎么对付他。 良卿面露痛苦,喃喃道:“你别问了,反正不要反抗就是咧。” “他娘的废什么话,还不赶紧过来!”胡三见人磨磨蹭蹭的,喝骂了一声。 一个犯人指着良臣,目露凶光:“小子,再不过来,连你大哥一起揍了!” 良卿听了这话,不由露出恐惧神情。 良臣见了,想到他爹说过的话,顿时明白大哥肯定是被这些人打过。 胡三走到出恭的地方。 那地方就是个斜着的直坑,通着外面的粪池,边上放着一大桶水,里面是个水瓢。犯人方便完直接拿水冲,平时洗澡也是在那冲洗。 这牢里可没有大理石地板砖什么的,十分简陋,除了睡觉的那地方铺的干草,其它地方都是泥土。 所以,牢中很潮湿,味道也十分难闻。 “老三,你快去吧,咬牙撑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千万别使性子,知道不!”良卿胆子小,吃过苦头,不住劝弟弟忍着。他不也这样忍着过来了么。 良臣自己被打不要紧,但是他不能让大哥再被打,犹豫了下,咬牙走了过去。 “干什么?”良臣站在胡三面前,定定看着他,样子有点犟性。 “小子蛮有种的啊。”胡三阴侧侧一笑,然后面孔一板,喝道:“蹲下!” 良臣不想蹲,胡三见了,朝其他人打个眼色,那几人立时就要上前强行按倒良臣。良卿慌了,忙抢在他们前头冲过去,然后硬拉着良臣蹲下。 良臣被大哥硬拽着,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蹲在那,等着看胡三他们玩什么鬼把戏。 正猜测着,冷不丁一瓢水兜在他脸上,呛得良臣不住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蹲好!”胡三甩了一瓢水在良臣脸上后,冷声道:“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良臣没吭声,心里却奇怪,一帮做牢的有什么好念的。 正奇怪着,耳畔传来胡三的声音,“心好命又好,富贵享到老。” 良臣一愣,这不是吕祖劝人向善歌么? “念啊!”胡三拿水瓢照良臣头上来了一下。 额头的巨痛让良臣暗骂一声,但还是张口跟着念了起来:“心好命又好…” 不等他说第二句,头上“哗哗”的一桶水就倒了下来。 现在是夏天,不冷。可一桶水就这么照头上泼下来,还必须跟着一字一句念,那滋味,谁试谁知道。 头上、脸上全是水,良臣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河里,死命挣扎,却怎么也呼吸不上来。那种窒息的滋味直让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念!” “念!” “……” 耳畔传来胡三的声音,还有其他的人声音,也有大哥劝他的声音。良臣痛苦万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念下来的。 “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神知道。” 最后一句念完,良臣已然站不起来,趴在那里大声喘着粗气。 “扶他过去。” 胡三让良卿扶弟弟到一边去,良卿忙上前扶起良臣,见良臣呼吸已经平复,心里松了口气,以为教训结束了。因为上次他和他爹就是这样过来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胡三却让良臣又贴墙扎马步。 “这是要做什么?”良卿愣在了那里。 “呆一边去!” 胡三恶狠狠的端着水瓢走过来,里面除了水之外,还有头发。 “胡大哥,这可不行,这要喝下去,我兄弟得疼死!”良卿吓坏了,这水哪里能喝得。 良臣也是明白了胡三的意思,他们让自己扎马步,喝下这水之后,如果不出所料,必须会对着自己的肚子狠狠踹上一脚,然后,只怕自己就生不如死了。 “喝下去,你不喝,我们就喂你喝!”胡三将水瓢递到良臣面前。 “胡大哥,这真不行,这不能喝啊…”良卿急了,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胡三面前,怎想那胡三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就照着他胸口踹了一脚。 “呃!...” 良卿这几天本就被打得伤痕累累,又吃不饱,身子虚的厉害,哪经得起这一脚,抱着肚子就在地上打滚。 “自讨苦吃!” 胡三呸了一声,头刚转过来,却吓了一跳,眼前的魏良臣眼神凶的可怕。 “不服?”胡三眼中满是凶光。 “不服!” 良臣话音未落,已然暴起,猛的伸出左手要去掐胡三的脖子。胡三却是早防着他了,伸手一把握住良臣的左手,便要将他往墙上摔。 只是,他没想到魏良臣伸左手的时候,右手也跟着动了。不是冲他脖子,也不是冲他脸,而是冲他的眼睛去了。 “啊!” 动作太快,一众犯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看到胡三松开了魏良臣,然后捂着眼睛大声叫喊起来。 再看魏良臣的右手食指上,赫然插着一只圆形物,那物还拖着长长的一根筋。 众犯人都是惊呆了。 因为,那物,是眼球。 …… 本章部分情节根据真实经历改编。嗯,骨头就是这性子,当年为地的事,闯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事后一根烟 这小子,来真的! 众犯人被良臣手中那眼球惊呆。 牢里“吃教训”由来已久,有闹的,有不服的,有反抗的,可没一个敢来真格的。 拳脚再狠,只要不朝要害招呼,总要不了人命。 任你再能打,双拳难敌四腿,总要服输。你不服输,打的牢房全怕你也没用,因为外面还有牢头和狱卒。 为了规矩,总要收拾你,治得你服服帖帖。 要是一个个的以为自己能打,就不服规矩管,那这世间,便没有方圆可言了。 到了最后,还是一个服字。 服了,就老老实实窝着,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到下一个“新人”进来,你就会自觉维护这牢里的规矩,成为新人眼中狱霸般的存在。 有一点毋庸置疑,吃教训做规矩,不会把你往死路逼。外面发了话,要好好整,也不过是多受点罪,不必担心小命就给送了。 所以胡三“请”魏良臣“喝茶”,那是手段,折磨你一段日子,他们满意,外头也满意,这事就结了。 无冤无仇的,人傻了才会把人弄死,嫌自己在牢里住的太短,嫌自己活的太久是吧? 千言万语两个字----规矩! 规矩面前,是龙是虎都得趴着。 包括胡三在内,一帮犯人们谁也没有想到,规矩会坏在魏良臣这里。 他们骇住了:这愣头小子玩真的,他敢朝人眼珠子招呼! 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不到绝路,谁个敢这么做? 不背着几条人命,没活头了,谁又愿意这样做? 但这样的人,牢里又有谁敢招惹! 真是不怕浑的,就怕愣的。 这帮犯人都是小偷小摸的主,顶多在外面打个架砸个摊子,可没胆子大到杀人越货的,更不曾见过血淋淋的一幕,一个个都是瞧的慌了。 被活生生抠出眼球的胡三如杀猪般在那嚎叫,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流,脸上都是血,堵都堵不住。 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换作真豁得出去的,无论如何也要弄死魏良臣,以泄心头之恨。哪会只晓得捂着眼睛在那嚎叫,声嘶力竭,撕心裂肺,除了叫人心惊,还能有什么用。 这种人,也是废物。 犯人们愣了一会,终是反应过来,跑到门边朝外大声叫喊起来:“快来人,快来人,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良臣站在那没动,任这帮犯人在那大呼小叫。 他定定的看着食指上的眼珠,心头也跳得厉害,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将胡三的眼珠子抠出来了,当时,他只是本能的朝对方眼睛戳。 眼睛和身体下面吊着的物件,是人的两大致命弱点。若是这两处遇袭,肯定要自保的。 只是插人眼睛,朝人裤裆招呼,是地痞无赖都不屑为的下三流动作,良臣却干了。 因为,不这样干,他根本没办法制服体格比他高大,还有帮手的胡三。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又或许是因为太过恐惧,良臣干出了他自己没有想到的事情,那就是把胡三的眼珠活活抠了出来。 害怕,良臣肯定是怕的。 后悔,却是没有的。 他不能不这样干,因为那碗水,他肯定是不能喝的。 水里面的东西是当场要不了他命,可也会让他被折腾的生不如死。且那水里污秽不堪,天知道有多少病菌在其中,真喝下去,难保他魏小千岁是不是就在这里卒了。 反正没什么可说的,良臣难得硬了一回。便是不为他自己,为倒在地上都不能起来的大哥,他这口气都是要出的。 人死,大不了鸟朝天。 有些事情,不是意志可以转移,也不是大脑能提前判断祸福的。真能这样,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罪犯了。 良臣将手上的眼珠子甩到地上,估摸这事不可能善了,杀头倒不至于,毕竟人没死,但流放充军八成是躲不过了。 胡三失了魂魄,良臣自是不会再上去结果他,于是靠在墙上。 现在,他很想来根事后烟。 后果,暂时不去想了,想了也没用,反正也左右不了。 怀中倒是有司礼大佬的官帖,然这节骨眼,这官帖拿出来也没用。因为,官帖想要发挥作用,得送对人。良臣一直的打算是要持这官帖去拜见沧州知府的,所求何事,府试过关而矣。 现在,却是只能躺在他怀里睡觉了。 找不到可以发挥作用的对象,你就是揣个圣旨在怀里,别人也不会理你。 提学御史的墨宝,当然更救不了良臣。 不管是官帖,还是墨宝,亦或提督学政给沧州的书信,这些道具只能在良臣科举路上发挥作用,用在其它事情上,毫无用处。 他现在,也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了,乖乖等着县尊过堂吧。态度好点,说不定能够轻判,不过他兄弟俩接连得罪县尊,只怕县尊手下没有情面可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良卿怔怔的看着弟弟,浑身上下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他吓坏了。 突然,良卿一跃而起,从地上捡起那带血的眼珠,然后冲向捂着眼睛哀嚎的胡三,疯了般朝他脸上、身上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更是直接将人扑倒在地,然后骑在身上,死命的锤打。 胡三被打懵了,都不知反抗。他一只眼瞎了,另一只眼又被血给糊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只以为那个小子要置他于死地,急的不住大喊:“救我,救我!” 四个犯人却是吓得站在门边,谁也不敢上前。 “是我干的,是我干的,不关我弟弟的事,不关我弟弟的事…” 良卿一边打,一边叫,唯恐外面人听不见。他这是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绝不能让弟弟吃官司。 良臣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大哥,从小到大,大哥给他的印象都是老实巴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疯狂过。 什么是兄弟之情,这就是。 “出了什么事!” 很快,一帮狱卒就冲了进来,看到魏良卿骑在满脸是血的胡三身上暴打他,都是吓了一大跳。急忙打开牢门,七手八脚的将魏良卿拖到一边,发现胡三伤势颇重,又火急火了的将他拖出去找郎中救治。 牢头很快过来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皱紧眉头,一个狱卒硬着头皮将胡三的眼珠子捡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牢头问狱卒,狱卒们也没弄明白,这时一个犯人指着魏良臣,将他如何抠出胡三眼珠子,他哥哥魏良卿又是如何想要替弟弟顶罪的事说了。 “你胡说,眼珠子明明就是我抠的,不是我弟弟!”魏良卿急的叫喊起来。 牢头看向其他三个犯人,那三人迟疑了下,都点头证明是魏良臣弄瞎的胡三。 “把这小子带走!” 牢头脸色铁青,挥手命人将良臣拖出去。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他能隐瞒不报的。一边叫人将魏良臣单独关押,上手链脚镣,一边往刑房上报此事,路上想着如何说才能开脱自己。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不负天下人 良臣被关押这间牢房很小,前后不过两尺许,人在里面只能坐着,腿都伸不直。 这种牢房,俗称暗房,是专为不守规矩的犯人,或重刑犯准备的。 良臣被关进来时,注意到门外面还摆着一张门板,只是这门板却上下各有两个铁圈,铁圈是可以开合的。 从形状上,良臣大致判断出,这门板是用来锁人的。将人呈大字形摆在门板上,双手双脚以铁圈固定,这样,任你怎么折腾,也不过在门板上打转。 这,或许算不上酷刑,但绝对会折磨的你咽咽一息。 长时间手脚不能合拢,以一种固定形式被拉开,那滋味,良臣想了想,便再也没敢去看。 他老实的坐在暗房里,摆弄着手上的铁链和脚上的脚镣,这刻,他倒没有太多想法。如果说有,也只是庆幸狱卒们没将自己铐在那门板上。 重生这么多天来,良臣第一次尝试天人合一是种什么境界。 他就那么若无其事的摆弄铁链,努力使自己什么也不想。 然而,越是努力不想,越是去想。 后果,良臣大致有了数,按大明律,他这属于严重伤人罪行,砍头不至于,但流放充军是铁板钉钉了。 就是不知自己会被流放到哪。 西南?西北?还是辽东? 大明流放犯人的地点大致也就这三个,宋朝还有个琼岛,明朝却是没有。 西南,杨应龙的叛乱被摆平了,但似乎马上又有个奢安之乱。 西北,哱拜叛乱被李如松摆平,终明朝灭亡,蒙古人顶多做做贼,没再闹出什么大乱子。 辽东,眼面前无有半点烽烟,但良臣知道,即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相对危险程度,西北无疑是最安全的,西南其次,辽东最甚。 要是倒了八辈子霉被发放在铁岭或抚顺等地,良臣可能就得尝一尝被人砍头的滋味了。 富贵险中求,是句长志气,也长脸的话。 奈何良臣不这么想,他不想富贵险中求,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和底气。 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半点“号召群雄”的英雄气魄,说穿了,魏良臣除了是个穿越者外,在他二叔还不是九千岁前,他什么都不是,比吊丝还不如。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流放犯人,凭什么富贵险中求? 当然,这话也是太过绝对。 若说能耐,良臣也有,他有自己的长处。他全身的营养都集中到一点去了,这长处,说出来丢人,但用起来却是美味十足。用后世的广告语说,就是你好她也好。 帝国日后最能折腾的两个女人,被他误打误撞的献了爱心,就是不靠二叔,凭这两个女人,魏良臣都能叱诧风云,做一个精天洞地的伟男子。 可惜,那是日后。 尔今,这两个女人别说折腾了,她们连朵浪花都翻不起。 因为,大明朝,现在,叫万历。 从最现实的角度,也是最安全的角度出来,良臣只能期盼自己被发配到西北去。 这样,等到二叔显赫了,他就能摇身一变,以小千岁的身份到京城去装逼,斗斗东林,斗斗建州,斗斗信王,顺便再斗个鸡,摸个狗什么的。从此过上无忧无虑,人人羡慕的富家子弟生活。 不过,这不取决于魏良臣想去哪。若是天不遂人愿,给发到了辽东那个危险地方,良臣除了不甘心外,难免也会有异样想法。 尽管,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未尝不是条路。 那便是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了。 大泽乡那地好像在河北。 不过,再仔细想想,良臣觉得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他浑身上下怎么看,都没一块是造反的料。 要钱没有,要人没有,要威望没有,要智谋没有,要发明创造也没有,连个跟着装神弄鬼的小弟也没有,他上哪振臂一呼去。 说不定,他刚振臂,想要高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时,解他流放的两个衙役就能把他顺手把他给镇压了。 仅良臣现在这状态,不说衙役,就是随便一个里长就能把他给永封。 造反不成,当十年苦力犯人,良臣又不愿意。 于是,他就有极端想法了。 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大明朝不让我安安心心当小千岁,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就不做这个小千岁,改做贝勒爷呢? 剃个发,结个辫,顺应历史潮流,各族人民大团结,紫气东来,顺便再给爱新觉罗家换换种? 这想法不错。 良臣拉了拉脚镣,十分心动。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站在胜利者那一边,当然就是俊杰了。 只是,良臣难以下定决心,毕竟,走了那一步,就是叛族叛国叛血脉叛祖宗啊! 日后,是要被傲骨铁心那帮接受过九年业务教育的知识青年写成小说中的臭跑龙套的。 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不能对不起祖宗! 良臣毅然决然的否定了投鞑的念头,他索性什么也不再想,蜷着身子靠墙打起盹来。 梦里,巴巴亲手喂了他一颗岭南的荔枝,西李则是捧来哈密的瓜,然后,两女撕打在一起,最后,连道都给撕了。 良臣做着痴梦时,刑房那边灯火通明,乱哄哄。 知道牢中发生严重伤人事件后,赵书吏大发雷霆,他管刑房,大牢这块自也是他的职权范围。现在出了事,县尊若要查办,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整整三十年,牢中都没出过事,临到自个快要退了的时候,却闹出这么一遭来,赵书吏真是越想越恼火。 外人都以为牢里有多黑暗,死个人都没知道,可赵书吏不这么认为,因为事情闹大了,是有人会过问的。 这个人,不是哪个人,而是上面的衙门。 具体说,便是按察使司,还有那些巡按们。 若是按察使司和巡按介入,任他赵书吏再如何在肃宁只手遮天,都得灰溜溜的吞下苦果。 这还不算县尊大人治罪于他。 “那魏家小子到底是怎么伤的人,你给我说清楚!” 面对赵书吏的怒火,牢头惶恐难安,可不敢将真相说出,只说魏良臣进去之后如何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如何恶毒,趁同室犯人不备,袭其眼珠什么的。 总之,牢头是不可能说出魏良臣在袭击之前,被做过什么。 “牢中那些龌龊事,你莫非以为老夫不知道?” 赵书吏冷笑一声,他知道事情绝不是牢头说的这么简单,但事已至此,说那些没用的也没有意义。 他沉着脸吩咐牢头将魏良臣同牢犯人挨个提出,务必保证他们明日过堂时口供一致,不能有差错。 什么样的口供,赵书吏自是不会和牢头明说,牢头却心知肚明。 “今晚把事情办妥,明日一早我便去给县尊上禀此事。” 赵书吏见天色已晚,想道县尊刚从乡下回来,这几日为征地的事忙得够呛,便不敢这会去禀报此事,想着明日再报。如此,也能为牢里争取些时间,把口供给做实。 不管魏家小子缘何暴起伤人,赵书吏都是不许闹出什么丑闻的。 杀人偿命,伤人服刑,天经地义。 .......... 他娘的,都说酒后乱性,我怎么没乱性的?还能给你们更一章?怪事。 今日酒后吐真言,现在均订1400,只要24小时内过1500,我就连续三天日更过万。超过,就连续一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为了钱,我豁出去了! 没有,我就不更了,去浴室给人擦背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可认罪?(一更) 整整一夜,都没有人过来提审良臣。 唯一的动静,就是不时有犯人被狱卒提押从暗房前经过。 暗房的门是铁的,封的死死,根本看不到外面。 良臣挪到门边听了一会,什么也听不到。 但直觉告诉他,那些被狱卒带出去的犯人,肯定和他的事情有关。 或许,他们是在做供。 做的是真供还是伪供,对良臣而言,没有多大价值。 区别仅仅在于重判还是轻判而矣。 不管怎么判,良臣都不认为县尊会饶过自己。 伤人眼珠,是事实。 有一件事情倒是让他有些意外,那就是狱卒没有过来给自己上刑,以收拾他这个不服规矩的剌头。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良臣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这一夜,可真够漫长的。 良臣手脚不能动,也不能伸直,活活的憋在那熬了一夜,那罪受的,当真是终生难忘。 没有手表,也看不到外面,也没有人跟他说话,屋子里黑乎乎的,不时还有水滴从顶上滴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说是与世隔绝,一点也不夸张。 困了抱着膝盖在那眯一会,可很快又惊醒。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难受。 沾着滴落的水珠,良臣无意识的在地上随手写着字,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重生以来的人和事,可怕的地方想过,高兴的地方也想。 渐渐的,他脱离了现实,脑海中如电影剧情般想象着他发达以后的场景。 迷迷糊糊,他又睡了过去。 人虽然睡了,可大脑却在高速运转着。 良臣梦到了自己得道高升,他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猛的双腿一跃,立时飞上九重天。他在高空俯视众生,只觉自己是那么的高高在上。然而飞了没多久,他的身子却突然失去一切力量,笔直朝下掉落,然后重重摔下。 他不甘心,再次起飞,可这次,飞到两三人高的地方,就没法再上去,再一次摔倒在地。 一次,两次,无数次,魏良臣就这么梦着自己想飞而不得飞。 这不是美梦,也不是春梦,而是噩梦。 水珠依旧“滴答”的落着,似在为良臣计着时。 良臣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的扇动双手,却发现他的双手并没有变成翅膀。 他也不是在闹市之中,更不是在前世的学校楼顶,依旧,在黑漆漆的暗房中。 从地上抹了抹水,湿在自己脸上后,良臣不再胡思乱想,他静静的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良臣听到了钥匙的声音。 铁门被缓缓拉开,五个沉着脸的狱卒出现在良臣面前。 外面并没有阳光射入,但良臣知道,天亮了。 为首的狱卒拿了钥匙进去给良臣开了手链和脚镣,然后让他出去。 良臣也没问,活动了下酸痛难忍的手脚后,走到了外面。 “走。” 一个狱卒推了下良臣,几人将他押着走出大牢。 良臣以为自己是被牢头提审,不想,他被直接带到了县衙大堂。 ……….. 肃宁知县颜良一早就起床了,今天知府要来肃宁,他有很多事要忙。不但是他,今天县衙上上下下都注定要忙的不可开交。 上官下来巡视,搁哪个地方都是如此。再是做样子,只要上官满意,那便皆大欢喜。 颜良是江南人,中进士后是只身前来肃宁上任。任上第二年,家里给他送来个伺候的丫鬟。 这丫鬟是当初随颜良夫人一起嫁过来做通房的,不过因为颜良夫人看得紧,不愿丈夫有别的女人,所以这丫鬟几年了都不曾叫颜良碰过。 颜良夫人甚至想将这丫鬟嫁出去,要不是颜良一人在外任官,身边诸多不便,她又有腿疾,不便千里前来照顾夫君,恐怕这丫鬟这辈子也别想上老爷的床。 前年,颜良正式将这丫鬟纳做了妾,因为当时这丫鬟肚子已经大了,后来生了一个女儿。 颜良起来时,小妾还在熟睡,两岁大的女儿也睡得正香。颜良摸了摸小妾的胸脯,又去亲了亲女儿的小嘴,穿上衣服便去洗漱。 刚洗漱完,刑房的赵书吏却来禀报昨夜牢中发生伤人案,一个犯人的眼珠叫另一个犯人给抠瞎。 这可是严重的伤人罪行,颜良大怒,立时吩咐升堂。 大明律,杀人伤人案件,主官必须即刻提审,照律判处,不得怠慢。 故而哪怕今日知府大人要来,颜良也得把案子先审了,要不然叫人参一本,今年考评就得低了。 犯人被带上来时,颜良愣了下,侧脸去看赵书吏。 赵书吏忙道伤人的就是魏良臣。 颜良很是惊讶,因为这少年昨天他才叫人关进去,今儿却在牢中伤了人,这,未免太快了些。 “县尊,这少年劣迹斑斑…”赵书吏生怕县尊怀疑,忙添油加醋的将魏良臣的无赖子形象拨高不少。 “本县知道了。” 想到吴德正说过,这少年府试不过之后便与市井无赖子厮混,染得一身泼皮性子,还曾因偷马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断过腿,再加上赵书吏那般说辞,颜良已经主观认定魏良臣肯定是起衅伤人方。 惊堂木一拍,顿时三班差役喊起威武来。 “跪下!” 魏良臣老实跪倒在地。秀才见官不跪,他只是儒童,没有资格在县尊面前站着。他要胆敢不跪,杀威棒立时就打在他腿上。 刑房一人首先出面将事情原由禀于县尊,牢中又有人做证,均是指魏良臣不岔县尊教训,入狱之后恶意行凶伤人。 证人,很快一个个的被带上来,就是那四个同牢犯,所说和刑房上报的没有任何差错,甚至还补充了许多细节。 只是,良臣大哥良卿却是不曾被带来,不过依律,良卿的证词也不予采纳。 总之,所有人的证供都对良臣极其不利。 替胡三治眼的郎中也被带来了,将胡三的伤势说的极重。 到这会,魏良臣已是彻底息了心思。起先他还想着如何为自己辩解几句,将自己定性为正当防卫,可如今这上上下下清一色的口供,他能说什么? 证人都逞述完毕后,颜良拿起惊堂木一拍,大声问魏良臣:“你可认罪?” ............. 感谢杀鞑子的好哥、风隼鹰击两位大佬百元打赏。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千岁立枷(二更) “我…” 良臣本想说认罪,请求县尊念在他年幼份上予以轻判,可想到只要他认罪,那么这辈子便得背上罪犯的名声。 将来哪怕他二叔阔了,他魏良臣想要洗白自己混个国公侯爵的,难度都不小。并且,他这罪犯的污底也极容易遭到反二叔的那派人攻击,连累到二叔。 天启年间党争厉害,几派互斗,想要不倒,除了皇帝信任外,自身底子干净也十分重要。良臣可不想因为他这个罪犯侄儿,让二叔在东林的夹攻中处处为难。 思来想去,犹豫再三,魏良臣咬牙道:“学生不认罪!” “不认罪?”颜良冷哼一声,“事情已然明了,证人证供俱在,你还有何狡辩的?” “学生当时被牢中恶霸欺凌,性命危急,迫不得已自卫反击,失手伤人眼球,按律只当给付其家医药之资,不当收赎,更不应定学生罪名。” 明朝有没有正当防卫这一说,良臣不清楚,但无害人之意过失伤人,只需给付被伤之家医药之资,不需收监。 便是过失杀人,也顶多加付营葬费用,便是收监,也不过三五年。遇蒙赦宥,便可开释。若家里条件较好,给予死者家属足够赔偿,连监都不必收。 胡三只是瞎了一只眼球,人还好好活着,良臣自是从律法上找寻最利自己的一条来辩解。这还得感谢太祖洪武皇帝强制普法,历代子孙不敢不遵,才能使老魏家放了一本尘封多年的大明律。要不然,他魏良臣就是个穿越者也不顶事。 良臣着重强调的是自己无害人之意,并且强调先被狱霸欺凌,若此条被县尊采纳,那么,便意味着他仅需赔钱,不必获罪。若是县尊能够洞悉下情,说不定连赔钱都不需。 颜良听了魏良臣的辩解之词,不置可否,问赵书吏:“刑房对此有何意见?” 这让跪在那的良臣有些不解,后世看的书和电视上不都是说做官的身边都有师爷么,县官遇到不决之事或不明之事,便去询问师爷。 之所以如此,概因官员都是科举取士而来,只专精于八股,却不精刑律工法,因而各大衙门除了刑房由专业人员任职外,都配有通晓律法的师爷。 这些师爷是由主官私下募请,帮助自己处理刑名、钱粮、文牍等事,本身并无官职,但通常在衙门之中却是以主官亲信面目出现,权重各大公房之上。可以说,师爷就是主官的代言人,非亲信者不得为。 颜良身为一县之尊,遇事不问亲信师爷,反问刑房,这极易被下面小吏左右,非为官之道,故而良臣诧异,同时觉得自己太过倒霉。 若是颜良有师爷,这师爷和刑房牢中无直接利益关系,多少还能从律法公正角度出发,提醒颜良此案之中,作为凶手的魏良臣有难言之苦。 现在,事事问刑房,赵书吏能帮自己说话才怪。 良臣眉头皱在那,对赵书吏的意见一点也不乐观。 果然,赵书吏的回答干脆利落,刑房上下经过调查,可以证实魏良臣并非无心伤人,而是早有酝酿,故意伤人。同时,赵书吏肯定的告诉县尊,牢中绝无狱霸存在,此说完全是魏良臣为故意推卸罪责谎编。 “叭”的一声,颜良的惊堂木重重落下,看着魏良臣一脸厌恶:“你还有什么说的?” “我已将事实说出,只请县尊秉公执法,莫要冤枉学生便是。”良臣知道自己是案板上的肉了,看县尊这样,他说的多,便错的多,判的也越重。 刑房那边自有判词递上,见刑房的意见是杖八十,徒辽东十年,颜良觉得有点重,他虽然不满这少年,但也不会全信了刑房。 思虑片刻,颜良改了判词,却是杖六十,徒辽东五年。 “念你年幼无知,本县已是轻判,望你好自为之。”颜良说着就要拍木退堂。 魏良臣却昂首叫道:“学生不服此判,请求上诉!” “本县于你已是轻判,休要胡搅蛮缠!” 颜良很是生气,他都给予轻判了,这少年怎的还不知好歹。官评考绩,诉讼治案也是审核其一,若治下有越诉、上诉案件,对于颜良的吏部考评,肯定是不利的。 所谓越诉,自是越过本管衙门,往上一级递交诉状。上诉,是不服本管衙门判,往上一级递状请求重审。 不论是越诉还是上诉,都不是官员们乐意见到的。 “学生无罪,自是要上诉。”良臣不领县尊这个情,他咬定自己无罪。 颜良气极,重拍惊堂木,吩咐左右:“将犯人枷两日!” 枷两日便是给犯人戴上大枷,于衙门大门边上示众,性质和巡街游众差不多。那枷也极重,轻则三十余斤,重则百余斤,要是碰上个身体不好的戴了重枷,能叫活活枷死。 衙役们不由分说上前将良臣拖出去,取了个三十余斤重的大枷就给他套了上去,然后将他拉到衙门外。 良臣气得浑身直哆嗦,偏是咽不下这口气。 是,他伤人不假,可却是被欺凌在前,这县尊不亲自调查,只听下面说便发了判词,他要不上诉的话,就活活被这知县给坑了。 哪怕上诉结局一样,良臣也要上诉。 现在,恨就恨自己这身体的前主人太过坑人,留了个坏名声给他。 退堂后,颜良犹自生气,这时王主薄过来请示,说是知府车队马上就要到肃宁,请他带领城中士绅前去相迎。 “好,我这就去。” 颜良平复了下心情,路上问王主薄神童之事可问明白。 王主薄却道县学那里并无什么神童。颜良奇怪,说是不是乡下社学出的。 王主薄摇头道:“林教谕对各乡社学甚是了解,我去问过他,也说没有。” “那便怪了。” 颜良糊涂,治内没有什么神童,怎的知府却要过来见上一见的。 “也不管了,待陈大人过来,便是清楚。” 带着这份疑惑,颜良和王主薄赶到城门,那里已有数十位本地士绅侯着。 ………… 推荐《逆流1999》,化学工程师陆涛重回1999,小人物的奋斗过程。嗯,作者和我一样,喜欢写小人物。 第一百三十六章 魏良臣什么来头(三更) 肃宁县已经好久没来过上官巡察了,上一次还是前年同知过来。 这一回,听说知府大人亲来,城中士绅都是高兴,不劳衙门派人通传,就相约今日一起来城门恭迎了。 颜良对这些士绅也不敢多摆官架,因为这些人当中不乏有功名在身,且有几个还是致仕回乡的官员。其中在任官做的最大的是工部主事。 虽为父母,风评却重。 这风评也可称为官评,由地方士绅评定,广而播之。 官员多惧风评,因为官场上下盘根错节,稍有差错,便前程尽失。 风评甚佳者,可一步登天。 如那常熟知县杨涟,吏部举全国廉吏第一,尔今便入朝做了户科给事中。 吏部又是凭甚评了那杨涟全国第一? 还不是地方风评。 又有诸多官吏,治任一方,独断专裁,对士绅诸多刁难,结果风评恶劣,以致轻则丢官,重则入狱。 这风评,可捧人,可杀人。 换言之,得了地方士绅肯定的人,前途便光明。被地方士绅否定的人,官道便多坎坷。 颜良一外地人在肃宁任官,家中无后台,朝中无奥援,在任七年,迟迟不能挪窝,自是不敢再坏了风评,得罪地方士绅,要不然,恐一辈子都只在知县任上打转。 故,对一众士绅,颜良和颜悦色,竭力做出亲民姿态,与他们有说有笑。 不少士绅向颜良求个情,说道家中哪位至亲家中甚贫,唯靠田产过活,如今朝廷征地,大势所趋,不敢不从,但补偿方面县里是否酌情斟定。 对此,颜良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说道等忙完这段再做商议。 这就是做官的诀窍了。 众士绅心中有数,这位县尊,倒不是个狗官,但也不那么甘于清贫。 征地这事,又非圈定一处,统一规划,而由地方调整,这内中,可活动的地方便多了。 左右卖个人情,至于这人情值多少钱,众人心中自己去秤便是。 聊完征地的事,又有人提起知府大人要接见本县神童一事,问颜良是哪家子弟声名传进了知府耳中,让整个肃宁县脸上都有光。 颜良知道这些人消息灵通,笑道:“不瞒诸位,本县也很想知道我肃宁神童是谁,只是本县也不知。” “噢,县尊也不知?” 士绅们惊诧,有一人道:“莫非是潘学忠?” “潘学忠已是秀才,又入国子监,乃是俊杰,如何还是神童。”另有士绅认为不可能是潘家的那个宝,因为古往今来,能被称为神童的,多是未得功名的儒童。有了秀才功名,那叫才俊,不叫神童。 因为不知道是哪个神童,众士绅便自然而然的说起了他们眼中肃宁真正的才俊潘学忠起来。 “听潘家人说了,今届乡试,潘学忠要回乡赴考,看来,时隔多年,我肃宁总算要再出举人了。” 潘学忠是颜县主持县试时亲自录的第一名,又是提学点的案首,不但是他,陈知府那里也对潘学忠赞赏有加。这次潘学忠入国子监学习,便是颜良拍的板,将肃宁唯一的名额给了他。 要是这次潘学忠真的能乡试得中,会试有名,那对颜良而言,可是一桩大大的好事。吏部考评,钱粮刑名固然为重,教化方面更是重要。 每年有多少蒙生进学,又有多少考上秀才,县里有多少社学,用于教育方面的钱粮投入等等,都是考评的细节。 肃宁是穷县,不比江南湖广,只要能有学生考上举人,便是一笔政绩。风评再好,不升也得升了。 颜良相信以潘学忠的才华,乡试定能高中,心情大好之下,与士绅们谈论得自是轻松。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有差役过来禀报,说是知府车队马上就到。 颜良忙让王主薄安排好香案,带着一众士绅出了城门,翘首以盼。 除了他们,还有两三百名百姓扶老携幼的也在城门外等侯知府大人。他们,却是事后都可以到里正那里领钱的。 城内城外的主要大道都已被安排人打扫干净,一些地方因为过往车辆较多,灰尘较多,现在也是专人在那洒水。免得知府车队一路扬灰而来,那未免不美。 沧州知府姓陈,名伦,山西大同人,万历二十六年的二甲进士出身。曾在工部任主事,后任给事中,三年前出任沧州知府。 听说,陈伦京中有人照应,那人还是内廷司礼监的大珰。不出意外,这届沧州知府任满,陈伦有望出任三司,尔后入朝大小九卿衙门任职,将来出任督抚,不是无望。 跟内廷中人有染,换在从前,那是要受人诟病的,不过现在,倒也寻常。主要是因为自从冯保以后,内廷和外朝关系和睦,井水不犯河水。 陈伦有内廷大珰照应,在颜良和一众肃宁士绅眼里,那是福气,可不是什么奸人。其他人不说,就颜良自己,不也是因为给了宫中宝钞司监丞张炳面子,叫下面不征他家的地,结果被梨树村的一个愣头青骂做是狗官么。 “县尊,知府大人到了!” 王主薄叫了一声,众人随他看去,几辆马车沿官道缓缓驶来。前头开道的自是知府的仪仗。 “下官颜良恭迎陈大人!” 陈伦还没下车,颜良已经领着一帮士绅凑了上去。不远处,百姓开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颜良啊,不是叫人和你说了,我此来不要惊动百姓,你怎的还弄出这阵势来。”沧州知府陈伦从马车上下来,话是指责,脸上却是笑容。 颜良忙道:“百姓听说大人要来,都是争先恐后前来相迎,下官叫人劝他们回去也不听,也不好拂了百姓对大人的一番盛情,故而随他们去了。” “你啊….” 陈伦轻声一笑,拱手和一众士绅招呼,然后走到百姓那里,也不摆官架子,与几个老者攀谈起来,嘘寒问暖,十足的好官。 见时辰差不多了,颜良恭请陈伦入城。 路上,陈伦问颜良征地的事进展如何。颜良自是说一切都顺,丝毫不敢说有几个村的刁民闹事,更不敢说他抓人的事。 车快到县衙时,陈伦忽的对颜良道:“你们县的魏良臣是什么来头?怎的提督学政都帮他说话的?” …… 祝贺新贵公子2011成功晋级直殿监少监,成为百元打赏大佬。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就有点尴尬了(四更) 三十多斤重的木枷套在脖子上,还要照衙役的吩咐笔直的站在那,头顶上还有大太阳,良臣比较痛苦。 然而,相比身体上的痛苦,一帮围观的吃瓜群众给良臣带来的精神伤害,却更厉害。 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的感觉,饶是良臣觉得自己脸皮已经厚的不行,这会,也想找条缝钻进去了。 倘若都是大老爷们,良臣也无所谓。只是,人群中有小姑娘和小媳妇。 小孩子们伤自尊的童言更是让良臣只能用“童言无忌”来安慰自己。 努力了半天,他还是没法做到坦然面对人民群众的目光。 该死的衙役唯恐不够热闹,将锣鼓敲的“咣当”响,让那些原本只是路过的百姓也停下脚步,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热闹。 菜市场砍头,衙门前示众,还有一个妇人骑木驴,可是吃瓜群众最爱看的三件事。尤其是最后一桩,可惜,魏良臣是男的,要不然就有看头了。 被人指指点点真是不好受,边上差役们颠倒黑白,加油添醋的说辞更让良臣恨得想咬舌自尽。 他试图想冲人群解释什么,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良臣只能沉默下来,因为,他终于感受到了立枷的滋味了。 脖子沉得要死,双腿也好像灌铅般往下坠。 良臣多么想坐在地上,哪怕依旧跟只猴子一样被百姓围观,总好过站着受苦。 只是,他想,人家不想。 每当良臣有屁股朝下的举动,总有一个眼明手快的衙役拿棍子给他一下,然后他就会迅速做出反应,跳一下,再接着站。 良臣心里那个恨啊,前世那么多穿越小说,没见哪个作者这么死里虐主角的,他敢这样写,那是找扑,是跟钱过不去啊。 轮到自己当主角了,就什么都变了。 真是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裤子一提就不认人了。 我他娘的,是魏忠贤的亲侄子啊!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骨日天,我跟你没完!) ……… 良臣看到了他爹,挤在人群中,眼含泪花的看着自己。 魏进德根本不知道小儿子犯了这么大的事,昨天被撵出县衙后,他没有回乡,而是找了个桥洞住了一晚。 今天,他原是准备去求一位祖籍梨树村的士绅帮他向县尊说情,放他两个儿子出来。可不曾想,那士绅不在家,府上人说是去接知府大人了。 魏进德可不敢去城门那里找人,因为他害怕县尊看到他来气,再牵怒两个儿子。于是,他托人往村里报信,让女婿送点钱给他。 托人带信后,魏进德无处可去,便想到县衙这里等着,没想到,一来却看到小儿子被人套着个木枷立在那里示众。 父子连心,魏进德见不得小儿子吃苦,也不知道小儿子到底犯了哪条王法,县衙这么糟蹋他! 他想冲上去问个明白,可却被衙役给拦住了。 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在那受罪,魏进德真是伤心透顶,老泪纵横,满是污迹的袖子都叫泪水打湿了。 “爹,我没事,你不要哭了。”良臣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爹,只能努力做出一幅自己真没事的样子。 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脖子上的木枷总不会取下。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渐渐的有些站立不稳了。 “站好了,再敢晃,打断你狗腿!” 昨天被魏良臣打了一拳的宋捕头拿着棍子出现在良臣面前,他朝一直看着良臣的两个衙役打了个眼色,那两个衙役嘿嘿一笑回了衙门。 “县尊判我枷两日,可没说打断我腿。”良臣知道这捕头是来泄愤的,他都这地步了,也懒得再低三下气求对方不要折腾自己。 “我不打你,自有人会打你。”宋捕头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良臣一凛,知道不妙,他抬头警惕的朝人群中看去,逐一扫视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宋捕头见了,嘿嘿一笑:“怎么,怕了?” 良臣硬着头皮道:“我有什么好怕的。真要出了事,县尊不会饶了你们。”他已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宋捕头同情的看了眼良臣,微微摇头:“胡家人一时气愤,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关我们何事?” 良臣轻咬下嘴唇,心里有些慌。胡家人真要冲上来打断他腿,以他现在这模样,跑都跑不了。 “你小子要了人家胡三一只眼睛,人胡三要你一条腿,并不过份吧。” 宋捕头一大早就被胡家人围着,要他给个说法,这让他着实窝火。但这件事却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朝牢里打招呼,要胡三好生收拾魏良臣,又哪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劝走,但胡家人要打断魏良臣的腿,他却是没法拦着,相反还得配合。 “听起来,是不过份。”良臣眉头先是一皱,然后却舒缓下来,竟然笑了起来。 宋捕头一愣:“你还笑得出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左右都是打断腿,我不笑,难道还要哭不成?” “你小子有种,不过等会,你可别哭爹喊娘!”宋捕头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抬脚走到了一边,距离良臣所在大概四尺来远。 良臣知道,对方这是要给胡家人留出报仇的机会。视线中,维持秩序的几个差役也悄悄的往两边退去。 人群中,有几个青年沉着脸缓缓向前靠近。 眼看那几个青年就要走到人群最前面时,良臣忽的朝百姓喊道:“各位乡亲,请听我魏良臣一言!...小子今被人陷害,以致身陷囚笼,但我相信,老天爷终会还我公道。哪怕我被歹人打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围观百姓被魏良臣这番话说的一愣:怎么,还有冤情不成? 魏进德听了小儿子这话,更是泪流满面。 臭小子,多事! 宋捕头暗骂一声,朝那几个青年为首之人打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动手,要不然怕有麻烦。 那帮青年会意,从怀中、袖中、背后摸出铁棒在手,就要冲上前。 良臣知道躲不过去了,闭上眼睛,仰天长叹,疾声说道:“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与我何有哉!” 言毕,人群后方却一阵骚动,那几个青年一愣,慌忙将铁棒收好,不动声色的退回人群之中。 宋捕头看到来人,吓得也赶紧退到一边,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十数名官差将围观百姓分开,沧州知府陈伦在肃宁知县颜良的陪伴下走到魏良臣的面前。 “这,就是魏良臣?”陈伦一脸困惑,顶着木枷的魏良臣也是发愣。 颜良吱唔几声,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他便是魏良臣。” “喔…” 陈伦搓了搓手,事情,有点尴尬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年有为魏良臣 事情当然有点尴尬了。 神童太大了些。 长得也有点不中看,浑无半点神童样,和陈伦想象中至少差了一大截。 并且,这位神童还叫肃宁县立了枷,据说,犯了严重伤人罪。 陈伦很是头疼,他特意来肃宁为的就是用这神童和楚党那帮人拉上关系,并且,这神童的少年说他也看到了,确是值得传唱颂扬,更值得他堂堂知府过来见一见本人。 哪知,这神童除了长得不怎么样外,竟然这么事多。 颜良也头疼,他要是早知道知府大人说的神童就是那魏良臣,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人关进大牢里。 “事情,有点麻烦啊。”陈伦负着手,在厅里来回踱步。 “大人,有何麻烦?”颜良忐忑不安上前,“这魏良臣是个无赖子,在县中名声甚坏,上届府试都没能取中,是不是提督学政那边弄错了?” “弄错?”陈伦饶有深意的看了眼颜良,“你错,他都不会错。” “下官…” 难道真是我错了么? 颜良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隐约,他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一件蠢事。 “这魏良臣,可不是什么无赖子,乃是有大抱负之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仅这句,若流传出去,怕是你肃宁县风评彻底坏了。” “下官糊涂,还请大人教我。” 颜良再是嫌恶那魏良臣,也不得不承认,魏良臣在立枷时所诵那句,乃是绝句。这句一旦流传开,他颜良势必就成了妒忌打压才俊的小人,如此一来,风评大坏,前途恐怕都会就此止步。 天下间神童多的是,但能说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这等绝句的,一个也没有。 仅以此句看,魏良臣,少年有为一个评语是断然跑不掉的。 一个少年有为的儒童,怎么会是无赖子,伤人的犯人呢? 更重要的是,这魏良臣是提督学政赏识的神童,提督学政又是科道清流,他们一言能顶自己这等亲民官十句,倘若因此而记恨他小小肃宁县,休说前途了,弄不好都得锒铛入狱。 颜良不是狗官,但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他有点慌了,被言官盯上的滋味,他可不想尝试。 见颜良有点慌张,陈伦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此事还可挽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颜良办了蠢事不假,可他却能从中受益。毕竟好知府勇救少年郎的故事,可是天下人喜闻乐见的。 陈伦算盘打的精,单是过来称赞称赞魏良臣,帮他解决作保问题,固然是给了大面子给提督学政黄彦士,但凭此想和楚党攀上关系,被接纳其中却差得远。但是能帮魏良臣洗刷“冤屈”,性质就不同了。 他帮了魏良臣,黄彦士就得领他情,连带着楚党那边自是攀上关系。 陈伦可是在京中做过给事中的,深知朝廷眼下党争厉害,齐楚浙三党外加东林,各展手段,各施神通,甚至于首辅之位都成了这党争筹码。 想要做官,做大官,后台固然要有,跟对人更重要。 后台,陈伦有,不过却是内廷,这事心里有数就行,拿到台面上却是不行。 因而,跟对人便事关重要。 楚党这些年表现强劲,科道至少三分之一都是楚党中人。尔今,想要在朝堂之上立足,科道的言论至关重要。 凭借自己的资历和后台,再有楚党支持,用不了几年,陈伦自信绝对能入京为官。 念及于此,便打定主意要帮魏良臣翻案。 哪怕这魏良臣真是伤人罪犯,他也能替他把黑的说成白的。 因为,他是沧州知府。 正准备吩咐颜良重新彻查魏良臣伤人案,外面随从捧了一叠物品进来,说是魏良臣呈上的。 “噢?” 陈伦上前拿过那叠物品,发现是一张官帖和两张墨宝。 他以为这官帖是黄彦士给魏良臣的,但打开一看,却是“咯噔”一声,将官印和私印看了又看,确认不假后,不动声色合上官帖,随手揣进袖中。 转而再去拿那两张墨宝,打开一看,一张是提督学政黄彦士曾与他提到的少年说四段,另一张却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八字。 陈伦看过之后,示意颜良也看,笑道:“提督学政对魏良臣可看重的紧,你看这少年说如何?” 颜良看了之后,很是惊讶:“这…这真是魏良臣写的?” 陈伦微一点头,颜良只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这事,肯定是被刑房那帮人糊弄了,说不定那吴德正也骗了自己。这魏良臣,才华过人啊! 再看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颜良越看越是心惊,这魏良臣,不简单,不简单。 陈伦却让他看下面的落款。 “官应震是谁?”颜良一脸不解。 陈伦摇了摇头,没有告诉颜良官应震是谁,淡淡吩咐道:“魏良臣的案子须得马上重审,嗯,本府亲审。”心里则是打定主意,马上为魏良臣翻案。 “大人?”颜良怔在那里。 “怎么?”陈伦面带笑容的看着颜良。 颜良低下头:“下官这就去准备。” ………. 良臣这会不在牢中,被带回衙门后,就被送进了刑房的公房。 从赵书吏和宋捕头他们反差的态度来看,良臣相信刚才一脸愕然的看着自己的恐怕就是沧州知府陈伦了。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陈伦过来,当时就不应该将杨涟的绝句搬出来,直接来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多好。 不过,大材小用了。 还是等下次杀头时再装逼吧。 呸呸呸,没下次,绝对没下次了。 良臣将司礼监的官帖连同两张墨宝请刑房的人呈给知府大人,他相信知府见到之后,肯定会有所表示。至少,得还自己一个公道。 对此,良臣很有信心,因为刚才颜良的表情告诉他,这沧州知府肯定对他说过什么。结合提督学政写信给沧州一事,良臣猜测,这沧州知府肯定是冲自己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魏家老三要阔(二更) 到底是科道官,没想到黄彦士区区一个提督学政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堂堂五品的沧州知府亲自来肃宁一趟。 难道,我魏良臣,真的那么优秀? 良臣有点沾沾自喜,下意识的将知府大人亲来和自己的优秀挂上了钩。 想想,事实也是,要不是他太优秀,熊廷弼能高看他一眼,帮他开出介绍信,进而使他入了北直隶提督学政的眼,再间接牵出沧州知府来? 另外,也正是他太过优秀,才和侯巴儿、朱常洛做了道友,同样,也正是因为他太过优秀,那个近乎妖一般的死太监刘若愚才对他的小鸟念念不忘。 嗯,优秀是优秀了点,但似乎优秀的同时,老是走霉运的。 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优秀。 装逼遭雷劈,优秀遭人恨啊。 良臣有点小得意,殊不知人家沧州知府可不是单单冲他的优秀而来,而是冲自己的前程去的。 提督学政,不是区区二字可以形容的,因为黄彦士做的不是十三省的提督学政,而是北直隶的提督学政。南北直隶学政,级别要比十三省高出许多。 十三省的学政一般是由两京都察院监察御史出任,南北直隶的提督学政则是由两京的佥都御史出任。 黄彦士,便是北京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正四品。陈伦,沧州知府,正五品。 十三省的监察御史则是正七品。担任辽东巡按的熊廷弼亦是正七品。 表面上看,黄彦士不过比陈伦官大一品,但是,这一品的距离却是相当的遥远。 这,就是京官和地方官的区别。 黄彦士,随时可以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地方,陈伦,却不能。 吏部选任巡抚要员,也多是从都察院选调,非都察院出身,也要加授左右副都御史衔。 区区二字,用在陈伦这个沧州知府身上才是实在,他这正五品的知府,某种程度上还不如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只恨当年内廷那位力使的不到,否则他也不至于外放为官,由户科给事中调任都察院,才是升官捷径。现在,却是要多几年功夫了。 因而,北直提督学政黄彦士对陈伦而言,不但是上官,更是要官。再加上其是楚党骨干,谈不上有多少风骨的陈伦自是想办法结交。 魏良臣,只不过是人家结交黄彦士的一个阶梯,或者说一个道具而矣。 当然,良臣不会将自己当成是个道具,因为,这个事实太过打击人。 ………. 从被关进大牢起,良臣就没喝过水,见刑房的桌上有茶碗,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拿。 可是,良臣的手刚动,五六个人就冲了上来,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抢那只茶碗。 呃? 大家都渴了?别着急,慢慢来啊… 良臣怔怔的望着抢茶碗的众人,其中一个就是先前威胁要打断他腿的宋捕头。 “良臣兄弟渴了?” 宋捕头满脸堆笑,从其他人手中抢过茶碗,拎起茶壶倒满,又体贴的吹了吹,确保不烫嘴,才送到良臣面前。 这?… 良臣受宠若惊啊,到底是单位里的人,一个个都挺有眼力界的。 他们,这是知道他魏老三要阔了啊。 许是宋捕头他们的举动太过丢人,赵书吏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几个抢着给良臣倒水的刑房中人顿时自觉的退了出去。 宋捕头讪笑一声,他不想出去,他想和良臣兄弟友好的会谈,解决一下双方的分歧,争取达成共识,好携手并进,共创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然而,在赵书吏的目光威逼下,宋捕头还是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赵书吏的脸沉的厉害,一丛山羊胡粘在下巴上,看的良臣“咯噔”一下,暗道这老东西还想跟自己过不去么? 赵书吏压抑着呼吸,缓缓走到良臣面前,尔后轻轻坐下,大约那么三五秒后,他的老脸上突然挤出了笑容,一脸慈祥的看着良臣,和声问道:“良臣兄弟,你家和陈大人有亲?” “书办叫我小魏就行。”良臣可不想和这快入土的家伙做兄弟,他顿了一顿,摇了摇头:“我家和陈大人没亲。” “噢?”赵书吏的眼神很明确的告诉魏良臣,他不信。 良臣是实话实说,他和知府大人真没亲。至于赵书吏是信还是不信,他管不着。 “那,可是家里有哪位在府里做事?” 赵书吏认定魏家肯定有人在府里,要不然怎么知府大人会为他魏良臣而来。 外面都传魏良臣是什么神童,省里大人物都夸过,所以知府大人特意过来接见。这个说法,赵书吏是打死也不信的。 魏家小三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能不知道? 好吃懒做,无事生非,偷鸡摸狗的家伙,狗屁的神童! 只是,眼面前,知府大人却很看重这魏良臣,县尊那边也叫人递话来,要善待魏良臣。 因此,哪怕知道魏家小三的底细,赵书吏也得当成事来办。他很为难,真是为难,并且头疼,上头的风向变了,万一追究起来,他这刑房负责人是要倒霉的。毕竟,牢里的事情,不光彩。 唯今之计,也只有安抚这魏家小三,让他见好就收了。 斟酌了一番,赵书吏平声静气道:“牢中的事情或许是场误会,也许是我们弄错了,良臣兄弟真是无心伤人…到时陈大人问起来,还请良臣兄弟实话实说。” 良臣嗯了一声:“我一直是实话实说的。” 赵书吏滞了下,换在从前,他这般放低姿态说话,对方得谢他八辈祖宗,不劳他把话说明,就自觉领悟,哪像魏良臣这般,看着就不上道的。 然而,形势比人强。 赵书吏再拉不开脸面,也得把当事人给摆平,要不然闹到知府大人那里,说出些不好的事情来,他铁定是要倒霉的。 “我们刚刚将你大哥放出来了,你爹那里我们也专人照顾着。老夫觉得,你大哥为人不错,忠厚老实,是个人材,所以老夫打算跟县尊说道一下,叫你大哥在六房做个事,你看如何?” “我也觉得我大哥人不错。” 良臣缓缓点头,然后,然后就没下文了。 第一百四十章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三更) 这是一场交易,赤果果的交易。 赵书吏以给大哥弄份工作为条件,换取魏良臣识趣,尽量将事情往小了说。 这样一来,大家都好。 左右,一场误会而矣。 你魏良臣也没少块肉,掉块皮,见好就收,得点实惠,这事便过去吧。 自古以来,衙门里的饭碗可都是吃香的活。 赵书吏许诺给大哥良卿弄个差事,不管塞哪房,走出来都是有面子的,也算是个镶铁的饭碗。 或许,不用良臣奋发,大哥就能提前娶个寡妇进门,尝一尝女人的滋味。 只是,良臣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了。因为,他觉得这种事情可以谈,没必要真的撕破脸皮斗到底,那对谁都不好。不过,既然可以谈,当然要尽量争取更多的好处。 不多要点,也对不住二叔。 九千岁的两个大侄儿,能这么叫人白整了么。 再者,难得知府都来了,有这么一张虎皮在这,良臣不借势,也是对不住人家知府老爷大老远的来一趟。 辛苦钱,总得良臣替知府老爷代收了吧。 但是这种话不能良臣自个提,得让对方主动提。他自己提要求,容易被人看穿底线,不利于谈判。 所以,他没吭声。 至于底线是什么,良臣也没有。反正,县里让他满意就行。 “良臣兄弟,你也算是见个世面的,当知道六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夫也不敢打包票,县尊那里就一定松口呢。”赵书吏老来成精,当然也不会主动退让。他这话听着是诉苦,实际却是威胁。 良臣依旧是“嗯”了一声,什么也不说。 他的确是见过世面的,在家里混的这两年,县里上下也摸得门清。六房中人,不管哪一个,干什么的,出来都是叫人巴结的主。便是不巴结,也没谁敢得罪。为啥,因为人家是公门中人。就算是个看大门的,那也是衙门里的人! 六房,一个萝卜一个坑也是事实,好差事,有油水的都叫士绅们给承包了,不少岗位还是父子世袭,爷死孙继的。 大明朝皇权不下乡,地方治理靠知县一人肯定管不过来,这六房的设置和地方里正、乡老便是朝廷放给士绅们的骨头。 多少人想进六房而不得门路,现在赵书吏答应把大哥弄进来,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他大哥良卿可是大字不识一个。 然而,正因为大哥不识字,所以良臣才不能就这么答应,因为他敢确定赵书吏帮大哥弄的差事绝对是没什么油水的,估计多半就是跟着下乡跑跑腿之类的活计。 这,当然不能让良臣满意。 他不松口,坚决不松口。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赵书吏见魏良臣不为所动,不由暗骂一句,然后面上轻笑一声,道:“良臣啊,你看,这件事县里是做的不对,对不住你,但谁也不想这样…老夫也听说了,你家条件差,大哥都二十几了也没讨着媳妇,这回他若是能进衙门当差,指不定就能讨上媳妇。到时候说不得老夫还得去讨杯喜酒喝…你看,这事咱们是不是就这样定了?” 良臣也是暗骂一声,这老狐狸把自己家摸的一清二楚,换着花样逼自己松口。他想了想,一脸气愤道:“书办的好意我领了,可我跟大哥在牢里可是叫人欺负的惨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你放心,这件事老夫一定给你个交待。” 这件事,赵书吏爽快应承下来,胡三瞎了眼睛,自是犯不着再跟他算账,牢里另外几个家伙,挨个打板子,总是对得住你魏良臣了吧。 你魏良臣要是还不满意,可就是真不识抬举了。说一千道一万,伤人眼珠的可是你小子。 赵书吏连出气的条件都答应了,良臣倒也愣了下,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家的地叫县里给征了,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赵书吏眉头皱了下,道:“户房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不征你家的,如何?” 一连几个条件对方都应了,还不征自家的地,良臣一时也不知道还要提什么条件,可又不甘心就这么答应下来,便道:“我再想想,行吧?” 窗外有人朝赵书吏招手示意,赵书吏见了,点了点头对良臣道:“好,你再想想,我出去一下。” “书办你忙你的。”良臣将空了的茶碗放回桌上,偷偷朝外看了看,发现来的是主薄。 王主薄等赵书吏出来后,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他:“魏良臣谈妥了?” “还没,”赵书吏朝屋里看了眼,苦笑一声,“这小子滑头的很,想借着这事敲县里一笔。” “钱能解决的,就不是事,你赶紧,有什么先答应下来,为难的,我和县尊说。”王主薄又告诉赵书吏,知府大人要亲审魏良臣伤人一案,已命人去将胡三带来。 “陈大人要亲审?”赵书吏愣了一下。 王主薄道:“知府大人对这小子好像很看重,县尊交待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解决好,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差子。” 赵书吏忙请王主薄回禀县尊,魏良臣这边,他保证不出差子。 王主薄不放心,叫他赶紧进屋劝说魏良臣,自己则亲自到牢里去交待那几个犯人。胡三那边,带过来后,王主薄也得亲自出面叫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上上下下环节,都能做到万无一失,如此,才能叫县尊满意,叫府尊满意。 回到刑房,赵书吏很是热情的给良臣倒了水,坐下问道:“怎么样,良臣兄弟,可决定了?” “书办,我想了想,我和大哥都受了伤,我爹也叫人打了,这医药费总得给些吧,我父子三人都受了伤,农活也干不了,县里是不是能给贴补些银钱,我家也好叫个工。另外,我这准备府试的,被这事一耽搁….”赵书吏出去时,良臣已是想好条件了,这会直接开列。 赵书吏不待良臣把话说完,打断他,直接问道:“行了,你说吧,要多少钱。” “这…” 良臣一脸迟疑状,在那做出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最后,给了五十两的数目。 五十两可不少,能买好几亩上等水田。 奈何,明知魏良臣是要借知府的虎威敲县里的竹杠,赵书吏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只是,他道:“钱,老夫代表县里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不能反悔。等会知府大人要重审你伤人案,到时,你什么都不用说,明白吗?” “明白!” 良臣一脸感激的样子,小鬼难缠,他没有功名在身,眼下是靠了知府的虎皮,可这知府总不能天天在肃宁吧。 所以,做人还是得低调些,要将赵书吏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等自己腰杆子硬了之后,才能和他们秋后算账。 赵书吏上午过堂时的嘴脸,良臣可没忘,还有那吴德正,这些,他回头都得记下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甲等第一(四更) 和赵书吏达成一致后,双方愉快的从刑房走出,一直等着的宋捕头看到赵书吏脸上洋溢的笑容,一颗心也是踏实下去。 很快,良臣被再次带到了大堂上。 上午主审的县尊颜良已然在堂下听审,主审的换成了胸前绣着熊图案的知府陈伦。 没了三班差役的威武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注视的目光。 虽说知道这位府尊老爷是自己的虎皮,向着自己,但是良臣还是老老实实的上前,准备跪下。 陈伦拍了拍惊堂木,问道:“堂下可是魏良臣?” “正是学生!”良臣恭声道。 “你乃读书人,本府免你下跪。”陈伦很是赏识的看了眼魏良臣,视线落在听审的颜良脸上,“肃宁县以为如何?” 见官不跪是有功名的特权,魏良臣不过是个儒童,哪能享受这权利。只是知府大人发话了,颜良哪敢有意见。 “那,便审吧?” 陈伦笑着一拍惊堂木,命将伤者及一干人者带上堂来。很快,胡三和牢中那几个犯人就被带上大堂。 胡三的眼睛上用布蒙着,布上有血迹渗出,看着很是可怖。这让良臣竟是起了些许愧疚之心,但想那时被胡三教训时受的苦楚,尤其是那叫人窒息的可怕,这些许愧疚立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从来是一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之人。 现时不报,只因报不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小本本。 …….. 胡三显是被吩咐过什么,入堂之后,很是老实的低下脑袋,既不敢看堂上官,也不敢看魏良臣。 不像其他苦主一样,上堂之后就大声喊冤,然后痛骂凶手。 那四个做证的犯人也一个个变了模样,其中两个还对良臣挤出了点笑容,和上午判若两人。 见状,良臣自是有数,他们,肯定是被刑房的人“教育”过了。 陈伦按例说了一番,强调律法严明和公证性,然后让证人陈述。 “回大老爷话,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最先做证的犯人所述,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良臣是信了。 这犯人说的是,魏良臣入狱之后,看到胡三欺压同室另一犯人,其他人敢怒不敢言,于是魏良臣铤身而出,痛斥胡三。于是遭到胡三毒打,被其按在地上掐住脖子,为自保,魏良臣情急之下伤了胡三的眼珠。 接下来三个犯人的证言一模一样,皆称魏良臣是被胡三毒打在前,生命垂危,为求活命方才伤了胡三眼睛。 同时,他们着重强调了魏良臣是如何抱打不平,铤身而出,朗朗千言,令得胡三既羞又恼,终下毒手。 为了让证言更具可信性,一个犯人还掀起身上的伤疤展示,指称这些伤都是胡三在牢中殴打所致。 真是禽兽! 良臣看了眼那犯人身上的伤势,痛骂一声。那伤,看着至少八成新。 再看那胡三,好像木头一样,对这些人的痛骂和指责充耳不闻,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争辨也没用,还是平时他真是这么对“室友”的。 坐在那听审的颜良嘴歪了又歪,他很想站出来痛骂这些家伙,因为他们说的和上午完全不同。 可,最终,他没敢站起来。 风向,变了。 这魏良臣,上面有人啊。 证人陈述完毕,陈伦一拍惊堂木,怒喝一声:“胡三,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回…回大人话…小的,小的知错了!”胡三很悲愤,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说的是真的。 陈伦冷笑一声,再次看向颜良:“肃宁县,事情已然明了,按律当如何判?” 颜良暗叹一声,起身拱手道:“大人,按律,胡三伤人在前,魏良臣乃见义勇为,过失伤人,故不需收监,责其给付胡三药资即可。” 陈伦点了点头,看向魏良臣:“你可服判?” “学生服判!” 良臣当然服判,傻子也看得出这堂上官全然偏着自己了。给些药费,也是常理,毕竟人胡三瞎了眼睛。县里给的五十两,分他胡三三五两就是。 “胡三,你如何说?” “小的服判。” “既然如此,本府宣判,魏良臣无害人之意过失伤人,不需收监,判赔胡三药费千文。”顿了一顿,陈伦又道:“胡三身为服法之人,却于狱中行凶伤人,致使纠纷,本应重判。念其态度老实,又无恶迹,责杖三十,监期延长三月。” “我…” 胡三心里真是憋屈,眼睛瞎了一只不算,仅得千文药费,还得被打三十杖,多关三月,真是有冤无处说去。 陈伦命文房写下判词,宣布退堂。自始至终,都未提及魏良臣是如何被下狱的。魏良臣也不会蠢到要求知府大人再给自己向知县老爷讨个公道。 有些事,心照不宣了。 退堂之后,陈伦特意让人将良臣带过来,先是将那两张墨宝还给他,只字不提那张司礼官帖和提督学政书信于他的事,只关切的问良臣于狱中可曾受了伤,要不要紧之类。 言语之间,满满都是爱。 “学生还好,只些许皮外伤,不打紧,休养一阵,便无事了。”良臣识趣的配合,将脖子上被木枷勒出的印痕“不经意”的展示给陈伦看。 一边的知县颜良见了,有些尴尬。 让颜良吃惊的一幕发生了,陈伦竟然拍了拍魏良臣,轻叹一声,然后难过的说了句:“都怪我,来迟了,叫你受罪了。” 唔… 这下,魏良臣也无语了。府尊大人这句话,透着的不仅仅是爱了,还带着无限的基情。 他打了个寒颤,难道这位知府大人也惦记自己的小鸟了。 正发愣时,知府大人低声问了句:“金公公可好?” “好,他老人家身子好的很。”良臣是硬着头皮说的这句,因为他不认识金公公。 “这就好。”陈伦轻轻点头,一脸惆怅,“说起来,我也好几年没见过干爹了。” 良臣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这茬,说多了,他可是会露馅的。 似乎,宋献策又给他埋了个钉子。 好在,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陈伦没有与良臣再多说他干爹、司礼秉笔太监金忠的事,而是告诉良臣,他亲自为良臣作保,下月良臣尽可放心去府城参加府试。 “多谢大人!”良臣连忙感激道。 “不用谢我。”陈伦笑着摆了摆手,也不在意颜良就在边上,很是笃定道:“以你的才华,我不录你为甲等第一,岂不是叫人笑我有眼无珠?” 喔? 良臣眼睛都快眯到一起了,这可是你说的。 ......... 天可怜见,屁都不会的小千岁怎么拿甲等第一? 马爸爸马上就要吸你们血了,你们不如也给我献点爱心吧。 千元百元不指望,十元一元也是爱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里有点逼数了 童生试第一名叫“案首”,乡试第一名叫“解元”,会试第一名叫“会员”,殿试第一名叫“状元”。 解元、会元、状元,民间俗称“大三元”。 县试、府试、院试皆为第一者,称“小三元”。 不过,只院试第一才能称“案首”,余者只称甲等第一。 通常,县试、府试、院试都只录五十人,其中甲等十人,剩下的皆为乙等。 能做出少年说,又能随口诵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再有提督学政赞许,便是没有干爹的官帖,陈伦也会定魏良臣为甲等第一。 否则,他自己都会骂自己有眼无珠。 这还不提官应震也给魏良臣题了字,这是何等的欣赏看重,才能叫官应震下笔落印? 一个提督学政黄彦士的份量就足以让陈伦掂量,况那官应震呢。 别看官应震只是户科给事中,区区七品官,可黄彦士都唯他马首是瞻,因为这个七品给事中就是当朝楚党的幕后首脑。 提起官应震,陈伦是发自肺腑的佩服,此人任给事中九年,前后上奏有关人才、国本、礼仪、奢俭、宦竖、朋党等二百余疏,皇帝都赞他敢于直言进谏。 官应震最出风头的便是去年朝议增加赋税,他以一己之力力争减楚赋三十余万,向来和外朝不对付的皇帝竟然采纳了官应震谏言,下旨减楚赋。 经此一谏,官应震声名鹊起,赫然已是楚党中坚、幕后首脑,率领楚党与齐、浙二党一同与东林对鼎而峙。 官应震对于楚党的意义便如顾宪成对东林的意义,虽然东林党明面上的魁首是当朝首辅叶向高,可天下人谁不知,东林党的真正主事是无锡那位自称“草民”的顾宪成。 这官应震,便是楚党的顾宪成。 位卑而权重,人微而言厉。 自古以来,未有如此现象。 陈伦想要加入楚党,官应震的意见至关重要。 仅此一条,区区一个府试甲等第一,又有何舍不得的呢。 陈伦觉得,他不过是锦上添花,因为,主持院试的黄彦士肯定会点魏良臣为案首,如此一来,虽然魏良臣不是小三元,可也足以声名远扬了。 楚党为何看重魏良臣,陈伦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卖了楚党的面子,帮了他们的大忙。楚党若不回报于他,便是没有道义。 至于干爹为何给魏良臣自己的官帖,之前又为何不给自己书信说明,陈伦倒是有点困惑。 莫非,干爹站在了楚党那边? 想到朝中党争形势一日比一日激烈,陈伦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东林党往内廷插手过深,听说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交往过深,又有若干大珰和东林有瓜葛,陈矩的弟弟陈万策就曾在东林党人邹元标开办的书院上过学。 有人的地方就有党争,陈伦知道其干爹金忠当年进宫时拜的是太监张宏名下,张宏是接替冯保出任司礼掌印太监的大珰,此人和东林党的顾宪诚最是不对付。 当年“三王并封”事件,张宏秉承皇帝旨意极力推动,最后虽然因为外朝公议不得行,但却和上疏反对的顾宪成等人结下梁子。 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事件给了内廷机会,在张宏等内廷大珰的进言下,顾宪成等人终于被罢官。 金忠是张宏名下太监,张宏虽死,衣钵却在,自是不可能和东林党走到一块。并且,金忠是亲贵妃派的。 现任掌印陈矩和东林党眉来眼去,东林党又是皇长子党,金忠等贵妃党的大珰自是要和外朝反对东林的官员结盟,如此才能自保。 陈伦越想越对,看魏良臣的眼神也是越来越亲切,毫不讳言的当着下属的面明许魏良臣府试甲等第一。 他一点也不忌讳,因为他相信魏良臣的才华,相信楚党那帮人不会看走眼,也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殊不知,他们个个才是有眼无珠。 眼面前的少年正如肃宁刑房赵书吏所想,根本就是个大草包。 那些“惊人之语”不过是魏良臣盗版而来,就这,也不过记得几条。偶作惊人之语还可,常作,要他命呢。 八股,略懂。 略懂,换个说法就是不懂。 一个科举基础都没有的家伙,还想考甲等第一? 放在早前,谁要这么要求魏良臣,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他娘的这是为难我胖虎啊! 现在,他的心里有了逼数了。 堂堂沧州知府当着下属面说了,必录自己为甲等第一,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呢。 回家,该吃吃,该喝喝,到点去考场走一遭便是。 你知府大老爷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 良臣高高兴兴的带着他爹和大哥回了梨树村,坐的是县里的公车。 毫无负担,一身轻松。 他觉得,自己的锦绣前程已然开启。 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后世相声里的那个张好古大少爷,连升三级,旷古奇谈啊。 还好,二叔还不是九千岁,将来真要有这个小子,怎么也不能让他蒙了去。 赵书吏没有食言,良臣过堂时,他已经给良卿办好了差事,却是塞在工房帮闲。 这帮闲可不是乡下农忙的长短工,而是公家身份的跑腿活计。一月领一两三钱,逢年过节还有节包。 当然,每回乡下公办,多少也能有一点油水。一块肉也好,几斤油也好,多少不等,总不会空手而回。 这叫规矩,不劳人操心,下面的里正们早早就备好的,看人给。 许是过堂时,府尊对魏良臣的态度,赵书吏各方面都想的周到。特意给了大哥良卿一月假,这一月还照样给钱。 良卿在知道自己能进六房当差,那真是如天下掉个馅饼砸中般,先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然后是喜得合不拢嘴。 不过,也真是天性老实人,良卿喜完之后却是一脸忧虑的对赵书吏他们说道,他不识字,什么都不会,还是莫要到县里了,免得给衙门添麻烦。 赵书吏他们当然不会就这么收了事先的承诺,笑着说不懂不要紧,慢慢学。不识字也不打紧,只要有心就行。 看大哥在那对赵书吏他们点头哈腰,恭敬的不得了,良臣撇了撇嘴,真是人都有不堪的过去,任谁能想到就这老实憨厚,怕官要死的大哥,日后会是个国公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爹啊,老二当公公了咧! 不要再说我水了,本书的风格就是一点一滴的描写小千岁波澜壮阔的一生,一步一个脚印的推进剧情,直至让小千岁身上笼罩灿灿金光的逼格,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每一章,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与历史有关的人物、情节,都是骨头思虑再三,翻遍史料用心写出来的! 如果这样都叫水,我也无话可说。 ........ 同样,任谁能想到他魏良臣其实是个大草包,可这大草包日后会是小千岁呢。 老爹到现在还懵着,因为他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很被县里看重,听说府尊都亲自接见了他。现在大儿子也突然得了个公房的差事,刑房的赵书吏还将一个装了银钱的布袋交给小儿子,对他这个当爹的也客气的不得了,一口一个“老魏”叫着。 这一切,让老实巴交的魏进德如在梦中。 马车驰出好远之后,他才清醒过来,看着小儿子,低声问他:“你二叔是不是在宫里当了公公?” 呃? 良臣没想到老爹的脑洞这么大,不过他这样想也好,省得自己再胡编乱造,于是点头道:“二叔现在可好咧,在小爷身边伺候皇长子呢。” “噢,在小爷身边伺候啊?!”魏进德当然知道小爷就是太子,喜笑颜开,“那好,那就好。” 在最朴实的人心目中,能在太子身边当差,那肯定是最好的差事,是祖坟冒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村里的张炳都不是在小爷身边当差,县里都能卖面子不征他家的地,自家老二在太子身边当差,县里当然更要给面子了。 看来老二真是干的不错,连知府老爷都过来帮自家,魏进德越想越是高兴,恨不得马上回乡提段纸钱到祖坟上告慰一下先人。 列祖列宗,爹啊,你们看到没,老二进忠如今都当公公了吆!可出息了咧!.... 良臣当然不会告诉他爹,那个小爷混得还不如他呢。趁着他爹高兴,良臣大致说了下自己如何找到二叔,二叔对他的到来又是如何高兴,又是如何思念家里,思念兄长。 “他想我咧,他想我这哥哥咧。我对不住他,这么多年,我对不住他...” 魏进德鼻子突然一酸,竟是掉了眼泪。良臣忙安慰他,良卿也劝,兄弟俩好一阵劝,才把当爹的眼泪给止住了。 擦了一把眼泪后,魏进德吩咐良臣:“回家之后,你得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大姐。” “噢。” 良臣点了点头,他明白爹的意思,二叔现在是宫中的公公,府里县里都给他老魏家面子,你杨家难道还不对大姐好一点。 想到大姐在杨家过的不舒心,上次杨六奇过来对他兄弟俩的冷淡样子,良臣不由暗哼一声,他很想看看等将来二叔真的阔了时,杨家人的嘴脸是何模样。 不过眼下,借着知府的虎皮,到杨家溜上一圈,或许也能让杨家人对大姐重视起来。至少,不能再随便拿她当佣人般使唤。 良臣又将县里不征自家地的事说了下,魏进德听了当然更是欢喜,转念却又觉不妥,因为他想自己的地不征了,可村里人还在联名和县里抗争,他家要是退了出来,岂不是叫人戳脊梁骨。 良臣没想到他爹还念着那帮人,正想说自家过自家的,莫去理会别人,大哥良卿却呸了一声,说那帮人不是东西,早就得了县里好处,把他们给卖了。 魏进德听了,怔了半响,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事。 半道,一辆牛车急匆匆的迎面而来。良卿眼尖,一眼看到赶车的是妹夫王有福,连忙挥手叫了起来。 良臣自是识得这个亲姐夫,这姐夫名字起的忒是俗气,兄弟四人分别叫有福、有寿、有财、有运。 福寿财运,听听,多喜庆。 “爹!” 王有福看到对面过来的马车上坐着的竟是丈人一家,呆了一下,慌忙停下牛车跑了过来。 “爹,你们...出来了?我接到信,就跟人...跟人借了牛车往城里赶了...” 王有福说话不是太伶俐,还有点结巴,要不是看在他人老的份上,良臣他爹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良臣听了半天,明白过来,原来是他爹见兄弟俩都进了大牢,吓得叫人捎信回村里让女婿带钱来帮着想办法。于是,这位说话不利索的亲姐夫就带着家里仅有的二两多银子借了牛车过来了。 到底是亲女婿,良臣心想,换杨六奇,怕是问都不问。 “爹,你可不知道,自打你们叫县里抓去后,大兰子就急坏了,可我们又没门路,不知道求谁...”王有福说着丈人被抓后,他和大兰子是怎么慌的神。 “唉,倒把兰子吓着了,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没事了。” 魏进德让王有福赶着牛车跟他们一起回去,王有福忙应了,跑回去掉了牛车跟在马车后面。 赶马车的是县里的人,良臣叫他慢些,毕竟牛车比马车慢。因为知道这魏家老三现在了不得,赶车的可不敢不答应。 提起自家那亲姐姐的名字,良臣就有点来气,不是气姐姐,而是气他爹没学问。 都知道提块猪肉请先生给儿子起个好名字,怎的就不舍得给女儿也起个中听的名字。 魏大兰? 这名字,和王有福一样,也是没学问啊。 不过再想二叔给大姐起的名字**花,良臣还能说什么。 农村人起名,能有什么讲究。 就后世,不是遍地的艳子、兰子、芳芳、花花什么的么。 响晚的时候,爷四个总算到了村口,村里人看到魏家爷三回来,一个个都是很意外。尤其是看良臣,活见鬼似的。 因为,替良臣他爹捎口音的村民嘴巴大,把良臣叫县里也抓了的事情都说了,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最后,都演变成魏家小三叫县尊活活打死了。 见天色已晚,王有福怕老婆担心,便跟魏进德说先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大兰。魏进德也怕女儿急坏,也没留女婿留下吃饭,让他赶紧回。 到村里时,社学那边吹吹打打,哭丧声音传得老远。 魏进德愣了下:“这是谁家老人了?” 良臣朝社学看了眼,道:“爹,社学吴夫子老掉了。” “啊?”魏进德一听,忙对良臣道:“那你赶紧去买段纸给夫子磕个头。” 良臣却摇头道:“我不去。” “昨了?”魏进德一脸不快,“吴夫子可是你老师咧。” “吴德正不是个东西。” 良臣哼了一声,早先他是想去给吴夫子磕个头,可吴德正是怎么对他父子的? “夫子是夫子,他儿子是他儿子,你莫要浑在一块说。赶紧去,省得叫人家说我们老魏家没规矩。” 魏进德却是不同意儿子的看法,哪怕他也对吴德正十分不满,可尊师重道的道理,他明白的很。 老爹非让自己去,良臣无奈,只得到村口卖杂货的小铺子买了纸钱,提着往社学那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为什么不能来? 村口这家杂货铺可是梨树村的能人宋二家开的,不过说是杂货铺,能卖的东西少得可怜。大抵也就是油盐酱醋,还有些糖块,纸张什么。不像后世,日用百货,样样齐全。 一段纸钱不贵,七个铜板而矣。 在宋二家媳妇惊诧的目光中,良臣付了钱,提着纸钱慢腾腾的去社学。 因吴夫子去世,社学这两天停了课,特地将地方腾出来供吴家治丧。 里正和乡老都在吴家,里正帮着安排席面等事,乡老则是忙着填葬单。 别小看了这安排席面和填葬单,这两样事情可是里正和乡老的特权,一般人都不能干。 就好像后世农村,谁家办事了,都得把村干部请来吃一顿。 这顿饭,便是村干部的特权。同理,排席面和填葬单也是里正乡老的特权。 良臣到社学后,就见里外不少人,吴家的几个男丁正在大门外招呼客人。有什么重要人物过来,如舅爷、表爷之类的,孝子吴德正还得迎上来,磕个头,将人请进去。 梨树村就姓吴的最多,吴夫子又是村里的先生,他儿子还是县里的书办,场面自然小不了。 “良臣啊?” 吴德全看到了拎着纸钱的魏良臣,叫了他一声。良臣忙上前将纸钱递给他,然后说进去给夫子磕个头。 自打伯父去世后,吴德全就忙得不可开交,一直都在社学,所以不知道魏良臣进大牢又出来的事,只以为良臣将爹和大哥保回来,特意来给夫子磕个头。所以没说什么,点头让良臣进去。 良臣进了社学后,就听几个妇人在嚎哭。远远看了眼,是吴德正的媳妇还有几个侄媳妇。 吴德正的媳妇是县里林教谕的女儿,叫林桂芬,三十岁,给吴德正生了两儿子一女儿,长得倒有几分姿色。 记得两三年前,良臣还在社学上课时,就曾偷偷看过回家做月子的林桂芬,当时只觉能娶这女人做媳妇,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也算是,青春期的一个遐想了。 林桂芬和几个妯娌在那哭着,听着不假,可良臣总觉得也不太真。毕竟,只是媳妇和侄媳妇,能有多少伤心的。 良臣四下扫了眼,没看到吴秀芝,想来这小娘皮许是哭得狠了,歇着了吧。 二弟吴德义还没回来,吴德正这个老大上午赶回家后,便匆忙披麻戴孝。乡下的规矩,孝子是不用干活做事的,只需陪着客人磕头,什么事都由叔伯兄弟们去做。 不过,吴德正是六房的书办,场面上的人,很多来吊唁吴夫子的客人是冲着他的书办身份来,加上县里也有不少同僚过来,所以吴德正必须要亲自接待招呼。 灵前,陪客人磕头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十三岁的吴清泉和十一岁的吴清灵。 社学院子里搭了大棚子,唢呐队就在棚子里吹吹打打。 这帮人也是有眼力界的,看人吹打。 有身份的,或是吴家人亲自陪着来的,那肯定是重要的亲朋,这吹打的自是卖力。 一般人过来,左右邻居什么的,看一眼,兴致好吹上一段,没兴致,就坐在那闲聊。 良臣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年纪小,加上又是一个人过来,人唢呐队的自然不可能当他是什么重要“来宾”。 良臣也不以为意,到灵前看了眼闭目睡在高脚铺上的吴夫子,唏嘘了一下,屈膝跪在地上的草席上磕了三个头。 吴清泉陪着磕的,吴清灵则没动,这孩子还小,很多事情不懂。 磕完头后,良臣就准备回家。 转过身来时,却看到被几个吴家妇人搀扶着的吴秀芝。 这小娘皮真是伤心过度了,眼眶子通红,一身素服在身,看着无比憔悴。 吴秀芝娘走的早,吴夫子可以说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三个儿女,十分的不容易,尤其是小女儿,当真是视若掌上名珠。 现在吴夫子就这么去了,吴秀芝能不伤心? 大哥回来前,吴秀芝都晕过去两次,着实吓坏了一帮婶子。 回了神,歇了片刻,吴秀芝还要去给爹烧些纸钱,婶子们拦不住,便扶着她出来了。 吴秀芝看到了魏良臣,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径直走到两个侄儿那边,一张张的叠着纸钱放在锅里烧。 良臣看了一会,轻叹一声离开。走到大门,看到吴德正陪着几人正往里走。 “上次我还和你爹一块喝茶的,原是说好年底把两家亲事给办了,哪知道,你爹竟然就这么走了。” 来人是潘员外,潘学忠的爹,吴秀芝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潘员外是刚从府里回来的,一到家就听说吴夫子过世,连忙到梨树村来吊唁。 “学忠在京里呢,肯定是赶不回来了。我叫人带信给他了,怎么也让他跟监里告个假,六七赶回来。” 听潘员外的意思,像是要他儿子赶在吴夫子“六七”时回来。 从死者卒日算起,每隔七天就要举行一次烧纸祭奠,共有7次,俗谓“烧七”。一般是“三七”、“六七”比较重要,后者那天,亲朋好友都要送来些纸、烛,丧家也要大办宴席。过了“六七”,丧事便基本算是结束。最后一个尾七,家里人再烧些纸钱,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便行。 “学业重要,乡试在即,还是要学忠不要回来了,一来一回耽搁好多天,误了学业,可不了得。” 吴德正和潘员外正说着,没注意到前面站着的魏良臣,冷不丁就撞了上去。一看是魏良臣,吴德正着实吃惊不小,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吴德正真是很诧异,因为这魏良臣不是叫县尊关进大牢了么。 “我为什么不能来?”良臣没好气的说了句,要不是看在吴夫子面上,他都忍不住要骂对方几句。 “贤侄,他是?” 潘员外有些奇怪:这哪家的后生,怎的这么不懂规矩,和“孝子”这么说话的。 “我爹生前的教过的一个学生。” 吴德正知道魏良臣为何语气这么冲,不过现在不是和他计较的时候,红白大事,他这“孝子”可不能和人吵骂。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若是因为昨天的事记恨于我,不打紧,过两天再来找我便是。” 吴德正根本没将魏良臣放在心上,虽不知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给放了,但不要紧,左右一个没出息的无赖小子。他吴德正若收拾不了这种小子,也枉在县里那么多年了。 良臣微微摇头:“我只是来给夫子磕个头的。” 吴德正又是一怔,不耐烦道:“磕完了?” 良臣点了点头:“磕完了。” “那还不走?” 吴德正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神情亦带点憎恶。其实,他从未和魏良臣打过交道,对其印象是从父亲和妹妹那听来的。对此,魏良臣还真不能说人家什么,谁让他的确背着一个让人看不起的无赖子光环呢。 “嗯,我这就回家了。” 良臣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很老实的选择离开社学,因为不管吴德正在县里怎么对他老魏家“落井下石”,现在人家里在办丧事,他再有理,在丧事上闹起来,有理也是没理。 乡下,对红白大事看重得紧。 他魏良臣除非真想落个人人戳脊梁骨骂,连带着他爹和大哥也抬不起头,尽可和吴德正这个“孝子”闹。 这世上,也没有在人家老爹过世当口装逼的。 良臣一声不吭的离开社学,回后也没跟他爹提吴德正这事。老爹熬了一锅粥,爷三就着咸萝卜干吃了几碗。 吃完,良臣将从府里买回来的点心拿了出来,说是二叔原是想买点京里特产让他带回来,可怕天热放着坏了,就给钱让良臣带回来路上自己买的。 魏进德可是连张草纸都舍不得买的人,见着小儿子这么乱花钱,不禁责怪了他几句。但还是很开心,将一块桂花糕吃了足足半个时辰。 社学那边还在吹吹打打,听动静,像是开席了。 魏进德嘀咕道说自家没去人给吴家帮忙,回头会不会叫人家说话。 良臣说去帮忙的人多的是,也不缺自家,况且人吴德正未必乐意见到他们父子。 这么一说,魏进德倒是踏实了。父子三人围着油灯,听良臣说京师的热闹,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睡觉。” 魏进德见灯油烧了不少,很是心疼,吹了灯,父子三人摸黑各自上床睡觉。 第二天,因为他爹回来的路上说过,要良臣去大姐家一趟,良臣便惦记着这事,于是日上三竿时揉着睡眼从屋里出来,准备洗把脸去杨家走一遭。 院子里,他爹正在磨锄头,良臣没见着良卿,便问他爹大哥去哪了。他爹说是见良臣没起,便让他大哥去杨家了。 “大哥去了?” 良臣噢了一声,大哥去就大哥去吧,反正他也不大愿意看到杨家人的嘴脸。 尽管县里说了不征他家的地,可魏进德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去找里正说这事。 里正那里忙着吴夫子家的丧事,加上县里可能没派人通知,便笑魏进德真是异想天开,是不是又想叫县里抓去蹲两天大牢。 魏进德气的不行,可不敢和里正吵,讪讪回家。良臣问了,劝他爹别急,县里既然答应了,肯定会有说法,等两日就是。 正说着,大哥良卿回来了,却是气呼呼的,一进院子就闷声闷气的坐在门坎子上不说话。 “昨了?” 魏进德见大儿子这样子,心里突了一下。良臣也是不解。 “杨家人真狗眼看人低,竟是没让我进去。”良卿气道。 魏进德愣了下,问他:“你提你二叔是公公的事了?” “提了!”良卿抬头看他爹,“我连二叔在小爷身边当差都说了。” “那怎么会不让你进去咧?” 魏进德想不通,他老二在宫里当上公公了,这多扬眉吐气,多值得夸耀的事,你杨家怎的还拿他家当从前看的? “爹,估计人家不信吧,等两日看看吧。” 和地的事一样,良臣仍劝他爹别着急,也叫大哥别干生气,知府大人接见他,亲审他伤人案再加上大哥良卿进六房当差的事肯定能传到村子里。 到时,杨家知道了,铁定会将此事和二叔在宫里当公公的事联系在一起,届时,说不定杨六奇就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魏进德想想也是,便叫良卿不要干坐了,拿点钱去村口打块肉,买条鱼回来,说女儿两口子怕是要过来。 真叫魏进德猜着了,没半柱香时间,姐夫王有喜就赶着牛车过来了。良臣他姐魏大兰和外甥也都过来了。 魏进德两个儿子都没成家,也没孙子抱,自是疼外孙,将他抱着拿胡子去碴,硌的外孙跑娘那里说外公是坏人。魏进德乐得忙去拿点心哄外孙。 魏大兰自嫁出去后,一年到头也是难得回家,家里十几亩地就靠她跟王有喜两人种,还得照顾两个未成年的小叔子。以致于才二十三四的年龄,看着倒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皮肤也叫晒黑了。 良臣看在眼里,替姐姐心疼,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奋发有为,拉姐夫家一把,好叫姐姐日子过的好些。 闺女回来了,魏进德自是不用下厨。良卿将鱼肉买回来后,魏大兰就在厨房忙活起来。 王有喜知道丈人好两口,特意打了一壶酒过来。中午吃饭时,爷四个拿着大碗就喝了起来。 良臣他外甥才四岁,桌上坐不住,不住往外跑。魏大兰只得端着碗,追在儿子后面哄他玩一会吃口饭。 昨天王有喜急着回去,对丈人和两个舅子在县里的事不太清楚,现下听丈人细说了后,很是惊讶,因为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在宫里做公公的叔丈人。 “府尊大老爷真的亲自见你了?”王有喜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小舅子。 良臣“嗯哪”一声,随口道:“县尊在边上陪着呢。” “乖乖。”王有喜端着碗,都不知说什么了。 “老三,府尊都和你说什么了?”良卿一脸好奇。 “没说什么,就说让我府试好好考,他给我评个甲等第一。” 良卿夹了块大肥肉,嚼也不嚼就咽下了肚,那油水真是酸爽。说来也是怪,前世一块肥肉吃不下去,今世却对瘦肉没感觉了。想来,是一直没油水的缘故。 “甲等第一?” 王有喜和良卿都是惊的合不拢嘴,魏进德也是头次听小儿子说这事,惊得筷子险些掉在地上。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良臣挠了挠头,他拿甲等第一真就这么惊世骇俗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去考试了(三更) 府尊许自己个甲等第一,这事肯定不能说出去,不过在座的都是至亲之人,良臣当然不怕他们乱说。 不过看府尊都能当着下属面说这事,良臣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只是地方办的童生试,不比乡试、会试那般隆重严厉。 这府试,更是知府一人说了算。 仅论性质,良臣觉得自己参加的这个府试更像是小学三年级的期终考试。院试,则是六年级升初中。 “良臣,你说的是真的?” 别人不知道自家这小舅子德性,王有福这个亲姐夫能不知道么?就这两年,为小舅子不学好的事,他丈人可没少生闷气,有几次都险些叫急出个好歹来。 有些事,王有福都不好意思说,就小舅子让人家马厂打断腿前,他家可是遭了小舅子几回窃了。他老婆魏大兰气的都不许亲弟弟再上门了,可听到弟弟叫人打断腿,还是急得哭着回了娘家。 当然,良臣也是有点过份了,为了弄钱和那帮狐帮狗友喝酒,亲外甥戴上脚上的“银三角”都叫他哄了卖去。 要不是魏大兰给儿子洗澡时发现,都不知弟弟又来过自己家呢。 舅舅做到这份上,魏良臣也是独一份了。 “当然是真的,府尊夸我才华过人呢。”良臣有点小得意,他可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确有其事嘛。 王有福张了张嘴,看看老丈人,再看看大舅子,脸上光写了两字——不信。 魏进德和良卿也是不信,因为这届社学参加府试的名单报上去了,压根没有良臣。 良臣懒的和他们多解释,只说过两天他们就知道了。 果然,两天后,县里户房的人突然过来,一是跟村里打招呼,将魏家的地从征地名册上消去,另外则是给良臣送来了由府尊亲自作保的廪保。 这,让魏进德和良卿真是信了良臣去参加府试。 “好好读书,这些日子你哪也别去,在家一定要好生温读!” 小儿子能够参加府试,可把魏进德乐坏了,他可不信府尊给小儿子许了甲等第一,只知道小儿子这是改头换面,浪子回头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往正道上引。 之前,一直放任不管,主要是学业这条路小儿子是彻底断了,现在重新能续上,魏进德那真是高兴的一夜睡不着觉。 为了让小儿子安心读书,魏进德啥都不让良臣干,还特意叫大儿子去邻村买了笔墨回来,又到那些学童家里借了不少书来让良臣看。 之所以是要借人家的书,是因为这两年,良臣自己用的那些书都被他撕了当擦屁股纸了。 不去给良臣买新书,除了魏进德持俭的原因,还是害怕买回来万一小儿子还是考不上,那就多花钱了。 童生试考的内容多是从四书五经截取的,所以望着老爹借来的一堆四书五经,良臣起初还真是下了决心,要好生通读下来。 然而,在房中枯坐了半天后,良臣觉得还是小人书好看一点。 魏家父子在县里的遭遇很快传遍全村,成了梨树村人一个月的谈资。看到魏家父子,一个个都是羡慕的不得了。 吴夫子下葬那天,吴德正也从来吊唁的赵书吏那里知道了魏家上面有人,当时真是不敢相信,也生出些许忐忑,不过旋即就将这事放一边去了。 吴德正觉得自己也没对老魏家如何,实话实说而矣。他魏家上面再是有人,总不能没事找事吧。 大哥良卿这些日子老爱往外面跑,良臣奇怪,有一次便跟了出去。 他以为大哥是和哪家的闺女约会呢,因为大哥现在毕竟是公房里的人了,难保哪家不动了心,想将闺女嫁过来的。 可是,大哥不是和什么姑娘约会,而就是没事在村里溜跶。 当注意到村民向大哥打招呼,说起他要去县里当差的事,大哥良卿就会不自觉挺起胸膛,脸上洋溢笑容,良臣终是明白过来。 大哥,这是在享受出人头地的滋味啊。 杨家却是一直没有人过来,这一点让良臣不解,因为他们不可能没听到老魏家的风声,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总得过来表示一下。 哪怕什么都不说,就是叫大姐春花回趟家,也能间接表明他们的态度。 可是,什么都没有。 魏进德也纳闷,几次想去杨家看看,都被良臣劝住了。 杨家都知道他二叔在宫里当公公,还不过人,说明,人家或许真的没有将二叔这个公公放在眼里。 劝他爹别太担心,良臣又回到房中看书。看了一会,丢下书,躺床上想巴巴和西李去了。 一觉睡醒,外面天色还白,良臣便跟他爹说看书看得眼睛累了,要出去走走,活动一下。 魏进德当然不拦着,要良臣赶紧去走走。 良臣一出家门,张嫂就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小三子啊,听说你要去考秀才了?” “啊,我过几天就去府里考试了。”良臣点了点头,张嫂这人不错。 “好,好,不错,一定要好好考,争取当个小相公噢。” 张嫂笑眯眯的走远了,良臣也在村里信步闲走。结果,一路遇到十几个跟他打招呼,然后问他考秀才的事。良臣耐着性子一一招呼过去,最后却发现,这些人走远后总会聚到一起,有说有笑,不时还朝他这边看两眼。 良臣隐隐有点明白了,村民们这是在笑话他呢。 也是,他魏良臣这德性,还想考上秀才? 不管村民怎么想,良臣依旧很稳,安安静静的等着。 终于,八月初三,良臣要去考试了。 梨树村和周围几个村参加府试的学生统一在梨树村集合,早早的,社学租的马车就停在了村口。 各家送娃去考试的父母都是大包小包的,叮嘱再叮嘱。 良臣他爹和大哥也是如此,在村民们异样的目光中,良臣背着包袱上了马车。 结果,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异类。 因为,车上的儒童清一色真的是儿童。 最大的那个,看着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良臣尴尬的站在车上,望着一帮小孩子,心里别提多没劲了。 就如后世的初中生去参加小学生运动会一样。 唉,虚度光阴,蹉跎岁月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什么破题目 前文有几处笔误,老千岁、小千岁乃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非沧州府。沧州乃河间下辖一散州(有些地方改了,有些地方可能未改到,读者有数便行。) …… 唏嘘之后,良臣也就入乡随俗了。 十二三岁,以前世的目光看着当然是小,眼下,倒也寻常。 我不过也就比他们大了两三岁而矣,不算大,不算大。 良臣自我安慰着坐下,边上的一个孩子却是吓得赶紧往里挪了挪。 这孩子叫刘明心,是本村社学的,按入学时间算,是良臣的学弟。 不过,眼下,得算良臣的学长了。 因为,良臣是留级生。 当初和良臣一届的那帮子儒童,除了一个考上秀才去了县学,其他的都回家帮父母干活了,有两个都当爹了。 因而,这一科,良臣只能和比他小几岁的娃娃们一起去考试。 良臣挤出点笑容,好让自己有点大哥哥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和一帮孩子一块考试,未免胜之不武啊。 当然,能不费事就赢的事情,良臣肯定当仁不让。 他的座右铭就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有热闹不看是痴子,有大道不走是二愣子。 本着提携后进,照顾学弟们的念头,良臣试图让自己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样子,然而,许是他魏良臣的大名早就在社学远播,所以,这笑容的效果有点截然相反。 反正,一帮孩子没一个敢看良臣,也没一个敢坐他边上的。 好在,梨树村这边去府里考试的儒童有十多个,连跟着去的师长,社学集资租了三辆马车,地方宽敞的很。 良臣一个人坐着,也挺好,起码路上要是累了,还能直接躺下睡上一觉。 发车前,良臣看到他爹二话没说就给他交了车钱,伙食钱,住宿钱。 这搁从前,可是要墨迹一阵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家不望子成龙呢。 各家送孩子去考试的父母正在抓紧最后时间给自家儿子交待考试要点,良臣他爹也不例外,交了车钱后便趴在车窗下反复和良臣说,说的良臣都头大。 吴夫子死了,社学这边负责的是邻乡过来的一个老秀才,姓马,叫文才。 马秀才昨天就知道名单上多一个人,所以见魏良臣上车,对了户帖和学帖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是嘀咕:都这么大人了,昨还不死心的? 出发时,良臣看到了吴秀芝。 这小娘皮还是一身素服,提着个篮子,边上还有她的嫂子林桂芬。 吴秀芝是和嫂子准备到镇上买“六七”的物品的,看到儒童集合去参加府试,书香门第的她自是要停下来看看。毕竟,这里面不少儒童是他爹生前教的学生。 吴秀芝这个月一直在家里,不知道村子里的事,他大哥吴德正也没跟他说过魏良臣的事,因而看到这个家伙也坐在马车里,着实愣了下,道:“你怎么也能考试的?” “县里知道我学业刻苦,便跟府里多要了名额。”良臣觉得自己和吴秀芝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她嫂子林桂芬看着挺养眼,可惜叫吴德正给拱了。 “就你?”吴秀芝以为自己听错了,魏良臣学业刻苦? 林桂芬可能是从丈夫那里知道点什么,在边上轻轻拉了拉小姑子,说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去镇里吧,免得赶不回家吃午饭。 吴秀芝噢了一声,看着怎么也看不顺眼的魏良臣,一头雾水。 马车出发后,良臣忽的趴在车窗上对外面和嫂子正说着什么的吴秀芝喊了句:“秀芝姐,等我考个秀才回来,就给你爹再烧段纸去。” 喔?! 吴秀芝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魏良臣,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的。 ………. 去府试这一路和后世学生考试基本没有区别,也不用先到县里,而是直接从另一条道去府城。 每年童生试,是地方的一件大事。从县里到地方,早早都安排的妥当。学生们只要安心呆在车上,什么也不用管,到点有地吃饭,有地休息。 府试报名、保结与考试场次和县试内容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就是换个地方,参考的人数多了而已。 河间府下辖十一县两散州,肃宁一县参加府试的儒童有86人,全府这届总共考生近1000人。 而最终院试取中名额只有50人。 这意味着,河间府一年只能出50个秀才,这50个秀才便是从今年参考的1000个儒童生选拔,比例为一比二十。 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不过,并非所有考生都到河间府城所在的河间县考,而是划分为三个片区。肃宁县被划在东一片,考试地点是府城。其余两个片区考点分别在东北的静海县和中南边的沧州。 按照先后顺序,主持府试的河间知府陈伦先在府城录考,尔后再去另外两个考点主考。否则将考生集中到一处,无论是考场还是评卷定等,都是颇为麻烦的。 静海和沧州的考点早在半月前就结束,眼下卷子恐怕都评过了。就等府城开考,然后挑出优秀的卷子供知府陈伦从中定等。 作为府试的主考官,陈伦的权力便是可以录中一百人,其中五十人为甲乙等,另五十人为末等。 尔后,这一百人再集中起来由提督学政监考,最终确定录取秀才名单。因为提督学政需得在各府主考,故而各府考试也是错开的。一般,为四月到八月。 良臣上次去保定时,保定的童生试正在进行中。 府试、县试和院试要考的内容也是一样,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提取,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等大都离不开四书五经。 其实说白了,童生试是科举的最低等考试,也是入门级别的考试,参考的多是年幼儒童,因而主考内容多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不需考生自己注论什么。 只要脑袋好,记得多,记得熟,一般就能考上。 魏良臣的脑袋好是好了点,只不过好的有点过,他喜欢抓大放小,从宏观层面展望,而微观方面,如让他凭本事考试,还真是有点为难他了。 当然,也不是说真的什么都不会。再怎么说,魏良臣的前身体主人总是参加过县试,并且取中的。 故而,底子,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仗着这么一丁点底子,良臣上了考场。 考官下来派发了卷子后,他充满自信的打开,准备好好发挥一下,叫府尊看看自己的真本事。 这样,甲等第一才算是名符其实嘛。 只是,别的考生拿到考卷,反复观看揣摩后就在试稿纸上开始作书,良臣的考卷却是被他翻来覆去,毛笔也是提起又放下,那眉头皱的更是比他爹还深。 今科府试的题目肯定是知府陈伦出的,良臣现在想骂他,因为这题目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他娘的,这什么破题目,狗日的天天日母狗不成? 良臣抓狂了,他不知如何破题。 .............. 感谢盟主斐度百元打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忠贤好,忠贤妙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出自《大学》。 据说,这是商汤王刻在洗澡盆上的箴言,归纳起来就是勤于省身的意思。 题目,说难吧,不难,《大学》里有。说难吧,难,魏家老三没看过这句。 不会,就只能干瞪眼,谁让良臣不学无术呢。 瞪完眼,悄悄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别的考生都在专心致志的答题。 当时在考场外排队时,良臣总算找到了安慰。因为和他一样大年纪,甚至比他还大的考生有不少,最大的那个听说是儿子过来送考的。 由此来看,世上比魏良臣笨的大有人在。 一些考生如他一样犯难的,人家也是想办法在试稿纸上不断写,不断删,无论如何也要拼凑一份答案来。 良臣倒好,什么都不干,尽看西洋景了。 目光中,左前第三排,那个学弟刘明心正在草稿纸上写答案。 来的路上,良臣听马秀才他们评论过,都说这次刘明心有望府考过关,顺利进入院试。 依稀记得,当年这小家伙流着鼻涕上社学时,良臣正意气风发的去参加府试。结果那次,他默记圣训错了几个字,没被取中,之后,不知怎的,就突然没了读书念头了。 从此,良臣便跟着乡间一帮无赖子鬼混,坏了名声,也被吴夫子彻底赶出社学,断了他的科举路。再后来,叫人家太仆寺马厂的人给打断了腿。 不过仔细想想,魏良臣要不这般鬼闹,说不定李子荣也不会有这个好运当九千岁的亲侄。 只是,现在看人家小学弟在那挥墨,从其落笔动作来看,没有丝毫停顿,想来胸中文思正涌。 再观自己,笔头拿了又拿,卷上的字他认得,可偏不知如何做这题。 这一反差,当真是蛮叫人郁闷的。 作弊,良臣是不想了,因为他压根没有这方面的材料。况且,也带不进来。 虽说是童子试,可进考场的时候还是有搜子挨个检查考生的。 这考场桌子放得也规矩,固定多少距离一张,两边不时有监考来回巡视,良臣就是想偷看别人的答案,他也够不着。你就算够着了,抄来了,也倒霉。因为这可没有标准答案,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考卷的。 抄不了别人的,总不能就这样干看吧,交个白卷算什么,我魏良臣又不是张铁生。 娘希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爱昨昨地,大不了小爷不走这条路了。 念及于此,良臣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将毛笔沾了点墨水,然后绞尽脑汁,终是想到了第一句怎么写,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这笔却最终没能落下去。 第一句有了,第二句怎么办? 这科举考试又不是后世的作文题,写个题目就给三分的。你错几个字,都不合格。 于其写一句叫人笑话,还不如不写呢。 罢了罢了,别白日做大梦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材料,偶尔装个逼可以,真拉出溜溜,原形毕露啊。 不考了,反正也不杀头! 良臣“呼”的吐出口胸中郁气,将笔丢在一边,就此闭目养神起来了。 这会,恨就恨没有提前交卷这一说法,要不然良臣早开溜回家了。 至于他爹问起来昨说,还能不好办? 家里呆不住,就上京师找巴巴去。 条条大道通北京,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 身为主考,河间知府陈伦当然不可能跟个监考似的在考场里转悠。他的职责是坐镇,等考试完毕,自有专人阅卷,然后将优秀的考卷呈上来由他定等。在此之前,他什么都不用做。 陈伦的副手,河间同知刘国泰也在考场,这会两人在公房里喝茶聊天。 陈伦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出身,先是做了一任知县,任期未满便升同知了。比起肃宁知县颜良,刘国泰的官运显然要亨通的多。 知府和同知在一起,所谈论的自是最近的征地大事,另外就是静海和沧州两个考点。 “静海的卷子我看了,沧州的还没看,大体也差不多,平平正正,无有新奇的文章。” 陈伦有点遗憾,便是未能任官南直隶,无从多见年轻才俊。想那南直隶,每年涌现多少上佳试卷,这些卷子叫书商们买去,转手印了卖往全国,不知赚了多少钱去。听说内廷文书房的油印房和经厂也看上了这条财路,和江南的那些商人们扯皮的很呢。 “文风南盛北弱,我北直隶可比不得南直隶,大人也不必介怀。”刘国泰笑了起来,陈伦有内廷的背景,他也有,并且这背景一点也不弱于陈伦,因为他搭上的可是贵妃娘娘。 准确说,刘国泰能做一届知县就升任同知,靠的是郑贵妃的弟弟。这位贵妃娘娘的弟弟和刘国泰同名,叫郑国泰。然名字一样,姓不同,就注定二人身份地位大大不同。 对自己这位副手的背景,陈伦当然知道,并且没有多少抵触,毕竟他干爹金忠和贵妃娘娘走的也近。 “不过这一次,我河间未必不出才子了。”想到那魏良臣,陈伦不由轻笑一声,对此子,他可是十分看重的。 月前在肃宁替魏良臣脱了牢狱之灾后,陈伦便写了封信给提督学政黄彦士,信中倒没有说魏良臣入狱之事,只说已为这少年解决作保之事。 几日之后,黄彦士便回信给了陈伦,信中对陈伦相助之情,仅两三语提及,看似也没有多放在心中。只是,黄彦士的信中却无意说起了最近东林党想要力推淮抚李三才入阁之事,这让陈伦很是激动。 虽然仅仅是提了一下,但这蕴含的意味,却值得推敲了。 某种程度上,陈伦相信这是黄彦士在代表楚党向自己伸手。这让他觉得肃宁那趟没有白去。 魏良臣这个子,帮了他大忙。 府试结束,大概五天,黄彦士就会到河间主持院试。 陈伦不会食言,只要魏良臣的卷子作得可以,便是不算上佳,他也会给那少年定个甲等第一的评语。 现在,他就等着看这少年是不是还能作出如少年说那般的绝妙文章来。 若能,便更美了。 有关魏良臣的事情,刘国泰听说了一些,但没有多想,只道这位知府大人真是爱惜儒生。他眼面前倒是有桩大事要办,那就是郑国泰要来河间。 贵妃的亲弟弟不是专程来河间,而是去江南的。 京里传来的消息说,自从妖书案后,贵妃娘娘便一直耿耿于怀,始终为自己的清名被士林抹黑感到愤怒。所以就想让亲弟弟到江南亲自聘请一二名士,不惜重金,也要将妖书案对她郑家的坏影响消除掉。这件事背后有没有当今皇帝的授意,却是不得而知了。 郑国泰奉姐姐之命下江南,办正事之余,自然也得顺便打打秋风。河间府这边,刘国泰肯定逃不了。 ……… 考场里,原是闭目养神的良臣,竟然稀里糊涂的就睡着了。 自古以来,在考场睡觉的,不是没有人,而是有很多人。 这些考生既答不出卷子,又没法提前离场,便只能趴那睡觉了。 要不然,还能干嘛? 但睡觉能做梦的少,做梦都做的那么惊天动地的更少! 良臣就做了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梦。 梦中,天启帝朱由校竟然拉着他的手,赞不绝口道:“大魏真是太能干了,对朕忠心,又有大材,若不是大魏你,朕这皇帝做的都没有滋味…不如,朕便给你改个名字吧?” “不知皇爷要给我改个什么名字?”梦中的良臣对于皇帝的赞赏真是激动莫名。 “嗯。”朱由校歪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拍掌道:“你觉得忠贤这个名字如何?” 良臣还没答呢,他二叔就乐坏了:“忠贤好,忠贤妙!” “噗嗤!” 良臣是被自己的口水呛醒的,尼玛,你朱由校把我从良臣改成忠贤,岂不是说我小千岁变真千岁了!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鸟,还在,良臣放心了。 这梦,可不是好兆头。 良臣呸了一口,就算天塌了,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鸟给卖了。 抬头看看四周,有不少考生已经答完卷子,正等着收卷。也有不少考生跟他一样,刚刚睡醒。 时辰快到了,考场内有监考官在大声提醒还没有做完卷子的考生。 时间快到了啊? 良臣习惯性的抬起手腕看表,发现腕上什么也没有。 再看桌上的试卷,仍是一片空白。 想了想,反正考不上了,索性就来个“到此一游”吧。 只是写什么呢,总不能真写魏良臣到此一游吧。 思虑间,却是想到了,于是,他兴致勃勃的提笔写道:“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 案上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写完,兴致还浓,索性再题五言诗: “我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 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 …… 作者注:本书非科举文,有关科举不涉细节,一笔带过。如府考有数场,分试数项,本文只录一项。 另,嫌我慢,加快。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生就像一场戏 诗毕,良臣油然自豪。 考不上秀才而矣,多大的事,就算考个状元又如何,还能有我二叔是九千岁来的重要? 考不上就考不上嘛,难道只上过九年业务教育的就不是中国好公民了? 不学abc,照当接班人。 将来,我是要接收故宫那个门的,考秀才,大材小用了。 良臣自我感觉良好,一点羞耻也没有。 这幅嘴脸,跟未考之前截然不同。 心态也是变了。 他是想不起在村里是如何跟人家秀芝姑娘说的了。 说的出,做不到,想想都丢人。 可,他魏良臣连想都不想。 这种心态,说起来倒也是好的,福人嘛。 要想做福人,就得什么不想,一切,顺应天意。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鸟才相聚嘛。 交卷时间一到,良臣就迫不及待的将卷子合起,准备交卷。 这破考场,他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呆。 条件简陋还罢了,坏在通风不好,良臣的座位离茅厕不远,那股酸爽的味道可是伴随了他一天。 卷子,可以说是一张白卷,不过良臣还是象模象样的将卷子卷好,和其他考生一样,用细绳扎起,小心翼翼拿在手上。 之所以如此,却是害怕叫人发现他在卷子上乱写。 他是打定主意出了考场就回家,到时候就算府尊大人对他魏良臣有一万句mmp要讲,也找不着他人了。 卷子上其实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个编号。 但现在,不管谁看了这卷子,都知道这卷子是他魏良臣的了。因为那首打油首的头一句就是“我叫魏良臣”。此地无银三百两都比这句“我叫魏良臣”来的真实些。 府尊大人看了这张卷子,会不会食言,气得大骂他个娘希匹、大牙痴什么的,良臣已是浑然不管了。 起身,却发现,交卷还得排队。 良臣甚为不满,仗着个高身大,将前面的考生全拨拉到一边,大喇喇的将卷子递到一个监考官手里。 对于他的“横行霸道”,年幼的学童们敢怒不敢言。 这个监考官年纪不大,看着不到三十,从官服上判断,当是个八九品的小吏。估摸多半是府学的什么人。 卷子被考官拿去后,良臣正要走,那考官却突然叫住他,面带微笑道:“你是肃宁魏良臣?” “正是学生。”良臣看这考官也不觉眼熟,不知对方何以知道他。 他不识得这考官,这考官却是识得他,因为这考官是知府大人的亲信,那日也曾陪知府大人去过肃宁,见过当时被枷在县衙外的魏良臣。 身为亲信,考官自是知道魏良臣很得府尊看重,且还被省里的提督学政誉为神童。开考前,他便得了府尊吩咐,魏良臣一旦交卷,便立即将卷子呈进去。 不谈别的,仅这一点,河间今年上千考生,哪一个能有此殊荣的? “你很好,不过不能骄傲,院试时还得努力方行。” 这考官是坐考官,不是巡考官,故而不知道魏良臣打考试开始就一直睡到了考试结束。他从不以为提督学政和府尊大人会看走眼,因此认定本科甲等第一肯定是这魏良臣。笑着朝良臣点了点头,尔后跟身边的同僚低语一句,便拿着良臣的卷子走了。 这种做法,是不合规矩的。但是,规矩是人定的。府尊大人要亲阅考生试卷,提前不提前的,有什么打紧? 良臣见那考官兴冲冲的拿着自己卷子往不远处的公房走,心中一凛,知道不妙,赶紧混在人群中开溜。 出了考场,却发现外面竟然人山人海。 开考前固然送考的人不少,可却不像现在这般多,想来跟赌钱似的,下注时很是随意,开钟时却个个关心的不得了。 结果是还没出来,但对于大多数考生而言,结果已经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都做出来了,没有错的,肯定是心情轻松,脸上挂着笑容。 没做出来的,那脸色铁定好不到哪里去。 亲朋好友根据脸色判断,大致也不会错。这样也好,考的不好的也不用回头过来听发榜了。看人家高兴,自己失意,何必来着呢。 看热闹的也不少,小贩也将考场外当成了集市,不住吆喝。考生们在里面考了一天,吃的都是干粮,闻到那散在广场上的香味,自是忍不住要去吃两碗。 考的好,考的不好,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不管考的怎样,先吃东西再说。 良臣也去吃东西,到了一家面摊,要老板来份雪菜肉丝面。 外面这么多人,就是府尊大人这会气呼呼的派人来抓他,一时半会也休想知道他魏良臣在哪。 面摊上吃面的考生不少,很多都是一家子占张桌子,结果就一个人在吃。余下的都在问这问那,没一句离的开考的怎样的。 良臣是一人过来的,自是没人围住他问东问西。 一碗面,连汤带水下肚后,良臣拍了拍肚皮,社学统一安排的客栈他也不准备去了,免得丢人。 起身时,因为人太多,无意中倒是撞到一人,良臣忙回头,要是个小家伙,自是不用理会,要是个比他高大的,便说上一句抱歉。 这算不算欺软怕硬,良臣自己是没有这方面意识的。就算有,也视作理所当然。没有底气,没有资本,怕硬不叫认怂,而叫识时务,叫忍辱负重,叫能屈能伸嘛。 他又不是有王八之气的主角,没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底气。 结果,却是四五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被良臣撞的是一个个子比较矮的少年,那少年见良臣比自己大,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坐了下去。 嗯,不错,有前途,懂得知难而退。 良臣赞了一声,就要走人。 刚到棚子外,却听那几个少年中似乎有人在背着他偷偷讨论他的帅气和优秀。 “我说,我睡觉碍你们什么事了?” 良臣十分不满,走到那桌少年边上,他想起来了,其中一个少年正是坐在自己隔壁的考生。也正是这个少年偷笑着将自己在考场睡大觉的事情说给同伴们听。 第一百五十章 想进去就进去啊 宁我笑天下人,不可天下人笑我。 良臣不岔,考场睡觉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你们笑话我,也得等我走了啊。 这,分明就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啊。 良臣胸有成竹,几个少年都比他小,看着一个个活脱脱六年级学生模样,想来也不敢一哄而上。 所以,他很有底气。 许是知道背后说人笑话是件不太好的事情,所以几个少年都不敢吭声,良臣见好就收,他这么大的人了,哪里又真会跟帮孩子计较呢。 表示一下存在就行了。 能以礼服人,他绝不以理服人; 能以理服人,他绝不以拳头服人; 能以拳头服人,他绝不以气质服人; 能以气质服人…. 这个,没有,或者说,暂时没有。 见几个少年怕了他,良臣微哼一声,负手便要回客栈拿包袱开溜,身后却传来比他还要响亮的冷哼声。 这声冷哼,逼格十足,带了香奈儿的不屑和胖虎的蔑视。 是谁! 良臣缓缓转过身,一身傲气由脸而生。 来人,是个身穿华服的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高冷华贵的气息。 身后,两个童子并立,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篮子,装着的是文房四宝。另一人同样提着篮子,装着的却是各式府城有名的点心。 熙攘人群中,飘香面摊边,两少年四目相对。 这是个男人,一个不怕硬的男人。 良臣在想。 这是一个废物,不求上进,只知道欺负比自己小的废物。 对面少年同样在想。 “你…” 良臣开口打破双方的对峙,想问问对方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装逼,没想到,对方的书童竟然很嫌弃的冲他道:“还不让开,不要挡着我家公子吃面。” “喔…” 良臣没动,如果他动了,那会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多嘴!” 少年不悦的看了眼自己的童子,许是觉得和个废物僵持是件十分没意义的事,他自己动了,从良臣身边越过,径直走向棚中。 棚中,那几个童生看到这个少年到来,都是站了起来。那个刚才和良臣撞了一下的少年很是讶异问道:“赵安,你怎么过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名唤赵安的少年笑了笑,示意同伴们都坐下,然后吩咐童子将装有点心的篮子提过来,要同伴们自己拿。 几个童生知道赵安家里对他很好,要什么有什么,赵安平时在学堂也是大方,所以都不客气,纷纷伸手拿了。 “你们考的怎么样?”赵安坐下,随口问同伴们。 一个少年苦恼道:“我们不行,估摸多半考不上。” 另一个则道:“来之前,先生就说了,我们几人中就你赵安能得中。” “那当然,我家公子这次必定要中甲一的。” 吆?这么牛逼? 良臣瞪大眼睛,说这话的是赵安的书童。不过,书童说自家主人考第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难不成说自家公子考不上么。 只是,叫良臣不爽的是,赵安竟然想都没想,也毫无半点谦逊,一脸自信的对几个同伴道:“那是自然,我若不拿甲等第一,这河间府还有谁能拿?” 这话,良臣不能忍了,府尊还许他甲等第一呢。虽然,因为觉得这样不好,有暗箱操作的嫌弃,对其他考生不公平,所以他自己主动放弃了。 但,这不代表别人可以当他面吹嘘自己可以拿甲等第一。 “府尊是你爹不成,说拿甲一就拿甲一?”良臣冷笑一声,看这小子打扮,像是有钱人家的。不过,有钱,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想什么就什么啊。至少,在考场上不行。 少年瞄了眼良臣,淡淡道:“不好意思,府尊不是我爹,卫指挥才是我爹。” “呃…” 良臣甘拜下风,这句卫指挥才是我爹,实在是叫他钦佩不已。 “你是谁?” 少年见魏良臣还不走,有些不耐烦的问了句。先前看他欺负自己的同伴,就知道这家伙品性不堪。 良臣正色道:“肃宁魏良臣!” “肃宁魏良臣?”赵安想了想,摆手道:“只听过肃宁潘学忠,没听说过你。” 良臣一滞,这小子无形之中,总是给他万点伤害啊。 算了,不跟你这小家伙一般计较,我若说出我的来头,能吓死你。 一个卫指挥能和九千岁比? 等将来,尔等都是蝼蚁啊。 良臣摇了摇头,如长辈般看了眼赵安,轻笑一声,负手走了。 小孩子,不懂事,他小千岁也能一般计较不成? 就算要教训,也得跟他娘说啊。 肃宁考生住的地方离考场有一段路,良臣负手,慢腾腾走着,不急。 之所以慢腾腾走着,是因为他得看看动静,要是看到有什么衙役急匆匆的往客栈赶,他便连客栈都不去了。反正值钱的,重要的东西都在身上,客栈里只几件换洗衣服罢了。 还好,许是府尊大人反应慢,良臣一路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回到客栈,也不和马秀才他们说,悄悄进房取了东西就溜。 过了两条大街,举目四望,街上人很少。 这让他很是诧异,怎么也是府城,大白天的这街上反没什么人的。 正疑惑着,前方清一色的招牌却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他竟是来到了府城的红灯区。 大街两侧,都是青楼。 胡同巷子里,也是半掩门。 大白天的,皮肉这种生意自然是少,这条街得晚上才会热闹起来。 一般人,也不会在大白天来这地方,人嘛,这种事,总是羞于出口,万一撞到熟人,碰上岳父小舅子什么的,岂不尴尬。 不少青楼这点也关着门,左右没什么客人,正好让姑娘们好生歇着,晚上再卖力气。 良臣急着回家,然后去京城,可没那种念头。 说来也怪,自打在京城和巴巴打了分别炮后,良臣不像之前那般急色,路上的野鸡都叫他蠢蠢欲动的。 或许,这是尝过和没尝过的区别吧。 不过,尽管没这方面的心思,可良臣也不急着去车马行,而是在街上慢悠悠的走。 他,这是要顺便视察一下地方风化呢。 有两家青楼开着门,不过坐在门口椅子上的伙计看到良臣,招呼也不招呼,就是倚在窗户台上嗑瓜子的姑娘也只是看他一眼,便不理会,而不是伸出绣帕招呼他上来。 良臣明白过来,自己穿的可是儒童的衣服,今儿又是考试结束,青楼的眼再瞎,也不会叫一个儒童进来。 有点失落,真是有点失落,良臣其实还是蛮期待听到姑娘们的声音的。 热情好客,谁不喜欢呢? 走到最后一家时,良臣发现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躲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不时朝这家青楼探头,几次往外走了几步,可几次又收脚停在那。 犹犹豫豫的,举步艰难啊。 看来,这是个雏。 良臣乐了,装作没看到,朝那公子哥晃了过去,等经过边上时,忽的停下来,朝这公子哥挤了挤眼睛:“想进去就进去啊,磨磨叽叽的做什么。” 这公子哥没想到自己被个少年发现了,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你不懂。” “我懂。”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我魏良臣不懂的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钱就能当大爷 “都说了你不懂,快走,快走。”公子哥懒得跟个十来岁的少年在这瞎扯淡,催着良臣赶紧走。 “我说了我懂啊。”在别的事情上被否定,良臣一笑而过,在这种事情上被否定,却是不能容忍的。 “你说你懂什么?”公子哥感到好笑。 良臣晒然道:“你想找乐子,又不好意思进呗。” “你看,都说了你不懂,偏偏装懂。”公子哥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可不是想找乐子不好意思进。” 良臣怔了下:“那你在这鬼鬼崇崇的干什么?” 公子哥眉头一挑:“我看着像鬼鬼崇崇的人吗?” 良臣凝视片刻,点头道:“像。” 为什么说像?因为这公子哥看着是英俊不凡,但却隐隐有股说不出的气质让良臣觉得相像,亦或说让他觉得亲近。 这世上,有什么气质会让良臣觉得亲近呢? 公子哥显然是被噎到了,没好气的白了良臣一眼:“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一个想找乐子却不好意思进的男人。”良臣嘴角一咧,给了对方一个“我懂”的眼神。至于对方是谁,跟他有半毛钱关系么。 大家不过萍水相逢而矣。 公子哥无语了,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他,真是不好意思进。 良臣见他这样,觉得有必要开导开导他,于是上前道:“这位兄台,你可知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吸引人?” “女人。”公子哥想也不想,脱口就给了答案。 良臣眼前一亮,双方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有利于进一步探讨。 这就好,很好。 “女人有三解,一解得到,二解得不到,三解看不到。”良臣摆出一幅过来人的样子。 公子哥听得一愣,这三解听着好玄乎,半响,领悟过来,呸了一口:“你直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不行么?” “你要这样理解也行。”良臣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这种聪明人,一点就透。 “这和我有关系吗?”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家伙在那装模作样,公子哥感到好笑。 “有啊。” “什么关系?” “你正在经历人生中的第二阶段,妾不如妓。”良臣朝大门洞开的青楼一指:“这楼里,进去和不进去的区别可大了。” “有什么区别?”公子哥也朝青楼看去,却没感觉有什么区别。 良臣轻言慢语道:“进去了,你会发现,不过如此。然而不进去,却让你的心痒痒,恨不得插翅飞进去,一探究竟。若我猜的不错,你刚才想进而不进,便是享受那种心痒痒的滋味。这滋味,妙用无穷啊。” 听了这番话,公子哥歪了歪嘴,打量了眼魏良臣:“你好像很有经验啊?” 良臣当然是经验之谈,前世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深夜走在城郊结合部的巷子里,感受着陌生人对他的热情。那心痒痒和冲动,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未尝经历过的人,是万万体会不到的。 “谈上不,谈不上,只是夜路走多了罢了。人生就像一场旅途,走在路上,才是最美的时刻。”良臣轻笑一声,负手便准备离开,事了拂衣去,身藏功与名。 那公子哥却嘿嘿一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竟然是这种人,真是有辱读书人斯文啊。” “我不是读书人。”良臣止住步,现在他最讨厌别人将他当成读书人。 公子哥愣了下:“你不是府考的学生么?” “是。”良臣不否认,他否认也不行,谁让他穿着儒童的衣服。 “那不得了。”公子哥真是想笑。 “我是来考试的,但我不是读书人。”良臣一脸正经道:“参加考试和是不是读书人没有必联关系。” “……” 公子哥无言以对,似乎,对方说的也在理。但是,似乎又哪里不妥。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反驳对方。 “行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兄台在这也看了半天,若换成我,早进去了。滋味再好,总要得到嘛。”良臣真是要走了,别人的事终归是别人的事,他还有自己的事呢。 “有理。”公子哥微一点头,却拉住良臣,问他:“那你敢进吗?” 良臣不假思索,脱口就道:“有什么不敢的。” “噢?”公子哥嘿嘿一笑:“那你先请!” 良臣怔了下,摇摇头:“我现在有事。” “我请客。”公子哥一脸诚恳的看着良臣。 “兄台真是好客啊。” 良臣觉得有些棘手,这位是要拉他下水壮胆啊。 “去还是不去,给个明话。”公子哥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 良臣咬了咬牙:“难得兄台破费,我若却之倒是不恭了。” “请!” “请!” “你倒是走啊!” “你干嘛不走?” “一起?” “可以。” 二人来到青楼外面,良臣就要进去,反正有人请客,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却发现这公子哥竟是停在了那里,很是迟疑。 “别告诉我,你真是第一次?”良臣是不信这家伙的。 公子哥“嗯”了一声。 良臣笑了:“你以为我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第一次。”公子哥皱了皱眉头,一脸苦恼:“我家里管得严,都怕我给家里惹麻烦,所以…” 所以什么,公子哥没有说,良臣却明白。有些同情的拍了拍这位比他大几岁的兄台,然后拽着他就进了青楼。 门口的龟奴看到是来的是个儒童,愣了下,犹豫着是不是招呼,待看到儒童后面的华服公子哥,再也不迟疑,高兴的迎了上来。 “两位可有相好的?” 公子哥吱唔一声,脸有些红。良臣脸皮厚,挥了挥手:“没有,头次来,你给我们叫两年轻貌美的。” 说完,朝公子哥打了个眼色,公子哥会意,摸了块银子扔给那龟奴。 这块银子怕有两许重,饶是良臣现在不差钱,也觉这公子哥出手太阔绰了。 不过左右花的又不是他的钱,用不着他心疼。 得了银子,龟奴眉笑颜开,知道来了有钱主,忙将二人迎上二楼,开了个包厢。 不多时,就有两姑娘被叫了过来。 良臣扫了眼,一环肥一燕瘦,长的都不错。他没意见,问公子哥。 公子哥却道:“咱们,先…先吃点东西吧。” 良臣觉得可以,难得来这么高大上的地方,都先热个身,融入环境才好办事嘛。便叫龟奴去置办一桌饭菜来。 这点,离午饭时间也差不多,青楼里自有厨房,很快,就上了一桌子好菜。 良臣见公子哥对这一桌菜的价格问都不问,心里也有谱了。这家伙铁定是个富二代了。 “来,陪我兄长喝一杯。”良臣自来熟,把丰满的那个搂到自己这边,把苗条的那个推向公子哥。 来都来了,钱也花了,还装正经,那对不住银子,也对不住自个。 走在大街上有人请上青楼,这等好事,可是过了这村就没那店的。 良臣觉得自己运气要爆棚。 公子哥对良臣的分配没有任何意见,笑了笑要姑娘给二人倒酒。 几杯酒下肚,这便算是热身了。 两位姑娘也是热情洋溢,充身上下充满青春气息,把二人哄的团团转。 公子哥算是彻底放开了,开始揩起油来。良臣也没闲着,把个环肥摸得嗔笑不已。 又是一杯酒下肚,良臣随口问那公子哥:“还不知兄长是做什么的。” “唔…我不做什么。”公子哥含糊过去,给良臣倒上酒。 这是怕我这边露了口风,看来这家伙是府城大户家的。 良臣没再问,一拍环肥的俏臀:“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飘柔,柳飘柔。”环肥捏了把良臣的小手,抛了个媚眼给他。 “飘柔啊?”良臣一边拿桌上的帕子擦口水,一边随口说漂亮话,“怪不得,原来是府里有名的头牌飘柔姑娘,今儿小生真是三生有幸啊。” “行了,公子莫要寒碜人家了,飘柔命苦,可不是什么头牌,你尽笑话人家了。”环肥噘着小嘴,煞是动人。 “想当头牌还不简单,包装一下,宣传一下就行。”良臣哈哈一笑。 “什么包装,宣传?”边上的公子哥听了这两个名词,觉得很是新鲜。 “包装啊就是从里到外将人重新打扮一下,宣传么,则是花钱请人传诵。”良臣简单的说了下,为了更形象的描述,他问公子哥:“兄长,秦淮河的花魁知道不?” 公子哥点了点头:“知道。” “那些个花魁,若没人给她们包装,没人给她们宣传,你以为谁认的她们?…这人哪,甭管三教九流,甭管什么出身,只要舍得砸银子,使劲的宣传,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天下都知。到时,出了名,自是有大把银钱来。” 公子哥明白了什么意思,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懂了,就是请名士替她们扬名,花钱给她们写诗印书什么的。” “这是一方面,不过作用不大,最重要的是宣传。” 良臣放下酒杯,掐了掐环肥的脸蛋,转过脸对公子哥道:“宣传这个东西,弄好了,好的能变成坏的,坏的也能变成好的。不过这玩意可不是单纯砸钱这么简单,内中可有许多大道理,也有好多手法,这个就不与兄长多说了。反正,不是有钱就能当大爷的...来,咱兄弟再喝一杯。”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明白不明白? “你说的这个宣传,我听着真是不错,你给我细说说…” 公子哥长这么大,还是头次听说这宣传的道理,想到自家事,便听得入神,忍不丁这小子不说了,忙端起酒杯要这小子再讲一讲,却发现这小子竟然抱着边上姑娘啃了起来。 真他娘的有辱斯文,小小年纪怎的跟个老色鬼似的… 公子哥轻咳一声,也不介意这小子跟他称兄道弟了,伸手将他从姑娘的怀里拉出来,端着酒杯笑道:“来,喝一杯。” “好好。” 良臣正啃的香喷,杯中酒一饮而尽,就要再去逗弄环肥,头刚扭过去,又被公子哥拽了回去。 “兄弟,你且跟哥哥再说说宣传嘛。”公子哥光顾着听新鲜,冷落了边上的燕瘦,人小姑娘气得嘴一噘,喝了口闷酒。 这有什么好说的,良臣怪了:“莫非兄长对这感兴趣?” 公子哥呵呵道:“只是听着新鲜,想多了解一点。” “唔,这个嘛,罢了,便和兄长多聊几句。”良臣也呵呵笑了笑,人家是阔佬,买单的主,有要求的话,他得尽量满足。 “不过宣传手法多样,效果不一,得因人而施,说白了看人下菜,对症下药,要不然,效果适得其反。却不知兄长想听哪方面。”良臣夹了一块鹅血,塞进了嘴里,嚼完又夹了两口鱼肉。 “这个…”公子哥犯难了,他家的事,不便明言。 见这公子哥犯难,良臣摆了摆手,道:“那我来举例吧。” “好好好。” 公子哥连说三个好,端坐在那,聚精会神的看着魏良臣。边上的燕瘦好不郁闷,对坐的环肥也是一脸发懵。这是来嫖姑娘找乐子来了,还是传业授道来了。 “打个比方哈,我是说打个比方哈。”良臣嘿嘿一笑,“就拿本朝内廷来说吧。” “内廷?”公子哥神情一动。 “嗯。” 良臣点了点头,阔论起来:“就说正德朝的大珰刘谨吧,这人你晓得不?” “晓得晓得。”公子哥连忙点头,笑话,刘谨是谁他能不知道么。 “不就是那个大太监嘛。”燕瘦小嘴一噘,这坏人,她也知道。 “怎么,姐姐也知道啊?”良臣嘿嘿一笑,问燕瘦:“这刘公公名声可是臭?” “臭不可闻。”燕瘦一脸嫌弃:祸国殃民的大太监,有什么好说的。 良臣却问她:“为何臭不可闻?” “这…” 燕瘦愣在那里,为何臭不可闻呢? 公子哥却是明白,刚想开口说书上写了,就见那小子从牙缝里捏了根鱼剌丢在桌上。 “因为宣传嘛。”良臣一言下了定语。 公子哥诧异:“此言怎讲?” 良臣笑着问他:“我问你,刘公公在世时得罪的是谁?” 公子哥思虑片刻:“自是朝中官员。” “那么,写史的又是什么人?” “也是他们。” “这不就结了?” 良臣为自己和公子哥倒满酒,顺手又捏了把环肥的胸口,晒道道:“做官的看不起内廷中人,认为他们是阉寺,上不得台面,似乎他们天生就比公公们高一等。那刘公公得了皇帝宠信,干涉起朝政来,骑到他们头上,你说,他们能容得了?” “容不了。” “所以,皇帝一死,他们就要反攻倒算,处死刘公公不说,还要歪曲事实,把刘公公写进书中,叫他臭不可闻…老百姓知道什么,咱们这些后人又知道什么,从来听的说的,不都是这些当官的告诉咱们的?…所以刘公公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真知道?不知道!都是听当官的说的,这便是宣传。宣传的手法就是抹黑,造谣,歪曲,欺骗,史书不过是他们宣传的一种工具….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噢。”公子哥愣了下,“略懂。” 略懂也行,良臣打个哈哈,喝的高兴,来了性头,举杯又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这回不劳公子哥动手,环肥就识趣的给他添满。 “文官嘛,好耍弄笔杆,舞文弄墨,文过饰非,无事也能掀起三层浪来,而百姓愚昧,但听他们所言,便信以为真,因此极易受蛊惑煽动。谣言人口相传,再加上那些文人故意编造的歪曲事实之文,不明真相之人更容易被欺骗。这便是掌握宣传的好处。久而久之,便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也质疑不了,对不?” 良臣看着公子哥,却发现他没反应,只低着头在那想什么。 “酒多了?”良臣拽了拽他。 公子哥反应过来,忙道:“没,没,贤弟继续。” “还继续?”良臣能有多少货,腹诽一声,无奈道:“我给你讲一段吧。” “愿闻其详!” “当年刘公公自幼家贫,所以不曾上过一天私塾,以至成为大珰还是个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听着都心酸的。所以刘公公发迹后,便一直出资供养家乡贫苦子弟,但盼他们能够读书明理,成年之后不致像他一样。 除此之外,刘公公最是仰慕那些秀才,未成大珰前,便喜欢在宫外听那说书人讲些故事,每听到高兴处,虽囊中羞涩,总是要摸出一个铜板来的。但凡在路上见到有士子结伴而来,他也会自愧,不敢与士子迎头相向,总是让于一边待士子走后才继续前行。由此可见,刘公公最是看重读书人,也最是器重,每每在宫中与人言称,都是要为社稷选人材,要使贫者有衣穿,有书读,有饭吃。” 良臣说的口渴,拿起调羹舀汤喝。 “刘谨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公子哥很是发懵,怎么这小子说的和他知道的完全不对啊。 “你别管真的还是假的,我只问你,若有一天,这满天下尽是出现称颂刘谨的文章,连唱戏的戏文都说刘公公好,民间随便找个人来问,都称刘公公是比国初三宝太监还要好的公公,他比岳王爷还冤枉,你作何感想。”良臣打了个嗝,吃的有点饱。 “这不是颠倒黑白么?”公子哥有点抓狂。 “非也非也,这不是颠倒黑白,而是宣传。”良臣神秘兮兮,“宣传的目的,就是让人们相信宣传的内容。只要百姓相信了,那就是事实。你明白不明白?” 第一百五十三章 锦衣卫 “明白,明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公子哥总算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了,他虽身份荣华富贵的很,但天性却是平和,从不高高在上。父亲虽然惯着他,可姐姐却将他管的要死,以至这么大了,竟然都没去过青楼。 今日,也是鬼迷心窍,偷偷溜出来,鬼使神差的想要尝个鲜,岂料碰上这么一个有趣的少年,几番话一说,倒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莫非,叫那胖子算中了,我这次南下真能遇贵人? 公子哥心头打鼓,但怎么看,也不认为这河间的少年能帮他家解了那大难题。 不过,这少年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也许,人不可貌相吧。 念及于此,公子哥再三思虑,终是决定请教一番。于是,他给良臣倒满酒杯,先敬了一杯,尔后干笑一声,道:“我有桩难事,不知贤弟能否帮着出出主意,看看是不是也能通过宣传,解了这难事。” “兄长的事,就是小弟的事,但说,但说。” 良臣喝的已经有点头大了,脸色熏红,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捏着环肥羞人处,这次可不是上面,而是下面,直接伸进去的。 环肥也是个可人,做出羞羞状,欲迎还拒的,叫人心痒痒。 公子哥不在意这少年的急色样,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我有个姐姐,为人甚是贤惠,很得我姐夫宠信。只是,这样一来,外面人就说我姐姐坏话,把她说的十分不堪。刚才听贤弟说那宣传妙处,为兄十分心动,倘若能通过宣传叫外面知道我姐姐的好,那可是真帮了我家大忙了。” “喔?争风吃醋?” 良臣醉醺醺拿筷子夹菜,想夹块肥鹅腿,可夹几次都夹不过来,气的扔了筷子直接用手拎了过来。 “算是吧。”公子哥有些尴尬,争风吃醋这四个字用在她姐姐身上,可是大大的不妥。 “小事,小事。” 这种事情对良臣而言,当然是小事了,别说他了,就是宋献策也能摆平。正要说花钱找些长舌妇,抹黑竞争对手,转移焦点什么的,就听燕瘦在那道:“这事,奴家也能解决,叫你姐姐哄得你姐夫,把那些说坏话的人赶出家门便是。” 喔? 良臣很是欣赏的打量了眼燕瘦,如果没有办法解决麻烦,那就把制造麻烦的人解决了就行。 这姑娘,一言道破本质啊。 “唉,不是,”公子哥忙摇头,“不是家里人,是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干嘛说你姐姐坏话?”燕瘦不解了。 “这个嘛,一言难尽。总之,这事贤弟可有法子?” “当然有法子,想我魏良臣…” 良臣正要吹嘘自己多么了得,却被外面一阵吵闹打断了。吵闹声在一楼,声音很大,即便他们所在的屋子是二楼深处,可那动静依旧是听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什么人敢要我的飘柔伺候,江妈妈,你别废话了,赶紧让飘柔出来见我,要不然我就叫你家关门半个月!” “刘公子,这可使不得,我这楼里一大帮姑娘,可得吃饭呢…” 楼下声音噪杂纷乱,听着好几个人在说话,似乎是这楼的妈妈在跟什么刘公子理论。 “呀,坏了,那人来了!”环肥吓得脸色都变了。 良臣和公子哥互看一眼,青楼这种地方争风吃醋是常事,可没想到他二人也会碰上。 这是成心不让小爷快活啊,难得碰上个冤大头。 良臣很不高兴。公子哥也是眉头大皱。 当事人飘柔更是一脸苦色,那个不知名字的燕瘦脸色也难看,可心里却是幸灾乐祸。 燕瘦可知道了,那刘公子忒是能折腾,每回来还都点飘柔一人,事后飘柔几天不能下床。故而,飘柔可怕这刘公子了。 “刘公子,飘柔姑娘正在接客,你这突然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妾身不好安排啊。”那妈妈的语气很是惶急,似乎刘公子要上楼。她得罪不起,又不敢拦着,只能大声说道,如此,楼上的客人肯定能听得见。 做鸨母的,那都是七窍玲珑的角色。宋妈妈这是变相的提醒楼上的两位客人,不要得罪刘公子呢。 看到两位客人在那发怔,飘柔心里发苦,直觉对不住人家,硬着头皮起身,对良臣和公子哥道:“二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外面那位贵客,我得罪不起,这就去伺候他。且要妈妈给二位再叫一位来。” 说话间,楼梯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着不止一人,得好几人。 良臣脸色一变,知道那刘公子肯定是带了随从过来的。 公子哥眉头仍是皱着,可坐在那没动,隐隐有不快之色。 见状,良臣猜测这公子哥肯定知道那刘公子的身份,虽也是富家子弟,但想定是不及那刘公子家,这才隐忍不发。 换作自己,也当如此。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逼可装,叫妈妈换个姑娘便是。 飘柔已经走到门边,正欲开门出去哄那刘公子。门却被“砰咚”一声踹了开来,飘柔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不留神摔倒在良臣怀中。 “小子,你找死,还不放开我的飘柔姑娘!” 大门口,一个年轻公子怒目圆瞪。他年纪不大,长得眉清目秀,一身淡色长衫,端的是人模人样,不比良臣边上的公子哥相貌差。只是,这公子看人目光却是叫人憋屈,良臣直觉自己在对方心中就如蝼蚁般。 刘公子有这看人的底气,不仅仅是他爹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身后站立的几个家丁。 “你还不撒手!” 见自己最爱的飘柔姑娘还被那个穿着儒童衣服的少年抱着,刘公子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刘公子身后的几个家丁就要上前让自己知道怎么做人,良臣一慌,便要撒手,边上那公子哥却是一拍桌子,扬声道:“怎么,你是要等着看我笑话吗?” “我才不看你笑话。”刘公子哈哈一笑,“我是看你们笑话!” 话音刚落,隔壁屋子的门却被推开,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刘公子道:“他不是在跟你说话,而是在跟我说话。” 这年轻人突然冒出来,而且手里还握着把刀,刘公子顿时吓得往后一退,身后几个家丁立时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什么人?” 家丁护着自己,刘公子胆气又涌。 “我什么人,你自己看呗。”握刀年轻人咧嘴笑了笑,随手扔出一块铁牌。 这铁牌份量可不轻,要不是家丁手快接住,刘公子肯定被砸到。 刘公子气急败坏,正要骂那年轻人瞎了狗眼,敢拿东西砸他,目光扫到那铁牌,却是本能的哆嗦了一下,失声音道:“锦…锦衣卫?!”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舅爷最公道 “知道了,还不走?”握刀年轻人脸上挂着笑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刘公子,一点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 刘公子捧着那块铁牌,直觉烫手的很。身为官宦子弟,厂卫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可是极度吓人的存在。不说是他了,便是他爹,也对锦衣卫畏之如虎。 屋里那位公子哥压根就没看外面,只在那夹着菜吃。倒是边上的燕瘦姑娘吓得脸色发白,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来了锦衣卫呢。 是锦衣卫么? 良臣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这锦衣卫长什么模样,可估摸酒真多了,后劲上来,头大,有点犯迷糊,看人都有点重影了。 刘公子身后一个家丁多长了个心眼,低声问道:“公子,真的还是假的,莫要叫这小子给唬了。” 被这么一提醒,刘公子醒悟过来,将铁牌递给那家丁,问他是真是假。 “小的看不出。” 那家丁原先是卫所的兵,对军牌有些了解,可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却是不识这铁牌真假。 另一个家丁想到什么,忙低声道:“公子,听说锦衣卫都是绣春刀,这小子拿着的可不像。” “嗯?” 刘公子朝那握刀年轻人手边看去,发现拿的果然不是绣春刀,而是一把比腰刀要长些,还要窄些的刀。 他识不出这刀叫什么,倘若良臣还清醒,当能看出这是把倭刀。 尔今军中喜用倭刀的武官,不外乎两种人,一是戚家军旧部,二是参加过援朝之役的将领。 这两种人所得武刀,皆为缴获而来。一取自嘉靖年间的倭寇,二取自入朝作战的倭军。 这家伙是个冒牌货! 刘公子心宽了,锦衣卫的标配绣春刀都没有,分明就是咸鱼装大爷。 再说,他也没听他爹说过最近府城有缇骑过来。 如此一来,刘公子更是笃定了,真是厂卫的人,他怕。可这假的,有什么好怕的。 “你好大的胆子,敢冒充亲军!”刘公子将那年轻人的腰牌随手扔在地上。 握刀年轻人愣了下,刚想开口,屋里那公子哥却笑了起来:“早跟你说了,你这刀不合身份,你偏不听,你看,现在人家不信你了。” 握刀年轻人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我爱用什么刀是我的事,不劳小舅爷操心。” 公子哥摆摆手:“不要我操心,那这事,你给解决了吧。记住,别闹出太大动静来,叫我姐知道了,又得禁我足了。” “还不怪你自己?”握刀年轻人没好气的说道,“在家呆着不挺好,有吃有喝的,你非要逞能,下什么江南…出来就出来,老老实实听我们的话,事情完了就回去,你倒好,一大早就偷溜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是存心叫我们吃挂落么?” 公子哥撇了撇嘴:“我不是闲着没事干么。” 握刀年轻人眉头一挑:“没事干就来这种地方?” 公子哥愣了下,嘟囔道:“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不好啊,人家开店,我来光顾,又不是不给钱,有什么好说的。” “这倒也是。”握刀年轻人点了点头,小舅爷这话,公道。 “对对对,不给钱叫流氓,给了钱叫上帝。” 良臣说着就要起身,别说,刚才酒劲没上来,他倒是清醒,知道不能惹事,这会酒劲上来了,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了。 “那谁,楼里的姑娘多的是,你别老盯着我们手头的啊。给我个面子,今儿飘柔姑娘得个空,不伺候你了,行不行?”摇摇晃晃的,要不是人飘柔姑娘扶着,良臣指不定就能摔倒。 这也是太过目空一切了,总以为前世自己能喝七两,今世这酒烈度不够,敞开了喝,哪曾想后劲如此足。就跟那黄酒似的,喝的时候当饮料,完事能叫你五脏六肺都能呕出来。 “给你面子,你谁啊?” 一个儒童也跳出来说要自个给面子,刘公子恨不得扇他两耳光。这他娘的也忒往脸上贴金了。 良臣打了个酒嗝,把嘴角口水一抹,憨笑起来:“在下魏良臣,今科府试甲等第一,怎么样,就凭这,给个面子不亏吧?” 闻言,边上公子哥和外面那握刀青年都是一愣:这小子这么厉害? 刘公子也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上前就去踹魏良臣:“小王八蛋,今儿府试刚结束,榜都没放,你他娘的就甲等第一了?” “不用等放榜,我不拿第一谁拿第一?”良臣酒醉,走路都打晃了,哪有本事避开刘公子这一脚。 “小心!” 边上公子哥一惊,可离的远,已是来不及去拉良臣。 “没事,有我呢。” 屋外那握刀青年已经出手,一个箭步挡在了刘公子面前,然后回手一个刀鞘,将他劈倒在地。 “敢打我!” 刘公子这下被劈得够呛,不仅脑门子被敲好大个包,屁股也摔得疼,就跟裂了似的,菊花那就跟拿针捅了般。 “打,给我狠狠打!” 再不叫家丁动手,刘公子也枉称刘公子了。 主人发话了,众家丁立时呐喊一声冲了上去。 宋妈妈和过道里一众姑娘见打起来了,吓的哇哇大叫。 “别打架啊,大家都是出来寻乐子的,至..至于么?….不要打了,打输了得找郎中,打赢了还得做牢赔钱,不…不划算啊…” 良臣酒有点醒了,意识到自己怕是陷入一场群架中,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可刘公子的家丁们已然冲上来,幸好有那握刀的年轻人挡着,要不然,小千岁今儿铁定脱层皮。 “好身手!” 良臣越看越赞,自称锦衣卫的这家伙看着真是个狠角色,三拳两腿就放倒了两个。余者见状,都知此人是劲敌,纷纷围了上去,结果一个被刀鞘砸中下巴,抱着下巴哇哇惨叫,一个直接被踹倒了楼梯口,“扑通”就滚了下去。 不过,这握刀年轻人手上虽有刀,但自始至终不曾抽刀,想来也是怕闹出人命。 边上那公子哥不曾动手,只在那看着。看他一脸不慌,想是知道这位同伴身手非比寻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叫人,赶紧叫人 刘公子傻眼了,对方三个人就动手了一个,这一个还忒是能打,他五个随从不但没收拾得了对方,反而都叫对方给收拾了。 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看着几个随从在那惨叫的样子,刘公子意识到,自己必须得认怂了。 于是,他一脸无辜的看着那握刀青年,努力在脸上挤出点笑容,拾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铁牌,小心翼翼的递上去,很是尴尬道:“兄弟,误会,误会。” “嗯,是误会。” 一气解决五个,握刀年轻人很是得意,随手接过腰牌,也不理刘公子,只朝那公子哥昂了昂头,意思是我怎么样。 可这公子哥却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就掏出个手帕擦拭鞋子上的油污。却是刚才打起来的时候,桌子上的鱼汤溅到了他的鞋子上。 良臣现在对那握刀年轻人高看了十八眼。 这家伙,身手真是不错,要是给小爷我当保镖的话,我还用怕那仙人跳和的切小鸟的? 不过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锦衣卫的? 良臣想看看人家手里的铁牌,可又不好意思要,便盯着人家刀看,才发现对方拿的是一把倭刀。 锦衣卫拿倭刀,形象实在是有点不符。 良臣吃不透对方的底细,于是走到刘公子面前,一脸笑容的看他:“你怎么说,还打不打了?” 这话说的就跟刚才大展身手的是他一样。 良臣这叫借势,又称狐假虎威。 “不打了,不打了!” 闻着这个儒童满嘴喷出的酒气,刘公子心里想将这小子揍成猪头,奈何那握刀青年实在太可怕,只得在脸上挤出笑容,赔罪道:“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多包涵。” “嗯。”良臣满意的点了点头,拉过和燕瘦一样吓得花容失色的环肥,“飘柔姑娘,你还要不要了?” “不要,不要了。”刘公子干笑一声,“三位慢用好了!” “不是三位慢用,是我一位。”良臣纠正了刘公子的语病,否则,会让他有很不好的联想。 “……” 刘公子无语,记下对方模样,回头就查他祖宗十八代,看这家伙到底是哪个县上来的。一个小小儒童,也敢在他面前这般张狂! “现在怎么办?”打也打完了,怎么收场是个问题,握刀青年一脸无奈的看着公子哥。他不太擅长擦屁股的事。 “打都打了,能怎么办?让他们走吧。”公子哥撇了撇嘴,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没问你怎么办呢。 “不让人家走,你还请客不成?”握刀年轻人咧嘴一笑,朝刘公子一挥手:“走吧。” “哎,好!” 刘公子如蒙大赦,连忙逃到楼下,几个家丁也是相互搀扶着慌忙下楼,头也不敢回一下。 握刀青年见了,轻声一笑,看了眼呆立在那的环肥和燕瘦,问那公子哥:“你们还办不办事了?” “办什么事?我可没兴致了。” 公子哥说的是实话,这事闹的他一点兴致也没有了,不过想到边上这少年很急色的样子,不由侧脸问他:“你要办,两个都归你。” “那怎么好意思,” 良臣一听可乐了,两个一起,多好的事啊,嘴里不免要谦虚两句,问清楚是不是先把单买了,别自己办完事出来,人影都没了,到时赔了力气还破财。可这时,那青楼的妈妈却哭丧着脸跑了过来,说他们三个可是闯了大祸了。 “你们知不知道那刘公子是哪位?三位,你们可是害苦了妾身喽。”江妈妈心里可苦了,那小祖宗哪曾吃过这等亏,回去铁定叫人过来,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三个家伙走,要不然刘公子找不着人,还不把她家的楼给砸了。 “是什么人?”良臣打了个哈欠,管你什么人,小爷我跑不就是了。 “他爹可是同知大人噢!” 江妈妈生怕这三个家伙走,朝环肥和燕瘦打了个眼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留住。 冤有头,债有主,人可是你们打的。 环肥和燕瘦愣了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一人一个,将良臣和那公子哥拉住了。 这是做什么?我不嫖了还不让走? 良臣不乐意了,市长的儿子叫打了,他虽然没动手,可能有他的好?再加上市委书记那还挂着账,他是真的想溜了。 不想,那公子哥却是体恤人,朝那妈妈笑了笑,然后说道:“行了,你放心,我们不走。那刘公子若是带人来的话,就叫他上来便是。” 江妈妈一听这话,心里可松了口气,但不放心,却不好说什么,只说酒菜都凉了,这就叫厨房热一热,再炒两下酒菜。 江妈妈出门后,青楼的几个龟奴和伙计就将楼梯给堵住了。 “真不走?” 良臣不知道这公子哥吃错了什么药,那位,可是市长的儿子啊。 公子哥看了眼良臣,道:“我们要是走了,说不得你的飘柔姑娘就不好受了。” “这…” 良臣倒不怕环肥被刘公子撒气,只是他现在若是走,未免有些不仗义。 将来,他是要行走庙堂之上的,道义二字,必须高悬。 况且,青楼这架势,也容不得他走。 无奈坐下来后,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往公子哥边上凑了凑,低声问道:“这位真是锦衣卫的?” “我不知道。”公子哥笑了笑,对那握刀青年道:“你说你是不是锦衣卫的。” “我说过了,我是。”握刀青年将腰牌往桌上一拍,“如假包换。” “但是那刘公子不相信你哎。” “他不信是他的事,你们信就行了呗。”握刀青年一耸肩膀,一脸无所谓。 我信…信你才有鬼了,锦衣卫是你这德性么… 良臣越发觉得自己上了贼船,这家伙身子是了得,一打五,顶呱呱,可要人刘公子带五十个,五百个过来,他就得呱呱顶了。 这个可能性相当大,怎么也是同知的儿子,叫人打了,那刘同知还不给儿子出气,招呼一帮子衙门官差捕头过来。 任你再厉害,遇上官,都得歇菜啊。 到时,就凭冒充亲军这一条,不死也得脱层皮。 良臣越想越慌,真是坐不住了。 公子哥那边却对握刀青年道:“你也真是没意思的很,老跟着我干什么?” 握刀青年道:“我若不跟着你,你不就叫人家收拾了?” “那是我的事。” “问题是,我会跟着丢人。” “我…” 公子哥张了张口,想不出什么要说的,索性闭嘴。 见良臣坐立难安,握刀青年不由笑道:“小兄弟,你好像怕的很啊?” “我…我没有啊。”良臣嘴硬。 握刀青年觉得有必要提醒下这小子,于是道:“人家同知公子可是去叫人了。” “叫人又如何,还能吃了我不成?”良臣鼻子一抽。 “行了,别吓唬他了。”公子哥没好气的踢了握刀青年一下,“宋江剑,人家去叫人了,你也叫人吧。” 原来这家伙叫宋江剑,听着就是绿林中人,难怪胆子这么大,身手这么好,还敢假冒亲军。 良臣如此想道。 不过一想这公子哥还有后援,心不由宽了。到时两方真打起来,他见机开溜就是。 “真要叫人?”宋江剑得确认一下。 “嗯。”公子哥点了点头。 宋江剑嘿嘿一笑,道:“这一叫,事情可就闹大了,你就不怕你姐知道。” 公子哥叹口气:“总不能真被抓进官府吧?” “也对,那样太没面子了。”握刀青年从怀里摸出个好像炮竹似的东西,“那我叫了。” “叫,快叫!”良臣催道。 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姐是贵妃 明朝是有“信号弹”的,此物类似钻天雷花炮,用于夜晚行军作战联络。 此种“信号弹”不仅可以在夜晚和山区帮助敌我识别,统一作战指挥,还有惑敌之效。 援朝之役时,麻贵便曾令伏兵于山岭多发信号弹,结果日军误以为明军有大部队伏于四周,仓促而退。 宋江剑拿出的就是军中所用信号弹,称为发烟剂。 此物以竹筒制成,内塞硝火,使用时只要拧下底端盖子,点燃引线即可。 “嗖”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随尖厉声,旋即一道青烟自筒中发出,自窗户腾天而起。 良臣目测了下,500米之内肯定是能听到声音的,1000米之内,没有遮挡物,也很容易看到飘上天空的青烟。 倘若是在平原,或夜深人静的夜晚,此物作用就会扩大几倍。用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联络,最是有效。 由此推断,这公子哥的后援应当就在方圆两里之内,否则,那叫宋江剑的就是发信号也叫不来人。 大街两侧行人和左右青楼酒家都被这尖厉声惊动,不少人探头来望,只以为哪家顽皮小子把花炮给点燃了呢。 “可以了。” 宋江剑将空竹筒随手扔在窗外,将倭刀放在桌上,拿起酒壶倒了一口,尔后拍拍手,对那公子哥道:“你就是没事找事,真要走,这楼里谁能拦得住?” 公子哥摇了摇头,道:“做人要有担当,那妈妈说的明白,我们若走了,她这楼便有祸事。我从来都是一个敢作敢为也敢当的人,你何时见我闯了祸拍拍屁股走了?” 宋江剑嗤笑一声:“你不用走,那是因为没人敢找你麻烦。” 公子哥瞪了他一眼:“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人似的?....今天这事,明明是那刘公子仗势欺人,可不是我。” “我没这么说,但事实好像也差不多吧。至于刘公子,自有他爹管教,要你操什么心。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动静大了,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 公子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似在沉思什么。 宋江剑见状,嘿嘿一笑,视线落在趴在窗户上探头往外四处张望的魏良臣,问道:“你小子在找什么呢?” “我酒有点多,吹吹风,醒醒酒。”良臣头也没回。 发信号叫人,人在哪? 大街上仍是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说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你好歹也得冒出十几二十个打手家丁什么的啊。 良臣暗诽:这两家伙,摆明了是在装逼。 不过,人家有装这逼的底气。 宋江剑和公子哥都道魏良臣心里害怕,想看看他们叫了多少人来,心中好笑,却不说破。 毕竟是个少年人,十五六岁的儒童,能有多大的胆量。 宋江剑许是饿了,拿起燕瘦的筷子,抹了一下,便吃起菜来。 公子哥陪他喝了杯酒,放下酒杯后,见魏良臣还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宋江剑不由笑道:“这小子蛮有意思的。” “嗯。” 公子哥同意这看法,这小子,是有意思。要是没意思,他也不会拉他上青楼了。 不想,宋江剑随后却道:“和你一样,有股傻气。” “傻气?”公子哥愣了下:这话怎么说。 “当然。”宋江剑哈哈一笑,“你是有势不仗装孙子,他是没势可仗装大爷。” “嗯,也许吧。” 公子哥丝毫不生气。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因此,他姐姐才会让他去江南,而不是让他父亲去。 毕竟,这件事动静越小越好,再闹大了,跟妖书案那般,就又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相对于不成器的父亲,听话的弟弟,无疑是姐姐的最好人选。 只是,姐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听话的弟弟,也会有许多她想不到的念头。 “宋大哥,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良臣听到了姓宋的话,他将脑袋从窗户外收回,一脸不满的看向对方,“什么叫我没势可仗装大爷?” 公子哥笑而不语,宋江剑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良臣坐下,很是郑重道:“我是有势可仗的。” “你别说什么甲等第一,世间可没刚考完就放榜的。”想到先前这小子醉酒吹牛,宋江剑就忍不住想笑。饶是他见多识广,可也不曾见过如此不要脸皮,甚至可以说是厚颜无耻的少年人。 “这事不提。” 良臣讪笑一声,酒多了吹牛皮的事,能当真么。况且,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宋江剑笑了笑:“那你有什么势可仗的?” 良臣嘿嘿道:“我这势啊,说出来能吓死你们。” “你说,看我会不会被吓死。”宋江剑乐了,他还不信了。 “你坐正了,”良臣神秘兮兮道:“我二叔是宫里的人。” “噗嗤!” 宋江剑一口酒水不偏不倚的喷在良臣脸上。 公子哥也差点喷出,止住笑意,很是惊叹的看着良臣:“宫里人很了不起?” “那是当然。”良臣抹去脸上的酒水,一脸的笑容。 “你这么说的话,他可不服气了。”宋江剑指了指公子哥,公子哥见了,不由想踢他一脚。 良臣“噢”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他家里也有人在宫里。”宋江剑说完,朝公子哥挤了挤眼睛。公子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扭头笑看魏良臣,轻轻点了点头。 魏良臣很是惊讶:“你叔也在宫里当老公。” “这个…不是…” 公子哥干咳两声,楼外却传来马蹄声。 “来了。” 宋江剑一耸肩膀,公子哥苦笑一声。马蹄声听着不少,脚步声也多,这可不是寻常的家丁打手什么的,不用看也知道,多半是官兵了。 “要不,我去躲躲?”良臣一脸害怕状,说着就想出去。 “你能躲哪去?”宋江剑一把拉住他,真是无语了,这少年也忒是太怂了些吧。 “没事,你坐着就行。”公子哥安慰了下良臣,“有我在呢。” 就是有你在,我才要跑,打死我也不跟你混一块。 良臣暗骂一句。 这公子哥,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啊。我做我的魏良臣,你当你的公子哥,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楼下传来嘈杂声,很快,楼梯上传来急促脚步声,青楼里鸡飞狗跳,一队官兵已然冲上了二楼。 “刘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刘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屋外,江妈妈的声音跟见鬼似的,不少姑娘见到这一幕,也都惊得合不拢嘴。 “滚一边去!” 好像是那刘大人在喝斥江妈妈,环肥和燕瘦对视一眼,害怕的要死,这摆明了是当爹的亲自给儿子出头来了。 脚步声在屋外却突然没了动静,好像凝固般,片刻之后,竟是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郑公子可在里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郑公子? 环肥和燕瘦不约而同看向那公子哥。良臣也看了过去,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我就知道。” 公子哥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对门外道:“是我,进来吧。” 屋门被推开后,便见同知刘国泰毕恭毕敬的迈进了屋,身后却是被五花大绑的刘公子。 “逆子得罪公子,下官特地将他绑来,请公子处置!”刘国泰将儿子一把拉到前面,将他按倒在地。 刘公子一脸惶恐,吓的面无人色。身上不但没了跋扈气,连精神气都没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绑他做什么?刘大人这么做,不是叫我难做么。传了出去,人家还说我怎么欺负你们父子呢…得了,赶紧解了吧。”姓郑的公子哥摇了摇头,显是很不满意刘同知缚儿来见的举动。摆了摆手,示意刘同知给儿子松绑。 “还不多谢郑公子!” 郑国泰一边骂着儿子,一边却是松了口气,最近几年京里传闻这位小国舅性子纨绔,胆大妄为,仗着姐姐得宠,在京师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现在看来,却不是传闻那般。倒还像当年他二人初次见面那般,看来,这传闻真是不可信。 松绑之后,刘公子却是不敢起来,就那么跪着。刘同知自也不会让儿子就这么起来,不管郑公子什么态度,这逆子都得吃些苦头才行。要不然,哪天再给自己来这么一出,他可吃不住。 宋江剑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似是司空见惯。 “不知公子早到,下官…”刘同知对这郑公子态度极是谦卑,发自骨子里的谦卑。 这让郑公子暗自叹气,刘国泰变化太大,当年的他可不是这样。 “才不见你几年,怎的变了个人似的,这可不像当年的你。”郑公子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感慨。 刘国泰当年上京赴考时,曾得了郑公子恩惠,其出任同知,也是郑公子在姐夫那里替他说了几句,这才官运亨通。 因此,刘国泰便视郑公子为恩主,官场呆上几年,他哪里还是当年的意气风发的赶考郎,官员的习性该有的都有了。 如今,只一心想巴结郑公子的大腿,步步高升,得知儿子竟然冲撞了郑公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吓的没了主意。 师爷出了办法,叫赶紧把公子绑了去郑公子那负荆请罪,这才快马赶来,连知府那边都没知会一声。 ……….. 这郑公子,自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亲弟弟郑国泰了。 贵妃娘娘今年39,弟弟郑国泰却才23,两人整整相差16岁。 贵妃娘娘进宫那年,郑国泰才出生,故而贵妃娘娘很是疼爱这个亲弟弟,连带着皇帝姐夫对这个小舅子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说起来,贵妃娘娘也是为娘家操碎了心,贵妃父亲郑承宪这人早年是个屠户,好赌好酒好色,在乡里名声甚坏。不想倒是养了个好女儿,一朝发迹起来,成了皇帝的老丈人。 仗着女儿是皇贵妃,郑承宪这么多年来没少做恶事,被御史言官奏了若干本,结果都被女婿皇帝留中不发。 贵妃知书达理,自是知道父亲这样不行,但身为女儿,又无法管教父亲,便将心思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对他管教甚严。 然而,即便如此,外界对于小国舅的存在也是骂声四起。似乎,身为贵妃弟弟,天生有罪般。 有关小国舅的描绘,也多是不堪,没有半句好的。 刘国泰离京多年,这些年小国舅的传闻多是不好,自然而然便以为小国舅和其父一样,因此得知小国舅下江南要经过河间,便早早搜罗了一批珍宝,准备孝敬。 哪想,小国舅提前到了,还跟自己的儿子发生了冲突,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至于小国舅和自己的儿子为何是在青楼之上发生冲突,这一点,刘国泰却是刻意忽视了。 郑国泰和刘同知说着话,环肥和燕瘦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能让同知大人这么低下,均是吃惊。 吃惊之余,莫不想到要是能得了这公子欢心,岂不能跳出青楼,从此麻雀变凤凰。但想想,也是痴人说梦而矣。 刘公子跪在那,耷拉着脑袋,良臣则是站在那里,笔直的跟个木头似的。 和刘同知说了几句,郑国泰转身看了良臣一眼,笑了笑:“我姐姐也是宫里人,不过她是贵妃。” 我叔是魏忠贤和我姐是贵妃比起来,无论是逼格还是杀伤力,都有点次啊。 因为,我叔的大腿毛都没一根,人姐的毛却是多的很。 良臣傻傻的笑了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噢,对了,你那宣传之道很是不错,我想你是不是可以跟我多讲讲。”郑国泰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魏良臣先前讲的那番道理呢。 良臣心中暗叹一声:他装傻充愣半天,还是逃不过去。 因为,他早就知道这公子哥是何人。 打这位说起自家姐姐事时,他就猜到了。 只是,他却不能上这条船。 原因很简单,利益不同。 为了不被郑国泰纠缠上,他装傻充愣,没想到,这位小国舅还是“慧眼识人”,一眼就看中了他啊。 人啊,还是不能太优秀。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真是甲等第一 良臣打骨子里排斥郑国泰,因为郑国泰的背后是他姐姐郑贵妃,而郑贵妃就是国本之争的根源。 二叔为何能发迹成为九千岁,那是因为二叔抱住了天启帝朱由校的大腿,烧了东宫这口冷灶。 如果东宫这口冷灶连锅底都叫人扒拉了,二叔自然不可能成为九千岁,连带着魏良臣也绝不会摇身一变成为他自诩的小千岁。 他要么痛下绝心洗头换面,凭自己真本事去努力出人头地,改变命运。 要么,就洗洗睡去,和他哥一起在家种田。做一个历史的亲历者,而非改变者。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对于良臣而言,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这世上,没有本事,没有权势背景的农家子,除了抱大腿和努力苦读这两条路外,别无它途。 良臣从知道自己身份那刻起,他便做出了一个最明智,也是最现实的选择,那就是抱大腿,抱二叔的大腿。 在知道二叔的大腿毛都没有时,他重新有了奋斗目标,那就是想方设法助推二叔早日上位,以期实现自己的小千岁梦想。 为此,他回乡考科举,就是盼着能够坑蒙拐骗来一个举人功名,从而可以和宋献策合作开矿,利用万历对金钱的异常喜好,让自己亲二叔成为宫中大珰。 只可惜,万事俱备了,东风却没来, 一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题目让他交了白卷,还作了一首打油诗。 交白卷不是不行,自古以来,考场上交白卷的多了,也不差魏良臣一个。 可是交白卷的同时,还作了一首讥讽科举的小词,外加一首吹嘘自己的打油诗,这恐怕就魏良臣一人了。 还好,他蛮识相,没有在卷子上写什么“我花开后百花杀”、“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鸟儿敢作声”之类的诗句。 若那样,就是不作不会死了。 大明朝现在没有反官僚,反体制,破四旧的群众运动,郑贵妃也不是革命先锋,魏良臣这个交白卷的家伙,注定不会被发现,他注定只会成为一场笑话。 良臣没兴趣再考劳什子科举了,他已决定去京师。至于下一步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现在,又一条大腿出现在良臣面前,天知道郑国泰是怎么出现在河间的,鬼知道老天爷到底是怎么安排。 总之,另一条大腿就这么意外的砸在了良臣头上,这条大腿可是很现实的,也是金光灿灿的。 机会来了,把握机会的切入点也来了,良臣却是对这条金大腿望而却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郑国泰对宣传那么感兴趣,目的很明显,显然是想从魏良臣这里学一学所谓宣传之道,好帮她姐姐郑贵妃翻案,改变她姐姐在世人心目中的印象。 如果,郑国泰达成目的,那么郑贵妃就会向皇后之位迈进关键的一步。 一旦郑贵妃当了皇后,那么泰昌帝朱昌洛的太子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这不是没有根据的瞎联想,而是有事实依据的。 万历之所以迟迟不立太子,闹出长达二十年的国本之争,间接影响了泰昌、天启、崇祯三朝,最终导致甲申之难,关键原因便在于,这位皇帝没压根不喜欢长子朱常洛,而想立贵妃之子福王朱常洵为他的继承人。 东宫之位尘埃落定前,万历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自己的正宫王皇后早死,他便可以册立郑贵妃为皇后。子凭母贵,届时朱常洵成为太子的阻力从礼法上而言,就要小的多。 可惜,万历这个想法太天真,他的正宫王皇后活得比他还长,他死,她都没死。 想到这段历史时,有时候,良臣会恶心猜想,守了一辈子活寡的王皇后之所以硬挺着不死,恐怕就是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心满意足,不想让郑贵妃得偿所愿。 心中有口气,就如胸中有团火般在燃烧。 一个人,如果没有梦想,跟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万历的梦想就是老婆早点死,老婆的梦想则是你死我也不死。 结果,凭借着这口气,老婆熬死了老公,也彻底粉粹了郑贵妃的野望。 历史的车轮全凭着一口气在推动,想来也是件荒谬的事, 万历想老婆死的愿望现在还在继续,这从福王迟迟未就藩便能看出。 一个已经成人的皇子却迟迟不去就藩,除了国初洪武和永历两朝,之后的明朝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为什么不让福王就藩? 良臣断定,万历还在等他老婆死。 只要王皇后一死,郑贵妃便能迅速上位。 这样一来,国本便彻底翻盘。 不过,王皇后还在挺着,万历再是不喜欢他这个正宫老婆,也总狠不下心弄死她。 郑贵妃更是不敢,但这不代表她就甘心了, 或许,郑贵妃可能真的没有野望,但是,这件事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二十年的国本之争,太子党出现了,贵妃党也同样出现。更准备的说,贵妃党就是帝党。 帝党一直是朱常洛的反对者,如果不能阻止朱常洛登基,他们的下场可以预见。 天启初年的东林众正盈朝便是这个结果的体现。 郑国泰为何对宣传这么有兴趣,良臣不以恶意的猜想,也不能不往国本上去想。 这件事,还真是非黑即白了。 太子党就想贵妃臭,越臭越好。 帝党则是想贵妃香,越香越好。 有鉴于二叔烧的是东宫这口冷灶,自己通的两条道也是东宫,良臣在知道郑国泰的身份后,便下意识的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利令智昏,图眼前利益,爬上郑贵妃这条船。 他现在,只想溜,却溜不走。 “这位是?” 刘国泰注意到了魏良臣,若不是这少年一身儒童衣服,他定会以为对方是小国舅的随从。 “他是…” 郑国泰这时才想起,还不知对方名字,正想问,宋江剑却笑着对刘国泰道:“此子是你们河间府今届府试的甲等第一,怎么刘大人却不知道的?” “甲等第一?”刘国泰愣在那里,这是从何说起的:府试还没放榜啊? 良臣瞄了笑眯眯望着他的宋江剑,暗骂这姓宋的锦衣卫是存心叫他难堪啊。 他想解释两句,可却不知从何说起。 当时说的时候,良臣只想让郑国泰当自己是一个满嘴跑马车的吹牛小子,这样郑国泰就会认为他很不堪,从而对他彻底失去兴趣,不再死缠着他问劳什子宣传之道。 有时候,自我贬低,也是脱身的一个法门。 只是,郑国泰这家伙却好像多长了只眼睛似的,对他魏良臣兴趣始终不减。 不知,这算不算聪慧的一种表现。 前世在史书上看到的郑国泰形象,眼前的真人表现,让良臣再一次骂了写史书的那帮家伙娘。 “青阳,你就别逗他了。”郑国泰见这少年尴尬的说不出话,不由笑了笑,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 良臣不想说,可郑国泰盯着他,宋江剑也盯着他,刘同知也瞪着他,甚至地上跪着的刘公子也偷偷瞄他。 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叫魏良臣。” “魏良臣?…这名字不错。” 郑国泰点了点头,良臣这名字,好兆头。刚说完,却见刘同知怔在那里。 “怎么?”郑国泰困惑的看着刘同知。 刘同知反应过来,脸颊抽了一抽,有些艰难的说道:“不瞒公子,这魏良臣确是本届府试的甲等第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舍自身功名,欲天下人自省 刘同知艰难说出这桩事实,郑国泰固然呆住,魏良臣也好不到哪去,就好像被人点了穴位般,动都不动一下。 这怎么可能? 良臣是万万想不到他交了白卷还能被府尊点为甲等第一。 是他疯了,还是府尊疯了?还是全世界都疯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良臣不知道,在他还未离开考场时,收了他卷子的监考官李来凤就迫不及待的拿着卷子进了主考官的公房。 “大人,肃宁魏良臣的卷子。”李来凤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禀道。 “噢,快呈上来。” 正和同知刘国泰说事的陈伦闻言,很是高兴的起身,让李来凤进来,并马上从他手中接过魏良臣的卷子。 “终是来了。”陈伦笑了起来,他对魏良臣的试卷可是期待的很。 卷子本无名,只有编号,中试者到底是谁,却需最后揭案封才知道。倘若未揭封便知考生姓名,那就是考场舞弊,是要掀起大案的。只是,今届不是乡试,也不是会试,只是童生试的府试,是否算舞弊,全凭考官一句话。 刘国泰也是做过县试主考官的,提前阅卷知道考生姓名是常做的事,对此自是见怪不怪。听说南直隶更是将被考官提前阅卷,甚至考场之中当面考校当成美谈,不少神童便是这样现世的。这当中,是否涉及到了金钱利益,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至少,刘国泰主持县试那几年,所录用的甲等儒生当中,不乏本县大户人家子弟。他没有多想,只以为知府大人这是卖了本府哪家的面子,这才想要提前阅卷。卷子作的好与不好且不说,仅这府尊提前阅卷,传出去对那童生都是莫大的好处。 花花轿子众人抬,刘国泰笑而不语,已是打定主意不管这卷子作的如何,都要顺知府的意,赞上几句,保这童生入甲等便是。 这样,大家都好。官面上,他刘国泰唯上官马首是瞻,是本份。私面上,他刘同知也是平易近人,提携后进,传出去,自然风评上佳。 “但愿,莫让本府失望。” 陈伦拿起卷子,想也没想就解开了考卷上的细绳,此时,他迫切的心情丝毫不亚送卷来的李来凤。 “此子名声在外,能得提督学政赏识,自是不会叫大人空欢喜。”李来凤自然知道知府大人的心意,随口就附和了一句。 “欢喜与否,还是得看卷子。”陈伦哈哈一笑,展开卷一看,却是怔在那里。 “大人?” 李来凤看着奇怪,探头往卷上看去,也是愣在那里。只见这卷子上竟然一片空白。 “这…” 刘同知也发现是张白卷,惊得目瞪口呆:知府大人亲自阅卷的考生竟然作了白卷? “下…下面有字。”李来凤说话都不利索了。 陈伦也看到了卷子右下方有几行小字,他呼了口气,看向那右下角。 “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右下角写的竟是一首讥讽参加科举士子的小词。 看完之后,陈伦静静立在那里,卷子被他递到了刘同知手中。刘同知忙仔细看去,李来凤也凑了上去。 二人看完,一个不知说什么,一个则是勃然变色。 刘同知怒道:“这狂生,交了白卷不说,还敢于科举大放厥词,须得削了他学籍,永不准考!”不管这考生是哪家的子弟,刘国泰都是难掩心中怒火,因为这考生的表现,已是彻头彻尾的攻击科举考试这一取士国策了。 “二位大人,这下面还有一首诗。”李来凤注意到末尾还有一首诗,不由轻声读了起来,“我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 “这狂生叫魏良臣?” 刘同知真是怒不可遏,这叫魏良臣的儒童太是不像话了,交了白卷,讥讽同为读书人的士子不说,还敢作一首打油诗,他这不但是目中无人,更是视官府为无物了。 李来凤没敢附和刘同知,因为他知道这魏良臣乃是知府大人特意去肃宁接见的,亲自为他审了伤人案,并且还深得提督学政美誉。 作为亲信,李来凤自是能从知府大人语气揣摩其用意,加上最近知府大人接连拒绝几家大户的宴请,种种迹象表明,知府大人早就暗定了这魏良臣为甲等第一。 只要这魏良臣争气,不求他做个震动天下的文章,但求过的去,这府试小案首便算拿了去。 谁想,这魏良臣竟然交了个白卷,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也叫人怎么想也想不通。 “大人,下官这就发文肃宁县,取消此子的学籍,以敬效尤!”刘同知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将那魏良臣捉来当面痛骂一番。 然而,让刘同知吃惊的是,陈知府却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此子所解,才是真合我意啊。” “大人?”刘同知和来李凤面面相觑。 “我出考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乃叫考生切题及时反省,不断革新。” 陈伦缓缓说道,“国朝二百余年,科举固是取士国策,历久不衰,然弊病也重。许多考生读书读成呆子,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只知之乎者也,此等人,便是苦熬写出了文章,朝廷录了他们,可又于国有何作用?正如那魏良臣所言,乃是朝廷百姓的晦气啊。” 说到这里,陈伦再次拿过魏良臣的卷,轻叹一声:“我本以为他会中规中矩破题,写出几句独有心意的文章,却没想到,他竟然看破我深意,交了这么张卷子…此子,虽未答题,但不答胜答,好似无声胜有声啊。”言毕,目中满是赞赏。 刘国泰算是听出知府大人话中对魏良臣掩不住的欣赏之意了,但却不明白知府大人的意思,犹豫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陈伦思虑片刻:“本府欲定此子为甲等第一,你们有何看法?” “这…这实在是太好了。”刘同知一怔,旋即斩钉截铁道:“不错,国家要的不是书呆子,而是真正的人材。这魏良臣的卷子,在下官看来,完全是一张颇有见解,发人深醒的卷子,看着似是交了白卷,但却字字珠玑,是对我等为官之人,亦是对朝廷的一份谏言。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啊!” “舍自身功名,欲天下人自省,大智若愚,下官在想,魏良臣在交卷时,是不是本着自我牺牲,以求朝廷革新呢?”李来风也是恍然大悟,一脸佩服。“若真如此,定他甲等第一,理所当然之事。” “对对,魏良臣不为第一,谁还能为第一?”刘同知也是一脸肯定。 “本府为朝廷取士,秉公立心,魏良臣虽交白卷,但赤诚之心却涌于字间,故定他甲等第一。”陈伦顿了一顿,苦笑一声:“但他是不是能再进一步,只看他院试如何答题了。功名不易取,倘若再交白卷,未免不像话。”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卷子进京 从考场回衙门的路上,刘同知就想骂人。 狗屁的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狗屁的自我牺牲,以求朝廷革新! 狗屁的用心良苦! 白卷就是白卷! 那魏良臣分明就是不学无术,哪是什么看破府尊深意,也不知这魏家到底什么背景,值得府尊如此昧着良心定他为甲等第一。 刘同知脑海中回想河间有没有姓魏的大户,有没有魏姓致仕官员,但想来想去却是没有。 这让他有些不安,忙叫轿夫停下,掀起轿帘命随从去调查魏良臣的背景。 事出反常即为妖。 刘同知觉得他越是想不到,就越说明那个叫魏良臣的考生一定有极深厚的背景。并且,陈伦知道,他不知道。 这一点,也最是让刘同知不安。带着不安和困惑回到衙门后,刚换了衣服,师爷就一脸惊慌的过来说锦衣卫的人要见他。 这让刘同知也慌了神,打起精神忐忑不安的前去见来人,结果来人自称是小国舅的护卫,有些小事情需要他刘同知解决一下。 尔后,便有了青楼那一幕。 锦衣卫百户宋江剑是专门护卫郑国泰下江南的,在此之前,他和郑国泰是玩了十年的好友,两个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 宋江剑的父亲宋士杰曾为副总兵,万历二十一年阵亡于朝鲜碧蹄馆之战。父亲死后,宋江剑荫授锦衣卫百户职,他手中所拿倭刀便是援朝之役时其父在平壤战役时缴获自日军将领。 宋士杰阵亡后,明军主帅李如松特意将这把倭刀托人带回国,交给了宋士杰的夫人,从此成了宋家的传家宝。 亲弟弟下江南,作为姐姐的贵妃娘娘自然暗中做了许多部署,以确保弟弟的安全。郑国泰的随从有十多人,大半都是锦衣卫。 早上发现小国舅偷偷溜出去后,宋江剑没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小国舅的行踪。不过顾及到小国舅面子,宋江剑便没现身,一直偷偷跟着他。结果就看到小国舅在青楼外面踌躇半天,犹豫着进还不进。最后,小国舅拉着一个过路的小子一块进了青楼。 给手下留了记号后,宋江剑也潜进了青楼。他是锦衣卫,接受过卫中的专门训练,自有办法不惊动小国舅和那小子。 刘公子一行进楼,出楼,去哪,自有外面的锦衣卫跟着。楼上信号发出后,当即便有人去了同知衙门。 解决麻烦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现在,麻烦解决了。 刘同知证实魏良臣的确是甲等第一,让郑国泰和宋江剑对魏良臣都是刮目相看,尤其后者更是惊讶无比。 当然,刘同知是不会当着小国舅说魏良臣交的是张白卷,只说魏良臣的卷子深得知府陈伦看重,言语间很是欣赏,已亲定魏良臣为本届府试甲等第一,只待发榜日时公布。 同时,他也恍然大悟,知道陈伦为何昧着良心定个交白卷的为甲等第一了,原来这魏良臣真是大有来头之人。 他竟然是贵妃娘娘的人! 不但如此,这少年更和小国舅一起上青楼,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少年要么份量极重,要么就是郑家的至亲。 否则,他有什么资格能和小国舅一起厮混。 刘同知越想越惊,惊的不是这叫魏良臣的少年有这么大的背景,而是惊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不知情,被蒙在鼓子里,而陈伦却知道! 这是不是说陈伦通过他干爹金忠已经彻底投靠贵妃娘娘,又是不是说他刘国泰在贵妃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已经直线下降,被陈伦取而代之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小国舅为何不派人告诉他提前到了,又为何不将魏良臣的事透露给他? 刘国泰在那,脸上虽挂着笑容,心里却是冰凉冰凉,他在想应该怎么补救,重新得到小国舅的看重,得到贵妃娘娘的欢心。 瞥到地上跪着的儿子,心里没来由的更是烦燥,若非亲儿子,早就大耳光甩上去了。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有才华。”宋江剑啧啧几声,好奇的问魏良臣是怎么作的文章。 “这个…” 良臣很是尴尬,刘同知也有些尴尬,生怕魏良臣说漏嘴,忙替他掩饰两句,尔后请小国舅到衙门,好让他尽地主之谊。 “我只是路过河间,我姐姐可是叮嘱过我,不许我打你们这些地方官的秋风。”郑国泰笑着拒绝了刘同知的宴请,并且,他是真的不想去。 刘同知自是笑着再请,又说知府陈伦若是知道小国舅到来,他却没留住人,肯定要怪他。 “陈伦么?”郑国泰对这人有印象,想了想,点头道:“那我还是去吧,免得回京后金公公说我不给他义子面子。” 陈伦是司礼太监金忠的义子,这在河间官场上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金忠一直是姐姐的支持者,所以郑国泰才决定去衙门见见陈伦。他没有别的想法,可刘同知听了却是眼皮直跳。 “魏良臣。”郑国泰叫了声良臣。 “嗯?”良臣不知对方叫自己干什么。 郑国泰笑了笑:“你也跟我去吧。” “我…不去。” 良臣不想和郑国泰有太多交集,免得搬石头砸自己脚,把二叔的锅给扒拉了。可是郑国泰却执意要他去,说什么知府点了你魏良臣甲等第一,你这小案首不去给知府道谢,怎么也说不过去。 眼前这架势,良臣是怎么也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当下,刘同知亲自带路,又叫人赶紧去通知陈伦。 陈伦一听小国舅来了,连忙命人置办酒菜,又亲自前来相迎,看到魏良臣竟然也跟在小国舅旁边,陈伦也是惊的不行。 郑国泰和他客套几句,宾主双方一起进了知府衙门。 后堂,酒菜早已置办好。 酒过三巡,陈伦正准备命人奉上礼口,却听郑国泰道:“对了,陈大人,刘大人说你定了魏良臣为甲等第一,可有此事?” “呃…是。” 陈伦吱唔两声,他知道刘国泰是贵妃娘娘的人,将这件事情告诉小国舅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这魏良臣和小国舅到底什么关系。 心下嘀咕,暗自埋怨刘国泰忒是能藏,也能装,明知这魏良臣是小国舅的人,却不与他明说,在考场还故意那般。倘若,当时他听了刘国泰的意见,现在,岂不要糟? 良臣坐在那,则是如坐针毡,一路上他几次想撒腿就跑,更是看都不敢看陈伦一眼。 这心哪,实在是虚。 可是郑国泰这小子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你们的大事,怎么老提我这小学生考试呢。 “他的卷子能给我看看么?” 郑国泰随口说了句,却发现陈伦也好,刘同知也好,包括边上坐着的魏良臣,三人神情都很怪异。 “怎么?”郑国泰有点诧异。 “今日天色已晚,不若明天再看吧。”陈伦想拖,这小国舅一时性起,明天多半就不记得这事了。 “没事,我去取便是。”锦衣卫百户宋江剑也是闲着没事,起身说道。 陈伦有些发慌了:“公子真要看?” “嗯,我最是喜欢好文章,难得身边人出了个甲等第一,自是要先睹为快。”郑国泰笑着看了眼魏良臣。他这也是好心,想给魏良臣捧捧场,花花轿子众人抬嘛。 “那下官这就让人去取。” 陈伦没办法,但想这魏良臣既是你小国舅的人,那他卷子好与不好,你小国舅自己看着办便是。 卷子取来后,陈伦面色尴尬的将他递到郑国泰手中,然后看着魏良臣苦笑一声。 良臣也是苦笑一声,不用猜,卷子打开后,郑国泰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果然,打开卷子后,郑国泰和宋江剑都愣在那里。表情,真的有趣。 屋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许久,方听那宋江剑说了三个字,却是“有意思”。 “是有意思。” 郑国泰点了点头,合上卷子,扫了眼面色尴尬的三人,郑重其事对陈伦道:“这卷子很有意思,我想将它送到京里,不知陈大人是否允许?” 第一百六十章 他们不办事,朕就绝食 北京,翊坤宫,去年刚过四十的万历皇帝大发雷霆,近乎咆哮对司礼太监金忠吼道:“你去和内阁说,云南事件若不严查,朕便绝食!” “皇爷可不能这样,龙体要紧!”一听皇帝要绝食,金忠吓得赶紧跪了下去,殿内一干内监亦都惶恐难安。 “朕若不绝食,他们理会朕吗!” 万历中年发福,身材微胖,因为过于愤怒激动,以致呼吸不顺。云南矿监杨荣被杀之事,令他万般震怒。但让他更暴怒的却是,事件奏上来,外朝竟然不闻不问。 内阁的票拟还将杨荣定为奸逆小人,他再三叫司礼监知会内阁,一定要严惩,绝不可姑息,可已经过去四天,内阁仍无动静。 万历不能忍了,可他发现,自己除了绝食要挟内阁,竟然毫无办法。 这,是他做皇帝的悲哀。 不论是国本还是矿监税使,亦或什么大事,他总是受制于外朝,以致他对朝廷心灰意冷,接连二十年不愿上朝。 可这不代表他身为皇帝就不问国事了,大大小小的奏疏他都看,外面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 “杨荣是朕派去的,朕叫他开采金银矿,所得皆为国用,哪个是朕私人用了的?…一而再,再而三,数月前杨荣就给朕诉苦,说他派下去的分遣官叫地方杀了多人,求朕替他做主。朕无能,当时也未多想,只要他杨荣忍耐,莫和地方冲突。可这下倒好,他们直接把杨荣给杀了,还杀了他带去的两百多人,这是什么,这是造反!” 万历的脸色铁青,有点吓人。 金忠跪在那里,云南事件确是骇人听闻。 这一次可不是什么商民暴动,而是当地的驻军也参与了行动,约计万人军民冲向了杨荣住处,将其和云南矿监衙门随员全部处死。而事件发生前,发生后,云南官场却是集体沉默。 这,很可怕。 前不久,湖广、苏杭等地也相继发生了商民暴动,矛头统一指向了内廷派出的矿监税使。 湖广方面,商民数千人鼓噪出城,于路上拦截湖广矿监兼税使的陈奉,“飞砖击石,势莫可御”。 陈奉侥幸逃脱后,数千商民又齐集巡抚、巡按衙门,请求惩治陈奉。未果,转而包围税使衙门,高呼驱逐陈奉口号。 见势不妙,陈奉及时躲入楚王府内。楚王命护卫军兵向示威者放箭,射死多人,射伤二十多人。民众遂不敢冲击楚王府,但将楚王府团团包围,使得陈奉不敢出一步。未及时躲进楚王府的陈奉随从十六人被商民捆绑沉江。 有“天堂”之称的苏杭方面,也有上万商民不呼而集,围攻苏杭织造太监孙隆的衙门。孙隆趁乱逃到邻家院落,当晚逃往杭州。围攻商民找人不果,便围殴孙隆随从,打死多人。苏州市面也失控,乱了足足八天。 往最好处想,金忠也意识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背后有人主导。否则,商民如何会不呼而集,又如何会有驻军参与其中。无论是云南还是湖广,亦或苏杭,当地官府在事件发生时,都没有任何动作,甚至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保护矿监税使衙门。 现在,内阁的沉默更加说明,外朝正在有计划,有组织的攻击矿监税使,试图通过暴力逼迫皇帝撤消矿监税使。 “朕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说朕与民争利,这个民就是他们自己。”万历冷哼一声,他洞若观火的很,“杨荣为什么要被杀,他动了那些人的利益而矣。” 金忠犹豫了下:“皇爷,这事是不是让陈公公支会东厂一声?好好的查一查。” “不,”万历摇了摇头,“这件事,叫内阁去查。你跟陈矩说,就说是朕的意思,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不要插手,免得给他们话柄。” “老奴明白。”金忠点了点头,这节骨眼,厂卫若是出现在当地,势必会激起更大的冲突。 “你去跟叶向高说,我不管其它地方,云南那边,他不给朕个交待,朕就绝不进食!” 云南性质太坏,俨然造反,任万历再怎么宽心,再怎么能忍,也一定要严查到底,给杨荣,也给自己,给其他矿监税使一个交待。要不然,谁还敢替他皇帝办事! “老奴这就去内阁。” 金忠连忙起身,前往内阁。内阁现在就一个大学士,叶向高既是独辅也是首辅,所以他几乎天天泡在内阁公房。 也不知皇爷何时准进阁员? 想到那个还在庙中的“庙祝阁老”,金忠不由叹了口气。不管是谁进来,都不是皇爷的贴心人,要说好,还是当年的王锡爵最合皇爷心思。 不过,东林党的李三材是万万不能叫他入阁的,这人一入阁,叶向高如虎添翼,皇爷这里必然更加势孤。 金忠走后,郑贵妃一脸怜惜的从殿后缓缓走过来,看着还在生闷气的丈夫,心疼道:“陛下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拿自己的身子置什么气?气坏了,谁来疼你?”她手上拿着一幅画卷,尚未打开。 看到郑贵妃,万历的神情缓和些:“有爱妃疼朕就够了。” 郑贵妃将画卷放到案桌上,轻叹一声,道:“这些事情想来不是偶然的,多半是因为常洵的缘故。” 万历一怔:“跟常洵有什么关系?” “你把去年各地矿监税使在外收的税钱赐了一半给常洵,还把当年查抄的张居正家产、扬州到太平沿长江的杂税、四川全省的盐税茶税,也都给了常洵。外朝怎么看?”郑贵妃看了眼东宫方向,淡淡道:“那位小爷又怎么想?” “朕还在,容不得他想。朕给常洵什么,不关他事。”万历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再说,朕把最好的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陛下知不知道,你给常洵的越多,将来就越是害他。”郑贵妃扶着丈夫坐下,叫宫女上些点心。 “我不吃!” 万历不肯吃,因为他说了,外朝不处置云南有关官员,他这皇帝就要绝食。九五之尊,金口一开,收不回。 “好好,你不吃,我也不吃。”郑贵妃挥手让宫女将点心端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眼不见,心不烦 万历苦笑一声:“不关你的事,你何必陪着朕。” “是不关我的事。”郑贵妃抬头凝视万历,“可我是陛下的女人。” 这话让万历心中一酸,轻声道:“他们都说你是红颜祸水,是乱政根本,妖女祸国呢。” “随他们说好了。”郑贵妃笑了起来,“只要陛下不这样想便行。” “朕若这么想,哪里来这么多年的苦恼。”万历见桌子上落了一只苍蝇,挥手赶去,侧脸道:“你刚才说我给常洵的越多,就对他不好,这话怎讲?” 郑贵妃道:“你应当懂我的意思。” “朕明白,但常洛天性懦弱,不是不容兄弟之人,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万历神情有些凝重。 郑贵妃心中暗叹一声,没有说话。 万历却皱了皱眉头,道:“不过也正因这点,朕才不喜欢他。他这性子,易为人所制,非社稷担当,朕实在是逼不得已才立了他为太子。若当初三王并封能成,朕断然不会立了常洛。” “陛下,不说这些了,徒增烦恼。” 世上没有女人是不为自己孩子考虑的,饶是郑贵妃贤淑,在国本这桩大事上,也是执迷了十几年,直到尘埃落定,想无可想,才是彻底息了心思。 她不忍丈夫再因为常洵没能当上太子烦恼,见案桌上奏疏很多,便想起身让丈夫批示奏疏。 和外界风传的贵妃干政不同,事实真相是郑贵妃从来没有干涉过朝政,甚至都不曾看过一份奏疏。 这一点,也是万历敬她爱她的原因之一。 “你坐着陪朕。”万历知贵妃心意,伸手位住她。 郑贵妃笑了笑,坐下陪着丈夫,伸手将方才拿来的画卷解开。 万历随手拿了封奏疏,却是吏部要求增补科道言官缺额的。他扫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哼了声:“没有这些人更好。” “怎么了?”郑贵妃有些奇怪丈夫怎么又生气了。 万历将奏疏内容说了下,这不是什么机密要紧事,贵妃知道也无关系。 郑贵妃想了想,劝道:“臣妾听说科道缺额是严重,有个御史离京巡视,等了几年才有人补他。六部官员也好多年不得晋升,一人常做几人事,陛下,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还是给补一些吧。” “补了又能如何?空着,也没见朝廷就要完了的。”万历歪了歪嘴,这是他的小动作,唯有在郑贵妃面前,他才会如此。 “你可是皇帝,说的是什么话。”郑贵妃没好气的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她明白,丈夫这是小孩子脾气来了。外朝要朝东,他就朝西,偏跟他们反着来。可想这些年外朝那帮人做的事,她心中没有怨意是不可能的。 万历气鼓鼓道:“这些个官员,一个个满口经义伦理,道德文章做的天花乱坠,把他们补上来,肯定天天往朕这送教训的奏疏,朕看着就来气,打他们板子,他们还高兴,还不如不补他们。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可国家大事总不能一直这样。” 见贵妃有些忧虑,万历忙道:“朕心里有数,地方上的大员,朕可没空着。这江山社稷,朕总不会真的儿戏对待。”见贵妃手里拿着画,不由问道:“谁人的画?” “董其昌的。” “噢,画的是什么?” 一听是董其昌的,万历来了兴趣,因为这董其昌的书画可是当世一绝。此人还当过太子常洛的讲师,不过告病回松江去了。 郑贵妃却有些伤心,拿着那画眼睛都有些红。 万历一头雾水,见爱妃凄凄然的样子,不由大是心疼,忙上前轻抚她的肩膀,柔声问道:“爱妃,何事让你如此伤心?” 郑贵妃闻言身子动了一下,却没有扭头回话,而是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万历,低声继续抽泣道:“没什么,臣妾只是一时想起母亲她老人家,有些伤怀罢了。” 郑贵妃之母已经去世多年,万历只道她一时想念母亲,才会如此,便道:“说到国太,朕到想起来了,下月初三好像是她老人家的六十阴辰吧。” 听万历这样说,郑贵妃才转过身幽幽说道:“臣妾还以为皇上忘记母亲她老人家的寿辰呢。” 见郑贵妃眼角挂着晶莹泪珠,万历的心都要碎了,忙用锦帕替她拭去泪水,宽声道:“朕哪会忘呢。” “画中画的就是我母亲。”郑贵妃轻轻打开画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在画中栩栩如生。 这妇人和贵妃母亲有六七分相似,尤其眉目之间很是相象,万历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郑贵妃道:“我想将这画送去请李阁老帮着题词,不知陛下以为妥当否?” 请李廷机题词? 万历短短一愣,随即点头:“李廷机是解元,会元,榜眼,要不是申时行作梗,怕是三元相公了。他朝中名望也重,若能为国太画像题词再好不过了。” 得了丈夫同意,郑贵妃便叫来内侍刘成,命他将画像送到李廷机处。 刘成捧着画去后,万历便和从前一样坐在那里批阅奏疏,郑贵妃则在一边看书。夫妇二人如此,已过了二十年。 半个时辰后,刘成却一脸不安的回来,手里还拿着那张画。 郑贵妃扫了他一眼,有些疑惑:“这么快就题好了?” 刘成俯身回道:“回娘娘话,尚未题好”。 闻言,万历有些奇怪:“这是为何,莫非你没见到李阁老?” 刘成恭声道:“皇爷,奴婢见到阁老了。” 见到人怎么还没题好的?万历心中不解,问刘成道:“那为何你把画拿回来了?莫非是李阁老事多,一时抽不开?” “到底是阁老抽不开空替我娘画像题词,还是阁老不愿意题呢?”郑贵妃有些紧张。 刘成迟疑了一下,终是道:“回娘娘话,不是阁老抽不开空,而是阁老不愿意题!” 郑贵妃听了一怔,失声道:“阁老为何不愿意题词,是不是你这奴婢怠慢了阁老!” 刘成忙道:“娘娘,奴婢就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阁老,娘娘可是冤枉奴婢了,实在是…实在是阁老他不愿意替国太画像题词!” ........... 感谢傲骨铁心打赏本书一元钱。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魏良臣,一股清流啊 刘成说的可是实话,那李廷机虽然跑到庙里当了“庙祝阁老”,可皇爷一天没有批准他致仕还乡,就一天是内阁的成员。他一小小内监,哪敢得罪人家大学士。便是司礼监的诸位大珰,见着人家都得客客气气呢。 万历的脸色已是变了,掩不住的怒气,看着刘成,气道:“你给我老实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话音虽不高,却声色俱厉。旁边的宫女太监听了,跪在那大气也不敢出。 刘成有些不敢看皇帝,小声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万历见他惊慌,缓了口气说道:“你不必如此害怕,将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说与朕听听,朕很想知道为何李廷机不愿意替国太画像题词。” “这…”刘成吱唔几声,却是不敢说。 万历见他这样,怒道:“说!” 刘成一个激灵,拿眼偷偷瞥了一眼郑贵妃,见她点头,这才鼓起勇气道:“奴婢不敢妄言欺君,李阁老他不但不愿替国太画像题些赞词,还说了些伤人的话,奴婢气不过与他说了几句,却被他骂出了寺庙。” “他说了什么?”万历脸沉如水。 “他说…他说…”刘成是晓事的,知道照实说的话,皇帝和贵妃恐怕都会大怒,因此不知当不当说。 “你倒是说啊!”万历急了,就差破口大骂。 刘成不敢再耽搁,低声道:“皇爷,李阁老说他是圣人子弟,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圣贤道理,那圣人不曾教导弟子匍匐女子足下,那书上也不曾教他趋炎附势…他堂堂大学士,治的是国家事,修的是圣人心,贵妃的要求实在是…无理亦无礼的很…” 刘成话音刚落,郑贵妃已是一手按住胸口,痛苦万分,身子缓缓瘫坐,无力说道:“陛下,臣妾这心…这心实在是痛得很,臣妾没想到连李阁老都这么看臣妾,早知…早知他这样想,臣妾如何会去请他…臣妾,给陛下丢人了,臣妾心里委屈得很…”说着说着,郑贵妃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在那抽泣起来。 “李廷机可恶!” 万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见贵妃这么难过,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这样,朕为你做主就是。” “陛下如何为臣妾做主?”郑贵妃凄苦一笑。 “朕…朕这就罢了他的官!”万历恨恨说道,不叫李廷机滚蛋,他这口气真是难出。不给贵妃面子,就是不给他这皇帝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算了,陛下,李阁老有他的风骨,何必强求。”一听丈夫要罢李廷机的官,郑贵妃却不答应了,李廷机真要被罢了官,那外朝肯定又会攻击她,毕竟,这件事是因她而起。 “李阁老不愿意,臣妾就请其他人好了。陛下,莫和他计较,您是天子,大人有大量嘛。”郑贵妃假颜欢笑。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万历可咽不下这口气,朕是不让你李廷机走,可朕也没亏待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朕的爱妃。 “皇上真要罢了他的官,岂不是遂了他的愿,我看,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呃?” 被郑贵妃一提醒,万历会悟过来,连连点头:“对,对,可不能叫他高兴。”想了想,吩咐刘成再去李廷机那,传他口谕,就说李廷机为官清廉,朕心甚悦什么,反正要刘成代他好好夸一夸李廷机,不准多提一句贵妃题词的事。 “他不是喜欢写辞呈么,朕就让他再接着写,反正就是不准,气死他。”万历觉得这个报复法子不错,竟是不觉笑了起来。 郑贵妃脸上亦有笑容,心里却是哀伤的。 金忠打内阁回来,说是叶向高奏请皇帝万万不能绝食,他一定会督促下面彻查云南事件。 “看,朕不来点狠的,他福清相公能理我?” 万历很是得意,他其实是很看重叶向高的,对这位独辅态度也很好,不过因为叶高向是东林党的魁首,沾了党争,故而对其意见,万历是有保留的。大抵叶向高进十条意见,万历只接受两三条。 “云南的事查办好了,还杨荣个公道,好生惩治那些家伙,叫他们知道朕对有些事,是绝不姑息的。” 万历正准备吩咐金忠给各地矿监下指示,顶住压力和地方干扰,保证今年矿银税钱足额完成,却发现刘成一脸惊慌的又跑了回来。 “这么快?” 郑贵妃和万历都愣在那里。 万历问道:“李廷机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子。” “皇爷,大事不好了,那…李廷机跑了,跑了!” “跑了?!” 万历和郑贵妃都傻眼了:堂堂内阁大学士,就这么跑了! 李廷机真的是跑了,在递交了第123封辞呈不果,好不容易抓到个讥讽郑贵妃的机会,满以为皇帝会一气之下叫他滚蛋,可没想皇帝仍是不准他走,反而派内侍来夸他。 于是,这位庙祝阁老终于崩溃了,顶着抗旨的罪名,冒着杀头的危险,带着老仆雇了马车直接出城回福建老家去了。 走时,留给内侍一句话:“请转告皇上,老臣去也!” 听完刘成所述后,万历半天没回过神来。 金忠也是哭笑不得,堂堂内阁大学士就这么不告而辞了? “噗嗤!” 郑贵妃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极是开心。 万历愣愣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臣妾只是觉得好笑。”郑贵妃强忍笑意。 “一个个都跟朕过不去,这些个读书人真是气死朕了!”万历可笑不出来,兀自生闷气。 “皇爷,要不要派人把李阁老追回来?”金忠请示道。 “追!…” 万历挥手刚要让金忠赶紧派人去追,可手在半空却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垂下,叹口气道:“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李阁老去意已决,臣妾看他是故意那般说,唉,还是让他回乡吧。陛下,老百姓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呢。” 李廷机的不告而辞让郑贵妃心情转好,猜测对方多半并非真是讥讽于她,而是想激怒皇帝让他还乡。见丈夫有些失神,不由想要劝上几句,外面内侍却捧了一盒子进殿禀称国舅郑国泰有物呈来。 “国泰到哪了?”万历知道小舅子去江南请大儒的事,好奇的看着那盒子,问郑贵妃:“他送什么回来?” “我也不知道。”郑贵妃也是好奇,难得弟弟专程派人送东西回来,想来是路上得了什么宝贝。 将盒子取过来,放在案桌上,和万历一起打开,却发现里面是一张试卷。 夫妇二人将卷子拿起,看过之后,面面相觑。 许久,只听万历喃喃自语道:“这魏良臣…一股清流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啊,原来是魏学长 梨树村,良臣起了个大早,匆匆刷了牙,洗了脸后,便跟他爹说出去走走。 “你早点回来,明天还得去府里院试呢,别光顾着玩,早点回来温读啊。” 魏进德笑容满面的看着小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自打小儿子府试中了甲等第一后,他在村里的腰杆子挺的可是直的不能再直,走哪都是昂着脖子。 再加上大儿子现在在县里六房当差,他魏进德现在可是村里的大人物了。现如今,四里八乡,哪个提到魏家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都说老魏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一代总算是出文曲星了。 魏进德记得那天,县里突然来人吹吹打打送喜报来,说小儿子良臣府试考得甲等第一,当时,他欢喜的险些晕过去。 左邻右舍帮着将送喜报的打发走后,魏家那可是热闹了整整半天。响晚的时候,魏进德买了酒烛,鞭炮和香,提了几段纸摸到祖坟那,哆嗦着将老魏家终是出了读书苗苗的好消息告诉了列祖列宗们。 这是他第二次去祖坟了,上次还是去告诉祖宗们老二当公公的好事。 府试是六天前放的榜,一放榜之后良臣就回梨树村了,他是个乐意将自己的成功和别人分享的人,也是一个善于从任何事物中发现乐趣,并就此提升自己的人。 甲等第一,是一件非常有乐趣的事。 梨树村的村民接连几天看到魏家小三大摇大摆走在街上,逢人就招呼,说自己中了甲等第一。 今天,是良臣在家的最后一天,明天他要去府里参加院试。 说起来,良臣有点冤枉。 因为按照制度,县试、府试的甲等第一,俗称“小案首”是不用一步步再考院试的,直接可以获得秀才功名进学。前十则是一项荣誉,考试时需提坐堂号。 身为河间府试甲等第一,良臣当然不必再参加院试,不过因为他太过优秀,以致河间府上下对他侧目以待,均想知道他院试时会交出一份怎样的试卷。 这好奇之人,包括了已经离开河间南下的小国舅郑国泰,包括了知府陈伦、同知刘国泰等人。 甚至那护卫小国舅的锦衣卫百户宋江剑还特意留人下来,只待魏良臣院试一结束,就将消息递过去。 万众期待之下,良臣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只是,怎么考却是个问题。 难道再交白卷,然后写句学生无能交白卷,劳烦提督打个圈?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府试甲等第一都蒙回来了,院试就是刀山火海,良臣也要去闯一闯。说不定鸿运高照,还真能让他把“案首”弄回来了呢。 良臣觉得有很大可能,他虽然不想和郑国泰走的太近,可小国舅的势明白无误的摆在那,用与不用,现在看来也不是他自己能够左右的了。 不过有一点良臣心里没底,那就是郑国泰个家伙把自己的卷子送进京了,别因此再引发一出大明朝的文化革命出来,那就真的闹大了。 良臣,不是很想当这个潮流儿。 能让人放心的是,郑国泰对他魏良臣没有恶意,并且始终充满兴趣,故而良臣相信,郑国泰的姐姐就算看到自己的白卷,也不会使自己有什么性命之危。 或许,仅仅是郑国泰真觉得有意思吧。 郑国泰走时告诉过良臣,他此去江南是要请一二名士编写一本书,虽然郑国泰没有明确说要编什么书,但良臣也能猜出,多半和她姐姐有关。要不然这小子不会对宣传之道那么感兴趣。 他现在担心的是,一旦院试结束,郑国泰会不会就派人将他绑走。良臣寻思,是不是院试结束拿到秀才功名后就找个地方躲躲郑国泰。 想着这些事,他在村里没有目的闲走,发现自己离社学不远,不由干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摆出一副前辈的模样,抬起小下巴,背着手慢慢向社学走去。 今儿是社学复学的日子,前些日子因为吴夫子丧事和府试的事,社学陆续停了半个月的课。 梨树村的社学规模并不是很大,总共有三个班六十多个学生,其中参加了这届府试连魏良臣在内不过九个人。 令人遗憾的是,除了魏良臣,其他人都没有考上。就是那个被社学很看好的刘明心也没有考上。 良臣来的时候,社学的学生们还没有上课,他站在大门口,一脸慈祥的看着那些比自己小的孩子们。 很快,就有学生发现了魏良臣,有参加过府试的学生立时认出是府试甲等第一的魏良臣。 “是魏…学长,见过魏学长。” “拜见魏学长!” 学生们向着魏良臣抱拳,话语传出时,更多的学生看到了魏良臣,于是很快的,所有的社学学生都来拜见魏良臣。 “你们要好好读书,争取有朝一日,也考个甲等第一回来,给咱们社学争光噢……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只要你们用功了,付出了,就一定会有收获的!”良臣含笑向着众学弟们打招呼,背着小手,在人群中看来看去。 学生们无比羡慕的看着能考上甲等第一的魏学长,彼此低声议论。 “魏学长,那可是吴夫子生前最看重的学生,听说吴夫子临死前还在关心魏学长的学业。这次学长能够考中甲等第一,吴夫子地下有知,定当瞑目了……” “你们听说没,府尊亲自给魏学长发的榜哎,还鼓励他院试勇夺第一呢。” “不是考上甲等第一,就不用参加院试了吗?” “是学长自己要求的,他要再夺院试第一,为咱们肃宁童生争光呢。” “啊!…学长真是咱们的楷模,大家以后一定要他学习啊,以他为表率,时刻反省自己…” “……”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马夫子,发现是魏良臣过来,马夫子怔了下,旋即满脸笑容的过来打招呼:“我说大清早的外面喜鹊叫啥叫,原来是我们的小案首来了…” 这一幕,让良臣更激动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学长,你真好! 良臣不能不激动啊,马夫子可是秀才,还是社学的先生,他都这么在意自己,由此说明什么?说明他这甲等第一了不得噢! 不过马夫子显然不是在意魏良臣这个甲等第一,他老人家在乎的是县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知府大人和县尊都对这小子青睐有加,不出意外,这次的案首板上钉钉就是他魏家小三了。 童生试的案首虽然不是个个都能考中举人,但也是大概率的事。马夫子是个老秀才,考了四十年都没能中举,而魏良臣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前途自是放在那。 等魏良臣院试归来,马夫子只怕也只能是仰视这个魏家小三了。因此,马夫子自是要对魏良臣高看十八眼。 只是,二人一老一少,没有共同语言,故客套几句,良臣便借口与学弟们说说学业,又溜到了一众学生当中。 诸般劝学的大道理一讲,一众学生自是人人有感,马夫子看着也甚是欣慰。 “好了,你们去上课吧,我明日要去院试,今天特地过来学堂看看,缅怀一下我的恩师。” 良臣觉得不能再这样了,他下次中案首还要再回来走一圈的,所以这次就先这么着了。 原计划中的抚摸课桌,深情凝视学堂老槐树,和学弟们一起吃顿饭,在圣人像下忆苦思甜什么的,都留待下次吧。要不然这次都用了,下次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祝学长院试奏捷,再传佳音!” 众学生再次拜见良臣一番,马夫子向良臣点了点头,返身先进学堂。 因为礼节的缘故,一众学生们要等良臣这个中得甲等第一的学长先走,再行入内,然而,他们却发现魏学长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良臣依旧在学堂里闲步逛着,见谁都含笑点头,不少学生已是把“魏学长”三字说的生茧了。众人的神色都古怪起来,马夫子也有些不对劲的看着魏良臣。 见状,良臣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于是向众学弟挥了挥手,离开了。 他又多赖了一会的原因是想看看吴秀芝在哪,衣锦还乡不在这个小娘皮面前显摆一下,对不住自己啊。 不过想到吴夫子在时是住在学堂里,现在人不在了,吴家人自然不可能再住在学堂,肯定回他们自家院子,良臣才失望的走人。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村口。 原因是,村口人很多。 梨树村的村民们喜欢在村口摆摊卖东西,卖肉卖鱼的也在那。村里有什么大事要宣布,里正也会将人都召集到村口。 村口,有一棵老歪脖子树,树上吊着一口钟。 跟前两天一样,良臣操着手,满脸堆笑的听着村民们的称颂,享受着甲等第一的殊荣,听着那一声声小案首的恭称,很是唏嘘。最后,觉得再呆下去未免有些过份,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半道,看到了提着书包的刘明心。 刘明心府试没过,回来之后心情一直不好,着了凉,今儿刚刚好些,听说学堂复课,便准备去上课。 “魏…魏学长?”见到迎面过来的魏良臣,刘明心愣了一下,然后抱拳拜见。 “原来是明心啊,怎么样,病好些了么?”良臣听说这小家伙生病的事,一脸关怀的走过来。 “已经好了,多谢学长关心。” 从前,刘明心很怕魏良臣,因为这家伙是学堂一霸。现在,刘明心却是真的钦佩起这位学长来,因为人家可是府试的甲等第一。 “好了就好。” 良臣点了点头,拍了拍刘明心的肩膀,以一幅过来人的口吻道:“明心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准备了那么久,家里也好,学堂也好,都对你寄予了厚望,可你却失利了,以为自己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心里难过,愧疚,自责…但学长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气馁,以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这个想法千万不能有。一旦有了,就会迷失自我,懂么?” “学长,我…” 刘明心的鼻子抽了一下,因为魏学长的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了。这几天他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敢出门,因为他害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你什么都不用说,因为,我懂。”良臣的视线缓缓看向远处的天际,脸上充满对往事的感慨,“当初,我和你一样,那次府试没过之后,我迷失了,我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下去只会耽搁时间,所以我放下了书本,每日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使我突然惊醒,这才有了今日的甲等第一。” “学长,那个人是谁?”刘明心好奇的问道。 “他的名字叫魏忠贤,是一个世外高人。”良臣轻叹一声,视线重新落回明心的脸上,微微一笑,“不说他了,明心啊,你要记住,咱们读书人,贵在坚持,贵在信念,相信我,只要有了信念,我们就一定会成功!” “嗯。”明心重重点头。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良臣觉得自己的成功不仅要和人分享,更要以自己成功的事迹来鼓励这个小学弟,他猛的举起拳头,大声对明心道:“来来来,跟学长我一起喊,想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 “啊?”明心怔了怔,下意识的学着学长的动作也将拳头举了起来,“想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 “对,就是这样,再来!…会吃苦,吃一阵苦。不会吃苦,吃一辈子苦!” “博一次,富三代!” “博一次,富三代!” 明心的情绪明显被调动起来,脸上露出和他年纪不相符的高亢,整个人精神也不一样了。 良臣欣赏的看着明心:“好好好,不错不错,科举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好好努力吧,你会是下一个我!” “我会的!” 直到学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明心仍激动着:学长,你真好! …… 感谢魏忠贤打赏本书一千两,感谢魏良臣打赏本书一百两。谢二位千岁赏,这月生活费有着落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考中秀才了么 回家的路上,良臣看到了堂叔父,他立时叫了起来:“十三叔!” 十三叔叫魏进财,是个光棍汉,人很好,良臣小时候常到他家偷梨。每次被十三叔逮住都不会被打,还会送他几个大梨。可以说,十三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们这些晚辈也十分欢喜。 不过让良臣惊讶的是,十三叔听了他的叫唤,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十三叔,你别走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知道侄儿中了甲等第一的事么?”良臣以为十三叔没听见,特意跑起来撵上了十三叔。十三叔腿脚有些不好,没能甩脱他。 “贤侄啊,这几天你都叫了我七次了。”十三叔无奈的停了下来,看着良臣,面皮不住抽动。想走,走不得,因为他被大侄子给拽住了。 “喔?是么?”良臣愣了下,自己已经叫了十三叔七次了么,我怎么不记得的? 哈,贵人事忙,事忙。 “是啊。”十三叔愁眉苦脸。 “噢。”良臣有些尴尬,讪笑一声:“那你知道我府试考了甲等第一的事了吧?” “我知道…我不知道…”十三叔用劲甩脱良臣,掩面仓皇而走。 “这…” 良臣眨了眨眼,干咳一声,觉得十三叔有点不解风情。 大侄子好不容易中个甲等第一,是小案首,你这做叔叔的就不能配合一下? 人哪,总是受不了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哪怕这人是自己的晚辈。 良臣无百聊赖,施施然往家的方向走,他倒是想去吴家找吴秀芝,可这太着露他想要显摆的痕迹了,未免不美。 无形中装逼,是种境界。 良臣很向往这种境界。 半路,却发现不远处有个身影在看到自己后,立刻转身就走。 良臣“咦”了一声,那人不是七嫂么? “七嫂,七嫂,好久不见啊!”良臣露出喜悦之情,情深意切的呼唤着,并快速奔了过去。 “良臣啊,那个……嫂还有事,不和你多说了。”七嫂几乎是逃命般,在良臣“抓”到她前,赶紧逃开。 “跑这么快做什么?”良臣追了一气,没追上,因为七嫂跑的比他快。 要是小脚的话,看你往哪跑。良臣十分的没劲,这年头的妇女可不是什么小脚妇人,大多都是正常脚,只有那专门的女人才会裹脚。 通常,这类女人多是从事娱乐行业的。可不像伪清入关后,裹脚成了普通百姓家的女人也要干的事,以致好好的汉家女人既要饱受肉体折磨,更要饱受心灵创伤。 追不上七嫂,又没什么事做,良臣便只能回家。这一路,他品出点不对来,以前他魏良臣名声是不好,可村民多多少少总会和他招呼一声,但现在他一路过来,村民不是远远跑开,就是“砰”的大门紧闭,没人搭理他良臣。或者说,他魏良臣极不受待见。 怎么能这样? 我好歹也是府试甲等第一的小案首啊。 人与人之间的热情哪去了? 良臣悲愤,悲愤之余却是意识到自己这几天或许是显摆的太过,以致不再是香悖悖,而成了臭老鼠了。 再重要的事情,强调几次也会叫人烦的。 不过,我只是衣锦还乡显摆一下而矣,你们至于这么对我么? 摇了摇头,良臣自己也觉没意思,轻叹一声,准备回家。 天可怜见,迎面竟走来吴秀芝。 “秀芝姐!”魏良臣连忙大喊起来,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 听到有人叫自己,吴秀芝本能的看了一眼,发现是魏良臣后,她的面色瞬间变的难看,因为她也听说了魏良臣考中府试甲等第一的事,但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因为,如果这是事实,那就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秀芝姐,你知道我中甲等第一的事么?”良臣连蹦带跳,兴奋的看着吴秀芝。 吴秀芝“嗯”了一声,不太想和良臣说话。 吴秀芝才从县里回来,她爹刚过完“六七”,未婚夫潘学忠虽然没赶回来,可潘家人的礼数尽足了。故而事情一完,她就听她哥的话,到潘家去了一趟。吴德正准备等父亲满头周后,就将妹妹的婚事办了,潘家对此没有意见,但希望婚期能够往后去去,等学忠考中举人再办,那样就是喜上加喜了。 乡试明年二月举行,以潘学忠的才学,中举有八成希望,所以吴德正没有意见,吴秀芝自己也没意见。 良臣可不管人家吴秀芝是不是愿意和他说话,只在那感慨道:“那你还记得我去考试前和你说过什么么?” “不记得。”吴秀芝果断的摇了摇头。 “你记得的。”良臣有些着急,这小娘皮怎么能不记得呢,那天你嫂子林桂芬也在的。 “我当时说,等我考个秀才回来要给夫子烧段纸的,想起来没?”良臣呵呵的看着吴秀芝。 吴秀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那你考中秀才了么?” “没。” 良臣滞了下,旋即道:“不过,我府试甲等第一哎。”说这话时,他心里很得意,你那潘小郎君府试也不过甲等第八,可不及我这甲等第一噢。 吴秀芝却不理会这茬,哼了一声,道:“我只问你,你考中秀才没?” “没…”良臣的声音低了下去,半响,方道:“秀芝姐,我不知道夫子葬在哪,你能带我去么?” “等你考中秀才再说吧。” 吴秀芝说完,竟是将良臣摞在那,自顾自走了。 不过就是一个秀才么,你可知我将来是什么? 望着吴秀芝的背影,良臣有气说不出,身后传来急呼声:“良臣,良臣!” “啥事?”良臣转身看去,发现是隔壁的张嫂。 “你家来人了,你爹让你赶紧回去呢。”张嫂显是找良臣急,都喘不上气来了。 “我姐回来了?” “不是,不是你姐。”张嫂摆摆手,“来人说官话,还有县里人陪着,可不是咱们这地的人。” 闻言,良臣一凛:来的难道是京里的人? 良臣心中一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千岁题词 说官话,县里人陪着,良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京师来人。 因为,郑国泰将他的卷子送给了他的姐姐郑贵妃。 现下已过去半个月,从时间上算,快马来回足够了。 良臣没往府里去想,不管是知府陈伦还是同知刘国泰,说的都不是官话。并且他们在府里已经见够自己了,哪里会再专门到梨树村来。 如果是京里来人,良臣心里打鼓。 他不知道郑贵妃是如何看待他的白卷,是和他弟弟郑国泰一样觉得有意思,还是另有想法。 至于郑国泰的姐夫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的卷子,又有什么观感,良臣更是不敢去想。 带着忐忑和不安,良臣赶回了家。到了家门口,就看见停着三辆马车和两匹马,其中一辆还是当日送良臣返乡的,车夫他都认识。 “小案首回来了!” 几个衙役还有村里的里正等人都在门外,看到魏良臣,均是涌了上来。一个个脸上堆着笑容,这让良臣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坏事。 这世上,察言观色最厉害的除了媒婆外,就属衙门这些人了。倘若京里来人是来找他魏良臣麻烦的,那这帮人断然不会如此。 于小节,良臣从来不计,甚至刻意装二傻。于大事,他却心窍玲珑的很。 “小案首,可等着你了,快进去吧!” 良臣笑着和这帮人打了招呼,虽说不在乎他们,可礼数方面却是到位。这些人能耐是不大,但是真要存心和他魏良臣这个小案首过不去,仅现下而言,良臣还收拾不了他们。毕竟,正如吴秀芝所说,他还不是秀才。 有功名在身和没有功名在身,在大明朝,是个质的区别。并且,秀才这个功名也不保险,秀才在这个时代充其量也就是士绅阶层的预备人选,而不是真的就成了士绅,拥有的特权少的可怜,否则,也不会有“穷秀才”、“酸秀才”的说法了。反观举人,可没有穷酸一称,动辄就是“老爷”了。 良臣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对他笑脸相对,看重的绝不是他的小案首身份,而是他的势。他莫名其妙借来的势,府尊的,县尊的,还有那不为人所知小国舅的。这其中又牵涉到楚党,总之,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眼下,这些势给了他魏良臣莫大好处,但终究没有彻底改变魏良臣的身份。他,还是个没有功名的童生。 童生,还不是虎躯一震的时候。 和这帮人一一招呼过后,良臣进了院子,发现自家老爹正陪着四人说话。 四人中,良臣认得一个,却是县里的王主薄。 另外三人,有两人叫良臣看的扎心,却是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 另一人穿的寻常袍服,背对着良臣和他爹说话,一时倒无法分辨对方的身份。但从王主薄及那两个锦衣卫的态度来看,这人显然才是正主。 “良臣,你可回来了,人家大人可等你好久了。”发现小儿子回来后,魏进德忙将他拉了过来。方才和王主薄还有这位京里来的大人说话时,他可是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 良臣也注意到了老爹的紧张,他朝爹微微点了点头。 “小案首回来了啊,呵呵,你可是为咱肃宁争了光,县尊可是夸你不轻呢。” 王主薄一脸笑容的看着魏良臣,肃宁的消息再是滞后,他也是知道了这魏家小三和京里大人物有联系,这可是他和县尊想都没有想到的事。当时听说后,县尊可是惊的将茶碗都给失手打碎了的。他也没好到哪去,大半天都是魂不守舍的。现在京里都来人了,这就更让他和县尊吃惊。若不是来的这位只有八品职司,县尊恐怕都要亲自陪着来了。 两个锦衣卫倒是没有笑容,但也没有恶容,只好奇的看着魏良臣,猜测这少年何德何能能叫贵妃娘娘特意叫王公公过来找他。 “主薄大人!” 良臣上前给王主薄行了礼,然后看向那位正主,心里咯噔一下,此人看着竟然是宫里来的。 正主的确是位公公,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魏良臣。 王主薄忙道:“小案首啊,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京里来的王公公。” “学生见过王公公!”良臣不卑不亢的拱手向王公公行了礼,抬起头时,一脸困惑:“不知王公公找学生何事?” 王公公笑道:“没什么事,咱家只是受人之托,过来找你这小案首题个词。” “题词?” 良臣一愣,王主薄也是呆了一下。他们发愣的原因是魏良臣虽是小案首,可毕竟没有功名在身,算是童生,这位公公千里迢迢过来就是请个童生题词?传出去,谁都不信咧。 “嗯,就在这画上题。” 王公公笑了笑,示意锦衣卫将画卷递给他。 “公公,这是什么画?” “你自己看。” 良臣也不禁好奇了,将画展开一看,却是画的一位妇人,年纪约摸四十岁许。画上没有写这妇人名讳,倒是落款竟是董其昌。 董其昌,良臣自是知道的,要不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恐怕就要起贪婪之念,要将这画据为己有。在后世,董其昌的书画可是价值千金的很。 “不知公公要学生题什么?” 将画放在那张桌脚下垫着砖头的八仙桌上,良臣没问对方为何要自己题词,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照作,其他不要管。 王主薄也很好奇。 王公公却笑着摆摆手,对良臣道:“随意,你想题什么就题什么。” “随意?” 良臣眉头微皱,看着似在思考,其实则是在想伪清时期有什么好的诗词可以应影,拿来借用一下的。 思来想去,却是没有。 “小案首,王公公可等着呢。”王主薄见良臣半天不动笔,好心的在边上提醒了下。 “噢,好,好。” 良臣一边说着好,一边告罪,说是去拿笔墨过来。没想到一个锦衣卫却去外面的马车上取了笔墨来,一看就是上等的文房四宝。 徽墨? 良臣没敢劳动王公公和王主薄为他磨墨,在那轻轻的磨着墨,绞尽脑汁在想题什么好。 单给了妇人图,其它都不说,只要题词。题什么?要是题错了,会不会有麻烦。要他题词的又是谁? 这墨磨得时间有点久,王公公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王主薄也有些不耐烦了,就是良臣他爹也觉儿子太过磨蹭了。 良臣也察觉到了,心里不安,可真没想到什么应景的好诗词,但又不能不交差,牙一咬,终是落笔。 在那画的右方写下两句话: 金窝、银窝,不如草窝。 天亲、地亲,不如娘亲。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佬王体乾 说实在的,良臣的字不错,并且还是摹的画主本人董其昌的书法。 这倒不是说良臣他有多牛逼,能拜董其昌为师。而是此时不论南北读书人,皆以学董其昌书法为荣,这其中就包括了已经去世的吴夫子。换言之,魏良臣也算董其昌的徒子徒孙。 当然,良臣的本领还是不到家,只学了董其昌书法半成功力,但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当初他第一次参加府试时,主考的还是知府陈伦,要不是卷中错误太多,陈伦就险些因为这不错的字而破格录良臣为乙等,让他参加院试了。 无论前世今生,字写的好,总不是件坏事。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字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不过也幸好良臣功力不到家,倘若再好些,好到陈伦不得不动心,破格录了他,那样的话,历史也许会再次改变。 金窝银窝不如草窝,天亲地亲不如娘亲,就这么简单直白,甚至可以说是口语化的一句答案。 说是题词,显然不像,因为既不是诗也不是词,更没有任何褒扬赞美之语。 写这么两句话,良臣的初衷很简单,画中既是妇人,那自是有儿女的。他这般写,总不会太出格。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行。 放下笔后,他呼了口气,抬首看那王公公。 王公公和王主薄不约而同的凑了上来,探身朝画中看去,然后就定格在那。 暴敛珍物,暴敛珍物噢… 王主薄是识货之人,如何不知董其昌的画如何珍贵,可现在却被魏良臣提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在上面,看着真是碍眼。 只是,王公公没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在那惋惜。 这魏良臣怎么回事,王公公可是宫里来的,带来这么幅画要你魏良臣题词,那肯定是大有深意的,你就不能好好作一首诗词,偏要弄两句俚语,这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要是那背后的人为此恼了,你魏良臣怕是吃不消。 王公公也终是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直直盯着良臣,半响,白净的脸上挤出笑容,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然后回首吩咐边上的锦衣卫:“把画收起来,小心放好。” “是。” 一个锦衣卫应声上前,待墨迹彻底干了后,将画仔细卷好放进画筒中。 毕竟是本县的小案首,王主薄不知道王公公是说真好还是假好,便想为魏良臣这题词寻个能上台面的说词,正要开口,却见那王公公忽的对魏良臣道:“小案首也收拾一下吧。” “收拾什么?”良臣不知道王公公的意思。 王公公轻声一笑:“当然是随咱家走一趟了。” 闻言,王主薄和良臣以及良臣他爹都是吃了一惊。 良臣迟疑道:“去哪?” “京城。”王公公说完便让良臣收拾一下衣服,这就随他出发。 良臣反应过来,忙道:“王公公,学生明日要去府里参加院试。” “喔?”王公公有些诧异,问良臣:“你不是已经府考甲等第一了么,怎么还要院试的?” “这…”良臣不知如何解释,好在王主薄替他说了。 “王公公有所不知,魏良臣府考确是甲等第一,不过府尊有意再考校他,所以特地让他再参加院试,争取再夺院案首。说起来,府尊也是用心良苦啊。” 在王主薄看来,明明不用参加院试,却还要参加,这分明就是知府陈伦有意栽培魏良臣,好让他再中院试案首。这样虽然不是小三元,可也是小二元,对于魏良臣的科举之路,益处多多。 “真是多此一举。”王公公显然想的和王主薄不一样,他看了眼良臣,“院试你就不用考了,咱家现在得带你回京里。” 闻言,王主薄不吭声了,心里隐隐猜到怎么回事了。不消说,这魏良臣肯定是入了贵人耳中,这王公公是专程来带人的。 “我能不能不去?” 良臣也想到了,但他真的不愿意去,因为此去多半就会和郑贵妃扯上关系,而他,不想扒了二叔的锅灶。 王公公没有答他,只是笑了笑。 良臣看向王主薄,想向他求助。后者却是冲他微微摇头,不知是说他帮不了,还是要良臣不要去。 魏进德听得糊涂,一会看看小儿子,一会看看那位公公,倒是没想人家为何要小儿子进京,而是在想这位公公是不是认识他老二进忠。 最终,良臣无奈点头同意:“好吧,我去。”他没有选择。 王公公点了点头,让良臣速去收拾,他难得出京,现时又是梨子成熟的时候,一时兴起,要王主薄带他到村里果园摘些梨子。 这自然好,王主薄笑着叫来里正,陪着王公公就去果园。 良臣一个人在屋里收拾,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很快就打成包袱。 “老三,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老爹进德不放心。 良臣想了想,道:“不是坏事。” 听小儿子这样说,魏进德心安下来,便叮嘱他自己小心,到京城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就去请二叔帮忙。 良臣心想二叔这会可帮不了自己什么,但嘴里还是应了。 小儿子毕竟是进过京的,现在又是小案首,还有公公专门陪着,魏进德自是不担心路上有意外。拎着包袱,将良臣送到门口。 门口有个锦衣卫和两个衙役侯着,没见那王公公和王主薄。良臣问了,那锦衣卫说等一下,王公公去摘些梨子,马上就过来。 良臣笑了笑,在那等着。 不多会,王公公他们就回来了。提着几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金黄的大梨子。叫人将梨子放上车后,王公公指着自己的马车叫良臣上去和自己坐一起。两个锦衣卫则翻身上马。 良臣上车后,将包袱放到边上,待那王公公也上来坐下后,方才问道:“还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噢,咱家叫王体乾。”那王公公嘴里正嚼着梨子,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不过良臣还是听清了。 “原来是王公公!” 和个阉人同坐在一辆车上,良臣有些拘束,便努力调整心态,使自己表现的更自然。 但,他突然呆在那,直直的看着正在咬梨子的王公公。 因为,这,又是一个大佬。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司礼掌印太监 王体乾何人? 官方角度说,这位是比二叔魏忠贤还要高一级的存在。 因为,这位是天启朝的司礼掌印太监。 而,二叔只是司礼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 司礼监中,除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随堂太监以外,还有一个提督太监的存在。 这位提督太监自成化朝以后便不再有人出任,但职务却是一直存在。按内廷的规矩,司礼提督太监才是内廷的最高首领,任何低于他的人见面之后都要跪下磕头,口称上司。不过也正因为司礼提督太监位置太高,所以渐渐的便成了虚设,成化朝以来,已是无人再出任过。取而代之的是司礼掌印太监成为内廷第一人。 然而,制度是制度,永远都不会一成不变。这一点正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般,内廷的最高首领并不一定就是最得皇帝宠信的。最得皇帝宠信的那位,才是内廷最有权势之人。 王体乾便是以司礼掌印之尊和同为司礼秉笔太监的李永贞成了二叔在内廷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原因便是在内廷之中,他这掌印太监不是最得皇帝宠信的,皇帝宠信的是二叔。 这件事,还有个故事,说是王体乾接任王安出任司礼掌印太监后,按司礼监排名,他这掌印太监肯定位在提督东厂的二叔头上。可是王体乾却要求司礼监及文书房的所有奏单上,都将自己的名字排在二叔之下,如此一来,二叔对他自是一无所忌,无比信重。 良臣记得,史书说因为二叔不识字,所以看不懂内阁的票拟,也没法看懂外朝的奏疏上说的是啥,于是每当这个时候,王体乾和李永贞二人就会读给二叔听,然后由二人改票,再由二叔奏请御笔批红。 李永贞还好,对二叔真的是忠诚一片,至死不渝,所以读奏疏的时候先是原本照读,然后二叔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他才会解答。二叔不问,他绝不会自作主张解读。 王体乾却不同,每次轮到他读奏疏时,二叔总是默然不说话,全程到头都是他一人在说,一人动笔,二叔如个木头似的旁观。 这可以说二叔对王体乾信重,但侧面也说明这位司礼掌印太监还是有些强势的。 这强势不是表现在身份上,而是表现在知识上。某种程度上,王体乾恐怕对二叔这个不识字的九千岁还是有些看不起的。 具体说,这就是识字与不识字的区别。 没有人敢保证,王体乾在读奏疏给二叔听的时候,是不是稍稍“中译中”了一下,夹杂了自己的个人看法,从而误导二叔做出某些利于他王体乾的判断。 以私心度测,良臣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 这王体乾,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之辈,王安便是他弄死的。 王安倒台后,二叔无心置他于死地,只要他去南海子充当净军。可王体乾却因为害怕王安死灰复燃,授意名下太监刘朝任南海子提督,让他杀死王安。刘朝上任后下令不准给王安送食物,王安只好刨取篱笆底下的萝卜吃。三天后刘朝见王安还没有被饿死,便直接杀死了他。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王体乾绝对是二叔的铁杆之一,对付东林党他冲锋陷阵,出力甚大,是公认的阉党中坚之一。然而,就这么一位阉党中坚骨干,崇祯上台后却只定了逆案七等(共八等),罪名也只是谄附拥戴,轻的不能再轻。 二叔死了,李永贞死了,客氏也死了,什么坏事也没做过的大哥良卿也死了,王体乾却安然无恙的活着。 这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良臣的解读是这位掌印太监在天启病死那天,在信王即将成为大明皇帝那天,对二叔已然生了叛心,成了崇祯的内应。否则没办法解释后来的一切。 王体乾没注意对面贵妃娘娘特意叫他来带的河间小案首神情很是诡异,只在那大口嚼着梨子。 这是他第一次离京,之前他一直在尚膳监当差,从内书堂毕业后就一直呆在那,算起来也有八年了。这八年,他混的不是太好,只担了个奉御的差事,比起那些已经当了少监、监丞的同学差的太多。所以,在得知自己被外派出差,他很激动,提醒自己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好让自己能在贵妃娘娘那里留下一丁点的印象。 说起来,王体乾和贵妃娘娘还是老乡,他家是昌平的,贵妃娘娘则是大兴的。也难说,他这次出京公差是不是也得益这老乡的身份。 外面骑马的两个锦衣卫都是小旗,一个叫田刚,万历十八年生人,一个叫李维,万历十六年生人,二人都是世袭的锦衣卫。 田刚就是那个没跟王体乾去摘梨的锦衣卫,人长的倒也周正,只是却是出了名的心黑。但除此之外,这田刚倒也有勇,曾协助五城兵马司抓了两个江洋大盗,那次,结实的叫对方砍了两刀,都是砍在要害。就这,都咬牙死撑,成功将这对手拖了下来,被赶来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活捉,后来都叫绑了菜市口过了刀。而他身上则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刀疤,跟大蜈蚣似的,脱掉衣服能吓哭小孩子。 另一个叫李维的小旗却是贪生怕死的很,这人除了贪财好色外,就没有什么优点可说,更没什么志向。端的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种,一生所求就是能够保住锦衣卫的饭碗,然后把小旗传给他儿子。 王主薄一行半道折回了县城,王体乾带着魏良臣继续北上。这一路,双方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这倒不是魏良臣不想和这个二叔的左膀交流,而是对方好像被交待过,守口如瓶,什么也不透露给他。 倒是那两个锦衣卫在中途歇脚的时候会和魏良臣说几句话,良臣对田刚印象较好,因为这家伙大方,请他喝了不少酒。那个李维却是小气抠门的很,哪怕出公差有补贴,报销费用,他也舍不得掏钱出来,顿顿都是蹭田刚的。 良臣都看不过去了,田刚却是无所谓。 这次进京可不是车马行的大马车,人多车慢,仅用七天,就到了通州。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贵妃娘娘驾到 慈庆宫,是宫里谈之色变的禁忌所在,这里是太子朱常洛生母王恭妃幽静之所。 因为这缘故,说句难听的,慈庆宫的宫墙连麻雀都懒得停留。连带着,被发配在慈庆宫干活的太监宫女们也就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头。 晋升涨俸之类的好事,基本上和他们是没有关系了。 徐应元就是这倒霉蛋,本在司设监当差的他,六天前摸出去和酒肉朋友李进忠,还有赵进教一起赌钱,结果玩上性头误了时辰,没及时赶回去轮值,那上司一气之下就把他给发来这慈庆宫看大门。 司设监虽不是什么好衙门,没什么油水,可比起冷宫来,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至少,总有个盼头。 不过,徐应元倒不恨叫自己出去玩的李进忠,他知道,那李大傻子也是好意,难得从积水潭马场脱身进了东宫,自是要张罗一下,请他们这几个好朋友一块庆祝下。要不然,见着面了,哪个不说他两句。 面子这东西,里子再差,总得撑出来。 进了宫的人,鸟都没了,要是面子再没了,那可怎么活? 李进忠昨天叫人给徐应元递话了,说他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说动小爷身边的李选侍,把徐应元从慈庆宫调出来,安排在待产的刘淑女身边伺候。 对此,徐应元是领情的,但不认为李进忠有那个本事。 再者,东宫的事他也知道,小爷都是自身难保,看人眼色过日子,对内廷的事根本插不上什么手,那李选侍又有什么本事能将他调过去呢。 说起来,徐应元和李进忠还是很有缘分的,二人是同年同时进的宫。徐应元是保定府雄县人,李进忠是河间府肃宁人,两人同样都是大字不识,不过却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几乎是差不多同时挥刀自宫的。 这个缘分,说起来真就不一般。 只是,李进忠长得人高马大,相貌端正,徐应元却是相貌奇丑,性格也十分怪异,高兴时能口若悬河,谁也说不过他。不高兴时就是张口骂人,真正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徐应元不想去东宫的真正原因是,他有更好的路子。 在宫里当差是能吃饱饭,可要没人罩着,混上职司,活的是猪狗不如。娘娘养的一只猫啊,狗啊都比他们尊贵。 平日规矩也大,走路快了,慢了,表情太高兴了或者太丧气了,被看到了说不得都得挨打。 就拿徐应元现在来说,发到冷宫来看大门,可比起发到坤宁宫去,却还算不错的了。 慈庆宫这里是没前程,坤宁宫那里可是要命呢。 皇后娘娘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每年坤宁宫都要打死好几个。听说皇后娘娘闲来无事,亲手制作了一根打人的木杖,头粗尾细,打在冬瓜上,瓤烂而皮完好。这一杖下去,你说滋味如何。 反正,徐应元是不打算在宫里呆着了。他在等信呢,什么信?当矿监的好事啊! 不是他徐应元有资格当矿监,而是他的朋友赵进教的上司丘乘云据说要外派到四川当矿监。 这个丘乘云不是别人,正是原司礼太监孙暹原先的掌家。 何谓掌家? 司礼监的诸位大珰们,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宫里私下称为“各家私臣”。 这些私臣各有其衔,分掌其事。掌家就是一家的主管,下辖管家、上房、司房。这些私臣,既可以是阉人,也可以是正常人。 因是孙暹掌家的缘故,所以丘乘云如今是尚宝监的太监,马上又能捞着外派开矿的好事。 当今皇帝开派矿监税使以来,为了节省开支,内廷是不给这些矿监税使派人手的。但矿监税使们又不能孤身上任,只能在京里就地招些人跟着去。宫里的下层火者们,要是入了矿监的眼,也能带着。 徐应元现在就是想托赵进教在他上司丘乘云那里替他美言,等去四川时将他带上。 在矿监下面跑腿,怎么也比在宫里强吧。听人说,只要出去了,能捞钱的地方和手段大着呢,也学问着呢。 赶明还是问问李大傻子什么意思,他在东宫估计也没什么劲,不如兄弟几个合伙跟着丘公公去四川捞笔大的。 徐应元是个讲义气的,自己有财发,也想着兄弟们。 正想着,却见十多个太监宫女朝慈庆宫走了过来,当先一个太监,佛尘一甩,扯着嗓子叫道:“贵妃娘娘驾到!” 徐应元一惊,忙从地上站起,只见一个略显丰满的盛装女子被四个宫女簇拥着正缓步走来。 那盛装女子自是郑贵妃了,她轻盈脚步,金玉软镶,飞凤丝锦,落脚之处,尽是花香。 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徐应元一时愣了,竟然忘了下跪,旁边的另一个看门的小太监也傻傻的站在那。 “你们昏头了,见了贵妃娘娘还不下跪!”持佛尘的太监可是眼睛里面进不得沙子的人,见两人竟然不下跪,立即暴跳如雷,尖利的声音直剌耳膜。 “哪个管事太监教的,宫里的规矩不懂吗?!我看你们是要吃板子了,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带下去,每人赏上几板子,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一听这话,徐应元吓坏了,忙俯身跪了下去:“公公息怒,公公息怒!” “嘿,这是知道要咱家息怒了,先前做什么去了?咱家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往后宫里还有规矩吗?”持佛尘的太监跟吃了火药似的,挥手就要人将徐应元和那小太监拖到一边打板子。 郑贵妃过来看了眼那持佛尘的太监,微有些不快道:“行了,哪来这么大规矩的?” 这太监叫崔文升,是郑贵妃的贴身内侍,很是会些医术,在宫里有神医之称。平日,郑贵妃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不用传太医,崔文升一人就能治好,所以很得郑贵妃信重。也正是因为此,崔文升在宫里就颇是有些气焰嚣张,司礼监的大珰们他都敢顶撞。 ............ 作者注:徐应元,崇祯贴身太监,原能飞黄腾达,结果被魏忠贤牵连。崔文升,给光宗看病的那位。 第一百七十章 让我儿看我一眼 宫里面就这么一回事,有权势的不一定地位高,地位高的不一定能呼风唤雨。想要有面子里子,关键是看你是否跟对了人。 崔文升无疑是跟对了人,他的正经职事是御药房管事太监,从六品的衔。可他却敢跟司礼监的大珰们顶撞,所持底气无非是贵妃娘娘对他的信重。若没有贵妃娘娘替他撑腰,他就是再吃十个豹子胆也不敢跟那帮祖宗们横。 有消息说,贵妃娘娘已经在皇爷那里吹过风了,过个两三年就将崔文升补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皇爷那里自是没有意见,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子之位他实是争不来,贵妃娘娘其它的要求,皇爷从没拒绝过。 郑贵妃今天倒不是专程来慈庆宫看王恭妃的,而是刚从太后那里出来经过慈庆宫,想起王恭妃被丈夫幽禁在里面,婆婆刚才又提到了她,便想看看王恭妃现在如何了。 对自己这位婆婆,郑贵妃也是面子上敬着,心里怨着。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位太后打一开始就瞧不上她,并且一直是长孙朱常洛的最坚定支持者。当初,若不是太后发下话来,拖了那么久的皇帝也不可能遂了外朝愿,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可以说,一个太后,一个王皇后,才是郑贵妃争国本最难逾越的两座大山。 两个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老不死。 无论谁死了,国本都将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当年,丈夫册立长子常洛为太子的圣诣发出后,郑贵妃曾抱着儿子常洵痛哭,哭得死去活来,哭的凄凄惨,叫人不忍视。 万历知道后,没去安慰郑贵妃,因为他也痛苦。 母亲的压力,是他这个皇帝也无法承受的。 一晃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往事早已在郑贵妃心中飘散,她现在早已不存野望,所求只是让儿子过的更好而矣。 只是,心里那个结始终解不开。 因而,她不愿意去见自己的婆婆,更从来不和坤宁宫那位照面。但是限于礼仪,她又必须每月去拜见自己的婆婆。 婆媳两人见面,有什么好说的,用慈宁宫人的话说,就是两个木头人相互客气几句,然后就没了。顶多尴尬的坐在那,说几句孙儿、重孙的事。 这孙儿自是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重孙自然是朱常洵两年前生下的儿子朱由崧了。 不管李太后多么不待见郑贵妃,对自己的孙子和重孙,她还是认的。 只是,这点亲情的钮带远不足以弥补婆媳两人之间的裂痕。 最后,以太后乏了,贵妃告退落幕。 郑贵妃临走时,太后无意间提到了王恭妃,郑贵妃这才想来慈庆宫看看。 斥了崔文升后,郑贵妃见宫门紧闭,便要跪在地上的徐应元开门,请王恭妃出来一见。 她是不愿进这冷宫的,且对那位老妈妈也十分的不喜。虽说自家儿子终是没能争过对方的儿子,自己也息了争储之心,但毕竟是女人,郑贵妃还是很想在这老妈妈面前摆一摆自己皇贵妃谱的。 “娘娘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徐应元不敢怠慢,忙打开殿门钻了进去,可一会他却小心翼翼的出来,硬着头皮对郑贵妃道:“回贵妃娘娘话,王恭妃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前来拜见贵妃娘娘。” “是么?”郑贵妃不置可否,这个结局她其实已经猜到了。 崔文升眉头一挑,厉声说道:“你马上把她叫出来,否则把你们通通发配到净乐堂去!” 净乐堂是宫中专门焚化宫人太监骨骸的地方,那地方常年阴气森森,是宫中比冷宫、浣衣局还要可怕的所在。 徐应元刚倒霉催的从司设监发到冷宫来,再叫发到净乐堂,那他可就一点翻身之地也没了,当下脸就吓得发白,对这崔公公恨的不行,一咬牙,就要进去将王恭妃拖出来。 他是真要将王恭妃拖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他哪怕对王恭妃再是不敬,也没有人会找他的麻烦。起码,皇爷在一天,就没人敢。 冷宫,已经体现了皇爷对王恭妃的态度。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要按皇爷的意思办就行。 郑贵妃眉头皱了下,她不是很高兴崔文升的语气,那样易给人她这贵妃娘娘盛气凌人的感觉。但,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她现在的确是想见见这个以前常被自己称作老妈妈的太子生母变成什么样了。 是还和当年一样,可怜兮兮的宫人模样,还是真的变老了,变憔悴了,变的叫人认不出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去请恭妃娘娘。” 徐应元瞪了眼边上那个还傻跪着的小太监,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要进去将王恭妃拖出来。 这小太监叫王承恩,六岁就叫家里给送到京里净了身,托人送进了宫。不过因为没有钱,也没有人提携,所以一直是个小火者,两年前给安排到这冷宫看大门。 让徐应元意外的是,王承恩没有动,仍是跪在那里。 “进去啊!” 徐应元以为王承恩没听清,又催了句,王承恩仍是没动。这一下,不但是他,就是郑贵妃等人也看出不对了。 “你这小兔崽子是真想去净乐堂养老不成?” 崔文升来火了,他崔公公的话虽不能当贵妃娘娘的话,可在内廷也是一言四五鼎的存在,这小火者是痴了不成,敢顶他? “贵妃娘娘,恭妃娘娘确是身子不适,这些天一直卧着,太医院也没人过来给看看,奴婢担心硬要恭妃娘娘出来,万一…”王承恩的声音很小,听得出,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害怕。 “嘿!” 崔文升乐了,没想到冷宫这还能出个忠心的奴才,这可不成,皇爷为何要将王恭妃囚禁在冷宫,还不是想她早点死么。 正想让人收拾这小火者,好叫慈庆宫的人知道皇爷的用心,免得歪了道,以为能烧王恭妃这口冷灶,将来能荣华富贵。 刚要说话,王恭妃却从殿内走了出来,她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手里拿着个银壶,没有宫人搀扶她。 “郑桂儿,你是来看我死没死的吗?”王恭妃扶着殿门,冷冷看着郑贵妃。 郑桂儿是郑贵妃的名字,她父亲是屠户,能给她起什么好名字。不过郑贵妃丝毫没有因为王恭妃直呼她的姓名而恼怒,反而是露出雪白的牙齿对着王恭妃明媚的一笑,道:“你气色还算不错,不像是久病之人。” “你要是来看我死没死,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王恭妃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脸上也布满皱纹,手上也布满老茧,手里拿着的那个银壶更是早失了光泽,有几处还有破损。 郑贵妃注意到王恭妃的眼睛似乎视力不太好,看人的时候眯着,且眼睛红的很。她轻叹一声,原先她还真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想法,现在,却是烟消云散了。 “难道我不可以找姐姐聊聊天,说说心事吗?大家都是皇上的女人,你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呢?”郑贵妃说这番话时,神情哀怨,语调轻柔,不认识的人八成会将她当成一个哀怨的小媳妇。 “我是卑贱之人,值不得皇贵妃娘娘惦记。” 王恭妃将头扭了过去,她的视力现在很不好,看不清郑贵妃的具体模样,但这样也好,省的看到这女人的脸庞。 “姐姐不要这么说,再这么说的话,妹妹心里也不好受。”郑贵妃有些委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她们丈夫的意思。 “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若你真慈悲,烦请转告陛下,让我儿来看我一眼。” 王恭妃说完,想回去,可身子一晃,有些站立不稳。一直跪在那的小火者王承恩见了,忙上前将她扶起,一点也不在乎身后崔公公的目光。 “你,很好。”王恭妃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心中有些暖意,“陪我去打壶水。” “哎,娘娘。” 王承恩从王恭妃手中接过那银壶,浑不理会后方郑贵妃手下宫人太监剌人的目光,扶着王恭妃缓缓往殿中走去。 “娘娘,要不要?”崔文升低声请示,只要贵妃娘娘发话,他这就将那小火者打入地狱。 “不必了。” 郑贵妃轻叹一声,崔文升愣了下,不敢说话,退立一边。 郑贵妃就那么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一步步消失在眼前的王恭妃和那小火者身影,久久无语。 许久,她呼了口气,侧脸问崔文升:“陛下在哪?” 崔文升忙道:“陛下在钓鱼台呢。” 郑贵妃轻笑一声:“他倒好兴致。” 崔文升犹豫一下,道:“娘娘真要与陛下说?” “多嘴。”郑贵妃有些不悦的看了眼崔文升。 崔文升一凛,慌忙垂下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奴婢失言!” “行了,我又没说什么。”郑贵妃摇了摇头,道:“走,去看看陛下钓着大鱼没。” 崔文升忙吩咐下去,当下宫人太监便簇拥着郑贵妃往钓鱼台去。 人都走光后,徐应元才觉身子一轻,刚才那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 不成,这宫里不能再呆了,得赶紧搭上丘公公。 第一百七十一章 物以类聚东林党 越近京城,良臣心里就越是不定。 眼皮子也跳的厉害,且跳的奇怪。通常,要么左眼跳,要么右眼跳,他倒好,两眼轮着跳。 左跳财,右跳灾,两眼轮着跳,是有财呢还是有灾呢? 良臣不知道,他连个自我安慰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中。可以说,他现在也是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 谁让他老是表现的那么优秀呢。 枪打出头鸟,发达也好,完蛋也好,总得走一遭才知道。 上次到通州时,良臣在车马店住了一晚上,那晚恰巧碰见高起潜。这人,说是个名人不假,奈何现在比二叔混的还惨。 这次,到通州的时候正好中午,王体乾无意在通州多做停留,便叫田刚去买些饭菜,几人就在车上吃。吃完便要车夫抓紧时间回京。 马车停留的地方离通州码头不远。这通州,是运河最北端所在,漕运终点,故而通州的南北码头客商云集,停靠的船只更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吃完饭,良臣有点尿意,便和王体乾打了招呼,想到运河边的林子里方便一下。 不远处的码头上倒是有公共茅房,不过进出的都是船上的力工,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良臣实在是不想被熏。 王体乾点头同意,却叫李维跟着良臣。良臣知道,这王公公是怕自己跑了。 这也是杞人忧天了,他魏良臣为什么要跑,又能跑哪去呢。 当然,王公公职责所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李维的陪同下,良臣顺坡钻进林子里,方便完,一阵轻松。良臣一边勒腰带,一边往坡上走。李维就站在上面,笑咪咪的看着他。 良臣撇了撇嘴,觉得这家伙目光有些犀利,易给人不好联想。 来到马车边,却望见王体乾正看着东边发愣,田刚也在看那边。 良臣好奇,顺着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十几个穿青袍的官员聚集在那。这些官员似乎在等什么人,一个个翘首以盼的看着码头,时不时又朝运河上看去。 官员等人有什么稀奇的,良臣不以为意,却发现那群官员中有他认识的人。 监察御史左光斗在其中。 这么一来,良臣不禁就留了心了,没别的原因,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将来,他总要和左光斗他们交锋的。 谁让他二叔是魏忠贤呢。 王体乾看了一会,忽的对身边的田刚道:“惠世扬、周朝瑞,还有那个最近很出风头的左光斗都在,你说他们这是在接谁?” 田刚轻笑一声:“公公不知道的事,属下哪里知道。”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王体乾笑着看了眼田刚和李维,“你们这些厂卫无孔不入,有什么事能瞒过你们?” “公公这话说的固然不错,不过,属下二人这些日子并不在京,有什么事情,属下二人如何知晓。”李维嘿嘿一声,话锋一转道:“倒是听说吏部举的那个天下第一廉吏就在这两天到京,看这架势,八成是来迎他的。” “杨涟么?” 王体乾点了点头,杨涟的名字他在宫中时听人说起过。没办法,天下第一廉吏的名头太响,他就是不打听也会听同僚说起。 “都是党人啊。” 王体乾摇了摇头,没着急走。他有个习惯,吃完饭总得歇上小半个时辰,如此能养生。 对良臣而言,左光斗,杨涟都是名人,也是他将来的主要对手,但王体乾说的那个惠世扬和周朝瑞也不弱,因为他们都是东林五虎将。 所谓东林五虎将指的是左光斗、杨涟、周朝瑞、袁化中,以及惠世扬。 不过五虎将死了四个,只一个惠世扬活了下来。 说传奇,惠世扬不比宋献策差。 二叔在天启年间编的那本《东林点将录》中,惠世扬被冠以称号“天猛星霹雳火大理寺少卿惠世扬”。 《水浒》上的天猛星霹雳火是秦明,那是一员战将。惠世扬能在《东林点将录》中媲美秦明,可见其战斗力很强。 惠世扬传奇的地方在于他的同僚被二叔干翻了不少,他却稳稳当当的活着。不但如此,还在崇祯朝做了高官,被廷推为阁臣,可谓名气十分大。大到闯王李自成都对他惠老人家久慕其名,甚尊礼之,托人传话给他,只要“惠先生来则幸甚。” 对于李自成的邀请,惠老先生也觉甚合心意,于是道:“天生老臣,以遗陛下”。 无耻至极! 要知道,当时大明还没亡呢! 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后,任命了两个相当于宰相的左右平章,惠世扬就是右平章,而左平章则是牛金星。另外一个大国师就是宋献策了。 按理,你都“天生老臣,以遗陛下”了,那就当为大顺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呗。 没,一见势头不妙,惠老先生果断投降了“大清”,可“大清”看不上他,不给他授官,于是失落回乡。 据说,曾参与当地的反清起义,不过起事的副总兵自杀,他却下落不明,从此消史在史书中。 总结起来,这位就是个伪君子。 物以类聚,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也可管中窥豹。 ……… 码头上等人都是科道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东林党人。 要等的人,也的确就是杨涟。 自被吏部举为廉吏第一,杨涟就被召入京中任给事中了。几天前,他的书信就到了好友惠世扬那里,于是,今日惠世扬、周朝瑞出名召集了一众好友,专程前来通州迎接杨涟。 焦急的等待中,杨涟所乘的船只终是靠岸,还没下船,他就兴奋的朝着码头上的一众好友挥舞手臂了。 “大洪,一路辛苦了!” 众人上前纷纷和杨涟寒暄,那边自是有随从将杨涟的行李接过,放上马车。 “大洪这次进京,路上可是想好首疏了?”惠世扬微笑着看着杨涟,以他对杨涟的了解,此次进京任给事中,不一鸣惊人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闻言,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涟,颇是想知道这位天下第一廉吏进京之后的首疏会是什么。 “那是自然。”杨涟朝众人拱手一笑,坦诚相告道:“听闻淮抚上了请罢矿税疏,大洪不才,愿步淮抚之后,请上罢矿税。” 淮抚乃是东林党人李三才,也是这一众年轻的科道官仰望之楷模。前些日子,他上书请罢矿税,并在奏疏中一针见血指出,皇帝之所以不罢矿税,病根在于溺志爱财,与民争利。若皇帝不能去掉自身贪欲,还利于民,则政事一日不能清明。 这言论可是颇大胆了。 不过,奏疏被留中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不是肃宁魏良臣吗? 留中,是当今皇帝对于他不愿意看到的奏疏统一采用的态度,不交议不批答。 但显然,李三才的奏疏自有他的途径令得天下都晓。 加上最近接连爆发的矿监税使被商民聚集打死事件,外朝已有不少大臣起来响应李三才奏疏,要求皇帝罢除矿监税使,群情汹湧的很。 “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搜刮指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某官又加银若干,上下相争唯利是图。今日大臣的章奏,凡提及矿税,陛下一律不阅不听,这是关系到社稷存亡的大事,一旦众叛亲离,百姓都成为敌人,即使陛下有黄金满箱名珠满屋,谁为陛下去防守?” 杨涟忧心忡忡,继又展眉说道:“我最敬佩淮抚的便是,他奏疏所言民又君之主也这一句。此言大善,我等臣子有言论上书责任,陛下身为天子,亦有接受臣下言论之责,如何能充耳不闻,任由事态恶化,任由矿监税使祸害百姓,致令士绅有怨朝廷呢。” “淮抚已经廷推,公举户部尚书。若进京,再会推阁臣,必有淮抚。届时,福清相公有臂之助,我等亦有振臂一呼领袖,朝中奸党必作土狗状,崩解而溃。”监察御史周朝瑞哈哈一笑,拉着杨涟的手道:“大洪此时进京正是时候,驱逐奸党,规劝陛下,正是要你出力的时候。” “敢不从命?” 杨涟会心一笑,有关淮抚为户部尚书,廷推入阁之事,党内早有密议,如今已进入实质性程序。他在这节骨眼进京任给事中,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 “大洪辞锋向来犀利,我等拭目以待你首疏动天下。”惠世扬也觉振奋。 左光斗则是恨恨说道:“这件事,要怪,便怪四明相公,若非他,矿监税使早就罢了,焉有今天处处大乱。” 四明相公乃是致仕首辅沈一贯,此人乃是浙党首领,素与东林党不对付。前番也是东林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乙巳京察之际及妖书、伪楚王等案,好不容易将他赶出朝廷。 不过沈一贯为首辅时,曾有一次绝佳机会罢除矿监税使。那是七年前,即万历三十年,有一天沈一贯突然得皇帝传召,要他马上进宫。当时传口谕的太监脸色惊慌,沈一贯以为皇帝出了大事,连忙在太监的引导下,快步前往宫中。 到了后殿的西暖阁后,一进屋子,沈一贯顿时感受到一种低沉压抑的气氛。据他自己在事后笔记上说,他当时看见皇帝身穿平日的礼服,席地而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而李太后则站在皇帝身后,面带忧色,太子朱常洛与几个王子都含泪跪在皇帝面前。 这一幕让沈一贯直觉出了大事,忙跪在了太子等人的后面。辅政十三年,这是沈一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皇帝。以前他只见过皇帝一次,那是皇帝出席午门献倭俘仪式,当时他站在下面,对皇帝看得不甚分明。 万历开口了,他眼睛盯着沈一贯,有气无力地说道:“朕病危,太子交给先生,先生辅佐他做一个贤君。朕登极二十年,没有大过错,只是矿税事,朕因宫殿未竣工,缺银采取的权宜之策,今传谕一概停止,所派出的内监全令回京。”说完后,皇帝就让左右搀扶着回床躺下。 沈一贯见此情形,真以为皇帝病重不行,放声大哭,太后、太子及其他诸王也都泣不成声。 当夜,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都胡乱睡在朝房,以防不测。沈一贯甚至已做好太子登基的准备。 三更天,有中使捧着圣谕,来到内阁,将圣谕交给沈一贯,其内容与皇帝白天对沈所说的大致相同。这让一直反对矿监税使的外朝大臣们在忧心皇帝病情同时,都是大松一口气。 然而,第二天皇帝病情居然有了好转。病好之后,皇帝竟然立即派中使到内阁,向沈一贯索要昨夜的圣谕,同时向沈传达了口谕:“矿税不可罢!” 沈一贯先是愕然,随后又颇感为难,他对中使道:“昨夜陛下亲口对臣说‘罢矿税’,文武百官人人皆知,眼下怕是大江南北都以传遍,又怎能收得回来?况且君无戏言,叫老臣如何面对天下?” 沈一贯踌躇不决,没想到皇帝听完回禀,竟然先后派了二十多个中使,络绎不绝地赶到内阁,向他催讨昨夜的圣谕。沈一贯为难万分,终是交出了圣谕。 宫中,司礼太监田义也正为“圣谕”一事,与皇帝据理力争。他苦口婆心规劝皇帝,说圣上既恩准停矿税,就不该再反悔!君无戏言,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让天下人耻笑,日后又有何面目再君临天下? 万历听了,觉得田义的话刺伤了自己的自尊心,气得绕着御案转了好几圈,一抬头发现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抢上一步,拔出宝剑直对田义刺去。田义毫不退缩,可就在这时,一个中使捧着圣谕回宫来了。 田义气愤已极,三脚两步冲出宫,直奔午门东的内阁公房,瞅见沈一贯,便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怒斥沈道:“好一位相公,胆小如鼠!矿税使骚扰日久,相公难道不知?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皇上下谕撤除,相公如果稍稍坚持,矿税弊政立可终止!” 因此事,沈一贯一直为外朝攻击,终在乙巳京察时被科道弹劾,一气辞官。 众科道官都颇年轻,对当年之事都是愤愤不平。他们不会从沈一贯的角度看这件事,只觉沈一贯谄君,无有大臣原则,致使朝政日益败坏,也使矿监税使蔓延天下,酿成动乱。 “大洪行事,向来敢为,不过今日还是不提大事,且让我们为你接风洗尘,饮他几杯如何?” “正有此意!”杨涟大笑。 惠世扬拉过杨涟,众人与他一起往马车那边。杨涟见迎他人群中有一人并不眼熟,也非科道中人,不由奇怪,遂问惠世扬道:“这位是?” “噢,大洪,来,我为你介绍一下。”惠世扬拉过那人,笑着对杨涟道:“这位名叫汪文言,乃是东宫王安公公私臣。王公公听说你进京了,特意叫他来接你。” 闻言,杨涟忙向那汪文言道:“烦请替我转告王公公,大洪多谢他了!” 杨涟不能不谢,他能被吏部举为廉吏第一,固得益于同为东林党人的尚书杨时乔举荐,更得益于王安对他的赏识,在司礼监中力主奏请批了红。否则,单是外朝报上去,内廷不批,他杨涟又如何能名动天下。 汪文言忙笑着说了几句,他此次代表王安前来迎接杨涟,只是象征性的意义,不需要多说什么。 在场都是东林党人,也不需要隐瞒什么。内廷之中,除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党相交甚欢外,最愿意和东林党人接触的便是这位司礼随堂太监、东宫管事太监外加太子贴身内侍的王安公公了。 而王公和东林党走的近,则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这些,则是不言自明了。国本争了这么多年,东林党向来就是坚定支持太子的,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小爷。 众科道官上了马车后,便向京城方向出发,左光斗和周朝瑞等人坐在第一辆车。 马车缓缓驶动后,左光斗却突然叫停了车夫,尔后对靠在路边马车上的一少年叫道:“你不是肃宁魏良臣吗?” 闻言,周朝瑞等人都是诧异:哪个肃宁魏良臣? 倒是和左光斗一同来,现时坐在第二辆车上的御史何尔键听了这声喊,掀起窗帘朝外看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人难道是走狗? 嗯,我,肃宁魏良臣是也! 虽然和左光斗他们不是同路人,但良臣还是笑着朝对方点头,并不曾不理会。 最起码,双方现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就是有,等爆发出来也是十年后。 现在,就是交个朋友也没什么,当然,前提是人家愿意和他结交。 “你怎么在这?” 左光斗竟然下车朝良臣走了过来,这一举动让同车的周朝瑞他们都是惊讶。 王体乾和田刚他们见了都很奇怪,不知道这位小案首是怎么和科道的这帮东林党人结识的。 这左光斗,最近势头可劲着,假官假印案办的风生水起,皇爷都夸呢,俨然是东林党新生代的头马。 这等人物,将来只要不在党争中被打死打趴,肯定要成重臣的。 左光斗所在的马车是第一辆,前头一停下,后头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看到左光斗下车朝路边一少年走去,后面车上的科道官们不由纷纷看去,均是十分好奇。 何尔键低声和车上同僚说了这少年,一听只是个童生,几个科道官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当然,何尔键因为熊蛮子的缘故,对魏良臣没有什么好话,如此一来,与他同车的几个科道官都将魏良臣当成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看待了。 发现这小丑还和锦衣卫的人混在一起,观感便更差了。对左光斗因为这么个人耽搁大家时间,都有些不高兴。 何尔键想下车讥讽魏良臣几句,可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叫人以为他大人无大量。再说,和个童生计较,传出去落笑柄的可是他这个堂堂监察御史。 “北直童生试正在进行中,你缘何不在家考试,反来京城的?”左光斗是真的不解,他不像何尔键,对魏良臣印象不错。甚至隐隐有点爱才之心,这才过来问问。 不过见魏良臣是和两个锦衣卫结伴,并且还有一个可能是内廷中的太监,左光斗惊讶之余,不免有些困惑。 左光斗的这个问题,良臣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便道:“学生已中府试甲等第一。” “噢,原来如此。” 左光斗点了点头,府试甲等第一,那自是秀才功名到手,不必参加院试了。从另一方面,左光斗也猜出这魏良臣肯定县试没拿案首,否则无论如何也要参加院试的。“小三元”的荣光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得的,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那恭喜你了,小案首可不是人人能考的。”左光斗是真的欣赏,这肃宁魏良臣还真是个好苗子,看来当日也不是无的放矢。 良臣连忙谦虚,称侥幸,说话间,他看到有两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来的是杨涟和惠世扬,他们见左光斗下车,不知何事,便来看看。二人不识得魏良臣,均是疑惑。 “共之兄,这位小兄弟是?”杨涟打量着魏良臣,很是不解。 左光斗笑道:“前番与大洪书信中曾提及的少年说,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杨涟对这少年说确是欣赏,情不自禁念了起来,念完却是一愣,很是动容的看向魏良臣:“莫非,你?…” “就是他。”左光斗哈哈一笑。 “好一个少年说,好一个少年!” 杨涟对魏良臣不由刮目相看,惠世扬也是听左光斗说起过这事,当下对魏良臣也是很惊讶。 和康丕扬、何尔键这两个当事人不同,都察院里对于辽东的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不是全然不支持熊廷弼的。 惠世扬就是反对李成梁弃宽甸六堡的,只是因为康何二人是同党之人,熊廷弼却是楚党,所以哪怕他支持熊廷弼,也不好帮着上书弹劾康何。 对杨涟的夸赞,良臣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在想你杨涟千万别见怪,那句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将来你死的时候可不能用了。要不然,就是侵犯我小千岁的著作权了。 “他们?” 杨涟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因为他发现魏良臣身后马车上坐着的竟是两个锦衣卫,车夫旁边还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左光斗也不解,不明白魏良臣为何会和内廷中人还有锦衣卫在一起。 “这位王公公和这两位锦衣卫大哥是学生的朋友。”良臣没法解释这事,便想含糊过去。 “朋友?”魏良臣这个说法让左光斗愣了下。 王体乾和田刚、李维也怔了下,都觉好笑,他们几时是这小案首的朋友了。不过,三人均是不恼,反而开心,毕竟能得小案首称为朋友,也是件有面子的事。 左光斗笑了笑,魏良臣说是朋友就朋友吧,没必要追问,正要杨涟和惠世扬上车出发。 却不料,杨涟竟然冷哼一声道:“好好的读书人,为何和鹰犬做朋友,枉自读书。” 鹰犬说的是谁? 自是说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苦笑,却拿这杨涟没办法。因为这世上唯一不怕厂卫,还敢讥讽他们的也就这帮科道官了。 清流不骂厂卫,才是天理难容的事咧。 王体乾眉头皱起,杨涟虽没有将他归为鹰犬一类,但见他那鄙视神情,显是对自己这太监也不屑一顾。 大洪,直性子,也真性子。 惠世扬如此想道,并没有觉得杨涟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厂卫之流,不是鹰犬是什么。 左光斗倒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杨涟话已出口,叫他也没办法。估摸魏良臣被这么一说,恐怕会暗自羞愧,这样不好,易伤自尊,闹的不好,恐于学业不利。便想找句稳妥的说法转个圈,不叫魏良臣太过自卑。 然而,不等他想出说辞,魏良臣却已然对杨涟说道:“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厂卫亦是朝廷所设,用于纠察百官,和大人一样,都是朝廷官设,均是国家重器,不分薄彼。若大人说他们是鹰犬,那大人是什么?难道是走狗不成?”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是不是天下人 都是国家干部,都是替朝廷办事的,也都是有编制的单位,良臣觉得杨涟一口一个鹰犬的叫法相当不对,并且很不利于团结。 往大了说,你这是立山头,拉帮结派,破坏单位与单位之间的和谐关系,制造公务员体系的裂痕,进而使得政体效率变得缓慢,各衙门之间相互拖后腿,相互攻击,谁也不干正事,如此,朝政能清明得了么? 往小了说,你杨涟是人,人厂卫也是人,你凭什么骂人家? 难道仅仅凭你是科举上来的进士,人家没有寒窗苦读过,所以你觉得你读书多,就能耐了,就高贵了,就看不起人了? 这肯定没道理,要这般说,在边关为国效劳,沙场征战几人还的将士们还最高贵呢,人家可是拿命在替大明朝拼,你拿命出来拼了么? 书读的多,考试考的好,不意味,你就是高贵的存在。 人无有贵贱之分,区别只在于从事的岗位不同。 厂卫既是国家之设,必有存在道理,身为朝中同僚,杨涟,骂人是不对的。 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良臣没杀过猪,也没宰过狗,但不妨碍他胸中有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他要仗义执言,他说了人家是自己的朋友,你杨涟还骂人为鹰犬,那就是不给他面子。 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二叔面子。不给二叔面子,就是不给朝廷面子。总之,你杨涟此言就是极其严重的政治问题,必须坚决予以反驳。 歪风邪气断不可长,高高在上的臭老九思想也万万要不得。 良臣一脸正气的看着杨涟,是的,此刻不但他的脸上,他的身上,甚至他的内心,都充满了正义感。 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的确如此。 于公,良臣不喜欢杨涟他们这帮东林党人,因为东林党要搞死二叔,那是死对头;于私,厂卫将来都得叫他小千岁,那是自家人。 故而于公于私,良臣都不能让杨涟当着自己面骂这两位锦衣卫为鹰犬。背着可以,当面绝对不行。 杨涟没想到魏良臣竟敢说出这番话,将他与鹰犬并为走狗,略显稚嫩的脸上更是正义凛然,一时倒也愣住。反应过来,愤而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良臣很认真的对待这个问题,他真的想请教一下杨涟。如果是他错了,他愿意改正。但如果他没错,杨涟就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这个反问让左光斗苦笑不得,一方面觉得杨涟未免不会做人,太过直性子,你就算对厂卫再不待见,也没有当面骂人家的道理,毕竟,人家也没得罪你什么。 另一方面,左光斗对魏良臣也有些意见,才中小案首,区区秀才功名,竟然就和厂卫的人勾结在一起,这气节方面,怕是有大问题。 惠世扬笑了笑,开口对良臣说道:“厂卫鹰犬早有定论,我等为朝廷命官,岂能用走狗二字形容?小兄弟,你话中有语病啊…” 不待惠世扬说完,良臣就打断了他,问道:“那么,是谁定的论呢?” “这还用说吗?”惠世扬摇了摇头,果断道:“自是公议。” 良臣点了点头,却又问道:“谁的公议?” 惠世扬一愣,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天下人。” “那我算不算天下人呢?”良臣指了指自己,“为何我不觉得是这样呢。” “你…”惠世扬一滞,这少年倒是牙尖嘴利的很。 良臣不去管他,看向杨涟,态度很端正的请教道:“敢问大人,厂卫是否命官?” “命官”二字,顾名思议,自是朝廷任命官员。凡朝廷任命的官职,皆为命官,无分文武,无分高低。 杨涟沉默,因为良臣身边这两位锦衣卫的小旗,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和他一样,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并非私相授受。 因此,某种程度上说,他杨涟再是不喜欢厂卫,也不能否认一件事实,那就是他和厂卫皆是朝廷命官,乃同僚。但这样一来,就不由落了话柄,你骂同僚为鹰犬,那人骂你为走狗,可不可以呢? 果然,那少年又说了:“既是命官,何来鹰犬之说?” 杨涟微哼一声:“厂卫奸逆,监听监视官员,打击正直官员,迫害无辜百姓,颠倒法条,不是鹰犬是什么?” “如果大人非认定他们是鹰犬,那么请问大人,他们又是谁的鹰犬?” “……” 这回,不但是杨涟说不出话来,左光斗和惠世扬也觉说的过了。谁的鹰犬?皇帝的呗! 只是,这事能说出来么? 良臣看向田刚和李维,问他们:“这位大人说你们打击正直官员,迫害无辜百姓,是这样的么?” “咳咳…” 李维险些呛出来,这小案首还真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问。他明智的闭嘴,免的沾惹事非。须知道,眼前面这些人,可是他们骆指挥使都得掂量的主。他一个小旗,得罪不起。 他不说,田刚却大声道:“别人我不知,田某任职以来,却秉公执法,绝无劣迹!至于这位大人所言,也甚是荒谬,我等厂卫奉圣命,察百官,于百姓向来无扰,于正直之士也向来无犯,缘何就成了奸逆小人!” “大人听到了?”良臣转头重新看向杨涟,“他说了,没有。” “他们说没有就没有了。”杨涟冷笑一声,“哪有做贼的喊自己是贼的。” “大人这是有偏见了。” 良臣叹了一声,有些人,他是没办法叫醒的,因为,利益不同。当然,田刚说的也断然不是百分百,不管哪朝哪代,哪个岗位,都会有坏人。你要说厂卫都是好人,从来没干过杨涟说的那些事,那铁定是不存在的。但你要说厂卫都是坏人,那也是不符合事实的。 真正的事实是,厂卫的对头就是文官,他们的出现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皇帝对文官的不信任。终明一朝,厂卫最大的职责也是反贪和情报收集。 做着官,捞着钱,偏有人在背后盯着你,要查你,厂卫自然不讨喜了。奈何,他们没有话语权。 惠世扬一口一个天下人公议,这天下人,合起来就两个人,一是士,二是绅。 “既然这样,大人执意认为厂卫是鹰犬,那学生认为大人是走狗,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你们都是朝廷命官。” 良臣懒的再和杨涟理论,他倒不怕杨涟报复,科道清流虽然人人害怕,但好就好在他们没有实权。所以,哪怕良臣现在将杨涟骂成狗,他也没招。他总不能上书皇帝,说自己被个少年给骂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案首,我等承你情了 就算杨涟真敢上书,良臣相信,以万历对清流的态度,杨涟就算和那位庙祝阁老一样连上一百多道,最后都会石沉大海。 说不得,万历还会偷着乐,因为难得有人帮他骂骂这帮惹人烦、屁事不会干,整天就知道从书本中翻大道理的清流们。 纵观历史,尤其是明末历史,清流这帮家伙真的没什么本事,正经事做不了,杰出者能够做到一死以谢君王,捞个身后名,就算全了名节了。 但,就是这等杰出者,于国有益,于民有益?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良臣两世为人,自然知道历史的走向。 “鹰犬”用于厂卫头上,也对,因为他们背后是皇帝。 而,“走狗”二字用在杨涟等东林党人身上,其实也合适,因为他们的背后,同样也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集团,便是那个“与民争利”的民。 当然,将来的事是将来的事,良臣现在只想眼前的事。 杨涟骂了他的朋友,他就得反骂回去。 科道的本职工作就是“骂人”,最擅长的本领也是“骂人”,只不过骂人的水平很高而矣。 现在魏良臣说他们是走狗,无疑就是在骂科道清流,这一点杨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感觉就如同被人打上门来般。 左光斗和惠世扬也觉这少年已经不是一般的过份,你要为你的厂卫朋友说好话,可以理解,但将科道清流称为走狗,这任谁都无法接受的。 “我等科道清流岂能同他厂卫相提并论!”杨涟怒不可遏,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清流和厂卫联系在一起,并称鹰犬走狗的。 良臣想撤,但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把道理讲明白。于是,他反问杨涟:“科道清流又如何?” “科道,风闻奏事,纠察百官。如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我科道负此重任,焉能只与监视百官的厂卫奸邪相提并论。你这小儿,是懂还是不懂!”杨涟是急性子,真是气着了,连“小儿”都说出来了。 左光斗忙劝道:“大洪,你莫要气着,他尚无知,举业都未完成,有些事情无法理解,故而才有缪语…” 劝完杨涟,又来说魏良臣:“你刚中小案首,正是用心苦读,以中举业之时,且不管你如何想,交友,须得三思,否则,有弊无益。”说完,饶有深意的看了眼边上的两个锦衣卫,以及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吭声的内廷中人。 左光斗说的,站在读书人角度,确是警言。良臣要想靠科举入仕,将来势必为文官一员,那么,气节风骨便犹其重要。倘若叫人知道他和厂卫结交,那风评自然大差,于仕途无有半点好处。 “大人说的,学生记下了。”良臣朝左光斗一拱手,算是谢过对方提点,但却有话要说,“学生心中还有个困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左光斗道:“你且说。” 良臣道:“科道清流既负纠察百官之责,那谁来纠察你们?” “科道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何须外人来纠察?”说话的不是左光斗,而是杨涟,他一拂袖子,掷地有声,“我等科道清流,皆为君子,无须他人来察!” 良臣摇头道:“大人是君子,敢保科道皆是君子?”说完,顿了顿,笑了起来,“我闻小人无朋,惟君子有之。学生自诩为君子,这二位锦衣卫的大哥和王公公也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自也是君子之交。照这么说的话,大人骂君子为鹰犬,更是大大的不妥了。” 闻言,田刚胸板一直:不错,田某就是正人君子! 李维也下意识的抬了抬脖子:我不是君子谁是? 王体乾依旧那幅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和杨涟他们争锋。 “你们算什么君子!”杨涟都不知如何说这少年了。 “诸位大人都是科道清流,有远大志向,博闻广记,见识自不是学生可比的。然学生却知,若无监督,制度再好,终会败坏。不管是什么人,做什么官,只要立身持正,便不当顾虑他人监视。 就拿厂卫来说,大人说厂卫监视百官便是鹰犬,那科道也负此责,怎就不是鹰犬了。同样的差事,同样的道理,大人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科道,就贬低厂卫。都时朝廷命官,都是替皇上效力,以后,大人万万不能再这么说了。”良臣一脸告诫的模样,把杨涟气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大洪莫与他多说,他懂个什么,人家说不定早就有了捷径。”惠世扬瞥了眼一直没吭声的王体乾。 “捷径?”杨涟冷冷一笑:“小聪明而矣,以为巴结内廷中人就能出人头地?” “我不是巴结内廷,而是和这位王公公确是朋友。学生平时也最是钦佩内廷的诸位公公,他们身残志坚,一心奉国,勤勤勉勉,不比大人们差。”杨涟说话的时候压根没有压低声音,显然根本不在乎王体乾有什么想法。这让良臣很是看不过眼,因为他二叔也是内廷中人。 “无知小儿!” 杨涟气得不行,再也不愿多和魏良臣说一句,拂袖就走。惠世扬见了,朝魏良臣看了眼,亦是无语,紧随杨涟而去。 “你啊…” 左光斗轻叹一声,他是看出来了,这魏良臣显然真如惠世扬所说,一心钻营内廷,想取巧投机了。他很是失望,哪怕对魏良臣再是有好感,现时,都是失望了。 “你好自为之。” 左光斗说了这么一句,负手离去上了马车,要车夫即刻便走。 我本来就是好自为之… 望着坐在马车上离去的左光斗、杨涟他们,良臣脑海中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几个字。 转身要问王体乾何时上路,耳畔传来田刚的声音:“小案首,今日这番话,我厂卫可是承你情了。” “噢,不必…” 良臣刚要说他只是看不过那帮科道官才发的肺腑之言,王体乾却笑了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何止厂卫,就冲身残志坚这四个字,我内廷也得感谢小案首。” ........ 寒风哆嗦中,我哭着求你们补上未订的。君子之交,不必在乎三元两元。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小家伙净瞎嚷 左光斗、周朝瑞等东林新晋去通州迎接进京的杨涟时,郑贵妃在钓鱼台那寻着了丈夫。 太液池里长年养着鱼,因为没人敢捕劳,那鱼儿都叫养的痴了,万历把个钩往水中一放,数息功夫浮子就能动。甩钩一拎,定是大鱼。 万历其实不喜欢吃鱼,嫌鱼剌多,容易剌着。但他爱钓鱼,这个兴趣早年间倒是没有,还是当年三王并封未过时,一时气闷,叫太监找来钓杆去钓鱼,结果从中发现乐趣,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郑贵妃找到丈夫时,万历已钓了满满一篓筐鱼,有草鱼,也有鲤鱼,还有几条有长长胡须的怪鱼,说不上名字来。 “拿去司礼监,说朕赏的。” 万历心情大好,叫内监将鱼提去赐给诸位大珰,放下鱼杆,拿着宫人递上的湿手帕净手。 湖面微波荡漾,一目看去,视野开阔,叫人心旷神怡。 郑贵妃过来时,万历仍沉浸在眼前风景之中。 “陛下,今日可有收获?咦,一条也没啊。”郑贵妃过来时,没见着鱼,不知丈夫已叫人将鱼拿去赏了,还以为丈夫没钓到呢。 “你怎现在才过来?朕钓着不少呢,叫人拿去司礼监了。”万历呵呵一笑,发现郑贵妃似乎心情不大好,便问是不是太后那里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太后对臣妾好的很。”郑贵妃当然不会说婆婆什么,犹豫了下,将她见了王恭妃的事说了。 “你去见她做什么!” 万历有些不快,这么多年,要说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年少无知,在母亲的宫殿一时性起,将那王宫人按在地上,以致自己几十年都不开心。 不过太子这桩事,也算是天意吧。 当年万历曾写下封皇三子为太子的手谕赐给郑贵妃,郑贵妃当宝似的装在锦匣里,放在自己宫中的大梁上,以作为日后凭据。 后来国本争得激烈,太后也出面干涉,眼见不能再拖,万历便要郑贵妃将手谕取出,妄图最后一搏。岂料打开锦匣时,夫妇二人大吃一惊:一纸手谕让蠹虫咬得残破不堪,。 万历颇是迷信,以为此乃天意,遂不顾郑贵妃的泪眼,将长子常洛封为太子,常洵则封为福王。 只是尽管已封长子为太子,但对长子生母王恭妃,万历却始终充满恨意,将其软禁在冷宫中,近十年都不曾去看过。现在贵妃却去看了,他当然感到不高兴。 “没什么,只是路过,见见而矣。”郑贵妃见丈夫不高兴,笑了笑,跟从前一样抱住他,然后摸摸丈夫的脑袋,嗔声道:“你就跟个老嬷嬷似的,至于么。她怎么也是你的女人,有再大的恨意,都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么。” 老嬷嬷是老妇人的意思,宫中除了郑贵妃敢这样说万历,别的嫔妃可不敢。但也奇怪,万历每回被郑贵妃说成是老妇,都不觉愤怒,反而十分开心。 “朕就是放不下,”万历停了下来,轻叹一声后又问郑贵妃:“她怎么样?” 郑贵妃摇摇头:“还是那样。” “那就这样吧。” 万历不想再提王妃的事,郑贵妃几次启齿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告诉丈夫王恭妃想见自己的儿子。她心里有些许愧疚,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意将这事说给丈夫听。 “走吧,朕累了,回宫吧。” 万历吩咐内监收拾东西,准备和郑贵妃一起回翊坤宫。这时内监来报,说是司礼掌印太监陈矩来了。 陈矩最近身体不太好,已有些日子不在宫中了。万历对他的病情蛮牵挂的,特意叫人去看过他。 “老陈公不在家歇着,进宫做什么?”陈矩的到来让万历有些意外,“老陈公”是他对陈矩的特称,以示敬重之意, 陈矩身材不魁梧,比较瘦弱,声音嘶哑,因为有病的缘故,精神也是不济,欲向皇帝行礼被阻后,他道:“皇爷,老奴是为内阁缺员的事来的。” 内阁现在就大学士叶向高一人主持,既是首辅又是独辅。叶向高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支撑得开。外朝关于推补阁臣的奏疏上了不少,但万历却一律留中,并不曾给出批复。 之所以如此,却是万历暂时还没找到能合自己心意的阁臣。前番王锡爵被阻之事,也一直叫他恼火着。 皇帝不批,外朝却不能答应。叶向高亲自到陈矩府上去了一趟,陈矩这才拖着病体入宫。增补阁臣是大事,哪怕他身子再不行,也得撑下来。 见陈矩都这样了还为阁臣的事来,万历心软了下,便问他有何意见。 “外朝建议,新阁臣应从历练的外省督抚中挑选,改一改以往阁臣必须出身于翰林的旧规。并且历年来阁臣多出于南方,今再补阁臣,宜从北地之人择选。老奴觉得这建议不错。”陈矩道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是支持外朝的。 万历眉头皱了皱:“噢。那老陈公以为何人可入阁?” 陈矩道:“原淮抚李三才廷推可为户部尚书,老奴以为此人不在其才而在其大节,不在其有功地方而在其有功于世道。故可入阁视事。” “李三才么…” 万历最不想入阁的人选,陈矩却偏要提出来,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郑贵妃察觉丈夫心绪波动,轻轻捏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万历看了郑贵妃一眼,微一点头。 “老奴以为,李三才久为督抚大员,才能卓越,若为户部尚书,国库可完备;如做本兵,兵事可强化;如做都察院总宪,是非可明断;如做吏部天官,人材可登用;如入阁为大学士,则皇上与外朝六部九卿之间,可调停如一家。”陈矩对东林党亲近,自是对李三才不吝赞美,在他看来,他也是公心。既然外朝都说李三才可用,那他身为司礼掌印,自是要向皇帝推荐。 万历听后,点头道:“老陈公说的不错,福清相公也说李三才勤学力行,廉直淡泊,有古代醇儒之风。” 闻言,陈矩一喜,以为皇帝准了,不想皇帝接下来却说了句:“只是,阁臣既补,须多补几人,这件事再看吧。” 陈矩有些失望,但也知此事急不得,便从袖中摸出东厂刚送来的一封密递,呈给了皇帝。 万历好奇,打开看后,不禁失声笑了起来:“这小家伙净瞎嚷,什么溜鹰斗狗,搞的朕倒是像个纨绔子弟。”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见了娘娘,不要乱说话 左安门,这是良臣第二次打这进入京城了。 上一次,唉,不说也罢,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那一次,穿越者的耻辱啊。 有鲜衣怒马缇骑护送,活跃在左安门的无名白们自是不会不开眼上来拦车讨钱。 马车经过城门洞子时,无名白们不是早早就避到一边,就老老实实的缩在墙根下,看都不敢看一眼。 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对此习以为常,他们现在对良臣颇是热情,便是王体乾也一改来时路上对良臣不理不睬的态度,难得和良臣说起了京中甚至宫中的趣事。 当然,紧要的东西,王体乾还是没跟良臣说。但这足够了,从王体乾述说的那些趣事中,良臣已然在脑海中构画出了一幅历史图景。 “小案首,打这进去,便是京城了。” 田刚不知道他口中的小案首其实早来过京城,并且还有着他想都想不到的际遇,很是热心的为良臣讲解起沿途看到的建筑风景。 良臣自是不会多嘴,故作一脸的好奇状,不时问东问西。就这么马车驶过外城打崇文门进了内城。 良臣不是进京面圣的大臣,自是不可能走午门那里进宫,王体乾带他走的是东安门。这条路,也是当日刘若愚要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将良臣弄进宫的那条路。 东华门外,王体乾叫车夫停下。 锦衣卫在宫城各门都有驻点检查站,负责盘查过往宫人太监。有明一代,宫中侍卫也都是锦衣亲军充任。 东华门的亲军由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派出,定期轮换,人员都是良家子弟,在招进锦衣卫之前有严格手续,派驻皇城更是祖上几代都核查过,以确保没有任何潜在危险存在。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大祸了。 这处值房是由从前的弹子房改建而来,内中有个小石屋,良臣那日就是被关在其中的。 亲军除了负责宫中侍卫,还负责朝仪,那批人就是大汉将军。 外朝和厂卫最大的冲突就在于,外朝希望亲军完全变成负责仪仗秩序的大汉将军,而亲军却承担监视外朝的重责,不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愿成为花架子的存在。如此一来,矛盾就不可调和,有明一代,厂卫和外朝的冲突时而爆发,直至魏忠贤倒台。 按规矩,王体乾要去办手续,经核对无误之后方能入宫。 田刚和李维便是东华门外的驻点锦衣卫,他二人笑着下马,自有人将马牵到一边喂养。 田刚将一直由自己保管的画轴递还王体乾后,和李维拿了腰牌到上司那复命。 锦衣卫出公差自有相应补贴,因此不少锦衣卫打趣田刚和李维下值之后请客。对此,田刚自是满口答应,李维则是笑而不语。 一个驻点总旗带人走了过来,良臣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王体乾边上。 那总旗许是知道什么,看了良臣一眼,笑了笑便没有多问,只和王体乾说了几句,然后王体乾在一张册纸上签字。那总旗便命人放行。 东华门前是座连接宫城和皇城的桥,下面是护城河,是不是金水河,良臣也不清楚。 跟在王体乾身后上桥时,良臣却突然紧张起来,因为他看到那个曾抓过自己的锦衣卫百户正在几个力士的簇拥下走过来。 良臣不敢停顿,恨不能直接跑过去。可王体乾不紧不慢走着,他没法跑到前头去,只能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过去的是什么人?” 今天本不是百户王曰乾当值,他正好有事过来,见一个内监领着个少年进宫城,不由问了当值的总旗几句。 总旗道:“宫里尚膳监的王公公,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带的人。” “噢?” 听是贵妃娘娘召见的人,王曰乾不由上心,多看了几眼,却感觉那少年的背影甚是眼熟,只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提心吊胆中,那百户终是没有追过来,良臣跟在王体乾后面到了宫门下。这里又有侍卫盘查,这些侍卫和刚才检查的那拨都是锦衣卫,只是他们的身份要高些,并且大部分是世袭锦衣卫。祖上大多是对大明有功的。 核对之后,宫门便被开启,王体乾笑着招呼良臣跟在他身后,对他说了一此规矩。大抵是不要乱看,不要乱走,不要大声说话之类。良臣一一记在心中,始终保持谦卑模样,王体乾看着,微微点头。 贵妃娘娘住在翊坤宫,距离皇帝寝殿乾清宫东五所不远,但却在宫城的最北端。 随王体乾走了一会,良臣就远远看到三大殿,那感觉跟后世进故宫俨然不同,皇家的威仪瞬间就冲击了良臣的心灵。 经过御花房和文昭阁时,前面来了一辆马车,有几个宫人跟在马车后面。 良臣不识得那马车记号,王体乾却知,马车是东宫的。 今儿皇帝召见小爷了? 王体乾心中奇怪,真这样,可是稀罕事。 他想了想,示意良臣跟他立在道边,等马车过去再走。 良臣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老老实实听从王体乾的吩咐,与他一起袖手立在道边。 马车经过时,良臣听到里面有个稚嫩的童音道:“巴巴,回去之后叫大李给我当马骑,好不好?” “好啊,不过你可不能再拿鞭子抽他了。” “骑马不都要甩鞭子的么?” “不一样的。” “……” 马车里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童,孩童的声音良臣不认识,女人的声音他却是熟悉的很。 马车里是客印月,叫她巴巴的那个孩子自然就是皇长孙朱由校了。 良臣心头跳动,强忍着不去看马车,他很害怕客印月这时掀起窗帘看到他。 见不是小爷,王体乾略是有些失望,想来是太后召见皇长孙进宫,东宫才派的马车。 马车走远后,王体乾示意魏良臣随自己走,却发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良臣反应过来,连说没什么。王体乾没有多想,只以为这小案首头次进宫,心里紧张的缘故。 他迟疑了下,沉声对良臣道:“等会见了贵妃娘娘,千万不要乱说话。” 第一百七十八章 活宝也是宝 皇帝的寝宫虽是乾清宫,但打万历二十三年后,皇帝大半时间是住在翊坤宫的。 从钓鱼台那里回来后,万历就和郑贵妃躺在竹椅上歇息。天气已经转凉,竹椅下面铺着垫子,再过些日子,竹椅便要收起来了。 最近十年,天气有些反常,气温下降比早些年要提前,并且拖的要长,这导致一些地方的庄稼欠收。 好在影响范围不大,朝廷赈济又及时,没有闹出流民。但长此下去,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饥荒。毕竟,这坏天气是不是就到此结束,还是继续下去,谁也不知道。 内阁对此的意见是,哪里火起哪里水灭。意,哪里饥荒,便赈济哪里。哪里有流民作乱,便镇压哪里。 万历对此却是忧心仲仲,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他不明白为何他的大臣们不明白。哪里火起扑哪里,看着是对症下药,但要是处处火起,却要扑灭哪头呢。 一省之地好办,两省之地,三省之地呢? 只是,万历没法将他的担心告诉臣子们,因为眼下天下还是太平的,小规模的饥荒和欠收哪朝哪代都存在,他不能因此而大动干戈,责骂他的臣子们没有尽到责任。真这样做了,就显得他这皇帝很不讲道理。 案桌上放着岭南上贡的水果,其中香蕉是万历最喜欢吃的。宫人和内监都被郑贵妃遣出去了,她知道丈夫和自己独处时,不喜欢有外人在边上,哪怕是亲信的奴婢都不行。 陈矩带来的那封东厂密递兀自摆在御桌上,通常,东厂每天都会向宫内呈递大量情报,有关于朝臣的,有关于民间物价的,也有关于边关军情、藩国属情的,还有些关于刑案风情什么的。 当今皇帝登基以后,先后发动三大征,这其中厂卫出力甚大,尤其是援朝抗倭之役,大量厂卫番子活跃在朝鲜,为战争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故而,虽然外朝对厂卫有着诸多不满,万历却始终在扩大厂卫编制,丝毫没有削弱的意思。 这其中所需大量资金,便来源于派往各地的矿监税使。厂卫人员一多,各地便屡屡出现“鲜衣怒马”的缇骑,自是令得地方官员和士绅惊恐。前些日子各地相继闹出商民聚焦暴乱之事,明面上冲着的是矿监税使,但背后亦无对向厂卫之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万历心知肚明,若矿监税使他退让,则一步退步步退。外朝必定会趁势再求削弱厂卫,直至皇帝无有任何手段可以施出。 万历绝不是一个甘心困于深宫,成为傀儡的皇帝,所以,他强硬的向内阁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以绝食要挟首辅叶向高必须严惩暴民。 然而,这听起来,却恰恰是做皇帝的最大悲哀。 对付自己的臣子,竟然只能用绝食这个手段,万历这个皇帝当的如何不是滋味,他自己知道,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臣子也知道。 没有办法,堂堂皇帝除了那些派在各地的奴婢们和厂卫,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调动。 勋戚那边,早就废了。边关大将那里,和外朝打的火热。 而外朝,不论是东林,还是齐楚浙、昆宣等党,在党争时皆视若仇敌,但在共同对付皇帝这一点上,却不约而同的采取同一态度,相互默契的很。 哪怕,最近齐、楚、浙三党在东林的打压下显现颓势,使得三党一些官员想向皇帝靠拢,以求制衡东林。但,这些官员总体上还是很少,并且份量不足。 这也是为何万历将增补阁臣的事一拖再拖的原因,他不愿看到一个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没办法影响和干涉的内阁出现。 东林党,这些年,太强势了。强势到,万历也深深忌惮。 东厂的密递送进宫后,由提督东厂太监领专人负责归档并拢,择取其中紧要情报奏与皇帝。锦衣卫那边,则由都指挥使司定期入宫奏禀。 有时,厂与卫有可能是就同样一件事向皇帝呈递,这就使的皇帝能够从两个情报渠道印证事情的真相,从而不必为外朝左右,偏听偏信。 东厂提督太监是由司礼掌印陈矩兼着的,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可能为个贵妃娘娘要见的小人物情报特地进宫。 他进宫主要是为两件大事,一是李三才入阁之事,二则是辽东建州卫的事情。之所以带上那封密递,不过是向贵妃娘娘示个好。 陈矩称,辽东建州右卫首领努尔哈赤有作乱之心,其弟建州左卫首领舒尔哈齐进京入贡后,努尔哈赤一直有怨言,并且派兵捕杀了舒尔哈齐部众百余人。为了佐证自己的情报,陈矩将前阵京中流传的童谣说给万历听。 有鉴于朝廷刚刚拉拢舒尔哈齐,以求制衡其兄,若是舒尔哈齐被杀,那朝廷的努力就白费功夫了,并且宽甸六堡的弃守也变得毫无价值,因此陈矩以为当令辽东方面界入,必要时派兵保护舒尔哈齐,甚至可以剿灭努尔哈赤。 万历当时被那封从通州来的密递逗笑了,心情大好,加上他也一直关心辽东的边事,便要陈矩以他的名义下旨给李成梁,让他伺机处置,万不能让建州一家独大。 用万历的原话说,建州是他李成梁的手尾,建州若乱,朕就拿他李成梁是问。 陈矩领旨,但有件事却是没敢奏,因为这件事他听着觉得荒谬,故而不敢乱奏。 事情是锦衣卫在辽东的人查出来的,东厂里主要做事的都是锦衣卫调来的人手,因此陈矩自有办法得知此事,并且比锦衣卫都指使司骆思恭还要先知道。 这件事是说李成梁有意提兵督遣建州及叶赫等部攻入朝鲜,仿李成桂旧例自立为朝鲜王。 若此事为真,那可真算得上耸人听闻了。 陈矩知道皇帝很是信重李成梁,当年对李成梁之子李如松更是器重无比,放心大胆的将辽东交给李家镇守,因此他若是没有实据就将这一风传禀于皇帝,很可能会被怒斥,所以他明智的保持沉默。 但是,他也留了心眼,回去之后下令加强对辽东的监视。毕竟,李成梁和李成桂只一字之差,其祖上也在朝鲜生活了数代。 知人知面不知心,陈矩没办法向李成梁当面求证,只能自己想办法证明到底是谣言,还是真有其事了。 “叫国泰去江南,是找名士编书,他倒好,弄回个活宝来。”万历剥了根香蕉,却不去吃,而是在郑贵妃面前晃上几下,惹得郑贵妃嗔他一个白眼。 “那小家伙真是有趣,厂卫鹰犬,科道走狗,听着就是般配的很。不过话粗理不粗,都是朝廷的命官,何来鹰犬一说。朕啊,就是烦那些人,个个清高的不行,好像别人都不如他们似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万历挠挠脑袋,一时没想起来。 郑贵妃笑了起来,道:“陛下是不是想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嗯,是这么个理吧?都是朝廷命官,他们斗个什么劲?”万历哈哈一笑,旋即面色一沉,愤愤道:“小家伙说的有趣,但却无理。他哪里晓得,厂卫是朕的鹰犬不假,可科道却非朕的走狗。要都是朕的走狗,朕何至于在宫里窝这么多年,又何至于叫爱妃那么难过。” 郑贵妃叹了一声,拉住万历的手臂,轻声道:“陛下把臣子当成鹰犬走狗,传出去又要挨骂了。” “朕习惯了。” 万历苦笑一声,真是苦笑,他还真是被骂习惯了。起先,气着了就下旨罢官,打板子,流放,后来,直接不闻不问。这样一来,倒是眼不见心为净了。 郑贵妃觉得有些凉,便要唤宫人取来薄被,内侍刘成却进来禀称王体乾自河北复差回来,正在殿外侯着。 这么快? 郑贵妃有些意外,问刘成:“人带来了?” 刘成道:“带来了,也在殿外侯着呢。” 郑贵妃点了点头,回首对丈夫笑道:“说活宝活宝到,那小家伙来了。” 万历很是开心的伸了伸懒腰,说道:“你啊,董其昌的画不知道多珍贵,朕就是想求也得厚着脸皮,你倒好,就这么交给那小家伙,也不知这小家伙在上面写了什么。” “陛下不是说国泰弄了个活宝么。”郑贵妃掩齿笑了起来,“活宝,也是宝啊,难得遇上个这么有趣的小家伙,臣妾可想好生瞧瞧呢。” “成成成,活宝也是宝。来,让朕看看,这活宝题了什么。”万历朝刘成一招手,刘成忙恭敬上前将手中的画轴递到了万历手中。 “要是糟蹋了,爱妃说怎么处置他?”万历一历打开画轴,一边笑道:“实在不行,就把这小子阉了,留在爱妃身边好了。” “陛下现在可越来越没个皇帝样子了。” 郑贵妃急着想看母亲的画像叫那小家伙题了什么,帮着丈夫将画卷打开,夫妇二人同时向右侧看去。 只见,上下题了两句——“金窝、银窝,不如草窝;天亲、地亲,不及娘亲。” “我那小舅子收了这活宝多少钱,叫他这么拍姐姐的马屁?” 第一百七十九章 泥石流来了 翊坤宫外,王体乾毕恭毕敬的站着,哪怕四周根本没有人看他,他也努力使自己的样子看着无比恭谨。 良臣同样也是如此,只是他静静的立着同时,却在端详王体乾。 两者此时心态截然不同,一个是对宫中规矩的敬畏,一个则是对这个时代的唏嘘。 身份,决定一个人的地位,也决定一个人的心态。 天启年的司礼掌印太监,大珰中的大珰,此时此刻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火者,以致于始终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四周一眼。 是人都想改变命运,王体乾也不例外。他虽在尚膳监担任奉御,但看着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如果没有大的机遇,他或许直到死,也只在尚膳监打转了。 这次去肃宁,是王体乾进宫这么多年第一次派差,现在,更是他第一次离真正的六宫之主贵妃娘娘那么近。 或许,皇爷就和贵妃娘娘在一起。 王体乾的呼吸很是急促,他在等待自己的命决改变。殿内,一句话,一句微不足道的话,都足以叫他上天亦或入地。 良臣能感受到王体乾心中的不安,隐约也能知道这位未来的大珰在想什么。只是,他不想泼对方冷水。 王体乾直到天启登基之后才由尚膳监迁司礼秉笔太监,王安倒台后,王体乾果断投靠二叔和巴巴,依靠客魏二人才登上了司礼掌印太监的宝座。 所以,接下来的十年,这位未来的掌印老祖宗不会成为风云大珰,他的工作岗位依旧是尚膳监。想权势赫赫是不行的,顶多,也就是能多捞点油水。 二叔,不仅仅是良臣的金大腿,同样,也是很多史上有名大人物的金大腿。 良臣目前所结识的王体乾、许显纯二人,本质上和他小千岁一样,都在等二叔。 二叔,就如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俏娇娘。 现在,他老人家还在蛰伏着,没法呼出来。 ……… 说自己很镇定,以平等的目光,甚至俯视的目光看待即将宣召自己的那个女人,这显然很假。 良臣心里也在打鼓,他不知道郑贵妃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来北京做什么。 他,仅仅是交了个白卷,作了首打油诗而矣。 难道这女人跟她兄弟一样,也觉得自己有意思不成? 又难道这女人想从幕后冲到前台,领导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孔老二运动不成? 若这样的话,良臣的白卷倒是个革命契机,能给孔老二的徒子徒孙们一拳重击。 但,两个女人相差了几百年,时代也净不相向。 封建社会发动反封建根本的运动,有点痴人说梦啊。 别说只是个贵妃,你就是皇后,甚至皇帝本人参与其中,也不行。 因为,这是跟整个天下为敌。 良臣是真弄不明白这个女人想干什么,反正自己两世为人的身份,在这个女人面前,分文不值。 因为,身份的悬殊摆在那里。 良臣有些后悔,不应该在那幅妇人像上乱题,因为他意识到,那张画中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郑贵妃自己。 年龄上,都是四十左右的妇人,可能性很大。 贵妃娘娘嘛,当然是喜欢别人赞美她漂亮,端庄,美丽大方,贤惠,甚至可比贤后什么。 但恐怕不喜欢被人称为“老娘”吧。 良臣很是后悔,早知道画中人是郑贵妃,怎么也不这样写。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个人,一个有鸟,一个没鸟,就这样静静立在宫殿门前,静侯殿内的声音。 殿门,终于有人出来了,却是刚才那个拿着画像进去的内侍。 “刘公公!”王体乾的腰又向下弯了弯。 “娘娘说你差事办的不错,回去吧。”出来的是贵妃内侍刘成,他微一点头,挥手示意王体乾回本监。 王体乾犹豫了下,终是什么也没问,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然后默不作声离开。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不出喜怒哀乐,但良臣明显能察觉,王公公的步伐有些僵硬。 显然,王体乾心里是失望的,换作良臣也会如此。 充满希望的等了这么久,却只等来一句回去,这换作任何人,都会无比失望。 待王体乾走远后,刘成转身看向魏良臣,笑道:“小案首,跟咱家进去吧,娘娘等着见你呢。” “啊?是。” 良臣愣了下,跟在刘成身后小心翼翼的进了大殿。让他觉得好兆头的是,这位刘公公对他不错,脸上挂着笑容,这至少说明那幅画像没给自己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郑贵妃的翊坤宫显然比朱常洛的东宫要奢华的多,很多地方也能看出刻心装扮过,上到假山花园,下到地板点缀,都显得别具匠心。 良臣一路过来,看到的宫人都比东宫的漂亮,内监们也都充满精神头,从里到外透着生气勃勃,比起东宫,当真是天壤之别。 在一处偏殿前,刘成停了下来,示意良臣站在这里别动,然后进殿禀报。良臣当然不会乱动,因为左右各有几个内监盯着自己。 “皇爷,娘娘,肃宁魏良臣带到。”刘成进殿时,万历还躺在竹椅上。郑贵妃则在看那张白卷。 “叫他进来吧。”郑贵妃放下魏良臣的卷子,看向躺在竹椅上的丈夫,笑道:“你说的清流来了,你是不是拿出点天子的威严来?” “这样挺好。”万历笑了起来,“就这样,太正经了,容易吓着那活宝。” 郑贵妃问丈夫:“他来了,你要说点什么?” 万历笑着摇头:“朕不说,你说好了,人是你召来的。” “不是你说这小家伙有趣么,要召来见见,怎的却成了我要见了?” “你我夫妻一体,我见就是你见,你见就是我见,有什么区别。” “陛下这嘴,比老嬷嬷都会哄人。” “老嬷嬷可没朕好看。” 万历最喜欢和郑贵妃逗笑,每当外朝有什么烦心事,在贵妃这里总能得到舒缓。 郑贵妃突然低语一声:“人来了。” “噢?” 万历侧过身子看去,一个少年出现在眼前。 第一百八十章 今日才知陛下之苦 迈入殿中时,良臣就在想,自己要说什么,然而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没有要说的。 原因在于,他都不知道郑贵妃为什么要见自己。 不知道原因,自然就不会有答案。 所以,良臣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不过,因为过于紧张,他竟然忘了那刘公公对他的吩咐——进殿之后要行礼。 等他清醒过来,准备行礼时,目光又被一个躺在椅子上的微胖中年男人吸引过去。 能在贵妃娘娘殿中大喇喇的躺在椅子上的男人,是谁,良臣不须思考也知道。 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一个帝国的皇帝,竹椅上的万历是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真切的看着他。 这感觉,是良臣从未有过的。 如同前世他突然有一天和高官的大佬对面喝茶,谈笑风生般。 他,一时看的呆了。 “你这么看朕做什么,朕很好看吗?” 万历笑了起来,原先以为这肃宁魏良臣定是个不羁风流的小郎君,和那唐伯虎一般的才子,如此,才能理解为何会作出那张白卷。 不但是万历,就是郑贵妃原先也这么想来着,不是那种风流不羁的才子,又怎么会有这么别出心裁的卷子问世呢。 可眼前真实的魏良臣,却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看着,还有一股土气。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和风流不羁沾边的气息,这,叫万历很意外。 他从竹椅上翻身而起,走向魏良臣,一点也没有计较这少年见了他竟不行礼,反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大胆举动。 良臣注意到,这位皇帝走路竟然有点瘸。 他陡的想起,前世看到的发掘明定陵的史料。 上面清晰记载着,无论是棺内万历右腿蜷曲的痛苦形状,还是尸骨复原后,右腿明显比左腿短的情形,都足以证明这位被后人上了庙号为“神宗”,并将明亡帽子扣在他头上的万历皇帝,实际生前患有严重的足疾,说是瘸子也不为过。 良臣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万历一瘸一瘸的向他走来,皇帝的动作很像他前世幼时患上小儿麻痹的伙伴。 良臣明白了,万历为何多年不上朝,不肯出现在朝臣面前,除了对外朝不满之外,他的身体也决定了他不能和个正常人一样,天天出现在臣子面前。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万历才会背上“怠政”的恶名,对于臣子的指责和谩骂,万历无数次解释过,“腰痛脚软,行立不便”、“足心疼痛、步履艰难”等字眼不止一次出现在和臣子的诏对乃至圣旨上,可这些却不被外朝以及后人理解,他们只认为这位皇帝就是懒。 或许,一个懒皇帝不作为导致江山社稷败亡,使得“明亡清兴”,正是那些文人们所需要的警示材料吧。 也是伪清所需要的吧,这样,更能证明伪清入主中原乃顺应天意。 朱明皇帝无德无能,自己葬送江山,“大清”取而代之,天命如此。 …… 万历察觉到这个少年正盯着自己的腿看,他怔了一下,停在了那里。 郑贵妃见状,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这个小家伙似乎有点不太恭顺。 带良臣进来的刘成也是心中一突,这小家伙太不知道好歹了,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 “你盯着朕做什么?” 万历凝视着魏良臣,心中有些不快起来了。他是有腿疾不假,但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的盯着他的腿看。 这世上,身有残疾之人,从来不会愿意别人盯着自己的短处。哪怕,皇帝也是如此。 宫里那么多公公,也没一个愿意别人盯着自己裤裆的。 看人短处,十成十的忌讳。 良臣知道万历误会他了,他清楚,接下来的话会决定他的命运,甚至是性命。 只要有一句说的不对,说的不入万历耳,他魏良臣的小千岁之旅,只怕就要止步于此了。 于是,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露出戚然神情,沉重道:“今日才知陛下之苦。” 万历一怔:“什么意思?” 良臣道:“草民自进学以来,便听师长学官言称陛下怠政,数十年不上朝,今日才知,非陛下怠政,而是情非得已。” 闻言,万历神色舒缓,郑贵妃也是松了眉头。“情非得已”四个字说到万历心坎里去了,并且这小家伙也很聪明,没有当他的面直说他的腿疾,单这份心思,便要好过许多人。 只是,小家伙似乎还有话说。 “不过草民一直以为师长学官所言有误,陛下绝非怠政,而是效文景二帝,无为而治。此,明君所为也!”良臣这句话说的很大声,中气十足,宏亮震耳。 “明君”这个称呼,自万历不上朝以后,已是二十年不曾听人说过,很是激动。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万历只当对方阿谀奉承自己,但这话却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这就让他很自然的想到童言方是真的道理。 这,就使他更加的激动。 “此话怎讲?”万历心情大好,郑贵妃也听着有趣,从那边走了过来。 “陛下二十年不上朝,国事却依旧运转,上至朝廷,下至地方,一切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无有烽火,藩邦定时来朝,陛下不是明君,又是什么?”良臣很巧妙的在结尾用了一个反问,他不做定语。你万历是不是明君,你自己想嘛。 万历当然是认为自己是明君的,所以他格外高兴,但是却没有在脸上显露这份高兴,而是摇头道:“你这小家伙懂个什么,他们都说朕爱钱,你说,这世上有爱钱的明君么?” “钱,谁人不爱,谁人不喜欢?” 良臣很惊讶,一脸不解的表情,“草民就很喜欢钱啊。陛下,草民在家中时,都知道没有钱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油盐酱醋,衣食住行,哪个不需要钱?便是上茅房,想使张擦屁股纸,也得拿钱去买…百姓家过日子都是如此,陛下是一国之君,管着这么大的江山,管着那么多的百姓,要是没有钱的话,这日子怎么过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想当官,为什么交白卷? 擦屁股纸都从良臣嘴里嘣出来了,此时此刻,他,看着十分十分的真诚。 良臣的内心,其实也很真诚。 顺人的心思说话,肯定无往不利,但他并不是一昧的想要拍万历的马屁,以求飞黄腾达。而是事实上,他对万历真的蛮欣赏的。 至少,万历在时,他的政策再怎么被外朝质疑谩骂,大明安安然然。三大征不仅有效的维护国家统一,更重创了日本,使得此后三百年日本再也不敢西望中国。而在万历期间,商品经济高度发展,人文思想也是百花齐放,说是盛世绝不为过。 这么一个皇帝,怎么能是昏君呢? 无疑,除了“怠政”外,万历时期最让人痛心的就是萨尔浒,然而即便是萨尔浒,这场发生在辽东的战役也没能使明朝大伤元气。 对萨尔浒,良臣前世时看过很多书籍,大多都说明军战略部署失误。不过,他却认为这场战役的部署并没有错。 将大军分成四路,看着是容易被对手各个击破,然而万历三大征的几次重要战役,明军都是采取多路进攻,合围敌军的战略。攻打建州叛军,更是必须如此,原因很简单,明军是以火器和步军为主,机动力不及以骑兵为主的建州军队。 如果只以一路大军出击,在辽东广袤大地上,可以说未战先败了。发现了努尔哈赤主力,两军交战,打胜了得不到歼灭性的胜利,无法扩大战果。打败了,则是全局崩溃。 如果连敌人都发现不了,那这场战场更是注定以失败结局。毕竟,供应十万大军的后勤粮道是极度漫长并且危机四伏的。 如果明军只以一路进军,良臣敢肯定,努尔哈赤绝不会喊出“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口号,他的对应方针应该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术,从而将明军活活拖垮。 从战役总体部署上看,多路出击可以有效限制努尔哈赤部的机动力,同时限制建州兵马的活动区域,并迫使其分兵。事实上,努尔哈赤在战役过程当中也是被迫分兵,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明军之败,败在情报和内奸上。更准确的说,是败在了一举一动都在建州人的眼皮子底下。 得知萨尔浒战败后,已经病重的万历并没有被吓着,而是果断任用因为一棍子打死生员而被罢官的熊廷弼担任辽东经略。 熊廷弼出关之后,迅速振作军队士气,修辽阳、沈阳,构筑坚固防线,努尔哈赤打了几次都无所获,只能灰头土脸回去。萨尔浒战役后后金的优势荡然无存,战争主动权始终控制在明军手中。 熊廷弼朝中人缘十分不好,大量言官弹劾他,可这些弹劾的奏疏却被万历一律留中不发。由此说明,万历非常清楚辽东的战略态势。 可惜,当年,他死了。 如果他没死,历史必然要被改写。 伪清的康麻子六万大军被蒙古准噶尔全歼,整个大西北糜烂,人人都说他是明君。 那个无能的“十全老人”打个几万人的大小金川,死伤十数万,依旧被称为明君。 万历,这个真正的明君,怎么就成了昏君呢! 纵观万历一生,虽然稍有缺陷,但瑕不掩玉,他当得起明君这一称呼。 良臣觉得有些讽刺,也许万历被称为昏君而不是明君的原因,可能是他这个皇帝真的太好,太善良,太能容忍臣子们,太给官员们言论自由,这才使得他成了昏君。 就万历朝的这些科道言官员,如果放在伪清那个所谓盛世,杀头是轻的,灭族才是正常的。 死人,是不会骂皇帝是昏君的。 原先,良臣只想安安静静的等二叔发迹,在这十年当中自己也努力一下,助推一下二叔,从没有想过会有万历接触。 现在,万历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使得他的思想有所改观。 他的话,可以说是恭维,也可以说是肺腑之言,但绝无谎言,更无欺骗。 ……… 郑贵妃是平民出身,当然知道擦屁股纸是什么,她笑了起来,小家伙的用词好粗糙。 万历一时没意识到什么意思,当郑贵妃低声与他说了后,他也笑了起来。 很轻松的笑,万历也是人,从他出生以来,所有人和他说话都是那么正经,那么刻板,哪怕是郑贵妃能给他与众不同的愉悦和轻松,但终不会如魏良臣一般说的那么白。 没有钱,日子就会很难过。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真正的道理。 万历正是因为没有钱,才想去弄钱。如果他有钱,又哪里会落个“与民争利”的骂名出来。 “陛下,有句话说的好,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那些说陛下爱钱的人,陛下不妨问问他们是否爱钱。要是有人说他不爱钱,那陛下就拿了他的钱好了。”良臣说的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朕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随意拿人的钱。”万历哈哈一笑,越看魏良臣,越觉对脾气,“你这小家伙好像也挺爱钱的。” “陛下面前,草民不敢欺君,我很喜欢钱,非常喜欢。有贤人说过,闹市之中熙熙攘攘,但来去却只两人,一为名,一为利。但在草民看来,这名利其实就是一人,钱者。”良臣顿了一顿,很肯定的说道:“所以,人活着就是为了钱。陛下也好,草民也好,喜欢钱天经地义,所以根本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因为那些说陛下喜欢钱的人,他们自己也是喜欢钱的。…自幼家父便告知草民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有钱,就得当官。” 郑贵妃笑道:“这是什么道理?” “娘娘,书里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弄那黄金屋的啊?”良臣一本正经的说道。 “歪理。”郑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既然想当官,想要有黄金屋,为什么交张白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山海关军变 这个问题,才是问题的实质啊。 透过表象看本质,良臣是想当官的,做梦都想当啊。奈何,那破卷子,他真的作不出来。 但显然,他如果实话实说,贵妃娘娘会失望,皇帝陛下也会失望。 做人,哪怕对自己失望,也不能让别人失望。 牺牲小我,成全大家,方是为人之道。 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便是这个理。 故而,良臣面不改色,一脸正色道:“娘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草民不想当个贪官,从百姓那里捞钱,所以便交了白卷。” 一个土里土气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让万历感到好笑。 他忍住笑意,板着脸道:“真是这样么?…读书可不是为了叫人当贪官的,若照你说的,朕的臣子们岂不是人人都是贪官?” “当官的是不是都是贪官,陛下应当比草民清楚。草民唯一清楚的一点便是,那黄金屋可得好多钱才能有。” 良臣给出模拟两可的说辞,毕竟,不是所有官都是贪官,也不是所有官都是清官。在皇帝面前,他最好不要说的太绝对。 “朕清楚么?”万历微笑摇头,看了眼郑贵妃,夫妇二人目中都是笑意。 “你交白卷便交白卷,在上面又乱写什么?” 郑贵妃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扶住他,然后看着魏良臣,“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这首小词,可是你自己做的?” 良臣没想到郑贵妃竟然能将他这首小词背的如此流畅,对这个女人不由也是刮目相看。并且,这位贵妃娘娘看着比巴巴和西李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这,可能就是熟透了的味道。 一个知性,且带着无比高贵气质的皇家熟..女。 然而,想到这位连孙子都有了,良臣顿时什么都不去想,仅剩对这个女人的好奇。 毕竟,这位,在史书上的名声不比西李和巴巴差,甚至更加显赫。 有明一代,两位贵妃最是传奇。 一位叫万贞儿,一位就是这郑桂儿。 郑贵妃需要答案,万历也想知道,良臣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 交白卷可以那般解释,卷子上乱写,又算什么? 良臣知道这关绕不过去,但这个解释实在叫他头疼,因为涉及到对八股的攻击,这不是他的才学和见识能够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他的见解,只能用皮毛二字形容。 所以,斟酌一番后,良臣决定用最朴实,也最贴切的话语来解释他乱写的原因。 “陛下,草民家境分寒,父兄为供我读书,长年累月于田中耕作,家中任事不要我做,只盼我能够读书有成。然而,草民自进学之后,眼看着比我大的,和我一样大的,比我小的学生们,为了挣得功名,皓首穷经,揣磨圣贤的言行和时文的程墨,到了后来,连经书也不读了,只记其可以出题之篇,及此数十题之文。其它一概不管,真正是五谷不分,稻麦不知,韭菜亦能做小麦,动辄之乎者也,书包里掉文…草民一直在想,这等人就是考上了科举,做了官,于百姓,于陛下,有何利处?” 说到这,良臣顿了一下,一是给自己思考后面说辞的时间,二则是看看万历和郑贵妃有什么反应。 发现帝妃二人听得入神,心中顿安,于是又道:“我当日在考场之上,便见那前后左右无数学子只在那案桌上,苦思冥想作题,沉浸其中,对外界动静丝毫不觉。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读书人应有态度么?…交卷之时,心中一时不岔,便作了这首小词。” 听了良臣这番话,万历和郑贵妃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有赞许之意。 “听你这么说,你对这八股真是深恶痛绝了,以致于功名都不要了。”万历道。 “草民不知陛下和娘娘是怎么想的,草民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犹甚于咸阳之郊。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草民虽小,可却知四书五经里没有治国之道,也没有施政之策,更没有惠民之举,故草民宁可交白卷,也不愿成为一个无用之人。”良臣又以很坚定的语气补了一句,“草民哪怕就是种田,也能为国家交上一份赋税,为陛下尽一份绵力!” “倘若朕的臣子们人人都有这小家伙的见识,朕…” 万历没有说下去,魏良臣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这几十年的种种经历,已是叫他这个皇帝真正见识也领教了圣贤子弟的本事。 文书房中堆积如山的奏疏,随便抽一本出来都是充篇大道理,字字乃是经义,然而,通篇看下来,除了教训指责规劝外,浑无实际。 无论国策还是边事,亦或民生救灾等事,实际主事官员的奏疏还算能点到题,到了科道这边,却是骂这骂那,只骂的有本事的人也做不了事,没本事的人不敢去做。最后,补东补西,治标不治本。 而在国家最重要的赋税上面,地方官也好,科道京官也好,却清一色的让利于民,集体劝谏皇帝万勿与民争利了。 可即便万历认同魏良臣所讲,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个现状,只有继续看着一届届的官员从科举考场上,用八股文作为敲门砖,堂而皇之的成为他的臣子,然而继续他们先辈未竞的事业,和他这个皇帝战斗到底。 他们永远是对的,因为他们的背后是圣贤,是大道。 皇帝永远是错的,因为皇帝只会是自私,是愚蠢的。 身为皇帝,万历斗不过他们,只能躲在深宫中。 郑贵妃很喜欢魏良臣,这小家伙长的不起眼,但真是有趣,更难得的是对她的脾气。 “天亲、地亲,不及娘亲”更让她对良臣大有好感,她笑着道:“你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现在,你告诉陛下和本宫,你都有哪些本事?” “陛下,草民的本事…” 良臣能有什么本事?但是没本事他也要说自己有本事啊,可正当要滔滔不绝说一说自己的本事时,一个穿红袍的老太监却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陛下,山海关军变!” ……… 感谢hexid7890大佬的百元打赏,盼诸君能够接龙下去,昊自梦中笑而醒之。 好吧,我们让小千岁到辽东浪一圈吧,看是不是能让老奴七大恨外再加一大恨。 第一百八十三章 要不,让我去看看? 山海关发生了军变,很突然,也很严重。 据传来的消息说,大约数千名驻扎在山海关的明军暗中联络,准备举家投奔女真。被军官劝阻后,辽东矿监高淮命人搜集串连军士名单,准备将他们全部擒获,以绝后患。 结果,不知为何,事情却走漏了,于是驻军群情激愤,围攻税使衙门。与此同时,驻扎在松山、锦州一带的明军闻讯,也发动兵变进行声援。 高淮害怕,在随从的掩护下逃到关内,现躲在永平府,只差人将消息递进宫,人却不敢进京。 万历震怒,比之前得到云南军民暴乱的消息还要震怒,因为,这次乱的是边军,性质十分严重,如果不尽快平定,很有可能会让辽东大乱。 并且,和云南一样,这次军变的矛头也是对准矿监税使。 进殿禀讯的金忠很惊慌,郑贵妃更是大惊。 山海关就在京畿,且是关内关外进出重镇,它若有失,天下都会震动。更重要的是,连松锦的驻军也参加了兵变,这样一来,乱军就有上万人之多,要是有哪个人站出来引领乱军,说不得就是京畿有危了。 没有人征询魏良臣的意见,因为,这等大事,他能有什么主意。 盛怒的万历在殿中踱来踱去,最后他问金忠有什么办法。 金忠迟疑道:“老奴也不知如何决断,要不陛下召叶阁老问问。” “召他问,他定要朕罢了高淮,然后裁撤所有的矿监税使。”万历哼了一声。 “乱军鼓噪,形势危急,倘引起更大动乱,可了不得。”金忠劝道,不管外朝有什么要求,皇爷也得先应了,把兵变平息下去才行。 “陛下,金公公言之有理,事情若不尽早解决,麻烦更多。”郑贵妃也劝道。 “这…” 万历犹疑不决,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山海关的驻军为何要兵变,又为何松锦的驻军也参与其中。 但不管这背后到底谁人在主事,眼面前也必须马上平息事件。万历思来想去,无有奈何,便要金忠去宣叶向高入宫。 此时,耳畔却传来一句声音:“要不,让我去看看吧?” 说话的自然是魏良臣。 “你?”万历怔在那里,郑贵妃也是诧异。 “这么大的事,总有个原因,不管陛下如何决断,至少得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草民反正也没事,不如就替陛下去看看。” 良臣平静的凝视着万历,脸上,似乎写着“勇敢忠贞、赴汤蹈火”八字。 …… 良臣不知道,在历史上,有个人和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那个人叫孙承宗,现任詹事府谕德。 这是一个小官,却有着远大的前程,因为这个官的主要职责是给太子讲课。换言之,这是个预备皇帝的老师。将来,称为帝师。 不过,孙承宗是对他的皇帝学生天启说的这句话。 事情也发生在辽东,起因是辽东经略王在晋和他手下一个叫袁崇焕的正五品兵备佥事因为如何防守的问题发生了意见冲突。 所以,天启帝询问了他老师的意见,孙承宗于是说不如他去看看吧。 现在,良臣是对天启的爷爷说的这句话。 万历肯定了魏良臣的勇敢,他没有因为这个小家伙年纪小就觉得此子不能成事,很是果断的让金忠马上安排。 在识人这一点上,万历相信他的眼光。 这个叫魏良臣的活宝,或许真的有用。 临走时,郑贵妃忽的说了句:“倘若有危,保全自身归来便是,陛下不会怪你。” “娘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良臣微一点头,躬身退下。金忠带着他到了东华门外,然后让他在那里等。皇帝自是不可能让魏良臣一人去山海关,内廷总要安排人手陪他一起去。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金忠领着一人过来。 此人看着三十左右,也是净身的太监,但是身上并非穿的内监服侍,而是穿的囚服。 这人可能从金忠那里听说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因此看到魏良臣时,只微一点头,别无他话。 看着,倒是很沉稳,丝毫没有害怕之意。这让良臣很是欣赏,他很怕金忠给他安排的是个胆小怕事的公公,那样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猪队友坑了。 “李永贞,你随魏良臣去山海关,差事办好办砸,咱家都不怪你,皇爷那里也会为你说话,总叫你脱了牢狱之灾。” “金公公放心,永贞自当尽力。” 李永贞似乎不太爱说话,应了声之后便再也不说话。金忠知道他的秉性,也不为意,只叫良臣和李永贞侯着,他去安排锦衣卫护送人员。 金忠走后,良臣已是细细打量李永贞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宿命来形容,王体乾、李永忠这两个二叔将来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来到了他的身边。 李永贞,原是坤宁宫王皇后近侍,不过因一次见王皇后暴打宫人,看不下去苦劝被王皇后牵怒,关押至今。此人能读《四书》《诗经》、《书经》、《左传》、《韩非子》,是宫中了不得的人材。 山海关军变,没有人愿意去冒险。金忠于是想到了这个被关了八年的李永贞,因为,李永贞在入坤宁宫之前,一直在兵仗局当差。 宫里和兵事沾边的只有两个衙门,一是御马监,二是兵杖局。 金忠希望李永贞的兵事经验能够帮到魏良臣。 李永贞察觉魏良臣在打量他,但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只静静的立在那里,脸上,十分的平静。 良臣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了底,这个李永贞是有本事的人。 未过多久,金忠带来了锦衣卫的护送人员。这两人竟然也是良臣的熟人,就是之前和王体乾一起送良臣进京的田刚和李维。 田刚倒没什么,李维则是一脸不情不愿,奈何被金忠点了名,想跑也跑不了。 金忠给魏良臣安排的是马车,他却没有上去,而是问金忠:“公公可否给我安排一匹座骑?” 金忠很是诧异:“你会骑马?” “会。形势紧张,不容耽搁,必须速去方行。” 良臣言简意明,骑马去和坐马车去,可是天壤之别。他现在,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勇敢,这样即便他去了山海关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在万历心中都能留下好印象。 果然,金忠面容一动,当下就叫人去牵了一匹马来。良臣翻身上马,动作很是熟练,金忠见了心中更是大定。 李永贞显然也是会骑马的,和田刚二人也翻身上马。当下,良臣与金忠告辞,四人骑马直奔东华门外。 到了外城,良臣忽的打马停住,对那一幅苦瓜脸的李维道:“你要是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廉价的皇帝 不好意思,昨天贪杯了,所以今天一万字保底更新。 …… 你若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无形之中充满逼格。 勇敢、无畏的逼格。 恰若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 魏良臣坐在马上,坦然看着那锦衣小旗李维。从对方被金忠带来到现在,他就注意到这位李小旗脸上始终有忧虑之色,故而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能带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去,那样,会拖他的后腿,甚至,会泄露他的底牌。 李永贞也停了下来,手勒着马缰,若有所思的看着魏良臣。 田刚则是默默看着他的同伴,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李维的胆小怕事。 “我…” 李维怔在那里,没有想到魏良臣会与他说这么一句话,他犹豫了下,苦笑一声道:“小案首这话说的,我若不去便是抗命,结果比去好不到哪里。” 李维说的是实情,他再是害怕,也不能不去,否则便是抗命。 良臣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无须想那么多,我们只是去看看而矣。”有些话良臣也不能说的太直白,他希望李维自己能明白。 “小案首放心,我不会误事的。”李维闷声应了。他虽胆小,害怕去兵变的山海关,但现在没有退路,他也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小命乱来。 “好。” 良臣点了点头,一拉马缰,扬鞭就是一甩,打马奔出。 良臣从来不是一个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人,倘若真是九死一生,他万万不会嘴欠说让我去看看的。 他有底气,有信心,因为,山海关那里,要不了他的命。 终万历一朝,没听说边军造反的。 所以只要不是造反,那他自是没有性命之忧。 原因是,他固然什么都不是,可他身上却有虎皮,因为,他是替皇帝来看看的。 这,就足矣了。 ……… 良臣没有直接去山海关,而是决定先去永平先找事件的当事人高淮。 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高淮的底细。 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小旗也不是吃干饭的,从他们口中,良臣得知这位高公公不但是辽东的矿监税使,还是司礼随堂太监,并且传言他在和天津税使马堂争夺司礼秉笔太监的竞争中胜出,已经是钦定的司礼秉笔太监,不日就能进京。 然而,现在辽东却闹出了兵变,这位高公公还能不能如愿荣升为司礼秉笔,眼下已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了。 良臣对田刚和李维提供的信息不是太满意,从刚才殿中万历对高淮的态度,良臣觉得万历对高淮有包庇之意,否则就不会同意让他先来看看,而是速召首辅叶向高了。那样一来,不管高淮在这起事件中处置是否得当,他的矿监职位都得被罢除。 高淮都从山海关逃到了永平,还吓得不敢进京,万历却依旧想要包庇他,由此可见高淮在万历心目中的份量。 良臣虽说只是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不代表他就得绕过高淮,甚至将自己看到的实情有一说一了。 因此,对于高淮,良臣有必要了解的更多。 免得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他的这个机会给白白糟蹋了。 在进入永平城前,良臣打马停住,他想到了李永贞。 他这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对方做了八年牢,对于外界的了解,或许不是那么多。 让他意外的是,李永贞这个做了八年牢的未来大珰对高淮竟然了如指掌,准确说,李永贞对内廷人事都了如指掌。 这八年牢中生活,并没有让李永贞和外界隔绝。想到金忠别的人不叫,单将李永贞从牢中提出,良臣知道,李永贞自有他的关系网存在。 按李永贞的说法,高淮是个奇人,奇在他不仅仅是娶妻生子后净身入的的宫,在此之前,他是京师崇文门税课的承包人。 这个经历让良臣吃了一惊,能够承包崇文门税课,显然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够做到的。 这高淮,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背景? 李永贞却说的明白,高淮进宫之前并没有什么后台,他能承包崇文门税课,完全是靠的自己能力。 可以说,高淮是白手起家,他不甘在老家种地,长年混迹京师,凭着自己的脑子和嘴皮子结识了不少人,混出了好人缘。机缘巧合之下,他谋到了承包崇文门税课的美差。 因为承包崇文门税课的原因,高淮进宫之前就捞了不少银子,而在进宫之后,他很快疏通关系,不但当上了长随,并在一年后成功当上了尚膳监的监丞。 尚膳监是宫中一个油水十分丰厚的衙门,此监专门负责皇帝及宫中饮食、操办宫中的筵宴。王体乾现在就在尚膳监,只不过他只是监中一个低品太监。 尚膳监监丞,是正五品的职司,上面还有正四品的太监和从四品的少监。高淮费尽心思,不惜自宫进宫,显然一个监丞是远远不能让他满意的,于是他瞄上了炙手可热的矿监税使。 万历二十七年,京师一个叫阎大经的千户上疏说辽东地域辽阔,不但盛藏矿产,珍稀土产也多,建议朝廷派出矿监税使往辽东开矿征税。看到奏疏后,万历很高兴,当即批准。于是疏通了大珰后的高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圣旨,带着原奏官阎大经往辽东开矿征税。 “那原奏官阎大经一道奏疏,方成全了今日高淮。” 李永贞没有明说,但良臣从他的语气中猜测,这个阎大经和高淮肯定“内外勾结”,不管是高淮买通了阎大经,还是阎大经疏通了高淮,这两人之前肯定有过联络。也许,这压根就是他们自导自演。 “这么说来,高公公还得感谢阎大经了。” “也许吧。” 李永贞话不多,良臣问什么,他回什么。除此之外,他就是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来。 也许,是他们买通了皇帝,良臣心道,因为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高淮和阎大经主动请旨开矿,从而飞黄腾达。实质却是万历这个皇帝非常需要钱,一拍即合之下,方成就的好事。 这也让良臣更加笃定之前的想法,开矿弄钱,再晋升绝对是一条捷径。 没见高淮通过开矿,不但深得帝心,还混成了司礼随堂太监,要不是山海关军变,铁定的进京为秉笔了么。 “听李公公一说,高淮还真是个能人,否则,焉有今日。”良臣有感而发。 李永贞瞥了良臣一眼,想了想,告诉他这么一件事。他道:“高公公二十七年三月为辽东矿监税使,上任不过五天,便给皇爷送了五百两银子。不过这五百两银子,高公公却给皇爷提了个条件。” 良臣一怔:“给陛下提条件?” “嗯。” 李永贞拿着马鞭,看着永平城方向,淡淡说道:“高公公请皇爷给他在辽东开的税店命名并题字,这个税店就叫福阳店。” “这…” 良臣简直是开了眼,那高淮用五百两银子就让皇帝给他开的店命名题字了? 厉害啊!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穿越者模式啊! 不过,五百两银子就将皇帝收买,这可真是古今奇闻,怎么看,皇帝未免也太廉价了。 良臣惊艳于高淮的手段,不管哪行哪当,御笔命名,那都意味着财源滚滚啊。 后世多少穿越者不都是这么搞的么,难不成他们都是学的这位高公公? 不过,反过来想,或许这也是万历的高明之处吧。 这位皇帝,或许是在千金买马骨,通过这件事鼓励高淮还有那些在外的矿监税使好好干呢。 所以,到底是高淮廉价收买了皇帝,还是皇帝不费一文的给他们鼓励,难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钱就可以招私兵 从结果上来看,显然是万历更加棋高一着。 随便题个店名,就能保证辽东源源不断向大内输送财税,还能保证天下矿监税使人人竭力为君上效力,这种好事哪里去找呢。 五百两,听起来可笑,人人都以为皇帝是个贪的连五百两小钱都不放过的人。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却说明当今这位皇帝是位不拘小节的天子。 良臣想到了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万历都不可能让他代替自己去山海关看看。 一来他无官在身,二来也非内廷中人,说起来,什么身份也不是。这种人,凭什么代天子察访? 可偏偏,万历准了,若非自己就是当事人,良臣是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的。 良臣相信,万历此举必有其用意,或许,这便是大智若愚吧。 一个各方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和当事双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没有圣旨在身、也没有官职在身的小人物,或许才不引人注目吧。从最阴暗面揣测,就算事情办砸了,和皇帝也没有任何关系。 高淮这家伙,也是物尽其用的典型。他那税使衙门就是原先的山海关镇守府,不过早在嘉靖年间,山海关镇守就被革除了,所以衙门一直空置着,里面都长杂草了。 高淮到任后,废物利用,就地在镇守府外挂起了他的税使衙门牌子,然后靠着皇帝赐的店名,硬生生将福阳店做成了辽东第一大店。 听李永贞的描述,这福阳店颇有后世自贸区的概念。 凡是来往客商将货物交由福阳店代售,或在福阳店购物的,高淮收取的税收只有原本的七成。 倘若不在福阳店,则按正常关税交纳。如此一来,自是使得客商交易都集中到了福阳店。 但这么做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原本应该是由辽东收取的赋税,大多流入了内廷。 这,自然就引得辽东军头不满,毕竟,军头们除了靠吃空饷,驱使士兵替他们种田获取收入外,也靠设在境内的大小关卡谋利。 客商们都跑福阳店做生意了,大小军头们吃什么喝什么? 高淮只顾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辽东当然鸡犬不宁,军民怨声载道了。 世上从无没有来由的利害冲突,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发生军队哗乱。 良臣不相信山海关的军民会携家带口的去投奔什么女真,他们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这么干。他更不相信山松山锦州的明军也头脑发热起来响应山海关的明军。 他只相信,高淮得罪了人,得罪了太多人,所以,他必须要被赶走。 小事不足以动摇这位自万历二十七年就上任,且深得帝心的辽东矿监,要赶他走,必须是大事,一件足以震惊朝野,令得皇帝都无法再庇护他的大事。 兵变,显然最合适。 现在,良臣要知道高淮究竟得罪了谁,这件事的背后,又是否有李成梁的身影。 知道了这一点,再去山海关,他至少心中能有数,不致两耳抓瞎,什么事都被别人牵着走。 那样的话,他毛遂自荐得来的机会,就会成为笑话。 …… 永平府伪元时称永平路,直隶中书省。 太祖驱逐蒙鞑,恢复中华后,改永平路为永平府,隶北直隶。 永平府下辖三县二卫,其中一卫便是山海卫。这次兵变哗变的驻军就来自于山海卫。 永平府城所在是卢龙,高淮及其逃出来的随从就躲在永平城。 因为山海关军变,良臣他们到城下的时候,城门都已经紧闭。从城墙上密布的士兵来看,永平城显然已经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这不难理解,永平是山海关至京城的必经之地,若哗变的明军铤而走险攻打京师,那永平就首当其冲。 永平若失,固然叛军也不可能真打到京城,但京畿这一带,也许就会糜烂了。 “田大哥,劳你叫城上的人开门。”良臣打马勒住,吩咐田刚去叫门。 田刚应声下马,走到城下叫门。 城上的守军已经看到了他们四人。 永平除是府城所在外,也是永平卫指挥使所在。城上一个百户正在打量走到城下的田刚,发现是锦衣卫的人,忙叫军士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良臣一行进城后,那百户带人迎了过来。田刚和李维向百户出示了各自腰牌,百户验明无误后走到良臣和李永贞面前。 良臣已经从马上翻身下来,问那百户:“辽东矿监高公公何在?我等自京中而来,奉圣谕,要见高公公。” 因良臣胡须尚未长成,边上李永贞又白净无须,还是锦衣卫护送而来,那百户自是当良臣乃是内廷中人,忙道:“高公公一行现在驿站,中使请随我来。” 被人当成“中使”,良臣也不解释,只要那百户前头带路。 田刚和李维也没觉得“中使”一称有什么不妥,因为这小案首确是奉上谕去山海关的。虽说“中使”多指宫中人,但有时,也并非一定是公公。 李永贞得到的嘱咐只是让他陪魏良臣去山海关,其他的一概不知,这时,自不会出面质疑什么。 因为军变,永平全城警戒,街上已然看不到行人百姓,来去的只有成队的军士,以及正将各种守城军械往城上输送的壮夫们。 没过多久,良臣一行就在那百户的引领下来到了永平驿。 驿前有数十匹正在吃草料的战马,这些马一看就是上等的蒙古精马,不比良臣在积水潭马场看到的那些御马差。 原以为高淮是从山海关逃难出来,随行肯定不多,但不想,驿站外竟有数十劲装汉子在外保护。 这些劲装汉子并非穿着军服,而是清一色穿着红黑相间的衣服,看着,既像差役又像兵丁,有些不伦不类。 “这些人是?”良臣侧脸低声问李永贞,李永贞却摇头不知。 李维上前一步,低声道:“这些是高公公在辽东私募的壮丁。” “私募壮丁?”良臣一怔。 李维告诉良臣,原来高淮为保证各地矿产和税关收入,私自招募了壮丁近千人,精选壮马数百匹,自成一军,外人称为“税兵”。 税兵人数虽不多,但马精兵良,每次出动排场不小,旌旗蔽野,铙鼓喧云。 “私募兵丁,朝廷不管?” 良臣有些难以理解,说高淮招募了一帮打手帮他收税开矿,他能够理解,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私组了一支私军,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帮打手那么简单,而是十足一支军队啊。养一支上千人的精兵,这得多少开支? 要是人人都能私自养兵,大明朝不早咯屁了。 李维道:“小案首可知道,前锦州总兵马林曾上书弹劾高淮私自募马,可被李帅诬为不能与同僚协力合作,蔑旨玩法,结果被朝廷革职闲住,永不叙用。” 马林,这个名字良臣是熟悉的,此人是萨尔浒之战的明军四路将领之一,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在尚间崖大战,两子皆战死,最后马林仅以数骑逃回开原。 这一战,马林是尽力的了。 辽东能称帅者,除了李成梁,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李维的这个情报让良臣有些错愕,因为照他的说法,显然李成梁和高淮是有关系的,要不然也不会帮高淮弄走马林。但这么一来,又如何解释山海关和松锦军变? 以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山海关和松锦的乱军怎么可能绕过他直接发难? 良臣想不明白。 李永贞却突然道:“朝廷不是不管私募兵丁,而是管不到矿监税使。” ………… 感谢新贵公子2011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一百八十六章 咱家参他一本! 良臣点了点头,他明白李永贞这话隐含的意思。 太监私下募兵和文臣武将私下募兵,在皇帝眼里的性质是不同的。 皇帝可以容忍前者,却万万不会容忍后者。 毕竟,一个是家奴,一个则是外臣,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高淮私募兵丁的根本在于维护开矿收税,从而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输入大内,所以良臣认为这件事应该是得到了万历的支持,要不然高淮不可能行事这么肆无忌惮,更不可能因李成梁的一道奏疏就让总兵马林革职离任的。 说一千道一万,谁能给万历弄来钱财,他就支持谁。反之,他便继续“怠政”。 不过,高淮私募兵丁这件事倒是给了良臣一个启发,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开矿的话,便能同样借保矿收税的名义练一支私兵出来。 对于练兵这件事,良臣是迫切需要的。于公,十年后的萨尔浒;于私,万一天启还是那么倒霉催的早逝,那么老魏家必然要和崇祯干一票。 为了二叔、大哥还有自己这个小千岁不被崇祯弄死,良臣手里就必须有一支唯他马首是瞻的军队。 枪杆子出政权,这话放哪朝哪代都是真理。 为了确认私募兵丁这个可能,良臣便想问问李永贞,是不是各地的矿监税使甚至那些镇守太监私下都可以募兵。 这时,驿站里却走出一个男人,用很是尖利的嗓音喝止他们道:“站住,你们什么人?”嗓音听着太过尖利剌耳。 领良臣他们过来的那个百户立时上前和那男人低语几句,后者听后顿时很惊讶的看向良臣以及他身边的王体乾。 这男人也是个太监,名叫孔贞,是随高淮一起来辽东的两个内监之一,另一人叫张虎。 二人都是高淮的亲信,未随高淮前,在宫里都是默默无名的小火者,现在已然是辽东的大人物了。 孔贞管着税使衙门和福阳店的生意,张虎则管着税兵和几个矿,二人不但油水捞了不少,也各自都在内廷担了职司。 这也是命好,他二人抱上了高淮的大腿,才有今日。不然,只怕现在仍在宫里做个小火者。 看良臣时,孔贞倒没怎样,待目光落在王体乾身上时,他却是吃了一惊,近乎是小跑奔了过来。 “王公公,你几时出来的?”孔贞很惊讶的问道。 孔贞认得王体乾,因为王体乾早些年在宫中很有名,毕竟如他一般能够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博览全书的太监,宫中并不多。 王体乾在兵杖局时,孔贞是在相邻的针工局做火者,两人相识那会,王体乾已经是长随,后来被调入坤宁宫作皇后娘娘的内侍。当时,包括孔贞在内的很多小火者都很羡慕呢。 但没想到,王体乾后来却因为得罪了皇后娘娘叫关押了起来,孔贞自己也走了高淮的门路,被他带到辽东开矿。算起来,两人已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可是皇爷让你来的?” 孔贞以为王体乾就是奉旨来的中使,他只将魏良臣当成是随王体乾一起来的小火者。毕竟,魏良臣看着实在是太过年轻。山海关军变这等大事,皇爷不可能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过来。 王体乾却摇了摇头,告诉孔贞,这次的中使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边上的少年。 “你是?” 孔贞很是意外,虽然随高公公来辽东后,他很少回京,但不意味着他对内廷的红人们不了解。可在脑中搜索半天,也没想起皇爷身边有这么一个少年存在。 见状,王体乾低声告诉孔贞,魏良臣并非内廷中人,但具体是什么人,他也说不清,只是含糊几句,但隐约点到了贵妃娘娘那边。 孔贞听了,心中顿时有数,看良臣的目光跟先前也是判若两人了,态度十分的恭敬。 良臣急于见到高淮,然后赶去山海关,无意在永平这里浪费时间,便问孔贞:“高公公在里面?” “在的。”孔贞点头道。 良臣一挥手:“带我去见高公公。” “请随我来。” 孔贞不敢怠慢魏良臣,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身份,但既然是皇爷派来的人,且和贵妃娘娘有点关系,他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这次山海关闹出了兵变哗乱,逃到永平来后,孔贞其实很担心高淮是不是因此被皇爷治罪。 他跟高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高淮倒了,他孔贞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到时,能保住命已经是最好的下场,想要保住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一天,孔贞可真是愁坏了,他劝过高淮不要留在永平,应当马上进京面见皇爷,如此还能挽回。但高淮却不敢进京,躲在永平驿里惶惶不可终日。 高淮如此,孔贞等人更是惊恐,现在宫里来了人,事件可以说已非高淮能左右。 故而,孔贞更是不敢得罪看着十分年轻的魏良臣,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通过王体乾搭上这位新晋贵人的线,若高公公真的不能自保,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田刚和李维没有跟进去,而是留在了外面。孔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一个眼神过去,自有人前来招呼田刚和李维。 良臣和王体乾进驿站后,就发现驿站内还有十多个劲装汉子,这些汉子看起来比外面的还要精壮,看人的眼神也十分的警惕,想来是高淮的贴身护卫,甚至有可能是蓄养的死士。 “高公公就在里面,容我进去通禀一声!”孔贞说着就要进屋通传,却听里面传来碗碎的声音,然后有声音传出来。 “前屯卫的那些丘八带甲喧哗就罢了,咱家不去跟他们计较,王邦才和李获阳这两王八蛋还敢对咱家喊打喊杀!…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咱家在辽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倒要看看,皇爷是信他们的,还是信我的!” “去,去跟王象乾那老不死的说,哗变的丘八要杀钦差税使,抢夺御用钱粮,他蓟辽总督不公事公办,咱家就到皇爷那参他一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小案首真要孤身入关? 屋内的高淮显是正在与人怒骂什么,除他声音外别无人声,想来屋内其他人这会都被高公公给吓住了。 孔贞苦笑一声,硬着头皮进了屋。 “王邦才和李获阳是谁?”良臣问李永贞。 李永贞摇头不知,良臣也不见怪。 李永贞毕竟是宫里人,对边军这一块了解的未必就多。听高淮口气,那王邦才和李获阳对他喊打喊杀,想来多半是这次参与兵变的将领。李永贞对此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蓟辽总督王象乾这人,良臣是知道的。此人曾代李化龙总督四川、湖广、贵州军务,可以说,播州之役最终是在王象乾手中平定的。并且,也正是因为王象乾的力主,播州之地才开始改土归流,彻底成为明朝版图一部分,而不是之前的土司独立小王国。 蓟辽总督,是眼下明朝设立的最高地方督抚官职,全称为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可以说,整个北直隶和辽东都归蓟辽总督管辖,辽东那位李帅明面上也不过是蓟辽总督下辖的一镇总兵。 这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在高淮嘴里,总督大人却成了老不死的。仅从这句话来看,蓟辽总督和辽东矿监之间,必然是早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否则,高淮焉能如此谩骂王象乾。 这件事,看起来越来越复杂了,单是一个李成梁是否牵涉在内就够良臣头疼的,现在又冒出一位总督大人来,这趟“看看”的差事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不过,相对于王象乾,良臣对他的前任蓟辽总督蹇达却更了解。这位前任的名声比现任更大,原因在于蹇达全程参与了万历三大征——宁夏戡乱之役、抗倭援朝之役、播州平叛之役。著名的民族英雄,抗倭、抗蒙名将戚继光,正是蹇达麾下的得力干将。 三大征后,蹇达主持辽东防备,使建州损失惨重,所以他还有一个史无前例的“殊荣”,便是被伪清政权从史书中公然删除的第一个明朝官员。其奏疏和诗文都被伪清列为禁书,全部予以销毁。伪清编写《明史》时,蹇达也被伪帝乾隆亲笔从《列传》中剔除。 换言之,蹇达享受了伪清政权的全方位套餐服务,他的一生都被伪清公然删除,在任何官方史料中都没有办法再看到他的身影。 此举,导致蹇达子孙不得不分为9支远出逃难,默默祭祀祖上这位曾威震八方、又名不见青史的儒帅文臣。直到若干年后武昌一声枪响,这位民族英雄的身影才重新从地下浮出。 ……… 中使到来的消息显然让高淮很重视,孔贞进去没多久,高淮就亲自出屋相迎。 有一点让良臣颇是意外,他以为这位高公公在辽东捞得油肥肚滚,定是养成一个胖子形象,至不济也是一个富家翁的形象,动不动就皮笑肉不笑,笑起来也是无比阴森,如此才符合大珰形象。 不想,高淮很瘦,乍一看,就跟个老农似的。 中等的个头,瘦削的身材,额头有皱纹,鬓角有白发,走路急风带火,这么一个人物形象摆在良臣面前,让他怎么也没法将高淮和大珰联系起来。 “高公公!” 李永贞知道高淮在皇爷那里很得信重,在宫里地位也很高,所以弯腰行礼。 良臣没有行礼,他没有身份不假,但他现在是替皇帝来看看,属于中使,可没有向当事人行礼的道理。 孔贞说了,陛下派来的人是个少年,但是高淮还是被魏良臣的年轻触动了一下。怔了几个呼吸后,尽管不情愿,但他还是向魏良臣略一作礼,然后沉声问道:“敢问使者,陛下可有旨意来?” “陛下没有旨意。”良臣道。 高淮眉头一皱,又问:“可调兵?” 良臣仍是摇头:“陛下亦未调兵。” 高淮再次愣住,一没旨意,二不曾调兵,陛下派人来做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中使可是带咱家回宫的?” “陛下没有这么吩咐过。”良臣如实相告。 屋内有几人走了出来,均是紧张的看着他们。从这些人的服饰来看,多半是高淮的私臣,或是在辽东的帮手。 “陛下对高淮可有话说?”高淮心里很紧张,山海关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饶是他胆子够大,这会也不免担心会不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实在是这一次军变将士实在是太多,不止山海关,连松锦那里都参加了,事态之大,已然非高淮可以承担。饶是他胆子再大,现在都是异常惊恐的。 说起来,高淮胆子真的蛮大的。六年前,也就是万历三十一年,有御史奏称高淮在辽东蓄养死士、时时操练,凌轹职官、劫掠军民,甚至狂叫将“射柳禁中,走马殿上”。 闻讯之后,高淮怒不可遏,竟率税兵三百余人,打起飞虎旗,偷偷潜进京师广渠门外,声言要到皇宫谒见皇帝。 此举震动朝野,科道劾称:“高淮搜刮士民,攫取了数十万金,招纳亡命之徒和投降过来的人,居心何在?” 吏部尚书李戴、刑部尚书萧大亨等重臣也都弹劾高淮擅自离开驻地,挟兵偷偷住到京师,这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但所有这些奏疏,万历都不作复。 辽东巡抚赵楫弹劾高淮罪恶万端,而且无故打死了指挥张汝立,亦不作复。 高淮因此上疏,自称镇守协同关务,兵部上奏指出他这是狂妄胡说,万历庇护高淮,竟对外朝撒谎,说他确实任命了高淮。 于是,这么桩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此事过后,高淮胆子也越发大起来,将税兵从三百人扩到千余人,自成一军。 只是,这一次军变可比上次科道弹劾严重多了,严重到高淮自己都只敢躲在永平,而不敢如上次一样进京扬言找皇帝伸冤了。 他很怕宫里来人是奉皇帝旨意押自己回去的,可对方却没有旨意,陛下那里对他也没有话说,这让高淮很是困惑。 “那使者前来永平是?” 高淮必须弄清楚这个少年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至于这少年究竟什么身份,和皇帝以及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却不是他关心的。因为,这些和他无关。 “看看。” 良臣很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很是平静的看着高淮。李永贞负手站在他的边上,亦是一脸平静。 高淮自诩聪明绝顶一人,事实也是极度聪明一人,否则也不会从一农家子弟摇身一变为当朝大珰,在辽东威风赫赫了。 但他真的看不出眼前这少年藏着什么心思,仅从对方神情来看,十分十分的单纯,如同一涉世未深少年般。 陛下派这么一个人来,到底是何意? 越是猜不透的事,就越是让人惊慌,高淮定了定心神,对魏良臣道:“请使者回禀陛下,山海关参政王邦才和前屯卫参将李获阳欲夺陛下钱粮,事泄,咱家派人抓他们,他二人为脱身,竟然鼓动乱兵带甲哗变,欲投女真。请陛下速调兵予以镇压,绝不使乱兵阴谋得逞!” “高公公所说,我记下了,自当如实回禀陛下。”良臣点了点头。 这回不但是高淮愣了下,李永贞也有些发愣,陛下让他过来看看,可不是高淮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良臣看了眼发怔的高淮,说道:“高公公这里若无它事,我便去山海关了。” “去山海关做什么,那里已被乱兵占据。”高淮愕然,他好不容易从山海关那里跑出来,要不然被那帮丘八捉住,弄不好真能把他煮了。现在想起当时乱起时,他这心都跳的厉害。可这少年竟然还要去山海关,他这是不怕死还是真不知道那里的危性? “去看看。” 良臣好像染上了李永贞的性格,话不多说,说也就捡重点。几个字能说明白的,他绝不多吐一个字。 “若使者真要去,不若叫永平卫派兵护送。” 高淮还算厚道,不管这少年是为什么而来,总是皇爷派来的,就这么孤身去山海关实在太危险,于是便想让永平卫派兵护送。 “不必了,我现在就出发。” 良臣没有同意高淮的建议,因为那样的话,对他才是真的危险。现在山海关驻军正乱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祸。 他就这么孤身前去,反而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哗变军士不可能真是为了造反。 高淮无法阻止负有圣命的魏良臣如何做,只得将他送出驿站。 从驿站出来后,良臣果然没有往永平卫指挥使司那里去,而是直接带人出城去了山海关。 “小案首真要孤身入关?”半道歇马时,李永贞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 田刚和李维也有些不安的盯着魏良臣,李维胆小怕死自是不用说,田刚固然胆大,但就这么孤身前往乱军之中,说心里不慌也是不可能的。 “嗯。” 良臣只顾从马鞍里抓出豆饼塞到马嘴,不理会三人的紧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是天子派来的,开门! 歇马所在为抚宁卫境内一堡,不知名,此地向东百里便是大海,向西百里则是长城,有一关口名喜峰口,距山海关则只数十里地。 因关变,官道上已是见不到来往客商,便是百姓行人也少。喂完豆料后,良臣拍了拍手,走到不远处一小河边洗了手,顺便抹了把脸。 此时天近黄昏,夜黑之前,关城可望。 田刚将战马也牵了过来,正在饮水,李维和李永贞则坐在官道上。他们出来的急,身上未带干粮,原是想在道中买些吃的,但一路过来,良臣走的急,不愿停留,所以到现在,四人个个都空着肚子。 战马饮完水后,不能马上就上路,那样易伤马,要等一会。 所以良臣回到官道,田刚将马捆在树上,走了过来,肚子恰好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饿了?”良臣笑了笑,对三人道:“等到了山海关再吃饭。” 闻言,田刚和李维面面相觑,不知这小案首哪来的底气。山海关现在可是乱军占着,那帮人不把你小案首捆了从城上扔下来就算不错了,还能给你饭吃? 李永贞倒是有些佩服魏良臣的胆小,区区一个少年,能有这份胆量,实是难得。至少,大内不少人,包括永平的高淮,都是比不上这少年的。 只是胆量归胆量,现实归现实,你小案首胆子再大,也不至于这般自信吧。此去山海关,可是万分凶险的。 高淮说的明白,军士带甲哗变,又有将领参与其事,这种乱事,从前不是没有过。尤其是边军,那些丘八打仗打惯,杀人杀惯,当兵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份活计,干活就要拿饷,要是没有饷银就要闹。 一般百姓闹事,无非是堵住衙门口叫喊几句,胆大的往里冲。当兵的闹事,那可是真要杀人的,要是不能迅速平息,那死的人就会更多。因为,当兵的手里有刀剑! 这次军变,更是牵涉到上万驻军,而且矛头对准的是辽东矿监高淮,比闹饷还要激烈。 高淮的背后又是谁?乱军却丝毫不顾及,魏良臣就这般往关城去,想想都叫人害怕。 李永贞深吸了口气,他绝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但正如那锦衣小旗无有选择一般,他也没有退路。 他不可能再想着回宫里继续做他的牢,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陪这小案首来冒次险。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有这少年般乐观。 他想的很多,想到进关之后如何面对那些乱军,乱军抓他们又当如何,要是杀他们又要如何。 总之,这一路上,他看着平静,但是内心却乱的很。 “你们莫要这样看我,我说有饭吃就有饭吃。”良臣轻声一笑,三人的样子给他的感觉就如舍命陪君子般。 问题是,他魏良臣可不是君子,也不是蠢货,他对自己小命可看重的很。 山海关军变,在他们眼里是凶兆,在他眼里,却是机会。 一个他从前不敢想,现在却不能放弃的机会。 都说富贵险中求,这话,可不是虚的。 远处有蹄声过来,田刚和李维警惕的按刀站起,发现来的是几匹明军探马。 这些探马可能是周围卫所派来打探山海关动向,也有可能是京师派来的,见着路边的良臣他们,探马们不曾停留,径直奔北边去了。 “我们也走吧。” 良臣翻身上马,有赖身体前主人,他的马术可不弱于那些探马。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小旗都比不上他。 这也算是一门长技了,是魏良臣在这个世上最引以为豪的本事。 真正的本事。 越靠近关城,探马越多,一拨又一拨,分属不同的地方。 李永贞说关变的消息肯定已经传播四面八方,京师那边固然震动,蓟辽这边,也肯定行动起来。若是处理不好,接下来定然是兵部调兵镇压。那样一来,死伤难免。毕竟,屯驻山海关以及松锦的明军可不是光棍汉,而是都有家眷的。 良臣没有说话,他注意到一个迹象,那就是关城这边只有其它地方的探马打探,却不见山海关那里有探马过来拦截。 这个发现,让良臣心里更有底气。 如果山海关驻军真是要造反,他们不可能让其它卫所的探子这么明目张胆的靠近,侦察。 这让良臣至少坚定两点,一是驻军不是真的要反,二是,关内肯定乱着,至少,主事的现在心中也没底了。 有两拨探马穿的也是锦衣卫的飞鱼服,田刚他们却不认识,估着是卫指挥那里派来的,也有可能是东厂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司的衙门并不在京师,而在天津。指挥使骆思恭现在肯定也知道了山海关兵变的事,而东厂的精锐人手其实还是从锦衣卫抽调的那拨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东厂和锦衣卫不可能不派人过来的。 各拨探马相互之间并不联络招呼,查探之后便匆匆打马而回,气氛显得无比压抑和急促。 这使得李永贞他们三人也隐隐有些不安。 良臣却始终淡定,终于,天黑之前,他们抵达山海关。 首当眼帘的自然是由那成化八年进士,山海关人萧显所题的“天下第一关”巨匾。几个大字写得极是苍劲有力,令人提气。 山海关是倚山倚海而筑,西有角山长城,东有老龙头入海。又有敌台、战台5座,关隘一座,临闾楼、牧营楼、威远堂等数座箭楼,配以山岭地势,易守难攻。 前世,良臣没有到山海关旅游过,这次是他第一次见识这座天下第一关。见关门险峻如此,不由感慨,难怪直至明亡,山海关都不曾易手。 下意识的又想到了伪清,那洪太宁愿走蒙古绕路入关,也不愿经山海关入内,显然是知道自己那点家当,经不起强攻山海关的消耗。 见魏良臣凝视山海关,李永贞勒马往前几步,道:“自古尽道关城险,天险要隘在角山。山海关占尽地利,扼守南北交通,不敢真说是天下第一关,但北虏要想破关而入,却如登蜀道般艰难。” 良臣嗯了一声,李永贞说的北虏乃指蒙古人,他却知,大明真正的敌人已然是建奴了。 “自古没有不可破的坚城,地利固然重要,可缺了天时人合,这再坚固的城池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有破败一日。”良臣有感而发,“照我看,雄关再多,朝廷乱了,都是无用,挡不住虏寇。关门不雄,只要朝廷不乱,虏寇再多,也是破不了关门。” 说完,良臣腰身一挺,勒疆打马往关门下而去。 李永贞一愣,不假思索,也拍马跟上。 田刚也没有犹豫跟了上去,李维在那煎熬万分,终是叹了口气,扬鞭纵马。 关城上,静悄悄,远看没有人影。 可到了城下,城上突然冒出无数箭手和铳手。 “嗖嗖”声中,十数枝利箭笔直扎入良臣身前泥土中。箭羽上的翎毛随着箭身晃动着。 “再敢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城上有人喝喊,充满杀气。 李永贞和田刚他们吓的都勒马停住,不敢再朝前。城上无数箭头指着他们,还有那黑洞洞的火铳,要是再往前一步,说不得就是万箭齐发,万铳齐鸣了。 他们知道山海关的凶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危险真的降临在他们面前时,那心,跳的都能蹦出来。 然而,魏良臣却不曾停住,而是继续纵马向前,边走边扬声叫道:“我是天子派来的,开门!” …….. 文中所写人物,事件都为正史,结合正史来写小千岁的故事,真是棘手,头疼,不敢天马行空,不敢信口胡言,严重影响更新。真是很羡慕那些不动大脑,不需多少史料的爽文。 不过写了近十年晚明故事,骨头渐渐发现,自己快成了明史专家了,嗯,草根的,汉人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关门惊变,满朝文武无敢其往,公其时少年,志在于正朝廷,毅然前往。譬诸青天白昼,横目四足,皆仰其清明,而秋霜夏日,善人君子,亦惮其凛烈。——张煌言《辽事全集》。 ……. 魏良臣此举令得李永贞、田刚、李维三人惊呆,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城上守军也是惊住,数百箭手、铳手愕然看着城下缓缓驶近少年,不知手中利器当发不当发。 十数军官也是不知如何处置,内中一参将狐疑不定,半响,方与亲信低语数声。 一骑一少年,就在万众瞩目中,在生死一线中,勒马立在了城门前。 李维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田刚张着嘴巴,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握着刀柄,僵硬的都快控制不住座骑。 李永贞数次闭目,唯恐见到那少年被乱箭射死惨状,心中惶惶然,从前绝未有过。 关门上,一持铳军士因为过于紧张,险些将火绳子给点着。边上一老卒眼明手快,一把夺了他的火折子,低语怒道:“伤了天使,事情便无法挽回,你是要让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高淮也是钦差,能杀他,为何不能杀这劳什子天使…这帮阉人,一路货色,都杀了才好。”边上另一军士愤愤不平道。 “这个与那个不同,你们把家伙什看紧了,莫要乱来。”老卒瞪了那愤愤不平的军士一眼,下意识的朝关下看去,发现那自称天使的少年于关下很是坦然无惧,不由佩服宫中有这等人物。 “六爷,李将军派人下去了。”有军士低声道。 “这就好,这就好。” 老卒心中一松,闹饷哗变,法不责众,事后追究起来,也是领头人的罪过。可这真要聚众造反,那关门上下可就是进了火坑了。还好李将军他们知道轻重,没有乱来。 现在就看李将军和这少年天使怎么谈了,事情如何个收场。再这样耗下去,大家伙的小命可真就悬乎了。 时间仿佛停滞一般,一呼一吸都显的那么缓慢,李永贞不知道关门是否因此而开。 他想到万一这个少年被乱军杀害,他的性命必然随之不保。天大地大,皇爷暴怒之下,又哪里会有他李永贞的容身之地。 这小案首,也真是太胆大了,何必亲身犯险,叫人前去叫关也好啊。李永贞真是后悔,刚才没有及时拦住魏良臣,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少年拉着他一起在鬼门关前徘徊了。 过于揪心之下,他闭上了眼睛,但两耳却竖的老高。 “门…开了。” 李维喃喃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田刚一震,一直僵硬的身子如有一股新鲜血液流入,颤了一下。 门开了? 李永贞陡的睁目,视线中,山海关门伴随着“吱吱”的声音缓缓打开。 “呼!” 关门打开那刻,良臣吐出了一口长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看来,自己不是君子,这关门也不是危墙。 这些个访户,闹的大了,但闹的再大,他们总有诉求。有诉求,就必然要开关放自己进去。因为,他是上面来的。 如何对付这些个带刀访户,良臣很有经验,因为前世,他也是其中一员,不过没有带刀而矣…闯过布政使司,闹过按察使司,县衙府衙更是常客,但不管面对哪个衙门,面对哪个人,最终,事情还是要坐下来谈的。 有问题,就解决。怕的是没有人来解决。 良臣笃定,山海关的这帮乱军,对自己的到来,应当是求之不得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杀自己,相反,还会将自己当成是救命稻草。 种种事实清楚的表明,山海关乱军直到现在除了喊出什么投奔女真,要杀高淮的口号外,并没有其他政治口号。并且,他们自哗变驱逐高淮之后,一直呆在山海关没有动,更加说明他们压根没有造反的念头。 他们,现在只是不知道如何收场。而良臣要做的,就是清楚这些带刀访户的诉求是什么。 知道原因,对症下药就是。 良臣很满意自己的举动,重生以来第一次以这种大无畏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前,将来,或许也能载入史册。 这形象,很加分的,比虎躯一震还要加分。王霸之气还是不要了,那个,容易掉脑袋。 或许,小千岁我的装逼之旅在这一刻,提前开启了。 良臣静静立在马上,看着关门缓缓打开,看着一队士兵从关门中涌出,将他围在当中。看着十几个军官簇拥着一个参将模样的将领来到自己面前。 他没有下马,就在马上,看着这一幕。 也没有人叫他下马,那些持刀持矛的士兵虽然围着他,可没有一个敢喝斥魏良臣这个“天使”从马上滚下来的。 被部下簇拥过来的参将是个中年男子,看着很是精壮,良臣怀疑他就是高淮口中的王邦才或李获阳。不管是二人中的哪一个,此人定是这次关变的主事者之一。 “你是何人?”良臣抬了抬马鞭,不是太高,也不是太低。太高,易给人盛气凌人之感,不好。太低,则会降低自己的逼格。 那参将打量着马上的魏良臣,四周军士手中的火把将城门前映得如明昼。 陛下怎的派来这么一个小太监? 参将心中困惑,但还是下意识的弯了弯身子,拱手道:“末将前屯卫参将李获阳!” 前屯卫? 良臣微怔,前屯卫和山海卫是两个不同的卫所,都属于辽东都司管辖。但前屯卫是属广宁的,这李获阳怎么会在山海关领导哗变? 心中疑惑,良臣却不动声色,道:“山海关现在还是大明的么?” 李获阳一愣,道:“回公公话,关门当然属大明。” 见对方误会自己是宫里的人,良臣没有解释,而是点了点头,道:“既属大明,那我们就进去说吧。” 说话时,李永贞三人打马奔了过来,有军官带人上前拦阻。李获阳见三人一个是太监,两个是锦衣卫,知道是眼前这少年太监的随员,便挥手让人放他们过来。 良臣朝走到身边的李永贞微一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李获阳,随口道:“陛下让我看看关门发生何事,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李将军便让各军各回本职,开放关禁。”顿了顿,又说了句:“如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第一百九十章 抢你们钱,抢你们的粮 刚刚硬着头皮和田刚过来的李维听了魏良臣那后半截话,吓得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不从者,格杀勿论? 李永贞也是心中一突,这关门可是乱军,下这等命令,岂不要逼反他们。 这小案首,糊涂! 关门既开,说明乱军心虚,对天使到来十分看重,此刻明智之举乃是抚军,以天子名义安抚诸军,如此才能稳定。而不是即命开放关禁,各军自回,更不能以强硬口吻颁下严令,此举对于心中无底的乱军而言,定然难以接受。 毕竟,他们不知朝廷到底如何看待他们这次事变,又会如何处置他们。倘若有心之人借军士猜疑之际,再次鼓动,势必乱事再起。 李永贞心中叫苦,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上前劝谏。 果然,听了魏良臣所说,四周军士顿时嗡声一片,李获阳身后一众军官也是人人色变,几人相互接耳,低声说着什么。 不少军士看向马上魏良臣的目光,已有愤慨和怨恨之意。 李获阳也是色变,但并没说什么,而是紧紧盯着魏良臣,神情颇是犹豫。 魏良臣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人,他当然不会一昧强硬,只见他又挥了挥手,对李获阳与那一众军官道:“关禁开后,李将军及此中主事官员可来见我,陛下想知道你们为何哗乱生事。若有不得已理由,我自会代禀陛下,届时陛下会为你们做主。但若无缘由,尔等就需自缚以待陛下惩处了。” 良臣说的很直白,没有半点虚的,更没有兜什么圈子,他要确保李获阳等人清楚他的来意。 “这…” 李获阳眉头紧皱,四周部下也都迟疑。此时,一人悄然而至,对李获阳低语几句,后者听后,点了点头,拱手对魏良臣道:“既然天使发话,末将等遵令便是。” 说完,即吩咐传令兵谕各处,叫将士自回营中,不得再于城头聚集。 城上此时已聚两千余军士,闻上头发话各回军营,竟是一哄而散,皆都归了。 这一方面让魏良臣震惊于李获阳等主事将领在军士心目中的威望;另一方面则暗叹,山关卫驻军乃辽军精锐,朝廷御虏奴重兵,每年拨饷无数,今看来,却俨然如将领私兵一般。 说乱便乱,说归便归,对将领而言是好事,可对朝廷而言,就不是好事。 良臣不能不多想,似乎,这种状态下去,军头和家丁的产生,就很难避免了。 见乱军主事者竟然答应了魏良臣所说,李永贞三人提起的心再次落地,忐忑不安的跟随魏良臣进入关内。 李获阳等人将魏良臣迎至靖边楼,良臣到时,楼内早有数十军官等侯,其中着文官服饰者也有数人。为首一人穿绯色官服,胸前绣鹤,乃从三品山海关参政王邦才。 参政为各省布政使下设副官,分守各道,并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抚名等事。 山海关为军事重镇,本不应设民官,但因山海关同时又是重要商道,关前关后居住不少百姓,故蓟辽总督特在此设参政,统管民事。 从职权上归属,王邦才是直接向蓟辽总督衙门负责的,而李获阳这个前屯卫参将则是向辽东都司负责。 蓟辽总督是王象乾,辽东都指挥使则是加太傅衔的李成梁。 高淮曾说过,王邦才和李获阳便是此次关变主谋,并且扬言率兵食他的肉。 现在,这二人双双出现,自是验证了高淮所言,并且让良臣更加确定此次关变有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李大帅的影子在内。 甚至,这件事很可能就是这两位督、帅合力搞起来的。 如果后面没有强有力的人发令指挥,单靠一个从三品的参政和一个正三品的参将,不可能使得驻军皆反,牵涉过万,范围波及山海卫、松山、锦州等城堡的。 王邦才是进士出身,万历十五年二甲进士,尔今已为从三品大员。此人年近五旬,胡须很长且很飘逸,一点也不乱,看得出,平日这位参政大人对自己的胡须是很在意,并经常修剪的。 魏良臣是皇帝派来的人,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天使,故而被请至楼内主座。待他坐下后,王邦才和李获阳对视一眼后,上前两步,说道:“下官等恭侯天使久矣,今呈诉状,望天使代禀陛下,以使我等冤屈有洗涮之日!” 王邦才手中捧着长长的诉状,良臣正准备起身去接,李永贞却抢上前从王邦才手中接过诉状,然后恭敬的转呈给魏良臣。 良臣微一点头,没有说话,而是打开诉状看了起来。 李永贞默不作声,退回一边。 打开诉状后,良臣发现上面写满文字,整个状纸长有一米多。而通篇文字,皆是控诉高淮的。 诉状中称,高淮自来辽东为矿监税使,辽东便鸡犬不宁,被高淮及其手下搜刮的纤毫不遗。甚至于深山穷谷也是寸寸张罗,普天率土,步步开阱。穷乡僻壤亦是鸡肠必征,桑麻必榷,行商、坐贾、居民一蔬一菜无一能免。比之盗贼更有甚焉。 又称高淮及其手下敛财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前屯、宁远、广宁、海州、盖州、清河、沈阳、辽阳等各城堡,税兵无一不到,村屯无一不被骚扰。只在广宁一地,高淮手下张虎等人就敲诈商人余有庆等十余人白银少则三五十两、六七十两,多则三百两,共得三四千金,此外还有鞍辔、人参、貂皮、银盘、金盘、马匹等。粗略估计,十年间,辽东被搜刮不下十数万金。 最后,更指高淮私扣军饷,将辽军二十五卫军饷每卫扣去6000两,每军则十五万两,造成辽军身披朽甲,手无利兵,甚或卖衣典褥,赤身乞食。 “天使可知,我辽东有民谣称,大珰出巡,如虎捕人,上天无路,钻地无门!…今我关门军民实是无法再忍受高淮盘剥,不得已带甲喧哗,还请天使奏禀陛下,此间军民怨声,非高淮首级不得平息!”王邦才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李永贞眉心一跳,这位参政大人是要威胁皇爷么? “对,不杀高淮,我等誓不为人!” “高淮不死,军民不定!” “…….” 李获阳等辽军将领也纷纷诉说起来,都说要生剥活剐高淮,一时间,靖平楼里骂声一片。 良臣将诉状合上,环顾了一眼愤怒叫骂的辽军文武,最后视线落在那位王参政脸上,忽的笑了起来,道:“我可不以这样理解,因为高公公到辽东后,抢了你们的钱,抢了你们的粮,所以你们就合起来想要驱逐他?” 第一百九十一章 努尔哈赤带兵要账 透过表象看本质。 钱被抢了,粮被抢了,甚至地盘也被抢了,所以我们大家伙才合起心来闹事——这才是这张长达一米、可谓字字是血泪的诉状所掩藏的真正内容。 不论王邦才、李获阳等哗变官员如何诉苦,高淮在辽东又是如何搜刮民力,有一点是绝对绕不过去的,那就是没有高淮,这些钱粮恐怕也到不了朝廷手中。 谁人得去了? 除了辽东文武,应当没有他人。 对此,良臣从不怀疑。 因为,历史很明确的告诉他,辽东军头的形成正是在万历时期,至崇祯末期达到巅峰。最后,摇身一变,“从龙入关”了。 有稳定的钱粮来源和地盘,有大量役使的军民,才是形成军头的基本条件。 高淮所为,且不论其是否具备合法性,又是否真的手段粗暴,不顾民力如强盗一般竭泽而渔。至少,在良臣看来,他在辽东干的不错,要不然万历也不会挺他十年。 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高淮的说法是王邦才和李获阳抢夺他上贡给皇帝的钱粮,事泄铤而走险率众哗变。 王邦才他们的说法则是高淮在辽十年,致使百姓穷困,军民苦不堪言,他们这才不得已带甲喧哗。 谁对,谁错,良臣不评定,他也没这个资格评定。 他只是来看看的,万历没有给他任何权力,任何可以处置这桩大事的权力。 不过,站在良臣的角度,单从这份诉状来讲,高淮的税使差事干的是十分到位,也很尽力的。 不论从事哪种行业,只要有买卖,有利润,那向国家交税,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说错了,也是高淮干的有些过份,或者说过于贪婪了,也有点过于小家子家。 百姓种的菜也要收税,这未免太不像话。 当然,事情真假,还有待良臣进一步调查。 至于说税兵敲诈商人,这件事当然不能听凭一方所言,得辨证看。 税兵为何敲诈商人,是应收税而收不得,还是应收税毕再敲诈呢。 不搞清这个问题,谈是非对错,那就全然是表面文章,当不得真了。 要知道,万历之所以派出矿监税使,根子就在于国库收不上税。仅靠田亩税,根本支撑不了庞大帝国的运转。国库要是有钱,万历何至于担上一个与民争利爱钱皇帝的骂名。 矿监,是靠开矿挣钱。税使,则是靠收税挣钱。 显然,打一开始,万历的目标就很明确。无论是开矿还是收税,所针对的也绝不是普通百姓。否则,大可加田亩税便是,何必如此麻烦,整日和外朝争来吵去的。 万历不向普通百姓加税,那么收税的目标是谁? 答案,是明摆着的。 天下谁人有钱,富商。 天下的矿产又被谁把着,富商也! 向有钱人收税,用以调剂国家财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应当被普通百姓称赞的善政。 况这些有钱人,也太没有钱人的觉悟了。 光占便宜,不讲付出,只顾自家,不顾国家,这种人,从来都应是被史书,被民众唾弃的人。 然而,现在,一切却颠倒了过来,实在是叫人称奇。 这,或许就是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过于繁荣导致的畸形吧。 笑贫不笑娼,讲的不同事,但本质上倒也贴合万历以来“与民争利”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朝廷没有钱没关系,想弄钱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从我们这弄钱。 你若是弄了,就是昏君,就是与民争利。 ……. 诉状通篇看下来,看着字字好像血泪,但全是控诉性质,扣帽子的指责。一条一条列出,猛一看,这高淮干的可真是禽兽不如。 但细再看,除了罪名还是罪名,仅有的实例也只是指向敲诈商人,及至泛泛说十室九空之类骇人听闻,却经不起推敲的字眼。 类似这种文章,良臣觉得如果有必要,他也能弄十份出来,并且一份比一份猛。反正,往大了说,往坏了说,十条八条罪名不够狠,百八十条也不嫌多。 要说实在,还是那位奴酋实在,不搞太虚,七条罪名就能起兵了。 私扣军饷,良臣觉得高淮应当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资格。 高淮只是矿监税使,又不是蓟辽总督,也不是辽东都司、巡抚,他怎么克扣军饷? 就算他敢,恐怕这九边的大头款也不是他这个只有千余税兵的矿监税使能吃得动的。 在辽东,真正的第一人可不是高淮,而是那位李大帅。 李成梁这个坐镇辽东几十年的巨头,能容忍一个阉寺扣他的军饷? 如果确有其事,良臣的判断则是,李成梁将这些军饷克扣了下来,然后分给了高淮一些,用意恐怕一为交好,二为合作。 毕竟,高淮这个辽东矿监税使,还有一层身份——钦差。 李成梁不想让皇帝知道一些事,必然就要买通高淮这个钦差。 这年头,身居高位者,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休说李成梁这个大军头了,内阁首辅叶向高也不是个干净人。 现在,这二人之间可能产生了利益冲突,要么高淮觉得翅膀硬了,想绕开李成梁弄得更多,亦或李成梁觉得高淮坐的太大,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和权力。 反正,矛盾是不可调和了,所以关门发生军变。军变一起,高淮想不死都难。 就算皇帝依旧如从前一样包庇高淮,克扣军饷这条罪名抛出来,高淮也是在劫难逃了。 无论事实真相是如何,只要万历真的为了平息军变,而罢除革杀高淮,那么良臣手中拿的这张诉状,就一定会成为高淮的罪证、铁证,进而被引入史料。后人在研究万历年间矿监税使时,也一定会将此当成矿监税使的罪恶,进而抨击万历这个“主谋者”。 很遗憾,魏良臣是个比较叛逆的吊丝,所以,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同。 ……. 高淮是太监,没法抢女人,要不然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了。 魏良臣笑吟吟的看着一众关门文武,发现不少军官神情都很尴尬。 当兵的嘛,就算是军官,也大多是大字不识的武夫一个。这种人,说的弯弯绕绕,咬文嚼字的,反而听不明白。 抢钱抢粮,最是实际。 闹了这么半天,诉求也好,鸣冤也好,不就是为了钱粮二字么。 这小太监,倒是说到心眼里了。 不少军官如此想道。 但他们可以这样想,却绝不能加以附和,要不然,成什么了? 上万人一起发动的大事件,到了,就轻飘飘一句因为你抢了我们的钱粮,让我们不好过,所以我们大家就一起决定让你过不好了? “我等是替辽东军民做主,绝非天使所认为那般!” 王邦才很是愤怒,好好的为民请命,驱杀逆珰,怎的就成了什么抢钱抢粮了。这小太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和高淮一样都是没鸟的货色,不向着高淮才怪。 有此念头,王邦才不禁思虑是否要给这小太监一些压力,或者吓吓他,让他知道帮高淮的下场是什么。 他看向李获阳,却发现后者正在跟身边人低语什么。 王邦才眉头微皱,视线重新落在小太监身上,发现这个小太监竟然一脸正色的看着他,沉声道:“这份诉状,我一定会呈给陛下。不过关禁既开,诸位还需管束好手下军士,不能再令生事。” 王邦才等人显然还想说什么,但良臣却以困乏为由,示意明日再说。并称明日还需到各堡看看,听取民情,然后照实回禀皇帝。 关门众文武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没有主意。最后,还是王邦才和李获阳商量了一下,同意明日再说。待这众关门文武退下后,良臣将那张诉状给了李永贞,让他收好。 李永贞先前替他代接诉状的举动,良臣颇是满意的,因为这个举动很好的突显了他的身份,使得别人哪怕不知他的底细,也不由加以重视。 到底是未来大珰,二叔的左膀右臂,眼明手快,心思活。 只是李永贞有些迟疑,终是问道:“小案首真的要将这张诉状呈递皇爷?要这么做的话,高公公恐怕就…” “陛下让我来看看,我就来看看,听到的,看到的,拿到的,照实报上去便是,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情。”良臣笑了笑。 李永贞点了点头,又问:“那小案首何时回京?” “不急。”良臣看了眼李永贞,“这状上的诸桩罪名,还容公公帮着费心调查一二,咱们既不能偏听偏信,也不能冤枉了高公公。皇爷要的是真相。” “咱家明白。”李永贞低声应道,真相二字写着简单,但真要探寻却难。 田刚和李维拿了饭菜过来,却是李获阳安排人送过来的。 放下饭菜后,田刚和李维就要下去,良臣却让他们也坐下吃。二人怔了怔,不由有些感激。 吃完饭,李维收拾桌子时,良臣忽对李永贞说晚上当还有人过来。 李永贞诧异,不知魏良臣指的是什么。 魏良臣笑而不语,半个时辰后,真的有人来了。 来人是李获阳,他是来补充高淮罪名的——“操控马市,盘剥女真,激起边衅” ……… 自太祖洪武以来,辽东先后设有开原、抚顺、宽甸、清河等马市,供边民贸易往来。入市者多是海西、建州女真人。他们由于生活所需,衣食皆易诸内地,将马市视为“金路”,当做货物“流通之府”。 明廷鉴于辽东开原一路孤悬天外,三面环夷,在九边当中视为最危之地,而马市对保边求安起着重要作用,又因犯边者多是各部首领。所以国初之后,主持马市的官员对各部首领都有种种优惠,以求他们能够老实边贸,不再劫掠。 说白了,就是官员拿大明百姓的钱出来送给这些部落首领,换来他们在任时的“长治久安”。 这种做法,另有一个名称,叫“厚往薄采”。意思,大明多给你们一些,也不从你们那赚钱,你们就好好的呆着,不要闹事就行。 辽东诸马市,能够为女真各部带来巨大利益收入,按李获阳的说法,十之七八总有的。 如此庞大利益下,没有特殊情况,女真各部首领是绝不肯破坏马市的,因为劫掠所得不如马市贸易获利更丰。 然而,这一切都被高淮破坏了。 高淮入辽之前,首奏官阎大经就在奏本中将“开原、广宁马市”的经济收入,计入边关收入之中。高淮一到辽东,便对马市做出规定:“每年额外进银二千两。” 不但如此,作为皇帝派出的“钦差”,高淮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这一身份,每逢马市开市,高淮就派很多人进去,挑拣好一些的马,说是要上贡给皇帝,要么只给一半马价,要么随便给点什么货物搪塞,马就堂而皇之地牵走了。 得到这些马之后,高淮把健壮的运到关西出卖赢利,老弱的则故意定出高价,强制派给各个军营及其他城堡,从中牟利。 “天使可知,那高淮不仅操控马市,盘剥女真,还假传圣旨,勒索藩国。”李获阳越说越气,称高淮不仅垄断辽东马市,而且连通向朝鲜的鸭绿江马市也不放过。 万历二十八年和三十年,高淮两次派差官张谦、李自泰向李朝索要当地土特产多达千余件,迫使李朝政府不得不在全国的八个道搜罗,以满足高淮的要求。 “去年,清河马市,被高淮盘剥女真人不胜怨苦,将其部下征税太监绑了,不许出入,不给饮食,令其饥渴而死。末将等闻知后,均是拍手称快!”李获阳说这件事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时自己在场帮着女真人一起绑高淮的人。 “不但如此,高淮还激怒了建州右卫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他对建州女真格外盘剥,在抚顺额外征收、减价强卖,而欠努尔哈赤的人参、珍珠价款却从来不给。” “还有这事?” 良臣乐了,心中暗乐,也是大为佩服高淮,这公公真是胆色过人啊,敢在老虎头上摸虱子,厉害,厉害。 有朝一日,我若也能像高淮一样,岂不是大快人心? 嗯,彼可取而代之。 良臣很是向往,不想,李获阳却道:“天使不知,刚刚得到消息,努尔哈赤领精锐骑兵五千,在抚顺关上扎营,要高淮归还人参款,扬言给他参款则罢,不给就攻我关堡。” 咝! 努尔哈赤带兵讨薪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使要来还我钱? 抚顺城修建于洪武十七年,是建在浑河北岸高尔山下的一座砖城,其名抚顺,意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之意。抚顺城的规模并不大,周围二里三百七十六丈,池深一丈五,阔二丈。 洪武年间设抚顺千户所,受沈阳中卫管辖,有兵丁一千二百人,现任千户所游击乃铁岭人李永芳。 四天前,建州右卫首领奴尔哈赤突率五千精锐骑兵屯驻距离抚顺城四十余里的抚顺关,扬言要辽东矿监税使高淮归还其人参及东珠款,否则便发兵攻打抚顺城。 消息传来,抚顺震动,一方面抚顺城内只有守军千余人,另一方面则是不知建州右卫哪来的胆量敢举兵入寇。 城内军民人心惶惶,守备王命印等人积极备战,准备给奴尔哈赤重创,使他知道大明军威的厉害。同时派人往沈阳急报,请李大帅速速发兵荡平建州。 然千户游击李永芳却劝阻了王命印,他与王命印等人说,奴尔哈赤此来不过是跟那高淮讨要货款,之所以扬兵抚顺关,只是恐吓而已,绝不敢真来攻城。 王命印等人将信将疑,又有消息传来,说奴尔哈赤亲自带人前来抚顺求见游击李永芳。 奴尔哈赤一行约百余人,带着人参、鹿茸、东珠等礼物。因为担心李永芳看不上他带来的这些特产,奴尔哈赤特地派人到抚顺一家钱庄换了几张千两的银票。 自十三幅铠甲起兵以来,奴尔哈赤与明朝官吏打了多年交道,并且自身也曾在明军之中服役,深知明朝官员俸禄极低,就是与游击品级相同的文官,一年也没有多少两银子,何况是在这荒僻关外的一介武职。 奴尔哈赤长子褚英不同意阿玛去抚顺见李永芳,说这次举兵抚顺关的真实目的,李永芳等关堡卫城将领不一定知道,倘若真以为阿玛是举了反旗,阿玛此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奴尔哈赤却不以为意,对禇英道:“李永芳那人,阿玛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最是贪财。这种人,跟人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说完要亲信五大臣之一的费扬古带人和他去抚顺城。 费扬古是奴尔哈赤手下的大将,此人从小习武,骁勇而精于骑射,十二岁时就能拉开十余石的强弓。自随奴尔哈赤起兵征讨建州各部以来,屡立战功,和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理、扈尔汉四人并称为建州五英杰。奴尔哈赤私下则称五人为自己最信重,也最离不开的五大臣。 费扬古领命之后,从这次来的正黄旗中挑了六十名勇士随奴尔哈赤同去。八年前,奴尔哈赤去北京朝贡回来后,便将所部整编为四旗兵,分别以黄、红、白、蓝为旗色,每旗约有精锐骑兵四千余。现在,随着对乌拉、哈达、东海、海西各部以及野人女真的征讨,奴尔哈赤的军力规模越发壮大,已有精锐骑兵四万余。 路上,奴尔哈赤和费扬古说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他想对乌拉部再次用兵,但缺少甲械,因而想从明军那里买一些,并且使明军不干涉他对乌拉部的用兵。 “汗王的用意奴才明白,只是抚顺的李永芳不过一个游击,对我能有多大作用。汗王不如遣使去见李大帅,这一次汗王奉他的召来抚顺关,李大帅总要对我们表示一二。”费扬古道。 奴尔哈赤却摇头道:“不,你不知道,大帅对我已经有了猜忌之心。他老了,不愿意看到雄鹰殿翅,脱离他的羽翼之中。” “汗王这么说,奴才明白了。”费扬古除了勇猛过人外,也很有头脑,结合最近李成梁有意拉拢扶持舒尔哈齐之事,顿时明白了汗王的顾忌。 “跟汉人打交道,有时候我们不一定需要和他们的高官打交道,只要给了足够的好处,最底下的那些人就可以满足我们的要求。” 奴尔哈赤轻声一笑,五十岁的他看起来仍就那么健壮,那么豪迈。然而即便是带了五千精兵驻于抚顺关,也清楚抚顺守将李永芳的为人,奴尔哈赤依旧不敢托大,到了抚顺城前,就远远下马,叫费扬古摸出银子交给守门军士,请他们代为通禀。 守门军士知道建州在抚顺关驻了五千精兵,并扬言要来攻打抚顺,因而得知来的正是建州右卫首领奴尔哈赤后,个个都是吃了一惊。 不过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守门军士们又登时眉开眼笑,高高兴兴的替奴尔哈赤通禀去了。 “看到没?” 奴尔哈赤侧身对费扬古道:“到了汉人这里还是银子好用,只是区区几两银子,这些汉人的兵就跑的屁颠屁颠的。” 汗王说的这么有趣,费扬古忍不住笑了起来:“奴才听说这叫什么门敬,有的门子专会拿这些名目的银子,积少成多,也能发笔财呢。” “那你可愿意这样收银子?”奴尔哈赤凝视着费扬古。 费扬古忙道:“不敢。奴才们跟随汗王征战,终日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就是收了银子也没什么用处,带在身上,反而觉得累赘。”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道:“不管什么时候,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要记住,就是今后咱们女真人成了大器,可以不用看汉人的脸色过日子,也不能这样讨要银子,有时银子会误事的,误了事,轻则受罚,重则丢命。不然,你们为了收什么门敬,肆意刁难来客,不知要挡回多少人的驾,我这做汗王的四下难通消息,与外界隔绝,还不是给你们软禁了?真是那样,门敬就是索命的小鬼。要门敬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 “奴才们怎敢!”费扬古吓得变了脸色。 “我不是说你,” 奴尔哈赤正要说,却见李永芳一身戎装,从城门迎了出来,抱拳施礼,含笑道:“原来是大都督光临,不曾远迎,恕罪恕罪!” 奴尔哈赤是明朝册封的建州右卫都督,李永芳据此称呼,奴尔哈赤自是没有意见。 他急走几步,抱拳还礼道:“不见李将军有些日子了,心里异常想念,冒昧赶来抚顺拜见,大人可不要怪咱唐突。我们女真人比不得你们汉人,只知道待人一片热忱,没有那些虚礼。” 按大明官制,游击排在总兵、副总兵、参将之后,守备、把总之前,其实无品级,也无定员,多是由总兵保举的。给人尊称一声将军,已是高抬了。 奴尔哈赤称自己为将军,李永芳心里受用,含笑道:“这样才好,更见性情。”当下将奴尔哈赤迎进城中,并肩来到他的游击府厅堂,落座喝茶。 奴尔哈赤大口喝了,赞道:“李将军的这茶极好,香到嗓子眼儿里去了。我在赫图阿拉喝的却是种苦茶,实在难以下咽。” 李永芳笑了起来,摆手道:“都督来抚顺该不是和我李永芳说茶叶的吧,行了,都督这次举兵到抚顺关来,可是吓着我抚顺军民了。现在又孤身前来,有什么事,都督直说吧。” 奴尔哈赤微微一笑,朝费扬古看去。费扬古忙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不着声的放到李永芳手边上的桌子上。 “这些年来,多蒙李将军看顾关照,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李将军可别嫌少。”奴尔哈赤道。 李永芳略微一瞥,已知数目是五千两,顿时很是高兴,道:“都督和我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何必送这些身外之物,这样岂不伤了我们多年的情谊?” “李将军不必多想,尽管放心,我没有什么事相求,只想与大人见个面,叙叙旧而已。不论怎样讲,要说在公,我与将军都是给朝廷效命;在私,将军和我建州是友邻,若没有将军这些年照看,我奴尔哈赤也不会有今日。” 李永芳听他说得豪爽,笑着收起银票,吩咐摆酒,二人细酌。几杯酒下肚,奴尔哈赤叹了一声,说道:“李大人,尊府上想必也曾有过儿女婚嫁的,要说这亲家之间一度反目成仇的常有,可至死不相往来的怕是极少吧?” “怎么忽然间有此浩叹啊?”李永芳放下筷子,看向奴尔哈赤。 “我与叶赫本没什么过节儿,还娶了叶赫格格做福晋,可布寨、纳林布禄多次与我为难,无故欺辱建州,全不顾什么郎舅之谊。那布寨死于乱军之中,他们不思悔过,却与建州结仇,就是他们叶赫的女儿将死之前,要见额娘一眼,我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他们都冷着心肠不答应,致使我的福晋孟古死不瞑目!大人说可不可恨?” “这个……是不该如此绝情。” 奴尔哈赤含泪咬牙道:“我那福晋至死喊着额娘、额娘,数声不绝,就是铁人心肠,也会闻之泪下。我就在她身旁,却无能为力,心底的滋味,大人想必也体会得出来。我必要替她讨个公道,出了这口恶气!” “你要攻打叶赫,可要想着火候,不要失了分寸,不然朝廷追问下来,我也不好搪塞。”李永芳乘着酒兴,起身道,“抚顺城内驻守的可都是精兵,专配了一些火器,我带你去看看。” “噢?”奴尔哈赤心中一动,连说那太好了。 当下李永芳带着奴尔哈赤来到抚顺校场,下令火器营列队操练,三百名军卒都穿着轻便的软甲,头戴红缨大毡帽,脚穿薄底战靴,肩上各抗一支四尺长短的兵器,前头是一个长长的铁管,后面一个木托子。 李永芳指着那些铁管问奴尔哈赤:“你可见过这鸟嘴铳?” 奴尔哈赤摇头道:“以前倒是看过,只是从未这样近地看过。这东西样式古怪,砍不能砍,刺不能刺,打不能打,有什么用处?” 李永芳哈哈大笑,道:“你不要小看了它,这火铳可是厉害得紧呢!只要装上三钱火药,三钱铅弹,可射一百五十步远,就是林中的飞鸟也可击落。” 他一挥手,出来一个兵卒举铳向校场中间的箭靶便射,砰的一声,铳口冒出一团淡淡的青烟,正中靶心,众人一片呼喊。那兵卒往腰下的火药罐中取了些许的黑色粉末,放入枪管,用一根细细的搠杖顶实,又取出数粒铅弹,依然用搠杖送下,举枪再射。 奴尔哈赤将这火铳威力看在眼中,问道:“火铳是比箭快,可装药装弹就缓慢了,一旦敌方数队人马轮番进攻,怕是火铳不及装弹,就给人砍了脑袋。” “火铳填装发射之快,若能赶上弓箭,我这三百人的火器营,抵得上你们建州的两千铁骑了。敌方若轮番冲杀,我也是轮番射他,火器营的铳手分三排站在阵中,刀手和枪手站在两翼,相互护卫,不给敌方可乘之机。” 奴尔哈赤听后,忽的示意费扬古出列。费扬古明白汗王的意思,当下拈弓纵马,一连射出三箭,都中在靶心,那兵卒也射完两枪,众人齐声喝彩。 三箭比两铳,奴尔哈赤心中有数了,若马快箭利,我建州真与你明军战阵相搏,可不会容你明军安稳装药。 “不知李将军可否卖几杆火铳与我回去猎虎用?”奴尔哈赤尽管对火铳威力不以为然,但还是想从李永芳这里买几杆回去叫儿郎们好生揣摩,免的将来吃了这铳的亏。 “这个嘛…”李永芳一脸为难,“火铳乃我军中利器,朝廷看管得极严,都督不是不知道,就是你们女真诸部也没有一杆的。我若卖于你,回头叫李帅知道了,可就掉脑袋了。” “李将军这是不愿帮忙,若愿帮忙,岂会在意这。况且将军每年也要出边猎杀几场,火铳有些耗损也是在所难免。”奴尔哈赤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一叠银票,轻轻塞到了李永芳手中,“不瞒将军,我这次来抚顺,除了和将军叙叙旧外,也是想从将军这里买些甲械,还望将军成全。” “唉,罢了。”李永芳不动声色将银票揣进袖中,“都督和我都是为朝廷效力,我便尽力而为吧。” “如此,多谢将军了!”奴尔哈赤喜道。 “对了,都督这次打算在抚顺关那里驻多久?要是高公公还是不还都督的钱,都督真的准备攻打我抚顺?真那样的话,我这边可要早做准备才好,免得叫都督给破了城。”李永贞似笑非笑道。 奴尔哈赤轻咳两声,低声道:“李将军说笑了,我哪有胆量和朝廷为敌,这次驻兵抚顺关,不过是还李帅的情份而已。” “噢?” 李永芳知道奴尔哈赤和沈阳的李大帅关系极密,也知道奴尔哈赤不可能突然跳将起来要高淮还钱的。他若真有这胆子,早几年就跳了,何至于今日。 故而,这件事恐怕大有文章。 有心想问个明白,但想奴尔哈赤肯定不会告诉他,沉吟片刻,舒眉一笑,请奴尔哈赤到他府上细谈军械之事。 这时,守备王命印却拿着一份急递公文找了过来,看到游击和奴尔哈赤在一起,王命印不由心里嘀咕了下,对此不满。 但身为部下,王命印不敢发作,只将急递呈给李永芳。 看过急递后,李永芳神情一下变得极其古怪。 奴尔哈赤见状,好奇问道:“李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都督自己看吧。” 李永芳说着将公文直接递给了奴尔哈赤,此举不但让奴尔哈赤一怔,也让王命印惊呆:这可是沈阳李大帅发来的公文,怎的李大人却拿给建州人看的。 困惑之下,奴尔哈赤低头看向那公文。他曾在明军之中服役,识得不少汉字,看公文自是没有问题。 “朝廷派来的天使指名要李将军陪同到我建州来…还钱?” 看完公文后,奴尔哈赤半天没反应过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矿监可换不可废 说奴尔哈赤讨薪肯定有点不恰当,应当说是来讨要未结货款的。 高淮这个大珰,很不厚道的充当了奸商。 拿人货物,给人白条,手法很是娴熟。 现在,人家来讨要货款了,和关门乱军一样,也是带着刀来的。 这性质堪比军变,因为,这属于边乱。 可以说,奴尔哈赤也是带刀访户的一员。 那么,问题来了,时机为何这么凑巧? 这边山海关和松锦驻军哗变,那边努尔哈赤就带兵到抚顺关讨要欠款了? 巧合这种事,良臣是不大信的。 他觉得这是阳谋。 一个把高淮往死里逼的阳谋。 性质相当于补刀,如果关门军变没能杀得了高淮,皇帝还护着这个能为他弄钱的太监,就再补一个激起边衅。反正,主事的人是铁了心要高淮死,要不然,也对不住这么大的阵仗。 良臣没问李获阳,李成梁是否知道这件事,而是很肯定的告诉李获阳,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如实呈报皇帝。 李获阳走了,没有说其它的。 这让良臣略微有些失望,因为他还以为对方会贿赂自己这个“天使”,毕竟闹出军变这种事来,不管朝廷如何处置,事后,总要有人出来背锅吧? 军变,是随便能闹的吗? 历来对于兵变,虽然法不责众,朝廷以安抚为主,但秋后算账的事,总是不绝史书的。 和谁算账,自是领头的人。 李获阳如果是聪明人,就应当对魏良臣这个“天使”有所表示,这样哪怕不能让他脱了干系,至少,也能保住他的命。毕竟,天使的回奏对于皇帝如何定性关门军变,如何处置,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皇帝身边,外臣总不及内臣来的更亲近的原因。 但看这架势,李获阳有恃无恐,压根不怕的样子。只能说明一点,有人给他打过包票了。 这个人开出的包票足以让李获阳不必巴结“天使”,不必在意朝廷是否会秋后算账。此人份量之重,放眼关内关外,没有第二人了。 李获阳走后,良臣坐在那想了很多东西,然后让李永贞取来纸笔,一边写,一边等另一个人来。 良臣要等的是王邦才。 李获阳的背后应当是辽东军方首领李成梁,王邦才是文官,背后自然是蓟辽总督王象乾了。 李获阳能私底下过来见自己,王邦才说不定也会过来。前者是来补刀,后者又会说些什么,良臣也很期待。 主事双方不同的说法,不同的态度,对于弄清关门军变,可以起到很好的参考作用。 然而,等了许久,良臣都没等到王邦才过来。 “田大哥!”良臣写完,对外叫了一声。 田刚和李维没去歇息,毕竟是在乱军之中,哪怕关门现在看着已经平静,但二人始终没有魏良臣的底气,所以一直守在外面。 这其实也是李维的主意,这家伙心眼多一点,见山海关这帮人好像对魏良臣这个小天使很重视,便拉着田刚一起侯在屋外。这样哪怕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那帮乱兵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得不会为难他两个小角色。 田刚进屋,不知道魏良臣叫他做什么,但是能被小案首称一声大哥,他田刚内心还是蛮激动的。尤其是这小案首胆魄很是惊人,三言两语竟然就叫乱军开了关禁,各归军营,这换作其他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魏良臣正在抖动手中的纸张,上面墨迹尚未干,抖一抖可以干的快些。 “你马上替我将这封信和这张诉状送到宫中。”待墨迹干了后,良臣正要将信叠起递给田刚,想想却交到一边的李永贞手中,“劳烦李公公帮我看看可有错句别字。” 李永贞一愣,田刚他们说了,这少年可是府试的小案首,怎么要他来看有无错句别字。 不解中,还是接过信,从头到尾细细看了起来。 让李永贞吃惊的是,这封信和他从前看过的那些文章、信件完全不同,从起始第一个字到结尾,全是用的大白话书写而成,并且句与句之间,还以符号间断。这样让人看着,能够一眼就知其意,而不需结合上下加以思考。 看着,倒像是市井说书人的习惯。 信中,详细记录了魏良臣出京之后的经历,跟笔记似的,事无巨细,一一记录。甚至于高淮在驿站之中如何怒骂摔碗,关门诸将又是如何咒骂,以及建州右卫据兵抚顺兵要高淮还钱都清楚写于纸上。 看着看着,李永贞又觉有些好笑,因为这小案首不但记录了别人,还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也都写在了上面。 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惊。 因为,他发现,自己哪怕并没有随魏良臣来山海关,也能从这封信上将他的所闻、所听、所说知道的一清二楚,恍若亲临般。 李永贞曾经看过朝臣的奏疏,也看过锦衣卫的文书,东厂番子的剌探密递他也见过,几下比较,却都不如这少年写的详细,写的客观,写的全面。 这感觉,就好像魏良臣在缓缓讲述一个故事,时间地点到人物情节,应有尽有。这比那些奏疏公文上刻板的字眼更易让人阅读。 “小案首这文章做的,咱家不如。”李永贞看完之后将信叠好,连同诉状都交给了田刚。 “李公公觉得有问题么?”良臣问道。 “没有。”李永贞摇头道。 “那好。” 良臣点了点头,他相信李永贞应当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李永贞看自己写的这封信的目的,就是让这位真正的公公、未来的大珰帮他看一看书写上面是否犯忌,所提之事又是否越线。 这封信上,良臣向皇帝提了一个请求,便是希望能够去抚顺看一看。毕竟,建州右卫边乱,根源也是在高淮身上。魏良臣既然自请过来看看,那就顺便看个彻底。 至于怎么处置高淮,又如何处置关门乱军,以及应对建州右卫“讨款”之事,良臣都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只老老实实的将他知道的都写给皇帝。 不过,在这封信的最后,良臣写了这么句话——“矿监可换不可废。”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中书舍人 京师,柳条胡同,王安住宅。 身为司礼随堂太监、太子侍读兼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身份足够当得“大珰”一称了。 能为大珰,自能在宫外买一所宅子,这也是宫中默认的规矩了。掌印太监陈矩的宅子还是皇爷亲自赐给的呢。 王安的这所宅子不大,位于胡同最南端,院子里栽着几棵松树,都是有年头的了,听说是弘治年间栽下的,算起来得有上百年了。 今日东宫无事,王安这司礼随堂太监又无批红之事,故而跟小爷说了声,便回了宅子。 宅子里请了两个京中的妇人做打扫,王安从老家带来的族侄王大民领着妻儿给族叔做管家,里里外外倒也清爽。 王安回到宅子没多久,就有一年轻人过来拜访了。 王大民知道这年轻人是族叔新近收的家臣,待他很好,也很看重。 这些天这年轻人一直替族叔在外面奔波,虽不知忙些什么,但族叔吩咐过他,只要这年轻人一来就立即请进去,所以王大民也不敢怠慢了,笑着将他请了进去。 这年轻人便是前些日子投奔王安的汪文言,得王安相助,他刚刚捐资当上了监生,以后再和朝廷中人打交道时,总算不是布衣了。 先前汪文言和那帮科道官员打交道时,虽说人家看在王安的面,对他还算礼遇,但他自己知道,没有功名在身,就算他再有本事,也是入不得那帮人眼中的。 而从前的狱吏身份更是拿不出手,说布衣平民还好,一说曾为狱吏,那些清流就避之也不及了。 汪文言是有真本事的,当他从友人处打听到王安喜欢下棋,便刻意去学。他本身聪明过人,学了没多久,竟然就能和王安杀的棋逢敌手,以致每次王安回到私宅,总要叫来汪文言杀上几盘。 汪文言擅于揣摩人心,知道王安身为太子侍读,肯定对郑贵妃不满,于是在一次不经意间,他对王安说道郑贵妃是个无德的女人,因宠生骄,因骄成悍,日后太子若即位,须小心她,因为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说到了王安心眼里,东宫上下最惧之人就是郑贵妃。虽说现在小爷已为太子,但却不稳固,只要郑贵妃在一日,福王一日不就藩,谁敢保证事情不会有变化。 故而,王安也好,小爷也好,对贵妃娘娘不但畏惧,也是时刻提防的。 汪文言能一语道破玄机,让王安甚是满意。 今天汪文言前来主要是跟王安汇报这几天和那几个东林新晋交道结果的。 “杨涟此人如何?”王安最关心的还是他帮着弄进京的“天下第一廉吏”杨涟。 汪文言想了想,道:“王公,这杨涟实是当世贤才,一心为国不计利害,文言以为,此人日后定能为小爷忠臣。”他着重强调的是日后为小爷忠臣。 王安明白他的意思,微一点头,又问最近风头很劲的左光斗。 “左御史有上古后稷之风,不畏权贵大奸,办案雷利风行,是个敢作敢当亦敢为的人,文言以为此人日后亦能为股肱之臣。”这句评价比之杨涟又要高上几分了。 王安缓缓点头,没说什么,而是将棋盘拿过来,对汪文言笑道:“先不说其他,且陪咱家杀上几局,这几日在东宫,咱家可是手痒的很。” 汪文言笑了起来:“王公有命,文言敢不遵令。” 当下,二人摆开棋子,弈棋直杀到夜深,互有胜负,总体还是王安多胜了一两盘,这让王安心情大好,叫王大民摆下酒菜,他要和汪文言喝上一壶。 汪文言自是求之不得,席间,王安不知怎的就和他聊起前朝的事来。 “正德年间,南京有个御史叫蒋钦,上疏揭发奸阉刘瑾,被狠狠打了三十杖。出狱刚三天,他又上疏参劾刘瑾,又挨了三十杖,打得两腿血肉模糊,锦衣卫问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吗?蒋钦大声回答说一日不死,一日就要尽言官之责!” 说到这里,王安一脸钦佩,“在狱中,蒋钦几次向狱卒借笔墨,继续参劾刘瑾,后又被杖责三十棍,最终死在狱中。蒋大人写得奏疏,咱家还记得几句,说给你听听,“臣与贼瑾势不两立,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以与商朝忠臣比干同游地下,臣实不愿与此贼并生也!” 说完,一声长叹,很是感慨道:“文言你听,这位忠臣说的何等好啊!…古往今来言官中多有不怕死的忠臣,可当今皇爷却视言官为乌鸦,骂他们发声不祥,长此以往,还有谁敢谏言啊。” 王安有感而发,汪文言知道他为何有此感触,便道:“晚生听说本朝也有个不怕死的,叫邹元标大人。首辅张居正父死不去奔丧,凡是上疏参劾的,都挨了廷杖,前面有赵、艾两位大人刚受完杖,邹大人便到会极门投疏,值班太监问他,邹大人是想步赵艾两位的后尘吧?邹大人回答“正是!”,结果第二天就挨了打,听说把骨头打伤了,至今腿上还留有残疾。” “确有其事。文言你不知,还有个工科给事中王德完大人,那也是个硬骨头。他的担子也真大,说皇上不问黎民的生死,而鱼肉蚕食到了如此地步,百姓何负于君?皇上大怒,差一点把王大人杖死。” 这些事情,汪文言都是知道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东林党人。 “文言以为,将来国家若想大治,非东林贤人执政不可。” 汪文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眼下朝堂东林势大,但却有三党阻挠,但这不要紧,只要小爷登基,凭借东林党和东宫的关系,将来朝堂之上是什么景像,想都能想到。 而他汪文言,只要牢牢抱住王安的大腿,再和东林党人交好,甚至成为东宫和东林党之间的联络之人,那么,荣华富贵,将来,指日可期。 “咱家也是这般想,否则,便不会叫你去和杨左他们多走动了。”王安放下酒杯,想到一件棘手的麻烦事,觉得汪文言或许能给他拿出意。 “王才人死后,皇长孙一直是由太子妃照看。但最近,西李却不断跟小爷说,要将皇长孙交由她抚养,并要她一远房亲戚做皇长孙的大伴。太子妃不愿意,西李闹的厉害,小爷左右为难,要咱家决定。文言,你说,这事咱家如何办才好?” “王公,这事有何难决的?”汪文言想都不想,“太子妃乃正妃,将来亦为正宫。西李再是得小爷宠爱,亦只能为贵妃。皇长孙便如小爷,王公难道还想日后再争国本吗?” “喔…” 王安一凛,连骂自己糊涂,这种大事怎能犹豫不决。若将皇长孙交由西李抚养,将来太子妃若生育,岂不大大的麻烦。届时,是立长还是立嫡呢? “文言一言使我惊醒,咱家明日就去与小爷说,皇长孙万万不能交由西李。”王安拿定了主意。 汪文言见自己的意见被王安采纳,心中很是高兴,起身为王安倒满酒,又道:“王公,听说关门军变,陛下派了一个少年前去?” 王安点头道:“是咧,咱家听陈公公说起过,说是个府试的小案首。” “小案首?” 汪文言一怔,这小案首顶天就是个秀才功名,为何皇帝派了这么一个人前去?这么大的事,不说派重臣,也当遣内廷大珰才好,哪能叫个什么小案首去的。 王安看出汪文言心中疑惑,淡淡道:“那小案首是贵妃保荐的。” 汪文言隐隐有些明白了,看来这小案首多半和郑家有关系,贵妃娘娘才说动皇帝叫他前去,这也算变相的为这郑家人铺了路子。 “不过说起来,这小案首也蛮有胆色的,毕竟关变,凶险万分,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量。”王安很是实事求是,没有因为那小案首是郑家人,而对他大为蔑视。 “那倒也是。” 汪文言认同王安的话,但心里却略微有些失落,关变是凶险,但富贵险中求,办好了可是大功一桩。可惜,这种事情落不到他头上。 “你在我门下奔走,我也不能亏待了你。”王安拿起酒杯,看了一眼汪文言,“我意和陈公公打个招呼,且叫你任个中书舍人如何?” “啊?” 汪文言先是一怔,旋即一阵狂喜。 中书舍人,原是国初中书省门下最低官,从七品。不过自从太祖废宰相后,这中书舍人就成了个闲职。说是个官,不是;说不是官,也是。但不管怎么说,能为中书舍人,至少明面上是个官身。 有了官身,做什么,都好。 “王公大恩,文言没齿难忘!” 汪文言激动的当即就给王安跪了下去,王安连忙起身扶他起来,道:“你如今只是监生,咱家就是想给你弄个正经官职,也不好办。咱们且一步步来,将来,总有你的富贵。”顿了顿,王安语重心长道:“文言,你可知道,小爷那里咱家可是给你提过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截胡 汪文言心情激动的从柳条胡同王安住宅出来时,当朝首辅叶向高在太监的引领下刚刚到达乾清宫的西暖阁。 乾清宫是皇帝正殿,虽然万历平日一直住在郑贵妃的翊坤宫,并且从来不上朝,但是每年还是会接见重臣的,尤其是阁臣们。 每次接见阁臣的地点都是一成不变的,固定都在西暖阁,这里还有个别名,叫养心殿。 此时,已离关门军变过了三天,在这三天内,叶向高数次请见皇帝,却都没有音讯。 他的内阁公房每日被官员们围着,都要他这首辅速拿章程。兵部尚书李化龙都急的险些硬拽他叩宫。 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巡抚李炳关于军变的奏疏早已送至京师,但朝廷到现在也没能拿出个具体处置方案来。 如此,不但六部九卿不满,科道更是哗议四起。和东林党向来不和的三党中人更是散播谣言,称叶向高收受了高淮的贿赂,这才迟迟不办。一些三党中人更是跑到内阁叫骂,险些就差指着他福清相公的鼻子骂了。 这些,叶向高都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因为在他看来,关门军变固然要紧,可有一桩事比这件事更急迫。 解决了这桩大事,其它的事情,都是小节。 好在,除了烦心的事情外,倒还是有个好消息。那就是山海关的乱军始终没有举起反旗,并且也开放了关禁,现在关内关外的汛道以及商道都已开放。 据说,这是因为皇帝瞒着外朝派人去了山海关。 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称,皇帝派的是郑家人。 叶向高很是警惕,一直以来,郑家人除了闹一闹妖书,想着国本易位外,从来没有在朝政大事上插手。但现在,郑家却突然在关门军变上插一杠子,安的是什么心思? 叶向高不能不防,身为首辅,他考虑的不仅仅是一党之利益,更要考虑国家之利益。眼下国本已定,只要东宫安生,待皇帝驾崩,自会大局鼎定,根本不须节外生枝。 反之,只要东宫太平,任她郑贵妃再如何得皇帝宠信,再如何会闹,终得黯然收场。 但也不能不防,郑家走不通正路,想些歪门邪道出来。 多年官宦生涯让叶向高敏锐的将郑家人去关门和招揽军心联系到了一起,虽说这件事看起来根本不可能,但有些事情,越是不可能就越有可能。 有了军队的支持,谁做皇帝,很难保证的事。 有鉴于此,叶向高分别给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巡抚李炳写了信,叫人快马送去。 这也是做预防之策,李成梁那里,叶向高没有派人送信,因为他清楚,关门军变和这位老帅脱不了干系。 现在,朝廷想要大事化小,他李成梁同样想。 而在如何看待高淮这个问题上,叶向高自信,李成梁和他是同样的看法。 所以,有这一点共识就行了。 ……….. 叶向高到时,万历不知因何事耽搁,尚未过来。 无奈,叶向高只好在阁中等待,他不是空手来的,其袖中放着一本奏疏,是他昨天夜里便写好的。 叶向高今年已经五十一岁,其是福建福清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其母生他那年,正值倭寇乱闽,叶向高之母林氏逃难途中,于路旁破厕中生下叶向高,故其乳名叫“厕仔”。一个生于厕中的贫民子弟,却成今日当朝首辅,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但是,叶向高的仕途其实并不顺,中了进士后,他被授予庶吉士之职,任翰林院编修。后来因为皇帝大开矿监税使,他上疏反对,被发往南京任礼部右侍郎。 南京的官职都是闲职,叶高向在南京一呆就是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北京国子监祭酒周寅致仕,按照才学和资格非叶向高接任无疑,然而却遭到浙党首领,时任首辅的沈一贯排斥。 叶向高在仕途上一再失意,心灰意冷,多次要求致仕,得不到恩准。前年,首辅沈一贯、次辅沈鲤因为“妖书案”相继致仕,内阁唯朱赓一人。朱赓却闭门不去办公,没有办法,万历只好命外朝廷推增补阁臣,如此叶向高才和于慎行、李廷机一起入阁。 朱赓、于慎行先后去世,李廷机又杜门不理事,现在更是不告而辞,所以阁务仅靠叶向高一人主持,故而朝廷内外都称他为“独相”。 因为常年在南京任职的缘故,叶向高与东林党人交往甚密,与顾宪成更是深交好友。同样仕途的不得意和对未来的期望,使得叶向高成了东林党的中坚,其入阁为独相后,便一跃而为东林党魁了。在党内威望之重,已然不弱另一干将李三才。 上个月,经叶向高力争,终于使得李三才得以入京为户部尚书,眼下李三才正在赶来京师的道中。 叶向高已经决定,待李三才上任后,便再发动党内众同僚之力,推动增补阁臣通过,从而能够让李三才入阁辅助自己。将来自己致仕后,朝政便全然由李三才接管,这样,不管三党那些奸小再如何阴谋诡计,总是翻不起天来。 叶向高身为阁老,又是独相,他在暖阁中自不会枯站,早有内侍太监搬来锦凳供他坐下,又奉来香茗。 叶向高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静静等侯。 自他入阁以来,见皇帝的面屈指可数,不是他不愿见,而是皇帝不见他。 三天前,得知关门军变后,叶向高就连夜欲往宫中面君,可惜却被挡住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天天都上疏要求面君,可皇帝一点动静也没有。 今日,皇帝终于肯见他了。 叶向高打起精神,准备借这次难得的面君机会,将手中棘手为难的事一股脑处置了。 终于,行动不便的皇帝终于在内监的搀扶下步入了暖阁之中。 “叫相公久等了。” 万历见叶向高要起身行礼,忙示意免礼,坐上御椅后,他将几封已经叫司礼监批过红的奏疏命内监递于叶向高。 叶向高粗略看了眼,都是最近通政司递上去的有关各地灾情的奏疏。 “陛下,逐日风霾,经年不雨,自京畿以至山之东西,河之南北,又至于西蜀,不少地方灾情严重。据各地奏称,已有数县出现流离饿莩之状,至耳不忍闻,目不忍见。臣恳请陛下赦免受灾之地数年钱粮,以令灾民能够重建家园。” “朕准了,具体事务阁老拟个章程,不必交朕,直接发下去叫地方处置便是。”对于救灾之事,万历从不含糊,否则也不会单独将这几封灾情奏疏给批复了。 见皇帝肯纳自己意见,叶向高一喜,忙又道:“陛下,从来天下祸乱,皆由于人情之郁结。今日郁结异常,必有异常之变。科道官号称言路,非但朝廷耳目,亦系咽喉。咽喉一塞,则饮食皆无。今言官举劾条陈,一概不报。臣以为长此下去,言道必塞,实非国家之福。” 叶向高是想趁机劝请皇帝开言路,鼓励科道上疏,做到疏疏回复,而不是如从前般不闻不问。 结果,万历听后却沉默了下来。 叶向高心中一叹,知道皇帝对科道的成见太重,一时难以改观。便不再多言,将着急要办另一桩大事禀道:“陛下,以往亲王入藩,最多赐田不过四千顷,今福王一赐就是十倍,然即便如此,陛下都不使福王归国,臣恐陛下因而失信于天下。” 万历一愣,没想到叶向高话锋一转说到福王赐田的事上。他眉头皱了皱,摆手道:“祖制就有四万顷之例,朕不过效祖制而矣。” 岂料叶向高却道:“陛下,臣查过,祖制无此事。” “…….” 万历顿时很是尴尬,面色有些发红。 “陛下,自古开国或承家,一定要循理安份,才能长久。郑庄公爱大叔段,窦太后爱梁孝王,皆赐以大的封地封国,然此二人结局又如何呢?” 叶向高好言相劝,他始终认为皇帝给福王赐的庄田太多。虽说他已极力督促户部和地方办好福王庄田事,但直至现今,也尚未过半。所以,他想着是不是能够劝谏一下,减少福王的庄田数。 万历听明白了叶向高的意思,他沉吟片刻,问道:“那相公以为呢?” 叶向高忙道:“臣以为陛下下旨减一万顷,福王殿下再自辞一万顷。” 万历听后,很是不高兴,不快道:“先生全力为东宫,可否少许惠顾一下福王?” 叶向高正色道:“这正是老臣全力为福王着想。过去人们称万岁千岁,或我辈能活百岁,那都是虚语。如今皇上将近五旬,对福王仍宠爱不衰,若福王趁此时入藩,馈赠倍厚,宫中宝物如堆山,任意取舍。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时移势败,福王恐怕连应得的份额都难拿到,如此说来,老臣为福王着想何所不至,还能说不尽力吗?” “朕已经下旨,福王知道,贵妃知道,天下人都知道,现在叫朕改旨,未免强人所难了。”万历不想减免给福王的庄田,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太有些对不住儿子了。 “如果这样的话,”叶向高顿了一顿,斩钉截铁道:“那就请陛下下旨让福王归国吧。” “这…”万历豁然而起,很是震惊,“这怎么行!” “陛下,藩王之国,祖制如何能违?”叶向高一脸不容商量的样子。他是首辅,朝廷大事需要他这首辅维持,皇帝的大事也要他这首辅点头,他若不配合,说句难听点的,皇帝也玩不转。 万历有点急眼,内阁就叶向高一人,要是叶向高再和他闹翻,这朝政谁个替他管。 “明年冬天是太后七十岁大寿,福王理应留下来贺寿,朕看,暂不叫福王归藩,推到后年吧。”万历耍起了小心眼,硬的不行就软的,哪怕他这皇帝没面子,丢人,低声下气都行。 对皇帝的小算盘,叶向高却心明如镜,他不为所动,坚称道:“福王今科可以预先过庆寿礼,待明年春如期回藩国。” “也不必这么急吧?朕就这几个儿子,实在是舍不得他们走啊。”万历很是不安,看着叶向高的眼神有些可怜。 “外廷早就传说陛下打算借贺寿名义,留下福王。陛下真这么做了,朝廷必不安宁,太后若听说了,心中想来不乐;况且皇上之弟潞王,现居外藩,太后也很想念,潞王不能来,为何福王必须在?”叶向高言辞很是犀利,令得万历以难言对。 “陛下只要能确定福王归国日期,臣对朝臣们总有说法。但这样的话,臣先前所请,陛下还是三思一下吧。”叶向高很是平静的道。 “那就依相公的吧。” 万历觉得自己上了叶向高的套,但这套偏偏自己又要伸脖子进去。要不然,叶向高领着外朝硬逼自己赶福王归国,那可就糟了。 叶向高微一点头,一来能削掉福王一半庄田,二来能够确定他回国日期,这两桩事看着是两桩,其实是一桩——赶福王就藩之国。 只要福王离开京师,东宫便再无事矣! 皇帝这么爽快的答应自己的要求,叶向高很是满意。 万历心中暗骂福清相公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狡猾,但却有苦说不出,毕竟,皇子封王必须就国是祖制,他硬顶着不办着实理亏。而且一次给福王四万顷庄田,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相公还有事么,若没有,朕这有件事…”万历道。 叶向高却道:“臣还有事。” 万历一怔,讪讪道:“那相公且说。” “这是臣的奏疏,请陛下御览!” 叶向高说完,从袖中取出那份奏疏递给了内监,内监又恭敬呈上。万历接过一看,封名大大几个字——《公请弹劾辽东矿监疏》 “陛下,高淮自为辽东矿监税使以来,便…”叶向高正要痛诉高淮罪状,没想到万历却挥手打断他,然后对他道:“朕已经决定了,将高淮叫回来。” 叶向高一呆,旋即大喜:“这么说,辽东矿监陛下终是肯撤了?” 万历摇了摇头:“相公误会了,朕只是叫高淮回来,辽东矿监税使,暂时不罢。” “这…”叶向高犹豫了下,便要劝谏皇帝彻底罢了辽东矿监税使。 万历却盯着他,缓缓道:“相公,朕已经应了你几桩大事,你就不能准朕一二?” 叶向高迟疑片刻,今日几桩大事已成,高淮也准罢了,依皇帝一贯的性格实是难得,还是不要再逼迫的好。否则,皇帝翻脸收回先前允诺,才更麻烦。 毕竟,从前皇帝经常食言自肥。 叶向高不敢冒这个险,便不再吱声。 万历轻轻点了点头,道:“有个小事,劳相公叫下面办下。朕要封个人为中书舍人,叫他代朕在辽东看看。” “何人?”叶向高问道。 “魏良臣。”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八品的杂流官 最近更的都是四五千字的大章节,你们看着又觉更新少,所以还是两千一章,这样你们就不会说更新少了。 ….. “中书舍人?” 良臣愣愣的看着王体乾递给自己的官凭和官印,还有那套绿色的,胸前绣着犀牛的官服。幸好官帽不是绿色的,不然看起来就有点别扭了。 “从今往后,小案首就得改称魏舍人了。”王体乾笑容满面的看着捧着官凭官印发呆的魏良臣,以为这少年欢喜得晕了。 “恭喜恭喜!” 田刚、李维也是上前道贺,天子授官给魏良臣,不论是什么官,都意味着天子对魏良臣的重视和认可。而他们和魏良臣一同前来关门,回去之后必也能沾光。 良臣心里当然高兴,原本只是想坑蒙拐骗个功名,现在却鲤鱼跳龙门,直接有了官身,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中了个双色球啊,或者娶了个白富美,少奋斗二十年。 只是,有个问题他必须弄明白。 “王公公,这中书舍人到底是个什么官?”良臣好像没听说明代有什么中书舍人。 中书中书,一般而言,中书必是中书省。而这中书舍人,显而易见,乃是中书省门下官。 明朝这会,可没有中书省,太祖皇帝可是下旨永不设相了。 所以,这中书舍人又任职何处,专于何事? 当官是好,但是当的什么官,良臣糊涂着。 对于中书舍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南宋的抗金名臣虞允文,这人便是中书舍人出身。 “这个…”王体乾面露难色,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 田刚和李维是锦衣卫出身,对于朝廷的官职了解的多,但也是头一回听说中书舍人的,故而也说不出这舍人到底是个什么官。 良臣见状,知道这中书舍人肯定不是什么好官,要不然不可能王体乾他们不知道。 好在李永贞知道,他告诉魏良臣,国初中书舍人必于进士、举人、监生内选除。 良臣听后,顿时面露喜色:“这么说,这舍人还是个美差?” 李永贞轻咳两声,对良臣说道:“那是国初,眼下这一官职专供大臣子孙荫授,试职习字出身。” “什么意思?”良臣听着还是不解,什么叫大臣子孙荫授,试职习字出身? “非正途,乃杂流。” 李永贞说了六个字,这六个字可把良臣一颗欢跃的心弄得叭凉叭凉的。 弄了半天,万历给了自己一个杂流出身。 何谓杂流?就是非科举正道之外的授官,这类人通常不被朝廷承认为正式官员,但又都是不可或缺的职事。如有技艺在身者,有特才者,或律法精通者。间接有荫授者。 准确的说,杂流不为官,乃是吏。 本朝历史上,唯一一个视杂流为官,并且堂而皇之将杂流者引入朝堂的皇帝,就是那位爱上比自己大十六岁女人,并且至死不渝的成化帝。 当时,那帮杂流出身的官员被称之为传奉官。 然后,成化驾崩后,这些传奉官就都被赶出朝堂,重新沦为平民了。 良臣有些扫兴,手里捧着的这官凭官印感觉就跟鸡肋似的。 他可是一心想通过自己努力弄个正经科举出身的,现在倒好,才混上小案首,还没拿到秀才功名,转眼就变成了个“杂流”。 王体乾和田刚二人知道了这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后,一时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恭贺魏良臣,还是要安慰他一下。 “小案首也莫要小瞧这杂流出身,内阁中书舍人职为奉写册宝、册书、册页,释放文书并揭贴,兵部记功,勘合。正统后,学士不能视诰敕,内阁皆委于中书、序班、译字等官,于是内阁方有东诰敕房。所以,这中书舍人虽然不是正途,但也是京官诸职中入仕条件较宽,属于杂流中的美缺了。”李永贞这话可不是安慰魏良臣,而是确有其事。 良臣算是听明白了,闹半天,他这中书舍人就是内阁的书办,相当于后世的秘书。 犹豫了一下,良臣忍不住问李永贞:“那这中书舍人有什么好处?” 李永贞笑了笑,道:“杂流入仕的中书舍人一般不能外调其他京官,但可加衔加禄,带衔办事,幸运者可加正五品的翰林学士,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进士者任职中书舍人立即选除,举人要求试职,杂流则要试职三到十年。另外,进士举人出身的舍人将来可任六部员外郎、主事、科道。不过小案首既是杂流出身,六部科道便不去想,只要试职个几年,不难加衔。”说完,李永贞顿了顿,“小案首如今年纪尚小,皇爷如此眷顾于你,将来成就,不可小瞧。” 良臣心情大好,也对,自己不过十六岁,连秀才功名也没捞上,万历就能破天荒的给自己授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怎么说,也对得起他了。 “那我是内阁的中书舍人了?”良臣这话是问王体乾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能在内阁当秘书,就是跑腿的,也是美差,宰相门前七品官嘛。 不想,王体乾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内阁,是文华殿的中书舍人。” “文华殿?”良臣愣在那里,李永贞也是一愣。 “那我以后到文华殿当差?”良臣没有多想,反正都是中书舍人,在哪上班不都一样,只要能接受内阁中枢就好。 “文华殿是太子讲学所在,只加大学士,无以专职。”这话句是李永贞说的,意思就是魏良臣其实没有上班地点。他也很意外,因为他一直以为皇爷授予魏良臣的是内阁中书舍人,却没想到是两殿的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有两殿和两房区别,两殿指武英殿和文华殿,两房则是指内阁的东西两房。 如果是后者,魏良臣这中书舍人确是杂流美官,但要是前者,那就是虚衔,类似大臣荫授子孙用的了。 不用李永贞再说什么,良臣也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的。 王体乾来的时候不知道具体内情,只以为皇爷赏了魏良臣个好差事,然后贵妃娘娘指名要他来传旨,心里可高兴着。只要这魏良臣能折腾,贵妃娘娘多要他来跑几趟,那怎么也能简在娘心了。 “咱家听说,皇爷原是要让小案首任职内阁中书舍人的,不过叶阁老那里给否了,最后授了文华殿中书舍人职。” 良臣苦闷,不过也没有办法,木已成舟,他能有什么说的。于是问道:“那这舍人几品官?” 李永贞道:“从七品。” “噢,那样也好。”良臣点了点头,从七品不错的。 王体乾听后却将官凭再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小案首是八品。” ……… 作者注:万历年间,叶向高为首辅,用已革监生汪文言为中书舍人,此则大学士自行选用中书之成例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司礼监题送 税兵首领 八品文华殿中书舍人,虚衔。 叶向高不厚道。 从王体乾的描述来看,良臣觉得万历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对不起他的是叶向高。 如果按万历的本意,授内阁中书一职,虽是杂流出身,但熬上几年,可以加衔。 并且按照李永贞的说法,这内阁中书一职,虽然位低,但能捞取的油水却多的很。原因在于内阁辅臣,辰入申出,办事阁中拟票旨,所得预闻者,独写票中书而已。 意为内阁草拟的任何文件,都是由中书直接起草,再由学士核议。而各部送呈的各类奏疏,内阁中书也都可以提前翻看,或者偷偷察看。若外人想知其事,不能从学士那里得知,便会想办法贿赂这些中书舍人,如此一来,自然进项可观。 除此之外,两房舍人还参与翻译外国文书,档案分类归档,其责任事关重大。绝非虚衔的两殿舍人可比。 除进项可观外,李永贞提到了另一桩好处让良臣对叶向高简直就是恨之入骨了。那就是两房中书舍人只要试职满七年,上官无差评,便许会试一次。 这是举人的待遇,要是机缘好,便能一举殿试了。阴差阳错,中个进士也不是不可能。从此,就不是杂流出身,而是正途了。 只可惜,这桩桩好处,愣是叫叶向高一言给弄没了。 这相公,也不知自己哪得罪他了,如此坏人好事。 事到如今,良臣也无他法,只能将就这八品文华殿舍人了。 他就是有意见有怨言,也不可能发泄出来。因为,叶向高这位首辅一做就是七年。此后,天启登基后,这位东林党魁还会再出来浪一回。那时,他的对手是二叔。 不过有桩事让良臣还是很满意的,那就是王体乾除了给他专程送来官身外,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那就是准他往抚顺代察高淮欠款事。官面上,这个任务叫“协办粮饷钱款事。” 主办的是谁,良臣不知道,王体乾也不知道,这个人选是朝廷派出的,而非内廷。 单凭口谕,良臣自是不可能就这么往抚顺去。 叶向高还算给皇帝一点面子,把魏良臣的两房中书舍人打个折扣变成两殿中书舍人后,给兵部下了一道公文。这道公文已经快马送到沈阳辽东都司处。 公文中除要辽东都司安抚善后军变事项,查明高淮这些年的种种罪证如实呈报朝廷外,同时交待了魏良臣这个两殿舍人将前往抚顺调查建州右卫边乱,据关讨款事。 李永贞现在迫切想知道高淮的下场,他问道:“王公公可知,皇爷对高公公是如何说的?” 王体乾道:“高公公已经被皇爷召回京了。”稍顿,“不日圣旨就会发来关门。” “如此便好。” 李永贞点了点头,心里是彻底松了气,因为这两天关门乱军虽然对他们比较礼遇,不曾刁难,但他看来看去,军心犹未稳定,不少军官和士兵还是狐疑的。如果皇爷处置不好,这关变的余波便不可能消弥。甚至于,他和魏良臣这个小“天使”很有可能成为乱军发泄的目标,成为第二个高淮。 现在皇爷果断处置高淮,乱军没了作乱理由,自是不可能再生事。只是… 李永贞暗自叹气,这些年矿监税使驻地但凡出事,最终结果不是派去的公公们遇难,就是皇爷迫于外廷压力处置矿监税使。来回几次,这矿监税使怕是不长久了。 唇亡齿寒。 身为内廷中人,李永贞自是对高淮的下场感到可悲可怜。 不管怎么说,高淮在辽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却被辽东文武联合起来废掉,而内廷却无还手之力,更无打压之力,皇爷也是无能为力,想来都是叫人寒心的。 这是李永贞的想法,良臣的想法则简单的多,闹出军变,还有边乱,再加辽东文武都参与驱逐高淮,高淮不可能再在辽东干下去。 这次军变,要有个交待出来。 不说事情是高淮自己惹出来的,就算不是他,为了平息众怒,安抚军心,高淮倒台也是必然的事。 良臣现在关心的不是高淮倒了和他有什么关系,而是关心他给万历的报告最后一句话,是否得到了重视。 于是,他问王体乾:“那辽东矿监税使事?” 王体乾道:“皇爷已令通湾税监张晔兼领辽东事。” “张晔?”李永贞听到这个人名很是震惊,“大同镇守那位?” 王体乾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位张公公。” “张公公若来辽东,倒是能震住关门这帮人。”李永贞由衷说道。 良臣不知道这张晔是谁,但见李永贞和王体乾都是一脸佩服的样子,不由好奇起来,跟李永贞打听这位张公公是哪路神仙。 “张公公曾是御马监掌印,二十四年出任大同镇守太监,三十四年皇爷原本派他往南京任镇守,张公公却说眼下国计艰生,国库空虚,天下都说皇爷与民争利,对矿监税使人人喊打。他身为内廷奴婢,焉能不为皇爷出力,焉能叫皇爷每日为钱粮发愁,故自请为通湾税监。” 通湾税监,全称是督理通(州)湾(张家湾)税监。 通州乃漕运北方目的地,繁华天下第一。此地以前从未设税关,因为外朝言通州繁忙,且是漕运重地,若设关卡税,必使船只拥堵,货物难以抵达京师。更重要的是会使南方米粮堆积滞于通州,不利朝廷调拨中转,故为方便漕运,不使商民麻烦,不能在此设税关。 如此繁华商业运输中转重地,却无一文钱税收,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张晔自请在通湾设税关,这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胆量不可谓不大。 并且,通湾税监和南都镇守太监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南京为留都,六部九卿之设如同北京,但名义上真正主持之人却只两人,一为南都镇守太监,二为南京兵部尚书。 张晔放弃南都镇守太监之高位,甘愿在通州顶着骂名和压力收税,单这份勇气和胸怀,便是常人不能及的。 因此,李永贞和王体乾相信,张公公兼任辽东矿监税使,绝对是能震得住场子的。 至少,不会比高淮差。 王体乾办完自己的使命后,也不在山海关停留,当天就归了京师。田刚和李维仍就留下陪同魏良臣去抚顺。 和李永贞从卫堡回山海关的路上,魏良臣和他说了件事。 “对了,李公公,你能不能代我写封信到沈阳,我想让抚顺守将李永芳陪我去建州右卫。” 李永贞打马停住,疑惑道:“魏舍人认识那李永芳?” “认识。” 良臣笑了笑,没有和李永贞多说。他现在既是两殿中书舍人,当然有权力给辽东都司去信。不过那位都指挥使,加了太傅衔的李成梁大帅理不理他,答不答应他的要求,是另一回事了。 “我回去就办。” 李永贞也没有多说,这几天,这位已为中书舍人的小案首有太多叫他不解的地方了。就今日到山海卫所辖的这个卫所走访来说,魏良臣就好像对边事特别感兴趣,对驻军器械,人员组成和当地的生产也都有兴趣。 并且,他这两天还不断让李维替他搜罗有关建州左右卫的情报,好像对那个胆敢领兵据关讨款的奴尔哈赤十分有兴趣,这让李永贞十分的困惑。 不过,他既受命陪同魏良臣前来辽东,那上面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不应该他关心的事情,他也不会多管。只要这魏舍人不要太出格就好。 临到山海关时,李永贞想到一事,便对魏良臣道:“魏舍人可知,文华殿舍人,例以善书监生、儒生选补,食粮三年,虽是杂流不入流,想要晋升加衔难,比之两房中书舍人差了许多。但魏舍人也千万不要自抱自弃,因为若有司礼监题送,吏部那里也是可以授职的。” “李公公可否说的明白些?”良臣陡的勒马,看向李永贞。跟在后面的田刚和李维也赶紧勒马,险些撞上去。 李永贞笑了笑,道:“魏舍人若是能结识宫中大珰,想要加衔晋升,其实不是难事。” “李公公的意思是,宫中有人,我这两殿舍人还是大有前途的?”良臣揣摩着李永贞的意思。 “魏舍人有贵妃娘娘眷顾,想要司礼监题送吏部,就看魏舍人有没有那心了。” “唔…” 良臣沉吟不语,如果李永贞说的确有其事,那他自然可以通过郑贵妃影响到司礼监,帮他题送吏部,从而能够晋身正途官。但这样一来,他可就和郑贵妃牢牢绑在一起了。 是祸,是福,不可知。 “此事日后再说,以后还要请李公公多多帮忙,有些事情,良臣不是很懂。”良臣笑着朝李永贞点了点头,有个知晓律令,熟悉内廷和外朝的太监帮自己参谋,受益多多。 “魏舍人准备几时去抚顺?”李永贞岔开刚才话题。 良臣道:“我想先去见见张虎。” “张虎?” 李永贞眉头一皱,这张虎可是高淮私募税兵的首领,虽也是宫中出身,但现在说他是一军之将也不为过。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飞虎军 双山台,此地属广宁左屯卫管辖,最近的一个卫堡便是几十里开外的魏家岭关。那里驻着大约四百多明军,主要负责防御双山台以西的蒙古人。前年,也就是万历三十五年,河西过来的蒙古人袭击了魏家岭关,掳走了上千边民,此事震动了辽东上下。 都指挥使李成梁大怒之下令义州参将贺世贤领兵征伐,一举扫荡了数个蒙古部落,缴获甚众。其后,因为得知此次劫掠虏寇之中有女真人参与,李成梁遂大举对女真泰宁部速把亥、叶赫女真的清嘉奴、扬嘉奴几部征讨。而就在与此同时,建州女真的奴尔哈赤趁势蚕食海西女真,力量一举壮大,据称已经拥精兵数万。 一百多年前,双山台曾是明军铁矿所在,不过后来因为铁矿资源不丰富,无法提供足够的矿产供明军锻炼兵器,便被废置。眼下已经彻底成为废墟,只左近猎人上山打猎会在此地落脚。 邻近的魏家岭关明军驻军也不会来此,这些年双山台渐渐倒成了辽东匪盗的乐土,因为此地位于深山之中,东可进入辽东,西可退入蒙古,北则能钻进女真,进退十分自由。 这些辽东匪盗有汉人,有女真人,也有蒙古人,甚至还有朝鲜人,都是些桀骜不训的强人,惯于骑马打劫。打劫的目标不定,行踪也漂忽不定,令得奉命围捕的明军很是头疼。 魏家岭关的明军不是不知道双山台一带有马匪出没,可一来因为这些马匪身手矫健,捕之伤亡很大,二来则是因为马匪的眼线甚多,明军这边刚一出动,那边就能得到消息。等明军大举过去时,人早跑没影了。所以除非上官严令,又有其他卫所兵马配合,否则魏家岭关的明军是绝对不愿意过来的。 这日,青山脚下一条长满荒草的废弃道路上,六七匹快马正在撒蹄疾奔。 马上骑士艺高人胆大,加之熟悉此地地形,因而一路奔马过来不曾减速,蹄声惊得两侧林中惊鸟不断飞起,一些小动物也被吓得四处乱窜。 马上骑士的装束看着有些骑怪,清一色黑帽红衣,有的腰间挂着长刀,有的则背负弓弩。若非帽子颜色不对,远远看着,倒像是明军的哨探夜不收一般。 此时已是九月天,辽东之地较之关内气温降得早,也降得多,若是夜晚,嘴里都能哈出白气。 但即便天冷,这些红衣骑士也是人人身上出汗,跨下座骑也是气喘连吁,颇是支撑不住。马上骑士却视若不见,继续不顾马力扬鞭朝前赶,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急等着他们似的。 骑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此人模样长得很是凶恶,额头上一道刀疤从太阳穴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右眼眶下。那刀疤看着很新,不像是旧伤,疤子结着不久的样子,细看,还有血丝渗出。如此伤疤,再加这人本就长得凶恶,看着便叫人心悸的很。 这刀疤男纵马在前,不时抬头朝天上看去,看神情似在担心日落之时到达不了目的地。还好,夕阳快下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小寨不远处的一条河边。 这条河并非是山中溪水汇就而成,而是辽河的一道支流,也不知怎么就经过这丛山中。也幸赖这条小河,遂使双山台一带能够居人。当年若非此地铁矿资源少,明军也不会将矿场迁走。 “下马,歇一下。” 刀疤男喉咙早已干涩,当先勒马停住,翻身下马。身后的骑士也纷纷从马上跳下,快步奔向河边,用手舀河边解渴。 马匹也被牵到了河边,两个人负责照看,其他人跟着刀疤男走到一处斜坡上。 刀疤男举目四眺,没有异样后,朝身边一瘦弱汉子点了点头,那汉子连忙从怀中摸出一长筒状的物件,将之举向天空。此物,竟然是军中用来联络的发烟剂。 瘦弱汉子伸手拔掉发烟剂木塞,木塞刚被抽出,就见长筒顶端溅起一片火花,旋而就听“呼啸”一声,一道火光从筒中钻出冲天而去,“砰”的一声在高空炸开。 火焰在空中爆开时,刀疤男和手下都定神看着四面天空,像是在寻找什么。不到半刻,众人就见西北面的高空同样钻出一道火光,见了那火焰后,众人喜色顿现,连忙将马匹牵到岸上,朝西北方向奔去。不一会,就见西北方向也有几骑朝他们奔来。 那几匹马上的骑士也是黑帽红衣装束,见到刀疤男等人后,就远远叫了起来。很快,两拨人到了一起。 “快带我去见张公公!”刀疤男也不下马,就在马上朝对面过来的那帮人喊了声。 “好!” 那帮人听了刀疤男的话后,连忙调转马头,往回奔去。刀疤男领人跟在后面。 前方山路变得陡峭起来,道路也没有先前那般宽了,最窄处仅能容一马过去。众人放缓马速,小心翼翼的穿过,不时还要留神坡上是否有落石滚下。 就这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众人眼前突然一亮,前方出现几所茅草屋,四周空地很大,扎了不少帐篷。不过处的山坡上,还有不少洞穴,有的山洞外面还有铁架子,看着年代很是久远,只怕早就锈的不能用了。 前面有人放哨,几个汉子一直伏在两侧林中,看到刀疤男他们过来,立时就有人上前接应,然后派人返回报讯。 刀疤男他们一路过去时,至少有百多个汉子在路边看着他们,神情焦虑之中带着不安。 “到了!” 先前接人的那拨人中有人叫了声,刀疤男他们从马上翻身下来,有人过来将他们战马牵去料理。 步行了小半柱香时间,刀疤男他们看到了营地中立着的飞虎旗,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一人朝那刀疤男抱了抱拳,然后沉声道:“张公公等着你们呢。” 刀疤男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跟在那人后面进了一顶帐篷中。 帐篷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那里,此人面黑无须,正是那辽东矿监税使高淮手下税兵“飞虎军”的统领张虎。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家伙图什么呢 张虎,北直隶保定高阳人,十二岁净身入宫,十九岁与孔贞一起随高淮往辽东。 相比内廷中人,张虎长的一点也不像太监,他长的很高,并且力气极大,曾在广宁和当地驻军的将领比试,结果七比七胜,令得广宁那帮军将无不佩服。 因为力气大,张虎来辽东后先是充任高淮的贴身护卫,后来则帮着高淮招募私兵收税,二十五岁时便成了这支私兵的统领。“飞虎军”的名字便是由张虎而来。 高淮对张虎很是信重,张虎也极其卖力,魏良臣在山海关收到的那份诉状上所列的税兵“暴行”,可以说都是张虎带人干的。 关门军变时,张虎并不在山海关,而是带着飞虎军在义州卫的太平堡督税。 知道关门军变消息时,已是事发的第四天。并且,广宁左屯卫和宁远中左所的驻军正在集结朝太平堡奔来,扬言活捉张虎,千刀万剐以平辽东民怨。 事出仓促,飞虎军上下都是慌了神,一夜之间竟然散去了一半多。张虎情急之下,加之不知道高淮下落,便听从了手下一个马匪出身的队长劝告,先带人逃到双山台,免得叫辽军给剿了。 刀疤男便是那个劝说张虎去双山台的队长,此人是朝鲜人,叫郑铎,是贱民出身,因为杀了其父亲而逃到辽东做了马匪。 郑铎的父亲是朝鲜国的两班贵族,其母则是他家的贱民。所谓贱民,就是奴隶,朝鲜实行四等人制,一等王族和两班贵族,二等中人,三等平民,四等便是贱民。又采用从母法,即父亲不是贱民,但只要母亲是贱民,那生下来的孩子便是贱民。 贱民在朝鲜等同奴隶,毫无尊严可言。郑铎的父亲经常打骂其母,一次酒后更是将她母亲活活掐死。当时年仅13岁的郑铎一气之下,于深夜持菜刀砍断了酣睡的其父脖子,连夜越过鸭绿江逃入辽东。此后二十年,便一直过着亡命刀口的日子,直到被张虎招募进飞虎军。 张虎率余众逃往双山台时,让郑铎带人入关打听高淮下落。郑铎一行化装成行商,偷偷潜入了关内,因为不知高淮下落,郑铎便准备带人去京师打听。 高淮做了这么多年辽东矿监税使,又是司礼随堂太监,京中自有其势力所在。张虎将那些联系人的名单给了郑铎,要他到京之后与这些人打听情况,同时请这些人营救高淮。结果,没等进京,他们在半道就听说朝廷已经下旨锁拿高淮,又令通湾税使张晔兼领辽东矿监税使。 这消息无疑让郑铎等人感到绝望,因为飞虎军是高淮所建,高淮若倒,飞虎军自是不存。不但不存,他们这些飞虎军中人也绝没有好下场。 在加入飞虎军之前,连同郑铎在内,税兵们几乎都是手上有命案的马匪大盗。他们加入飞虎军,一方面是因为张虎开出高价码令他们心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也想有个寄身之所。毕竟,本领再高,也终有失手一天。成天东躲西逃,终不是安生之事。 郑铎不甘心,此前十年,有关高淮的弹劾年年都有,最危险时,高淮都带着他们潜到京师广渠门外准备向皇帝哭诉。最终,化险为夷。这一次虽然闹出了军变,旨意也下来,但高淮未必真就倒台。 所以郑铎继续带人进京,可进京之后,张虎名单上那些人却一个也不见郑铎。树倒猢狲散,这些往日被高淮重金打点的大珰们,此时不落井下石已是对得起高淮的孝敬,哪里还会想着去搭救他。 无奈之下,郑铎只好带人出关。路上,却碰到了巡查的明军,一番厮杀,好不容易逃出来,可是郑铎脸上也叫明军砍了一刀。若非他退的快,那刀只砍及皮肉,要不然,这条命便算交待了。 “这么说来,高公公是真的…完了?” 听完郑铎所说,张虎颓然坐在椅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和高淮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高淮完了,下一个就是他了。就凭他这十年带着飞贞军在辽东的种种作为,那帮辽军的将领不活剥他才怪。 “张公公…有个人说想见你。”郑铎迟疑了一下,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七天前,他在松山躲藏时,一个自称是孔公公手下的人带了封密信给他,信中说中书舍人魏良臣想见张虎。 “中书舍人魏良臣?”张虎在脑海中反复思索,也没想起高淮在时曾和此人有过交道。 “孔公公为何给你送信,他人现在何处?”张虎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假,因为孔贞和他的飞虎军自有秘密联络手段,这也是当年高淮被弹劾时以防万一布置下的手段,今日终是起了用处。 “据送信的人说,孔公公和高公公一起被锦衣卫锁去了。”郑铎的汉话说得很流利,听不出半点朝鲜口音,不管谁听了,都只会当他是个土生土长的辽东人。 “既然被锁去了,孔公公怎么会和这个魏良臣有联系的?”张虎有些狐疑。 郑铎道:“这个魏舍人听说是关变之后,皇爷派过去的人。” 张虎点了点头,如此就能说得通为何在囚笼中的孔贞还会和外界有联系了。 张虎沉吟片刻,有些不解:“他一个中书舍人要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郑铎摇头道,当时送信给他的人也不知道这个魏舍人为何要见张虎。 郑铎问道:“张公公,这人是见还是不见?” “见,为何不见…不过让他到双山台来,咱家可不去。”张虎眉头皱了一皱,这些天他清瘦了不少,脸都瘦的变小了。直觉告诉他,这个姓魏的中书舍人肯定是有目的,但这目的是什么,却一时想不到。 若说图财,高公公这些年捞的金银都是孔贞掌管,他手头是有一些,但不是很多。姓魏的若想趁乱打劫发笔横财,算盘就打错了。 但不图财,这家伙又图什么呢? 第二百章 无主之物 宁远中右所,曹庄驿。 魏良臣坐在驿站外的一只小凳子上,捧着个用木板撑起的画板,正在上面的纸张上不停的写着画着。 李永贞和驿站的驿丞正在交涉,八品官的中书舍人到底有没有资格使用军驿。 说起来也是可怜,原先关门诸将不知魏良臣身份,只以为其是宫中的人,故而都将其视为天使,不但衣食住行安排的妥妥当当,魏良臣提出的要求他们也无一不应。 可当兵部公文发出后,关门诸将从中得知这位他们一直当作“天使”的少年不过是个八品的两殿舍人,态度顿时大变。不仅不再事事禀于魏良臣知晓,连每日供应的饭食都不提供了,害的魏良臣只能要田刚拿钱去关门百姓开的铺子买吃的。 朝廷已经派兵部右侍郎崔景荣前来关门,辽东巡抚李炳也从广宁赶到,此二人现已全权着手处置关门军变事宜。 崔景荣一到关门,就将高淮已被亲军锁拿的消息告知诸将,并开藩库取出饷银赏赐乱军,一时皆是称颂。宁远、锦州的哗变军士也迅速稳定下来,乱事得到了有效控制。 李炳到山海关后,和崔景荣合计了下,叫王邦才和李获阳等人推了几个军士充作军变替罪羊,现已报上朝廷,弄得不好,就是秋后问斩。 这些事情,没有人告诉良臣,都是李维私下在关门溜达,并和锦衣卫潜在关门的眼线搭上之后才得知的。 山海关这里已是彻底没有良臣什么事了,崔景荣和李炳也完全无视正是他魏舍人首到关门,平息事变,得以开放关禁,汛道始通的功劳,不管何事都不招呼良臣,只当他不存在。 这让原计划还要再做点什么的魏良臣彻底息了心思,知道自己这个杂流舍人根本入不得人家的法眼,他再呆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便带着李永贞和田刚前往锦州。 八品中书舍人,现在是越来越拿不出手了,因为管驿站的驿丞和良臣是平级。加上良臣手里没有正式的公函,山海关那里也没有开出凭条,这曹庄驿的驿丞自然不会按李永贞说的,给魏良臣安排什么上房,一应待遇如钦差。 曹庄驿是军驿,出了山海关后,所有的驿站都是军驿,统归辽东都司管辖,由各卫所直接负责,辽东巡抚都管不了他们。 这驿丞从前是宁远参将的家丁,受伤之后给安在这驿站做驿丞,李永贞和他说不上话,田刚他们来的时候就出示过锦衣卫的腰牌,可这驿丞还是不理会。说什么没有凭条,无有公文,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住。 在关内横惯了的田刚和李维也没了办法,因为边军的人可凶悍的很,将领们或许对厂卫有忌惮之心,可下面的人眼里只有家主,可不怕这些飞鱼服的花花架子货。 就这驿丞,看着,都透着一股杀气呢。 天都快黑了,没地方住可不行。此地离宁远城还有几十里地,就是马还能骑,良臣他们也没法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什么招都不好用,李永贞只能软磨硬泡,希望这驿丞能够通融一二。 前边,良臣聚精会神的在画板上作画,能不能住进驿站是李永贞的事,他要是连这小麻烦都解决不了,那也枉自在大内混了那么多年。 良臣可不是瞎画,他在画自山海关过来的沿线地图。重要卫堡、村镇、甚至河流都一一清楚的标在上面。 李维去喂马了,田刚伺立在一边,他觉得魏舍人画这些没有意义,因为军中有这些地图。他若对兵事感兴趣,大可到了锦州要一份就是。 良臣当然会要,他是八品的两殿舍人,虽然只是个杂流芝麻官,但好在是有官身的,并且他还有个协办钱粮欠款的公务在身,跟锦州方面要点地图看看,应是不难。他相信,锦州的官员不可能跟这军驿的驿丞一样,不拿他当干部看的。 画完草图之后,良臣开始给万历写信。 跟上封信一样,他拿出前世写小说的本事,详细记录了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写完之后,拿出信封密封,盖上了自己的官印,叫田刚收好,然后用锦衣卫的汛道递上京。 在官场上,这叫上本子。 明面上,举人以上功名,八品以上官员都可以给皇帝上本子,不过正规途径是走通政司,良臣这里却是走的锦衣卫的路子。 这种途径固然可以保证魏良臣的本子能够第一时间递到皇帝的案桌前,但却有个很不好的副作用,那就是这种本子见不得光。若是叫外朝知道了,不管上面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群起相攻。 倘若魏良臣是内廷中人,或是厂卫出身反而没这方面的麻烦,然而他偏偏是个杂流中书舍人。而杂流再杂,也属外朝的官。外朝的官用厂卫的汛道,这在外朝眼里,属于大逆不道的。 李永贞曾经提醒过魏良臣,使用厂卫汛道的后果,良臣却不当一回事,因为他压根没将自己当成是外朝一员。 他,属于内廷。 现在,将来,都是。 忙完这一切后,良臣见李永贞还在跟那驿丞废话,不由好笑,示意田刚去塞点好处给那驿丞。 “魏舍人,咱们钱可不多了。”田刚面露难色,离京时急忙,他和李维都没带什么钱,这几日用项,已经把他和李维变成穷光蛋了。 “先将就着吧,等到了锦州,我去化点缘。” 良臣苦笑一声,当官当的连盘缠都没有,也算是极品了。万历老爷子也真不体谅人,官身给了,你顺便叫人送点银子过来花花也行啊,枉我魏良臣这些日子替你尽心尽力,就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打发田刚过去后,良臣拿出这两天记事的本子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 心惊的原因在于,从他这几天走访的结果来看,辽东的粮价很高,比之关内至少高了三倍有余。 辽东地区地处关外,北临虏奴,南临大海,只有山海关一路与内地相通,丰年之时,辽东所产的粮食没法向关内输送,结果自然就是粮丰而价贱,价贱而伤农。 如果遇到大灾之年,则关内的粮食短期内没法子输送到关外来,关外粮价则必然猛涨。要是此时再有战事,集结大量的军队在关外,对粮食的消耗更是大的惊人,产生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粮价会上涨到一个耸人听闻的数目。 良臣听当地百姓说起,万历二十四年闹灾,粮价就曾涨了二十倍之多。 粮价高,辽东驻军的饷银却低。 实际上,良臣调查的清楚,辽东驻军的饷银是月银二两,比之关内驻军要高许多。然而,因为过高的粮价,加上交通不便,使得关外百货难通,所以各种生活用品的价格都很高。 良臣大致估算了下,一个士兵每月二两银子的饷银实际购买力只相当于关内四钱银子。这还是建立在有东西可买的基础上,若是无物可买,那银子再多也无济于事。好比洪灾之时,富家翁抱着金子在大树上等死般。 故而,无论丰年歉年,辽东秋收之后的米价往往处于较低的水平,进入青黄不接的春天,米价就会一路攀升。商人利用米价的季节变化囤积居奇,能够达到巨富的程度。这一点,从李永贞对一路的米铺调查就可知道。 李维通过锦衣卫的渠道调查了几家大的米铺,背后无一不站着辽东的将领。有总兵,有参将,最小的也是游击以上的军官。 原本国初,辽东主要是以屯田自给,另外补充民运、京运、盐引等策拖,保证辽东军民粮食供给。 现在,民运这一块主要被辽东将领把持住,他们要靠此谋利。京运这一块,非大灾之年或动大军之时,基本很少往辽东输送大量粮食。上一次大规模往辽东运粮还是十多年前的抗倭援朝之役。 盐引这一块,基本上已经成为辽东将领的私利渠道,最大的盐商已经不是朝廷,而是辽东大帅李成梁。听说,李家在辽东各地开设的盐店多达上百家。 两百年下来,和关内卫所一样,辽东卫所制已经名存实亡。各地虽然仍沿用卫所称呼,但实际上辽东镇的军事力量主要来源于募兵,大小将领都将朝廷下发的饷银拿来供养精锐,这些精锐被称为家丁。 帐面上,辽东卫所的官兵月银二两,实际购买力相当于关内四钱。但这是建立在没有克扣的基础上。要是有克扣,那就闲话莫提了。 民以食为天,兵以食为命。食足则兵强,兵强则守固矣。 良臣研究米价的根本原因在于,他要弄清楚高淮到底做了些什么,惹得辽东那些军头们不惜军变也要赶他走。 同时,他也弄清楚辽东的经济基础,结合辽东的现实,给辽东开出一个药方。 一个能保证十年后,大灾之年又逢大军集结之年,辽东官兵不仅有粮可食,还有力可战的药方。 这个药方万历采不采用,暂时不是良臣思考的事,因为他还没想出办法,有很多事情他也没搞清楚。 他现在只是将所见所闻结合前世的一些知识整理出来,而当务之急,则是去双山台见一见那位不当公公,反当军将的张虎。 高淮倒了,可他手下的税兵还在,这支兵马现在,可是无主之物。 第二百零一章 我和高淮是一伙的(四更) 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硬的人,总会被钱软化。 得了好处后,那驿丞态度立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客客气气的将魏良臣请进了驿站。 这让李永贞很是感慨,世风日下,这关外,竟然朝廷的诰封都没了用处。 良臣忍住没说,眼下这辽军还算不错的,至少给了银子能让你进来。再往后去个十年,给了银子,让你进来可以,但他们能保证你活不出去。 因为,那样的话,他们能够从朝廷得到更多的银子。 世上还有什么生意,能比养寇自重来的更暴利呢。 而那些摩拳擦掌要来替朝廷收拾边患的家伙们,可不就是来砸人饭碗的么。 挡人发财,无疑杀人父母。 不坑你们,坑谁? 想到辽东明军日后的表现,良臣心里也只能用娘希匹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了。 这几天众人都是累得够呛,吃了驿站提供的饭菜后,便早早歇了。 良臣没急着睡,而是接着写信。 不是给万历写信,而是给巴巴写信。 信中,良臣很是说了一番情话加肉麻的话,但是他没有告诉客印月自己在辽东,只说过些日子就去京城看他。 想到自己对客印月说过回乡是考功名,而且客印月这人貌似还是比较功利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有那么种种不堪的事发生。于是,良臣厚着脸皮告诉客印月,他已经考上秀才。 至于为何没有直接告诉客印月,他当官了,是因为良臣准备给巴巴一个惊喜。 他很期待自己穿着一身官服出现在客巴巴小屋中,然后上演禽兽不如的画面。反正,他这官身上,绘着的也是禽兽。 写完这封给巴巴的信后,良臣又提笔给老爹写了一封信。信中当然是告诉老爹他一切都好,现在正在替朝廷效力,望老爹勿忧。信的最后,良臣对他爹说,是不是请个媒婆给大哥说门亲事,好让老魏家早点有后。 写完信后,良臣坐在桌子前,托着下巴,想去睡觉,但总觉还有什么事没做。 心里空落落的。 半响,他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空落落的了,因为,他在思念西李。 良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想西李,甚至比巴巴还要想,并且思念之时,心里好像有种隐隐的痛。 缘何而痛,良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和她,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 许久,良臣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在东宫和西李发生那种荒唐的关系。毕竟,对方是朱常洛的女人,而朱常洛将来会是皇帝。 不管他魏良臣混到哪一步,他都不可能将皇帝的女人弄回自己家中。哪怕朱常洛死了,西李也是先帝的女人。 所以,他最好明智的结束这段孽缘,免得有朝一日丢掉小命。 只是,尽管这么想着,也知道和西李之间不可能,但良臣却又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他担心的是不知西李肚子现在有多大了,又什么时候生产,这年头孕妇难产死亡率可是极高的。 想了片刻,转念却自嘲一笑,因为西李要是生孩子有了意外,那史书上就不会有那么位彪悍的李选侍了,他魏良臣更加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个女人,不会和西李有一段孽缘了。 摇了摇头,将写好的两封信收起,准备明日借用军驿发回去后,良臣也懒得去洗脚洗脸,脱了衣服胡乱的爬上床,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外面,夜已经很深,驿站内外也是一片安静,汽灯随着风一左一右晃动。 迷迷糊糊中,良臣突然惊醒,好像陷入生死危机般。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睁开眼后,什么都看不到,房内一片漆黑,但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就在别人的手上。 一把长剑架在了良臣的脖子上。 剑身使得脖子上冰凉冰凉。 “你是谁?”良臣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还从没有这般害怕过。 “我是谁,你管不着。狗官,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若老实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说话的竟然是个女人,她的汉话说的很不流利,夹生生硬,听起来很是滑稽。 然而,魏良臣却不敢笑,也笑不出来,哪怕自己被人称为狗官。 他更加不敢动,他很害怕,害怕那个站在自己床边的女人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一剑割断他的脖子。 他不想做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龙套。 “你…你要问什么?”良臣上下牙关哆嗦着,被窝里手脚都是冰凉。 那女人道:“你为何要害高淮?” “我?…我害高淮?”良臣一怔,想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能够认为是他害的高淮呢? “若不是你,高淮就不会叫你们的朝廷抓去。”那女人说话时,剑柄往良臣脖子上压了压。良臣能感受到她的怒意,或许,她此刻正咬牙切齿着。 “你误会了,害高公公的不是我。”良臣不想做替罪羊。 “不是你,是谁!”那女人冷哼一声,“你一到山海关,高淮就被你们的皇帝派人捉住,你还敢说不是你向你们的皇帝进了谗言!” “姑娘,真不是我,你要我说什么才好?”良臣苦着脸,“我们汉人说冤有头,债有主,高公公确实不是我害的,姑娘若想替他报仇,我可以告诉你是谁害的高公公。” 那女人闻言,剑身又是一紧,低声问道:“是谁?” “李成梁!” 良臣想都没想,就把李成梁说了出来。他这会为了活命,是铁了心要祸水东引了。反正这桩事和李成梁也脱不了干系。 那女人怔了一怔,说了句让良臣抓狂的话,她道:“我知道李成梁不是好人,可他身边的护卫太多,我不敢去找他…我不管有没有你参与,反正你到了山海关,高淮就叫人捉了,不是你也是你!我先杀了你再说!…” 说完,就要抹断魏良臣的脖子。魏良臣骇得魂都飞了,忙道:“别别别,姑娘千万别杀我,其实我和高公公是一伙的!” 第二百零二章 姑娘,我是阉党 “你和高淮是一伙的?”漆黑中,良臣脖子上的剑滞了下。 “是,是!我和高公公是一伙的!”良臣很肯定,斩钉截铁般,这时就算说高淮是他爹,他都毫不含糊应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刀剑架脖子呢。 “我怎么没听高淮说起过你?”那女人虽然没抹了魏良臣脖子,但剑刃也始终不曾从魏良臣脖子上挪开。这让良臣很有危机感,似附骨之蛆般。 听这女人口气,良臣心里发毛,因为这女人好像和高淮很熟,不知是他私募的女死士,还是姘头。 高淮是太监,本来良臣不应往姘头情人去想,可二叔和魏朝他们都能和客印月勾搭上,高淮这个大珰有个姘头什么的,也很正常。 公公们虽不能人道,但却擅常人所不会的那些花招。鸳鸯磨豆腐,也是人间美事。 一阳指,九阴真经,葵花点穴手,观阴大湿什么的,都是民间失传已久的秘法。 大内,有高人。 只是,高淮这厮自己快活了,可却让良臣来背锅,似乎有点不厚道。 天知道这女人是从什么途径把自己给惦记上的。 良臣眉头暗皱,这女人的停顿或许只是瞬间的事,但要是他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小命依旧要悬。 “有些事情,恐怕高公公也不会和姑娘说吧。” 良臣从常人角度出发,高淮身为辽东矿监税使,定然有许多极隐秘的事,便是身边再亲近的人,有些事情都不见得能全盘托出,况姘头情人什么。 若这女人只是单纯高淮养着的死士,那自然就不可能知道的太多。只要对方有这方面的顾虑,良臣就能活命。 让他心中一松的是,那女人竟然嗯了一声。 “高淮是有很多事没有和我说,但他是宫中的人,你又不是太监,怎么和他一伙的?”那女人提出了疑问。 “这个嘛…”虽然很想偷瞄这女人一眼,但良臣头不敢动,“姑娘有所不知,我二叔也是宫中的人,和高公公拜把兄弟,所以高公公其实是我的伯父。” “结义兄弟么?你二叔是谁?”那女人倒是听高淮说起过他年轻时跟人结拜过,所以并不怀疑。 “我二叔是东宫太监魏忠贤。”良臣说话时,很是镇静,语气听不出半点波动。他在赌,赌这女人压根不知道内廷的事情。就算知道,也不要紧,内廷上万太监,她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东宫有没有一个叫魏忠贤的太监。 “魏忠贤?” 那女人想着这个人名,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她的确不知道汉人皇宫中的人事。高淮也没有跟他说过他到底是和谁结拜,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密。二人之间,说是合作还不如说是彼此利用来的更恰当。 “姑娘有所不知,我这次出关,就是为了替高伯伯洗涮冤屈的。”趁着那女人思考的间隙,良臣适时的抛出了他的神圣使命,也是救命稻草。 不管这女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的。 他去抚顺的真实目的和高淮是有关系的。 “是真的么?”那女人很是狐疑,“那为何你到了山海关,高淮就叫抓了?” “姑娘,山海关闹出军变这种大事,高公公再是无辜,朝廷为了安抚军士,也得先将他拿下。这个道理,姑娘不可能不知道吧?”良臣叫屈。 那女人想了想,将剑稍稍移了移,不再是紧贴着魏良臣的脖子,但还是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说看看,你怎么救高淮?”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姑娘可不可以容我起来,咱们掌了灯说话?”良臣趁势想要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坐着亡。 “不行!”那女人态度很坚决。 “你放心,我不会叫的…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吧。”良臣察觉脖子又是一凉,那女人又将剑身紧贴在他的脖子上了。 “小家伙,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汉人的官可有讲究,宫里的官和宫外的官可走不到一起去…你做的是宫外的官,却敢骗我和高淮是一伙的,还敢骗我高淮是你二叔的结拜兄弟,我看你是想死的快些是吧!”那女人冷笑一声,手下一用力,剑刃立时划破了良臣的肌肤。 良臣骇得忙道:“姑娘,我是阉党!” “阉党?”那女人顿住剑,微哼一声,“你们的阉党不就是太监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非也非也,阉党是说和宫中公公们走的近的官员,比如我这种。我二叔是太监,高伯伯也是太监,所以我就是阉党…只要和公公有关系的,都叫阉党,我这样说,姑娘明白了么?”良臣面色苍白,脖子上可是有血流出来了。 那女人收住手,似在思考什么。 良臣急道:“我真是替高伯伯洗涮冤屈的,姑娘若是杀了我,高伯伯可就真的完了。” 那女人想了想,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也不过是个八品官,有什么办事替高淮洗涮冤屈?” 良臣摇了摇头,道:“姑娘,你不要小看我这八品官,你可知我当的什么官?” “什么?” “文华殿中书舍人!” “这是什么官?”那女人显然对汉人的事了解的并不多。 良臣问她:“文华殿,姑娘知道吗?” “我不知道。”那女人有个好处,就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她绝不会说知道。 不知道就好! 良臣松了口气,连忙道:“文华殿是我大明储君读书进学所在,我就是这文华殿的官。所以虽然只是八品,但姑娘可莫要小瞧了,因为我是储君的亲信。等将来储君登基之后,我就是皇帝的亲信!” 良臣这是往脸上贴金呢,就算他是文华殿的中书舍人,也不过是个虚衔,真有实事,也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哪是什么储君亲信。 他这是在欺那女人不懂。 “皇帝的亲信?”那女人怔了下,“这么说,你是奴才?” “奴才?”这个称呼让良臣愣了下,因为太熟悉了。 那女人以为良臣不明白意思,便道:“我们女真人管亲信的人叫奴才。” 良臣一愣:“你是女真人?” ………… 感谢瑶族的瑶儿姑娘打赏百元人民币,为了瑶儿,我会努力的。 第二百零三文章 女真第一寡妇 那女人没有说话。 沉默即代表承认。 良臣这下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高淮这家伙也真是能折腾,怎么还和女真的女人勾搭上了? “就算你是储君的奴才,你也不过是个八品官,怎么可能救出高淮?”那女人在意的是这个问题。 良臣轻咳一声,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的形容,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道:“姑娘,是不是可以让我起来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女人将长剑从良臣的脖子上移了开来。 这是默许了。 良臣一喜,摸黑将自己的衣服穿上,又取了火折子将油灯点上,自始至终不敢有逃跑的念头,更不敢叫人。因为,他清楚,在田刚他们过来之前,那女人就能先要了自己小命。 油灯亮起后,屋里顿时光亮起来。 光亮让良臣的危机感消减许多,他转身看向那女人,却愣在那里。 灯光下,竟然是一个美女。 这女人的身高和客印月差不多,但是屁股更圆,腿也更长,无论上身还是下身,都显得那么的修颀硕美。更重要的是,在她的面前,客印月这个皇长孙乳母的硬件条件似乎有些逊色。 人间凶器。 只是看年纪,这女人却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大姑娘。 很大的姑娘。 良臣觉得,这女人至少也是近三十岁的人了,并且,肯定被开发过,因为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熟味。 这股味道,巴巴身上有,西李身上也有。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男人的本能,让良臣有些干渴。 “说吧。” 那女人并不介意魏良臣看她的目光有些色彩,她习惯了。自她出生以来,无数人看她的目光都和这少年一样。 “姑娘既然和高伯伯相识,那么想必知道建州右卫首领奴尔哈赤领兵至抚顺关讨款的事吧?”良臣不动声色,也很快按下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思。现在,他的小命还拿捏在这女人手里。他可不敢高唱一曲征服。 女人点了点头:“知道。” 良臣也嗯了一声,说道:“如果单纯军变,高伯伯不一定失势,但现在有了边乱,事情就很麻烦。所以想要营救高伯伯,首先就得弄清楚边乱这件事,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能使那奴尔哈赤退兵,这样的话,至少能保高伯伯不死。我们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可明白此中道理?” “我知道。” 那女人虽然是女真人,但其部落一直和汉人有交往,部落中还聘有汉人的先生,她小时候便有过汉人老师,所以对于汉人的一些俗语还是知道的。 良臣见她懂自己说的,微一点头,续问道:“那姑娘知不知道建州右卫为何此时来讨款呢?” 良臣觉得这女人应该知道,因为她和高淮的关系肯定比自己想象的要亲密得多,否则,不会来此替高淮报仇。 “因为李成梁。”女人很坦率的说道。 “李成梁?”良臣并不意外。 女人冷哼一声:“你们山海关的军变是李成梁指使的。” 这个,良臣当然能想通,没有李成梁背后指使,不可能波及这么大范围,涉及如此众多驻军的。 “为什么?”他需要知道这一点,高淮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李成梁和他“相处”十年后翻脸不认人。 “因为奴尔哈赤。” “嗯?” “奴尔哈赤是李成梁养的一条狗,高淮想动他。”女人冷笑起来,“你们汉人说打狗要看主人面,李成梁是这条狗的主人,你说他会做什么?” 良臣目光闪动:“高伯伯为何要动奴尔哈赤?” 女人凝视着魏良臣,突然笑了笑,道:“因为我。” “你?!” 这个答案出乎良臣的意料,他想到可能是为了地盘,为了钱粮,甚至高淮或许想学汪直一样捞取军功,所以对奴尔哈赤动手,但怎么也想不到高淮这个太监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为了你?”眼前这个女人很是动人,美艳无比,但良臣不认为为了她,高淮就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我曾经说过,谁能杀了奴尔哈赤,我就嫁给他。”女人很是自傲,“哪怕他不是个男人。” 话音刚落,良臣已然失声道:“你是东哥?” 女人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 良臣没说话,因为这个女人来头很厉害,她的真名应当叫叶赫那拉东哥。这是一个真正的美人,一代佳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那种。 据说,东哥出生时,叶赫部的大萨满曾预言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不知是巧合,还是后人附会,反正伪清最终是在叶赫女人手中终结掉。 这是一个传奇的女人,更准确的说,这是一个传奇的寡妇。 东哥一生被先后许给不同的男人,然而这些男人没一个善终的。 据后世史书上说,东哥九岁时就嫁哈达部歹商贝勒,然而在迎亲的路上,歹商惨遭叶赫部伏兵和哈达部落的孟格布禄算计身亡。 所以,九岁的东哥成了寡妇。随后,叶赫部又将东哥许配给乌拉部布占泰,以诱使他参与对付奴尔哈赤的“九部之战”,然而这场战争以奴尔哈赤胜出告终。倒霉的布占泰在这场战争中做了努尔哈赤的俘虏。 战败之后,为了向奴尔哈赤通好,叶赫部将东哥许给了奴尔哈赤。东哥却不愿和她的姑姑孟古同侍一夫,所以坚决反对,并向哥哥布扬古提出,奴尔哈赤是杀父仇人,谁能杀了他,她就嫁给谁。 布扬古是个有血性的人,于是他改变了主意,以杀奴尔哈赤为条件向女真诸部公开为东哥征婚。 听说东哥征婚,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立即血气上涌,报名应征,订下婚约后向努尔哈赤宣战。结果兵败投降,努尔哈赤找了个借口把他给杀了。 可怜的孟格布禄的下场并没有使得垂涎东哥美色的女真男人,停止前赴后继的脚步。 辉发部的首领拜音达理贝勒与东哥订婚,背弃了原来与努尔哈赤之女的婚约,结果被奴尔哈赤给消灭。 一个接一个,算起来东哥至少被许了不下五个男人,五个男人全都完蛋。 这真是一个克夫的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竟然说高淮为了他去动奴尔哈赤,只叫良臣惊的下巴都合不拢。 如果事实确实如此,他对高淮只能深深佩服,你一没鸟的太监掺和个屁啊! 这东哥,为了报仇,连太监都愿嫁,也是厉害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七大恨的雏形 老奴起兵造反后宣示的“七大恨”中就有关于东哥的一条,称之为“老女改嫁”。 那个“老女”显然就是眼面前这位熟透了的叶赫东哥。 良臣怔怔的看着东哥,心里不禁起了一个念头,不知他魏小千岁的命是不是够硬,能经得起这位俏寡妇的折腾。 那样的话,将来奴尔哈赤起兵,“老女改嫁”说只怕就要变成“老女被夺”说了。 不过,这念头只能想想而矣。 良臣还不会臭美到人家女真第一美人会看上他个八品的舍人。 “叶赫部的东哥,女真第一美人,我如何不知。”良臣笑了起来,玩味的看着东哥,忽的正色道:“有关你的事,是高伯伯告诉我的。”他也是自来熟了,一口一个高伯伯叫着,好像高淮真是他大爷似的。 “高淮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东哥皱了皱眉头,灯光映衬下,看着越发的诱人。 “当然。”良臣不假思索。 东哥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紧盯着魏良臣:“他都告诉你什么?” “这个…” 良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干咳两声,不知如何说,又不敢正视东哥的目光,只好将头稍许低了低。 不想,东哥见了他这样,脸竟一下红了起来,从耳根子到脖间,都红了起来。 良臣见状愣了下,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种种美艳画面来,很是艳羡高淮的舌头。 就这么沉寂了片刻,东哥恢复如初。面前这个汉人的少年年纪轻轻就做了官,她并不惊讶,因为在女真部落里,十一二岁的少年就得上马厮杀了。 她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这个自称和高淮是一伙的少年汉人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出高淮。 为了报仇,她不仅将自己的身子让高淮糟蹋,更联络了叶赫和乌拉诸部,挑起了几场针对建州的战争。 虽然这几场战争都叫建州赢了,但东哥坚信,只要明朝站在自己一边,那么她的大仇终将得报。 而想要明朝帮助叶赫对付建州,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高淮。高淮倒了,意味着她这两年所有的付出都付诸流水,这是她无法容忍的。 门关军变时,东哥就在山海关,只不过除了高淮,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那夜,她听到了外面鼓噪的乱军喊着杀死高淮的口号冲向税使衙门,然后看到高淮在手下税兵的保护下仓皇逃进了关内。 高淮出逃的那刻,东哥险些崩溃。 这个太监,这个汉人皇帝宠信的太监,是她报仇的唯一希望。要是这个太监就这么失势,她无法想象自己回到叶赫后,她的兄长和那些叔父们会不会失望之余,将她再次嫁给那个大她二十岁的杀父仇人奴尔哈赤。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数千乱军起事,她一个女人,就如汪洋之中的一条小舟,能不被狂风大浪掀翻,就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东哥潜藏了下来,她还有希望。她知道,从前明朝的官员不是没有人对高淮下过手,想杀他,但最终,高淮都化险为夷。 那个身上少了一样东西的男人,他很聪明,非常非常的聪明,他提出来对付建州的办法,也十分的有效睿智。 只要这些措施继续实施下去,用不了三年五载,奴尔哈赤就得领着他的族人们用木棍抗击对手。而到时,那些被建州征服的部落们也会一一脱离建州,没有了羽翼的奴尔哈赤,离死也不远了。 东哥相信高淮这一次也一定会安然无事。事变发生后,她躲在汉人百姓之中看到了带着三个随从进到山海关内的魏良臣。 从那些士兵口中,东哥得知这少年是汉人皇帝派来的天使。当时,她很好笑,皇帝派一个少年过来有什么用。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东哥有些看不懂了,那些嚷着要杀死高淮的乱军竟然对这个少年的话言听计从,不但回归了各自军营,还开放了关禁。然后,她得知了汉人的皇帝已经下旨锁拿高淮。 几乎是下意识的,东哥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魏良臣身上,她认定这个少年向皇帝进了谗言,致使高淮被抓。 愤怒之下,她偷偷跟着这少年来到了宁远中前所,在这家军驿,她终是找到了机会。 她要杀了这个少年,替高淮报仇。 不论高淮是死是活,又如何玩弄过她,对方都是真心的替她在筹划。 东哥对高淮,是感激的。她是女真女人,女真女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坏,我就一辈子记着你。 高淮帮过她,她就要帮他。 哪怕杀了这个少年,还是救不出高淮,东哥至少会觉得心安。 她努力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说自己是和高淮一伙的,还是汉人皇帝的奴才。 这让东哥改变主意,无论是她的父兄,还是奴尔哈赤,有时候奴才说的话他们是听的。 高淮就是汉人皇帝的奴才,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他才能在辽东风声水起,连李成梁都不得不让着他。要不是高淮受了自己的诱惑,想办法对付奴尔哈赤,李成梁是不会动他的。 “怎么救高伯伯,是我的事。”良臣很认真的对东哥道,“但是,我想知道的是,高伯伯是怎么答应你,又如何替你对付奴尔哈赤的。” “高淮对付那个外来人的办法,很简单。”东哥轻声笑了笑,“让他们赚不到钱。” “赚不到钱?”良臣愣了下,东哥说奴尔哈赤是外来人,这一点他是认同的。 因为叶赫部连同哈达、辉发、乌拉四部其实是蒙古人和辽东土著女真的结合体,而奴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却是外来户,他们是从更北边的地方迁移到辽东,以难民身份被明朝接纳安置在辽东的。 所以,辽东女真各部之间持续的战争,也就是奴尔哈赤所谓统一女真的战争,其实是辽东的土客之争。 这场战争,一开始也许是李成梁为了打压日益壮大的土派而扶持客派刻意引起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失控。 客派做大,彻底压制了土派,最后,连裁判也给收拾掉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东哥姑娘,我还小啊 东哥,就是土派女真势力中的一员,一个长得貌美如花,却成了政治筹码的女人。 良臣很清楚,此时的奴尔哈赤已经可以说统一了大半女真势力,海西女真四部中,辉发和哈达两部,一个在两年前被建州吞并,一个则是七年前就已经举族并入建州。 剩下两个,乌拉和叶赫,如今的日子不好过。 没办法,谁让十六年前的“九部之战”,他们败的太惨。这十多年间又前前后后被建州攻破几次,说是苟延残喘也不为过。 力量弱势了,东哥想要报仇,只能将目光放在明朝身上。 偏偏,明朝的辽东最高指挥官李成梁对建州过于偏袒,把这条狗当儿子一般看待。奴尔哈赤遇到任何麻烦,李成梁都会果断出手,甚至直接派兵干涉。 那么,东哥找上高淮这位在辽东呼风唤雨,能和李成梁平起平座的大珰,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也许,这件事可能不单单是东哥一个人的意思,更有可能是乌拉和叶赫两部落的共同选择。 眼下的大明朝还很强大,乌拉和叶赫若不想被建州举族吞并,只能求救于明朝。 有人的地方就有势力,有势力的地方就有派别。 明朝在辽东的官员对待女真的看法,显然也是有不同意见的。 只是,叫人意外的是,高淮成了乌拉和叶赫的救命稻草,而非其他督抚要员。 良臣觉得,这很有可能和高淮在辽东大肆敛财有关。 一个喜欢钱财的人,显然是很容易被打动的。 按东哥的说法,高淮答应她的要求之后,便借口整顿马市和互市,以收税名义把控流向建州的钱粮。并在与建州相邻的要道设税关,明面上是收取来往商贩税收,实际是严禁盐铁等物资输入建州。 除此之外,则是暗中扶持叶赫和乌拉,向他们低价出售物资,高价收购他们的货物,以使其有力量可以抗衡建州。 另外,高淮指使手下太监张虎率领税兵越过边界,强行收购建州的人参、貂皮、东珠等货,要么不给钱,要么只给很少的钱。很多时候,是直接打个白条给建州,说等下次过来一起结账。结果下次过来时,还是不结。 被税兵强买去的主要是建州对外换取钱粮物资的唯一货物,除了这些辽东特产,他们根本拿不出别的东西和明朝交易。 所以,这无疑是绝户的手段。 以往,建州通过明朝的马市和边贸,从明朝这边赚取大量利润,加上李成梁的偏帮,这才迅速崛起,压制住海西女真。 高淮现在来这么一出,无疑是从根子上掐断了建州发动战争的可持续能力,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建州的民生。 长此下去,建州肯定难以为继。 等到建州衰弱到一定程度,另一边在高淮扶持下壮大起来的乌拉和叶赫两部,自是可以找奴尔哈赤报仇。 良臣不得不承认,高淮的这个办法还是挺不错的,不仅有经济战的影子在里面,还有萝卜大棒的政策,拉一方打一方,手法跟李成梁扶持奴尔哈赤很相似。 只是,要知道,奴尔哈赤是靠劫掠起家,你现在给他来这么一出,这不是逼他狗急跳墙么。 怎么说,人家也是有几万精锐士兵的,真的铤而走险和你高淮拼命,谁个拦得住他。 他这是玩火,火中取栗啊! 良臣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东哥却道:“我们就是要建州造反。” “为什么?”良臣更加不解了,建州若反,首先倒霉的可是高淮啊,因为这些事情是他搞出来的。 “只有奴尔哈赤反了,李成梁才能不再帮他。”东哥恨恨的说道,对李成梁,她真是恨透了。如果没有他,奴尔哈赤早就被海西各部给消灭了,哪里会有今日。 良臣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奴尔哈赤,我可不会反。嗯,我想,我会找李成梁。” 历史上,李成梁死后几年,奴尔哈赤才以“七大恨”起兵造反,欲先灭世仇叶赫,这时明朝为了帮叶赫挺住,才大举调兵,从而有了悲壮的萨尔浒之战。 这说明,在此之前,奴尔哈赤始终觉得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对抗明军。那么,高淮逼迫的再急,再凶,奴尔哈赤也不会蠢到打起反旗。 “你说的我们也想到了,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李成梁为了帮奴尔哈赤这条狗,不惜指使兵变!”因为过于愤怒,东哥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良臣沉默了,高淮和东哥之前肯定想过李成梁会出手,也想到了种种对策,可他们都没有想到,李成梁会搞的这么大。大到他们根本难以招架,也无法收场。 然而,站在李成梁的角度,不玩这么大,也不可能让高淮完蛋。因为,他的背后站着的是皇帝。 高淮聪明是聪明,只是,他终究不是如李成梁那般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一力降十会。 高淮没有兵权,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赢。 良臣从高淮身上想到了自己,他如果也想对付奴尔哈赤,下场恐怕和高淮一样,因为他也没有兵权。 有兵就是好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良臣暗叹一声,对东哥道:“我想,我那高伯伯恐怕不会仅仅因为你,就冒这么大风险吧?” “我答应过高淮,只要削弱建州,替我报仇,将来,我们女真人所有的货物都交给他的福阳店出售。” 噢,垄断。 良臣了然了,财帛动人心,垄断关外货物的经售权,这可是比开多少矿都要暴利的美事。 高淮能有今天,是因为他替万历弄到了钱。唯有钱才能让他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稳固。 如此,便能理解高淮好好的大珰不做,却去帮着东哥对付奴尔哈赤的原因所在了。 他需要钱。 “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想怎么办?”东哥定定的看着沉思的魏良臣。 良臣没答,而是反问道:“东哥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救出高淮,至少要让他重新回到辽东。” “这件事很难,”良臣摇了摇头:“毕竟通了天,实不相瞒,高公公这一次恐怕很难复起了。” “你耍我!”东哥大怒一动,纤手一动,长剑已然指在魏良臣的喉咙间。 “别!”良臣一个激灵,站在那里不敢动,“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个八品官,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啊。” “你给你们的皇帝上书,揭发李成梁谋反,要不然我一剑剌死你!”东哥不是恐吓魏良臣,而是这少年不答应的话,她真会杀了他。因为这家伙一直在骗她。 这个要求可把良臣吓坏了,无凭无据的,这不是诬陷么。 “这件事…不行,真的不行。”良臣还是有理智的,因为,万历不是傻子。 “只要你帮我扳倒李成梁,我叶赫东哥就是你的人了!” “呃。”良臣咽了咽喉咙,喃喃道:“我还小啊。” 第二百零六章 我要修身 色字头上一把刀。 理智告诉魏良臣,诬陷李成梁造反,是没有好下场的。 李成梁镇辽四十年,现时现刻,他不但是辽东的擎天重柱,更是英雄。 辽东的百姓相信李成梁是英雄,朝堂上的大官相信李成梁是英雄,宫中的万历也相信李成梁是英雄。要不然李成梁也不会都活加太傅衔了。 所有人都相信李成梁是大明朝的英雄,你叶赫东哥却让我诬陷这位英雄要造反。 不作不会死啊。 熊廷弼曾为宽甸六堡数万军民的事上疏弹劾过李成梁,这是铁的事实,足以证明李成梁弃地失民,酷暴虐民,甚至隐和建州勾结,但结果呢? 朝廷没反应,万历也没反应,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 良臣可以体谅东哥的心情,这个寡妇不但要报她的杀父之仇,也要报她的杀夫之仇。几个丈夫,可不能白端端的都叫奴尔哈赤给宰了啊。 但是,东哥姑娘,即便我魏良臣好你这口,但是,嗜好和小命相比,当然是命要紧。 诬陷重臣谋反,还是位替大明朝守边四十年的重臣,这是脑袋叫驴踢了才会去干。 二十年前,辽阳有个叫方维相的秀才上书朝廷,详细记载了李成帅在辽十六年大小功绩,称边帅之功两百年未有过也。 自此之后,李成梁可谓是深得万历信重,不但是他,连他几个儿子也都是简在帝心。李成梁长子李如松更是被万历钦点为第一次入朝作战的统帅,这是何等的宠信。 即便是现在,李成梁在万历心中的地位也绝不可撼动,否则,宽甸六堡数万军民的事,不会就那么轻轻放下。 良臣坚决不去作死,这东哥,为了报仇也是不择手段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勾引小他一轮的少年,真是…真是禽兽啊。 可惜,良臣要做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从前布衣白身便罢了,他如今乃是堂堂的国家公务员,副科级的领导干部,对于女色这种歪风邪气,一定要坚决予以拒绝。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若不修,何谈其它! 一股浩然正气由脸而生。 “东哥姑娘,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良臣难得在女人面前,表现出如此绝决的态度。 东哥愣了下,她的美貌就是部落里的那些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都眼谗,怎的这汉人少年官却不为所动呢。 不对,想到刚才这少年呢喃自己还小,东哥明白了。汉人就是规矩多,讲什么繁文礼节,不像女真人一般洒脱。 这少年汉人官肯定是对自己动心的,否则先前也不会点灯之后看着自己发呆。 “你放心,你帮了我,我就嫁给你,从此一心一意对你,绝不…”东哥想了想,用一个很恰当的词语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绝不水性杨花。” 只要不嫁给那个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奴尔哈赤,东哥什么都愿意,哪怕在床上伺候那个同样比她大了很多的太监。 她没有别的本钱了,叶赫现在已经被建州削弱的再也不是当年的海西之首了。 除了这具身体,东哥拿不出更多的了。如果不是她说服了高淮,她的叔叔和兄长早就将她送到建州,和她的姑姑孟古一起让奴尔哈赤糟蹋。 小时候,部落里的汉人老师给东哥说过很多汉人的故事,她听了很多,但印象最深,记得最牢的还是红颜祸水。 她清楚的记得她的老师说的那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个女人想要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男人替她去做。 在这句话的指引下,东哥想出了谁能替她杀奴尔哈赤谁就能得到她的办法,结果,这个办法真的很有效。只可惜,那些男人是征服了她,却征服不了奴尔哈赤。 如果狼咬不死那条狗,那就找一头猛虎来。 明朝,就是这只猛虎。 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明朝,寄托在了高淮身上,可是高淮还是被那条狗的主人打趴了。 她终于明白,不把那条狗的主人弄死,狗永远都死不了。 这个汉人的少年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她要和他做场交易,代价就是她的身体。 昔日叶赫部落高贵的格格,毫不掩饰的拿身体诱惑自己,这让良臣久久心潮很是澎湃。 “水性杨花”这个成语,东哥姑娘用的真是别出心裁,不过很好,非常好。 糖衣炮弹的诱惑,真的叫人难以拒绝啊。 若是将眼前这位熟透了的美人按在身下,要她憋着别说话,当真是人间美事,快活似神仙啊。 “其实,我不是担心这个…”良臣脸上露出很复杂的神情,缓缓看着提剑指着喉咙的东哥,很是艰难的说了句:“你太大了。” 嗯,是太大了,什么都大。 太大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 没见,东哥之前那几个倒霉男人么。 良臣很怀疑自己的命不够硬,要是克在东哥手里,那就太冤枉了。 “在我们女真,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我们愿意就行。”东哥显然无法窥得魏良臣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也从来没有将自己和这少年的年龄差距当成是一个问题。 现时女真尚未开化,或者属于半开化,汉化程度不高,所以各个部落保持着很多原始的习俗。诸如爷娶孙媳,儿娶父妻,母女同嫁一人,叔侄共一妻什么的。 在汉人眼里,这简直就是乱七八伦的事,但在女真人眼里,却是再正常不过。正是因为这些乱伦风俗,才保证了女真人口的繁衍。毕竟,和稳定在农耕地区的汉人相比,女真人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想要生存下来,繁衍子孙,就必然要那么做。 女人,是一个部落最宝贵的财富。 女人,可以让部落不会消亡。 所以,这个女人到底属于谁,并不重要。 “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愿意帮我。”东哥将长剑缓缓收起。 “我…”良臣险些说出我愿意,好在,他还算清醒。 “你真的不肯帮我么?”东哥的神情很是幽怨,然后,她的右手动了一下,竟是解开衣襟上的扣子。 第二百零七章 我要养性 “别,你不要这样。” 良臣挣扎着,他没想到,这个女真第一寡妇竟然就这么直接、主动的宽衣勾引他了! 东哥啊,你可是叶赫的格格,是奴尔哈赤一直想要得到的女人,甚至还是他起兵造反的借口,你他娘的就不能矜持一点。 你这样做,我很为难,真的很为难哎。 我虽然只是个少年,可好歹也是大明朝的妇科级公务员,是根正苗红的小千岁,是有着远大志向和抱负的帝国接班人。 你这么做,是对我人生的考验,是对大明朝花朵的公然毒害。 良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东哥,嘴巴不知不觉的就慢慢变大了。 “不要什么?” 解开了第一颗扣子后,东哥看到面前的汉人少年嘴在慢慢张开,她的目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得意。 但,她也脸红了一下,虽说女真人在这种事上面放得很开,她九岁被许人,十二岁就做了真正的女人,但是,她也是头一次在小自己这么多的男人面前宽衣。 少年,也是男人。 东哥的目光在魏良臣的裤裆瞄了一眼后,不再迟疑,毫不犹豫的又解开了第二颗扣子。 她有自信,对自己的美貌,对自己的身体有着足够的自信。 她的一生,经历过不同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匍匐在她的纤足下,所有的男人都被她玩弄于手掌中。 她相信,这个汉人少年,这个汉人皇帝的奴才,也一定会被迷惑。 东哥的身上总共就三个扣子,随着这两颗扣子的脱落,紧紧包裹着她的衣衫顿时露出大半来。 为了方便,不引人注目,东哥穿的是汉人女子的衣服。同样,她里面穿的也是汉人女子常穿的抹胸。 红色的。 衣服没解,良臣就知道很大,大的出奇。解开后,虽然还有抹胸,但看着却是更大。 鼓鼓胀胀,一对玉兔俨然就要冲破束缚。那抹胸看着倒不像是布料,而是塑胶,很薄的胶衣,将世上最勾人的妙物包裹在其中。 这女人,有毒。 良臣闭上了眼睛,他强忍着内心所有渴望以及身体的本能冲动,他猛的将头扭到一边。 人生有很多大道可走,不一定非要走叶赫这条道,因为,道里有毒。 这是交易,一场要良臣拿命去搏的交易,且成功的机率很小。 良臣不想去赌,哪怕,人世间最美妙的物体就在自己的面前。 汉人少年竟然闭眼掉头不看自己,这让东哥很是意外,第三颗扣子已经被她解开。 她定定的看了看,忽的笑了起来,有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你过来,抱一抱我,好吗?”东哥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在人耳边低语,轻轻的哈口气般。 “我…我不去。”良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不去的。 东哥“噗嗤”笑了起来:“我又不会吃人…你先过来,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帮我,我也不会强求你。” “是真的么?” 闻言,良臣忍不住睁开眼,侧过脸看向东哥。这一看,顿时又咽了咽喉咙,只剩抹胸的东哥,浑身肌肤雪白雪白,且嫩的出水。要命的是,抹胸左右各有一处看着似黑不黑,似红不红,似紫不紫的凸点在。 那凸点,比黄金万两都诱人。 “是真是假,你过来不就知道了么?”东哥轻笑一声,上衣缓缓落地。 这女人是在骗我… 良臣坚信,叶赫东哥在对自己使美人计,只要他过去了,肯定就会失足。 一失足,就会成千古恨。 诬陷李成梁造反,这事真的没有任何可操作性啊。 然而,眼前这一幕,神仙来了也招架不住。 我就过去看看她想干什么,要是还想让我作死,大不了回来就是。 良臣安慰着自己,鼓起勇气,鬼神使差的,晃悠悠朝叶赫东哥一步步走去。 “你说,我长的好看么?和你们汉人的女子比起来,哪个好看?”东哥将胸口挺了挺,然后将良臣的手抬起,引导着他一点点的放在了自己的锁骨上。 这个动作很是缓慢,缓慢的同时,良臣愕然发现,自己竟然也随之一点点的在往东哥身上靠拢。 当他的手搭上东哥锁骨的瞬间,他的全身为之一颤,他想缩回手,但却怎么也缩不回来。 东哥比魏良臣高了半头有余,良臣离的她是那么的近那么的近,鼻间呼出的每一口气,好似都落在了东哥抹腰的凸点上。 良臣手无足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的眼睛却没有闭上,而是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眼前。 红艳艳,白嫩嫩。 东哥一只手轻轻握着魏良臣放在自己锁骨上的手,另一只手则悄悄的搭在了他的腰上。 如毒蛇一般。 听着这个汉人少年发出的急促呼吸声,东哥的嘴角微微咧了一下,然后将唇凑在了对方的耳边。 “抱我过去。” “嗯?” 这女人把我当猎物了,良臣内心深处还警醒着,可却如没魂人似的,竟然顺着东哥的话,真的将她抱住,然后缓缓往床边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女真女人真是人间尤物,她的身体给良臣双手的触感,是从未有过的。 东哥就那么搭着良臣的脖子,看着对方将自己放在床上。她笑了起来,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大半身子埋在被窝中,只露出脖子以上。 “你冷吗?” “有一点。” “那你上来吧。” “不太好吧。” “我说过,我不会强人所难。” “那好吧。” 良臣爬上了床,钻进了被窝,就躺在东哥的边上。 二人的身体从上至下贴在了一起,彼此的体温让对方都是一颤。 这女人,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勾引高淮的? 她和高淮又是怎么做的好事呢? 很突然的,良臣的脑海中竟然闪过这个念头。 这念头一旦想了,就收不住,越想越多。想的多了,良臣的手就下意识的动了起来。 起初,他真是想活动下手腕,可做贼似的,却往边上的女人身上探去。 当那只“贼手”探到了一只软得不能再软的玉兔时,良臣停了下来,心里不断的跳着,他知道,只要自己再进一步,这个女人就是他的。 可这个女人真的有毒,占有对方的后果,是拿自己的小命去搏。 他输不起。 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对女人撒谎欺骗的人。 某种程度,叶赫东哥奋斗的目标和他魏良臣是一样的,只是,她太急了。 她的想法,根本不行。 良臣理解东哥的想法,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愿骗她。 他刹车了,刹在了半空中。 他的手,就停在了东哥玉兔的边缘处。 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 我要养性。 然而,东哥却不让他刹车。 东哥的手一把抓住了良臣那只“贼手”,然后死命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呃… 这触手感,虽然隔着抹胸,也让良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欲望一下爆发了。 他再是忍不住,整个人翻身压在了东哥身上,嘴巴快速的对准东哥的美唇。 这个动作让东哥怔了下,也下意识的躲了下,但魏良臣的动作太快,两个人的嘴巴已然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这是亲嘴? 东哥想到了什么,没有抗拒,任由魏良臣在那亲她。可没想到,这个汉人少年竟然将舌头也伸进了她的嘴里。 东哥大吃一惊,想挣扎,又怕前功尽弃。不挣扎,那舌头在她嘴里乱动,令得她又酥又痒。 无奈,她只能用嘴去吸那舌头,免得这舌头在里面乱搅。 可是,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吸吮的第一下后,东哥就本能的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这寡妇,厉害,一学就会,难怪那么多男人为他送死。 良臣这会什么顾虑也没了,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住,不管了,先爽了再说。他的舌头没闲着,手也没闲着,迅速解开了东哥的抹胸,然后肆意动作着。 东哥的凸点越来越硬,呼吸声也越来越重,良臣甚至都感觉到这个女人已经开始慌乱,身躯不断扭动,好像主客颠倒般。 这样也好,你叶赫东哥先勾引我,让我不好过,我现在就让你过不好。 良臣一咬牙,动作更大,并且启动实质程序。 东哥受不了了,扭动之间两人的裤子被脚蹬到了一边,并且在剧烈的动作中,良臣找到了目标。 温暖的人生所在。 剑拔弩张之际,良臣猛的分开了东哥的玉腿,低吼一声:“让我进去!” 没想到,东哥却同样用力并拢了双腿,然后将魏良臣的嘴从自己脸上推开,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想进来了?刚才你可不是这样。” “……” 良臣愣在那里,这个女人,真有毒,这个时候翻车! “让你进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东哥的脸色看着无比阴沉,跟刚才那动情的模样恍若两人。 良臣吸了口气,叶赫东哥,不走寻常路,也不是寻常道啊。 别人拿命威胁,她这是拿….威胁啊。 “你仔细想清楚,别说我强迫你。”东哥冷哼一声:“我叶赫的女人,从来不会强迫人。” 良臣悲从心来,谁给我加点油,把这车开个十八弯! 第二百零八章 我要治国 “一定要那样做?” 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了,这感觉就跟新婚洞房夜,新娘突然拿出个欠条要新郎写一样。不写没关系,出去睡去。 良臣想骂人,很冲动,哪里都冲动。 要不是身下这个女人看着就不是个善茬,良臣霸王硬上弓,也要叫她知道魏二爷的能耐。 现在,他必须学会思考了。 因为,东哥的一只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一把匕首轻轻的放在了枕头边。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啊。 “当然!” 东哥简明快洁的回答,她夹着良臣,脸上没有了红晕,也没有了任何妖娆,有的只是无比冷静和睿智。 她自以为是的睿智,或者说,女人的小聪明。 她就那么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汉人皇帝的小奴才,对男人,她太了解了。她知道,这个小男人一定会乖乖的如她所愿。 因为,没有男人可以抵抗得了这一刻。 对男人而言,能够进入她这女真第一美人的身体,远比任何事情都有征服感。 当初,高淮也是如此,不过他是通过另一个手段。 叶赫现在是破落了,但她东哥,依旧是叶赫的格格,叶赫,也依旧是女真的大族。 就凭这二十年的艳名,东哥相信,没有人能够忍住。 这个小家伙同样也会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替她想办法对付李成梁和奴尔哈赤。 “你要知道,李成梁在辽东地位稳固的很,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我的上书,根本不可能扳倒他。”良臣语重心长的劝说着东哥,顺便换了个姿势,东哥用力过猛,夹疼他了。 “你们汉人不是有些官专门诬陷人的么,只要他们一瞎说,被诬陷的那个官自己就要请辞待罪。我不要你去杀李成梁,只要上书说他谋反就行,这个要求,对你而言,并不过份。”东哥还算有良心,没彻底束缚魏良臣的自由,让他得以活动了下。 “这个么?” 良臣没想到东哥竟然还知道明朝的科道清流弹劾程序,的确,如她所说,现在只要有个科道官弹劾李成梁谋反,哪怕没有证据,李成梁也得先自己请辞辽东都指挥使,呆在府上听侯朝廷处置。 这个程序有好有坏,好处就是如果这个官员真的有罪,那么可以保证他不再继续为非作歹下去。坏处则是,如果没有罪,那么这个官员本来应该做的事就会因为弹劾而中断。 如果是太平盛世,科道风闻奏事,无可厚非。但要是碰上大乱之世,那可就真的祸国了。 万历末年及天启年间,东林党就将风闻奏事发挥到了极致,结果就导致边事无人主持,或者主持的好好的,突然就换了人,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理论上,良臣承认东哥的想法有一定道理,可惜,他不是科道官,他只是杂流出身的两殿舍人。 他可以通过厂卫的渠道上本子给万历,却没法通过正规的通政司渠道上奏弹劾李成梁。 这两者程序不同,性质也不同,结果是肯定的,就是他魏舍人给李成梁弄出十八条大罪来,李成梁也不会就这么自请辞职。 说白了,东哥找错了人,也打错了算盘。 魏良臣,根本不值得她色诱。 其实吧,良臣倒想到一个人可以帮帮叶赫东哥,并且这个人一定很愿意出手对付李成梁。 这个人已经这么做了。 熊廷弼,熊蛮子。 熊是辽东巡按,正经的都察院派遣官,官职虽小,可能和巡抚总督抗衡,因为,他有上书弹劾的权力。 他的奏疏只要递进了通政司,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这道奏疏出现在万历桌上。 那样一来,李成梁按程序就真得闭门请辞了。 不说是他,就是当朝首辅叶向高,同样也得这么做。 不管是否正义,程序就是如此。 所以,明知科道清流是帮只会乱叫的鸟,可多少首辅重臣上台之后都得哄着他们,要不然工作没法开展。唯一例外的就是那位改革首辅张居正。 只是,良臣却是不舍得把东哥“介绍”给熊廷弼,虽然以熊廷弼的为人,不一定吃东哥色诱这一套,但是,都是男人,谁也保不准他熊蛮子胸中也有一团征服女真格格的欲火呢。 再者,自己吃不到可以,但是送给别人吃,不是魏良臣的行事风格。 所谓,我可以不干,但是不能让你们干。 “那是科道清流,和我这个舍人不一样的。”良臣觉得有必要跟东哥说清楚,他是给自己这个两殿舍人贴了金,但是也不是如东哥想的那般,通过他就能让李成梁闭门请辞。 “有什么不一样,你们不都是官么?…你是皇帝的亲信,你一定有办法帮我的。”东哥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离,然后就变成闪闪发光,竟然主动凑过来吻了良臣一下。 这一吻,东哥的眼神颇是深情。 良臣愣了下,他的内心有些软化。 “答应我,我就是你的人,你想做什么都行。”东哥两腿松了开来,但仍缠着良臣,使他有心无力,不能直掏黄龙。 良臣真正的犹豫了,他很踌躇,半响之后,他弱弱的说了句:“要不然…我试试?” “嗯。”东哥的腿彻底松了开来,这是信号,允许魏良臣的信号。 “如果你骗我,我叶赫东哥必定杀你,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东哥都要亲手将剑剌入你的心窝!”东哥在松开之后,不忘做最后的威胁。 “呃…”良臣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低声怒吼:“闭嘴!” “嗯?!” 东哥一愣,旋即大怒,这少年想死不成,可马上身子就是一颤。 良臣占有了她。 滋味无比美妙。 良臣都要飘了,好像自己是个船长,驾驶着小船驶入了东哥的港口。这种感觉,他无法形容。 东哥的眉头皱紧,又松开,她知道,自己已经是这个汉人少年的女人了。 两人谁也没有多言,最后,东哥整个人崩得紧紧的,如山洪爆发,泥石流涌了出来。 一番酣战过后,两个人躺在那,双双呼着粗气。 东哥没有说话,她要给这个汉人少年一点思考的时间。 有时候,纯粹的威胁和单纯的身体,不一定能取得最佳的效果。 她在等这少年自己开口。 果然,许久之后,身边的少年开口说道:“要做,就将事情做实。” “做实?”东哥不知道这少年说的是什么。 魏良臣撑着坐起,天气有点凉,他披上了衣服,坐在那里静静的沉思。 修身养性,现在,他需要治国了。 拿定主意后,良臣扭头看了眼温顺的看着他的叶赫东哥,淡淡道:“就是让奴尔哈赤和李成梁真的谋反。” 第二百零九章 阿玛要去告发他们 黑扯木,位于铁岭东南八十余里处,此处原是辽东明军的三岔儿堡所在。 去年七月,舒尔哈齐的正白旗军权被其兄奴尔哈赤夺去后,他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几个儿子联同余众求庇于辽东明军。 李成梁已老,对建州奴尔哈赤过于偏袒,只要奴尔哈赤表忠心,即上奏给官,并且帮助奴哈尔赤统一女真,为此甚至将驻扎数万军民的宽甸六堡都让给建州,此举令得辽东都司不少有识官员感到忧虑。 辽东巡按熊廷弼上疏弹劾李成梁弃守,甚至称李成梁可死,此举私下得到不少辽东官员的支持。 但是,熊廷弼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不发,朝中虽然议论纷纷,最终,此事没有下文。 李家内部,对李成梁一意偏帮奴尔哈赤,也不乏有异议。 李成梁的第五子李如梅便私下对其父亲言称,今建州已拥精兵数万,比之当年海西女真四部全盛时还要强大,若不再加以遏制,恐日后必成辽东大患。 有鉴于此,李成梁多少对奴尔哈赤产生了提防之心。恰好此时传来奴尔哈赤与其弟弟舒尔哈齐决裂,抢夺了舒尔哈齐的正白旗,使舒尔哈齐不敢再留在建州,求庇于大明。 在李如梅等人的建议下,李成梁上奏为舒尔哈齐请封建州右卫都督,这是明朝在辽东名义上羁押女真各部的最高首领。并且,同时为舒尔哈齐争取了去北京朝贡的机会,这令得舒尔哈齐对李成梁感恩戴德。须知,往北京朝贡是明朝对建州的正式认可,谁能去朝贡,谁就是真正的建州之主。 上一次去北京的是奴尔哈赤,时间是万历二十九年。从北京回来之后没多久,奴尔哈赤便正式迁都赫图阿拉,建立了他的女真汗国。 李如梅亲自前往铁岭,命令当地守军将黑扯木移交给了舒尔哈齐,并为其部送去了粮食和一些军械。 为了尽快能够从明朝获取支持,舒尔哈齐在安顿好部众之后,便带着次子阿敏和三子扎萨克图前往北京,黑扯木交给了他的长子阿尔通阿和部将武尔坤留守。 舒尔哈齐的北京之行总体上还算圆满,明廷对他的到来很是重视,加上李成梁不断上书向朝廷表明扶持舒尔哈齐的好处,所以舒尔哈齐不仅得到了明廷的册书,也得到了明朝对他的承诺,即必要时候可以派兵保护并帮助他。 只是,有一件事,始终让舒尔哈齐耿耿于心。 那就是在北京时,他听到了一首童谣。 扎萨克图告诉他的阿玛,这首童谣暗指建州将会兄弟相残,因此劝告自己的阿玛,回去之后一定要小心提防大伯。 舒尔哈齐却不以为然,他虽然和兄长因为对明朝的态度不同,而最终分道扬镳,但他相信,他的大哥绝不会因此对他这个亲弟弟下手。 女真人,不是汉人,是绝不会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 然而,当他从北京回到黑扯木时,却听到一个噩耗,他最信任的将领武尔坤叫奴尔哈赤的人给捉了去,连同被俘的三百多儿郎都叫砍了头。 武尔坤是舒尔哈齐执掌正白旗时的固山额真,追随舒尔哈齐近二十年,为他,也为建州立下过汗马功劳。 可现在,仅仅因为武尔坤跟着自己到了黑扯木,大哥奴尔哈赤就记恨在心,派人伏击于他,并且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这让舒尔哈齐十分愤怒,他想要找大哥问个明白,他已经带着儿子脱离建州,他的部众加在一起不过数千人,对大哥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大哥为什么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舒尔哈齐的长子阿尔通阿极力苦劝他的阿玛,万万不能到赫图阿拉,因为传言说大伯发誓一定要诛除他的亲弟弟,现在阿玛若去,无疑就是送死。 阿敏和扎萨克图也都拉着他们的父亲,福晋佟佳氏更是跪在他的面前,最终,舒尔哈齐打消了去赫图阿拉的念头,决定派人前往沈阳向李成梁求救,请这位辽东大帅为他主持公道。 舒尔哈齐已经被明朝册封为建州右卫都督,李成梁也答应过扶持他,所以舒尔哈齐相信李成梁一定会替他讨回公道。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成梁竟然没有理睬他,非但如此,他的兄长奴尔哈赤还领着五千精兵前往抚顺关,声言要向明朝的辽东大太监高淮讨要欠款。 原先铁岭方面的明军会定期输送粮食到黑扯木,现在也停了下来,种种迹象表明,奴尔哈赤和李成梁达成了交易,前提是李成梁不再扶持舒尔哈齐。 没有了明军的支持,仅凭黑扯木这一座孤城,几千老弱病残,舒尔哈齐根本不可能和他的大哥一争高下。 这段时间,他每日就抱着酒坛子痛饮,什么事也不问。部下和儿子们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却都不知道怎么办。 终于,长子阿尔通阿看不下去了,他带着弟弟阿敏和扎萨克图冲进了父亲的屋中。 “阿玛,你不能再喝了!” 见自己的父亲还在抱着酒坛子,阿尔通阿他们都很生气,也很心疼,因为他们的阿玛看着很是憔悴,完全不再是从前那个女真的英雄了。 “阿玛,你别喝了,你已经醉了。”扎萨克图心疼的走到父亲身边。 “我没醉,我怎么会醉呢。”舒尔哈齐摇晃着桌上的酒坛大声吼道,然后猛的推开扎萨克图,“你们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阿玛!”扎萨克图的眼泪和在眶中。 “大哥,不能让阿玛这样了!”阿敏气的脸通红,突然冲上前去一把将那酒坛扔到地上,对他的父亲骂道:“阿玛现在像什么样了,你就知道喝酒喝酒,以前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部众正在逃亡,阿玛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成孤家寡人了!” “阿玛,我们脱离了大伯,明朝又反悔,你却这个样子,难道你真要等到大伯的刀架到脖子上,才清醒么!”阿尔通阿颤抖的紧握双拳。 舒尔哈齐定在那里,缓缓看向三个儿子,苦笑一声:“你们想我怎样?你大伯的兵马是我的十数倍,他若想杀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可也不能这样束手待毙啊!”阿尔通阿道。 阿敏却道:“阿玛,我看大伯不一定是要我们死,他或许只是想让阿玛回心转意。” “阿敏,你太小看大伯了。”阿尔通阿摇了摇头,“如果他是想让阿玛回去,就不会杀了武尔坤了。” “不,大哥,我和你想的不同,我想,大伯杀武尔坤的目的正是想让我们回去。”阿敏道。 “是汉人说的杀鸡给猴看么?”扎萨克图喜读汉人的书,这句话虽然有些不对,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对,大伯是给咱们警告,让咱们回去。要不然,”阿敏没有说下去,他始终是不赞成父亲和大伯分裂,他也一直想回去。 有件事,阿敏没有告诉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那就是他的堂哥代善和洪太托人给自己捎信,让他想办法劝说父亲回去。两位哥哥跟他发誓,只要他们回去,大伯一定不会杀他们,还会跟以前一样对他们。 “阿敏,你想的太天真了,你大伯,不会让我活着的。”舒尔哈齐凝视着阿敏,他知道这个次子和代善他们关系很好。 阿敏沉默下来,如果他的父亲真的不愿回去,身为儿子,他也无能为力。 “阿玛既知道大伯要杀我们,为何还这样?”阿尔通阿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好端端的就成了个酒鬼。 “你们要记住,当敌人比我们强大时,我们唯一活命的办法就是示弱。”阿敏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可怕,“如果我不这样,你们的大伯现在就不是在抚顺,而是在黑扯木了。” “阿玛,即便大伯现在不来攻打我们,可我们总不能这样束手待毙啊?”阿尔通阿明白了,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他为自己误解父亲难到难过。 “不,我们会活着的。”阿敏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长子,“阿玛决定去北京。” “去北京?”阿尔通阿三人愣在那里。 “阿玛要去告发你大伯和李成梁谋反!”阿敏沉声说道,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活下去。 第二百一十章 阎王不叫自己去 “都仔细点,可要砌结实了,里外都要通下,今儿得收拾起起来,把火生了,要不然五爷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们说话。” 沈阳,宁远伯府,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对着帮正在忙着弄火炕的后生们叮嘱着。不时还拿拐杖敲敲这里,探手摸摸那里,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这老人叫李成喜,乃是宁远伯李成梁的族弟,打十四岁起就跟着李成梁。因为腿脚有残疾,李成喜不能在军中效力,李成梁便要他帮着管家,这一管就是五十多年了。 因为身体有疾,李成喜一辈子都没娶妻,李成梁拿他当亲兄弟看待,就这么养在伯府,什么事也不要他管。可李成喜劳碌了一辈子,年纪再大,身体再不好,也是坐不住。这不,今儿府里要起炕生火,他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 其实,沈阳这座宁远伯府不是正经的伯府,真正的伯府在北京,是当今皇帝赐下的。二十多年前李成梁被弹劾调离辽东后,在北京的伯府住了十年,如今那里是儿孙们居住。 沈阳这座宁远伯府是万历三十一年建的,不比北京的那座小,这些年,李成梁一直住在这里,从没有回过北京。这座宁远伯府又被城内百姓称之为太傅府。 “行咧,三太公,您老放心,响晚之后,定叫老伯爷和您老都暖和和的。”说话的是府里的匠头,是个能干人,原先是大爷如松手下的兵,在朝鲜伤了腰后,便安置在府里。这人手巧,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招呼一声他都能做。 三太公对匠头还是放心的,他笑了笑:“那你们在这干,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在这受罪了。”说着拄着拐杖慢腾腾的往前院去。 “三太公,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歇着,在外面做什么?…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扶太公回屋。” 李成梁的五子、辽东总兵官李如梅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族叔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转悠,忙要下人赶紧把族叔送回屋。 三太公却摆手道:“老五,我去看看老大,明天是他的六十阴寿。” 李如梅怔了下,轻叹一声。 十年前鞑靼土蛮进犯辽东,时任辽东总兵官的大哥李如松率轻骑追击捣巢,结果与数万鞑靼骑兵遭遇,大哥所部只三千余人,但却誓死不退,与鞑靼兵厮杀半日,终因寡不敌众殉国,终年五十岁。 明日,就是李如松的六十岁生日。 “这些事,叫下面人去办就行了,太公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李成梁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夫人又去世的早,可以说李如松兄弟几个都是李成喜拉扯大的,有着很深的感情。 李如梅生怕族叔因为太过伤心大哥有个好歹,执意劝李成喜回去。但李成喜不肯,他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太公,我爹呢?”李如梅问道。 “在屋里呢。”李成喜想了想,对李如梅道:“老五,你莫要和伯爷说老大的事。” “我知道。” 李如梅点了点头,目送族叔离开后,心里忍不住有股酸痛。大哥如松走了有十年,四哥如樟也在三年前去世。尔今,上面几个就他和二哥如柏、三哥如桢撑着,下面几个弟弟都有些不成器,没少让父亲操心。 每次父亲责骂那几个弟弟时,李如梅听到最多的就是你们大哥如松当年如何如何,这让他们听了都是不好受,知道在父亲心中,最好的儿子还是大哥如松。大哥的死,也沉重打击到了父亲,使他这些年变得沉默寡言,没事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闷在屋里,谁也不见。 微叹一声后,李如梅来到了父亲李成梁的屋外,他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道:“父亲。” “是老五么?进来吧。”屋内传来的声音让李如梅很是熟悉,但又觉陌生,因为,这声音似乎更苍老了。 进屋之后,李如梅愣了下,窗户都被挡上了,屋内也没有点灯,光线很黑。 他的父亲李成梁坐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虎皮。 那是张白虎皮,是几年前建州的奴尔哈赤送来的,李成梁很是喜欢。 顺着屋门打开后映入屋内的光线,映入李如梅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老人斑的脸庞。 李如梅将门轻轻的掩上,走到了父亲的身边,他刚要开口,李成梁却道:“明天你去老大坟上看看。” 李如梅怔了下,低声应了。大哥如松战死后,朝廷为他在京师建了一座衣冠冢,但如松的尸骨却是埋葬在铁岭老家。 “你大哥六十了。”李成梁的语气很平静,“家里就不要办了,你在铁岭好好的替你大哥操办一下就行。” “父亲,我会的。”李如梅忙应道,“父亲,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没有难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句诗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绝命诗,此刻从李成梁口中说出,闻者皆要动容。因为,他的儿子李如松是为国而死。 “老五,你说人为什么活的那么长?”李成梁缓缓从躺椅上坐起,他的脸上不仅布满老人斑,他的手上、身上亦满是颜色深浅不同的斑点。他今年,已经八十四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父亲,算命的说您能过百岁呢。” “百岁?”李成梁摇了摇头,“世上能有几个人得过百岁?为父今年八十四了,可以了,再活下去,阎王都不容啊。” 李如梅不知如何劝解父亲,沉默在那。 半响,李成梁开口问他:“有什么事么?” 李如梅忙道:“父亲,我听说舒尔哈齐派人过来,您没有见?” “嗯。”李成梁微微点头。 李如梅眉头微皱:“这么说,父亲还是改变主意了?” 李成梁没有说话。 “父亲,奴尔哈赤羽翼已丰,此人野心不小,儿恐将来必有大祸。父亲既已上奏朝廷保舒尔哈齐,怎可轻易变故?”李如梅忧心仲仲。 “你怕什么?”李成梁看向儿子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是尖锐,“阎王爷没叫我去呢,奴尔哈赤就算想变成狼,也得为父先答应。” 第二百一十一章 那小子是贵妃娘娘的人 “父亲,但是…” 李如梅其实是想说他爹在一日,奴尔哈赤固然不敢反叛,但他爹毕竟已经八十四岁,万一不能百岁,那他爹死后,恐怕奴尔哈赤再无忌惮,贼心要起了。 毕竟,奴尔哈赤已拥精锐骑兵数万,这股力量,就算当下辽军倾巢而出,也难以剿灭。 任何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力量,说他不想更进一步,无疑是掩耳盗铃。 有一桩事实是李如梅,甚至李成梁都不能忽视的,就是奴尔哈赤虽然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但他早在八年前就在赫图阿拉自立,称汗王了。 狼子野心,可以说,八年前就已昭显。 辽东驻军国初定额是九万三千余,眼下实有兵额不到八万,但骑兵只有一万两千,余者皆是步兵。 若奴尔哈赤造反,身为辽东总兵的李如梅,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是能守住沈阳、辽阳、广宁等重镇,其它地区,只怕瞬间就要落入建州之手了。 毕竟,建州现在可是有控弦骑兵四万有余的。 和二哥李如柏对建州亲近不同,李如梅始终将建州当成大敌。出任辽东总兵官三年以来,他常与部下言称建州毕竟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在他的主持下,辽东各卫所的明军对建州是采取防范态度的。然而,李如梅左右不了他爹的想法。他的父亲李成梁才是辽东的最高指挥官。当他的意思和父亲的意思相背时,后者的意思自然就会压过他这个儿子。 李如梅始终搞不明白为何他爹对奴尔哈赤会那么信任,将他视为干儿般扶持。难道他爹真的不知道他奴尔哈赤实际上和李家是有杀父之仇的吗? 只是,身为儿子,有些话李如梅也不好说出口,父亲的某些念头,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那会让他半夜被恶梦惊醒。 养虎搏利,很有可能是养虎为患。 世人都称“东李西麻”乃当世将门,东李自是指他铁岭李家,西麻则是指大同麻家。 李家出了几个总兵,麻家同样也是将才辈出,但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麻家终是弱了他李家一筹。 李如梅相信,凭借他父亲早年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以及大哥如松为李家挣的声望,只要李家一心一意为大明守边,朝廷终不会负李家。 可要是父亲老来却有另外的想法,甚至不惜养虎为患,将来,李家只怕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李如梅害怕这一幕会出现,因此极力劝说他的父亲分化建州,不使奴尔哈赤一家独大,为此他亲自去了铁岭安抚舒尔哈齐。 眼看一切顺顺当当,不出数年,建州就会兄弟互争,从而可以让大明从中渔利。然而,突然间,父亲就改变了主意。 高淮固然可恶,但为了他重新放出奴尔哈赤这条狼,怎么看,都不是智者所为。 打狗是要看主人面,可这条狗,必须要打了! 李如梅痛心不已,对付高淮,有其他更稳妥的法子,父亲为何一定要启用奴尔哈赤呢。 不用想,他也知道,父亲一定是拿舒尔哈齐和奴尔哈赤达成了交易。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李如梅不明白,他不敢问。现在,他更加没法对他的父亲说,你也许活不了太久。一旦你死了,你养的那条狗就会让我李家万劫不复。 “没有什么但是,为父能捧得了他,就能摔得了他。”李成梁的眼睛有些老花,最近几年看东西不是那么清楚,但他的心却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儿子想跟他说什么。 但他不担心,他这一生养了无数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狗的想法。 奴尔哈赤只是想要更大的骨头而矣,他没有那个胆量背叛李家,因为他的一切都是李家给的! 只要他李成梁一句话,这条狗就会屁颠屁颠的替他去打朝鲜,然后他李成梁摇身一变,从大明的守边重臣成为朝鲜的国主。 只要木已成舟,李成梁相信,皇帝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因为,不管他是大明的太傅,还是朝鲜的国主,他李成梁对大明都是忠心耿耿的。 皇帝,要的只是太平而矣。 至于奴尔哈赤,只要满足他统一女真的心愿,他就会乐得合不拢嘴,对他李成梁感恩戴德。 老五他们总是怕这怕那,就算女真统一在奴尔哈赤麾下,又有什么可怕的? 难道仅凭数万人马,他奴尔哈赤就能把辽东给翻了天? 自古成大事者,必有大器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梅,你可知道,正因为父老了,为父才想为你们做的更多! …… “父亲,二哥纳了穆尔哈齐的女儿为妾。”父亲的话,让李如梅无法言语,只好转了话锋。 奴尔哈赤有四个弟弟,穆尔哈齐是老二,舒尔哈齐是老三,雅尔哈齐是老四,巴雅喇是老五。 这个穆尔哈齐和舒尔哈齐一样,为奴尔哈赤征战了三十年,舒尔哈齐脱离建州以后,这个穆尔哈齐俨然就是建州的二号人物。 现在奴尔哈赤将穆尔哈齐的女儿送给二哥做妾,不能不让李如梅警惕。 “你想说什么?”李成梁有些不满的看了李如梅一眼。 李如梅迟疑了下,道:“父亲,二哥和建州走的太近了。” 李成梁挥了挥手:“无妨,一个女人而矣,谈不上近不近的。要说近,为父我和建州才叫近呢。”顿了一顿,不快道:“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哥哥们的事情,不须你管。” “是,父亲。”李如梅不敢吱声。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下去吧。”李成梁有些疲倦。 “陛下派的那个中使,儿子已经叫人打听到了,是文华殿的舍人,叫魏良臣。这人年纪不大,是河间府的小案首,不知怎的就叫陛下看中,封了舍人。” “人家有贵人。”李成梁冷笑一声,“少年得志者,多半不是有本事,而是有人。” 李如梅怔了下:“父亲的意思是?” “那小子是贵妃娘娘的人。”李成梁微哼一声。 李如梅犹豫了下:“那咱们如何做?” “他要去抚顺,就让他去。他要李永芳陪着,就让李永芳陪着。”李成梁微一沉吟,吩咐李如梅:“你告诉李永芳,不管那个舍人是什么人,他都是陛下派来的人。” “那建州那边?” 李如梅虽对奴尔哈赤不满,但这一次他据兵讨款乃是受他父亲指使,因此他纵是再不满,也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对李家,就是天塌之祸。 “这个为父自有安排。”李成梁不原意和老五多说什么。 “儿子明白了。” 李如梅从李成梁的屋内出来后,独自一人想了半天,然后叫来一人,命他道:“沈炼,你带人去锦州,护送中书舍人魏良臣去抚顺。”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不是哭穷,真是穷,求个订阅。 我年纪大了,扮不了女装大佬。 ……… “汗王,手足之情固重,然三贝勒已经叛我建州,为明人所用,今若不除,则我建州必为之一分为二。届时,汗王三十年努力,必一朝成空!” 抚顺关,何和理和费扬古、额亦都三人一起跪在奴尔哈赤身前。 这三人都是奴尔哈赤信重的大臣,何和理和额亦都是刚从赫图阿拉过来的。 费扬古则是一直随奴尔哈赤在抚顺关,前些日子还陪奴尔哈赤去了一趟抚顺城。 何和理和额亦都此来是代表赫图阿拉所有人向奴尔哈赤谏言,诛杀逃至黑扯木自立的舒尔哈齐的。 “其实三贝勒对汗王怀恨已久了!六年前,汗王要咱们建黑图阿拉城时,以木栅城为中心,汗王与福晋、小阿哥们居住,三贝勒居住在此外的内城。这本是极为正常之事,二贝勒和四贝勒他们都没说什么,可三贝勒却心怀不满,认为他也应住于城中心,奴才以为,在三贝勒眼里,根本没有尊卑!”何和理大声说道,别的不说,就冲没有尊卑这一条,舒尔哈齐也是必死,更别说他率众自立,接受明朝册封,想和汗王分庭抗礼了。 “汉人都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三贝勒对汗王不尊,想和汗王平起平座,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不能的事!…汗王念兄弟之情,放他走,可外人怎么看?三贝勒要是念着汗王的好,就不会去北京朝贡,接受明人的册封了!这种人,汗王还是尽早除去的好。”额亦都近乎咒骂。 “就算是这样,也不定要杀了老三吧?”与额亦都他们同来的,但自始至终一直沉默的穆尔哈齐开口了,他与舒尔哈齐交往最多,念着兄弟情份,实不忍让大哥杀他。 “大哥,老三这人本性不算坏,这些年也立了不少功劳,我看他被削了兵权后,也当是知错了。我听说这些日子他在黑扯木终日酗酒,声色犬马的,好像没多大的野心。再说,武尔坤已经伏诛,老三手底下没有能人,不如,就留他一条命吧。” 穆尔哈齐话音刚落,何和理就大声道:“二贝勒,你可莫要叫猪油蒙了心,三贝勒此举正是最叫人怀疑的地方!” “这是什么话?” 穆尔哈齐愣了下,心中有些不快,因为他是二贝勒,何和理再是得大哥宠信,也不过是个奴才。做奴才的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奴尔哈赤却没有喝斥何和理的意思。 “汗王,三贝勒从前可不曾这样过,武尔坤一死,他就变成这样,奴才以为他不过是想掩人耳目,使汗王对他不再警惕而矣!”何和理生怕汗王会听了穆尔哈齐的话,饶过舒尔哈齐,那样的话,建州必然会被分裂。 “何和理说的对!”费扬古附和道,“二贝勒说三贝勒没有什么野心,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汗王,不知你可还记得乌碣岩之战?” 奴尔哈赤闻言,眉头一挑,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乌碣岩大战时,舒尔哈齐带领五百人马,同常书、纳奇布等停在山下,畏缩不前。战后,奴尔哈赤要将常书、纳奇布处死,舒尔哈齐却请求代他们受罚。 奴尔哈赤无奈,只得罚了常书白银一百两,撤去纳奇布牛录一职。 事后,奴尔哈赤一直耿耿于怀,也正因为此事,才在他心中种下对舒尔哈齐怀疑的种子。 “旁人只以为三贝勒同常书他们情逾骨肉,这才代他们请罚。可奴才以为,常书他们如果未得三贝勒点头,怎么敢那样做!所以,汗王,奴才以为,这是三贝勒早就对汗王离心的证据,他替常书他们求情,也是在收买人心!”费扬古道。 “三贝勒如今手中没有了兵权,知道难以与汗王抗衡,自然处处隐忍,不敢有丝毫的破绽。”额亦都趁势道,“汗王,有一次,哈达人给咱们送礼,汗王要三贝勒招乎他们。可在席间,三贝勒却乘着酒兴对哈达人说:‘我们兄弟俩一样请你吃酒,你们哈达人给我们兄弟俩的礼物却不一样,是何道理?我们兄弟俩一母同胞,原不应该有高下之分,朝廷承认我们兄弟俩的身份都是建州都督,你们却要不依朝廷么?’吓得哈达人一连声说不敢。当时,奴才只以为三贝勒权位与财物不能与汗王平分秋色,心存怨气,借机发作而已,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是三贝勒早就想越过汗王自立了!”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弟弟,你们怎能要我杀他?”奴尔哈赤说话时,不经意的看了眼沉默的穆尔哈齐。 “汗王,自古帝王无私事,所谓家事既是国事。自古兄弟阋于墙,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代有其事。汉人有个唐朝,唐朝的开国皇帝有三个儿子,结果这三个儿子争夺帝位,老二李世民预先发难,玄武门之变,两死一存,才得以龙飞九五,不然哪里会有唐太宗,哪会有贞观之治?”何和理语重心长,搬出汉人典故希望汗王能够下定决心。 努尔哈赤沉吟半晌,叹口气说道:“李世民的故事,本汗是听说过的,只是他是被逼得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反击,可我与三弟还没有势同水火,不至于动刀拿枪的。如今建州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三弟颇有才智,我不忍心伤他,还是再看看吧。” “汗王,不能啊!” 额亦都和何和理都着急了,正要再劝,穆尔哈齐却抢先说道:“大哥说的是,若真老三有什么不轨,那不用大哥说,我也会除了他!” 额亦都和何和理一怔,奴尔哈赤没有吭声。 费扬古迟疑了下,上前说道:“汗王,黑扯木那个地方,地处浑河上游,山高林密,距叶赫不远,离明军重镇铁岭也近。奴才不知汗王是否下定决心,但汗王若想诛杀三贝勒,动作需快,否则,奴才恐怕三贝勒会跑到明军那里去。” “他跑不过去。” 奴尔哈赤扫视一眼几个奴才和二弟,摇了摇头,“老三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有桩事更急,朝廷派了个使者要来我建州,说是为高淮欠款的事来,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 几百里外,广宁中左卫所,魏良臣打了个哈欠,然后头疼的看着一帮子围着他的百姓,很是为难道:“诸位父老,你们听我说,辽东久旱无雨,大家伙应当想办法兴修水利,引水过来,如何能拜那城隍庙求雨呢?再说,我虽是朝廷命官,可那城隍爷也未必卖我面子啊?” …… 作者注:赫图阿拉为明朝称呼,建州自称为黑图阿拉城。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正使杨镐 魏良臣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不是不愿意帮这些百姓,只是,叫他去城隍庙拜神求雨,真的是难为他了。 求来雨则罢了,若求不来雨,他这堂堂中书舍人岂不颜面尽失? 良臣是上午刚到的,此地属广宁中左卫所,名牛安堡,是个只有数百人居住的小镇。 自八月以来,辽东大地就一直缺雨,宁锦一带还好些,过了锦州,广宁这边连同南边的金州、盖州等地,真可以说是滴雨不落了。 老天不下雨,人能活,可地里的庄稼就活不了。地里的庄稼活不了,来年,辽东的百姓只怕就得吃高价米,进而卖妻卖女,流离失散了。 辽东米价和交通运输的困难,良臣可是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 从锦州过来时,一路上他也看到不少地方官员带着士绅百姓拜神求雨,只可惜,他们的心倒是诚了,可几天下来,还是没有下雨。 良臣隐隐担心,因为他很清楚,天气的恶劣转变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也不是突发性的,而是会持续数十年。 这意味着,明年后年,辽东的灾情会更严重。 久灾之地,民力自然衰竭,再有大战,糜烂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建州崛起,能在辽东支撑下来,靠的可不是八旗子弟勤劳耕作,与老天爷斗,而是靠的屠尽三百万辽东汉民才活下来。 三百万汉民,祖辈积蓄,少的可怜的粮食汇聚在一起,这才保证了八旗子弟不被饿死,保证他们有能力继续掳掠。 奈何就算知道,良臣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一来官卑职小,所谓人微言轻。二来,这大规模的恶劣天灾,在眼下,非人力可挽回。 就拿缺水来说,若在后世,几千几万台工程机械用不了多久就能开挖出一条大运河来,现在,就是填上几十万条人命,也做不到。 历来治水修河,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都是尸骸累累的。 被挑河工弄死的可不单单是隋朝,还有那伪元。 良臣可不会头脑发热,给万历上一道万言书,洋洋洒洒劝他在辽东兴修水利什么。 因为,做不到。 说句不中听的,就算万历也意识到天灾对他的江山社稷有着致命影响,从而同意辽东大规模动工兴修水利,开挖河道,以缓解灾情。 那样的话,只怕,明朝会死的更快。 用不着奴尔哈赤七大恨,辽民就能先来个三大恨。 在锦州时,良臣听说熊廷弼上书朝廷,称辽地多有闲田,要求兴办屯田,每年在八万兵额中用三分人力屯田耕种。这样一来可以减轻辽地百姓负担,二来可以让辽军自食其力。 要屯田,就必须先得修水利。 无水无田。 熊廷弼显然也意识到灾情会影响到明朝在辽东的统治,他没有上书请求征用民力,而是请求调拨驻军屯田。 之所以如此,可能和魏良臣想的一样,知道“大工”在眼下的辽东,根本不可能实施。 万历准了熊廷弼的奏疏,下诏要辽东督办。不过,良臣在锦州见到的却是文武官员对此都没有热情,好像就几个卫所下面搞了搞,其余地方动都没动。 不用脑子也能想出,辽东那些军头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兵替朝廷屯田,然后收下来的粮食归朝廷分配。 不用屯田,就现在这样挺好,百姓就算饿死,当兵的总有皇粮。况且,手下的兵现在也不是闲着,他们也在种田。只不过,是替自己种田,而不是替朝廷。 熊廷弼从大局出发,要办屯田。 辽东的将领们从自身出发,坚决不办。 反正,你朝廷敢不拨钱粮看看? 自古,没有皇帝差饿兵的。 熊廷弼,想做事,难啊。毕竟,只是个七品巡按。他的权力仅仅是巡视,上书弹劾,具体要办实事的,还是那些辽东官们。 在曹庄驿被叶赫东哥“强迫”,做了那羞羞之事后,良臣就出发前往锦州。 他此次出关的最终目的地是抚顺,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去双山台。高淮虽然倒了,但他创建的那支税兵飞虎军却一直叫良臣惦记着。 如果有可能,良臣打算将这支飞虎军保留下来,虽然万历派了通湾税监张晔接管了辽东矿监税使事,这支飞虎军就算保留下来,也是归张晔统带,和他魏良臣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是,李永贞认为,张晔不会保留下这支税兵,因为这位张公公虽然也是矿监税使一员,但其与外朝的关系并非如高淮这种势不两立,反而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陈炬一样,和外朝走的极近。否则,外朝也不会容忍他在通州要地设关卡税。 因此,李永贞认为,现在张晔是以“救火员”的身份兼管辽东矿监税使事,而关门军变虽然平息,高淮也被锁拿,但很多事情具体还没有办。 如果张晔仍就和高淮一样,重用他留下的人,继续办他从前办的事,必然会引发新的矛盾,从而再生军变。 故而,李永贞提醒魏良臣,张晔肯定会大张旗鼓的裁撤从前高淮的人事,飞虎军现在是辽东的公敌,张晔铁定不会保留。 这就让良臣决意介入了,爹不亲,娘不疼,飞虎军现在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孤儿,所有人都不要他,如果他要了,并且能够给飞虎军上下一个妥善的安排,这个孤儿的心,便能系在自己身上。 良臣已经想好了,只要张虎肯跟自己,他就跟万历说,把飞虎军从税兵转变矿兵——护矿队。 让飞虎军再充当收税的爪牙,肯定是不行了,但是安排在辽东各矿当矿兵,却是可行的。 锦州的官员们还算不错,认了魏良臣这个中书舍人的身份,给了他一些方便。并且良臣到锦州时,辽东总兵官李如梅派了个叫沈炼的小旗官等侯他,说是要护送他前往抚顺。 在和沈炼交谈时,对方无意透露了一个消息,朝廷派来的督办钱粮欠饷事的正使已经出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后萨尔浒之战的统帅——杨镐。 据说,万历有意重新启用杨镐为辽东巡抚,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夺了熊蛮子的气运 杨镐这个人,良臣觉得自己不好评价他,因为,没法说。 这个人的争议实在是很大很大,作为一个后来人,良臣不认为单纯的以胜败定英雄就能说的清杨镐这个人。萨尔浒之战,明军是败了,但把责任完全推在杨镐头上,未免也过于武断。 良臣疑惑的是杨镐明明已被罢免,怎么万历又将他启用了,还有意让他接任李炳为辽东巡抚。 不过杨镐既然是正使,那么至少良臣明确了一点,那就是他终于有了顶头上司。 此时距离萨尔浒之战还有十年,自己刚刚弄了个官身,这个时候杨镐再次复出成了自己名义上的上司,良臣不禁思忖,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成? 疑惑之余,自也是高兴的。 一路过来,区区八品的中书舍人实在是不得劲,连个驿站的驿丞都能给他脸色看,但是,那都是小人物,不知道厉害。 这不,李如梅派人来护送自己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李家心目中,他魏良臣这个舍人副使,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只要李家重视自己,良臣对抚顺之行,就更有把握了。至少,他相信,自己的小命应当没有问题。 他可是向东哥拍了胸脯的,绝不做那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事,所以,现在他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事情一点点的向前推进。 东哥已经回了叶赫,倒不是这个寡妇对魏良臣放心,而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良臣相信,东哥虽然走了,可他的四周,或许有人始终在盯着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赫再破败,东哥这个格格手下,肯定还是有帮手的。 良臣有心让田刚和李维好生观察身后动静,揪出那个跟踪自己的家伙,可叶赫东哥的事又实在是没法跟他们说,再说,揪出这个跟踪的也没有多大意义,反而会惹得东哥暴跳。 那个女人,为了报仇,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叶赫东哥和良臣是有着共同奋斗目标的,所以,良臣一路也就装作不知,与田刚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是那日早上腿脚发软的出来时,田刚他们见了可是吓了一跳,李永贞也很关切的询问良臣是否生了病。 良臣吱唔几声,把这事给岔了过去,心里却在琢磨,昨天夜里那床板咯吱响,李永贞和田刚他们不知道听没听到。 若是听到,现在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说这三人很聪明。 但要是真没听到,李永贞倒罢了,人家不过是陪着走一圈的,田刚和李维这两家伙,一个失职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抛开这些不说,细细品味,东哥的港湾,还是很美的,真是远东第一良港,嗯,同时也是不冻港。 置身其中,温暖如春,让人流连忘返。 沈炼这个小旗,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岁的样子,看着颇是清秀,但他手上的茧子告诉魏良臣,这家伙拿刀的年头怕是比他重生以来吃过的盐还多。 沈炼对李如梅很敬重,甚至是崇拜,这从他的一言一行就能看出。因为职责在身,沈炼想着尽快将魏舍人护送到抚顺,然后回去复命。可魏良臣却不急着去抚顺,他想先去双山台。 沈炼只是小旗,李如梅给他的任务是护送,所以他就算再急,也决定不了魏副使的行程。无奈,只得领着四个手下一路护送,倒也称得上尽心尽力。 别说,有了沈炼他们的护送,沿途大小驿站的驿丞们没人再敢不拿魏良臣这个八品官当芝麻看了。 一日住宿时,李永贞与良臣说了一句,大意是那些驿站的人不是给魏舍人面子,而是给那沈小旗面子。 良臣思考了这句话,觉得应当更贴切的说,那些人也不是给沈小旗面子,而是给李家面子。 沈炼,只是李如梅手下的一个亲兵而矣。 双山台在广宁中左卫所,良臣要去那里,首先就得去广宁中左卫所所在的北镇,然后从那里去魏家岭关,再折道朝西,进到山中就是双山台。 本来只是在牛安堡歇个脚吃个饭的,哪想到却碰到求雨的事。 牛安堡位于广宁中左卫的腹地,这里没有驻军,最大的“官”就是那个叫牛来旺的甲长。 魏良臣的到来,让牛来旺以为来了大官,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带着百姓拦住了魏良臣一行。 魏良臣一开始还以为这些百姓是向自己鸣冤的,觉得若只是些村霸之类的角色,他就替他们做个主,当回魏青天。哪知道,这些百姓是请他去城隍庙替他们拜神求雨的。 良臣好言说了一通,想要劝这些百姓让开,好让自己赶路,可百姓们非但不让,还对他有许多牢骚。 这些牢骚归纳起来,可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魏舍人,若不依百姓,怕是走不了。”田刚很是头疼,拦道的只是百姓,所提要求也不过份,他和李维就算是锦衣卫的,也不能纵马驱赶。 沈炼等人默默坐在马上,注视着魏良臣几人,对牛安堡的这些百姓也没有恶言恶语。 从他们的神态来看,怕是也认为魏良臣不答应百姓所请,有些不近人情。 良臣眉头皱了皱,问李永贞怎么看。 “百姓愚昧,然魏舍人却是他们的希望所在。”李永贞言下之意自是希望魏良臣帮帮这些百姓,左右不过是同他们一起去城隍庙求个雨,这老天爷是下还是不下,又不要魏良臣担责。 良臣无奈,只好同意去拜拜鬼神,他对牛来旺等人道:“既然诸位父老执意要我去求雨,那我便去吧。” “小大人答应替咱们求雨了!” 牛来旺高兴的喊了起来,一众百姓立时变的很兴奋,簇拥着魏良臣就去镇头的城隍庙。 这城隍庙修的还不错,香火一直有,就是不知道供奉的哪位。 良臣进了城隍庙后,按着牛来旺他们的意思,开始了拜神求雨的程序。忙完这些后,已是半个时辰后,良臣着急去双山台,便要和百姓们道别。 突然,想到一事,回身指着那泥塑的城隍爷扬声道:“七日之内若不下雨,本官定拆了你的庙,断了你香火!” 此言一出,可把牛安堡一众百姓惊呆了,那牛来旺更是惊的一哆嗦,手里的香都叫掐断了。 良臣不管百姓,扬身就走。 百姓们都是傻愣着,竟是没人拦着。 等出了牛安堡后,良臣朝无人处咧嘴一笑。 气运啊,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抢了熊廷弼的气运。 如果良臣没记错的话,也就是熊廷弼任辽东巡按的那天,辽东大旱,百姓官员纷纷拜神求雨。熊廷弼也不例外,但他别出心裁,到城隍庙神像祈祷时约七日里下场雨,如若不下雨就拆毁城隍庙。 过了三天后,仍无雨下,熊廷弼就用大字写了白牌,封了剑,派人前去斩杀城隍神。结果人还没到,就见风雷大作,暴雨如注,从此辽地之人皆视熊廷弼为神明。 现在,良臣要做的就是三天后派人过来假装斩城隍了。 但愿,熊蛮子这个光辉事迹是真的,否则,就画虎不成反类猫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此子日后,国之大器也!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魏良臣就会如熊廷弼那样,成为辽东人心目中的神明。 这可不是一般的气运,而是大气运。 良臣不是熊廷弼,有这大气运加身,他的小千岁之旅,定会如鱼得水。 这件事说起来是不厚道的,很不厚道,十分的对不起人熊廷弼。 熊廷弼可是帮过良臣的,但良臣依旧毫不犹豫的选择抢了他的气运。 原因是,这大气运,落在熊廷弼身上,除了让他在辽东声望大涨外,对历史进程并没有多大改变。 毕竟,熊廷弼是这个时代的“土著”,他受限于这个时代,受限于朝堂地方所有的羁绊,有再大的气运,他也发挥不出来。 可良臣却不同,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很清楚历史车轮的走向。那么,这大气运,或者说这大声望,是有助于他将来力挽狂澜的。 辽事真到糜烂时,万千辽东军民千呼万唤,魏良臣跃马提刀粉墨登场。 想想那一幕,都叫人激动。 良臣为自己的急智叫好,没本事不要紧,只要自己会模仿就行。 这,也算是达人秀吧。 “魏舍人,若七天后仍不下雨,舍人真要拆了那庙?”沈炼终是按不住心头疑惑,打马上前问道。 魏良臣那一脸淡定从容的样子,迷惑的可不是沈炼一人,李永贞他们看的也是十八个问号。 “嗯,拆!不但要拆庙,本官还要斩了他城隍!…百姓供他香火,他自应有求必应,否则,要他做什么!” 良臣勒停马,于马上神态傲然,侧脸看向沈炼,沉声道:“我与百姓虽言七天,可三天后若还不下雨,就由沈小旗持我官凭来此斩这不听话的城隍爷!” “这…” 沈炼愣了一下,跟上来的几个部下也都发怔:斩城隍? 李永贞看着魏良臣的眼神越发古怪,那李维更是腮帮子鼓的高高,显然是强憋着笑呢。 倒是田刚听得很是豪迈,斩天斩地不过瘾,斩神仙才叫绝呢。 这位小舍人正事不办,哪个泥胎较什么劲。还斩城隍,你道你是西门豹不成。 李永贞微一摇头,辽东旱了这么久,他多少也懂些天象,看这天,十天半月也别想有雨落下来。 魏良臣若说个一月为期,说不定运气好,还真能下来雨。可他就说七天,那么好了,等七天期限一到,魏良臣只怕就要成为辽东官场的笑柄了。更别说三天就叫人来斩了。 被人笑话倒是其次,要紧的是,他魏良臣是皇爷亲自派来辽东的,他出了丑,就是皇爷出丑! 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这位小舍人行事,真是不计后果,山海关那次孤身叫门,可着实叫人捏了把汗。这回更是闹出要斩城隍来,虚无之神仙可不是活生生的人,关门那帮军将忌着你身后的皇爷,这城隍爷可不在乎。 这雨,是说下就下的? 唉,真不知你几天后怎么收这个场。皇爷要是恼了,觉得跟着丢人,你魏小舍人就自求多福吧。 李永贞苦笑一声,魏良臣完蛋,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去,可偏偏拿魏良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有点后悔那天被金公公从牢中提出来时,没为自己争取点权利,以致于出京之后,事事都要唯这魏舍人是从。 论官阶,沈炼这小旗为从七品,良臣这两殿舍人为正八品,若非沈炼遵命前来,魏良臣可使唤不了人家。文贵武贱不假,只是这文并不贵,并且没有正式出身。 斩城隍,这简直就是笑话! 沈炼可不准备听这小舍人的话到牛安堡出丑,和几个手下在那低语几句,均是好笑。 良臣见了,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沈小旗,他奉命护送的可不是小人物,而且他也不是在说笑话。 演戏,他是认真的。 于是,他问李永贞:“李公公,你说我能斩得了这城隍么?” “这个…”李永贞轻咳一声,肚中腹诽,可嘴里只能言不由衷道:“大人为中书舍人,遇有不平事,可自决。” “是咧。”良臣一脸正色,看向东方天际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城隍爷既是在我大明治下为一地保护神,理当接受我天子管辖。而我奉陛下旨意往辽东巡视,这城隍便当遵我令行,他不听话,我斩他,天经地义的事。” “对头,魏舍人这话说的在理,管他是神还是鬼,住在咱大明,就得听咱大明管。不服管的,斩了便是!”田刚听的兴奋,轰的叫好,魏良臣说的可入他心坎了。做人么,就要这么痛快。 李维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 沈炼听着这话,觉得有理,可细细一琢磨,又觉不对。不过他还算聪明,见那魏舍人一脸意气风发,好像城隍爷一定怕了他似的,便也不扫他这兴,左右到时丢人的也不是他。 “你们且等等。” 众人都当笑话看时,魏良臣却突然翻身下马,然后从包袱里摸出纸笔,到路边寻了个平整处,摊开纸张,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就写了起来。 他在写什么? 众人都很困惑,李永贞更是奇怪,便走过去弯腰看,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原来这魏小舍人正在将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一笔笔工整的写在纸上。 良臣写完,吹干,仔细叠好收进包袱中,然后冲李永贞嘿嘿一笑:“我怕给忘了,回头,可要禀于陛下知道的。” 高,真是高! 霎那间,李永贞对魏良臣真是惊为天人了。 就算七天后不下雨,他都相信皇爷不但不会怪魏良臣给他丢人,反而会大加赞赏。 因为,这是个无形的马屁,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马屁,是一个皇爷看了会笑的合不拢嘴的马屁。 魏良臣,是代天子斩城隍。 “此子日后,国之大器也。” 李永贞彻底推翻了自己对魏良臣的所有不屑的看法,这一刻,他坚定的认为,跟着魏良臣走,他一定也会吃香喝辣。 ……… 在外面吊唁一位94岁的老太君,晚间还有更新,可能稍迟。 第二百一十六章 陛下,我帮您收了礼 魏家岭一带地形极其险要,此处有山名摩天岭,是河西蒙古入辽东都司的交通要隘。天顺年间辽东都司于魏家岭设关,设千户所,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年余。 现任魏家岭千户所的守备是铁岭人陈大道,此人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的小老乡。调任魏家岭任守备前,陈大道是李成梁四子、延绥总兵李如樟手下的千总。 李如樟死后,陈大道托了关系,从延绥调回辽东,后来又不知怎么走通了闲居铁岭老家的李如柏门路,谋到了魏家岭的守备一职。 托李家重视的福,这一回,魏良臣是被陈大道出关迎接去的。 并且,刚刚安顿下来,魏良臣就收到了陈大道送来的一份厚礼——沈阳德顺钱庄开出的三百两银票,外加东珠一对,百年人参一根。 这让魏良臣喜笑颜开,千里当官只为财,他虽然视钱财如粪土,但那是有钱时。没钱时,一文钱,都是好的。 因是头一次收礼,良臣心里难免忐忑不安,甚至于不知道如何应对送礼人,脸色也有些发红。 最关键的是,良臣不知道这个守备为什么给自己送礼。要知道,他这一路基本上可是尽享受“白眼”待遇的。要不是锦州知府承认他这个副使舍人,给他开出了一路可以白吃白住的驿条,恐怕他都得想办法卖匹马来救急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良臣很有这方面的觉悟,他觉得要是陈大道提的要求不过份,他也就勉为其难帮人家办了。 可是,陈大道并没有提什么要求,这让良臣很为难,不知道这礼是收还是不收。 好在,那陈大道是这方面的熟手,把“礼物”硬塞给魏良臣后,便拱手告辞,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让良臣松了口气,同时也适应许多,但却越发糊涂,为此,他请教了李永贞。 良臣没有瞒李永贞,坦言那位陈守备给他送了钱。 李永贞听后,笑了笑:“这位守备,怕是手脚不干净,怕舍人你查他任上钱粮开支,这才花钱消灾。” “看来我这协办钱粮欠款事的差事,也不是全无好处。” 良臣笑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大的宝藏,那就是他虽然只是个杂流八品两殿舍人,可他同时有个任务,那就是协办辽东钱粮欠款事。 这个差事,可大可小,是否有作为,全看魏良臣怎么做了。 当然,他头上还有个正使杨镐,历朝历代,前世今生,甭管做什么官,只要是担的副职,那就基本上没有多少事。就跟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一样。 但是,问题是杨镐虽然是被万历起复,但他却不是直接向皇帝负责。他魏良臣,官虽小,可却是能够直接跟皇帝汇报的。 距离关门军变已经过半个多月,可以预见,有关他魏良臣的情报,辽东这边恐怕都已传遍。 良臣可不相信万历手下的内廷能起到保密作用。他魏良臣,只怕叫人查个底朝天了。 从时间上可以判断出,良臣刚到关门以及出关向北时,辽东的大军头们还不知道他的底细,甚至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一路上他享尽白眼,没人搭理他。 现在,那帮人知道了皇帝派了一个少年出关,所以,他魏舍人的春天就来了。 锦州知府为何认他,李如梅为何派沈炼来护送他,这魏家岭的守备又为何给他送礼,还不是因为他这个舍人还兼着个副使的差事,同时可以直接跟皇帝密报么。 弄明白了问题,良臣心就活络了,他可不会去真查什么辽东钱粮的事,那压根就是一无底洞,谁查谁倒霉。 良臣敢肯定,就是正使杨镐这次出关,也多半是走个过场,顶多弄几条小鱼小虾出来向朝廷交待下。 大鱼,他不敢动,也动不了。 高淮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比他杨镐重,结果呢,威风十年,一朝成为阶下囚。 况且,兵变军士向朝廷提出的诉求是高淮克扣了他们的钱粮,你这朝廷使者不去查高淮,反查他们这些“苦主”,这不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和高淮一丘之貉么。 良臣是万万不会去查苦主们的,他现在可惹不起这帮人。 他向万历请命去抚顺的目的,不是帮着高淮还钱,而是借着奴尔哈赤讨款的名义,去会一会这个老奴,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做点事情让他添添堵的。 现在,因为东哥,良臣心更“毒”了。 名义上,东哥可是奴尔哈赤的妻子。她虽然没有嫁过去,可婚约却在。要不然,奴尔哈赤也不会起兵时把东哥改嫁也做为明朝的一大罪了。 细算起来,他魏良臣就是绿了未来两位皇帝,外加一个叛贼首领,伪朝开国之主。 这可比古天乐绿了,张家辉绿了都带劲。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绿了人家,再干掉他更剌激的呢。 所以打一开始,魏良臣就没将这个什么协办副使当回事。可他不当回事,有人当回事。 这不,陈大道就来花钱消灾了。 三百两,对于良臣而言是笔巨款了,但是要放在杨镐眼里,恐怕都不值他多看一眼。 这一点,良臣可攀比不了,身份摆在那。 不过,钱再少也是钱。 李永贞走后,良臣坐在灯下,将三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如同前世看红票子般,很是动情。 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男人,当然不会对粪土动情。 让良臣动情的是,银票背后的德顺钱庄。 关于明朝白银流通成为正式货币,良臣多少有些了解。正统年间,因为宝钞贬值,明朝不得已只好放松用银禁令,从此,白银才做为货币公开在市面流通。而在此前,白银从来不是中国任何一个王朝的官方货币。 铜才是。 此后,由于明朝私钱庞杂,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制钱、私钱、白钱三者之间差价极大,变动又多,遂剌激了民间兑换业。随着民间兑换业的发达,便有了专门经营铜钱兑换的店铺,即钱店,又叫钱铺,钱庄,甚至钱摊。 大城市,水陆交通要地的各个车马行,甚至城门附近,随处都能看到支个摊子在那帮过往行商兑钱的小贩。这是兑小钱,大钱必然是在钱庄银号了。 如这家沈阳的德顺钱庄,它开出的银票上面除了村明额度外,竟然还在边尾印着一小行广告。大意是德顺钱庄不仅经营银钱兑换业务,还提供借款服务及凭贴取款业务。 借款服务,当然就是放贷款了。凭贴取款业务则是一项很高级的金融服务,即某人在钱庄存放一笔固定的钱,然后由钱庄为他开具有保密性质的名贴,一张或数张。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持了名贴到钱庄,就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直接凭贴拿钱。 从这个服务内容可以看出,这项业务是专门为达官贵人提供的。 为贿赂及受贿提供的一项最权威,最没有后患的服务。 真是不怕你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 一家地处关外的钱庄,竟然能提供如此多的商业服务,这不是资本主义萌芽是什么。 银庄的兴起和提供的服务内容越多,越说明在眼下,商品经济的流通已经颇具规模,否则,不会兴生这么多“金融衍生品”。 而商品经济发展下去,必然会是资本主义。 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建奴,明朝应当会比西方更快进入资本主义社会。 哪个主义好,良臣没兴趣,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钱庄有了,贷款业务也有,那么,彩票呢? 倘若今后没有什么辽饷、剿饷、练饷什么的,只有辽东平寇票、辽东荡寇彩、辽东军民建设爱心福利票等彩票,或是平寇国债,三线基金什么的。 是不是可以减轻农民负担,使大明朝不致被农民起义的火焰吞噬呢。 眼下,明朝赌搏之风可是很盛的,江南之地尤其疯狂。 人性都是好赌的。 就是当今皇帝万历据说也很喜欢赌钱。 灯光下,良臣的目光烔烔有神。 突然,他将银票收起,然后拿出笔和纸,仔细斟酌一番后,落笔开始了他的每日汇报。 今天的汇报开头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臣今天代您收了一笔钱,送礼的那个人是魏家岭关的守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保我等入御马监 各位,不好意思,更新这么迟。事情忙完了,老人已下葬,明天可以安心创作了。我讨个苦劳,为了今天的更新,我愣是滴酒没沾。大家知道的,喝了酒的我,十个客巴巴躺那,我都不看一眼的。心中只有一轮明月和无数惆怅。 ……… 双山台一带,素有马匪出没,很不安全,所以知道魏良臣竟然要去双山台后,陈大道急忙阻止。 沈炼在得知魏舍人的目的地是双山台后,也极力劝说不能去。前年,河西的蒙古蛮子可就是从双山台那里潜过来,袭占了魏家岭关掳去上千百姓的。 所以那里不仅有蛮子,还有马匪活动,沈炼的职责是护送中书舍人魏良臣前往抚顺,要是这位魏舍人出了意外,那他可没办法回去复命。 陈大道不知道魏良臣这个小舍人到底要去双山台干什么,他私底下可是收过不少马匪的孝敬,甚至和河西那边的蒙古人也暗地里有过不可告人的交易,因此他害怕魏良臣去双山台,是不是想查他和蛮子马匪勾结的证据。 真要是这样,那三百两银子和两颗东珠岂不喂了狗? 有那么几个瞬间呼吸中,陈大道都起了杀心,既然这小舍人不上路,那便送他上路。 但是,这念头终是不敢做实,单一个京里来的小舍人倒罢了,问题是他身边还有内廷的太监和两个锦衣卫,真要在他陈大道的地盘里出了事,恐怕就是四爷李如柏都保不住他。 沈炼和其手下的存在,也是陈大道的顾虑。这些人,可是五爷的兵。五爷李如梅精的跟猴一样,他陈大道做的再干净,怕也瞒不过他。 最近,陈大道可一直在活动想从魏家岭调到清河任守备,清河那地,可比魏家岭油水多。 五爷李如梅已经松了口,这节骨眼他要是不开眼,给李家添了麻烦,别说清河守备了,他能有命回老家铁岭种地,就算上辈子积了德。 良臣执意要去,他大老远兜个大圈到魏家岭来,可不就是为了双山台的张虎和飞虎军的么。 这都到地头了,哪有就此止步的道理。 “若魏舍人真的要去,那本官就派些兵马护送吧。”陈大道退而求其次,你姓魏的想去,老子没法拦着,但老子可以派人跟着你,这样,你做什么,总瞒不过老子吧。 良臣当然不愿意陈大道的人跟着,张虎他们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前一阵被宁远那边的明军剿的够呛,没了立足之地这才跑双山台落草。魏家岭的驻军要是跟着自己去,保不定张虎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带兵来剿他们的。 万一因此彻底不敢在辽东呆,转而投了河西蒙古人,或者干脆彻底做马匪,良臣就算白忙活了。 坚持之下,魏良臣终是摆脱了陈大道,带着李永贞他们去了双山台。 沈炼几人没能甩得掉,良臣考虑了下,还是带上他们。要不然,连这些人都不带,指不准陈大道会往极端方面去想。 要是因此以为自己是来“办”他的,那就未免太冤枉了。 “办人”也是要看对象的,别说人家是手下有几百兵的守备,就是只有几十个兵,他也决不会因而生出“孺子可欺”的念头。 有沈炼几个人跟着,虽然仍会让陈大道对魏良臣的双山台一行疑虑重重,起码,他不会立即动手宰了他魏良臣。 毕竟,沈炼几个人代表的利益和他陈大道是一体的。 他们,都是辽军。 ……. 不过话说回来,良臣觉得自己还是挺对得起陈大道的。 表面上,看起来,他不是太厚道,前脚收了陈大道的礼,后脚就把陈大道卖了,可良臣相信,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 因为,陈大道送礼这件事,很难说会不会让万历因而生出辽东将官都很有钱的想法。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那事情就会往积极的一面发展。 从前,万历想着法子派太监到各地捞钱,结果担了满天下的骂名。 现在不用被人骂,这人就将钱主动送来。 反差可是巨大。 若人人如此识趣,万历想来应当会很高兴,谓之帝心甚慰啊。 皇帝一高兴,始作俑者-----魏家岭关守备陈大道,那就能飞黄腾达啊。 当然,前提是,陈大道会不会开创一个潮流,开创一个天下官员争相竞勇给皇帝送钱的潮流。 此潮流一开,陈大道,想不发,都难。 而作为代皇帝收钱的小臣,良臣,想不快活,也难啊。 至于这个潮流一开,后果是什么,良臣觉得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有关彩票的事,良臣昨天没给万历说,因为他觉得还得再做详尽的调查。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要办,就得把事情办好,办妥。 捞钱的办法有很多,开矿捞税是粗暴有效,也直接的多,但毕竟名声不好听。 有可行的替代办法,不仅能缓解国用匮乏,还能不让万历被骂,良臣怎么看,都觉的万历没有理由不采纳。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仔细认真的将策划书弄好,并且最好有过市场验证。 而在此之前,手头的几件事,还得安安心心,脚踏实地的做好。 一口,毕竟吃不了胖子。 ……. 张虎虽然是太监,但跟高淮在辽东十年,掌管飞虎军也有六年,这个人如果不对他魏良臣没有点安全预防措施,良臣是拍脑袋也不信的。 他相信,张虎应该和叶赫东哥一样,掌握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出了魏家岭关没多久,因为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渐渐的,良臣就感受到身后始终有人吊着了。 每隔半个时辰左右,道边也总会出现砍柴的,或打猎的。这些人虽然扮的极像,但突兀的出现,终是骗不了。 这些人好像也不在乎自己被发现,远远的见了魏良臣等人过来,也不躲,就在那直勾勾的看着。 沈炼不知道魏良臣和飞虎军的人约好在双山台见台,发现那些人不对后,立时打马过来提醒魏良臣,说这些人可能是左近马匪的眼线。 “我知道了。”良臣微微点头,一脸不惧,坦然无畏的继续纵马向前。 这让沈炼等人很是惊讶,也有些佩服。看这魏舍人年纪不大,胆色倒是过人,比起朝廷派来的许多官儿要强。 都是见过阵仗,跟女真人拼过命,跟蒙古蛮子搏过死的,沈炼自是不能让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家伙给压了过去。 当下,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带人紧随魏良臣,不时四周察看,始终保持一只手握着刀柄,以便随时能拔刀迎战。 李永贞知道魏良臣和张虎的人搭上线,此次来双山台就是见张虎的,所以心里倒是不怕。 但有一点,李永贞始终困惑,因为他认为飞虎军做为高淮的私兵,随着高淮失势,这支私兵已然失去任何价值。并且飞虎军在辽东“恶贯满盈”,张晔公公不管是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再保留这支私兵。 而魏良臣只是区区的两殿舍人,相比张晔在皇帝那里的份量,简直不能比,故而,李永贞不认为张晔会听魏良臣的话,保留下飞虎军。 既然如此,魏良臣大老远的跑来,又有什么用? 李永贞想不透这件事,也不知魏良臣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他现在对这个小家伙很是佩服。但,哪怕心里再困惑,他也始终不曾出言质疑,也不劝阻,他很想看看,魏良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魏良臣通过被锁拿的孔贞接上张虎的线,具体办事的就是田刚和李维,当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回关内,可累的够呛。因此和不知情的沈炼等人比起来,他们自然是胸有成竹,和魏良臣一样面无惧色。 这让沈炼对锦衣卫的人刮目相看,从前都以为这些京里的缇骑都是花花架子,样子好看,衣服好看,气焰嚣张,可就是不能真顶事。现在看来,缇骑们,倒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么想着,倒是对锦衣卫生出些许好感来。不过,他可是做好准备了,真要有事,不管那魏小舍人怎么想,先把人抢走,脱险再说。至于其他人,他就管不着了。 距双山台还有十里地时,两个汉子骑马过来,直接拦住了良臣一行。 沈炼他们提刀就要上前,良臣忙挥手示意他们别动,然后要田刚过去。 田刚打马过去和来人交谈几句后,便回来禀道:“来人自称是张虎派来的人,接舍人你进山的。” “让他们过来。” “好!” 田刚掉转马头奔了过去。见状,沈炼等人自是明白魏良臣和来人有联系,放松同时,都是不解。不明白这个魏舍人怎么和马匪搭上头的。 田刚领那两人过来,当先一人在马上抱拳向魏良臣道:“小的郑铎见过魏大人!” 郑铎是头一次见魏良臣本人,对他的年轻感到惊讶。他这些年跟着张虎,可是见过不少京里来的公公。那些公公中有的就年岁不大,十几岁出任少监的他都见过。但是十几岁的官员,郑铎却是头一次见,心里难免有些异样。 良臣打量了眼郑铎和他边上一人,两人相貌普通,但身上都有股气势,和沈炼身上有点相似。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杀气。这二人,手里应该是有不少人命的。 良臣无意去想这二人手里的人命是哪些,他只问郑铎张虎在哪。郑铎说就在双山台等侯,良臣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叫郑铎在前面带路。 郑铎却没有立即带路,而是有些顾虑的看了眼沈炼等人。沈炼等人穿的是军服,他郑铎常和辽军打交道,自是一眼就能看出。 “不妨事,他们是我的护卫。”良臣说话时,看着很是淡定。沈炼听了,嘴巴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护卫? 郑铎和同伴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有震惊,然后默不作声打马在前面带路。 李永贞在边上见了,对魏良臣借势的手段越发佩服。 沈炼几人一看就是辽军精锐,总兵家丁的样子,魏良臣却说他们是自己的护卫,这自然让郑铎二人对他这小舍人高看几眼,以为是大人物了。 有了郑铎他们带路,速度便快多了。半个时辰后,道路变得狭窄起来,并且杂草丛生。小心翼翼通过此段后,又下马步行了一段路,终是到达目的地——原双山铁矿的废矿场。 “魏大人请随我来!”郑铎示意魏良臣跟他走,却要李永贞和沈炼他们都留在此处。 “这不行,我们要跟舍人一起进去。”沈炼不同意。 “无妨,你们就留在这里等我好了。”良臣摆了摆手,走到李永贞边上,与他低语几句,后者听了,微微点头。 沈炼还想跟着去,可身子刚动,前后左右就有几人将他堵住。魏良臣朝他摇摇头,然后让郑铎带他去见张虎。 张虎就住在矿场平地上的一顶帐篷里,良臣一路过来,观察了下,此地大约有数百人的样子。 “早就听闻魏舍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张虎早就得到通传,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便立即迎了出来,可声音嘎然而止,因为他没想到来的是一个少年。 “我是应该叫你张公公呢,还是叫你张将军?”良臣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虎,这位现在的装束,让人真是没法和太监联系到一起。 “咱家是宫里出来的,不过这些年倒跟武人混在了一起。”张虎收起尴尬之色,朝魏良臣一拱手,“舍人就叫我名字便好。” 跟张虎进了帐后,良臣打量了四周一眼,然后直接对张虎道:“张虎,我大老远来这里,就不跟你绕弯子。” “舍人有话就说,我张虎就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张虎一直注视着魏良臣。 良臣道:“我要你跟你的人,以后听我的。” 张虎轻笑一声:“若我没记错,舍人的官好像还保不住我们。” “我保不住,陛下呢?”良臣也是微微一笑。 “那舍人准备如何安置我等?”张虎的目光凝滞了下。 良臣道:“高公公在辽东时不时开了几个矿么,我意向陛下保奏你们为矿兵。” “矿兵?”张虎怔了下。 “就是护矿队。” “我飞虎军成军以来,可不曾给人看过门。舍人现在却要我等做看门狗,这可是不拿我飞虎军当人看了。”张虎显然不同意这个安置办法,觉得很是丢人。 “那你有什么想法。”良臣不认为初次交锋就有效果,张虎现在,或许对自己的处境认知的不够透彻。 张虎沉吟片刻,道:“我张虎这人不图虚的,就图实在的。如果,舍人若是能够向皇爷进言,保我等入御马监,这事就有的商量。否则,舍人还是回去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子亲军 魏良臣以为张虎是想进御马监。 张虎本来就是宫里的人,只不过跟了高淮来辽东才成为飞虎军的统领。现在高淮倒了,他想重新回宫里,在御马监谋个职事并不过份。 毕竟,带兵带久了,对这份“职业”,难免有些感情。而宫里,能满足张虎条件的除了御马监也没别的地了。兵仗局那里和兵事也有关,不过却是以制造为主,而非御马监这般直接领军管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虎跟了高淮十年,现在形势不妙,他为自己谋划弄条后路,太是正常不过。 良臣不认为这个条件不妥,他考虑了这个条件的可能性,万历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高淮身上焦点太多,外朝火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关变的矛头也是对准他,所以万历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牺牲高淮给外朝一个交待。但是高淮手下的人,良臣想万历只要愿意,还是能够顶住压力保下来的。 只要给张虎在御马监弄个兼职,他和手下的税兵就能听魏良臣的,怎么看,也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良臣准备答应下来,他对说服万历有很大的信心。 若张虎是外朝的,良臣替他说好话,恐怕万历不定会听,但这张虎可是内廷中的人,是他万历派出来的人,在辽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结合万历对太监的重用,对外朝的极度反感,良臣敢肯定,只要自己从万历的角度出发,提出保住张虎的种种好处,万历应当不会反对。 如此一来,他就能通过张虎抓住飞虎军,虽然现在的飞虎军只剩下几百人,但总好过没有。 良臣可是想将飞虎军带着去抚顺的,名头他早就有了,万历让他调查高淮欠款激起边衅的事,那么他带着飞虎军就光明正大。因为,这支飞虎军是当事人。你奴尔哈赤说高淮欠了你钱,那好,我带着这些经手人跟你对质,行不行? 只是,很快,良臣意识到,张虎的要求他根本办不到,已经不是妥不妥的事,而是很过份。 因为,张虎提出来的不是他一个人进御马监,而是要带着手下的数百号税兵一起进御马监。当然,他们不是集体自宫去做太监,而是想从御马监弄个“编制”。 准确说,张虎提出来,他们必须同腾骧四卫和勇士营一样,成为御马监管辖的兵马。如果不能独自成军,那就并入四卫或勇士营。 这件事,良臣很有自知之明,他认为自己办不了。 难度实在太大,涉及到御马监的根本了。 御马监是内廷的兵部,不仅统带腾骧四卫及勇士营,更掌京营提督监军之责,是二十四监中唯一的军事衙门。 此衙门在内廷地位之重,特定时候甚至可以抗衡司礼监,而内廷派到各地的监军太监基本上都是由御马监选拨。可以说,至少一半的监军太监和镇守太监都是出自御马监。 纵观有明一代,出身御马监的大珰不比提督东厂的厂公弱,如天顺年间的曹吉祥、成化年间的汪直,梁芳,正德年间的张永、谷大用,包括后来崇祯朝的高起潜。 枪杆子出政权,同样出大佬。 御马监,就是个出大佬的地方。 而此监下辖的腾骧四卫和勇士营更是亲军中的亲军,张虎的飞虎军想要加入,难于登天。 腾骧四卫的主要职责便是“更番上直”,即宿卫皇城。 这支禁兵国初时时称“羽林三千户所”,后来,以三千户所为基础,充实京军各卫养马军士及原神武前卫官军,组编成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统称“四卫”。 景泰及成化时,京军三大营改编为团营制。腾骧四卫的勇士和精壮的旗军被抽调,另外组建勇士营和四卫营,在四卫指挥使中挑选坐营官。两营在弘治、正德时多达四万余人,后经多次整顿,定额为六千五百余人。 然而,不管二百多年下来,腾骧四卫的编制发生过多少变化,始终不变的是,这支禁军一直是由御马监统领,外朝根本插不上手。 如果说腾骧四卫是皇城侍卫军队,那么勇士营则是禁军中的特种兵。 勇士营是永乐时期建立的一支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但营中所有人员都是孤身从蒙古逃回的汉人青年,身体素质自不用说,打起仗来更是一顶一的牛。 年轻时候的英宗朱祁镇很有雄心壮志,梦想超越太爷爷永乐皇帝,开疆拓土,建立不世伟业。所以当王振一撺掇,便牛气哄哄的亲征了,最后却以全军覆没、本人被俘的结局收场,这就是让明朝由盛转衰的“土木堡之变”。 而当三十多万军队被人家几千人打得溃不成军时,唯一一支完整保留建制,没有被蒙古人打散,而且杀退当面敌人,全身而退的便是这支勇士营。 其后,勇士营更是参加了于谦组织的“北京保卫战”,成为守城军队的主力与核心,可惜事情结束后,文官主导的兵部认为勇士营不是大明朝的正规军队,只是禁中归太监领导的兵马,便不加重视,将其继续发落回御马监,各项待遇也是一般。 英宗天顺年间曹吉祥造反时,当时靠的就是两支精兵,一是御马监的勇士营,二是东厂提调的黑旗箭队。 现在的勇士营还沿袭着国初制度,每年都会派人到边关招募那些从蒙古逃归的汉人青壮,以始终保持勇士营的战斗力。 但是,不管是腾骧四卫还是勇士营,其禁军的份量就决定了飞虎军这帮人是没有办法通过“政治审核”加入进去的。前者是直接护卫皇城,后者则是大内能够调动的唯一精锐,一帮由汉人、女真人、蒙古人、朝鲜人组成的近似马匪的队伍,又如何能在天子身边呆着呢。 “御马监的事,我怕是办不成。”办不成的事情,良臣不会说能办,他固然需要飞虎军,但也不会靠欺骗将他们暂时拉过来。 魏良臣的回答没有让张虎感到多少意外,他道:“魏舍人可知,这些人为何肯入我飞虎军?” 除了钱和女人,良臣想不到高淮还能许出什么价码来。 张虎看向郑铎:“你告诉魏舍人是为了什么。” 郑铎上前一步,沉声道:“我等加入飞虎军时,高公公曾允我等将来可为天子亲军。” “高淮能做到?”良臣对此满是疑惑。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们还有希望 叶赫部祖上为蒙古土默特氏,后来灭掉扈伦那拉部,改姓那拉氏。 叶赫城邻近明朝重镇开原,控制建州贡道,得天独厚,凭借此城,经百年积累,叶赫终为海西女真四部之首。 然而,自九部之战后,叶赫和海西其它三部一样被建州重创,其贝勒布寨在此役阵亡后,被奴尔哈赤将尸体砍成两半送回叶赫,从此两家结下不解之深仇。 此后十数年,叶赫与建州相继发生过数次规模不等的战争,叶赫均败亡,加上海西女真四部的辉发和哈达被奴尔哈赤吞并,叶赫已经无力抗拒奴尔哈赤。 不得已,布寨的弟弟纳林布禄想出将侄女、女真第一美人东哥嫁给奴尔哈赤,以换取叶赫的安宁,可这个提议却遭到了东哥的坚决反对。 为了替父报仇,东哥让哥哥布扬古宣告女真各部落,谁能替她报仇,她就嫁给谁。 纳林布禄无法阻止东哥和布扬古的决定,忧虑之下病逝,其弟弟金台吉继承了叶赫贝勒位置。 金台吉的妹妹孟古二十年前就嫁给了奴尔哈赤,为奴尔哈赤生下了第八子洪太,所以金台吉和奴尔哈赤是郎舅关系。 只不过,孟古在六年前已经病逝,加上叶赫和建州的深仇大恨,所以金台吉继位贝勒以后,在对待建州的态度上,和东哥是一致的。 这几年,奴尔哈赤忙于征讨辉发、乌拉和哈达以及朝鲜国,科尔沁蒙古人,暂时顾不上叶赫,让叶赫得以喘息。 但即便如此,叶赫的人丁也无法再兴旺,眼下叶赫城连老弱妇孺算上,也不过七千余人,可战之兵只三千余人。而鼎盛时期,叶赫人丁五万余,可战精兵近两万,由此才奠定海西女真之首地位。 不得不说,东哥在女真人心目中地位很重,且的确倾国倾城,许婚一说后,前后几个男人兴兵替叶赫攻打建州,可结果却是悉数败亡。 掉脑袋的掉脑袋,被的被擒,时至今日,东哥仍然没有一个正式的郎君,私下里,女真人都叫她“老女”了。 毕竟,东哥现在已经二十七岁,这个年纪不管是放在汉人那里,还是在女真人这里,都是很老的姑娘了。 女真男人不中用,东哥没有灰心,她将目光瞄上了汉人的男人。 然而,放眼辽东上下,那些汉人的男子似乎没有一个愿意为她一个女真人卖命,并且,那些男人的头上还有一座大山——李成梁在一日,辽东的明朝将军们就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思帮叶赫。 有心人事竞成,东哥还是找到了一个愿意帮助她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个太监。 当她告诉自己的哥哥布扬古,她和辽东矿监高淮好上了,高淮愿意帮她对付奴尔哈赤后,布扬古当时的心是崩溃的。 他可以接受妹妹的所有要求,也愿意和妹妹一起和杀父仇人战斗到底,对妹妹跟个妓女一样去陪那些部落男人睡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布扬古要接受一个太监做自己的妹夫。 兄妹俩争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布扬古的福晋看着自己的丈夫红着眼睛,一声不吭的进屋倒头就睡。 没有人知道兄妹俩都吵了些什么,但此后,叶赫的境况却得到了改善。 在此之前,奴尔哈赤的建州独占了北方貂、参、珠之利,使叶赫人大为不满,但摄于建州强大的兵锋,他们被迫以低廉的价格将货物卖给建州。现在,却有汉人的商队主动前来叶赫收购他们的货物,而建州人对此却不敢过问。 除了货物可以卖出高价,不时还有粮食和武器送到叶赫城,在外面的叶赫人也听说辽东的税兵时常越过边界在建州人的地盘上强买强卖,让骄横惯了的建州人都敢怒不敢言。 这些,对叶赫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如果能够持续下去,不出十年,叶赫定然可以将人丁翻上一翻。 在辽东,部落的人口决定了部落的一切。 有了人丁,再有精良的武器,部落就能不断的壮大,终至有一天,能够恢复从前的荣光。 贝勒们终是知道了暗中帮助他们的是谁,也知道了他们的格格东哥和那个人做了什么交易。 耻辱固然有之,但相较部落的兴盛,却不值一提。 金台吉甚至准备亲自到山海关的税监衙门拜访那位汉人的大太监,表示自己最大的敬意。 然而,明朝关门的军变粉碎了这一切,消息传到叶赫时,金台吉和布扬古他们知道,叶赫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些持重的老人将当年纳林布禄的提议再次搬出来,认为没有了明朝的支持,他们很难再在叶赫城立足,不若趁奴尔哈赤还没有兴兵来讨,将东哥嫁过去,并且正式和建州结盟,以保存部落。 老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之前因为高淮的缘故,奴尔哈赤不敢对叶赫动手,毕竟,他名义上是明朝的臣子,而高淮是明朝皇帝的亲信,得罪了他建州绝没有好下场。 但现在高淮失势,奴尔哈赤有李成梁偏帮,如何还会对日益壮大起来的叶赫不闻不问呢。 布扬古动摇了,但他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决定好好劝说东哥。只是,东哥这段时间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金台吉那里,倒是还强硬着,可经不住老人们的劝说,便表态一切以东哥自己的意见为准。 他不会强迫自己的侄女去嫁给杀父仇人的。 东哥是昨天夜里回来的,她好像很累,一回来就在自己屋内睡着了。 天还没亮,知道消息的金台吉他们就过来了,几个老人也守在了东哥的屋外。 东哥被叫醒了,叫醒她的是布扬古的福晋。 “东哥,过去哈达部与我叶赫部不相上下,但哈达部的孟格布禄、歹商叔侄相互争斗,我们叶赫才能趁其内乱称雄海西,但奴尔哈赤不是孟格布禄和歹商,岂会如他们那样容易对付!…十几年了,我们叶赫多少人为了报仇,送了性命,眼看着这城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东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拜得里阿是叶赫的老人,也是东哥父亲布寨最信重的部下,为了部落所有人的性命,拜得里阿哪怕是要人扶着才能走路,也坚定的要过来劝说东哥。 “建州现在有几万精兵,他奴尔哈赤若领兵攻打我们叶赫,我们拿什么来挡?就凭这几千老弱病残?东哥,你要明白,他建州的铁骑真杀过来,我叶赫境内就是任由他们纵横往来啊!…东哥,你还是嫁过去吧,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了!” “你们这些小辈没有什么本事,只知道口出大话,以为奴尔哈赤好对付。可你们要知道,他奴尔哈赤父、祖被官军误杀,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往返千里追捕仇人,杀了尼堪外兰,朝廷给他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还送回他父、祖的灵柩,授给他都督敕书。这种狠人,是我们叶赫能对付得了的么?”淾音安玉是九部之战生还下来的,对奴尔哈赤,他已是惊弓之鸟。 哪知他的话刚出口,东哥横眉发狠道:“奴尔哈赤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能忘了不共戴天的大仇,屈身侍贼!…你们不要再说了,这辈子我东哥宁肯嫁给那些贩夫走卒,也决不会嫁给他奴尔哈赤!” “唉!”淾音安玉急的猛跺脚。 拜得里阿等人知道东哥脾气本来就大,不敢强逼她嫁过去,可想到奴尔哈赤那边咄咄逼人,万一提兵来讨,叶赫根本没有招架之手,不由都是连声叹息。 布扬古见状,犹豫了下,忍不住上前劝东哥:“妹妹,不要使性子了。奴尔哈赤真要杀来,咱们叶赫男女老少可是几千条人命呢!你狠得下心?” 东哥咬着银牙道:“哥哥不要劝我,你做儿子的不想为阿玛报仇,我这个女儿却是想!” 布扬古滞在那里,他是有血性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妹妹。 “行了,东哥既然不愿意,你们就不要逼她了。难道我们叶赫真要沦落到要逼女人换来活命的机会吗!”金台吉站了出来,狠狠扫视了那帮老人。 “便是东哥不愿嫁,贝勒也要想办法平息奴尔哈赤的怒火才行。我听说,奴尔哈赤时常对人说,我叶赫才是他的心腹大患。”拜得里阿摇了摇头,不情不愿的带着老人们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后,金台吉皱了皱眉头,走到东哥面前,望着她,沉声道:“他们都走了,现在你告诉叔叔,我们还有什么可依仗的?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打听消息吗?那个高太监还有没有可能被皇帝启用?” 闻言,布扬古也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东哥摇了摇头:“高淮已经被皇帝锁拿了,他不可能再回辽东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叶赫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了。”金台吉神情黯然,布扬古也是一脸忧虑。 东哥却轻咬薄唇道:“叔叔,我们还有希望。” “什么?”金台吉和布扬古不约而同问道。 “奴尔哈赤能够崛起的原因是李成梁在帮他,但要是有人愿意帮我们对付李成梁,奴尔哈赤就会失去明朝的帮助,到时候我们还有机会。” 第二百二十章 陛下圣威,神灵也惧 牛安堡。 打那魏舍人离开后,牛来旺就觉眼皮子跳的厉害。 为啥? 因为他怕城隍爷会牵怒怪罪他。 那姓魏的小舍人简直是胡来,不诚心诚意帮着百姓求雨就算了,竟敢在城隍庙大放厥词,说什么七日之内不下雨,就拆了城隍爷的庙,断了城隍爷的香火。 这不是要遭天打雷劈么! 牛来旺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那少年官如此胡来,他就是死也不会带着乡亲们把人给拦下。 现在,堡子里的人都在怪牛来旺,说他要不拦人,就不会得罪城隍爷,这不,都五天了,一滴雨也没有落下。 原本哪,大家只要心诚,供品香火上足了,城隍爷铁定会下雨的! 哪会像现在这样,城隍爷不但不会下雨,还会降下大灾,整个牛安堡的百姓都会跟着倒霉。 “罪魁祸首”的魏舍人拍拍屁股跑了,现在牛来旺成了堡子里乡亲责怪的对象。 他这几天走哪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了年岁的老人见着他,更是气的拿拐棍要打他,说他拦的灾星,得罪了城隍爷,祸害了整个牛安堡。 牛来旺的名字也被人改成了牛来灾。 有些人更说,就算城隍爷降下灾来,也是他牛来旺倒霉,跟大家没关系。 这话,说的就有点过份了。都是乡里乡亲,再说,那事,也不是牛来旺干的。 只是,牛来旺却不怪乡亲们,他只怪自己。惭愧悔恨之下,这两天他连门也不出了,就躲在家里。 可家里面同样也怪他,这不,两个儿子连同儿媳也不搭理他。儿媳妇倒不敢说公公什么,可两儿子嘴里难免有怨言。 因为,这几天,不但是牛来旺被乡亲们责骂,他两儿子也跟着被指责。好端端的被人骂,你说,两儿子心里能好过? 牛来旺不敢说什么,闷着头憋着气,天天夜里,他都睡不着,隔上一会就要披衣到窗户头看看,外面是不是落雨了。早上起来的头一件事,也是急忙打开门,瞧瞧外面的地是不是湿了。 可是,一天天过去,始终不曾下雨。 距离那个魏舍人说的什么七日之期还剩两天了,堡子里的人都在议论,那个魏舍人真敢派人来拆庙,他们就把他官服给扒了,捆到城隍庙里给城隍爷磕头赔罪去。 乡亲们不怕官府追究,因为,这事错在那姓魏的身上,官府要是因此而怪百姓,那才叫没天理呢。 牛来旺躲在家里,外面的事都是他大孙子说给他听的。对乡亲们的说法,牛来旺不吭声,一个人靠在墙根继续编他的草鞋。 这草鞋可讲究了,是用关外的乌拉草编的,大冬天的穿在脚上特别的暖和。牛来旺的手很巧,他编出来的乌拉草鞋特别结实,也好看,所以每年都能卖出不少双。 可今年,是不是还有人买他的草鞋,就谁也不知道了。但不管有没有人买,牛来旺还是专心编着他的草鞋,因为除了这,他也没什么事干了。 要是闷在屋里什么事也不做,那可真会把他闷坏的。 明天,就是七日之限了。 牛来旺心里憋着气,那姓魏的官真要敢来,他就和乡亲们一起把人捆了。 儿子和儿媳妇都不在家,院子里静悄悄。 外面突然乱哄哄的,不少人在叫骂,隐约好像是说城隍庙的事。 牛来旺一惊,下意识的将手里才编了一半的草鞋子扔在地上,出了院子。 到了外面,才发现乡亲们都往城隍庙那跑,牛来旺心中一个“咯噔”,难道那姓魏的官回来了? 想到这几日受的委屈,牛来旺当下就气鼓鼓的奔城隍庙云。到了那里一看,庙前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没有人注意牛来旺,牛来旺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挤进去,发现庙前站着两个当兵的。看模样很是眼熟,好像就是那日和姓魏的舍人一起的。 牛安堡的人可不认得什么锦衣卫,只以为田刚和李维就是普通的军士,这会围着他们,群情汹涌的很,纷纷指责魏良臣得罪城隍爷,对神灵不敬,以致求雨不成。 李维牙抽痒痒,这小舍人,可真是交了个烫手山芋给他们,好端端的还真来斩什么城隍。唉,早知这里的人恨他们入骨,就应该学沈炼他们也不来。他心生惧意,想拉着田刚赶紧走人。 可田刚却将手中的白牌高高举起,喊道:“都让开!奉魏舍人之命,七日已过六日,城隍仍不下雨,特来斩他!” 斩城隍! 百姓们惊的愣在那里,牛来旺脸皮一抽,这姓魏的不但要拆城隍庙,还要斩城隍?! “乡亲们,不能让他们斩,城隍爷可是保护咱们的神灵,斩了城隍,可是要出大祸的!”牛来旺顾不得乡亲们对他的怨意,挺身而出,大声疾呼起来。 他这一呼,百姓们顿时更激动,也顾不上说他牛来旺什么,只想着赶紧把这两个军士撵走,不能让他们真斩了城隍爷。 “要不走吧?” 李维心里发颤,愤怒的百姓有好几百人,别俩人倒霉催的叫百姓给活活捧死,到时真是有冤也没地方诉了。 “这…” 田刚也有些心悸,但又怕回去被骂,正迟疑时,却突然“霹”的一声,晴天响起一声惊雷。 这一声惊雷来的毫无预兆,可把众人惊住了。大约沉寂了数个呼吸后,所有人均是下意识的抬头朝天上看去。 只见东北天际,原本白茫茫一片,不知何时竟然现了黑云。那黑云正滚滚向着牛安堡上空压顶而来。 “这!…” 牛来旺愣在那里,一滴雨珠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脸上。很快,越来越多的雨滴从天而落,砸在一众发呆的百姓身上。 田刚和李维这时已是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那田刚高举白牌的手都在发抖了。 这城隍爷,难道真怕了魏舍人不成? “下雨了,下雨了!” “城隍爷怕着魏舍人了,给咱下雨了,下雨喽!” 牛安堡上空,响起了百姓的欢呼与惊叹声。 数十里外,良臣看着望他已如神明般的李永贞和沈炼等人,淡淡道:“陛下的圣威,便是神灵也惧。” 第二百二十一章 舍人胆魄,世所罕见 富贵能淫,贫贱能移,威武能屈,此大丈夫能屈能伸至理也。 然,一切功劳都是领导的,才是人生真谛,升官发财不二法门。 下雨了,是城隍爷怕了。 但城隍怕的不是他魏良臣,而是大明的天子。 这一点,要早晚提,时刻提。 苟日提,日日提,又日提。 我魏良臣是在英明神武的万历皇帝领导下,才能成功降伏神灵,为久旱的辽东大地降下甘露。 当然,这与我自身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但若没有陛下的圣威,我再努力也是不行的。 要明白一点,我魏良臣是没有逼格的,有这个的是陛下! 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您有装逼的资格,别人,只是借您老的势而矣。 今天给万历的汇报,良臣已经打好腹稿了,就是拿出他吃奶的力气,将斩城隍的光辉事迹大书特书,然后以点睛之笔指出——“臣所赖者,唯陛下矣!” 归纳总结一句话,若无陛下的鼎力支持,我魏良臣一小臣,有何德何能敢使神灵慑服呢。 骨子里,良臣是油然自傲的。 随着这场雨在辽东大地降落,他魏舍人的大名必将远播四方。 就是不知道熊蛮子干成这件事后,辽东人有没有给他修生祠,要是有的话,那现在便是替我小魏千岁修了。 生祠好,圣人之待遇啊。 哎,这一想,又觉对不起二叔了,先是睡了二叔的女人,再是抢了二叔的嘘头。这做侄子的,太是有点不地道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良臣是断然不会把二叔“九千岁”的名头抢过来的,他终是舍不得胯下那根鸟。 李永贞浑身已被雨水打湿,可胸中却有一团火,看着漫天滴落的雨珠,他情不自禁,发自肺腑的说道:“陛下圣威固然使神灵惧服,舍人之胆魄亦世所罕见。” 嗯? 良臣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永贞,这家伙的马屁拍的也是高啊,无形之中将他魏舍人的逼格又贴了一层金。 人材就是人材,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李永贞,未来大明朝的副总经理啊,论级别,至少也是副国。 这样一个人物,也对自己溜须拍马起来,说明什么?说明他魏良臣是真有本事的。 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也都会发光发亮,一闪一闪亮晶晶。 心情愉悦之下,良臣很想吟诗一首,最终,还是以悲天悯人的口吻道:“我蒙陛下拔于儒生,授于官身,虽为小臣,但于国于君赤诚之心,苍天可鉴。我之心愿,便是国泰民安,若这场雨能够减缓辽东灾情,使辽地百姓不致为天灾流离失所,我纵是现在去死,也心甘情愿。” “舍人之心,是人闻之都会动容啊。”李永贞说这话时,似乎言不由衷,因为他的脸皮抽了抽。 当然,这些是小节,不必过于在意。 真要良臣现在去死,他绝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人。 场面话,当不得真。 沈炼一脸羞愧,立在马上,任由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尴尬难安,想上前和魏舍人说点什么,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但沈炼如此,其四个手下同样也是如此。因为昨天,他们可是拒绝了魏舍人要他们持白牌去斩城隍的荒谬要求。 现在,这雨竟然真的下了,冥冥之中,谁敢说不是那城隍真的怕了魏舍人? 并且,你听人家魏舍人说话,每一句都是心系苍生,心忧万民,赤诚报君之心,溢于言表啊。 而他们呢? 人比人,惭愧。 从双山台过来的郑铎等一干人,看魏良臣的眼神也都是火热火热。 这帮飞虎军中人,多半不是什么善辈,但就是人杀的多了,坏事做的绝了,他们心中反而真信鬼神。 这魏舍人却是连鬼神都惧,跟着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虎要将税兵入御马监的条件,良臣没有答应他。但正因如此,反而让张虎相信他魏良臣是真心想保留飞虎军的。 良臣提出他会向陛下上本,成与不成,却是不能作保。但若是张虎能派人和他去抚顺关,那么便是御马监的事成不了,陛下那里或许会有其它安排。不管最后是怎么安置,总比飞虎军这帮人躲在双山台要强吧。 再说,魏良臣去抚顺关的目的就是弄清建州讨款的事,这些事情你飞虎军的人最清楚不过。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向朝廷有个交待。这个交待的讲究可就大了,直接关系高淮高公公的性命呢。 想到高淮这十年对自己的恩情,张虎同意了,但他自己却不肯去。 建州的奴尔哈赤对高淮固然恨之入骨,对他张虎同样也是咬牙切齿。原因在于,这两年,对建州做的那些事情,大半都是出自于他张虎之手。 建州人未必会杀朝廷派去的使者,但要杀他张虎,却是一念之间的事。 张虎不想去送死。 毕竟,高淮已经失势。 张虎现在不具备明朝官方身份,飞虎军更是被辽东明军当成马匪在剿。 建州人真要下毒手,他逃都逃不了。 良臣没有强求张虎,张虎让郑铎带五十人随魏良臣去抚顺。 “你等跟我去抚顺,可是有性命之危的。”良臣突然打马奔到郑铎等人面前。 郑铎在马上微一欠身,沉声道:“舍人不怕,我等又有什么好怕。” “好。”良臣点了点头。 “既然舍人知道去抚顺有危险,又何必非去不可呢。”沈炼已经知道郑铎等人的身份,对这些飞虎税兵,他从来没有好感。 沈炼担心的是建州会对魏良臣不利,因为就是高淮在势的时候,他手下的太监也被建州杀过不少。这些事情都被大帅给压了下来,但他身为五爷的亲兵,又如何不知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去抚顺,非我魏良臣,我乃代天子而去。纵是刀山火海,又有何可惧,所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良臣猛的一勒马缰,扬鞭一甩,疾喝一声:“走,我们去抚顺,会一会那个奴尔哈赤!” …… 谢谢大家没有骂我昨天没更,我真是愧疚,馋酒贪杯。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就一狠心,挥刀…切盘肉丝。 第二百二十二章 阿玛,大事不好! 辽东久旱,不止汉人盼雨,女真人同样也渴望老天爷降下一场大雨。 身为汗王,奴尔哈赤和汉人的官员一样向上天祈雨。他在抚顺关筑起祭坛,奉上牛羊牲口,部落里的几个大萨满在祭坛下跳了三天。 最后,奴尔哈赤亲自上马,按照女真人特有的习俗脱去上衣,赤条条的在萨满的引领下跳起了求雨舞。 他的心很诚,可惜,上天没能被这位汗王感动,这雨始终没能落下来。 半个月过去,奴尔哈赤已经对求雨失去了耐心,他现在也很烦。 沈阳的李成梁派人通知他,让他暂时不要回黑图阿拉,因为朝廷的使者正向抚顺关赶来。 可那个使者却一直没有出现,黑图阿拉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这个汗王回去处理,就这么耗在抚顺关如何能行。 不说乌拉和叶赫那两个心腹大患没解决,就是科尔沁的事,也必须他这个汗王亲自出面。 有传闻说乌拉的布占泰已经和科尔沁的人暗中结盟,准备攻打建州所属的虎尔哈路。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建州将再次迎来一场大战。 布占泰这个女婿可真让奴尔哈赤来火的很,当年九部之战后,他为了拉拢乌拉部,没有处决被俘的布占泰,反而恩养他在帐下,并且和舒尔哈齐分别将四女和长女穆库什、额实泰嫁给布占泰为妻。 十三年前,得知乌拉贝勒满泰被部下所杀,奴尔哈赤立即派兵护送布占泰回乌拉继位。 在奴尔哈赤的建州军队帮助下,布占泰先后击败与其争位的叔侄,成功成为乌拉贝勒。为了感谢建州对他的帮助,布占泰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舒尔哈齐。 八年前,布占泰又将其兄满泰之女、十二岁的阿巴亥嫁给了大了她足足三十一岁的奴尔哈赤。四年前,阿巴亥为奴尔哈赤产下一子,取名阿济格。 既是女婿,又是妹夫,还是大舅哥,布占泰和奴尔哈赤的关系可是错缩复杂的很。 可以说,布占泰能重新在乌拉立足,完全是靠的他的丈人奴尔哈赤。可这家伙却鬼迷心窍被叶赫东哥所迷,竟然派其叔博克多率军一万多攻打建州。 双方在乌碣岩大战,乌拉军惨败,奴尔哈赤二子代善阵斩博克多父子,此战,共斩杀乌拉军三千余,缴获马匹五千余,获甲三甲余。 此战之后,布占泰和奴尔哈赤算是彻底决裂了。奴尔哈赤去年就想起兵彻底解决掉乌拉部,可舒尔哈齐却不愿意,结果两兄弟很快反目,以舒尔哈齐正白旗军权被夺,本人领着余众迁至黑扯木告终。 现在舒尔哈齐在黑扯木想要自立,布占泰那里又和科尔沁蒙古勾结,叶赫部又不断小动作,朝鲜人也不断对他施压,李成梁那里对自己又起了戒心,不再像从前一样无条件支持。 所有的事情,都让奴尔哈赤觉得今年特别的不顺。 这一次据兵抚顺关讨款,李成梁派来的使者言辞让奴尔哈赤很不中听,似乎他奴尔哈赤真是李成梁一条狗,挥之就要来,斥之就要去。 自十三幅甲起兵到现在,整整三十多年,奴尔哈赤还没有过这种愤怒。但他知道,他有再大的怒火都要憋着,因为,那个老家伙实在是太可怕。 再者,赶走高淮对建州也有好处,要不然让那太监再乱来下去,建州迟早也要被他逼反。 所以,他答应了李成梁的要求,带着部下来到抚顺关,做足了文章。 只是,这不意味着他就真的甘心在抚顺关如颗棋子一样,被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家伙摆布。 对明朝,奴尔哈赤是有切肤之恨的,但是,奴尔哈赤还不敢公然对明朝不敬。 他固然怕李成梁,但同样也怕李成梁背后站着的明朝。 那是只猛虎,一只睡着了也会让人害怕的猛虎。 没能彻底统一女真前,没能将身边的隐患都消除前,他是不会招惹那只猛虎的。 至于李成梁,奴尔哈赤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表现的再恭顺些,反正这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甚至,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答应李成梁早在十年前就提出的那桩事——替他攻打朝鲜,然后让他李成梁和当年的李成桂一样,成为朝鲜的王。 不过,这件事李成梁已经好多年没有再提,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或许,那个老家伙也意识到一点,不断崛起的建州已经变的不可控。倘若奴尔哈赤有能力消灭朝鲜,那是不是还会对他俯首听命呢。 奴尔哈赤相信,自己对李成梁还有利用价值,所以,眼下李成梁不会对他如何。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统一女真。 对科尔沁人有必要敲打了,奴尔哈赤考虑是不是让长子、广略贝勒禇英带兵征讨科尔沁。 禇英现在已是自己的继承人,只是他和何和理、额亦都他们似乎不和,跟一些兄弟感情也不是太好,这个颇让奴尔哈赤烦燥,也为之忧虑。 但是不让禇英去,自己又分不了身,又能派谁呢? 奴尔哈赤坐在帐中,想着这些烦心的事,外面,突然有军士欢呼起来。 下雨了。 奴尔哈赤掀起帐帘,一阵冷风吹过,带来无数雨珠溅落在他身上。 士兵们都在欢呼,说是大汗的诚心感到了上苍,使得上苍终于降下雨水。 费扬古激动的跪在地上,捧起奴尔哈赤的右手,动情的吻着。 虽说距离自己祈雨已经过了半个月,但这场雨终究来了。 奴尔哈赤也很高兴,他喜欢听儿郎们欢呼他这个大汗是上苍之子。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一场大雨瓢泼而下,令得四野天地白茫茫一片,也令温度急剧下降。 抚顺关只是从前明军的一座关城,早已废弃,数千建州精兵驻扎在这里,不免有些辛苦。 夜已经很深,奴尔哈赤坐在大帐中,毫无睡意,他一桩桩的听取费扬古等将领的禀报,直到确认所有儿郎都能有遮雨之地住着,才算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何,在听取禀报时,奴尔哈赤感觉眼前总是晃动着舒尔哈齐的身影,心也隐隐有些发慌。 心神不定的奴尔哈赤迈步出帐,长风裹着雨水浩浩吹来,似是女人的呜咽悲号。 亲兵为他撑起了雨伞,奴尔哈赤眺望着黑扯木方向,似乎,那里发生了什么。 “阿玛!” 漆黑的夜雨中,一声熟悉的叫唤传入奴尔哈赤的耳畔。 是代善! 他不是在黑图阿拉的么,为何来到了这里? 奴尔哈赤急步上前,泥泞的地上,代善和几个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玛,三叔派人去明朝告发阿玛造反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舒尔哈齐送大礼 “你三叔他怎么敢!”奴尔哈赤惊怒交加,上前一把拉住代善,喝问道:“这个消息可真?” 代善是奴尔哈赤的次子,今年二十六岁,因为奋勇杀敌,奴尔哈赤特地授予他“古英巴图鲁”的美名。 十年前,奴尔哈赤用蒙古文字创制了满文,古英在满文中的意思便是“刀把顶上镶钉的帽子铁”,而“巴图鲁”则是勇士之意。奴尔哈赤将此称号赐给代善,便是说他英勇,又硬如钢铁,乃是勇士中的勇士。此封号相较长子禇英的“阿尔哈图土门”,丝毫不逊色。 所以,现在建州内部都用广略贝勒称呼禇英,而用古英贝勒称呼代善。也正是因为弟弟的封号不比自己差,因此禇英对代善一直有猜忌之心,害怕他们的阿玛将来会让代善做为继承人。 不过代善相较禇英很会做人,和五大臣他们关系很好,对下面的弟弟感情也亲厚,所以禇英虽然是大贝勒,但建州内部支持代善的反而多。 代善得到三叔舒尔哈齐向明朝密报建州造反一事后,从黑图阿拉马不停歇赶来,路上又遇大雨,到抚顺关时已是累的筋疲力尽。可他知道,三叔所做的事对建州,对他的阿玛乃是灭顶之灾,故而哪怕还有一口气,他也要赶到抚顺关来报讯。 “阿玛,千真万确,是阿敏来报的信!”代善说着将身后跟着的一人拉了出来,正是奴尔哈赤的侄儿、舒尔哈齐的次子阿敏。 这让奴尔哈赤着实怔在那里,他没想到,来报讯的竟然会是阿敏。 “阿牟其,我阿玛疯了,他让札萨克图去汉人那里告发阿牟其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因为在路上摔了一跤,阿敏浑身上下都是污泥,左脸上还划了一道血口子,雨水打在上面,带出丝丝鲜血。 “阿牟其,我劝不住阿玛,便从黑扯木赶到黑图阿拉,可阿牟其你不在,代善哥哥就带着我来这里….阿牟其,我阿玛叫猪油迷了心,我大哥他也昏了头…呜呜…”不知是因为过于恐惧,还是过于自责,阿敏泣不成声,趴伏在地上。 “阿敏,你起来,这件事和你无关。”奴尔哈赤将阿敏拉了起来,这时才看到洪太主竟然也跟代善他们来了。 洪太主是奴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今年已经十八岁,母亲就是叶赫贝勒的孟古哲哲,也就是东哥的姑姑。 这几年,洪太主一直跟着奴尔哈赤出外狞猎征讨,骑射功夫很好,并且很好学,尤其是喜欢读汉人的书,听汉人的典故,比起几位兄长来很是有智谋,这让奴尔哈赤对他十分的宠爱。 除了洪太主跟代善一起来,五大臣的额亦都也来了。 “雨太大,你们都跟我进去说。放心,天还塌不下来!”奴尔哈赤知道代善和额亦都他们都很焦虚舒尔哈齐的事,但仍是作出一幅不畏天不畏地的样子,使得儿子和奴才们一下有了主心骨。 得到消息的费扬古等人也赶来了,等奴尔哈赤听阿敏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后,费扬古顿时请命道:“汗王,三贝勒不仁,就不要怪汗王不义!奴才愿带兵平了黑扯木,将三贝勒活擒在汗王膝前!” 奴尔哈赤眉心一动,没有表态。 额亦都见状,上前劝谏道:“汗王投鼠忌器,不忍背负杀弟之名,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三贝勒有恃无恐。从前的事,可以说是咱们女真人的家事,他三贝勒在黑扯木再怎么打算,都是家事,汗王可以容他。但三贝勒却如此不知好歹,竟敢向明朝诬陷汗王和李成梁谋反,若明朝皇帝真的信了,我建州可就是弥天大祸了。当务之急,汗王必须先下手,拿下黑扯木,捉住三贝勒!” 一直不愿对舒尔哈齐动手的穆尔哈齐此时也动摇了,他深知明朝一旦听信舒尔哈齐的后果,若是明朝的大军真的向建州发来,那凭建州现在的兵马,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现在唯一的办法也正如额亦都所说,快刀斩乱麻。只要擒住了舒尔哈齐,事情便还有转回余地,否则,可就真的麻烦了。 建州若完,他穆尔哈齐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兄弟创下的基业叫舒尔哈齐毁了,当下叹口气,对大哥奴尔哈赤道:“额亦都说的不错。” “容我再想想。” 努尔哈赤负手在帐中踱步,每一步都牵动着众人的心。众人不知汗王到底还在犹豫什么,一个个急的要死。这时,阿敏突然上前抱住奴尔哈赤的右腿,哭诉道:“阿牟其,不能再迟疑了。要快,要赶紧派人去拦住札萨克图,万不能让他去北京。” 额亦都剑眉一竖,问阿敏:“扎萨克图几时离开的黑扯木?” 阿敏道:“四天前。” “四天前?”额亦都想了想,对奴尔哈赤道:“汗王,札萨克图不敢去沈阳,他更不敢走抚顺这条路,他想去北京,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绕道从边堡去辽阳。咱们现在派人去追他,还来得及!” “阿玛,儿子愿带人去追札萨克图。”说话的是洪太主。 “洪太主,你行么?”代善不是怀疑弟弟的能力,而是担心他的身体,毕竟洪太主才十八岁。 “二哥,我行的。”洪太主重一点头,看向自己的阿玛,目光中充满渴望。 奴尔哈赤凝视了洪太主一眼,重一点头,吩咐费扬古:“你和八阿哥一块去,绝不能让札萨克图入关!” “汗王放心,奴才就是死,也要把札萨克图拦下!”费扬古大声领命。 “汗王,抚顺明军那里,却须打个招呼,叫他们行个方便。”额亦都担心八阿哥和费扬古他们从明军地盘过,会遭到明军拦阻。 “我马上派人送信给李永芳,洪太主你们对外就说是奉我的命令,去给李成梁送礼的。” 弟弟洪太主请命去追札萨克图,代善不能落了后,便向自己的阿玛请命带兵去打黑扯木。 奴尔哈赤却摇头道:“不,你三叔那里,我亲自去!” 言毕,目中已然凶光闪烁。 ............. 沈阳中卫静远堡,魏良臣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接连中大奖。 这真是天上砸下个馅饼,瞌睡时来个枕头,正愁没法子着手,舒尔哈齐却给送了大礼——这家伙竟然要告李成梁和奴尔哈赤造反! 消息是叶赫东哥送来的,她确定这件事不会有假,因为这是她安插在黑扯木的眼线用命传递出来的情报。 一定要抢在朝廷或李成梁的人之前,把札萨克图弄到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降倭 魏良臣是见过札萨克图的,上次在北京茶铺外,因为“死鞑子”三个字,良臣还被一个通晓汉话的建奴通事羞辱过。对方当时直接给良臣扣了一顶帽子——“破坏边民友谊”。这个帽子和后世破坏团结有的一比,轻则查禁,重则刑罚。 当时,良臣一直以为,明朝人对建州女真应该是极恶憎恶,人人喊打的,但实际情况却是,眼下的大明朝,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对建州女真的态度,持“友好”者占了大半。 这一来是建州已经归服明朝,其在辽东乃是替大明守边;二来则是明朝在辽东的最高指挥官李成梁对建州极力扶持,导致明朝对建州根本没有防备之心。 直到萨尔浒大战爆发前,明朝在辽东的文武官员向朝廷汇报建州情况时,也多是用“无事”、“恭顺”等字眼进行奏报。实在是不得不报时,也不过用“小患”字眼。 这些根本不是实情的奏报,自然左右了朝廷对建州的政策,直接导致萨尔浒之战时,盲目的兵部官员不顾杨镐请缓兵,准备好之好再出征的奏请,传发红旗,逼迫大军尽早进军。 兵部官员显然以为建州真是“小患”,大军一出就能奏捷,这样早日班师,就能省下不少粮饷。要不然大军久驻在外,粮饷上面,兵部也好,户部也好,必得极力筹措。这可是桩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另一方面,建州使团曾数次去北京入贡,每次都得到了明朝的隆重欢迎。在辽东,凡是李成梁奏请为建州封官,朝廷也是一律予以恩准。不少和建州打交道的官员和建州方面牵连极深,有些官员更是直接就是建州人出任。 而在通事这一块,即翻译外交使节上,几乎充斥着与建州有关人员,这些人因为自身利益,哪怕知道日益壮大的建州对明朝已经具有威胁,却隐瞒不报,甚至直接欺骗朝廷。 就拿去年高淮派驻在清原的马市太监被建州人擒杀一事,地方奏报和辽东奏报都是指称马市太监暴虐,激起建州众怒这才被杀,浑然不提建州此举在律法上的不当之处,以及背后所体现的对朝廷的藐视。 高淮在辽十年,威风十年,一朝却因建州事而失势,由此可见,这建州,乃是摸不得的。 大局如此,良臣当日一布衣,敢在人使团面前放什么厥词“死鞑子”,自是自讨没趣所为。也幸好他年纪小,建州人没跟他一般计较,否则,报到官府,关他几天都是轻的。 某种程度上,眼下的建州事,何尝不是良臣前世时的某事翻版。斗争方能团结,妥协,只会纵容,最终,烽烟起,无数人,死。 因为要去抚顺关,良臣自然要对现在的建州和奴尔哈赤了解的多一些。他所知道的尽管很多,但都是日后才会发生的事,因此有必要知道现在建州方面的具体情况。 这个,李永贞也不清楚,帮不了良臣。 好在田刚和李维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当年在抗倭援朝之役中就曾向朝鲜及辽东派出大量军事情报人员,这些人在战后虽然撤回了国内,但留在辽东的也不少,从上至下建立了一套情报体系。 奈何,因为在和外朝的争斗中,万历皇帝始终处于下风,导致不得不“躲”在深宫之中,使得锦衣卫得不到皇帝的有力支持,间接失去了辽东情报的主导权。李成梁又镇辽数十年,在他的强力打压下和朝廷的刻意支持下,辽东的锦衣卫情报体系可以说是被重创,余下的也难以影响局面。 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对东林党十分亲近,此人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在移宫案时,却是出了大风头。因为,正是在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帮助下,杨涟等东林党人才能肆无忌惮的冲进皇宫,绑走太子,威逼李选侍,甚至威胁已被万历遗诏册为皇后的郑贵妃。 锦衣卫下属的大汉将军及宫城侍卫是守护皇宫的最后一道关卡,这道关卡若是被人策反,恐怕就是皇帝也得忍气吞声。 骆思恭凭借移宫案中的出色表现,在天启年间快活了四年。最终,被二叔魏忠贤干翻,接替他的便是被东林党蔑称为“阉党五彪”之一的田尔耕。 那是一个打虎的好男儿。 二叔倒台后,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被东林党重新扶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此人在崇祯年间一无表现,倒是在清军入关后,带头剃发投降了。 骆思恭极力向外朝投靠,自是不可能为自己的部下们争取什么。他本人,也是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皇帝了。 田刚和李维费尽力气,才算帮魏良臣弄到了一些情报。但即便如此,这些情报还是很有价值的。 其中一条就很让魏良臣触目惊心,即从万历二十四年以来,辽东有百余人因建州事被罢官免职,或锁拿入狱。 而这些人被处理的原因就是他们对建州暴虐,或激起边衅,或言语激怒建州,或越级上本,夸大其辞。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并非京官。这一点倒不难解释,因为李成梁再在辽东一手遮天,总没法对朝廷派来的官员动手。对付京官,最好的办法就是收买。 可惜,来了个熊廷弼。虽是七品,可一点面子也不卖李成梁,上任不过半年,就向朝廷递交了三道弹劾李成梁及熊廷弼前任的奏疏,搞得李成梁灰头土脸,北京都察院那边,也是被熊廷弼搅的不得安生。 “建州兵马对外,皆是自称大明官军。” 郑铎虽是朝鲜人,但逃到辽东已有二十年了,对于建州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一些。 奴尔哈赤在统一女真过程中,完全就是披着明朝的虎皮,这让不少小部落闻风而降,尤其是更北边的生女真。一听说明朝官军来了,要么远循,要么被建州收服,成为其四旗兵一员。 及至对乌拉、辉发、哈达、叶赫等部的征战,建州也是得到李成梁的大力帮助。奴尔哈赤有败象时,当地驻防明军就会直接出手,予以解救,甚至伪装为建州兵马,助其攻伐。 前蓟辽总督蹇达在百年后被伪清公然从所修伪史《明史》中删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蹇达在任时,顶住了李成梁,多次发动对建州的攻势,破坏了奴尔哈赤统一女真的步伐,使建州部众损失极重。 这位“皓首筹边”的老人,死后连名字都被删除。而反观李成梁,伪清修史的评价可是高的离谱,谓之有明一代,边事首功者。 不可谓不讽刺。 “舒尔哈齐在黑扯木,那里离铁岭很近,铁岭又是李成梁的老家,他不可能走铁岭。沈阳那里,他更不会去,所以,舍人想要拦住他,只有守在这个地方就能等到他。” 李永贞和田刚他们对辽东地形都不熟悉,唯一熟悉的沈炼又是李家的人,有关札萨克图的事,良臣没敢告诉此人。现在,能帮上忙的活向导,也就是郑铎这帮飞虎军的人了。 郑铎说的地方是长胜堡,此堡位于沈阳左卫境内,与辽西蒙古接壤。札萨克图奉父亲之命去北京告状,牵涉的又是李成梁,所以,此人不可能有胆量走大道,那么,由长胜堡至广宁,越过盘山入关,便是他的唯一选择。 这条路,不但可以避开建州人的追捕,更可以避开李成梁的兵马。只要入了关,任他李成梁手再长,总不可能公然派兵追杀了。 但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却不得不解决。 那就是,魏良臣手里没兵。 他能通过叶赫东哥知道舒尔哈齐派札萨克图入关告状,那么奴尔哈赤和李成梁同样也能知道。 如果两方都做出了同样选择,派人追杀札萨克图,魏良臣想要抢下人,就得同样有人手。 单凭郑铎他们五十人,未必就能挡住两路追兵。 良臣有些为难的看向田刚和李维,心里想着这两个家伙是锦衣卫的人,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让辽东的锦衣卫帮忙。 可李维却直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辽东的锦衣卫现在都是暗处,明面上甚至一个衙门,联络点都没有。这些人擅长的也只是潜伏、侦探,要他们跟辽军火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有都指挥使骆思恭的手令,但这,想都不要想。 李永贞摇了摇头,他爱莫能助。 良臣想到熊廷弼,他是辽东巡按,名义上可以用剿匪为名头调动兵马,但却不知此人在哪里,并且,他就算调的动,调的还是辽军。这些辽军愿不愿意帮他和李成梁的人作对,也是未知数。 时间紧急,不容良臣多耽搁,他将心一横,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了,就用郑铎他们去抢人。 郑铎他们原先就是马匪,这五十人中有汉人,也有朝鲜人,蒙古人,甚至还有几个女真人。 这帮人从前都是横惯了的人,良臣让他们奉公守法,难。叫他们杀人放火,却是一个比一个来劲。 都说富贵险中求,扳倒了李成梁,就等于替高淮报了仇。关门军变和建州讨款的事,说不定也有机会翻盘。 郑铎他们肯入飞虎军,冲的就是高淮许给他们的前程。打家劫舍一辈子,谁个不想有个安生的职业养老,哪个愿意提心吊胆一辈子过的。 现在,机会就在他们面前,干不干,你们自己选择。 “张公公要我们跟舍人来,我等就是豁出性命去了,只是,”郑铎顿了一顿,“这件事还得有些帮手才行。” 良臣无语,他要有人手,还能单靠你们? 郑铎却道:“我知道有帮降倭,若舍人能放出他们,这事就有九成九的把握。”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多国部队 降倭? 投降的倭兵? 郑铎所说让魏良臣想到前世时,看到的一个历史事件,那就是三百倭兵剌杀奴尔哈赤事。 萨尔浒战役明军惨败后,当时随征的朝鲜军也死伤过半,被包围的朝鲜都元帅姜弘立率五千多人投降了后金,而在这些朝鲜降兵中,就有300名倭兵。 当时,很多后金的将领主张杀光朝鲜降兵降将,但是,奴尔哈赤在次子代善的劝说下收留了朝鲜兵,并对姜弘立亲厚有加,甚至将代善的养女嫁给了姜弘立的二儿子。 姜弘立感恩戴德,对奴尔哈赤献媚道:“我军中有三百亲军,都是降倭,个个勇猛,善于用剑,天下无敌,若大金皇帝重用他们,可立不世功勋。” 后金军中本有降倭存在,约有百名从朝鲜逃入女真的倭兵在八旗为一牛录。这些倭兵作战很是勇猛,并不弱于满兵,故而奴尔哈赤欣然要求姜弘立将三百倭兵带进城进行演练,若真堪用,便拨入旗下,设佐领管之。 不料,倭兵听说后,却觉得是奇耻大辱,他们认为自己受朝鲜多年厚恩,怎么能被“犬羊”般的女真人驱使?于是,三百人私下密谋,明天演练之时突然行动,斩杀奴尔哈赤,夺路逃回朝鲜。 倭兵忠心剽悍,但密谋之后,他们却报告了主帅姜弘立。姜弘立听后愕然失色,说了句:“事关重大,不可轻举妄动。”,然后,此人连夜密告奴尔哈赤:倭人有叛意,宜备之。 结果,三百倭兵被金军包围全歼,死前,倭兵困兽犹斗,杀伤不少金兵。 事后,奴尔哈赤设宴感谢姜弘立,说道:“幸亏你救了我,我发誓从此对你以腹心相待!”又问朝鲜人军心如何?会不会也搞叛乱? 姜弘立一拍胸脯,保证道:“朝鲜人和倭人不同,胆小怕死,不用担忧。” 以后发生的事果然如姜弘立所说,降金的五千朝鲜兵一直忠心耿耿为奴尔哈赤效忠。他们也是在明朝孔有德等人投金之前,金军之中第一支成建制的火器兵,为金军在攻打明朝城镇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万历十五年,辽东巡抚顾养谦曾抓到零星的倭寇俘虏,我听说顾巡抚将这些倭俘编入军中,征讨蒙古人时,他把倭兵藏匿在中军,战斗正酣时,倭兵突然跳跃而出,用锋利的倭刀砍断蒙古骑兵马腿,导致蒙古人死伤惨重,战败而逃。” 李永贞不愧是博闻广记,也说了一桩有关倭兵的事。只是这些被顾养谦收容的倭兵最后下场却不是太好,在一次和蒙古人激战中,全部阵亡。 现下辽东倭兵的主要来源,就是当年抗倭援朝之役中投降的日本军队。 李永贞说他在前辽东经略宋应昌所著的《经略复国要编》中看到过一些记载,说万历二十年夏天,就有多达三百多名日本兵向明军投降。而在两军停战期间,因为不堪忍受恶劣生活条件而向明朝投降、逃亡的日兵数量激增。 李永贞又仔细回想了下,道:“我好像记得,当时皇爷曾经下旨给李如松,要对日本降兵进行大规模整编,一部分精锐解到蓟镇,其余分散到宣、大两镇,用于抵御北虏。不过这些倭兵后来如何,我就不知了。” 后来如何? 万历命将日本降兵押到蓟镇和宣大去,显然是想让这些日本兵充当对付蒙古人的炮灰。现在十多年过去,这些倭兵就算没战死,活下来的也恐怕没几个了。 郑铎看了眼没有胡须的李永贞,道:“这位公公有所不知,刘綎将军手下的倭兵才是数量最多的。” 一说到刘綎,良臣想起来了,朝鲜战争时期,刘綎曾设下“鸿门宴”圈套,准备擒拿日军主将小西行长,不料被军中的一个“倭千总”逃出告密,导致功亏一篑。 明代的千总是统率五百至一千人左右的中级军官,这个“倭千总”统率的就是随其降明的日本兵。那么,大致可以推断出,刘綎营中至少约有数百名日本兵存在。 这批日本降兵跟随刘綎在朝鲜作战,战后也随刘綎回国。而刘綎回国后,参加过平定播州杨应龙之乱,此后,长期在四川戍守。 “朝鲜方面知道刘綎将军暗藏收容日本兵,很是不满,可不敢得罪天将,不得已只能请求刘将军将日本兵驱出城外,不使入城。” 良臣注意到,郑铎说到朝鲜时,脸上明显有恨意。他尚不知这郑铎本来就是朝鲜人,不过因为杀父而流亡明朝。 横遭日军侵略差点亡国的朝鲜人深恨日本兵,魏良臣不难理解,但对于明朝将领来说,作战勇悍、鸟铳技术纯熟的日本兵绝对是精兵。 特别是刘綎,只要士兵能打仗肯拼命,管你是哪国人,他是毫无忌讳的。事实上,根据史书的记录,刘綎部下兵源很复杂,主力是汉人,但不乏蒙古、女真、朝鲜、日本,甚至缅甸兵、泰国兵、安南兵存在。放在后世,这位刘将军所率领的也算是一支多国部队了。 刘綎这个人,良臣是很佩服的,此人一生打了很多仗,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裸,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可惜,最后却一代名将陨落阿布达里冈。 阿布达里冈之战,也是萨尔浒战役明朝损失最重,后金伤亡也是最大的一场战斗。 眼下,这位老将军还在西南戍守,是典型独霸一方的地方悍将。因为其部自成部属,刘綎又厚待士卒,所以部下皆能死战。 “舍人,我也听说刘将军部下有善战倭兵,俱是精锐。”说话的是李维,他曾经去过西南。 “倭兵不过降兵,如何为善战,又为我大明死战?”田刚有疑问。 原因是什么,其实不需要解释。那些投降的日本兵明白,他们这一生也不可能回到家乡去,所以不如死心塌地的留在明朝,跟着和他们家乡大名差不多的将军干。干好了升官发财,在明朝娶妻生子,成为真正的汉人。干不好,反正这条命也早就不是他们的了。 “起初,朝鲜人深恨倭兵,见我天将收容倭兵,常斥责。至后期,却也有样学样。他们将降倭都安置在朝鲜北部,防卫经常袭拢他们的女真人。我闻这些降倭对朝鲜倒也忠心,作战十分有成效,以至朝鲜国内有破虏,非降倭不可的说法。”郑铎道。 “降倭是堪用,但眼下,我去哪里找这些降倭?”良臣不关心降倭其他事,他只关心这些人在辽东有多少,又在何处。 郑铎道:“舍人莫急,我部下有个叫大岛的,便是降倭出身。他与辽东各地的降倭一直有联系,若舍人可以给这些降倭一些自由,我敢保证这些降倭必定为舍人卖命。” 良臣正听着,忙打断郑铎:“你等等,你是说这些降倭如今被关押着?” 郑铎点了点头:“也非被关,只是在矿里。” ......... 感谢俺是骨日天100元打赏! 第二百二十六章 舍人的白牌再用用 辽东明军,每卫即有一铁场,铁场大多位于邻近铁矿山。 不过因为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铁矿,或者说有,暂时没能发现。所以有的卫不得不采取“飞地”形式,在其它卫所内设立自己的铁场。 长宁堡铁场便是海州卫的“飞地”,其归定辽左卫管。 每处铁场,都常年驻有炒铁军士,大致每场有六十人。这六十名军士主要就是负责铁场的安全,以及生产出的铁矿和兵器保管。因此,这些炒铁军士大多是各卫的老弱病残。 一般,一处铁场规模稍大些的,都会雇佣矿工数百人,而较小的铁场,矿工一般不会超过百人。长宁堡这处铁场是嘉靖年间设立的,铁矿资源很丰富。万历二十九年的时候,辽东矿监高淮想将此处铁场吞下,结果没能如愿,为此和李成梁曾大吵过一次。 只是,和其它地方铁场雇佣的矿工都是汉人不同,长宁堡铁场的矿工是倭人。这些倭人都是十多年前明军得胜班师时,从朝鲜带回的,大约有七百多人。十多年下来,如今只剩不到四百人。 刚开始时,这些倭人连汉话都不会说,什么都要靠汉人通事,现在,这些倭人却是大多数都能会说些汉话了。 当年,明军从朝鲜带回很多倭兵俘虏,前后两次出征带回的降倭人数恐怕近万。因此,为了防止这些降倭在明朝境内居心叵测,为害一方,万历皇帝特意下旨命令整编。整编的结果就是至少一半降倭被安置在九边重地,抵御北虏。余下这一半,运气好的被刘綎带到西南,余下的尽数在辽东。 在辽东的降倭总人数究竟有多少,恐怕现在谁也说不清。这些降倭有被安置在军中的,也有在矿中被当成苦力,有的则被将领当作家丁使用。 不是每个明军将领都如刘綎一般,对部下一视同仁。所以,这些年,辽东降倭逃亡之风很盛。而逃亡的倭人又以矿场苦力为主,郑铎手下那个叫大岛由加利的就是长宁堡铁场的逃倭。 大岛从长宁堡铁场逃出来后当了马匪,有的降倭则是逃到海边想找船回日本,结果被当地渔民发现捆绑送官,下场自然苦不堪言。也有一些则是跑到了女真人那里,被女真人收留下来。 眼下,建州就有百多名逃亡降倭,其它各部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蒙古人那边说不定也有。究竟怎么个情况,也没有人知晓。毕竟,明朝是不可能为这些降倭的生存境况做个统计调查,然后发给日本的。 日本方面,其实早就将这些降倭视为死人了。不管是被明军俘虏也好,还是主动投降逃亡过去,这些降倭都丢尽了日本国的脸面。虽然国内这些年也有过呼声,想从明朝和朝鲜那里赎回一些降倭,但因为现在日本国内德川家康正在和丰臣家内战,这一呼声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郑铎之所以提出降倭可用,原因便是长宁堡就在二十多里外,若是现在赶去,完全可以将人弄来,然后稍加武装,便能成为一支不弱的劲旅。 只要李成梁或者奴尔哈赤不是派出大军追杀札萨克图,那么凭借郑铎手下这些飞虎军及降倭,魏良臣有很大的机率将札萨克图弄到手。 至于怎么弄人,就不是郑铎关心的事了。他已经告诉魏良臣哪里有人手可用,他魏良臣若是弄不出人来,就是自己没本事了。 良臣承认,郑铎的提议很好,因为那些矿场的降倭从前都是日本军队的精兵,在国内打过仗,在朝鲜也打过仗,比起没有上过战场杀人过的普通矿工要强的多。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良臣知道历史走向;地利,他卡在了札萨克图入关的必经之路;人和,就是李成梁和奴尔哈赤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股第三方力量存在。 只要给这些降倭武器,他们立即就能投入战场使用。良臣很心动,但是,这些降倭属辽东都司的铁场,他魏良臣不过一个两殿舍人,凭什么把人弄出来。 “事有轻急缓重,舍人白牌可斩城隍,自也可谕令铁场方面。”李永贞看了眼不远处的沈炼等人,低声道:“李家的威风,舍人用用也无妨。”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魏良臣轻笑一声,要田刚过去叫沈炼他们出发。 “去长宁铁场?” 沈炼愣在那里,不是说好去沈阳的么,怎么又变了主意去长宁铁场了。 李永贞道:“魏舍人去那有事要办,沈小旗跟着就是了。” “这…好吧。” 沈炼无奈,这魏舍人如今名头可响亮的很,自打白牌斩城隍逼得城隍不得不下雨后,魏良臣三字就如刮风般传遍了辽东大地。所过之处,百姓均视他为神明,甚至有愚昧之人,都为魏良臣修起生祠来了。 好在,那生祠不过修了几处,看着跟土地庙一样,否则,真修成跟城隍庙那般,这魏舍人恐怕也无福消受。 原先,沈炼或多或少对魏良臣这个小舍人很看不上,一路护送听命只是碍于李如梅将令。现在,对这个能斩神的小舍人,沈炼心里多少也是有点畏惧的。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郑铎唤来大岛,叫他带两人先行赶到铁场,和里面的降倭联系上。田刚也和他们一起去,却是去跟铁场的官员提前打个招呼,告诉他们中书舍人魏良臣大人即将过来巡视。并且,随行的还有内廷李公公。 这一招是李维想出来的,既然要借势,就多借一点。锦衣卫的够不够,不够不要紧,还有内廷的公公呢。 这些都不够,李家人的面子给不给?还不够,那只好请魏舍人如斩城隍般再斩你这小小铁场官了。 铁场,也是有钱粮开支的。 魏舍人代天子出关,身为协办钱粮欠款副使来你铁场公干,就看你这铁场官长不长眼了。 动身时,良臣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别扭了。官,做的是杂流,用的人,也他娘的都是杂流。 但愿,那些降倭能为己所用吧。 ……… 二十多外的长宁堡铁场,刚刚过午饭的点。一众降倭矿工领了馒头,就着咸菜汤在那咕嘟咕嘟的喝。 这些食物,可比不上家乡的生鱼片和米团啊。 但是,累了半天的降倭们却是吃的很香,一口一口咽着,恨不得再能吃上几个才好。 铁场还算有人性,吃完饭后给倭工们小半个时辰休息时间,一是让他们方便一下,二是则是消下食。不然急赶着进矿干活,难免要伤身。 这倭工可是好力气,干活实在,工钱也少,可不能平白损失了。 有一个九州岛的降倭每天这个点都会唱一首家乡的曲子,但今天他却没有唱,而是很惆怅的看着海的方向。 第二百二十七章 愿为大人效死 九州的倭兵在日本国内很厉害,擅使长刀,每战必突击在前。 这个降倭叫山本幸二,被明军俘虏前,他是熊本城主、侵朝日军第二军加藤清正手下的旗奉行。这个职务相当于明军的旗牌官。 在随家主加藤清正进攻朝鲜时,山本曾经活捉过朝鲜的顺和君,后来参与夺取全罗道。蔚山之战时,因为腿部中铳被明军生擒。 如今,距离战争已过去十年,山本已经四十三岁。 因为长宁铁场一众降倭中就山本的旗奉行官职最高,所以,铁场让他负责管理降倭。 远离家乡的十年,吟唱家乡曲子成了山本对家乡思念之情的寄托。 今天,他没有唱歌,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儿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山本望着海的方向,难过的红了眼眶,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当初,登上开往朝鲜的战船前,他曾跪在他母亲的面前,发誓说一定回来。 可,他食言了。 “山本君,不要难过,我们会回去的。”向山本走来的是一个叫安国寺的降倭,他和山本一样,都是第二军的人,不过山本是旗奉行,他是负责粮草转运的兵粮奉行,在级别上比山本要小两级。大致相当于明军中的哨总。 “回不去了。” 山本摇了摇头,他知道安国寺是在安慰他,可他太清楚他们的处境了。这辈子,他们这些人也不要想回到家乡了。 “不要放弃,山本君!”山本的落寞样子看在安国寺眼里,很是忧伤,但他却不这么想,他奋力握住山本的肩膀,“山本君,我听说明国一旦有新的皇帝登基,就会大赦天下,甚至连死囚犯都可以免死。到时候,说不定新皇帝会赦免我们,放我们回国。” “新皇帝赦免我们?也许吧。” 或许,安国寺说的是希望,可是,山本却不对此不抱任何希望。将回国放在明国皇帝驾崩上,未免太可笑了。 “让大家干活吧。明国人说我们上个月的出矿量有点少,要扣减我们的伙食。” 山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向一众斜靠在山洞边的同伴们。十年时间,磨灭的不仅仅是他们归国的希望,更磨灭了他们做为武士的尊严,同时,也磨去了他们身上日本人的痕迹。 包括山本在内,铁场的所有降倭现在看着更像是明国人,而非日本人,甚至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和同伴交流的时候,说的也是明国人的汉话,而非倭语。 “他们怎么能这样!”安国寺愤愤不平,他们的伙食供应已经少得可怜,而工作量却从来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加,再这样下去,他们不仅完不成任务量,还要忍饥挨饿。 “我们去找他们理论,明国人不应该这样对我们,我们是日本国的武士!”安国寺愤怒的要山本带领他们去找铁场的明国官员理论。 “安国君,我们已经不是武士。”山本的话让安国寺愣在那里,然后,沉默了。 开工的铜锣敲响了,山本拍了拍安国寺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再想了。想的再多也是没用,因为,他们现在的生死都在明国人手中。 安国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耷拉着脑袋走到下面,准备将坏消息告诉大伙。 山本跟往常一样,准备去各个矿洞检查一下支架的情况。上个月,一处洞中的支架因为年久朽掉,结果上面塌方,压死了好几个日本人。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山本向铁场官员争取到了一批新的木材,就这两天就能将从前的旧木全部更换。 走到第二军人负责的矿洞时,独眼龙久木却急慌慌的跑了过来,拦住了山本。 “山本君,大岛回来了!”久木激动的说道。 “什么大岛?”山本莫名其妙。 “就是第三军的大岛君,你不记得了么?” “什么!他不是逃出去了么?” 山本想起来了,那个大岛是黑田长政第三军的兵。几年前第三军的人集体潜逃时,大岛跟几个人幸运的逃走了,其余人被明军抓了回来,当众处死了好几个。 不过,那个大岛既然逃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山本想不明白,换作是他,是怎么也不会再回到这该死的地方的。 久木道:“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大岛想要见你,山本君,我们快过去吧。” 山本问:“他在哪里?” “在明国人那里?”久木指了指铁场官员所在的房子。 “明国人?”山本吓了一跳,“他是被抓回来了么?” “不,不是这样的,你跟我去了就知道。” 久木一时也说不明白,便拉着山本往铁场官员所在的房子跑去。半道,就看见大岛在两个明国军士的陪伴下正在往矿场走来。 看到过来的山本和久木,大岛立即迎上前,沉声道:“山本君、久木君,有好消息!” …….. “这些降倭我要带走,我会给你开出牌条,届时海州那边问起来,你只管拿我牌条给他们看就是。”魏良臣语气很硬,不容置疑。 长宁铁场是海州卫所辖,管铁场的是个总旗,叫赵大丰,据说是海州卫指挥的叔伯小舅子。 魏良臣带人到了铁场后,便拿出他两殿舍人的派头,又有锦衣卫,又有李家人,还跟着一大帮如狼似虎的手下,吓得这赵大丰屁都不敢放。同时也是庆幸,这位敢斩城隍爷的小舍人不是来找他麻烦,只是来要人的而矣。 “噢,对了,你这里有不少兵器是吧,给我一批。回头我会跟海州卫打招呼。” 光有人,没有兵器可不行,总不能让这帮降倭赤手空拳的跟自己去抢人。趁手的倭刀,良臣没有,但明军使用的刀剑,铁场就有现成的。不过据郑铎说,长宁铁场的这帮降倭有很多是用铳的好手,比如那个逃出来的大岛,铳就打的很准。 日军的火器化程度比明军还高,这一点良臣是知道的。但是,他却不能给这帮降倭弄来火铳,因为,这帮人还要经受住考验才行。 “舍人的吩咐,我照做,只不过,不知舍人要这些降倭做什么?”赵大丰不敢拒绝魏良臣的要求,只是心里困惑。左右对方开出牌条,真出了事,也是对方的事。再说,就算他不肯,单凭手下这几十个老弱病残,也挡不住对方,不如老老实实配合。 “这个赵总旗就不用知道了。”良臣摆了摆手,示意田刚他们和姓赵的交接一下,该办的手续他一样都不能落下,免得事后落话柄。 赵大丰无奈,只得叫人带着这两个锦衣卫的人去库房。 沈炼心下以为魏良臣做的不妥,单凭牌条就把降倭带走,还要给他们武器,这不免有些胆大妄为。但是对方是京里来的人,官再小也是天使,五爷那边又有过交待,所以,就是觉得对方所为不妥,也不好站出来阻止。但却多了个心眼,偷偷叫一个手下飞马回沈阳,将这里发生的事报于五爷知晓。 沈炼总觉这魏舍人要搞出大事来。 良臣和李永贞他们来到外面,大岛已将降倭的一些首领都带了过来,看到魏良臣出来,大岛忙对降倭们低语几句,一众降倭立即跪伏在地,态度十分的恭顺。 良臣点了点头,问大岛:“你将我的意思与他们说了吗?” 大岛将头一低:“说过了,大人!” “那好。”良臣扫视了眼这十多个降倭头头,“你们跟着我干一件事,干好了,我会向皇帝陛下为你们请功,免你们劳役,日后若有机会,也可以让你们回到故乡。” “愿为大人效死!” 以山本为首的一众降倭头目重一磕首,抬起头时,个个脸上都掩饰不住的激动。 第二百二十八章 难道是皇太极 抚顺城外,洪太主和费扬古带着两百多化装为商队的正白旗兵耐心的等侯在那。 奴尔哈赤已叫额亦都和抚顺守将李永芳打过招呼,现在洪太主他们只需等李永芳开出边条,就能一路通行无阻前往明朝辽东境内截杀札萨克图。 在等侯的时候,洪太主一直兴致勃勃的打量着眼前的抚顺城,先前还纵马在东城和南城逛了一圈。 费扬古只道这位八阿哥头次离开建州,对明人的城池感兴趣,却不知这位八阿哥所盘算的事情,是他费扬古想都不敢想的。 “费扬古叔叔,你说这抚顺城如何?”洪太主突然问费扬古道。 费扬古下意识道:“城坚池固,比咱们的黑图阿拉还要大。” “当然,明国人修城的本事是比咱们建州要强。”洪太主笑了起来,拿马鞭指了指抚顺城,“不过,我建州将来要与明国决一雌雄的话,辽东乃必取之地。而这抚顺,不但是我建州门前要道,更是辽东明军前哨。若不拔除它,我建州根本无法入辽东一步。故欲取辽东,必先克抚顺。” 费扬古闻言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小年纪的八阿哥竟然也有和明朝一决雌雄的野心,但正因为如此,又让他喜。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若汗王知道八阿哥有这雄心气魄,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呢。 “八阿哥,抚顺城墙坚固,守军器械也利,强攻难下。”费扬古有意考较洪太主。 洪太主摇了摇头:“费扬古叔叔,你错了,想要拿下抚顺,并非首先得破了它。” “八阿哥的意思是?”费扬古饶有兴趣。 “我以为要破抚顺,首先得破了明军的边墙。”洪太主顿了顿,“多年以来,明朝以边墙为界,大小卫堡相连,使我建州在外,他明人在内,实在是欺我太甚。故将来不起兵则罢,一旦起兵,就要先破明朝边墙,拔其力量较小边堡,使其各座重镇孤立,尔后寻机与其主力决战。此后再兵发如抚顺这等坚城,扫除我进兵辽东障碍,挥师南下,直捣沈阳、辽阳。如此,辽东可定。” “八阿哥所言所是,破除边墙,明朝便不能再以此欺我御我。我建州以骑兵为主,破其边墙以后,铁骑再无障碍,大军可任意进入明境,攻城略地犹如反掌!”费扬古不住点头,“届时,我建州与明国便可平等。” “抚顺城池甚是坚固,我军仰攻必定艰难,若是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则挫伤我兵锐气。况如抚顺这等城池,明人有很多,若座座都要我建州将士强攻方下,那我建州又剩几人可战。”洪太主看着抚顺城墙,若有所思。 费扬古认同洪太主的话,他和额亦都他们曾经和汗王一起议论过此事,都说明人城墙难攻,而建州缺乏攻城器械,尤其是火炮军械,将来真有事,只怕野战能得利,可攻坚却无法。但若不能攻坚,明人城镇就如钉子般扎在建州心窝上,使建州上下如剌在喉。攻不得,绕不得,如何得了。 “八阿哥有什么妙法?”费扬古看向洪太主。 洪太主显然已有想法,他沉吟片刻,道:“费扬古叔叔,抚顺明军与我有互市贸易,我想待开关之际派人混进城里,先摸清城内防御情况,待我大军攻城之时再趁乱打开城门,这样里应外合之下,应可事半功倍地攻下此城。” “里应外合?”费扬古思索此法的可行性。 “不错。”洪太主又笑了起来,“明人对我不防,若现在布局,使我族人在明人境内扎根,事起之日突然发难,明人必措手不及。费扬古叔叔,明人有句话说的可好,叫再坚固的城池,只要内部乱了,也就不坚固了。” “八阿哥的法子很好,奴才回去之后就跟汗王说。现在着手,正是时候。想来八阿哥也知道,李成梁对汗王起了疑心。再有三贝勒这事,我想,将来我建州总免不了跟明军厮杀一场。”费扬古决定回去之后就和何和理他们商量,然后请汗王广派细作入辽东境内。 洪太主嗯了一声,道:“其实与攻城拔寨相比,人心更重要。我认为以武功戡乱,以文教佐太平,才能使我建州崛起。不论建州还是汉人,亦或蒙古,在我境内即为我民,当妥善安置,不使将士区分看待。汉人有句话,叫众人拾柴火焰高。” “八阿哥这些想法,真是叫人开了眼界。”费扬古对洪太主真是刮目相看了。 “汉人的读书人也要善待。”洪太主想了想,“费扬古叔叔,我想这次入辽,顺便看看有没有汉人的读书人可以招纳,若可以的话,我便带回几人回建州。” “这些是小事,八阿哥自己做主就行。”费扬古当然不会反对,不过前提是得把札萨克图的事情办好。 洪太主见费扬古答应了他,不由很是高兴,二人又说了些话。城门开了,李永芳派人将凭条给了他们,费扬古当即下令部众立即出发。 ……… 魏良臣一共调用了250名降倭,这些是大岛和山本等人选出来的,余下的人仍留在铁场。 250名降倭被编成了十个队,每个队都由那些降倭头目担任,又设了两个分队长,一个就是山本,另一个则是大岛。 给赵大丰的牌条,魏良臣开具的是“备匪”名义,即临时征调降倭充当巡检课兵使用。完事之后,仍回原处。 官面上,魏良臣不过是两殿舍人,即便是有协办钱粮欠款副使差事,但“备匪”一般是由当地的兵备道负责,他的官身是不具备这个权力的。 但是,赵大丰不敢置疑,捏着鼻子认了。 田刚等人将武库中的兵器配发下去后,魏良臣就下令立即向长胜堡出发。 行至东胜堡时,叶赫东哥却差人送了情报来。 “洪太主?” 良臣觉得这名字听着十分熟悉,又十分别扭,想了半天,愣在那里:难道是皇太极?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夺人妻,杀人儿 叶赫部毕竟是曾经的海西四部之首,如今虽然衰落,但是底蕴犹在,这一点从叶赫东哥能不断从建州搞到情报就能看出。 不过,此事也侧面说明建州如今真是朝气蓬勃之时,对愿意归附的女真各族都持包容状态。而历史上的奴尔哈赤,也的确做到了海纳诸部,最终统一女真,建国称帝。 固然限于民族情感,对建州无半分好感,但奴尔哈赤在统一女真过程中的表现,良臣是佩服的。换位思考,倘若他是奴尔哈赤,能做到的恐怕也就如此了。 只是,叶赫的情报做的再好,终归受限于自身实力。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力量面前,情报及任何阴谋诡计只不过是个笑话而矣。 东哥终其一生,用自己的美色长袖扇舞,组织了一次又一次针对奴尔哈赤的攻势。到头来,还是在明朝的介入下,才能远嫁蒙古,不致成为杀父仇人的妻子。 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予以抗衡,其它都是白搭。 东哥送来的情报说奴尔哈赤派其子洪太主联同大将费扬古,带了两百多旗兵经抚顺入边,此行目的就是截杀欲进关告状的札萨克图。 与此同时,奴尔哈赤亲自带兵由抚顺关前往黑扯木,据叶赫在建州的眼线说,奴尔哈赤这一回是要将黑扯木连根拔掉的。 毕竟,舒尔哈齐这一次把路走绝了,一旦他得逞,整个建州就要面临明朝的怒火。 至于沈阳李成梁有什么动作,东哥没这个本事能在沈阳的伯府安插人手。若东哥连李成梁的情报都能搞来,魏良臣都得掂量下和她的友情炮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良臣可以肯定,奴尔哈赤一帮儿子中能和“洪太主”联系在一起的,除了皇太极不会是其他人。 两者发音实在是相近,并且皇太极这个名字本就是伪清给祖上贴的金,在明朝这边的史料文典上,洪太主恐怕才是对方的真实名字。 眼下的奴尔哈赤还不是天命汗,洪太主自然也不会是“大清”皇帝。良臣弄不死奴尔哈赤,却很乐意将洪太主掐死在成为“皇太极”的路上。 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声张,因为弄得不好就是激起边衅的罪名,高淮的前车之鉴可不远。 要是奴尔哈赤再冲冠一怒为儿报仇,良臣就得跟高淮一样成为倒霉鬼了。在求稳的朝廷眼里,主动跳起边衅那是给朝堂诸公添麻烦,是自寻死路。哪怕有皇帝罩着都不行,况皇帝都不知这事。 魏良臣没跟任何人声张,那个叶赫部落的送信人在将信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良臣手里后,便消失了。 弄死洪太主的心情也越发迫切,甚至还有些剌激。毕竟,这位洪太主可是带领满州真正走向帝国辉煌的主。如果说奴尔哈赤为满州打了桩,那真正的奠基人就是洪太主。 没有洪太主一改奴尔哈赤针对汉人的大屠杀政策,改变满州的极度仇汉心理,破天荒的在满八旗外又立汉八旗,从而使得大量明朝降官降兵为满州效力,就不会有什么紫气东来。 满州,撑破天,依旧是明朝的边患而矣。一旦明朝内部稳定,换来一个强有力的边事主导者,等待满州的下场只会是灭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再者,夺人妻子,杀人儿子,不是大丈夫最快意事么。 干掉洪太主的意义,对于良臣很重大。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了,满脑门子就是在转,怎么干掉洪太主。 这事情可不容易操作,一来洪太主他们入边用的是商队贸易的名义,有边墙明军开出的正规边条。二来,洪太主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两百多旗兵。 前者,让魏良臣不可能在官方名义上对洪太主一行做出任何不利举动。后者,则是力量的对比了。 良臣现在弄用的人手除了郑铎手下这五十个飞虎税兵,就是那两百五十个降倭。 人数上,两方相近,但战斗力,良臣不敢高估己方,反而认为洪太主那边更强些。 毕竟,一边是以打家动舍的马匪和税兵,以及十年没有拿过刀砍人的降倭组成。另一边,则是清一色的沙场精锐。 单是抢人,良臣不怕,因为对方也得顾虑明朝插手。 但现在已不仅仅是抢人的问题,而是要宰人。 不能声张的前提就得是没有活口,全灭。 死人才不会透露消息。 全歼一支力量不比自己弱的人马,并且还可能有第三方人马插手,困难指数,五颗星。 这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仗着皇帝的势装腔作势,更不是知道历史在那装逼,而是实打实的要砍人。 装逼,良臣行。 砍人,他不行。 良臣的眉头深皱着,在马上一路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让李永贞他们看着,都莫名有些忐忑起来。 这支队伍一路过来,给沿途百姓的观感也是十分的“震骇”,尤其是那些把刀剑扛在肩榜上的降倭,造型十分诡异,令得不少百姓惊恐。要不是前面的是大明朝的官兵,百姓们恐怕都要举家逃难去了。 山本不知从哪搞来一把扇子,很是郑重的交到魏良臣手里。良臣纳闷,大冬天的你给我把扇子做什么。 山本解释,这不是扇子,而是军配,魏良臣需要他们效死时,只需挥扇,他们便奉令冲杀,绝不后退。 如此解释,让良臣不由撇了撇嘴,脑海中浮现一出画面——他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拉风的将扇子打开,向前一指,大吼一声:“啊西巴!…杀鸡给给!” 这真是,不是一般人,不走寻常道啊。 画面有点不和谐,但良臣对于众降倭还是很信任的。 郑铎给出的建议是在长胜堡“守株待兔”,因为札萨克图不走沈阳那条路,只能从这里过。 田刚私下问过沈炼,后者也说长胜堡是铁岭那边入关的一条必经之道。从时间上算,札萨克图应该正在赶往长胜堡。那么,在长胜堡守人,应该是错不了的。 良臣准备到长胜堡后再做进一步打算,但是当他率众赶到后,却发现长胜堡的驻军正在紧急集合。 ........ 卡文,想砸键盘,不想码字,感觉很痛苦。 第二百三十章 你还能收多少礼? 长胜堡是个千户所,此地位于沈阳中卫和定辽左卫接壤之处,乃是定辽左卫离河西蒙古最近的一个卫堡。流经整个辽南的太子河源头就是长胜堡境内的草帽顶子山。 嘉靖以来,辽东边患不甚严重,较大几次都是蒙古土蛮越界掳掠,且多是发生在广宁境内,故而长胜堡这里,很是太平。 太平久了,跟关内的卫所一样,长胜堡自然避免不了吃空饷。此地名为千户所,但实际驻扎军士不过四百人,今天这般紧急集合,到场的约摸不到三百人。其他人,花名册上是有的,若上官真的要阅,也是能凑来的。这不能怪长胜堡守备胡三炮吃空饷太过份,而是因为真的没有这么多兵员。 万历十五年以前,辽东兵额将近九万人,俱是精兵,因此兵部当时称辽军之锐,为九边之首,其次为蓟镇、宣大。不过抗倭援朝之役,明朝抽调的兵马大多来自辽镇,七年艰苦作战,辽东明军大概损失了一半人马,其中很多都是精锐骑兵。 现如今辽东镇虽然仍保持在八万左右兵员规模,但内中真正能战之兵不足一半之数。这也是为何日后建州造反时,明朝无法单凭辽东镇镇压,而要举全国之兵往辽东参战的缘故。 兵员本就不足,再加还要吃些空饷,能一下拉出三百人来,长胜堡的守备胡三炮还是颇为满意的。毕竟,这是突然来的命令,事先容不得他找人凑数。将士们的表现还算不错,号鼓声未毕,便匆匆赶到校场集合,刀矛火铳依次检查,大小队官排队点名,一切井井有条,算是给他胡三炮长了脸。 这搁其它卫堡,那都是要盖过一头的。 来集合的士兵们注意到,守备大人身边有几个人,看着不是本所的人,听口音,似是沈阳那边过来的,为首的是一个百户。只是,守备大人乃是千户,对这个百户却十分恭敬,若非身上的袍服,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百户才是长胜堡的守备呢。 胡三炮可不管士兵们怎么看他,对身边这位来自大帅府的赵百户,他不光是恭敬,更是时刻陪着笑脸,唯恐怠慢了人家。 要知道,大帅府的百户,放外面那都是能做游击的,甚至直接当参将也不是不可能。 而能在帅府做亲兵百户,那是亲信中的亲信,精锐中的精锐。胡三炮对此,心里透亮。不要说是百户了,就是来个小旗,他都得小心翼翼应付着。要不然,谁敢保证这家伙回去之后不会在大帅那里编排自己几句。 胡三炮这名字当然不是本名,没人会给自家儿子起这名字,但是知道胡三炮真名的人反而没有知道“三炮”名头的人多。这是因为,胡三炮这个名头乃是李如松将军亲自为他叫响的。 碧蹄馆之战时,胡三炮只是个炮手,奉命发炮掩护明军撤退。不知是他炮打的准,还是运气好,反正连发三炮,一下击中了追击的倭军金甲将,使那金甲将被随后赶到的五公子李如梅亲手击毙。事后,从倭人俘虏那里胡三炮得知,被他击中的金甲倭将叫小野成幸,是倭人的一个了不起的将领。 事后,李如松拍着胡三炮的肩膀,夸他三炮打的好。由此,军中便都呼他为胡三炮了。久而久之,胡三炮自个都不习惯听到真名了。 也正是因为这三炮,胡三炮才能从一个炮手混到如今的千户守备。只可惜李如松将军十年前战死,否则,有他的提点,胡三炮恐怕都能当上副总兵。 堡内校场很久没有这么多人聚集了,附近百姓看着奇怪,纷纷打听什么情况,是不是蒙古蛮子又越界过来了。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可就得收拾东西准备了,万一驻军打不过,他们就往沈阳或辽阳避难。 不解的不单单是百姓,沈炼他们同样也奇怪,因为长胜堡的动静太大,这种情况一般只有敌袭才会有。而他们一路过来,可没听说哪里有奴寇扰边的。 魏良臣让郑铎的人和降倭都留在堡外,示意田刚还有沈炼他们随自己进堡。 “恐怕和札萨克图有关。” 李永贞低声提醒魏良臣,有关札萨克图的事情,他已听魏良臣说了个大概。当听说建州竟然和李成梁勾结欲造反,李永贞可是惊的不行。也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魏良臣这个八品舍人竟然要虎口拔牙,去摸李成梁的屁股。 李永贞不认为单凭建州左卫舒尔哈齐的告状,皇帝就相信李成梁真的和奴尔哈赤勾结造反。魏良臣也说他不信,但既然这件事他知道了,那么他就必须将人安全护送到京城,此乃小臣本份。 李永贞没有问魏良臣到底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这个小舍人身上有太多他琢磨不到的东西了。 他决意跟着看到底,归根结底是因为宫里给魏良臣回了话。 是纸条,不是圣旨,也不是信。 但这张纸条,让李永贞坚定跟着魏良臣走,肯定有好处。 因为,这张纸条是郑贵妃写的,上面也只有简单一句话——“陛下想知道,你还能收多少礼。另外,陛下说,他的圣威,向来就为鬼神所惧。” 魏良臣将这张纸条给李永贞看过,李永贞认得那是郑贵妃的笔迹。他确信,十多年前,他在坤宁宫可是看到过王皇后将郑贵妃的一幅字画撕碎的。 不知是不是受魏良臣大白话书写的影响,贵妃娘娘回的竟然也是大白话。这样也好,简单易明。 不过让李永贞更佩服的是,魏良臣没有将这张纸条当作宝贝一样收着藏着,日后拿出来炫耀什么。而是看完即毁,用他的话说,陛下和娘娘的心意知道就行,不用留存。 这是万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跟皇爷无关。 小小年纪,做人倒是圆滑。 李永贞佩服,自是想这小舍人走的更远些,札萨克图这件事不要出了差错,由此自然担心长胜堡这里,是不是已经来了沈阳的人。那样的话,恐怕魏良臣这个舍人就没法插手了。 “八成是这样。” 良臣点了点头,瞄了眼动静很大的长胜堡校场,然后对李永贞道:“先过去看看吧。” ......... 感谢王维栋书友100元打赏! 第二百三十一章 钦差副使 良臣也预感李成梁的人先他一步来了,要不然长胜堡不会有这么大动静,世上可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这样一来,事情真是过于棘手。长宁铁场的那个铁场官他能唬得住,可这千户所的官员恐怕就不会买他账了。 李成梁的人更不会听魏良臣的,将札萨克图让他带走。要是札萨克图落在李成梁手中,舒尔哈齐那边,就算彻底歇菜。 李成梁不倒,奴尔哈赤自是无事。届时,良臣要么硬着头皮去建州碰运气,要么就得硬着小鸟请东哥原谅他办事无能。 依东哥的性子,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拿剑架在脖子上,威胁良臣还她“过道钱”了。 人格格,可不是白给你睡的。 吃霸王餐可以,操霸王鸡,不行。 一想到东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本领,良臣没来由的就头皮发麻。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看看了,他毕竟不是神仙,事事都能提早知道。但愿长胜堡这边真是边情巧合吧。 若是不走运,叫李成梁抢先一步,那说不得就得干票大的了。 郑铎将部下和降倭带到路边,无视附近百姓异样目光,静静等侯着。山本朝众降倭喊了一声,然后众降倭便齐致坐到地上,将武器放在腿边,丝毫不在意屁股底下的凉气。 郑铎虽是朝鲜人,但其母在朝鲜是奴隶,又是弑父逃来明朝,因而对曾经入侵朝鲜的降倭们,倒是没有多少恨意。真要有的话,也不会收容大岛在手下,又向魏良臣提议利用这些降倭了。 校场重地,自是不许外人擅入。 魏良臣一行突然过来,守门的军士肯定要将他们拦下。 不过守卒还算是有眼力的,见为首少年人绿袍子,后面跟着两飞鱼服,知道来的是官,故而倒不敢大声叫喝,而是上前询问身份。 “此乃钦差协办钱粮欠款副使、文华殿中书舍人魏大人,速叫你们守备过来。”说话的是李永贞,他是太监,声音有些尖利,听得守门军士一愣一愣的,不敢耽搁,忙进去通传去了。 钦差副使是李永贞给魏良臣贴的金,细较起来,他这副使的名字只出现过在兵部发往辽东都司的公文上,其它能够代表钦差的身份,那是一样都没有的。甚至于,他魏良臣能来辽东,得益于的也不过是万历的一句口谕。 口谕这东西是拿不上台面的,并且,万历是一个喜欢食言自肥的陛下。 好在,李永贞是内廷中人,田刚和李维两个是锦衣卫的,这才让魏良臣这个杂流小臣能活跃到现在。还让他在魏家岭关捞了一票,牛安堡那里又装神弄鬼刷了个声望副本。没这些,他魏良臣就是把副本刷上天,也没个鸟用。 不谈其它,就郑铎这些飞虎兵,还有外面那众降倭,人家跟着的不是魏良臣本人,而是他身上那套官服。 别说,魏良臣的官名文华殿舍人也很能迷惑人。 辽东不是京师,文官可能知道,但武官和百姓对于文华殿三字的认知恐怕就一头雾水,能联想到的也就是皇宫了。文华殿大学士,那可是内阁辅臣的存在。 所以,文华殿舍人这个官名往外一报,对于不知内情的人而言,那就是高大上的存在,板上钉钉的天子近臣。 比如沈炼,他其实也不知道魏良臣这个舍人到底是什么官,但明白一点,那就是这小魏舍人是京里来的。 京里来的,五爷看重,亲自下令,有这些,沈炼就得把活干好,把魏良臣好生伺候着了。 守卫入校场通报时,胡三炮正准备下令出发。 “钦差副使?”听了通传,胡三炮怔了一下:哪来的钦差副使? 沈阳过来的赵百户已经带人上马,见胡三炮那边没动,不由过来询问为何不走。要是叫建州的细作从他手里潜进关,那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大帅砍的。 “门口来了个什么钦差副使,要我去接一下。”胡三炮将情况说了。 “钦差副使?” 赵百户也是狐疑,他可没听说有什么钦差副使在定辽左卫这一带。倒是辽南那里去了个巡按熊廷弼,那家伙自打来辽东后,就专门跟大帅过不去,要不是大帅忍着,下面人早就把这狗屁的巡按沉河了。 “大人,是不是那个要到建州去的副使?”赵百户手下有个小旗官倒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前些日子,大帅曾叫我去抚顺给游击李永芳送过公文,说是因为建州讨款的事,朝廷派了个舍人前来调查,要李永芳亲自护卫前往建州。” “有这么一回事?那舍人叫什么?” “好像姓魏。” 赵百户点了点头,看向胡三炮。 “对,是姓魏。”胡三炮忙点头。 “这魏副使不去建州,跑这来干什么?”赵百户有些莫名其妙,去建州由沈阳那边经抚顺,那魏副使跑这里来,可是绕了好几百里路。 “谁知道呢。”胡三炮嘟囔一声,管他什么人,他都不欢迎。谁个没事愿意伺候上官装孙子的,况这回来的还是个什么钦差副使。 “先去接吧。” 赵百户的事再急,可这钦差副使的名头还是吓人的,他没碰到也就罢了,现在人就在外面,说什么也得迎一下的。 胡三炮忙说好,带人往门口去接那个副使。赵百户也跟了过去,想知道这位副使为何来长胜堡。 等到了门口后,看到所谓的钦差副使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胡三炮和赵百户都是愕然。 “这真是钦差副使?”胡三炮心中有些不信,感觉太过儿戏了。可是那少年后面跟着的两名校尉却着实都是锦衣卫的人,这又让他不得不信。 赵百户看到了少年身后的沈炼,沈炼也发现了他,愣了下忙翻身下马过来,将他所知道的情况与赵百户低声说了。 “五爷既让你送这小副使去抚顺,你想办法把人送去,怎的跑这来了?” “大人,我也不知道这魏舍人想干什么。”沈炼将魏良臣从铁场那里调了一众降倭的事情和赵百户说了。 “他想干什么?”赵百户吃了一惊。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陛下说可以 一直答应儿子带他去花果山玩一次,可一直没机会,做父亲的不能食言,昨天终于带他去玩了,2017年的最后两天(更新少,这账,我自己记着。) 另祝大家2018人人有道走,人人有钱花。噢,如果是女性读者的话,那就人人有花鸟可以赏玩,以便怡情。 也祝我35岁生日快乐。 唉,人生苦短,我的鸟儿还得再折腾几十年,不知何时退休。 …… “我为舍人,自当奉国,既闻边患,岂能置身事外?” 面对赵百户的质疑,魏良臣很是坦然。他好不容易弄了点人手,怎么可能因为对方的质疑就给放弃了呢。 边患?哪来的边患? 胡三炮眼珠子转了转,却没吱声。他这人怕麻烦,这小副使说有边患,那就有边患,他想干什么都行,反正别找他麻烦就行。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赵百户反对这小副使,质疑他所为,这完全就是吃饱了撑的。 少年得志,不生点是非出来,还叫少年得志么。 看看人家,十几岁就是钦差副使,再看看自己,快五十了才混了个千户守备。 人比人,气死人。 “便是备匪,舍人发牌于地方,自有巡检缉捕,各卫所官兵更是负有剿匪职责,何须舍人征调降倭?” 赵百户始终觉得此事不妥,隐隐觉得这姓魏的舍人来此绝对没安好心,可就是想不出这小家伙到底冲什么来。 想到大帅的吩咐,赵百户不敢让事情节外生枝,因此打定主意也不能让这小舍人带着那帮降倭过长胜堡。 否则,要是因此误了事,他赵国安哪还有脸去见大帅。 魏良臣轻咳一声,这百户和沈炼相识,长胜堡守备对他又甚是恭敬,看来多半是李成梁的人了。如此一来,长胜堡驻军紧急出动,为的是什么,用屁股也能想到。 良臣不能让李成梁截了他的胡,但这赵百户有点不上道,非揪着他擅征降倭,又质疑他没有缉匪权力的事,一时半会,良臣还真想不到好措辞解释。 毕竟,他的官身是没有巡检和兵备权力的。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土匪出没,边患什么的。 一切,都不过是他魏良臣在空口说白话,有人真要和他认真起来,谎话瞬间就能戳破。 一旦被扒去光环,魏良臣这舍人,可就真不好使了。 正想如何说时,李永贞却走上前,冷冷看着那赵百户,淡淡道:“陛下说过,魏舍人出关可事急从权,无需地方过问。” 这话让赵百户愣了下:天子给了这少年这等权力? 李永贞是太监,这个身份某种程度上,比魏良臣这个所谓协办副使还具有威摄力。因为,他是皇帝身边的人。 故而,李永贞的话,没人敢质疑。 那赵百户果然没敢再问下去,但好像很不甘心,脸上神情极是僵硬。 良臣感激的看了眼李永贞,对方可是担着不小的压力硬撑他的。要知道,就李永贞先前那句话,往大往小说,都是假传旨意。万一事泄,被人硬顶,弄得万历不愉快,那说不定就要杀头的。 这份情,良臣得承,日后也得还。 李永贞故作未见魏良臣的感激目光,负手淡然立于那。李维很识趣的挺腰按着绣春刀,走到他身后,缓缓扫视了眼长胜堡诸人。 这一幕,让胡三炮不敢不信,他看了眼赵百户,犹豫了下,问李永贞需不需要长胜堡派兵护卫钦差副使。 胡三炮是不想惹麻烦,但既然这副使来了他地盘,身为守备,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的。至少安全问题,他必须得重视。 李永贞点了点头,去向魏良臣请示,尔后对胡三炮道副使不需护卫。又问他堡内兵马集合做什么。 “有奴寇细作潜入,奉都司命前往抓捕。”胡三炮说的是真话,赵百户过来时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胡大人,军务要紧。”赵百户突然上前说道,面有焦急之色。 “这…”胡三炮有些为难,这劳什子钦差副使在,他总不能不管不问带兵离开吧。 “既有军务,大人自去便是,不可因本使耽误军情。”说话的是魏良臣。 胡三炮忙点了点头,客气几句。赵百户向魏良臣一抱拳,也不多言,带着手下先行出发。随后,胡三炮便带兵马出了校场,一路往北而去。临走时,胡三炮还请李永贞在副使那边替他美言几句,说待军务办完,一定要好生招待副使一行。 他也聪明,自始至终没问这小副使到哪去缉匪,因为,聪明如他,早就想到,这位小副使多半是打着“备匪”名义来他长胜堡打秋风呢。只可惜,他还有要事,否则,怎么也要款待一二,顺便孝敬一二的。 人是小了点,但老话不是说的好,莫欺少年穷么。 这小子,可是钦差副使。 “现在怎么办?”李永贞知道魏良臣的打算,可现在长胜堡的兵去了北边,那姓赵的百户又是沈阳过来的,这人恐怕是抢不来了。 良臣眉头皱了皱,他不可能公然带着降倭和飞虎兵和驻军厮杀抢人,这样一来,他就被动了。 李永贞也在想办法,可急切间,又哪有法子可想。 “田大哥,劳你去叫郑铎过来。”魏良臣突然吩咐田刚。 田刚噢了一声,上马去堡外叫人。 “舍人叫郑铎做什么?”李永贞不解。 良臣将他的打算告诉了李永贞,李永贞听后吃了一惊,半响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这么做,李公公觉得我还有机会么?”魏良臣苦笑一声。 “若舍人执意要做,咱家也不多说什么,但是,这件事万万不能被人发现,要不然,舍人有性命之危。”李永贞正色道,这少年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后果,他必须提醒到。 “我知道,公公放心好了。”待郑铎来后,魏良臣直接问他:“你手下可有女真人?” “有。”郑铎点头道,他手下什么人都有,现在就有四个女真人。 魏良臣沉吟片刻,开口道:“有一事,却不知你敢不敢做?” “舍人吩咐便是。”郑铎面无表情。 “此处不是说话地,你随我来。” 良臣避开沈炼他们,对郑铎低语几句。后者听后,面色大异,怔了怔,还是点头应命。 不远处,沈炼等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小副使又闹什么妖蛾子。同时,沈炼也很困惑,不明白赵国安为何从沈阳来此处。他可不信那守备说的什么有奴寇细作潜入。 再想那魏小舍人大老远的也往这里赶,还弄了帮降倭来,沈炼不由有些打鼓。 长胜堡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是明人! 草帽顶子山脚,几个女真人焦虑不安的沿着山脚小道往南疾行。 这行人正是从三百多里外黑扯木潜进来的札萨克图一行。 为了避开有可能的明军追捕,札萨克图不敢走大道。 可以说,舒尔哈齐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札萨克图身上,也将黑扯木几千部众的性命交到了札萨克图身上。 只要明朝的朝廷相信他所说的,他舒尔哈齐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否则,只会被大哥连根拔起。 原本,长子阿尔通阿要亲自进关的,可是,舒尔哈齐却担心阿尔通阿突然从黑扯木消失,会让他的大哥察觉出异动。故而,再三思索之下,他将这个重担压在了三儿子札萨克图肩上。 舒尔哈齐没有选择让二儿子阿敏入关,因为他知道,阿敏和大哥的几个孩子关系很好,也一直不愿意他这个阿玛和大伯分道扬镳。 为防万一,舒尔哈齐没有派阿敏入关,而且让阿尔通阿看着阿敏,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阿敏这个亲生骨肉竟然背叛了自己这个父亲,背叛了他的哥哥和弟弟们。 札萨克图现在还不知道二哥去了建州向大伯告密,他带着护卫随从一路沿边堡小道往关内潜进,甚至都不敢靠近沿途明军卫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人撵上了。 撵上他们的不是明军,而是建州大伯的人。 札萨克图听到了费扬古的声音,也听到了另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八哥洪太主。 追上了札萨克图后,洪太主便立即劝说札萨克图带人跟他回去,他会向阿玛求情,放过他父子。 费扬古也在那发誓,说只要三贝勒洗心革面,不再与汗王作对,他费扬古哪怕在汗王面前长跪不起,也要请求汗王宽恕三贝勒。 札萨克图却不信,他知道消息已经走漏,现在不但是他有危险,他的阿玛和族人更有危险。 大伯的手下有四万精锐骑兵,还有李成梁帮助,以黑扯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得起大伯。 札萨克图为阿玛担心,但他没有回头路,他清楚,想要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明朝的干涉。 只要阿玛那里能够坚持下去,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札萨克图带着族人们拼命往南逃,为了掩护他,已有七八个族人被追兵射杀。 逃到这里,札萨克图身边只有五个人了。 最忠心的奴才萨汉是跟着舒尔哈齐南征北战的好汉子,他的忠勇在整个建州都为人称颂。 多年战场厮杀的血腥经验让萨汉预感到后面的追兵又跟上来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定格了数个呼吸后,他突然上前一把推开札萨克图,挥手劈开了一枝射过来的羽箭。被拦腰劈断的羽箭在半空中断成两截,箭镞那头扑的一声钻在札萨克图脚下土里。 札萨克图望着脚下的箭头,心里哆嗦了下。如果不是萨汉动作快,他此刻定然已被射中。 “他们追上来了,大家快走!” 萨汉大叫一声,一阵羽箭泼天般射来。两声惨叫响起,身边的两个族人已经中箭。 洪太主他们带来的都是精兵,至少带了几十把长弓,这弓力道极大,札萨克图他们又没有披甲在身,一箭只要入体,几乎能从另外一头冒出来! 被射中的两个女真人一个直接从马上摔落,滚到一边的坡下。另一个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胸口透出的沾血箭头,不甘心的缓缓耷落脑袋。 “三阿哥快走!快走!” 被射中的一个女真是萨汉的表兄弟,他红着眼睛,张开弓,嗖的一声向后方射去。 这一箭根本就是盲射,萨汉连追兵的人影都没看到,但劲道之足,竟是带出好大的尖啸声。 带着呼啸声,这一箭直直的射在了一棵大树上,整个箭头没了进去。 “三阿哥快走!” 萨汉一箭射出,另外两个族人也厉声大叫三阿哥快走,札萨克图听着心里一抖,不顾一切往南边奔去。 “费扬古叔叔,那个萨汉箭射的好,最好能生擒他。”洪太主生了爱才之心,他早就听闻过三叔手下萨汉的勇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八阿哥想要收服萨汉么,奴才等会定将他捉来。” 费扬古哈哈一笑,伸手想将萨汉射的那枝箭拔下,结果一拔之后箭头却动都没动,心中顿时一凛。这箭若射在人身上,恐怕连骨头都能射断。 后方的建州追兵从林中冲了出来,距离越来越近,萨汉拼命将札萨克图往前推,头顶上嗖嗖声不断。好几枝箭从他们头顶掠过,射中仅剩的一匹马。那马长声惨嘶,双蹄半跪,动也不动。 “你们走,我去挡他们!” 札萨克图眼看着一个族人突然停步挥刀朝后方杀去,他心中难过的什么也说不出。 萨汉目中俱是凶光,毫不犹豫的拖着札萨克图走。 二人奔出十几步后,就听后面一声惨叫,札萨克图下意识的顿了下,咬牙继续往前面奔。 “追上他们!” 望着正在逃跑的札萨克图和萨汉,洪太的心无比轻松。他们不可能再逃的了了。 “三阿哥,你先走吧!…” 萨汉也意识到这个样子不可能再甩脱追兵,他搭起一枝羽箭,猛的回身看向后方。 “要走一起走!” 札萨克图虽然没有经过战阵,也没有杀过人,但此时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勇气。 “三阿哥,不要犯傻,贝勒爷和族人们还等着你呢!” 萨汉吼了一声,弓弦脱手,利箭嗖的向远方飞去,直直射中一个追兵的脖子。那追兵捂着脖子发出哇哇的乱叫,那血是怎么也止不住。 “抓住他们!”费扬古喝喊一声,数十旗兵从两侧兜杀过去。萨汉连射两箭,箭箭杀人,可追兵却是越来越多。 突然,追上来的旗兵却乱喊乱叫起来。 “什么人?”费扬古也看到了南面有一队人马正在奔过来。 “明人,是明人!”有旗兵呼喊着。 是明人! 札萨克图也看到了,原先他避之不及的明人,现在却让他感到无比亲近。 他用力挥舞双手,向着那些明人跑去。 “快追上他!”洪太主愣了一下,旋即喝喊起来。 绝对不能让札萨克图落到明人手里! …….. 我在盐城市一院,亲姐姐高龄产妇,双胞胎,不足七个月,羊水已破,情况很危险。两孩子可能保不住,发育未全,已签字生产之后放弃抢救。可能夜里生,骨头这章急赶出来,明天可能也只一更。急赶的章节有什么错误的,回头我会更正。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杀人者,洪太主 一众因为汉人军队过来而不知所措的旗兵听了洪太主的呼喊,仍是迟疑着没有动,直到费扬古持刀上来,怒骂喝斥后,旗兵们才硬着头皮继续追上去。 洪太主看到这一幕,没有责怪这些旗兵的意思,而是有些忧虑。明朝对于建州实在是座恐怖的大山,明朝军队的强悍给建州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年明朝大军从辽东前往朝鲜时,包括建州在内的所有女真部落都惊叹明军的无比强大。直到现在,女真人对明朝的态度也是卑弱的,强大如建州也不敢与明朝做对,而是和李成梁保持合作,借助于明朝的力量完成女真的统一。 但是,这样一来,将来阿玛真的要和明朝开战,如何提升己方士气,使建州上下不畏明朝,就是一件比开战还要棘手的事情。 打不过明朝不要紧,但是,至少要有勇气去面对这座大山。如果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这仗,又如何能打呢。 如何才能消除族人对明朝的畏惧心理,洪太主短短时间,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念头。 “八阿哥!” 这时,前方响起费扬古的声音,他看着洪太主的目光十分焦虑,并且有征询的意味。 洪太主知道费扬古想说什么,万一札萨克图和萨汉真落到了明人手中,他们怎么办。 难道从明军手中抢人?那样一来,可就意味着真的造反了! 但是,不把人抢回来,任由札萨克图向明朝的朝廷诬告建州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就算明朝的朝廷不相信札萨克图所说,但也肯定会对建州防备。 眼下女真诸部落还有叶赫和哈达,以及科尔沁蒙古未能讨平,此时失去明朝的支持,建州马上就会陷入四面为敌的处境。 不能让阿玛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汉人没有什么可怕的! 洪太主把心一横,朝费扬古猛的一挥手,喝喊道:“追上去,杀了他!” “奴才明白!” 费扬古见状,也不多说什么,持刀跃过两处石堆,追了上去。他本就是个豪迈之人,旁人怕明朝,他不怕。真到万不得已,就将这支明人的兵马一起解决了就是。 费扬古有胜算,自己带来的可都是精兵,人数也不少,明军那里也没多少人。 “救我!” 札萨克图自幼就跟辽东汉人学汉话,汉话说的极是流利,他大呼着向过来的明军奔去。 落在这些明军手里,总比被洪太主和费扬古射杀强。 札萨克图也是抱了希望的,辽东明军并非都是李成梁的狗,万一这队明军和李成梁没有关系,他们就能直接由对方护送进京。 萨汉见到明人兵马也是惊喜,逃去途中不忘向后方射箭,逼的追得近的几个旗兵不得不伏低躲避。 洪太主有些着急,虽然横心要从明军手里抢人,但能避免和明军厮杀,他也不会蠢到非要和明军见仗。如此一来,事后收尾很是麻烦,李成梁那里,难免也会训斥。 “千户大人,前面有人!” 过来的明军正是从长胜堡过来的驻军,前面一个哨长看到有两个人向己方队伍跑来,并且大喊救命。他们的后面则跟着数十个或拿刀,或拿弓的人,看服饰分不清是什么人。下令戒备之后,立即往后队禀报。 “是什么人?”胡三炮在马上也看到了前面情况,但离的远,听不见对方说什么。 “好像是我们汉人。”哨长刚才听到的是汉话叫救命,自然以为对方是汉人。 “汉人?…哪来的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胡三炮眉头一挑,翘首看去,只将那些正在追击的建州兵当成了左近不开眼的蛮寇土匪。 草帽顶子山这一带可是他胡三炮的辖区,这帮混蛋敢在他的地盘闹事,那是活腻了。 正要下令将土匪击溃,把人救下,一边的赵国安突然大声叫起来:“快抓住他们,他们就是建州的细作!” 建州的细作? 胡三炮愣了下,再定睛一看,跑来的人好像脑袋上真的有辫子。这辫子是女真人特有的装束,金钱大小吊在脑袋中央,看着就跟一根老鼠尾巴似的。平日,辽东的汉人就戏称这些女真人叫“鼠尾巴。” 既然是鼠尾巴,那就没错了。 胡三炮可不管这鼠尾巴是怎么学的汉话,只要不是汉人就好办。当即下令去抓人,部下问那些追兵怎么办,胡三炮把手一挥,骂咧咧道:“都抓了,娘的,统统砍了首级回去报功!” 说话间,却见赵国安纵马带人奔了上去,看样子好急。 胡三炮一怔,赵百户这么急干什么,他若真想要军功,等会叫人砍些脑袋给他,往上报个边患匀他功劳就是。难道自己还能独吞了不成? 一路狂奔过来的札萨克图离明军只有十来丈远了,看到明军停下不动,摆出戒备阵形,札萨克图心里没来由一松。 可就在这时,后面却响起了箭声,他扭头一看,建州的兵已经跟了上来。札萨克图急的朝明军求救,大喊他们过来救人。对面的明军可能没有得到上官命令,握着武器犹豫。 札萨克图跑的腿都要快抽筋了,明军那里终是有人冲了出来,几个骑兵的明军快速朝他奔来。 札萨克图腿一软,瘫坐在地,随后赶来的萨汉忙扶住他。 来的明军骑兵将他们围住,为首一人突然下令将二人拿下。 札萨克图和萨汉都没有反抗,任由明军将自己拿住。 建州追兵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停留在那没敢上前抢人。 洪太主和费扬古赶到后,二人对视一眼,均是看到对方眼里决心,正要下令抢人时,却见那些明军中一个百户对他们说道:“我是李大帅府上的。” 李大帅府上的? 洪太主朝马上的赵国安等人看了眼,又朝被拿下的札萨克图和萨汉看去,发现札萨克图和萨汉已经双双变色,使命想挣扎,可却被明军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洪太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动声色,按汉人礼节向那百户拱手道:“既是大帅府上的,我等多有得罪,这就回返。” 赵国安微一点头,说了句:“回去告诉你们的都督,以后做事要谨慎些。” 一个百户就敢这样说话,洪太主心中很是不快,但还是闷声道:“知道了,多谢大人援手。” “放开我,放开我!”札萨克图面若死灰,前脚从狼窝里跑出,后脚却钻进了虎圈。落在李成梁手中跟落在大伯手里是同样的下场。 赵国安事情办的妥当,不愿在此停留,免节外生枝,便掉转马头要带着札萨克图二人离开。 这时,一支利箭竟从洪太主等人所在方向射过来,笔直的射在赵国安后背。他不曾披甲,这箭毫无防备,当场就叫射落在地。 变故突然,赵国安坠马之时,林中就有女真兵在大声叫喊,又射出几箭。 洪太主和费扬古又惊又怒,不知部下哪几个混蛋竟然乱射箭,正要斥骂拿人时,左近又有汉人声音响起,竟是叫喊的是他洪太主下令杀了明军百户。 第二百三十五章 阿西巴,杀鸡给给 “建州杀了赵大人!” 随赵国安一起来的几个部下看的明白,那箭分明就是从建州人那里射来,他们一边从马上跳下躲避建州人的箭枝,一边向后方大声呼喊起来。 慌乱之中,这几个沈阳过来的军士谁也没注意到,为何己方这边有人直接喊起了建州都督奴尔哈赤八子洪太主的名字。 远处的明军大队见状,都是惊动,有军官已经带着士兵冲了过来。 “八阿哥,有人陷害我们!” 费扬古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纷乱中,不知情况的旗兵听了那些叫喊放箭的女真话,只以为上面下令,纷纷向那些明军开弓。而那些明军被射杀几人后,大队人马已经冲了过来。 洪太主惊怒连连,却是没有办法,根本无法向明军解释,这污水摆明是泼到了他头上。 那些贼人更在四处大喊什么建州造反,这分明是要置他建州于死地。 到底谁在背后对建州下黑手! 叶赫还是乌拉,还是李成梁给建州下套! 洪太主努力去想究竟是谁设了这个局,可眼面前已经容不得他去想。 铳声响了。 明军大队人马已经开了过来,前面的火铳已经打响。 “砰砰”的铳声惊得四野山林小兽飞鸟乱窜。 札萨克图和萨汉又惊又喜,惊的是洪太主竟敢杀害明军将领,喜的是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得救,明朝更相信建州造反了。 萨汉掩护着札萨克图往明军大队那里跑,奔跑时,腿上被乱箭射中,疼的直咧嘴,也不去拔,一瘸一瘸的拉着札萨克图跑。 此时交战双方谁也顾不上这二人,慌乱中,看到前面的明军不住发铳,因为害怕被误杀,萨汉便拉着札萨克图伏到一处大石后。 “他娘的,给我杀,这帮建州狗崽子竟敢作乱!”胡三炮怒不可遏,建州人公然作乱杀害赵百户,他不把这帮建州奴脑袋全砍了,他就不叫胡三炮。 长胜堡驻军在胡三炮的指挥下和建州旗兵厮杀起来,双方铳来箭往,白烟弥漫,惨叫连连。 山道过于狭窄,大队人马摆不开,明军以数个队形散在山坡两侧。建州兵则依靠树林,双方均未贴身肉搏,反复以火铳和弓箭对射。 明军至少数十人披甲,建州那边却因为追杀轻装均未携甲而来,但是伤亡双方却差不多。这主要是因为建州兵的大弓力道足,箭射得准,很多建州兵不去射明军的披甲兵,只射那些无甲的。 而因为没有披甲,距离过近,明军那队铳手几轮铳射下来,来不及躲避的建州兵被射杀了二十多人。 更多的建州兵从林中闪现,或数人,或十数人,凭借地形反击。明军一时上不去,传入耳畔的竟是炸响的铳声。 见状,胡三炮血情上涌,叫亲兵给他披了甲,然后喊了声:“狗日的!都随我上!宰了他们!”话音未落,就提着环首刀冲了上去。一众亲兵紧随其后,这队亲兵有三十多人,是长胜堡驻军的精锐,人人披甲,悍勇无比。 主将带着亲兵奋勇在前,明军士气大振,纷纷叫喊着往前方冲去。 前面的建州兵挡不住胡三炮亲率的披甲精兵,被砍翻十多人,不住后退。 洪太主见势不妙,连忙要费扬古领一队人马将坡上的那些明军无甲兵撵下去,冲散下面明军冲击的阵势。 费扬古随奴尔哈赤征战近三十年,可谓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击彼之短的道理。他亲自带着五十多个旗兵绕过林子,出现在坡上那队明军无甲兵面前。 坡上这队明军有百十人,武器虽好,但很多人并没有上过战场,陡的遇到建州精兵拦截,军官虽然悍勇喊杀,可刚一交手,十几个兵就叫建州人给砍翻在地。其余明军都是吓的愣了,没想到建州奴如此凶悍,一个个都是吓得退缩不敢上前。 “明人怯了!” 一个旗兵见明军畏缩,胆气上心头,冲同伴吼道:“都是没甲的明人,怕什么,都跟我上!” 费扬古更是大喜,挥刀跃上,旗兵们人人奋勇,明军抵达不住,在军官被砍死后,纷纷朝坡下跑。 “不准退,不准退!” 几个老卒知道这会退不得,可他们阻止不了溃散,被前面的人带着也往坡下跑。 形势突变,坡上这队兵挡不住建州兵,反而冲下面溃散而来,顿时使得下面因为主将亲自率兵在前开道的明军也混乱起来。 胡三炮看到了这一幕,心里着急,但不可能飞过去砍杀退兵,制止溃势。见前面的建州兵复涌上来,而己方阵脚已乱,不得已只得下令后退。后退时,险些叫一个建州兵给射中脑门。 好在明军虽然后退,但毕竟拥有披甲兵和铳队,故而建州兵也占不到多少上风。双方人数上也差不多,要想将明军彻底歼灭,除非明军的披甲兵和主将全部阵亡才行。 洪太主知道这一点,明军打仗多靠将领亲兵家丁,唯有消灭他们,其余明军才会彻底崩溃,否则就是处于下风,也仍会坚持到底。 他这会也顾不上其它了,谁是背后黑手也不去想了,只想将这些明军击退,然后马上回建州。 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明朝朝廷知道,弄得不好,就会引起明朝皇帝的怒火。 天子之怒,必有大军前来。 如何自保退敌,比追查黑手更急迫。 前面,费扬古领着建州兵不断压迫明军后退,胡三炮的一个亲兵抱住他,道:“大人,建州奴太猛,咱们还是快走吧!” “走什么走,退到后面,结阵,爷打过倭奴,还怕他建州奴不成!” 胡三炮现在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只是前来抓细作,他没带多少大杆子铳来,要不然,几杆大杆子铳就能叫这些建州奴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半里多地地形很宽阔,有利明军结阵。胡三炮边打边退,一心想将建州奴引过去。 远处密林中一块大石边,魏良臣神色郑重的看了一眼已经拔刀在手的降倭们,“叭”的一声打开扇子,朝喊杀声传来方向一指,大喊一声:“阿西巴,杀鸡给给!”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八阿哥,是倭奴 舍人这是叫的什么? 魏良臣的怪话让身边的李永贞、田刚他们愣了下。 “我是让他们去杀敌呢。” 良臣合上扇子,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拉风的滋味大概就是这样吧。如果此时身上再穿一套浪人服,那就十足十的倭寇了。 水已经成功搅混,建州兵和长胜堡的驻军已经杀的难解难分,现在就看这些降倭们卖不卖命了。 要是天遂人愿,把洪太主小命留下,事情就完美了。 到时候,明朝这边,建州造反,李成梁勾连其中,朝廷定会处置。建州那边,儿子都叫杀了,不反也得反。 提前十年造反,魏良臣不认为奴尔哈赤有任何胜算。这会,大明打过援朝抗倭之役的将领还有很多。东李这边不提,西麻可在。 魏良臣很是得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身为小臣的他,不需要太多本领,只要在某个关键点插一下手,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引就行。 人生没有太多可能,如果这辈子只能做成一件事,良臣宁愿不去做小千岁,也要把建州掐死在萌芽状态。 他的目光射向了山坡下一众降倭。 机会给你们了,今后你们能不能回国“中日亲善”,东亚共荣,就看你们豁得豁出去了。 …….. 坡下,大岛和山本两个分队长带着一众小队长一直盯着坡上看。无论是他们,还是下面的降倭,此时的心情其实都是紧张的,但紧张之余却也有着兴奋和渴望。 兴奋,源于他们十年后再次可以以武士的模样出现在战场之上。 渴望,源于那位明朝的小大人对他们许下的诺言——归乡。 终于,他们看到了上面的小大人将军配亮了出来。他们不会去想为什么那个小大人会说不伦不类的日语,并且意思他们也不明白,但他们知道,现在,是他们卖命的时候了。 母亲,你一定要等着我! 山本缓缓抽出了长刀,和大岛对视一眼后,双双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全体准备!” 坡下,两百多降倭坐地上站起,将刀矛拿在手中,上身向前微探,一动不动。 两把尖利的长刀向着远方指去。 魏良臣看到了这一幕,他以为降倭们会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可是那些降倭却是沉默的跟随各自队长的身后,悄悄的向林中摸了过去。 声势不够大啊。 良臣有些索性,觉得降倭们的表现没有爆发力,先声夺人没能做到。 田刚、李维,包括沈炼等人却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对降倭的表现刮目相看。 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明军之中,能做到大战来临,却上下保持平静的,也只有各个总兵手下的家丁了。 “大人,我也去了。” 郑铎前来请命,他的任务是带领部下绕过山脚那条河,摸到建州人后面堵他们的后路。 “去吧去吧。”魏良臣连连点头,不忘嘱咐:“建州人中有个叫洪太主,那是个要紧人物,一定要给我带回来。” “领命!” 郑铎微一点头,拱手率部而去。 “那个洪太主是什么人?”李永贞颇是诧异,魏良臣之前并没有与他说过这个人。 “噢,听说是建州人的一个小阿哥。”魏良臣随口说道,“就是建州右卫首领奴尔哈赤的儿子。” 李永贞吓了一跳,忙道:“此人既是奴尔哈赤儿子,舍人最好放他走。” “奴尔哈赤儿子怎么了?”良臣不以为意,“我代天子巡边,城隍都斩得,况一蛮奴子。” …… 长宁铁场这众降倭大多来自当年侵朝日军第一军和第二军,这两军擅于山地作战,虽在铁场为矿工十年,但骨子里还牢牢记着当年作战的要领。 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动静的悄悄潜进了正在厮杀的明军和建州兵的附近。 大岛和山本各负责一部,两人谁也没有先动手,而是默默观察交战双方。未过多久,大岛就带人悄悄的摸了上去。 大岛一直在寻找建州人的指挥者,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日本是家喻户晓的。 盯上了目标后,大岛从后面的手下那里接过长矛,然后突然从潜伏身跃出,将长矛奋力掷向目标。 正在指挥旗兵压制明军的费扬古突然感到一股冷意,他意识不好,本能的扭头向左侧看去,只见一根长矛已经向他笔直剌来。 大岛那一掷,用尽全身力量。长矛带着冰冷杀机锐利破功。 费扬古大吃一惊,急闪身躲避,堪堪避过胸膛要害,右臂却被剌中。“噗哧”一声闷响,矛头狠狠地剌进了他的肩膀。 费扬古并未发声惨叫声,他咬牙强忍巨痛,大声向部下发出告警。 “有明人伏兵!” 叫喊声还在空中回荡时,潜近的降倭们已经冲了出来。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向着脑袋上留着辫子的建州人冲杀过去。 “伏兵,伏兵!” 建州旗兵根本不防明军竟然还有伏兵,一时都是吓懵,死伤十数人后仓皇后退。 “杀!” 山本将长刀向前一指,冲向一名正在往弓上放箭枝的建州兵。 双方距离太近,那建州兵的手都发抖了,一箭射空。 “呃…” 撕心裂肺的巨痛,那旗兵感到自己的胸腔好像裂开一般,本能的伸出手去拔那长刀,可是没等他碰到那刀,那刀已然飞起,再接着胸前鲜血喷涌而出。 “蛮子,去死吧!”山本叫喊的是母语,见了血的本能让他在战斗中发出了母语。 降倭们也一个个的叫喊起来,均是用的日语。 先前沉默,此时爆发,顿时掀起好大的声势。 建州兵们谁也听不懂那些降倭们在叫喊什么,明军那边也愣住,不知道突然冲出来的这些是什么人。 “费扬古呢,费扬古呢!” 局面突变,洪太主毕竟未上过战场,此时也有些慌了手脚。他想要找费扬古,可视线内却失去了这位叔叔的身影。 “八阿哥,是倭奴!” 费扬古的声音传了过来,洪太主顺着声音看去,发现费扬古的身上满是鲜血,两个旗兵正将他往回搀。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日语的不要,汉语的吆西 倭奴? 此地怎么会有倭奴! 洪太主难以置信,他不是没有见过倭奴,正蓝旗就有一个牛录收编了数十名从朝鲜逃过来的倭奴。 这些倭奴论单兵作战能力并不比建州强多少,但倭兵身材矮小,动作敏捷,善使鸟枪,几人成队之后便能单扛十几个建州兵的围攻。并且十分悍勇,非到绝境,绝不言退。好比一群狼般,哪怕死伤惨重,也要咬的对手筋疲力尽。 洪太主记得他小时候,阿玛曾派二叔穆尔哈齐率众到朝鲜边境劫掠,结果朝鲜派了一支兵马前来抵御,这支朝鲜军中就有数百倭奴。 穆尔哈齐起初以为这些倭奴都是被明军打败的降人,现在更是被朝鲜人当炮灰使用,因而并没放在心中。岂料接战之后,这些倭奴竟比朝鲜兵更加能打,穆尔哈齐不防,一下就被倭奴冲乱阵脚,损失了三百多旗兵狼狈逃回。为此,还被奴尔哈赤斥责,剥去两个牛录以示惩罚。 鉴于倭奴能战,奴尔哈赤特意下令各旗今后若遇降倭,尽量以骑兵对敌,不可和这些降倭近战纠缠,以免徒增伤亡。 此后十年间,建州方面虽然仍断断续续侵入朝鲜边境抢掠,但都不敢深入。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朝鲜军中有降倭,且其地不利骑兵行动。 朝鲜方面因此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备虏须倭奴。 洪太主知道明朝当年收容了不少降倭,可这十几年来,辽东的明军很少使用降倭,倒是蒙古人那里和降倭打过几场。 现在,突然伏出一大批倭奴,费扬古还叫倭奴剌伤肩膀,这自然使得洪太主心悸万分。 倭奴的出现,不但让刚才处于下风的明军稳住阵脚,开始反击,也令建州方面伤亡惨重。 奴尔哈赤拨给洪太主和费扬古的是正白旗的精锐,足有两百六十人,现在已经不足一半。不过未得撤退命令,这些旗兵仍在咬牙支撑。 山下兵次郎已经三十岁,十八岁那年他跟着哥哥山下兵大郎来到了朝鲜。哥哥兵大郎被明军的炮火击中后,兵次郎成了明军的俘虏。 发给兵次郎的那把刀是铁场的废品,刀柄都没有,兵次郎自己找了个木头用布条绑在上面。 刀刃也不行,兵次郎在出发前找了块磨刀石磨了半天,才算把这把废刀磨得能杀人。 此时,这把废刀上满是血迹,木柄更是因为几次用力过猛而变得松动,刀身似随时都会突然飞离木柄。 兵次郎杀人时会记数,这是他哥哥的习惯,现在,他已经杀了三个蛮子,其中一个还好像是蛮子的队长,这让他很是激动,喉咙里发出不知名的狂呼声音。脸上、身上无一不被鲜血溅到,在他的前方,一个身材魁梧的蛮子正抱着脑袋在那哀号惨叫。 那蛮子真可怜,叫山本队长用刀砍掉了半边头颅。不过可惜的是,山本队长的刀也因此不能再使用。 战斗还在继续,厮杀也还在继续,兵次郎已经很兴奋,他冲到一个受伤倒地还没死的蛮子面前,扬起刀从对方的腰身砍了下去。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那蛮子的身子活生生的被劈成了两半。 降倭们竭力表现着自己的勇敢,他们疯狂砍杀那些受伤未死的建州兵,根本不听对方的求饶。他们也听不懂。 建州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降倭们则一个接一个的冲上去,哪怕前面的同伴刚刚尸首分离。 “八阿哥,快走!” 费扬古虽然重伤,但意识仍然清醒,知道眼前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明军得了援手,士气复昂,当务之急他们必须马上脱离和明军的接触,乘此地情形还没有传出去赶紧回建州。 要不然,一旦明朝封锁入边关卡,他们就插翅难逃了。毕竟,他们已经深入明朝境内两百余里地。 “走!” 洪太主没有任何迟疑,就下令后撤,几个亲兵戈什哈护着他迅速往后方奔。费扬古受伤,无法指挥,接替他指挥的是佐领硕色。 硕色是女真望族赫舍里家的,他本是哈达部人,精通满蒙文字,深得奴尔哈赤信重。 硕色接替费扬古指挥旗兵断后,挡住明军和降倭的攻击,却不幸被一个子矮小的降倭突然从后面抱住摔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脖子上面赫然开了一道锋利的刀口,鲜血在他的脖间如喷泉般喷涌。 硕色咽气时,脑中想的是他八岁的儿子索尼。 硕色之死,令得垫后的建州兵无人指挥,在明军和降倭的压迫下,抵挡了一阵便崩溃散去。旗兵们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一个个紧随八阿哥的身影而去。但都想跟八阿哥跑,结果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被撵上来的降倭砍倒在地。 建州兵的逃跑让长胜堡的驻军和降倭们汇合到了一起,明军有些发懵,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降倭是什么人。 一些拿铳的士兵将火铳对着降倭们,神情十分警惕。降倭那边,因为害怕被明军误伤,也不得不放慢追击脚步。 胡三炮当年打过倭军,自是听过倭话,想过那个到长胜堡的小副使似乎征调了长宁铁场的一批降倭,是不是就是这些? 正想着呢,一道宏亮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钦差副使、两殿舍人魏大人到!”声音由远及近,一道又一道,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众人目光中,一身绿袍的魏良臣操纵跨下座骑,于百人中穿剌而来。身后,两飞鱼服锦衣卫将他映衬的无比高大。 “胡将军莫要愣着,那是我的卫队,请将军与我卫队一起追击建奴,不使一人逃脱!”魏良臣在马上大喇喇的将马鞭朝正在逃跑的建州兵一指。 胡三炮怔了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挥手率部追了上去。那边降倭们见状,也赶紧和明军一起追击逃跑的建州蛮子。 魏良臣一扬马鞭,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洪太主这小子,千万不能叫他跑了。 “见过大人!” 大岛和山本等降倭头目看到魏良臣过来,忙纷纷停下弯腰。 “你们很好,不错,这仗打的我很满意。”魏良臣很是赞许的看了眼大岛他们,降倭们的卖命表现,他的确看在眼里。 正要叫他们不要多礼,去追杀逃走蛮子要紧,良臣又想到一事,忙一脸正色对大岛等人道:“不过,以后,打仗的时候,日语的不要,汉语的吆西,你们的,明白?” …….. 我七点多从医院回的家。更新从明天开始缓慢恢复,不再一天一更。后天接姐姐出院。两个宝宝都是男孩,可惜了,不多说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赏,得赏! 洪太主一刻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呆,此刻除了想逃回建州外,想的更多的就是李成梁出卖了他父子。 若非李成梁,谁还有能力设下这么大一个套? 老贼这是要撇清自己,他始终还是对阿玛不信任! 可怜阿玛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李成梁不会对建州动手。 洪太主的心颤抖的厉害,他甚至能预感到,此刻的建州边境,明军已然集结。 而这一切,都是因三叔舒尔哈齐,如果不是舒尔哈齐和阿玛决裂,欲要自立,李成梁如何能从中设局。 假的,都是假的,札萨克图告状是个幌子,目的只是让李成梁对建州有动手的借口。 只要自己死在这里,一切都是李成梁说了算了。这些旗兵和那些死去的明军,就是他建州造反的最好证据。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阿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洪太主竟然也生出去北京告御状的念头。 这世间,能为建州作主的,只有大明皇帝了。 追兵又撵了上来,洪太主晃晃悠悠的在林中急行,被树枝绊倒在地。从地上爬起,不顾双手的血口子,又继续朝前面狂奔。数十个已经被明军杀的丧胆的旗兵散落在四周,没有人敢停留。 费扬古受了伤,走一路流一路血,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眼看后面的倭奴又追了上来,他奋力推开扶他的旗兵,冲他们怒吼:“你们护着八阿哥走,不要管我!” 这两个旗兵是费扬古的戈什哈,他们迟疑着,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费扬古见状,不由怒骂起来。吼骂声中,两个戈什哈依依不舍的看了他们的主子最后一眼,咬牙去追八阿哥。 身后的坡上,倒伏着十数具尸体,不时有惨叫声传来。明军的铳声不时打响着,炸得人耳朵都有些发麻。 倭奴们追了上来,他们看到了费扬古。刚才一路追击中,他们意识到这个被人搀扶着逃跑的蛮子定是个大人物。 十多个倭奴不约而同的朝费扬古围了过来,人人眼睛都是通红。不管是日军还是明军,捕杀敌方的将领都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山下兵次郎的刀口已经豁得不像是一把刀,刀柄上的木头也早已掉落,此刻他将刀柄用布条牢牢缠在手上。除非他的右手被砍落,否则,这把刀永远都不会脱落。 “大蛮子!” 兵次郎喃喃一句,警惕的向费扬古走了过去。其他倭奴也同样如此,谁也没有急于抢功,因为他们明白,这个受了伤的大蛮子在临死前肯定会做出最后一击。 费扬古被包围了,前后左右都是倭奴。他支撑着勉强起身,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倭奴看他的火热眼神,只是看着眼前的草帽顶子山,费劲的抬手将自己的帽子正了正,还不忘将自己的辫子顺了顺。 一个倭奴的队长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几个倭奴动了,小心翼翼的向费扬古接近。 突然,费扬古动了,倭奴们瞬间停了下来,却发现这个大蛮子并不是垂死挣扎,而是看着他们哈哈笑了起来,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在叫喊着什么。 “那个人在叫什么?”不远处的魏良臣正好下马,见到了这一幕,于是问身边的沈炼。 “那人说他费扬古竟然会死在倭奴之手。”沈炼懂得一些女真话,听了片刻说道。其实费扬古还说了些别的,不过都是些骂人的话,所以他直接略过了。 “噢,他就是费扬古?”魏良臣的眼睛一亮,洪太主是条大鱼,这费扬古也是条对虾,据说是奴尔哈赤的五大臣之一。 “舍人,要不要活捉此人?”沈炼知道费扬古是建州右卫的大人物。 “这个嘛…不要了。”魏良臣才不会要活口,这纯属给自己找麻烦。好不容易把事情做实,留下活口那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正要威风凛凛说几句建州蛮奴公然作乱,杀我大明官兵,不予重惩,必使建州小窥之类的话,突然一阵反胃,“哇”的一声弯腰狂吐起来。 良臣有点吃不消,因为他发现就在几尺外,竟然躺着一个被一分为二的建州兵。也不知哪个家伙下的重手,把人活生生的砍成两断,脏器连同大小肠就那么露在外面,而那个建州兵竟然还他娘的没死,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盯着他魏舍人看。 这场面真是惊悚无比。 良臣一路过来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这是他第一次见死人,没有晕血已是难得。可眼前这具尸体实在是太过“别出心裁”,让他再也无法保持“风度”。 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把你一分为二… 一阵狂吐,好在大部分明军和降倭都去追杀建州人,没几人注意这里。吐完之后,良臣面色发白,无力的摆了摆手。李维见状,忙上前将他扶住,一阵关切。 喘了几口,平静了心绪后,良臣重新翻身上马,再也不敢去看那个被一分为二的建州兵。 围着费扬古的降倭们终于动了,四个人同时举着长刀冲了上去。 费扬古右臂受伤,无法提刀,嘶吼着用左手挥刀去格当面倭奴。 两刀相交,那倭奴顿觉虎口一震,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其余三个倭奴的刀却砍中了费扬古。一刀砍在他的身上,一刀砍在脑袋上,一刀则砍在他的脖子上。 三刀都是砍中要害,“噗嗤”声中,费扬古的脑袋破空飞去,在坡上滚落了十几尺远,正好落在山下兵次郎的脚下。 “大蛮子!” 兵次郎高兴的提住费扬古的小辫子,将他的脑袋在空中甩来甩去,引得四周降倭们发出哄声大笑。 “好,好,好!” 离得远,魏良臣看不清费扬古首级具体模样,所以不致反胃,心情大悦之下脱口就说了三个好。 李维凑趣,笑着道:“大人,要不赏点?” “赏,得赏!”良臣连连点头,降倭们活干的不错,不赏对不住人家。 “赏点什么?”田刚傻呼呼的就准备魏良臣拿东西出来赏。 这一问,却把良臣问住了,赏什么啊? 他身上可是分文没有。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为什么替明人效力! 魏良臣很为难,也很尴尬,都说要赏了,却拿不出东西来,这实在是有损钦差副使、两殿舍人的威仪。 要说钱财嘛,良臣其实还是有的,魏家岭关守备陈大道送了他三百两银子外加两颗东珠,奈何他为人老实,把这账往上报了。这会若是拿出来赏人,事后怕万历他老人家不高兴。毕竟,这位爷对钱财看的比较重,没入他耳目倒罢了,这都上眼了,要是再弄没了,恐怕不会干休。 苍蝇再小也是肉,万历为了五百两能给高淮的福阳店题个字,良臣不敢保证他是不是真的属于见钱眼开那种人。 贵妃那边都发话了,看你魏舍人能收多少礼。这话,看着是玩笑,实则饱含深义,是安慰,也是鼓励,更是寄予厚望啊。 良臣得三思而行。 替万历斩城隍,那不用花本钱,自己捞名声,万历也沾大光,皆大欢喜。可这实打实的拿钱出去,要是万历觉得亏本,那就不划算了。 再说,这帮子降倭同样也入了魏良臣的法眼,他在想着怎么从万历那弄个编制安置这帮降倭,所以,轻易他是不会替别人做嫁妆的。 收买人心这种事,当然得挂自己名,亲历亲为了。 然而,这都等着呢,不赏也得赏。 舍人金口一开,哪能收回呢。 魏良臣着急了,急中生智,拿眼去看李维,李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大人,真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良臣微哼一声,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李维身上的飞鱼服。 “这可使不得!”李维想到什么,瞬间急了,飞鱼服可是他锦衣卫的标配,这衣服赏了降倭,他穿什么。 唇亡齿寒,田刚也下意识的往边上站了站,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先借我用用,回头给你弄件新的。”良臣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 “不成,不成。”李维打死也不干,弄丢了官服,回去他要吃挂落的。 “这里这么多建州首级,你就不想分上几颗?衣服的事好办,这功劳可不好办。”魏良臣开始诱惑李维,明军以首级计功,今儿这事往上一报,那就是边功。 “这…”李维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着。 “大人,要不用我这件吧?” 说话的是田刚,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解扣。这让李维气的牙痒,连忙道:“就用我的,就用我的。”说着以最快的动作解开扣子,将飞鱼服脱下送到魏良臣手中。 田刚慢了一步,很是不岔。他这小旗都当多少年了,锦衣卫不比边军,升赏有的是机会,完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没有人关照,你一小旗能做到死。这好不容易碰上个军功的机会,李维这厮还给抢了,不由愤愤不平:你小子早干嘛去了,偏我要脱,你就来抢。 魏良臣没空理会田刚的不平,拿着李维的飞鱼服纵马奔到一众正在欢呼的降倭面前,然后一指那个甩费扬古首级的降倭,将飞鱼服凌空抛给对方,喝了声:“宝马配勇士,好衣配英雄,此乃我大明天子亲军飞鱼服,本使赏你了,望你等从今往后好生为我大明效力,做一个良心大大好的武士,你们的明白!” “明白,我们大大的明白!” 降倭们听得懂汉话,一个个羡慕的看着山下兵次郎手中那件飞鱼服。这衣服,他们中不少人曾经在朝鲜见到过,知道这衣服的确是明朝皇帝亲军才配穿的。现在,小大人将这件衣服赏给兵次郎,无疑是对他们表现的最好认可。 “大人的赏赐,我的…努力!”兵次郎捧着衣服,“扑通”跪在地上,热泪含眶,朝马上的魏良臣重一磕头。 “愿为大明皇帝效死,愿为大人效死!”众降倭亦是跪地磕头,屁股翘的比脑袋高。 “很好,去吧。” 魏良臣没敢看那降倭手中的费扬古首级,在马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众降倭顿时意气风发的随大队继续追赶北逃的蛮子。 身穿飞鱼服的山下兵次郎冲在最前面,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沿途的降倭们见状,都是惊诧,等到知道是明朝的大人赏下来的,一个个不由更是充满精神,望着那些在林中逃窝的蛮子,眼睛中血丝都是红的。 …….. “费扬古呢!” 洪太主跑出里许路后,才发现费扬古没有跟上来。费扬古的亲兵戈什哈流着泪将事情告诉了洪太主。 洪太主听后,呆了一呆,神情痛苦,鼻子亦酸的难受。未有多久,他拿衣袖抹去泪水,继续带着剩下的旗兵们逃窜。 他不能让费扬古白死,只有活着回到建州,才对得起死去的费扬古,才有可能在将来替费扬古报仇。 明军和倭奴们紧随在后,建州兵们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他们的动作已经够快,可那些明军和倭奴却死死咬着他们,怎么也甩不掉。 又有几个落后的旗兵被明军杀死,跟在洪太主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好在,密林同样也影响了追兵。小半个时辰后,后面的明军和降倭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追击的声音却还能听得见。 翻过前面的山头,山脚下有条河流,费扬古之前在进山追击时,曾留下几个人和几十匹马在那。 有了马,洪太主就能甩脱明军。 一路逃奔让洪太主和旗兵们都是累得大口喘气,包括洪太主都想停下歇歇脚,可他们知道停不得。一旦被明军再追上,他们就再也不可能甩脱。 一个旗兵累的虚脱,瘫倒在地,洪太主想要让人将他扶起带上,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说,只继续咬牙往前。 一个又一个的旗兵经过那倒地旗兵身边时,谁都没有停下。那旗兵看着不断过去的同伴,也是紧咬双唇,什么也不说。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他真的走不动了。 树林开始变得宽阔,旗兵们精神一振,他们已经看到了远处的河流,甚至听到了马叫声。 “快,快!” 洪太主不断的催喝着,突然,奔在最前面的几个旗兵却惨叫一声倒地,旋即有身穿红衣的伏兵杀出。 明人堵住了去路! 洪太主大惊失色,众旗兵也是面色大变,他们不知道明人是怎么绕到后面来的。不少旗兵已经绝望,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他们根本不可能再逃出去。 洪太主心里很慌,也很怕,但他没有绝望,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除非所有路都已经走绝。 “杀过去!” 洪太主怒吼一声,“明人围住了我们,我们已退无可退!你们都随我冲,冲出一个是一个!若我不幸战死,你们告诉我的阿玛,一定要替我报仇!” “杀!” 数十旗兵听了洪太主的叫喊,迟疑了一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伏兵冲去,正如八阿哥所说,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以逸待劳的伏兵迅速和冲过来的建州兵砍杀在一起,十数个建州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挥动武器就被伏兵剌死在地。 后方的追兵喊杀声再次响起,洪太主奋力挥刀迫退一个明人伏兵后,突然发现对方很是眼熟,不由惊叫起来:“塔赖,怎么是你!” “八阿哥,是我,没想到吧!” 那个叫塔赖的女真人是郑铎手下的刀手,而在参加飞虎军之前,他是正黄旗的旗兵。因为分赏不公,他一气之下叛逃建州,在辽东境内做起了马匪。 洪太主认识塔赖,是因为几年前塔赖曾经为他捉过一只幼鹿。 “塔赖,你是女真人,为什么替明人效力!”洪太主惊怒交加,他无法接受身为女真人的塔赖会杀他这个主子。 “八阿哥,我已经是明人!”塔赖没有任何犹豫的再次挥刀向他昔日的主子砍去。 女真人,不一定都是你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 感谢一了班长100元打赏! 第三百四十章 蛮夷安敢称太子 “杀了他,杀了他!”洪太主气的发抖,这塔赖连祖宗都不要了! “八阿哥有本事杀我便是,何须多言。” 塔赖持刀冷笑,现在谁杀谁不知道呢。若是从前,他对这位八阿哥倒是忌惮,毕竟其父是奴尔哈赤。可现在,他已经脱离建州,而这位八阿哥是魏大人指名要的人,捉了他正好领功。 建州焉能和明朝相比,他是女真人不假,可明朝中女真人做官的多的是,蒙古人做大官的更是多。只要肯卖命,塔赖相信自己混得绝不会比在建州差。 退一万讲,你八阿哥的阿玛难道就不是做的明朝的官,不是替明朝当狗才有的今天? 大哥何必笑二哥,你爱新觉罗家能做明人的狗,我为何做不得! 塔赖冷哼一声,挥刀向洪太主砍去。这一刀倒是留了手,却是想伤了这八阿哥再活捉的意思。 洪太主自幼便跟其父及大哥代善等学骑射,练武艺,虽未上过战阵,但身手也是不差,一个斜步避开了塔赖这一击。 两个亲兵戈什哈见主子这里危险,迫退当面敌人后忙过来护住主子,奋力挥刀砍杀塔赖,却被塔赖一一格退。 后面的明军和倭奴已经冲了过来,建州前后左右,四面受敌,不时有人受伤倒地。 随着建州兵越来越少,洪太主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又有数个红衣飞虎兵从两侧持刀过来支援塔赖,他们将洪太主的两个亲兵围住。那两戈什哈进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四下挥刀,勉强支撑片刻,一个被长刀砍中右腿,一个则被地上的一根烂木绊倒,未及爬起,身上就是数刀砍下。 洪太主见势不妙,见右前方的敌兵较少,不假思索拔腿就往那处奔去。其余旗兵见状,哪个还有心思抵抗,有两个直接扔掉武器,跪地求饶。 “谁是洪太主!” 郑铎持刀走到一个降兵面前大声喝问,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擒杀洪太主。不杀了这个人,魏舍人那里他交不了差。 那降兵吓得面无人色,但却犹豫不决,不肯吐露主子是谁。 见状,郑铎随手一刀将他砍翻在地。未等刀刃架到另一降兵脖上,那建州兵已然吓的指着逃奔的洪太主喊了起来:“别杀我,那个就是八阿哥!” 郑铎顺他手指方向看去,一个中等身材,看着微胖的年轻建奴正在狂奔。 此地树林虽然宽阔,但林中布满杂草树枝以及荆棘,洪太主却依旧能在其中跑的飞快,可见其身手的确敏捷。 不过,却着实倒霉的很,一根树枝缠住了他的辫子,让正在发力狂奔的洪太主陡的被一拽,头皮险些都被拽破,疼的他眼泪和在眶中。 伸手试图掰断那树枝,可竟结实无比,情急之下,洪太主取出阿玛奴尔哈赤赐给他的匕首割断了自己的辫子。 帽子也不要了,若非头皮中央还有一小丛辫根,看着俨然就是汉人的和尚。 “捉住那个建奴!” 郑铎没想到洪太主跑的这么快,连忙朝部下们喝喊几声,看了眼那投降的建州兵,倒是未杀他,但也不理会,丢下他直接奔洪太主而去。 那建州降兵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脸上满是血水,直到确认自己没有被杀,僵硬的脖子才微微动了动。 心底庆幸保命的同时,又羞愧难当,为自己出卖出子感到深深的耻辱。 随着郑铎的喊叫声,飞虎税兵们大半都朝洪太主追了过去,赶来的明军和降倭们解决当面的旗兵后,也纷纷跟了上去。 “八阿哥,你快走!” 几个旗兵眼见追兵跟上来,不知谁喊了声,然后一个个掉头豁出去返身抵挡。又有几个旗兵狰狞着挥刀向河那边看守马匹的几个飞虎兵冲去,试图为他们的主子杀开一条血路。然而如同扑火飞蛾,已经力竭的他们瞬间惨叫着,纷纷倒地。 洪太主的退路彻底被截断,四周至少上百个明军和降倭围着他们。而跟在洪太主身边的建州兵只剩不到二十人。 包围圈越来越小,站着的建州兵也是越来越少,最后相互依托在一起,喘着粗气,绝望的看着四面过来的敌人。 这些旗兵根本没有投降的念头,要降他们早就跪地降了。知道没有活路,他们现在只想陪着主子一起死。 纵是死了,汗王也会照顾他们的家眷。 困兽犹斗! 白旗兵本就是建州四旗最精锐的一旗,原先一直由舒尔哈齐掌握,奴尔哈赤都眼红不已。但始终得不到机会将白旗掌握到自己手中,直到前年才寻了个借口夺了舒尔哈齐军权,将白旗精锐交给了自己的大儿子禇英。 洪太主和费扬古带来的这两百多旗兵都是白旗兵中的精锐,而能撑到现在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有好几个还是奴尔哈赤亲兵摆牙喇一员。 此时这些已经没有了活路的旗兵,负隅顽抗之下,倒使包围他们的飞虎军、明军和倭奴们不敢真的上前。因为,那意味着以命搏命。 “等铳兵上来!” 发话的是长胜堡驻军的一个总旗,郑铎和降倭的分队长大岛听到后,均是深以为然。上百人就这么围着不到十人的洪太主他们,或静静的、或面无表情、或面带冷笑、或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们。 洪太主知道明军的火铳厉害,一旦那些铳手上来,他只有死路一条。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望着身边这些勇敢的建州勇士,苦涩难耐。 ……. “大人,你慢着点!” 打魏良臣因为山道难行下马之后,李维就忙前忙后,不时在前面拿刀砍树枝,就是弯腰去捡有可能扎到魏舍人的尖石。 田刚不屑这么做,嘴角不时咧着。 沈炼等人则是默默的跟在后面,不发一言。一路过来,沈炼默数了下,至少不下两百具建州人尸体。这让他很是心惊,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的建州人出现在此,并且还携带武器攻击了赵国安。 难道这魏舍人说的是真的,建州的奴尔哈赤真的造反了? 沈炼困惑不已,他是帅府中人,自有耳闻大帅和建州的关系,因此不相信奴尔哈赤会造反。可眼前所见所闻,却又让他难以解释。 “无妨,无妨,区区山路而矣,本官哪这么金贵。”魏良臣嘴里这般说着,看着李维的目光却满是赞许。 为官难,为官不易,尔等不体谅本使为官辛苦,本使又何必为官呢。 眼下挂羊头的舍人就这般排场,往后真发迹当上小千岁,须得跟张江陵学一学,弄个大轿,走遍天下大道方行。 李永贞没有上来,他很实诚,告诉魏良臣自己晕血,见不得死人。魏良臣听后自是体贴这位公公,让他静侯佳音。 抬首看到不远处山脚下有条河,山间河景,气象怡人,魏良臣不禁想吟诗一首,便问左右:“可知那是什么河?” “相传此地在宋时曾有金人太子扎营过,所以当地人都叫这河为太子河。”说话的是沈炼。 “蛮夷之人,安敢称太子。”魏良臣很是不屑。 “对对,蛮夷之人安敢称太子,这太子河往后不能再叫了,得改名。嗯,难得舍人来此,依卑职看,不如就叫舍人河吧。”李维一脸崇拜的看着魏良臣。 “喔…”魏良臣很是谦虚的直摆手,“这如何能成,一地之名当由百姓来取,岂能由我而来。” “大人放心,大人威名已传遍辽东,这太子河改名舍人河,辽东百姓皆拍手称颂呢。” “此事还是得由地方决定。” 魏良臣哈哈一笑,在李维的搀扶下终是上了半坡,视线中,七八个建奴被包围着。 第三百四十一章 莫杀我,愿降! 辽东太子河由燕太子丹故事得名而来,两千年来一直沿用至今,骨头未经细阅资料,小说家言附会金太子驻营而来,在此向读者致歉。 ……. 场景很是赏心悦目。 “去问问,洪太主可在其中。” 魏良臣非常关心这个事情,要不然大老远的也不值他专程跑一趟。要是东哥送的是个假消息,这拨建州人中没有洪太主,那就叫人太失望了。他可是准备上演一出伪太宗魂断太子河的好剧目呢。 “大人,我这就去问。”李维自告奋勇,一路小跑着过去,步伐轻盈,后臀提动有劲,看得出这位锦衣小旗内心之中定是万分愉悦的。 “洪太主是谁?” 沈炼嘀咕一声,小声问身后的手下,却都不知。这也不能怪他们消息不通,实是这洪太主是奴尔哈赤第八子,才十八岁,之前从未随军征战过,故而不如其兄禇英、代善、莽古尔泰等人知名。 先前被杀的费扬古在辽东明军耳中倒是熟悉,沈炼当年随五爷李如梅去铁岭老家祭祖时,这费扬古还曾和一个叫何和理的建州人替奴尔哈赤前来送礼。 魏良臣当然不会跟沈炼说洪太主是谁,毕竟沈炼是李家的人,有些事情能不告诉就不告诉,免出纰漏。 李维去后,良臣耐着性子等侯。此地尸体不多,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闻着颇不好受。 调整了下呼吸后,魏良臣逼迫自己适应这血腥味。以后,他要经常见血的。他从来不认为,他可以有什么办法用不流血的方式解决辽东的问题。解决不了问题,就把产生问题的人解决了就行。 杀戮总是难免的。 视线里,一个年轻建奴半躺在一块石头上,半截断矛剌在他的肚子上,身上另外还有几处伤口正在涌血,看样子是先叫火铳击中,后被长矛剌死的。 不远处,有十多个明军正在挨个检查建州人尸体,遇到未死的当即补刀,尔后便割下首级。因为来时匆忙,没有携带竹筐,这些建州人的首级便用他们的辫子系在一块提着,倒也省事。 这一幕让沈炼等人颇是心动,奈何又不好意思跟这位魏舍人提出分功,只好憋着羡慕,装作无事人般四下看来看去。 田刚有点跃跃欲试,他不屑去给建州伤兵补刀,只想去亲手杀上一二建州人,按着刀柄的手心火热的很。但见那些建奴已被团团围死,自己堂堂锦衣卫,再去插一杆子,未免叫辽军和降倭们小瞧了,便息了这心思,老老实实的守在魏良臣身边。 “在,在!”未几,李维兴冲冲前来复命,说是洪太主已经被围,就在那几个建奴当中。 “噢,是哪个?快带我去看看!”良臣甚是高兴,激动的赶忙过去。一路过来,众降倭均是弯腰行礼,大人的呼声一直绵延不断。 长胜堡的驻军不识得这位钦差副使,可见飞鱼护卫,绿袍罩身,先前又那般威风,也不敢怠慢,大小官长纷纷行礼。 “弟兄们辛苦了!” “弟兄们辛苦了!” 魏良臣不住和士兵们点头示意,反复重复着这句话,面上也尽是笑容,看到受伤的士兵也作出无比关切的样子,一点官架也没有,不禁让长胜堡这干明军对他大生好感。 胡三炮也赶了过来,看到魏良臣,有些不情愿的上前打过招呼。这不情愿的原因是今儿这功劳多半就叫这劳什子钦差副使抢了去,怕是没他胡三炮什么事了。 不过胡三炮倒也不怨,若非这魏小舍人及时率众支援,也得不到这许多建州首级。他是炮手出身,军中讲的就是谁本事大谁领功,自己没本事就不要眼红别人。当年若非他三炮砸伤那倭军金甲将,也不会有今日。 故而,眼面前的事也就那回事了,这位魏小大人给面子,匀些出来,他领情。不给面子独吞了,他也没话说。 “胡将军,弟兄们奋勇杀敌,尽歼建州乱寇,是不是赏点?”魏良臣笑容满面的看着胡三炮。 “赏?”胡三炮愣了下,随口说了句:“是得赏。” 闻言,魏良臣忙给李维打了个眼色,后者见状,立即会意,忙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弟兄们,副使大人和胡将军有赏呢,回头都到堡里领赏去!” “多谢副使大人和胡将军赏!”众军士一听有赏,自是高兴,纷纷叫唤。 胡三炮脸颊没来由的一抽,看着魏小大人样子,定是分文没有的,这赏钱完全是摊到他胡三炮一人头上,可偏偏这姓魏的小子还挂在了前面,着实亏的慌。 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弟兄们怎么也是立了功的,论理也当赏。见魏良臣盯着被围的那几个建奴看,胡三炮不由说道:“不过区区几个建奴,何劳副使亲自过来,待本将下令收拾了他们就是。” “且不忙。”魏良臣笑了笑,“待本使过去看看。” 胡三炮无奈,只得和魏良臣一同过去。长胜堡的铳兵已经赶到,一根根火铳对准了被包围的洪太主等人。乌黑的铳口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寒芒,铳口指着的洪太主等人一动不动,无一不是面露绝望恐惧之色。 “大人,那人就是洪太主。”李维指着建奴当中一年轻人低声道。 魏良臣定睛看去,洪太主明显是这众建奴中最年轻的一个,其人个头与他差不多,但却要比他胖。脑袋上的辫子不知为何削断了,身上脸上都有不少血,不过好像不是洪太主自己的血,因为单从外表来看,洪太主没有受伤。 魏良臣盯着洪太主看,洪太主也注意到了明军大队后面来了一小队人,其中有一个穿着绿袍官服的少年,边上站着一个守备模样的将领。 不知不觉,魏良臣和洪太主的目光都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一个嘴角挂着笑容,一个则是阴沉无比。 胡三炮琢磨着小副使看的差不多了,只当少年人性子,没有多想,便挥手准备下令放铳,轰死这帮建奴收兵回去。 铳兵们早等着呢,一见千户举手,立时就准备点火折子。 良臣正盯着洪太主看得入神,没注意这边要打铳,等发现时,想要喊等等,但话到嘴边硬生生憋回去了。 管你是洪太主还是皇太极,落在我手里都得死。 今日一大幸事也! 魏良臣心跳的厉害,是狂喜的跳,为能宰了皇太极而喜。 一众建州兵见明军准备放铳,目中满是凶意,准备挥刀做死前最后一冲。 突然,他们的主子八阿哥却大声喊了一句:“莫要放铳,我们愿降!”说话间,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 第三百四十二章 趁你无知要你命 “把刀都扔下!” 洪太主大声用女真话命令旗兵扔掉手中的武器,旗兵们愣了片刻后,服从了主子的命令,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有两个旗兵在扔掉武器后,甚至长长的舒了口气。 没有人真的想死。 主子没有发话,他们宁死不屈。现在,主子愿降,做奴才的他们,又何必非死不可呢。 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也有亲人。 但愿,明军愿意接受投降吧。 旗兵们扔掉武器,如释重负,既忐忑又紧张的看着四周的明军。 “我是建州右卫都督奴尔哈赤子洪太主,我愿向贵方投降!”洪太主越过旗兵,紧紧的盯着魏良臣和胡三炮看。 他知道,那个千户就是明军的指挥官,而那个少年,有可能是明朝的文官,也许是监军一类的官员。 尽管决意投降,以耻辱换取活命的机会,但洪太主的语气仍然是不卑不亢。骨子里,八阿哥有着他自己的骄傲——他不但但是八阿哥,更是建州的八太子! 早在十年前,奴尔哈赤就已经在黑图阿拉自立为汗,虽未建国称号,但建州上下已然将奴尔哈赤视为国君,洪太主等奴尔哈赤之子,自也被视为太子存在。 建州并不如明朝那般有太子、亲王、郡王之分,奴尔哈赤诸子都以阿哥相称,只近年长子禇英和次子代善得封贝勒,故用汉人的话说,洪太主实际就是建州的八太子。 这一点和几百年前的金国很是相像,只要是个王,对外宣称都是太子。如有名的四太子金兀术。 奴尔哈赤自己也不断宣称自己是当年的金人后裔,以此表明他建州是女真的真正继承者。 实际上,奴尔哈赤并不是女真人,其祖上是从更北边的通古斯迁来寄居在明朝辽东的难民。这使得爱新觉罗一族,相貌看起来和女真人有很大差距,他们眼睛很小,且都是单眼皮,嘴巴很薄,鼻梁则细长且高,更是满嘴黄牙,结合脑袋上的辫子,看着很像是鼠人,无怪辽东汉人称他们的辫子为“鼠尾巴”。 经过上百年的混血,如今爱新觉罗一家,多多少少外貌都有些了改变,洪太主的脸庞就有了明显改善,看着虽然仍就有些尖长,但至少不像老鼠。不过,魏良臣看的清楚,洪太主说话时,张开的嘴巴里面仍就是两排黄黄的牙齿,看着就像是后世吸了几十年烟的老烟民。 对满州的历史,魏良臣当然清楚。为了争夺地盘,统一女真各部,宣称是金人后裔可以让奴尔哈赤的建州得到女真各部的承认,从而减轻统一的阻力。 事实证明这一宣传手法很有效果,至少眼下不管是敌对的叶赫还是乌拉,或是已经被吞并的辉发和哈达,都没有怀疑过建州不是女真一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不但但是汉人所提倡的,同样,女真人也认这个理。 如果建州不被视为女真人,奴尔哈赤的崛起之路定然会艰辛许多,哪怕有李成梁的帮助,也难免道路坎坷。 据说,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曾经向奴尔哈赤进言,一旦建国,便以金为国号,以此号召女真各族齐聚建州麾下。 因为当年辽国人曾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故而奴尔哈赤创建的建州四旗兵就没有一旗是过万的。 其用意,自是往女真,往金国正统上贴近,以期得到当年金国所有的法统继承。 如果没有自己,奴尔哈赤的所有动作在将来,都会得到回报。现在嘛,魏良臣嘴角微咧,他没想到洪太主竟然会求饶,这有点出乎他对“皇太极”的认知。 只是,你洪太主投降就投降,怎么这说话的语气听着叫人怪不舒服的,还有,你自报家门干什么?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小命?这真是…啧啧,想的美。 洪太主越众而出,笔直的站在那里。 正准备放铳的明军见状,不由都停止了下来,看向了他们的千户胡三炮以及他身边的钦差副使。 “建州右卫的?” 胡三炮愣了下,事情有点麻烦,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建州人竟然会是奴尔哈赤的儿子。 辽东都司辖二十五卫,其中二十三卫为汉人卫所,两卫为女真卫所,就是这建州左右卫。 奴尔哈赤是朝廷册封的建州右卫都督,且被大帅李成梁极为倚重,现在他的儿子竟然带兵公然作乱,着实有点吓到胡三炮,也让他产生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这洪太主为什么带兵跑到草帽顶子上来。你建州真要作乱,首先当去攻打抚顺和铁岭啊,跑这里来做什么? 还有那赵国安,明明说的是抓捕几个潜起来的女真细作,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么个阵势? 那个劳什子钦差小副使又是吃错了什么药,带着帮征调的降倭跑这里来备什么匪? 问题太多,胡三炮脑子有点乱,他觉得自己得先挼挼。 正挼着,却见边上的钦差副使魏小舍人突然负手上前,朝那洪太主扬声道:“既是请降,跪地说话。” 洪太主昂首站立的模样让魏良臣很是不爽,搞的跟个慷慨赴死的义士一样。他魏小千岁可不是戏台上的反派。 洪太主犹豫了下,竟然真的跪了下去。其余旗兵见状,也慌忙跪在地上,将脑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劳魏良臣发话,一众降倭便冲上前去将旗兵们控制住,洪太主双臂也被按住,他有心想挣扎,但迟疑了下,终是没有敢这么做。 魏良臣弯下腰看了眼洪太主的脸,问他:“你是洪太主?奴尔哈赤的儿子?” “正是。”洪太主低着头,那汉人少年看他的姿势让他心头窝火,倍觉羞辱。 “既是建州右卫都督之子,焉敢率众作乱!”魏良臣冷哼一声。 “今日之事,完全是误会,洪太主断然不敢作乱,请大人听我解释!”洪太主想将先前赵国安被杀之事解释清楚。他这也是抱了一点希望,眼前这少年是讲道理的人。 “误会?” 那汉人少年很是诧异,长长的“噢”了一声,洪太主以为对方肯听自己分说,正要开口,眼前突然白光一闪,不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就是一痛,旋即脑袋就好像天旋地转般,原本是看着地面,突然就看到了天上的白云,然后竟是看到了身后按着自己的两个倭奴。 一道血箭笔直的喷射在魏良臣的脸上,他拿着李维递给他的匕首,直直的看着脑袋快要搭到背上的洪太主。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不知为何,竟然没有颤抖,有的只是痛快。 历史告诉魏良臣,洪太主留不得。 电视剧也告诉他,不要听人废话。 洪太主也好,皇太极也好,趁你年轻无知,要的就是你的命。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良臣干的可是个技术活。 用匕首切开洪太主的喉管,然后横拉使其脖子直接分离,难度相当大,就是杀惯人的士兵做此动作,至少也是四星级的难度,况魏良臣这个嫩雏。 正常情况下,魏良臣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休说杀人了,他连只鸡都没杀过。身体的主人虽然在肃宁县小有“名气”,不过只是个无赖混混般的存在。 偷看过吴秀芝洗澡,听过人家寡妇的墙角,也偷过鸡摸过狗,二五愣子般拿根棍子跟人打群架,算得上是劣迹斑斑,人见人厌。但是,杀人,他从未有过,因为他既没这心也没这胆。 现在,他却勇敢的杀人了,完成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首秀”,且一下就做到。没有拖泥带水,一气呵成,从出手到收手,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这放在从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魏良臣有必要感谢以下这位,便是按住洪太右臂的那个降倭,此人名叫龟田。 在得到明朝小大人的眼神暗示后,龟田果断的拽住了身下建奴的辫子,然后猛的向后一提,使这建奴的脖子完全向明朝小大人敞开,并且使出吃奶的力气配合这位小大人,才使得这位小大人能够顺顺利利的切断建奴的脖子。 事后,龟田跟同伴回忆道:“当时,大人的匕首突然闪现,并且带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在霎那间,我知道了大人要做什么。于是,在那把匕首距离蛮子的喉咙只有短短距离时,我出手了。动作之快,我自己都被吓到。庆幸的是,我成功了。现在想起来,诸君,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如果当时我没有领悟到大人的意思,恐怕,我就吃不到这么好的猪肉炖粉条了……吆西,这粉条真是太好了。” …….. 血是什么味道? 魏良臣没空去品尝,他不是变态,也不是一个嗜血的人,他最讨厌打打杀杀。他喜欢做的是以理服人,或者以礼服人。 不管是理还是礼,只要能服人,魏良臣都愿意去做。若这两样都不行,那他就尝试着说服对方,如果对方是异性,他甚至会牺牲自己。这些统统不行,他才会考虑以最原始的手段解决对方。 只是,这些手段要看人。 喷溅的血液中,魏良臣随手将匕首掷入于地,“噗嗤”一声,匕尖一下没入地中,鲜血顺着刀柄流到了地上。 他没有擦拭脸上的鲜血,也不在意刚刚得到的官袍被鲜血弄脏,他只是轻轻的拨了拨挡住视线的几根头发,然后挥挥手,静静的看着远方。 现在,他需要静静。 毕竟,杀人是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 他也需要压压精,前提是有这个条件。 显然,这荒山野外,这太子河的源头处,没有姑娘愿意为他吃惊。 魏良臣不觉得自己的样子是在装逼,他只是将自己最自然,最真性情的一面展示出来。 他现在就是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嘛。 但是,显然四周的围观群众们不这样看。 明军也好,降倭也好,飞虎兵也好,一个个都是张大着嘴巴,瞪大着眼睛,痴痴的看着他。 痴痴,一般是形容怀春少女看到梦中情人的目光。 这个词用在一帮大男人身上,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是,魏良臣觉得,这些大男人就是痴痴的在看着他,仿佛他是那么的出众,那么的拉风,犹如漆黑中的荧火虫。 日头当空,轻风吹拂山谷。 场面很是安静。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便是那几个投降跪地的旗兵在目睹主子被杀之后,都痴痴的看着,没有一丁点动静。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叫吓到了想要静静的魏良臣。 诈尸了不成! 魏良臣咯噔一下,下意识向身后的洪太主尸体看去,却看到那个配合自己的降倭满面通红的、硬生生的将洪太主的首级从脖子上扯了下来,高高举起。 他娘的,连我的风头你也敢抢! 魏良臣很没好气的看了眼这个生生抢了自己风头的降倭。 龟田很激动,在他的家乡,将敌人的首级高高举起,是勇士的最好象征。 他知道,明朝的小大人一定对自己刮目相看,他的同伴们也一定会对自己发出敬佩的目光。 果然,龟田勇士般的举动引得四周降倭们轰然叫好,发出哇哇的乱叫。 魏良臣无奈的撇了撇嘴,他觉得有必要在今后加强下对这些降倭的政治思想教育,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小大人的为官不易。 李维喉咙咽了咽,他知道魏舍人借他匕首肯定没安好心,但没想到却是如此简单而又粗暴的要了洪太主的命。而那个降倭野人般的举止,落在他目中,却是悔恨的要死——这件事,应该我来做才对。 田刚两眼放光,魏舍人上能斩神仙,下能斩建奴,当真是天下豪杰也! 沈炼倒抽一口冷气,钦差副使当众杀人,杀的还是建州右卫都督的儿子,这实在是骇人的很。 “这…这…”胡三炮目瞪口呆:怎么说杀就杀了?!这让他回头怎么跟上面交待? “今为陛下杀奴,以此宣告天下,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魏良臣不需要跟谁交待,但是擅杀洪太主这件事,他必须找个人帮他背锅,要不然他自己扛不了。于是,他将不知情的万历再次搬出来做挡箭牌。 内心里,他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他的的确确就是在替你老朱家解决麻烦嘛。休说背锅,你朱翊钧把郑贵妃借我睡上几天,也是你朱翊钧赚大发,我魏良臣亏到家。 “大人,现在怎么办?”李维觉得总不能魏舍人就一直在这站着吧。 “什么怎么办?”魏良臣摆了摆手,“当然是收工回家了。” “那建州那边?”李维有点担心,毕竟舍人是要去建州调察欠款事的。 魏良臣很不满意的看了李维一眼,问他:“你儿子叫人杀了,你宰不宰那人?” 李维不干了:“当然宰,把他大切八块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魏良臣点了点头,李维都能这样想了,他还能傻乎乎的跑建州去送死不成。 第三百四十四章 舍人准备怎么做 建州,魏良臣是不去了。 他没那个胆量,杀了人家儿子还大摇大摆跑人家地头晃悠,真这么没心没肺,就完全是他娘的打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去了。 君子不列危墙之下,这是圣人说的。 虽然圣人说过好多话,魏良臣都听不进去,但这次,他一定要听圣人的。 天好地好,总不及自己小命好。 再说,建州,也没有必要去了,这都公然造反了,欠再多的款也扔一边,赶明双方摆开架势干上一场就是。 不过在此之前,务必得把李成梁弄下台,要不然万历脑子一热,把战争指挥权仍交给李成梁,这仗恐怕还是要悬。 良臣倒是不信李成梁真和奴尔哈赤勾结,有自立造反的念头,他只是担心李成梁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狗,突然间要他自己下手把这条狗打死,难免有些狠不下心。 万一放放水,或者觉得自己的地位不保,来个养寇自重什么的,那魏良臣就白忙活了。弄的不好,本来还能安稳十年的辽东,倒被他折腾的不安生了。 所以,为求稳妥,李成梁一定是要弄下台的。 这是为公。 于私的话,东哥的港湾细品起来,还是叫人流连忘返的。若有可能,良臣还想再故地重游。 想到那主,他的双方不由捏了捏。捏的是空气。 怎么也是格格,女真第一美人嘛。 不进的话,对不住自己大义凛然的形象和一心为国的志向。 进的话,对不住奴尔哈赤,毕竟名义上东哥是他的女人。 不过奴尔哈赤关我鸟事? 良臣念头通达,必须进进出出,做到有始有终。 所以,他得把事情做实。 良臣想到了札萨克图,怎么没人影了。正要叫人去找,那边收拾战场的明军押着两人过来了。 札萨克图和萨汗一直躲着,没看见魏良臣刀割洪太主首级,但见此间漫山遍野都是明朝的人马,知道洪太主多半死于乱军中了。 对这个嫡亲堂兄,札萨克图已然是没有半点感情。若说之前还有兄弟情份在,在洪太主下令射杀他时,便荡然无存了。 这二人也不是被明军给搜出来的,而是大局已定后主动从藏身处走出。札萨克图汉话极好,几句一说,明军便将他带了过来。 带二人过来的明军倒也知趣,直接把人领到钦差副使魏舍人跟前了。胡三炮也不以为意,他现在头疼的是怎么把先前这一幕报到都指挥使司衙门呢。 这大明朝立国两百多年来,还是头一回由钦差副使亲自动手杀人的呢,要说稀罕,还真他娘的独一出。只是这钦差小舍人威风了,这破烂摊子谁来收拾? 胡三炮不想当冤大头,所以暗自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魏良臣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他对自己得有个交待。 谁拉的屎,谁自己擦。 …….. 札萨克图见明军将自己带到一个少年面前,这少年穿的是绿袍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官,所以很是迟疑,不知道是跟这少年说,还是跟少年边上那个千户守备说。 嗯? 札萨克图忽然困惑了下,因为他怎么觉得眼前这少年官看着那么眼熟的。 “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魏良臣看出札萨克图疑惑,笑了笑,提醒对方道:“京师。” “京师?” 札萨克图愣了下,想起来了,这少年不就是当日被斐度喝斥的那个说他们是“死鞑子”的汉人少年么。 这少年什么时候当了官,又来到了辽东? 札萨克图呆呆看着魏良臣,从时间上算,这还不到两月呢。 “拿来吧。”魏良臣懒的想札萨克图想什么,伸手便跟他要东西。 “什么?”札萨克图又是一呆。 “你父子既是上京告状,自有状纸。”魏良臣一动不动盯着札萨克图。 “你怎么知道?…” 札萨克图后面想说的话被他自己给憋下去了,大伯那边都知道的事,明朝这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看了眼萨汗,犹豫了下,从怀中将用牛皮包着的状纸小心翼翼取出,然后递到了魏良臣手中。 札萨克图清楚,自己现在就是想不给也是不可能的了。对方这架势,摆明就是冲他来的。 札萨克图的识趣让魏良臣颇是满意,从他手中接过牛皮包,打开发现状纸并非用奴尔哈赤所创建州文字书写,而是以汉语书写。字迹很清秀,肯定不是舒尔哈齐写的,多半就是眼前的札萨克图所写。 舒尔哈齐这张状纸上历数了三十年间奴尔哈赤种种事,指出都是李成梁在背后指使,双方早有勾结,密谋攻打朝鲜自立。而他因为一心忠于明朝,不肯和其兄奴尔哈赤为李成梁卖命,这才被打压等等。 一字一句看过后,魏良臣见胡三炮正探着脑袋盯着他手中的状纸看,便将状纸递了过去。 先不管舒尔哈齐这状纸上有多少水份,是真还是假,这白纸黑字的东西总是不假的,多一个见证人更好。 哪知胡三炮却不接,而是尴尬的朝魏良臣摇了摇头,讪讪道:“这些字识得我,我却不识得他们。” 魏良臣牙酸,好歹也是千户守备,中高级军官,竟然不识字? 看来,大明朝的武官素质急待培养和提高啊。 不过看不懂也好,魏良臣不动声色将状纸收在自己怀中,然后吩咐田刚和李维将札萨克图和萨汗看押,带回京师。 萨汗身上有伤,李维特意叫人替他包扎了下。见状,札萨克图和萨汗方才松了口气,知道明军不会杀他们。 “胡将军,劳烦派人将此地收拾干净,”魏良臣看了眼四周,顿了顿,又道:“一应缴获待回长胜堡后再作处置。” “好,好。” 胡三炮巴不得魏良臣这么说,他现在就怕这劳什子钦差副使拍拍屁股走人。 洪太主带来的旗兵战马不少,甲衣虽然没有,但长弓和刀剑还是有不少的,这些都是魏良臣所需要的。 降倭们用的武器很多都是铁场的废品,这些武器正好给他们使用。再好的身手,没有趁手的兵器总是不行的。不过大岛说过,降倭擅使的还是火铳,这玩意良臣暂时没办法弄到。火铳现在是明军的重器,轻易间不会流出来的。魏良臣就是有心,也是无力。 良臣要郑铎的人跟着长胜堡驻军一起清理战场,让大岛和山本集合降倭先行下山。到山下后,良臣将舒尔哈齐的状纸给李永贞看,李永贞虽然事先听魏良臣说起过此事,但真正看到舒尔哈齐的状纸,还是吃惊不小的。 “舍人准备怎么做?” 手中的状纸分量很大,不仅关系李成梁,更关系整个辽东的安危,李永贞是知道轻重的人,所以神情很是郑重。 第三百四十五章 科道 正使 怎么做,良臣的打算是这样的。 先让李永贞带着舒尔哈齐的状子以及札萨克图立即回京,他安顿好降倭后再回京。这样可以避免李成梁再派人截胡,就算被李成梁的人拦下,东西和人也不在他手上。 辽东这地,毕竟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是身为太傅的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所以要是李成梁撕开脸来抢人,能调动的资源不是魏良臣这点人手能挡住的。 便是不明抢,以李成梁的官职来跟魏良臣要人,魏良臣也不敢不给。他这八品舍人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真是天使般的存在。可在太傅、超品的宁远伯面前,休说官威了,对方能正眼看他一眼,便算烧高香。 保护李永贞回京的任务自是交给田刚和李维,他二人是锦衣卫的人,辽东各地散伏着不少锦衣卫人马,汛道也是通畅,快马加鞭,趁李成梁不知道他的人弄砸之前,抢先把人送到北京,李成梁就算紧赶慢赶派人来抢,也是鞭长莫及了。 状子和人进了京,那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李永贞同意魏良臣这个安排,状子放在他身上,其实某种程度上比放在魏良臣身上还要稳妥。因为,他毕竟是宫里的人。 李永贞完全可以不惧李成梁,而李成梁除非真的想造反,否则,也不敢从内廷中人手上抢东西。 就拿高淮来说,李成梁巴不得弄死高淮,可自始至终,他都忍气吞声和高淮合作,甚至退让,直到高淮的手伸的太长,触到了他不能容忍的地方,这才出手收拾对方。 饶是于此,李成梁也没有公然派人剌杀高淮,更不敢直接抓捕他,而是暗地授意兵变,借乱军之手拔掉了高淮这个眼中钉。 太监,在天下人眼中也许仅仅是没鸟的阉人,下作之人,可在官员眼中,太监,则是另一种存在。 这些年,各地屡屡发生矿监税使被杀被逐事件,所有人都知道幕后黑手是当地官府,可是事变发生时,打头的却总是商民以及乱兵。直到事情已定,官府才会出面善后。如此手法,皇帝就算知道真相,也无可奈何。因为,根本查无实据。 查到了也做不了什么,云南矿监杨荣被杀,万历能做的仅仅是以绝食相逼,才使内阁首辅叶向高同意发文地方彻查。 地方是谁?当地官府。 动手杀人的又是谁,还是当地官府。 这就好比堂上官惊堂木一拍,喝问堂下所跪何人,为何要告本官一样。 李成梁倒高,发动关门军变,本质上和各地发生的事件是同一性质。 他们不敢明着直接出手杀太监,但是暗地里却是敢。 李永贞给了魏良臣一个提醒,那就是仅凭这里发生的事以及舒尔哈齐的状子,还不足以扳倒李成梁。就事论事,单凭这两件事就说李成梁勾结奴尔哈赤谋反,证据链上还是略显苍白的。 要是李成梁咬死绝无此事,都是舒尔哈齐为求自保污蔑,那官司就有的打了。弄的不好,还会反咬一口,说魏良臣这个钦差副使杀害建州商队,只为窃称边功。 魏良臣也有此担心,忙问李永贞有何办法化解李成梁接下来的反击。 “科道。” 李永贞给出的办法竟是让魏良臣将此事透露给科道言官,然后由这些言官上书皇帝,从而扳倒李成梁。 换言之,状子和人,魏良臣可以弄到北京去,但是最后出面状告李成梁的不能是他,而是那些无事也能掀起三层浪的科道言官们。 只要科道动起来,这水就更混了。 朝廷眼下有几党势力并存,楚党前番已由熊廷弼发过力,虽然没有对李成梁构成实质打击,但是影响毕竟有了。现在再闹出李成梁勾结建州造反,恐怕就不是东林党能够压下来的了。 魏良臣觉得这个法子可以,但他和科道不熟悉,唯一熟悉的左光斗还是东林党人,而东林党对辽东这块,几乎是听任李成梁的。要不然熊廷弼上书弹劾李成梁,也不会被东林党掌控的都察院和内阁硬压下来。 李永贞说了三个人,称此三人若能出面,则事情便有八成把握。 良臣忙问是哪三人。 李永贞说道,三人中有两人是都察院的御史,一个叫张鹤鸣,一个叫朱应毂,另外一个则是吏科给事中任应徽。 良臣未听过此三人名字,料想不是有名人物。 “舍人莫要小瞧这三人,万历十九年李成梁罢官,仅以宁远伯的身份朝见皇爷,便是张鹤鸣弹章所致。” 李永贞提出这三人,肯定是早就想好的,不然,他也不会说。三人中,他尤其推崇张鹤鸣,认为此人一旦出面,李成梁必受重创。 “皇爷历来就很欣赏张鹤鸣,对其上书多是听从。”李永贞淡淡说了句。 魏良臣听后,立即醒悟,忙点头道:“那就劳公公回京之后帮我运作一二。” “此事关系辽东安危,咱家自会出力,舍人但可放心。” 李永贞没有二话,李成梁弄垮高淮,已是得罪了整个内廷。他身为内廷中人,自对李成梁没有好感。若无建州这事也就罢了,现在人证俱在,不给李成梁弄些麻烦出来,也真叫天下人小瞧内廷了。 “若是借力科道,我这倒也有一人。”魏良臣跟李永贞提及他和辽东巡按熊廷弼相识,有一点交情。 李永贞道:“熊廷弼这个人,咱家也有耳闻,听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 “脾气是古怪,却为人刚烈,敢作敢为。” “此事舍人自己决定便是。” “那好,我这就叫人送公公回京。” 魏良臣叫来田刚和李维,让他们马上护送李永贞和札萨克图回京。 “我们一走,舍人这边?”李维有点担心魏良臣的安危。 “无妨,我是钦差副使,两殿舍人,谁还敢杀我不成。”魏良臣笑了笑,现在倒是有一人一定很想杀他,奈何他不会傻傻的跑去送死。 等李永贞三人走后,魏良臣叫来大岛和山本,询问伤亡情况。大岛说降倭一共伤亡了四十三人,代价不小。 良臣叹了口气,不过打仗哪能不死人,当下叫大岛和山本寻一好地将死者焚化,收好骨灰,日后由他们带回日本,送交亲人之手。伤者则予以包扎,待回到长胜堡后再请郎中医治。 这个安排让大岛和山本很是感动。 郑铎那边也有伤亡,却是不大,四人阵亡,七人受伤。伤势也不重,都是皮肉伤,将养一些日子就好。 战场收拾完毕后,魏良臣和胡三炮先行回长胜堡,路上,魏良臣正要提出将他的人先安置在长胜堡,由胡三炮提供吃住,前面却有快马过来禀报,说是钦差行辕遣人送信,要副使两殿舍人马上前往沈阳。 钦差正使是杨镐。 第三百四十六章 视钱财如粪土 杨镐到了沈阳? 魏良臣有点不敢相信,半个多月前他才得知朝廷派杨镐为正使,前来辽东调查关门军变的具体事项,这一眨眼的功夫,杨镐就到了沈阳? 动作未免太快了吧? 按照正常的调查进度,杨镐此时应当还在关门,顶多在宁锦一带,现下突然就来了沈阳,实在是不合常理,也不合官场规矩。 他跑这么快干什么? 魏良臣着实纳闷。 对于杨镐的起复,他直到现在也还诧异的很,因为杨镐当年可是犯了讳败为胜死罪的。 十一年前,朝鲜蔚山之战,杨镐调集了明军主力,还征调了朝鲜国大半军马,结果最后却因为日军来了援军就狼狈不堪的抢先逃跑,致使明军大溃,死伤不计其数。若不是副将吴惟忠和游击茅国器拼死断后,明军只怕都不能全军而还。 杨镐逃出以后,带着麻贵跑到庆州,害怕日军过来袭击,就把全部兵力撤回王京,与总督邢玠一道虚假地向朝廷告捷。各营队报上人数,明军死亡了差不多两万。杨镐大为恼火,把实际情况压下来不向朝廷汇报,只说死了一百多人。 此事东窗事发后,杨镐遭到科道弹劾,万历当时非常震怒,准备重处杨镐。为了这一战役,万历可是精心准备了数年,寄希望于此役能一战而定朝鲜,打败了不要紧,万历有这心理准备。可打败了还要上报朝廷说打赢了,这就让万历十分震怒了。 幸当时的首辅赵志皋为杨镐说了话,杨镐这才侥幸不死,罢免归乡。故而,杨镐的突然起复不止是让魏良臣诧异,也让朝中不少文武感到愤怒,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起用杨镐。 不过,纳闷归纳闷,或许杨镐是走了狗屎运,又或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让万历惦记着,这才起用。总之,和魏良臣没关系,他就没打算和杨镐碰面,杨镐是钦差正使也罢,辽东巡抚甚至蓟辽总督也罢,自己这个小小舍人和他是搭不上关系的。 二人仅有的瓜葛,不过是名义上的正副区别而矣。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啊。 良臣只想挂羊头卖狗肉,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闷声低调做他的事,然后回京看看能不能有的捞。可不想和杨镐这样,大张旗鼓的就奔沈阳。 不管杨镐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他这神速,落在外人眼里,都会当他是冲李成梁去的。 现在杨镐却派人叫魏良臣去沈阳,你说魏良臣是觉得荣幸呢,还是想骂mmp,嫌杨镐没事给他找事呢。 沈阳,可是李成梁的窝。 良臣不想去,想着找什么理由回绝,思来想去又觉怕是甩不脱,毕竟杨镐名义上是他的上司。 领导发话了,你一做下属的还能端着架子不答理不成? 为官难,为官不易啊。 良臣很头疼,索性把心一横,等到了长胜堡见了来人,就说自己叫建奴打伤了。 念及于此,便想弄点血到身上,自家伤兵的血,他不好意思借,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个投降的建州旗兵身上。 良臣也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没有下令将这几个旗兵处死。因为他觉得可以废物利用一下。 这不,废物可以利用了。 正想要郑铎找个倒霉蛋捅两刀,借点血给他舍人用用,前头快马到了。 杨镐的使者竟是连等都不愿等,直接打马过来找他了。 催命鬼也没你这么个急法! 魏良臣心里大骂,硬着头皮上前,怎料原以为是钦差大人派来的使者,肯定眼高手低,不将他这杂流出身的八品舍人放在眼里,到地就是大呼小叫,哪知人家对他的态度只让他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受宠若惊。 事出反常必有妖。 魏良臣不认为自己是个香饽饽,所以对方越是对他亲热,他就越是警惕。 杨镐派来的是他的幕僚,此人名叫蒋方印,是个举人出身,但无官职在身。 蒋方印在众人之中一眼就找到了年轻有为的魏良臣,他态度十分谦恭的说道:“舍人仗剑斩城隍,为辽东百姓降下甘露,此事迹世所罕见,我家大人听闻之后,着实佩服。听说舍人为地方安靖,又不顾安危亲身备匪,更是动容,特要小人前来相请舍人往沈阳一会。望舍人万勿拒绝。” 魏良臣注意到蒋方印的说辞更像是请,而不是下令,这让他腰杆不由直了直,多少觉得满意。但他是不愿去沈阳的,那里的混水不是他有资格去趟的。万一李成梁急眼了,再来一出军变,难不成他和杨镐灰溜溜的进关不成。 他倒无所谓,可万历老爷子的面子却是丢不得。高淮的教训就在眼前,这位大珰若不是怂的直接逃进关,恐怕万历也不会把他拿下。 说一千道一万,皇帝的面子不是随便能丢的。 良臣找了两个借口,说眼下不能去沈阳拜见杨镐。蒋方印听后,似早有所料,也不气,更不急,殷切的笑了笑后,低声对魏良臣道:“我家大人说,舍人难得出关,不去沈阳可惜了。须要知,沈阳城的文武可是十分有钱的很。” “嗯?”魏良臣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沈阳城的文武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利诱我? 魏良臣正气凛然,我虽只一区区八品舍人,但向来视钱财如粪土…等等,杨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粪土的?… “我家大人今次起复,幸赖贵妃娘娘。”蒋方印饶有深意的说了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搞半天,杨镐也搭上了郑贵妃这条线,所以他可能知道点什么。又或许是贵妃娘娘知道我位卑职浅,没法子替皇帝多分担,所以才点了点杨镐这个正使? 良臣不淡定了。 如果真是郑贵妃点了杨镐,杨镐特意叫人来让自己去沈阳发财,那么他再不愿意,也不能拂了杨镐的好心和贵妃娘娘体贴下情的好意。 或许,万历老爷子这会也在眼巴巴的看着他魏良臣能替他收多少礼呢。 .............. 感谢疯狂的赵信书友打赏100元! 第三百四十七章 兵进黑扯木 长胜堡,魏良臣在为去不去沈阳头疼时,黑扯木,奴尔哈赤亲率数千骑兵大军压境,使得城中的舒尔哈齐不淡定了。 舒尔哈齐没想到大哥奴尔哈赤来的这么快,他也不是没有眼线在建州,知道大哥正领着人马在抚顺关挟关“讨款”,一时半会回不去黑图阿拉。 而挟关讨款这件事背后,便是奴尔哈赤和李成梁达成了共识,如此才使得李成梁违背先前诺言,抛弃他黑扯木转而继续扶持奴尔哈赤。 札萨克图已经出发几天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广宁一带,用不了几天就能过宁锦,入关进京。 舒尔哈齐相信明朝一定会重视自己的状纸,所以用不了一个月,该头疼的就是他大哥奴尔哈赤和李成梁,而不是他了。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奴尔哈赤突然就率兵杀上了黑扯木。速度之快,让他连动员族人防守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奴尔哈赤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传话进城,要舒尔哈齐出城相见。 舒尔哈齐肯定是不敢出城的,但又不能就这样窝在城中,他想到了拖。于是他叫来长子阿尔通阿,对他说道:“你大伯兵强马壮,我城中能战之丁不及他十分之一,今敌强我弱,唯今之计倒也不能与他硬拼。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叫你代我出城见你大伯,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阿尔通阿没有因此感到害怕,而是担心道:“阿玛,我去就能有用?” “你尽管放心去,你大伯和我的恩怨是父辈的事,归咎不到你们身上。”舒尔哈齐以为长子是畏惧出城。 “阿玛,我不是担心这个。”阿尔通阿摇了摇头,“大伯带兵前来,难道阿玛以为这件事能善了?” 舒尔哈齐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你大伯此来没安好心,不过该低头时就低头,眼下我们不能和你大伯硬拼…札萨克图已经入边去了,只要朝廷接了状子,你大伯便长久不了。黑扯木之围,不解而解。” “万一大伯定要攻城呢?” “阿尔通阿,你要记住,做大事者,首先须要沉得住性子,万不能急燥。你大伯兵马是强,手下也多,可在我眼里,何和理、额亦都、费扬古他们不过都是匹夫之勇,没有什么可怕的。禇英、代善还有莽古尔泰血气方刚,历练还不够,撑不住场面。所以别看你大伯现在威风,”舒尔哈齐顿了顿,很有信心的又说道,“但只要朝廷大军一动,你大伯除了请罪,别无它途。” 阿尔通阿点头道:“那我见了大伯怎么说?” “就说都是我的错,只要他肯放过我黑扯木,我愿意去黑图阿拉向他赔罪。”说这话时,舒尔哈齐的表情十分的不自然。 阿尔通阿犹豫道:“这样能行?” “有什么不能行?我从开始到现在,可曾公然号召族人反过你大伯?” “这倒是没有。” “人要脸,树要皮,我都被赶到黑扯木来了,建州上下那么多眼睛看着,你大伯难不成真要对我赶尽杀绝不成。他就不怕寒了族人的心!...建州能有今日,有我舒尔哈齐一半功劳!...你只管放心去,你二叔穆尔哈齐也未必愿意你大伯对我下毒手。” 阿尔通阿听后并不再言语,应声就要带人出城。舒尔哈齐却又吩咐他:“带上你二弟阿敏,他和代善等人关系好,关键时候说不定有用。”说完,眉头皱了皱,颇是不快道:“阿敏这几日怎么回事,跑哪去了,怎么不见人影的?” “二弟性子贪玩,说不得又去猎虎了,我马上叫人去找他。”札萨克图没有多想,只道阿敏在城外未归。 “快去吧。”舒尔哈齐摆了摆手,“你大伯若问及我,就说我连日钦酒,头疼难受,见不得人。” “儿子知道了。” 札萨克图出去后便叫人去问阿敏在哪里,可左右都说不知。他见时辰不早,害怕大伯发兵攻城,便匆匆带了随从往城外建州军营赶去。 到了军营外,没等阿尔通阿说明来意,就被闻讯过来的莽古尔泰叫人擒下了。 莽古尔泰是奴尔哈赤五子,十三岁时就跟奴尔哈赤征战,英勇善战,曾率军连克乌拉六城,是奴尔哈赤诸子中除禇英和代善以外的第三人。眼下虽没得封贝勒,可已经被建州不少人私下称为三贝爷了。 阿尔通阿小时候和莽古尔泰交情最好,两人经常一起玩耍,所以莽古尔泰不问清红皂白就将自己擒下,让阿尔通阿十分气愤,大声质问对方为何抓自己。 “为何抓你?”二十二岁的莽古尔泰冷笑一声,“你们父子的阴谋诡计我阿玛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札萨克图那小子真能去得了北京吗!” 此言一出,阿尔通阿大吃一惊,不等他开口辩解,莽古尔泰就叫人将他押到中军大帐。 “跪下!”莽古尔泰狠狠踹了一脚这个昔年最要好的兄弟。 阿尔通阿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不顾疼痛,挣扎着向前方的大伯奴尔哈赤喊道:“小侄做错了什么,要这般对我!” “阿尔通阿,我只问你一句,你阿玛是不是向朝廷无限我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奴尔哈赤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侄儿。 “绝无此事!”阿尔通阿自然不肯承认。 “哼!” 奴尔哈赤冷哼一声,就见代善拉着脸色有些苍白,又有些羞愧的阿敏来到帐中。 “二弟,你怎么?…”阿尔通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看着阿敏的神情顿时如吃人野兽般。 “你敢背叛阿玛!”阿尔通阿心底近乎绝望,至亲骨肉,血亲手足,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大哥,我不是背叛阿玛,我只是不想阿玛在邪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在大哥面前,阿玛有些底气不足。 “不要和他费口舌了!”莽古尔泰突然上前一巴掌扇在阿尔通阿脸上,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说的!” 阿尔通阿将头一昂,不理会莽古尔泰,只恨恨的盯着阿敏。阿敏感到害怕,本能的朝代善身后挪了挪。 见状,莽古尔泰又是恼火,正想要上前教训阿尔通阿,奴尔哈赤却站了起来,斥了他一声,然后来到阿尔通阿面前,很是平静的问道:“我和你阿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阿玛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闻言,阿尔通阿竟是笑了起来,“大伯,你当我阿玛是兄弟么?侄儿怎么没看出来?…你若把我阿玛当做兄弟,怎么会夺了他的兵权?可怜他每日长吁短叹,借酒浇愁,你不心疼,我们做儿子的还心疼呢!” 奴尔哈赤脸皮动了动,沉声道:“这是他咎由自取,我自信对得起你阿玛,从没有亏待他。他有今日下场,完全是他自己作的孽,关我何事!” “没有亏待?”阿尔通阿此时也不抱希望了,索性一硬到底,“他还不如你那几个异性兄弟呢!乌碣岩大战,我阿玛只带五百人马,你却狠着心肠逼他与布占泰厮杀,我的两个妹妹都嫁给了布占泰,他投鼠忌器,怎么下得了手?那不是要他亲手杀了两个女儿么?回到黑图阿拉,你借口畏敌不前,不再派阿玛领兵,趁机剥夺了他的兵权。其实哪里是什么畏敌不前,你是害怕我阿玛与乌拉联手。你如此猜忌他,哪里有什么兄弟之情?” 努尔哈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怒气冲冲道:“我与你阿玛怎样还轮不到你这小辈来说三道四,有什么话该由你阿玛来对我说。我俩之间,仇也罢恨也罢,摆上台来说开,打也好,杀也好,恩怨总是分明。可他如今却向明朝告我谋反,不是把我往死里逼,要葬送我爱新觉罗家的基业么!” “大伯你兵强马壮,我阿玛有什么?怎么和你打,怎么和你杀?”阿尔通阿讥讽道,“况且我阿玛难道告错了,大伯你跟李成梁当真没有勾结?” “你!”奴尔哈赤气不打一处来。 莽古尔泰见阿玛气的发抖,也急的上前骂道:“阿尔通阿,不管我阿玛和你阿玛有什么恩怨,你们也不该起下这样猪狗不如的心肠!” “莽古尔泰,若是换成了你,该怎样做?以你的心胸早就当场拼命了,还要等到今日么!”阿尔通阿将头扭到一边。 代善看不下去了,上前斥道:“阿尔通阿,你讲的是什么屁话!我阿玛是兄长,三叔自然该敬重,不该有争权的心思…朝廷敕封的建州都督、龙虎将军,这岂是任由什么人来做的?…若不是我阿玛,你们三房怎能有这样的荣华富贵?你们不知饮水思源,尽忠报效,也就罢了,却贪心都督权位,勾结外人谋害尊长,杀了你们是罪有应得!” 许是气急,代善竟然就要拔刀。阿敏见了,吓的手足无措。大伯可是答应过他,攻下黑扯木后,只囚他阿玛和兄长,不杀人的。 “住手!” 奴尔哈赤终是没有让代善就此杀了阿尔通阿,他沉吟片刻,问阿尔通阿舒尔哈齐为何不来见他。 “幸亏我阿玛没来,否则,不是叫大伯你杀么?”阿尔通阿冷笑道: “你阿玛不来,难道以为我攻不下黑扯木么?”奴尔哈赤道。 “反正大伯手下兵马极多,小小一个黑扯木还能攻不破?”阿尔通阿也是豁出去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杨镐有召 不要问我这两天经历了什么,反正我额头都是包,手上都是印。 呜呼,悲哉,打不过老婆。 发胖的女人,战斗力爆表。 感谢湖湘天下书友给予的一百元医药费支持。 …… 奴尔哈赤没想到阿尔通阿这么硬气,他原是准备用这个侄儿逼迫舒尔哈齐出城,现在看来,阿尔通阿是不肯配合了。 代善没有理会阿敏哀求的目光,向其父奴尔哈赤进言处死阿尔通阿。然而奴尔哈赤没有就此下令处死阿尔通阿,而是吩咐将人带下关押。 代善不明白阿玛为何不杀阿尔通阿,三叔一家除了阿敏个个该死,为防后患,就当果断处决。 在如何处置三叔一家这件事上,莽古尔泰和代善的意见是一样的。哪怕阿尔通阿和他关系最好,莽古尔泰也是不愿留他一命的。 而二叔穆尔哈齐在得知阿尔通阿被擒之后,一直没有露面,也侧面说明穆尔哈齐的态度了。 奴尔哈赤不杀阿尔通阿自有他的考虑,额亦都正在带人砍取树木制作攻城器械,一旦这些攻城器械完成,他就会立即下令攻打黑扯木。 届时,舒尔哈齐跑是肯定跑不掉的,但是也得防他狗急咬人。留阿尔通阿一命,关键时候还是能以其为质迫舒尔哈齐投降的。 奴尔哈赤眼下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活的舒尔哈齐,这样不管是向明朝解释,还是向建州内部,都是一个交待。 只要舒尔哈齐父子肯自呈对他和李成梁的状告完全是诬陷,那么就算明朝知道了,事情也有回转余地。建州上下对他这汗王逼迫兄弟之事,也不会有太多的不满。 然而,让奴尔哈赤没有想到的是,城内的舒尔哈齐在知道儿子被扣押之后,竟然连夜带人开了西门潜逃,不顾一切往明军重镇铁岭逃去。丝毫没有顾忌他这一跑,长子阿尔通阿是不是会被愤怒的奴尔哈赤直接斩杀,留在黑扯木的部众又是否会被奴尔哈赤屠杀。 舒尔哈齐动作太快,等奴尔哈赤知道消息时,已经逃出黑扯木十几里地。大吃一惊的奴尔哈赤急令代善和额亦都带兵去追。同时要莽古尔泰率部入城收服舒尔哈齐的部众。 奴尔哈赤没有牵怒城内部众,再三要求莽古尔泰入城之后不得乱杀一人,除舒尔哈齐嫡系将领,其他人都不要杀,全部迁回建州打散发入四旗安置。 这个安排得到了穆尔哈齐等人的赞同,也为奴尔哈赤赢得了黑扯木的人心。大部分追随舒尔哈齐的女真人在知道他们的主子弃城逃亡后,明智的选择了向奴尔哈赤投降。 莽古尔泰入城后,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反抗,至天亮时,黑扯木完全落入奴尔哈赤之手。 代善和额亦都领兵追杀舒尔哈齐,却在距离铁岭十几里地的地方被明军拦截下来。 来的明军是铁岭的驻军,一路打亮的火把绵延了数里地,不下千人之众。 舒尔哈齐及其随从被明军捉住,代善和额亦都没敢轻举妄动,二人正犹豫不决时,明军那边来人通传,竟是李如柏亲自带兵前来。 闻知是李如柏亲来,代善和额亦都很是慌张。因为这李如柏不仅仅是李成梁的第二个儿子,更是明军的大将,曾官至明朝的右都督。其南征北战多年,不仅在朝鲜打过倭奴,也在贵州剿过夷寇,声威赫赫,哪怕十四年前因病辞官,闲官铁岭老家十多年,其大名也为建州上下所深深忌惮。 李如柏叫人递话给代善和额亦都,让他们马上带兵退回黑扯木,否则视为对明军的攻击。至于舒尔哈齐等人,则由明军接管。 这个态度让代善和额亦都越发慌张,他们不知道李如柏此举何意,又不敢得罪李如柏,只得率兵仓促退回。 “二公子?” 几十年的习惯让奴尔哈赤下意识的没敢直呼李如柏的名字,而代以二公子一称。 三十多年前,奴尔哈赤还是李家的一个家丁时,便曾替二公子李如柏牵过马,做过护卫。后来也是因为二公子在李成梁面前替奴尔哈赤说了几句话,才能令奴尔哈赤进入李成梁视线,由此才有今天的一切。 故而,奴尔哈赤对李如柏是十分敬重的,为了报答这位二公子,他更是将弟弟穆尔哈齐的女儿嫁给了李如柏作妾。也没有因为李如柏这十多年闲居在家而忽略了他,逢年过节,该有的孝敬从未落下过。 “二公子十多年不问世事,今儿怎么出面了?” 奴尔哈赤感到困惑,并且隐隐有些担忧。李成梁虽然是李家的家主,毕竟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李家二代中如今名义上做主的人是现在的辽东总兵李如梅,但是,要因此说李如梅超越了李如柏,却是谁也不相信的。无论是威望还是资历,李如柏都比李如梅强。 凭借对李家的熟悉,奴尔哈赤肯定李如柏突然出面干预建州的事,背后一定有隐情。否则以二公子闲散的性子,他不可能兴师动众的亲自带兵过来。 “二公子还说了什么话吗?”奴尔哈赤眉头深皱。 “没有。”代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奴尔哈赤很是不快。 代善忙道:“阿玛,是不是李家对咱们又有反复了?” “嗯?” 奴尔哈赤心头一跳,他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因为李成梁人老成精,对他不但利用,更有警惕。这次为了弄垮高淮,李成梁抛弃舒尔哈齐,但谁敢保证,这老家伙见高淮完蛋了,会不会又变了主意,要继续对他奴尔哈赤进行敲打呢? 奴尔哈赤有点焦虑,他深感对明朝的情报来源太少,以致有事时无法弄清楚李成梁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到了老八洪太主,上次有一回老八跟他说过应该在明朝境内广派细作,利用互市边贸的机会大规模渗透明朝,甚至在一些明军重镇之内开设店铺,长期潜伏人员,这样不仅能够保证建州情报来源通畅,也能保证有事发生时可以给明军造成困扰。 当时奴尔哈赤正忙于对付科尔沁人,所以没顾得上这件事,现在看来,这件事得马上着手了。 奴尔哈赤决定等洪太主回来就和他详细说说此事,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老八负责此事。这样,也算是个锻炼。 对老八洪太主,奴尔哈赤还是很喜欢的。不仅仅是因为洪太主比几个哥哥多了谋略,更重要是洪太主的母亲孟古哲哲是他奴尔哈赤最喜欢的一个福晋。虽然,原本他奴尔哈赤娶的应该是孟古的侄女东哥。 想到东哥,那个有名的女真第一美人,奴尔哈赤的心不禁晃了晃。正想得远时,亲兵拿着一封信过来,说是留守黑图阿拉的大贝勒禇英送来的。 “杨镐?” 奴尔哈赤看完信后,眉头再次深锁,禇英在信上说明朝派杨镐作为钦差来到了辽东,眼下已至沈阳。而杨镐在到沈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钦差大臣名义,要奴尔哈赤前往沈阳。 第三百四十九章 魏舍人小像传 九月二十三,黄历是好日子,宜祭祀,宜嫁娶,宜宰牲。 黄历是好日子,这天也是好日子。经过几天的阴雨,老天爷终于放晴了,阳光普照大地,只不过空气却是寒冷的很。 但寒冷却阻止不了沈阳中卫所属虎皮驿曹家岭村村民的热情,今天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份外隆重,也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因为,就在今天,他们将迎来传说中与天斗、与地斗,为了百姓勇于牺牲,敢于神灵斗一斗的钦差魏舍人。 为了迎接魏舍人的到来,也为了庆贺新落成的“魏舍人祠”完工,一大早,曹家岭村的村民就动了起来。不但是他们,方圆几十里地,只要能来的百姓们都来了。他们,带着一颗质朴和虔诚的心,只为一睹钦差魏舍人的尊容,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位连神仙都畏惧的青天好官。 从最初的发懵一点点反应过来的魏良臣,以平生最快的动作调整了心态,并且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百姓们真是淳朴啊! 魏良臣由衷感慨,眼前所见,当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感受着百姓热情的魏良臣,自豪无比,在万众瞩目中,他遥看远方山岭,很是激动的问身边的沈炼:“你可看到那座山头放光芒?” “光芒?” 沈炼认真的端详起魏舍人所说的那座山头,却发现,只不过是座秃山,不但没有光芒,连个绿叶都没有。 没前途。 魏良臣很不满意沈炼的态度,他有点思念李维。若李维在,此刻定能一眼看出,那座山上自他魏舍人出现后,就一直在金光闪闪。 不过,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良臣没有因为沈炼的不知趣而觉得扫兴,他兴致勃勃的骑着高头大马,顶着乌纱帽,热情洋溢的向沿途百姓挥手致意。 “乡亲们好!” “乡亲们,辛苦了!” “我代天子来看你们了!” “……” 来自钦差的问侯,来自北京的问侯,来自皇帝的问侯,让这辈子能见过的最大官就是知县的百姓们兴奋起来。 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热泪盈眶:这么好的官,这么年轻有为的官,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魏良臣从马上翻身而下,不顾沈炼等人的劝阻,执意走到百姓当中,亲切的一一问侯。 一句又一句简单而又有效果的不间断的从他嘴里冒出,但是,自始至终,他都在谦虚的对乡亲们强调——他是代天子来看望大家的。 “这个场景回头一定要记在小像传里。”百忙之中,魏良臣不忘抽空低声吩咐满面容笑,陪他慰问在一线的蒋方印。 蒋方印,正是《魏舍人小像传》的作者,而这本书,现在还没有出炉。准确的说,知道前方百姓正在为魏舍人修建生祠后,无师自通的蒋方印连夜敲开了魏舍人的房门,然后和他仔细探讨了一下编著《魏舍人小像传》的可能。 魏良臣被蒋方印的想法惊住了,几乎在瞬间,他生出知己之感,恨不能与对方斩鸡头喝黄酒结为异姓兄弟。 但是因为考虑到这位蒋举人年纪有点大,夫人必然上了岁数,所以反复思量之后,魏舍人决定还是不吃饺子了。 不过,他狠狠肯定了蒋方印要为他出书列传的想法,并且表示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将这本书刊行天下,务必使天下官绅知道一点,就是只要当官肯为民做主,他就一定能活在百姓心中。 “舍人放心,我心中已然定稿矣!”蒋方印一脸“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让魏良臣很是放心。 《魏舍人小像传》这本书的出炉,是魏良臣非常重视的事情,能不能将他斩城隍、立生祠的事迹传播天下,这本书至关重要。 咦! 正亲切的和一位白发老人交谈的魏良臣突然注意到,人群当中有几位小嫂子模样可人,不由想上前为她们献诗一首。 但为官之人,岂能如此放浪! 魏舍人痛心的从小嫂子们面前走过,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这么好的天气,真是适合召开妇女大会的…噢,不对,是适合一心为民、一心为国的魏舍人闪亮登场的好日子。 “钦差大人,前面就是您的生祠了!”里正巴巴的看着魏舍人一步步向他走来。 “噢,是么?” 魏良臣加快了脚步,前面的都是虚的,唯有那座生祠才是实的。此刻,他很想看看百姓们为他修了一座什么样的祠堂,又为他塑造了一座什么样的小像。 人群如潮水一般追随着魏舍人涌向了镇子东头的“魏舍人祠”。 参与修建“魏舍人祠”的工匠们此时也很激动,同时也感到万分庆幸,因为就在昨天的时候,这座祠堂还没上顶呢。 得知敢斩城隍,为辽东百姓求来甘露的魏舍人竟然就在虎皮驿后,乡老们连夜组织人手赶工,终在天亮时为这座祠堂加上了顶子,并如愿以偿的请动魏舍人前来观看。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在无双数眼睛的注视下,魏舍人来到了他的生祠前。 他石化了。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座跟土地庙差不多大小的所谓祠堂。 高,大概有两米。宽,也大概有两米。 看起来是个正方形的建筑,屋顶上披着红瓦。整个生祠是以青砖砌成,外面抹的是泥灰。因为建成时间不长,明显可以看到泥灰尚未开透,有些地方甚至被雨水冲开了一些。 这座生祠让魏舍人十分不中意,也十分不舒服,他觉得,百姓们对他有崇拜是好的,但是,也不能这么糊弄他啊。 在他的想象中,他的生祠就算比不了孔庙,也当比山神庙要强啊。可眼面前的土地庙算什么? 他想到了前世时,家乡的路边,村民们逢年过节烧纸钱的地方。 不错,那也是土地庙。 “舍人,请进去一观小像!”里正和乡老们没有注意到魏舍人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欢天喜地的邀请他老人家为小像“点金”。 所谓“点金”,不是真的有什么金子去点,而是在雕成的泥像上用毛笔在两个眼睛中各点一下,取画龙点睛之意。为吉利,俗称“点金”。 乡亲们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没有规划,并且是自发行为,没有财政支持。能建成这么一座生祠,也是难得了。 魏舍人这么安慰着自己,他实在是不忍拂乡亲们的好意,于是在里正乡老等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祠中。 地方实在是小,人一多就显得拥挤。沈炼等人识趣的站在外面没跟进去。 还好,魏舍人的小像还是让魏舍人有些满意的。 虽然,这小像是用泥胚雕的,但是泥像年轻英俊充满正气的脸庞还是很符合魏舍人对自己长相的评估的。 同时,泥像上戴九曲簪缨,身穿大红蟒衣,腰系玉带象笏,更让魏舍人对自己的形象刮目相看。 “好好好。” 魏良臣连说三个好字,于是,周遭众人同时叫好。里正乡老和参与雕刻的工匠们也是一颗心落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请钦差大人点金!” 在鞭炮声中,魏良臣笑容满面的为自己的塑像点了金,在走出祠堂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很是惭愧的对跟在后面的里正道:“本官何德何能,敢劳乡亲们为我建此生祠,我真是受之有愧。” 里正自是一番恭维,良臣听的连连摇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最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乡亲们盛情难却,我便姑且受之。嗯,难得乡亲们如此待我,此地,我日后要经常过来看看。” 这话一说,里正的脸皮子却是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连带着正想着如何为《魏舍人小像传》构思文稿的蒋方印也是脸皮僵了僵。 第三百五十章 如作俑者 “乡亲们心意是好的,但是欠缺了点规格,未免有些不美。” 离开曹家岭后,蒋方印一路上都听魏舍人喃喃说了四回“规格”,且每次说起这“规格”二字时,脸上总是充满遗憾和无奈。 规格是什么意思,蒋方印虽是举人,经腹满伦,但还真不懂。他只知道要是魏舍人没事经常去曹家岭看看,那无疑会让曹家岭的里正乡老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里正当时别扭的样子,可是深深烙在蒋举人心头。 身为举人,早年蒋方印未曾投杨镐为幕僚时,在家乡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是一霸,也不为过。也正因为有身份,故而蒋方印对于乡里之间的事了解的是门清。 别看曹家岭的百姓欢天喜地的欢迎魏舍人,为魏舍人建生祠,人人对魏舍人崇拜的不得了。可这背后,却也是涉及钱财之事的。 没有钱,那生祠怎么修起来的。 没有钱,那祠前的功德碑是怎么立起来。 没有钱,这酒水又是怎么置起来的。 没有钱,那锣鼓宣天的场面是怎么弄出来的。 也许,曹家岭的里正和乡老们没有摊派,所需钱财都是村民自发捐出。但是,谁也不敢保证里正乡老们没有从中挪走一二,这件事本身又是否是有人从中牵头。 世上的事,没有人号召,没有人带头,你叫好的人再多,都是干不成的。而那些号召带头的人,不从中得利,也是不可能的。 蒋方印当然不会认为里正之所以别扭,是因为害怕这位钦差魏舍人查他的账。左右一个土地庙,能有多少油水可捞。 他认为,那里正怕的是日后的进项。 这可是大头。 别小看了魏舍人祠,这里面来钱的门路可多着哩。 曹家岭的乡老里正为何巴巴的赶到虎皮驿请魏舍人亲自去“点金”? 还不是想借魏舍人的大名和那身官袍弄钱么! 以蒋方印走南闯北的见识,看过的土地庙和山神庙没有万座,也有千座。这些小庙建的都是千篇一律,除了里面供奉的神仙不同,别有任何区别。但可千万不能小瞧了这些庙,只要修缮维护得法,那不亚于一座座小金矿啊。 世上有占道收费的,有霸桥索财的,通常这类人叫车匪路霸,百姓人人痛恨,但有一种人,往庙里一坐,百姓却心甘情愿把钱送上。 这种人,叫得道高人。 小小的魏舍人祠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得道高人在里坐着,原因无它,太小。但这丝毫不影响魏舍人祠能够让人发财。 求神拜佛要心诚,怎么心诚,自然是给神仙上贡。贡献越大,神仙就越是保佑你。反之,没心没肺的,神仙如何搭理你。 蒋方印敢肯定,魏舍人前脚刚走,后脚里正乡老们就会往舍人祠里放个功德箱。 仅凭今日魏舍人亲临,方圆数十里百姓蜂涌而至的盛大场面,一天下来,功德箱里肯定会堆满铜钱。 这就是进项。 并且这魏舍人祠可不比其它庙,拜的不是死人,而是大活人,是一个连神仙都害怕的大活人,是一个百姓们亲眼看见过的大活人!这可比那些在天上的神仙们,更让人心悦诚服的上贡。 只要魏舍人风风光光在,这舍人祠的香火就断然少不了,那进项就跟细水长流似的,日日有,月月有,苟日有。 可现在魏舍人说要没事经常过来看看,里正当然叫苦了。他们可指着借魏舍人斩城隍的事迹发财呢,你这天天挂在心上,就算自己不来,隔三岔五派个人看看,这万一发现他们利用舍人祠谋利,还不法办了他们? 所以,蒋方印能够深切体会里正等人心中的苦涩,同时,他也不明白魏舍人干嘛要说经常过来看看。 这是一个警告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蒋方印对魏舍人就真的刮目相看了。 真是小小年纪,就独具慧眼啊。 只是,既然你担心这个,为何不叫人拆了呢。 生祠这东西,古往今来倒不是没有过,可少,少之又少,毕竟晦气。 哪个大活人好好的,愿意别人给他修个生祠呢。 你魏舍人如今前途无量,凭的沾这个晦气做什么。 百姓们就算感你大恩大德,如我这般著书立传便可,犯得着修个什么生祠么。 蒋方印难以理解,但当事人乐乎乎的,他也不会犯傻去点那个忌讳。自打从恩主杨镐那里知道这位魏副使竟然是贵妃娘娘的人,还是小国舅亲自向姐姐举荐的人材后,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勇攀高枝,不畏艰难,不畏困苦,使平生夙愿能够得偿。 蒋方印的夙愿是什么? 做官。 若不为做官,他何苦考什么功名,还中了举人呢。 只是,举人功名就可做官,只要不嫌弃,偏远地区做知县都是使得的。本朝嘉靖年间的海瑞不就是个举人么,从小小教谕一举做到了应天巡抚高官,堪称举人榜样。 蒋方印不想做海瑞那种官,那种官太苦,买点猪肉打个牙祭都让人惊呆的官,实在不是他做的来的。 他原本是想继续上进,考个进士的,可惜,运气实在是不好。 不甘从小官做起,又实在考不上进士,蒋举人索性就当了“山人”。 一般来说,“山人”一听名字,就当是居住在山区,与外界接触转较少的山区百姓。然而,从“山人”这个称呼问世以来,代表的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山里人,而是那些没做官却想做官,身在民间却想挤进庙堂的读书人。 他们的典型特征就是都有功名,或是举人,或是秀才,但却全部放弃科举,云集于两都或九边,通过各种方式想跻身庙堂。 他们的榜样有三位,一位是“阳明山人”王守仕,一位是“弇州山人”王世贞,一位则是“四溟山人”谢榛。 十三年前,成了山人的蒋方印成功成了朝廷大官杨镐的幕僚,本想借杨镐的势一飞冲天,岂料杨镐却因为讳败为胜被皇帝下旨罢免。结果就是蒋举人整整蹉跎了十三年。 直到,一个多月前,几乎被所有人认定不可能再复出的杨镐突然得到了新的任命。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蒋举人不敢将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里了。因此,在得知恩主的副使竟然是宫里的红人,他的心思一下就活了。 活了的结果就是倒霉的魏舍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沈阳。 魏良臣不知道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自己引为知己的蒋举人,他现在一心挂念的就是“规格”二字。 规格就是逼格。 曹家岭村的那座小庙实在是不入他的耳目,令他耿耿于怀。 他想象中关于自己的生祠就算不比孔庙,至少也得是文成武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那种。 要有统一的建筑样式,要有统一的庙风,要有统一的工作人员,要有统一的宣传途径… 良臣沉浸在对自己生祠的规划之中。 现在的他,身心还是很放松的。 一来,降倭得到了有效安置,托蒋方印这个钦差正使幕僚的身份,长胜堡的守备胡三炮不得不答应提供一段日子的吃住。 二来,辽东百姓的淳朴热情还是深深的打动他的。 三来,沈阳城越来越近了,这意味着,如果杨镐不是糊弄他,他有可能在这座重镇里面创造一笔很大的gdp。 郑铎带着部下依旧随魏良臣来了沈阳,除了这些飞虎税兵外,大岛还带了十个擅使长刀的降倭作为钦差副使的贴身护卫。 …… 作者注:海瑞,汉族。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又是一个拿白牌的 飞虎军是高淮弄出来的私募税兵,如今随着高淮倒台,飞虎军这个名号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毕竟,飞虎军的存在和辽东明军是格格不入的。 并且,这支私兵跟太监沾边,具有阉党鹰犬属性,所以任魏良臣再如何洗白,只要他一日不是辽东矿监税使,他的洗白就是徒用功。 不说成为辽东矿监税使,大珰中的大珰是何等的艰难,就是为了这富贵挨一刀,良臣都是不愿的。 前提条件都没有,魏良臣又如何能洗白飞虎军呢。所以,他能做的是将这支高淮搞出来的私兵彻底弄没。 当然,这个弄没不是说将飞虎军解散,永远消失在辽东,消失在那些盯着他们看的文武眼中,而是再开一个店,把高淮倒闭的店铺里的东西搬到这个新店中。 这个新店,开在哪里,挂什么招牌,实在是个迫切需要魏良臣解决的事情。因为,有了新店,不但可以安置飞虎军,也能安置降倭。 草帽顶子山一战,降倭和飞虎军的战斗表现让魏良臣很满意,虽然还有种种不足,但至少,算是一支小有战斗力的部队了。 枪杆子出政权。 想要让十年后的历史车轮换个方向,魏良臣要努力的可不仅仅是往上爬,更要建立一支关键时候可以力挽狂澜的军队。 降倭的忠诚勿须置疑,这是倭人的天性,他们习惯服从强者。 飞虎军的忠诚,魏良臣也不怀疑,因为几年前高淮曾经胆大包天带着他们私自潜入关内,直抵京师,扬言找皇帝鸣冤的。 这个举动很危险,十分危险,沿途只要有一个关卡出问题,飞虎军必然遭到重重明军的围剿。 但是,没有一个人因此退缩,他们勇敢的跟随高淮来到了北京城下。在万历没有为高淮背锅前,飞虎军上下时刻面临掉脑袋的风险。 他们的勇敢得到了回报。 因此,魏良臣相信,只要自己表现出和高淮一样的胸襟、气魄,以及拿出一样的赏格,这些飞虎军就会如同效忠高淮一样效忠自己。 他是有优势的,也是有底气的,因为他打着的是为高淮平反的旗帜。 魏良臣可不是打着红旗反红旗,而是真的想为高淮平个反,至少要把边乱这件事给拨乱反正一下。 高淮哪怕在辽东十恶不赦,在魏良臣眼里,他对建州的布局是没有错的。 而他也想这么干。 想法必须有人执行,因而开个新店挂个新招牌出来,势在必行。 张虎提出的条件是让魏良臣继续完成高淮的未竞使命,即将飞虎军并入御马监,这个条件,魏良臣当时没有答应,因为他知道自己办不了。 他和张虎达成的协议是“戴罪立功”。 这个“罪”肯定是高淮的罪,不管张虎他们承不承认,高淮自身都成了罪人,那么他们从前在高淮领导下干的事情,都是有原罪的。 新任辽东矿监税使张晔是个敢于担当,为君分忧的人,但同时也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明的朝堂分为内廷和外朝,外朝又分为若干党派,那么同样,内廷之中也有派系。 张晔显然跟高淮不是一路人,哪怕他们都干的是矿监税使的差事。 李永贞在回京前,曾经向魏良臣透露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出京时金忠公公曾给他露过口风,这一次辽东之所以弄出这么大事件出来,原因就是高淮得罪的不但但是辽东的文武,也得罪了内廷中人。 这个内廷中人是谁,金忠没有和李永贞多说,李永贞却知道。他虽然在牢中关了十年,可不是不闻世事,这十年牢于其说是做牢,不如说是让他李永贞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整理历年宫廷档案。 加之李永贞是因为劝阻王皇后乱杀宫人被下狱,宫里同情他的人不少,金忠便是其中之一,否则也不会点他李永贞出来随魏良臣出关。 金忠是想让李永贞立些功劳,回头在皇爷那边进言,放他出狱。对此,李永贞当然是心知肚明,要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跟着这魏小舍人走到今天。 李永贞的分析是高淮得罪了掌印太监陈矩,以及跟高淮同样在皇爷面前炙手可热的天津税使马堂。而张晔跟陈矩关系很好,这一次以“救火员”性质紧急赶往关门调任辽东矿监,很有可能就是陈矩的缘故。 思路理下来,高淮和陈矩关系不好,陈矩又和张晔是一伙,那么张烨上任后,有关高淮的一切,他肯定会全盘否定。 这一点,从广宁右卫的福阳店被查封就能看出。 连给皇帝弄钱的福阳店都被张晔给关了,他如何可能将飞虎军继续保留下来呢。 距离关门军变已有一个多月时间,张虎等人却迟迟没有得到张晔的半点指示,已经说明一切。 从性质上说,飞虎军虽是私兵,可却是挂在辽东矿监税使衙门下的收税队,所以哪怕高淮这个原领导倒台了,新来的领导就算不待见张虎,至少也得召他过来,跟他说明一下如今中央的意思,往后的工作方向调整等等。顺便安抚一下人心,和辽东文武打好招呼,不要再把飞虎军往死里赶。等事情安定之后,张晔就算把张虎这干高淮的旧人收拾掉,让他们拿包袱滚蛋,谁也不会说个不字。 现在倒好,张晔是什么都不要,什么也都不承认,把前任留下的东西全部砸烂。 张晔是辽东矿监税使,他的态度自然影响到各地明军。直接后果就是郑铎说双山台附近的明军越来越多,种种迹象表明,宁锦一带的明军很有可能会杀进双山台,彻底剿灭飞虎军。 魏良臣自是知道这些日子郑铎和张虎那里一直有联系,他没有干涉,毕竟张虎只是借他人马,看看有没有机会弄个戴罪立功,然后魏舍人好在皇帝那里替他们争取一二。 张虎不是太抱希望的,可随着草帽顶子山一战,斩了两百多建州奴寇,加上魏家岭的明军突然增多,张虎对于魏良臣这边已是越发看重。 魏良臣也很着急,这次他来沈阳见杨镐,主要目的除了来看看沈阳城的文武生活条件究竟如何,另外就是想看看杨镐这里能不能给他批个编制出来。 杨镐可是正儿八经的钦差,做过经略大佬的牛人。 快到沈阳的时候,魏良臣将此事透露给了蒋方印,对方听后,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说话,官道上打沈阳方向又来一队人。 这队人不多,只有七个人,却是人人骑马,但看着又不像是军中的人。 魏良臣看了一眼就没理会,只当是路过的。可沈炼等人见了其中一人手中拿的东西,却都咯噔一下,愣在了那里。 这几个骑士中,有一人手里拿了个长长的宝剑。 同时,他还拿了一个大大的白牌。 那白牌,看着很是眼熟,好像跟那日魏舍人叫锦衣卫持着去斩城隍的白牌很相似。 第三百五十二章 掌印太监挂了 这帮是什么人? 沈炼等人当日亲眼见过魏良臣制了个白牌交给那俩锦衣卫去斩城隍,故而此刻再次见到一模一样的白牌,这心中自是既好奇又困惑。 当然,再好奇再困惑,沈炼他们也没有将这白牌和魏舍人的斩城隍事迹联系到一块,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厚脸皮的官呢? 有魏良臣斩城隍的事迹,正所谓珠玉在前,别人再跟着做,做的再好,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 那不是拾人牙慧么。 沈炼不认为这世上有这么不讲究的人,所以他猜测那骑士手中的白牌是不是有其它用途。 但翻来覆去的想,却实在是想不出白牌到底有何用意。 蒋方印和郑铎等人不知道魏舍人斩城隍的具体经过,因而都没有在意。那十个毕恭毕敬的倭人护卫则是绷着脸看着那几个骑士,目中满是警惕。这也正是魏良臣看重他们的原因,单论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倭人还是一级棒的。 “怎么?” 魏良臣注意到沈炼他们盯着过来的骑士看不走,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难道李鬼碰上了李逵? 良臣有点做贼心虚,探头探脑细看,发现来的人中没有熊廷弼,这心方才安定下来。 过来的几个骑士见前方有一队人马,似是官家的,不由放慢了速度,免得冲撞了。 见状,魏良臣轻咳一声,示意沈炼将他们拦下问问是什么人,又干什么去的。他没好意思叫沈炼问人家白牌干嘛。 沈炼等人辽军装束,魏良臣随从数十人,排场看着很大,那几个骑士倒也不敢怠慢,告诉沈炼他们是辽东巡按的随从,奉巡按之令持白牌往盖州斩当地城隍,以为百姓求雨。 “……” 对方的这个说法让沈炼硬是半天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搞得这几个人一头雾水。半响,沈炼干笑两声,憋着笑回去将事情和魏良臣说了。 还真是熊廷弼的人,之前魏良臣倒也猜想到一点,但不确定,毕竟熊廷弼是辽东巡按,别看官小,可却是能和巡抚、总督分庭抗礼的人。 巡按的主要工作又是巡视地方,考察吏治,消息渠道不可能那么闭塞,因而魏良臣不信熊廷弼不知道他两殿舍人代天子斩城隍的光辉事迹。 若熊廷弼知道,自然不可能再来一出斩城隍的剧目,但偏偏这位正主还是来了这么一出。 魏良臣不知道应该说好笑还是好气。 这熊蛮子身为巡按,消息闭塞的也真算可以。 还好,他不是去广宁或宁锦求雨斩城隍,而是派人去辽南的盖州。 辽东很大,魏良臣在广宁那求来了雨,顺带造福了沈阳左近的百姓,辽南那地方的城隍不给他面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神仙也是要分地盘,有各自管辖范围的嘛。要是事权不清,打起官司来可就真正通天了。 “辽南久旱,不想巡按大人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真是为国为民啊…” 魏良臣眼珠子转了转,正主消息虽然有点落后,但是他必须要赞扬。因为否定熊巡按就是否定他自己,谁让二人干的是同样的事呢。至于熊蛮子干了这件事后会不会被人笑话,那是他的事。 不过,熊廷弼此时应当在沈阳,不然他不会派人打沈阳那里过来。魏良臣琢磨着这样也好,省得再到处找这位蛮子。到了沈阳后,他亲自去拜访一下,然后将舒尔哈齐那桩事说与他听,将熊廷弼也拉下场。 拉熊廷弼下场,就是拉楚党下场,有了楚党动员,再有李永贞帮助请动的那三位科道言官,风潮就大了。 魏良臣不担心熊廷弼不下场,因为自从宽甸六堡的事后,熊廷弼就憋着气要将李成梁拉下马。以前他是孤军作战,现在有他这钦差副使协同作战,再有人证物证,怕这位熊蛮子的热情都比他这小千岁高。 熊廷弼的随从打魏良臣一行过去后,魏良臣就下令继续赶路。一行人行了十来里地就到了浑河边。 河上有座桥,桥那边不远就是沈阳城。 而就在这座桥的两岸,没有魏良臣的时空,十多年后,这里发生了一场自辽左用兵以来最悲壮的一场血战。 立马在桥边肃穆许久,魏良臣轻叹一声,默默纵马上了桥。 他想到了在京师武举校场外瓜棚中见到的那些年轻的武举,此刻,这些武举应当在天南地北投军吧。 十多年后,命运让他们汇聚到了一处。 万历三十七的这次武科会试,中举者中的一半,都战死在了浑河。 蒋方印不知道魏舍人怎么突然心情变得很落寞,他不敢打听,也不敢询问,小心翼翼陪着这位贵妃红人过了河。 刚过河,桥那头却有人快马奔来,大声叫唤着。 魏良臣听声音有些熟悉,扭头去看,却发现来的竟然是和李永贞一起回京的李维。 “你怎么来了?”魏良臣很是吃惊的看着风尘仆仆的李维,心里很是紧张,直以为是不是出了事,扎萨克图连同舒尔哈齐的状纸叫人截了。 “大人,总算是…总算是找到你了。”李维喘了口气,“是李公公叫我过来的。” “出了什么事?”魏良臣眼皮发跳。 李维忙道:“不是我们出事,是宫里出事了。” 宫里出事了? 魏良臣一愣:万历驾崩了? 他险些脱口就问,还好及时打住。李维低声道:“李公公收到消息,七天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陈矩陈公公去世了。” “陈公公去世?” 魏良臣先是一怔,随后摸不着头脑,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李永贞这么巴巴的派李维过来就为了告诉他掌印太监咯屁了? 李维忙道:“李公公说陈公公这一走,宫里能接掌印之职的只有两位公公够格。” “哪两位?” 魏良臣精神一振,这个他有兴趣。别说是他了,在场的人中只要知道内廷厉害的,个个都有兴趣。 司礼掌印那可是内廷之首,堪比外朝首辅的存在。放在后世,国家领导换人,老百姓也会猜测一二,看看储君是哪位呢。 “一位是金忠金公公,另一位则是孙暹孙公公。”李维道。 金忠,魏良臣是见过的,不过没怎么说话。孙暹却是不识,等等… 良臣突然一个激灵:孙暹不就是提携二叔入宫的太监! 第三百五十三章 李永贞的用意 二叔没跟良臣说过他是如何进宫的,因为这内中实在是太过波折,并且太过丢人,以致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跟侄儿说。 二叔不说,体贴的良臣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毕竟他这做侄子的进京之路也很坎坷。 有时候良臣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二叔自宫之后来了京师,在没能进宫前是不是也跟胡广、沙千刀他们一样,在左安门外干过“拉皮条”宰客的事。 得亏时间线长了点,要不然倒霉催的,当侄子的被当叔叔的宰,实在是人伦惨剧。 对二叔的事迹,良臣前世看过许多杂记史料,内中无一不提到了一个人名,这个人就是孙暹。 据那些杂记野史上说,当时悲愤之下一气自宫的二叔,根本没有想太多,只以为切了命根子去了京城,就能顺顺当当的进宫当老公。现实却是,当老公是要有门路的,没有门路还想当老公,除非你英俊不凡又或才高八斗。 比如让良臣至今想到还要胆颤的那位刘若愚,这人不但是自己净身,还是宫里诸位大珰,二十四监衙门争抢的对象。无它,人家不但长的一表人材,并且才高! 这个事实说明,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走哪都是吃香的。而二叔这边却是要什么没什么,故而他不可能一进京就能进宫的,只能跟那些无名白一样,每日坑蒙拐骗填饱肚子,然后想方设法寻找门路入宫。 二叔没别的优点,就脸皮比别人厚一点,并且有豪爽之风,舍得花钱,哪怕自己也是穷的叮当响。于是,在这个优点的带动下,二叔就跟很多官员大珰家中的仆人打的火热,最终机会来了,孙暹家的仆人帮了他一把,将二叔推荐给了自己的主人。 于是在孙暹的举荐下,二叔才得以入宫做伙者,几年后又在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的关照下成功谋到积水潭洗马圈的差事,其后在好友徐应元的帮助下谋到了甲子库差事,腰包里有了油水后才买到了皇长孙伴读贴身的差事,再接着勾搭了皇长孙的乳母客巴巴,最后,走上飞黄腾达的九千岁大道。 现在,二叔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越过了甲字库,直接进了东宫。只是他本人不知道,没有他这个侄儿的暗箱操作,他老人家再过几年同样也会一帆风顺,事事顺心。 某种程度上,魏良臣对二叔的过早安排有点拔苗助长,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希望自家二叔能够早日步上青去大道,然后提携一下自家的亲侄儿。可问题是,他这横插一杠看着是美好,但极容易将事情往他不可控的一面引导。 凡事还是按部就班来的好,仗着自己是两世为人,知道历史发展,就提前布局,后果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就在魏良臣尚在双山台和张虎见面时,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将皇长孙伴读的差事给了魏朝,而不是给了二叔李进忠。 同时,太子朱常洛顶着宠妃李选侍的压力,将皇长孙留在了太子妃郭氏处抚养,而不是交给李选侍照顾。 魏良臣的两桩谋划都落了空。 原因是汪文言在王安面前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太子妃虽然未生,但终是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必然是皇后。所以皇长子万万不能交给西李,否则会出现当朝国本一幕。 深知太子这三十年不易的王安,采纳了汪文言的意见,并如实向太子表明了这方面的担忧。于是,魏良臣的算盘落空。 可怜良臣现在却一无所知,只以为在自己的英明布局下,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孙暹的出现,更让他万分激动。 从根本上来说,孙暹就是二叔的伯乐。可以说,没有孙暹就没有二叔。那么关系就来了,如果孙暹当上了司礼掌印太监,是不是就意味着二叔有了一条大腿可以抱。 二叔的大腿就是自己的大腿,拐弯抹角之下,人生就又能少奋斗若干年了。 外朝讲究座师门生,内廷同样也讲究这个。只是不叫座师门生,而叫投名。 二叔是孙暹举荐入宫的,按内廷的规矩,二叔就是孙暹名下。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有掌印太监站在背后,良臣觉得他一直头疼的矿监税使事,就会迎刃而解了。 良臣内心里是不愿意金忠当上掌印的,这倒不是说人家金公公如何得罪他,又如何看不起他。恰恰相反的是,良臣能有今天,正是人家金公公的功劳。 金忠知道魏良臣是小国舅郑国泰推荐给贵妃娘娘的,也知道贵妃娘娘和皇爷很喜欢这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少年读书人。所以,他便成全了魏良臣,当日万历下诏授魏良臣中书舍人,就是金忠的主意。只不过内阁那里出了点问题,中书舍人成了两殿舍人。 但不管怎么说,金忠对魏良臣都是没话说。 为此,金忠还惹得掌印陈矩和司礼随堂王安不满,因为,当时王安向陈矩请求,任他的家臣汪文言为中书舍人。 被金忠这么一搅和,汪文言的中书舍人自是不好再提,如此一来,王安也好,陈矩也好,对金忠自是有些意见。 魏良臣就算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也不当对金忠排斥,可偏偏他就不愿金忠当掌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要怪就怪宋献策个王八蛋吧。要知道,当日魏良臣拿给河间知府陈伦的司礼官贴就是私刻的金忠印,盗的金忠名。 陈伦是金忠的义子。 这件事迟早会漏馅,一旦事发,魏良臣可就麻烦了。 因此,他不希望金忠当掌印,内心盼着孙暹成功上位。 二叔是他名下的人,到时候金忠真要找良臣麻烦,有孙暹顶着,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只是,谁当掌印不是他小小舍人能决定的,因而心里也只能默默替孙暹打气。仔细一想又不对啊,李永贞没道理巴巴叫李维过来就为告诉自己老领导死了,马上组织上有两个侯选人竞争啊。 李永贞肯定有什么用意。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冲冠一怒反了吧 李永贞这个人,是不会无的放矢的。 良臣问李维,李公公都带了哪些话给他。李维却说没别的。 良臣只好自己思索这件事,思来想去,隐隐有些明白李永贞为何要将司礼掌印换届的事告诉他。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他魏良臣在辽东的所作所为。 准确的说,这件事涉及到了高淮。而魏良臣之所以能在辽东,原因也是因为高淮。 陈矩活着的时候是司礼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李永贞之前说起过,这位老祖宗和高淮不对付,而和接替高淮的张晔关系极近。 无论是陈矩,还是张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在外朝的名声很好。 名声这个东西,是有人捧,才会好。没人捧,你名声再好,也是没人知道的。 外朝捧陈矩和张晔的就是东林党。 东林党捧陈、张的目的则是因为利益,陈矩身为内廷之首,自始至终,他都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小爷朱常洛这边的。 若非陈矩,很难说朱常洛能够平安渡过这些年的风雨,毕竟,陈矩除了是司礼掌印太监外,还是提督东厂太监。他若是谄媚郑贵妃,顺从皇帝意愿,就有一万个法子能叫朱常洛不得安稳。 当初“妖书案”发生时,万历十分震怒,命东厂和锦衣卫大肆查办。时任首辅沈一贯也想借此机会打击东林党,于是矛头被指向时任太子讲师、东林党成员的礼部右部侍郎郭正域头上。 当时可谓是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好在提督东厂的陈矩顶着皇帝和首辅的压力将此案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才避免波及东宫和东林党。 有内廷的掌印太监支持,东林党这才能在这几十年一步步壮大起来。 张晔这边,因陈矩的缘故,东林党人对他也甚为赞赏,否则也不会对通湾税监不予攻击的。 关门军变,高淮被迫逃进永平城,他这一逃,便注定失势。万历在问询陈矩何人能替高淮时,陈矩没有任何迟疑就说张晔可替。 张晔上任后,几乎全盘否定高淮在辽东一切,这自然深得外朝赞赏。但他能够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有陈矩的支持,现在陈矩突然去世,意味着这位张公公在内廷失去了强有力的后台和奥援。 司礼监对于内廷而言,是重中又重的地方,要不然高淮当初也不会因为和天津税使马堂竞争司礼秉笔之位而相互攻击,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互抓对方把柄,想着扳倒对方了。做太监的,就是做的再好再高,不在司礼监,不在皇帝身边,就算不得保险。 李永贞显然是想告诉魏良臣一点,他能不能替高淮平反,能不能扳倒李成梁,很大程度上得看新上任的司礼掌印太监是谁。 如果新的掌印和张晔是一伙,对高淮素有不满,那他魏良臣想翻案,就是痴人说梦了。 金忠跟陈矩是有矛盾的,矛盾的根源就在于金忠是前任掌印张宏名下,而张宏是贵妃派。 这一点魏良臣想到了,如果金忠跟郑贵妃关系不好的话,那天郑贵妃和万历就不可能让金忠帮他安排出关的事。 李永贞对自己的态度也能间接表明金忠的态度。 故而,金忠接任掌印,对于当下的魏良臣而言,是有利的。 但孙暹上台的话,对他魏良臣同样也有好处,毕竟他二叔就是孙暹名下的人。 太监虽然无后,可讲究义子干儿,讲究名下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能推一把就推一把。 有二叔这层关系在,魏良臣相信孙暹一定会喜欢自己这个孙辈的。因为他这个孙辈已经通过自己的表现得到了皇帝和贵妃的喜欢,要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得了个舍人官职。 却不知道这孙暹究竟是站哪边的。 良臣有点头疼,李永贞传来的讯息不是太多,他对孙暹的过去也不了解,因而现在真是不知道究竟要盼着谁上台的好。 金忠上了,他担心将来私刻人家官贴的事会不会事发。孙暹上了,又担心这位大珰是不是跟东林党走的近。 头疼了一会,索性不去想,他想的再多,也左右不了局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见杨镐,然后听听这位正使大人有什么发财路子指点他。 李成梁,魏良臣是不准备也不敢去见的,那个姓赵的百户可是被他弄死的。 草帽顶子山那桩事,疑点可是重重,有心人真想彻查的话,肯定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不过,真要细查,首先得查清洪太主和费扬古是怎么带着建州兵潜过来的。这样一来,李成梁就得先自证其身了。 良臣让李维回去告诉李永贞,不管谁接掌印,札萨克图和那张状纸都要递给皇帝,然后捅给科道知道。他这边见过杨镐,再找过熊廷弼后,会尽快回京向皇帝复命。 沈阳是辽东重镇,和辽阳、广宁三座城池一起构成了明朝在辽东的统治体系。其中,沈阳更是辽东都司所在地,故而名义上辽东巡抚所在的广宁地位是赶不上沈阳的。 和良臣在关内见过的城池不一样的是,沈阳城从内而外更像是一座军堡,而非是一座城池。从城门进城时,魏良臣注意到城头上摆着不少大炮。浑河之战时,后金军屡攻明军不下,最后靠的就是沈阳城上这些大炮才击败的明军。 杨镐并非在李成梁的都司衙门,而是将他的钦差行辕设在驿站中。蒋方印在前头带路,路上,郑铎偷偷在魏良臣耳边说,有人在监视他们。 能在沈阳城监视官员,有哪些人能够做到,魏良臣用屁股也能想到。 长胜堡的那个守备胡三炮已经将草帽顶子山之战向都司报捷了,报捷文书中洪太主和费扬古的名字双双在列,却不知建州那边是否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从时间上算,魏良臣这一路走的不快,胡三炮是快马报捷,所以理论上这会奴尔哈赤应当知道他的儿子和大臣叫人宰了。 是男人的话,就冲冠一怒反了吧。 良臣有些得意,很是期盼奴尔哈赤此刻已然打出反旗。 第三百五十五章 躲也躲不过 京师,通州,张家湾。 早在七月,朝廷会推漕抚李三才为户部尚书,然直至现在,李三才仍在通州滞留,不曾到京任职。 通州,原是李三才老家所在,十多年前,他就于运河北岸购了不少地。朝廷派大珰张晔于此设税关后,李三才所购土地顿时价格大涨,来回倒手,挣了足有万两银子。 滞留老家不上任,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显然是不行的。李三才上疏称自己自凤阳北上,路上染了风寒,需静修一段,方能治事。 内阁那边,首辅也是独辅的叶向高是东林党的魁首,自是知道李三才的打算,因而不曾催他。宫里,万历收到李三才的奏疏后,也没有表态。户部那里,打皇帝和外朝因为国本闹起来后,将近二十年间一直缺员。 李三才之前,户部堂官就空缺了六年之久,部里大小事务一直是左侍郎在忙活,倒也不见衙门瘫痪了。 新堂官不来就不来,户部连派个人过来催问都没,于是,事情就这么悬着了。 外人不知情,只以为李三才恐入京之后被三党弹劾,实际上,李三才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最重要的是,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即将从无锡赶来的老友。 李三才等的人自然是东林党的开创元老——顾宪成,这世间,也唯有顾宪成能为他释忧解难。 顾宪成原是准备八月就赶到通州和李三才会面商谈的,但因为小妾染病去世,心里积郁,所以耽搁了些日子。 盼星星,盼月亮,李三才今日终是等到了顾宪成。 顾宪成的船抵达张家湾时,已是傍晚时分。李三才也没多话,直接叫人上菜。没过多久,桌上就摆了十几盘精美的菜肴,且是清一水的淮扬菜。其中“兰花鲍鱼”、“竹叶蒸*****宝葫芦”、“蝴蝶蒸饺”等更是顾宪成最爱吃的菜。 “难得道甫知道我爱吃这些菜,我真是…唉,只是这些实在是太过破费了。” 顾宪成心中一片暖意,如今已是九月底,且是在北方,非在江南。可李三才仍为他准备了这么多淮扬菜,如何不让他感动。 要知道,从李三才吩咐厨房上菜到饭菜备齐,不过小半个钟头,由此可见这些菜平日都是备着的,专等他顾宪成过来。而这些菜品看着十分的新鲜,绝非放了多久,这又侧面说明为了给他顾宪成接风设宴,李三才是花了大心思,也是大价钱的。放在民间普通人家,这顿饭菜怕就是大半年食薪了。 “泾阳兄,你可不是外人,与我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李三才哈哈一笑,“再说,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人是存不下钱的!我为官多年,交际广,花钱如流水,常是捉襟见肘,但为朋友,便是一贫如洗也要借些钱财招待,此正是我为人。” “道甫还是真性情啊!”顾宪成感慨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起来,“道甫这么着急要我赶来,可是为了入阁之事?” 李三才微一点头,道:“信中我已将大意说与泾阳兄知道,自阁臣当从地方推荐一议起,忌我者日众,谤议纷然,我若此时冒然进京,无疑是自架炭火。但滞留日久,又恐变局,思来想去,难以决断,故才烦请泾阳兄千里来会。” “来时一路,我仔细想过,依我之见,道甫且管大胆赴京任职,不必理会那些奸党小人。”这件事,顾宪成早就想好了,还和叶向高通过气。 李三才眉头轻皱:“风潮若起,我怕难安啊。” “我一直以为道甫在我们这群人中是个豪杰之辈,怎的今日却怕了宵小?”顾宪成笑了起来,“你可知外人说你李三才是我东林党的肝胆,这要是叫他们知道我们的肝胆都怕了,那还不立马欺到头上来。” “我算什么豪杰,也不是怕那些宵小。”李三才摇头道。 “莫非道甫是怕陛下?” “皇上虽说十几年不上朝,但大权还是独揽,他饱读文史,不傻也不愚,若我入阁,则阁臣尽为我东林一党,你说皇上他会愿意么?” 顾宪成听后,默默沉思。 李三才入阁之事早在去年,他就开始布局,直至叶向高入阁后,方才操作此事。首先便是由邹元标等人出面上奏会推户部尚书,如此使李三才可以入京。其后再由叶向高出面奏请增补阁臣,再由科道东林党人上疏一改从前阁臣须从词臣翰林出的惯例,改从地方官员补入。 这几步一一落实,顺风顺水之下,李三才入阁之事便是铁板钉钉。眼下,第一步已经成功,第二步已得到了皇帝同意,只第三步遭到了三党非议,朝廷暂时还没有得出结论,故而李三才滞留通州不愿上京。 这第三步单从表象看,似是浙齐楚昆几党搅水,但若皇帝本人没有意见,此提议早就交办。然现在却卡在这一步,说明皇帝确是对李三才入阁有疑虑。 想一驼里,顾宪成有了主意,他颇是自信的说道:“道甫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陛下自国本以来,对外朝向来厌恶,但是内廷那边有所谏言,他都是听得进的。若道甫真觉没有把握,我写封亲笔信叫人带给陈公公便是。”他口中的陈公公自是和东林交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了。 闻言,李三才却是神情一黯,叹了一声:“泾阳兄有所不知,陈公公已于数日前病逝了。” “陈矩死了?!”顾宪成愣在那里,许久,轻叹一声,问李三才道:“可知何人接掌印?” 李三才道:“宫里传来的消息说陛下有意从金忠和孙暹之中挑一人接任。” 话音刚落,顾宪成已然说道:“金忠不可,此人乃贵妃党,和我东林素来不对付,他若出任掌印,道甫入阁定然艰难,进卿那里也难办事。” “进卿”是叶向高的表字。 李三才知道顾宪成这话没有说错,若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敌视东林,那么“批红”这一关,可就着着实实的卡住了。 不能“批红”,内阁就无法发挥权力。 “孙暹这个人,虽然和我们没有过多交道,但为人恬静,守规矩。”顾宪成对孙暹这人还是颇认可的。 “泾阳兄的意思是?” “我们需帮孙暹接印才好。” 李三才想了想,道:“我也有此意。只是这件事非一定要帮孙暹,此容易授人话柄,许会得不偿失。” 顾宪成点头道:“那道甫有何妙计?” “想要孙暹接任掌印,我们只要扳倒金忠就行。”李三才的法子很简单,既然二选一,那就干掉那个不合适的就可以了。 “金忠当年是跟张宏的,在宫里人脉很广,陛下那里对他也很信重,再有郑贵妃,想要扳倒他,怕是难。”顾宪成摸了摸胡须。 李三才想到一件事,忙道:“我听说关门军变后,陛下派了一个叫魏良臣的少年出关察访。这魏良臣并无功名在身,金忠却在陛下那里保他为两殿舍人,还亲自选人护送他出关,想来二人肯定有关系。故而,我想,直接扳倒金忠难,倒不如在这魏良臣身上做文章,有了这人的痛脚,金忠自要担干系。” 山海关闹军变驱逐高淮的事情,顾宪成已有耳闻。李三才的法子简单有效,有围魏救赵之意。只要那个魏良臣有问题,那么作为保荐人的金忠,怎么也没法洗清自己。到时,从这一点上做文章,自能断了金忠接任掌印的可能。 “这件事由谁去办好呢?”顾宪成同意李三法的主意。 “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可以。” 熊明遇是万历二十九的进士,现任兵科给事中,是东林党的年轻一代。那个魏良臣出关调查关变之事,人在辽东,由别人出面不合适,但由熊明遇出面却是再好不过了。 可怜正在杨镐行辕外的魏良臣不知道,他什么事情也没做,且也不希望金忠接印,可偏偏人东林党的大佬们不肯放过他。 良臣在外面等,因为杨镐那里有客人。 ........... 感谢大佬新贵公子百元大钞赏!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杨镐的客人是朝鲜使者,因为驿站外面有不少朝鲜护卫兵马。他们特有的装束,让魏良臣看的颇是有趣。 蒋方印进去通传了一声,然后出来告诉魏良臣,钦差大人正在接见朝鲜光海君派来的使臣郑仁弘,请魏副使稍侯。 光海君即如今的朝鲜国王李珲。 万历二十年壬辰倭乱爆发后,李珲被闪电式地封为王世子,并临危受命,分朝抚军,为朝鲜击退日本入侵作出很大贡献。但是他的地位一直不稳,世子身份始终未能得到宗主国明朝承认。直到去年朝鲜国王李蚣薨逝,李珲才得以即位。 因为李珲去年才即位,所以明朝这里,尤其是辽东的文武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光海君,这是他早年的封号。 说起来,光海君和杨镐的私交很好,当年和明军打交道的主要就是他,因此和杨镐接触很多,深得杨镐欣赏。杨镐在蔚山之战前,便曾有意上书朝廷请朝鲜王退位,由光海君继位。 杨镐此举显然是希望朝鲜方面事权统一,由强硬的光海君主持国政军务,有利和明朝联军共同抗倭。后来杨镐因蔚山之战被罢,此议就不了了之。 朝鲜方面,因为光海君的功绩,国内曾先后五次遣使请求册封光海君为王世子,理由是他贤明且有功于社稷,而长子临海君则有病且做过俘虏,结果均被明朝方面以违背长幼之伦为由拒绝。 当时明朝也在进行国本之争,万历皇帝宠爱次子朱常洵,大臣们则要求尽早立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礼部自然不会同意在藩邦开了立次子的坏头,所以光海君是受到了明朝内斗的连累。 光海君即位后,因当年明朝未能同意他即位,也不承认他的王世子地位,心中一直存有芥蒂。这一年多,和明朝的辽东方面,尤其是都指挥使司李成梁闹了不少矛盾,为此光海君下令要关闭互市,双方关系可谓是十分紧张。 故而北京的赴燕使,听说大明皇帝重新启用老经略杨镐为钦差赴辽东后,立即往国内报讯。 这个消息让光海君很是高兴,他希望当年一直支持他的杨镐能够为他解决和明朝辽东文武的矛盾,便特令大臣郑仁弘前来辽东拜访杨镐。 郑仁弘是朝鲜国内大北派党人,礼部判书。这一党一直积极支持光海君,从而在光海君即位后占据朝鲜权力中枢。 魏良臣对朝鲜国的情况了解的不是太多,只知道十年后萨尔浒之战,朝鲜曾派都元帅姜弘立带兵助战,结果这个姜弘立竟然在战斗关键时候率三分之二的朝鲜兵投降,只左营将军金应河率千余人和明军一起死战,终力战而死。 姜弘立及其部投降的朝鲜兵后来一直为建奴效力,是建奴早期的火器主力。直到伪清入关前,清军之中也一直有朝鲜火器兵助战。 其它的事情,良臣便不太清楚了。人家有事,等就等吧,他无所谓,也不好跟蒋方印打听朝鲜人找杨镐做什么。 等了片刻,却发现边上的郑铎神情越发难看,阴沉无比,甚至目中还有凶光。这让良臣吓了一跳,忙将郑铎拽到一边,问他为何如此。 “大人,那郑仁弘当年侮辱过我的母亲。”郑铎咬牙切齿,看他样子,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冲进驿站将郑仁弘一刀捅死才好。 “有这事?”魏良臣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很是诧异,朝鲜人也敢侮辱明朝妇人? “大人,家母是朝鲜贱籍。”郑铎没有隐瞒,坦诚相告。 “这么说,你是朝鲜人?”魏良臣明白过来,闹半天这郑铎非是汉人。 “从前是,现在不是。”郑铎语气很是坚定。 “你认识那朝鲜使者?”良臣觉得这内中怕有什么隐情。 郑铎迟疑了下,告诉魏良臣,郑仁弘其实是他的叔叔。但不管是他的父亲还是这个叔叔,都没有将他和他的母亲当人看。 有一次郑仁弘趁兄长不在家,强行奸.污郑铎的母亲。后来此事被郑铎父亲知道后,并没有跟弟弟算账,反而将怒火发在郑铎母亲身上。终有一次酒后将郑铎母亲活活勒死,酿成子弑父的悲剧。 听完郑铎所说,良臣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轻叹一声。正琢磨着既然郑铎和那个朝鲜使者相识,还是要郑铎先避一避,免得被撞见不好收拾,却听郑铎恨恨说道:“大人,我要宰了郑仁弘!” 郑铎的这个要求可真是惊到魏良臣了,说是胆大包天也不为过。就是他魏良臣,也不敢有宰藩属国使臣的念头。至于建州那边,可不是藩属,而是臣属。无论是法理还是现实,建州左右卫都是大明正儿八经的指挥体系。 在性质上,建州属于叛军,或者说即将叛乱的兵马,所以魏良臣对付他们,没有心理压力。但朝鲜国不同,这使者是不能随便宰的。 外交无小事,民族大于天啊。 良臣正要训斥郑铎胡闹,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又变了,他很好奇的问道:“你打算怎么宰了这个使者?” 郑铎想都没想就说剌杀。 “你可曾想过,朝鲜使臣死在我大明境内,对两国邦交会有什么影响?”良臣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觉有些剌激。 “我不知道。” 郑铎想了半天,给了魏良臣这么一个答案。他真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杀了郑仁弘,哪怕对方是他的亲叔叔。 “那你可想过,若此事被人发现,我这舍人脑袋八成也保不住。” 厉害关系,良臣还是要考虑到位的。不能因为对郑铎的欣赏,或者说是为了拉拢这人替自己卖命,就把自己给豁出去了。不管怎么说,朝鲜眼下,和明朝,和他魏良臣,都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说剌杀郑仁弘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价值,甚至可以说是一招昏棋,吃饱了撑的才去做。 “大人,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郑铎沉默了片刻,垂下了脑袋。 “要报仇,不急在一时,等将来有机会,咱们再议这事。” 魏良臣宽慰了郑铎几句,视线里,几个朝鲜官员走出了驿站,为首一人约摸五十多岁,胖胖的身子,满面红光,面带笑容的和周遭人说着什么。 魏良臣心想那人怕就是郑仁弘了,担心郑铎会控制不住情绪冲过去,还好郑铎虽然拳头一直紧握着,呼吸也很急促,但始终沉默,默默站着。 朝鲜使团出来后便上马离开了驿站,并不曾对魏良臣他们有过注意。 “舍人,我家大人有请!” 蒋方印微笑着过来请魏良臣入内,魏良臣点了点头,请他当先带路。进了驿站,良臣想着杨镐乃是文官,又是做过经略主帅的大佬,想必跟后世电视剧中那些大官一样,很是注重礼节,所以呆会自己表现的一定要恭谨,不能给这位大佬轻浮之感。 不曾想,刚进屋,视线内一个矮胖子正挼着袖子对边上两个将领模样的壮汉骂道:“妈拉个逼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仗不打白不打!”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七大恨的主人公 这一声“妈拉个逼”地地道道的河南口音,着实惊住了魏良臣。定睛一看,那矮胖子竟然还是个光头。 这!… 魏良臣觉得自己下巴都要碎了,千万不要告诉他,这秃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大佬杨镐? 若真是,这形象未免太叫人大跌眼镜了,跟自己前世看过的杨镐画像完全不同啊。 魏良臣前世流传的杨镐画像很多,无一不是相貌堂堂,且都是身形偏瘦,让人一看就是儒雅典型的文官模样。 而眼前这位,与那儒雅浑然搭不上关系,看着就像是个卖肉的,模样与气质实在是让魏良臣无法恭维。 杨镐是文官,这位肯定不是,肯定不是… 魏良臣没法接受杨镐是这么个形象,然而,蒋方印却上前对那矮胖子恭声道:“大人,魏副使到了。” 魏良臣无语,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矮胖子就是杨镐。他平复了下心情,尽可能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些,然后上前恭敬的向杨镐行礼道:“下官魏良臣见过大人!” “啊,到了?” 杨镐约摸五十许岁年纪,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冲魏良臣笑了笑,道:“小魏且等着,等我和这两个笨蛋说完事再与你细谈。” “大人你先忙,我不急。”一声“小魏”让魏良臣如感春风扑面,亲切,太亲切了。 不知为何,杨镐的形象让魏良臣想起一人来,那人便是后世有名的大总统、中华帝国的洪宪皇帝袁世凯。 像,真像。 良臣暗地嘀咕。 那两个被杨镐称为“笨蛋”的壮汉则一脸不自在,十分尴尬。 “怎么,你们还不承认?”杨镐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 “大人说是就是。” 其中一个壮汉赔笑一声,另一个则是一脸苦色。显然,钦差大人当着个少年说他们是笨蛋,他们内心是无法接受的。要知道,他二人可是一个是参将,一个是守备,放在一方都是跺跺脚晃三晃的主。奈何,在这位老官长面前,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苦处,也诉不出来。 杨镐浑然不在意这二人表情是否自然,自顾自的继续与他们说事,也不避良臣,甚至倒像是有意让魏良臣知道这事。 良臣在边上听了一会,好像杨镐说的是什么蒙古炒花部落的事,听意思,杨镐准备对炒花部落来个大征讨。 “炒花部落是?”魏良臣头次听这名字,一头雾水,便悄声问蒋方印。 蒋方印朝杨镐看了眼,低声告诉良臣,这炒花乃是人名,指的是喀尔喀蒙古首领卓里克图洪巴图鲁。 炒花部落是原兀良哈三卫的泰宁部,这几十年一直活动于辽河中上游和松花江流域。近些年炒花部落一直不安份,所以杨镐有意发兵惩戒他们。 良臣听后有点明白了,难怪刚才杨镐说什么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赶情他这是要拿炒花部落开刀。 只是,他心中有个疑惑,那就是杨镐此次出关,是钦差大臣不假,可这个钦差只是督办钱粮欠饷事的,他有权力调动兵马征战? 不过杨镐有没有这个权力,不归良臣过问,具体情况他也插不了手。或许,杨镐此次出关,万历有可能真给了他什么尚方剑,独断的权力。看架势,这仗想来是定要打的了,不然杨镐也不会说的这么详细。 又听了一会,良臣突然明白杨镐为何要兴师动众谋划攻打炒花部落了,因为杨镐想要边功。 传闻说万历有意启用杨镐取代现任辽东巡抚李炳。空穴不来风,结合杨镐着急想要边功一事看,这传闻估计八成假不了。 一旦杨镐取得边功,重新复为辽抚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关门军变这件事给了万历一个大大的警告,那就是辽东方面,现在有点失控了。 杨镐当年纵是有讳败为胜的大罪,但对于朝廷,对于皇帝,他还是忠心耿耿的。要不然,万历也不会重新起用他。这督办钱粮欠款事便是一个台阶,一个让杨镐能够被满朝文武接受复起的机会。 “大人要打炒花不难,那炒花年纪大了,不足为虑,倒是其子黄台吉颇有武勇。” 良臣正想事时,却听到了“黄台吉”的名字。 “舍人有所不知,这台吉乃是蒙古人的封号,炒花有一子名黄台吉,此人年轻有为,这些年曾率部寇过我朝边境。”蒋方印闲来无事,又得杨镐默许,见魏舍人疑惑那黄台吉,便为他解释了几句。 良臣顿时释疑,自己这也是被“皇太极”弄怕了。 其实台吉是蒙古贵族的封号,和建州的贝勒、贝子是一个意思。如被良臣割喉的洪太主其实就是满语台吉的意思,在建州内部,也一直是以“黄台吉”称呼这位八阿哥。而在明朝这边,则以“洪太主”相称。 没有良臣的历史上,洪太主登上汗位后,有人献媚说黄台吉当大汗是天意,且发音听起来像是汉人的皇太子,故而以此证明洪太主天生就是应该做太子继承汗位。现在,洪太主是没法再让人献媚于他了,有的话,也是鬼。 那两个壮汉长的真是铁塔般的形象,一个如猛张飞般,一个则如黑李逵般,也不知杨镐从哪找来的这两人。 而看这两人对杨镐的态度以及说话语气,似乎早年二人就跟随杨镐,且都参加过抗倭之战,是杨镐一手提拔出来的人。 “要打动作就得快,要不然李家人一插手,大人这事多半要黄。”像猛张飞的那个壮汉突然就说到了李成梁,说完,似觉不妥,还朝魏良臣看了眼。 “这位是参将王维栋。” 蒋方印低声和魏良臣说了几句,大意这王维栋原先是山东人,杨镐见他长的壮实,又有一身武艺,便带在身边。后在朝鲜立了功,杨镐保他为参将。这些年一直在辽东任上。不过也正因为他是杨镐提拔出来的人,和李家尿不到一壶,因而也迟迟无法得到升迁,要不然早升总兵了。 杨镐此次复起,对于这王维栋而言,无疑就是利好消息,因而一接到杨镐书信,就急忙赶来沈阳,丝毫不顾忌辽东都司那边。 杨镐摆手道:“李成梁那边,我自会跟他说。别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给,我的面子他必须给。”这话说的十分自信,他也的确有自信的底气。当年,他为经略时,李成梁名义上就是他的下属。 “噢,对了,尚伯芝,你手里能调动的人马有多少?要是少了,大人这番谋划可不好办。”王维栋忽的问那个长的像李逵的壮汉。 尚伯芝? 魏良臣怔怔的看着那个李逵:原来是你! “我国素顺,并不曾稍倪不轨,忽遣备御尚伯芝,蟒衣玉带,大作威福,秽言恶语,百般欺辱,文字之间毒不堪受。所谓恼恨者七也!”——奴尔哈赤七大恨。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魏大清 平生不识尚伯芝,便称好汉也枉然。 尚伯芝,良臣前世史载不多,大抵同前任蓟辽总督蹇达一样,是被伪清史书删去的一个人物。 因此,尚伯芝给后人的印象是扑朔迷离那种,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般。 可惜,伪清修史可以公然删除、篡改若干明史人物,但是他们的老祖宗起兵的“七大恨”却是没法删,也没法改。 删了,改了,那就是质疑祖先起兵的动机。如最喜欢改史书的乾隆,也不敢胆大包天到否定老祖宗。 尚伯芝,就是奴尔哈赤起兵叛乱的七大恨之最后一恨。 正因为这第七恨,尚伯芝的名字方得以留传,并名垂青史。 按照第七恨的描述,尚伯芝这个守备在建州可谓是无法无天,跋扈至极,俨然就是建州的太上皇,一干爱新觉罗皆是他的孝子贤孙。威风之大,连李成梁都望尘莫及。以致数年后奴尔哈赤起兵时,列了六大恨还不解恨,定要将尚伯芝列为第七恨,方觉解气。 这个待遇,纵是大明的皇帝也是得不到的。 每当看到这第七恨时,魏良臣总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尚伯芝是如何做到的。 须知,打奴尔哈赤在黑图阿拉建国称汗后,建州的实力已然十分强劲。手握四万精锐骑兵的奴尔哈赤,却被明朝的一个小小守备玩弄于鼓掌之中,直至起兵造反,都拿这个守备没有办法。 到底是尚伯芝太牛,是千年一出的牛人,还是奴尔哈赤太能忍,是个千年一出的龟孙呢。 历史的真相无法探知。 因为七大恨,尚伯芝的名字留在了史书上。也因为七大恨,尚伯芝光辉而牛逼的一生,只留下了名字。 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现在,当事人之一就在自己的面前,李逵般的形象,叫人叹为观止。 良臣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崇拜,他像后世的追星族一样,痴痴的看着尚伯芝。 幸好人尚伯芝正忙着跟老经略商议战事,没功夫看他,要不然,那痴痴的目光,定给人不好的联想。 眼下,大明朝的士大夫们可是以男风为好的,谁个敢保证这十几岁的小魏舍人没有沾染到这个坏毛病呢。 知难而上者,知男而上。 看了片刻,良臣觉得有意思,杨镐是个光头矮胖子,手下两大将一个像张飞,一个赛李逵,此刻要是把他们的衣服扒去,换一身阿迪达,外加耐克鞋,再一人挂根大金链,那就是地道的社会人。 若非杨镐的身份和地位,良臣都忍不住跟蒋方印打听一下,这位大佬怎么就光头了。 咱汉人可是讲究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的,身为士大夫一员,又做过朝廷重臣,杨镐却给自己弄了个光头,这是不是有点鹤立鸡群,太过出类拔萃了? 异端,绝对是异端。 “我的人没你多,顶天凑五百。”尚伯芝给王维栋报的是实数,这五百人,都是能打的战兵,绝无水份。 “少了点。”王维栋摇了摇头,忧虑的对杨镐道:“大人,我这大概也能抽出七八百人,要是对炒花用兵,单凭咱们这点兵马不够瞧的。这件事是不是从长计议?” “兵贵精,不在多。”杨镐不高兴了,瞪了眼王维栋:“你是不是官当久了,把个胆色也给当没了?想当年我带你们打日军的时候,哪这么多顾虑,还不是说上就上,说操就操了!” 杨镐是个胆大的人。 良臣对此很肯定,十二年前,在朝鲜吃了明朝亏的丰臣秀吉在准备充分后,调动了十五万大军再次征朝。日军动作太快,朝鲜方面根本抵达不住,几乎是一夜之间,日军就长驱直入。而此时,驻扎在朝鲜的明军只有六千五百人。 局面非常危情,六千五百兵对十五万大军,你就是白起、韩信复生,这一仗也打不得。 朝鲜方面已经绝望,王室已然做好去明朝流亡的准备,然而就在此时,身为右佥都御史、经略援朝军务的杨镐却站了出来,告诉人心惶惶的朝鲜,你们不用怕,这仗我来打! 打,怎么打? 六千多人怎么打得过人家十几万人? 从国内调兵需要时间,而战局却没有时间留给杨镐。日军为了抢在明军大规模入朝前占领朝鲜,各军可以说都在疯狂的进攻。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镐,却完成了。 他不仅勇敢的站出来说打,还打赢了!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杨镐第一时间将惊慌失措的朝鲜国王和大臣召集到一起,然后让他们将朝鲜军队的器械粮草兵马数目全部报给他,如果不报,他就杀人。 杨镐是真敢杀人的,他不仅是援朝军务经略,更是明朝的钦差。靠着这股底气和狠劲,朝鲜方面完全配合杨镐,明军和朝鲜军队统一由杨镐指挥,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起来,稳固了防线,安定了人心。本已经吓的要往鸭绿江跑的朝鲜国王,也被杨镐狠狠拽住,哪个地方都不让他去。 单纯稳固防线,安定人心还是没法解决日军的攻势,眼看着日军高歌猛进,五军精锐迫近稷山,杨镐提出一个疯狂的计划,那就是就在稷山组织战斗,给日军狠狠一击。承担这次阻击任务的就是杨镐麾下明军解生部的三千骑兵。 明军创造了奇迹,稷山大捷! 此战,明军发挥骑兵优势,借助稷山地利优势出奇制胜,痛击日军名将黑田长政,五万日军被明军揍得仓皇撤退。以至多少年后,研究这段历史的日本学者,死咬说黑田长政是跟十万明军交战,而不是几千人,这才败的如此之惨。 可以说,如果不是杨镐的胆量,现在的朝鲜很可能已经成为日本的一部分。 魏良臣知道杨镐胆大,所以他不相信对方不是在自己面前表演他这个钦差大人的豪迈,而是事实如此。 “大人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二人没说的。”王维栋有些羞愧,继而立即表态。 “炒花是一定要打的,不过兵马未动,钱粮先行。等我给你们凑足器械钱粮再发兵。” 杨镐倒没有仗着自己是老官长,强硬两个老部下替自己卖命。他对王维栋二人说这两天去找李成梁谈一谈此事,尽可能得到辽东都司的支持,这样更有把握些。 “你们先回去准备,等我信。” 杨镐摆了摆手,王维栋和尚伯芝尽快告退,待二人走后,杨镐才笑着朝魏良臣招招手。 这个动作比刚才的一声“小魏”还要亲切,完全是长辈叫晚辈的姿态。良臣受宠如惊,杨镐不但但是光头矮胖子,人家更是钦差大臣啊。 “大人!”良臣弯腰行礼。 “哎,在我面前,不用这般。”杨镐有些不快,似不喜欢魏良臣对他这般多礼。 “那个小魏…”杨镐忽觉不妥,便问良臣:“魏舍人表字是?” 良臣忙道:“回大人,下官尚未有表字。” “没有么?” 杨镐有点意外,根据他的情报,这魏良臣是河间肃宁的小案首,既是读书人,自当有表字,何以没有呢。 魏良臣也有点惭愧,他真没有表字,因为没人给他取。 “这样啊…”杨镐摸了摸光头,心中一动,看向魏良臣:“莫如老夫帮你起个表字如何?” “啊?” 良臣一怔,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露出欢喜笑容,连说好。他能不说好么,钦差大佬给他赐表字,那是他老魏家休来的福份。 “你且等等,容老夫想想。” 杨镐也很高兴,决定给这贵妃娘娘看好的小家伙起个不错的表字,如此大家以后不但方便,更有一层关系在。 仔细想了想后,杨镐眼睛一亮,呵呵道:“有了,大清如何?意大道清明。” “大清?” 我,魏大清? 良臣很感动。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怎么知道的? 我,魏大清。 我,为大清。 杨镐的这个表字取得实在是骨胳精奇,让良臣欲仙欲死。 “怎么,大清这个字不好?”杨镐见魏良臣怔怔站在那里,以为这小家伙不喜欢这个表字。 事实上,良臣真不喜欢这个表字。 起什么不好,起个什么“大清”啊! 我,魏良臣,拼死拼活就为了弄死“大清”,老大人你倒好,直接就让我成“大清”了。 难道是冥冥中的巧合。 “大清”,说起来,倒也是成在杨镐手中的。 萨尔浒,你杨大胆,玩脱了,才有了后来的“大清”。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长者赐不敢辞,况这长者还是顶头上司。于是,良臣反应过来,再次露出欢喜的模样。 “好,大清好,大人给下官取的这个表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下官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良臣编不下去了,连吟诗一首的心情都没有。 好在,杨镐也有话要说,他故作不乐意道:“往后在老夫面前,不要什么下官不下官的,老夫不喜这套。” 这个好。 良臣也不愿意人前人后下官不下官的,只是,不这样称呼,自己又当如何自处呢。“卑职”比起“下官”来更不中他意。 正为难时,蒋方印及时上前,抛了一根橄榄枝给了良臣,他笑着说道:“舍人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只有师长才能取表字么?” “嗯?是是。” 良臣一点就通,同时也觉今儿这事怎么横着看,竖着看,都像是杨镐早早设的局,就等他魏小舍人来投呢。结合蒋方印一路对自己的态度,他越发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真是个香窝窝。 只是,这香从何处来呢? 估计是误会了。 良臣猜测杨镐可能以为自己和郑家有什么关系,这才对自己示好,毕竟他被罢官十年,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起复。若是贵妃娘娘那里能够帮他在皇帝面前多说好话,自己再努力一点,这个机会才能变实。而他魏良臣,无疑是向贵妃娘娘示好的一条路子。 说一千道一万,杨镐现在这个督办钱粮欠款事的钦差不过是临时差遣,事情办完,若无正缺实印等着他,多半还是要归乡去的。但要能接任辽东巡抚,那性质就不同了。 然而,事实上魏良臣和郑家并没有什么瓜葛,如果一定要说有,也不过是陪着小国舅郑国泰逛了次窑子——还是未遂的。 天知道郑国泰是怎么想的,竟把他那张白卷给快递回京了。也不知道万历和郑贵妃是吃错了什么药,还兴冲冲的派太监来带他进京。 一个毛才长全的小国舅外加一对有些神经错乱的夫妻,导致了今日良臣成了别人眼中的香窝窝。 杨镐就是这个别人。 想通这个关节,良臣心态便稍稍调整了下,眼下不是他可怜巴巴的指着杨镐发达,而是各取所需了。 杨镐想通过对他示好和郑家搭上线,他就顺水推舟借杨镐的势。飞虎军和降倭的安置,说不得就着落在这位钦差正使身上了。杨镐不是准备打炒花部落么,正好可以利用。 至于这种误会,以后最好来个十打八打。良臣是不嫌多的,他的人生哲理不就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么。 现在离萨尔浒还有十年,良臣不是有洁癖的人,他连五个铜板的姐儿都有兴趣一探洞穴,自是不介意杨镐日后的那桩大过,因而很痛快的向杨镐再次行礼,口称:“学生见过老师!” “啊,哈,大清快快免礼!”杨镐心花怒放,蒋方印也是暗舒一口长气,这小舍人终是落在了大人手上。 正规的拜师礼,双方都没兴趣去弄,醉翁之意不在酒,各自心里有数就行。 杨镐高兴的将魏良臣拉到椅子上坐下,尔后想到什么,随口吩咐蒋方印:“大庆,你去找个画师来。” 一听蒋举人的表字竟然是大庆,良臣又不淡定了,寻思莫不成这大庆也是杨镐起的不成。 “大人找画师是?”蒋方印有点糊涂。 “光海君托郑仁弘非要求我一幅画,说是打算在汉城南郊建宣武祠,要将我这画像供奉在其中…唉,光海君这也真是小题大做,老夫当年在朝鲜不过是尽忠职守而矣,何劳他惦记至今呢。” 杨镐说的随意,可言语之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一国之主大老远派人来跟他求画,还要供奉在国庙之中,这待遇,真是把他杨镐当神一样拜了。 魏良臣能够理解朝鲜方面的心情,实事求是讲,杨镐对朝鲜是有再造之恩的。而且这种事情也发生在了他身上,曹家岭村民修的那座生祠和朝鲜人的宣武祠乃异曲同工之效啊。 当然,和杨镐比,良臣这是小巫见大巫了。他那破生祠哪能跟人家朝鲜的宣武祠比呢。 规格,差的不是一丁半点,而是差了一根火条腿。 “我这哪有现成画像,又不好叫郑仁弘白跑一趟,索性就叫人现画一幅吧。”杨镐倒真是随性的人。 “难得光海君还记着大人,”蒋方印很是识趣,一脸动容道:“想当年大人罢官回国时,朝鲜上至国王,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痛哭流涕,士民男女重髫戴白,牵衣拦道,一送再送,直出郊外。那场面,我现在想起,都感慨万分呢。” 闻言,往日之事自是浮上杨镐心头,饶是十年过去,他心里亦难免有所感触。 “我还记得,当时有朝鲜百姓不愿大人归国,拦在大人轿前,怎么也不让走,不得已,大人只好几次下轿,劝的是口干舌燥,百姓们这才哭着离开。”蒋方印竟然抽泣了两声。 杨镐轻叹一声,朝蒋方印挥了挥手:“当年的事,不说了。你且去找画师吧。” 蒋方印点头应声,缓缓退了出去。 杨镐转过身来,看着魏良臣,神情有些肃穆,道:“长胜堡守备向辽东都司报捷,说斩入寇建州兵两百余,其中有建州右都督奴尔哈赤子洪太主。此战,幸赖你魏舍人及时带人赶到支援,否则,必使建州逃脱。为师问你,此事当真?” “学生不敢瞒骗老师,确有此事!”草帽顶子山一战,乃良臣得意之作,此刻杨镐提出,他当然要勇于承认了,因为,这是功劳啊。 不想,杨镐却忽的冷笑一声:“大清,为师问你,你如何得知那洪太主率兵入寇的?” 第二百六十章 不就死个儿子么 “这…” 良臣一惊,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心中十分恐慌。 因为许久以来,他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那就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洪太主潜入边的呢。 巧合这个借口,提都不要提。 在这之前,你魏舍人可是跑到长宁铁场以“备匪”的名义征调了两百多名降倭,然后直奔长胜堡去的。 当初为了手续流程合法,免得事后被人捉住把柄,良臣自作聪明的开出了官条。铁场那么多人看着,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赖不得的。 有所准备,目的地明确,种种迹象表明,魏舍人打一开始就知道建州兵潜入边,这才带人直奔长胜堡而去。要不然,绕那么大个圈子,费这么大劲折腾是为了什么。 问题就出在这,你魏舍人怎么知道的? 和蔼可亲的杨镐转眼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但却让魏良臣看着心头忐忑的很。 杨镐的双眼如同探测仪般,既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又给人好像可以看穿一切的感觉。 “老师,我…这件事其实…”杨镐的直视十分压迫良臣。 事实胜于雄辩,一时半会魏良臣根本说不出个什么。有急智也没用,这种事情,必须要有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这个理由,他实在是想不到。 他也不明白杨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刚才还当自己是香窝窝,可着劲拉拢示好,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认他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童生做学生,这待遇,就是举人都没资格享受。要知道,杨镐虽然被罢官十年,可罢官之前却是经略重臣,这种人的门生,起步就得是进士。 可以说,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实际行动,杨镐都没将魏良臣当外人,完全是将他当作那种打心眼里喜欢的晚辈。 先前在杨镐面前,魏良臣真是如沐春风。 奈何这屁股还没热,大佬就翻脸不认人,速度之快,叫人心寒啊。 做人,不能这样啊。 良臣叫苦,过不了杨镐这一关,别说什么边功了,弄的不好这污水泼不到李成梁身上,反而全兜自己脸上。 太子河边这一战,不能正名,不能成为建州入侵的铁板事实,舒尔哈齐那张状子的杀伤力无疑就小了很多。 李成梁不信,良臣是早就预料的,但这件事由不得他不信,只要别人信就行。因而他信心十足,还打算拉熊廷弼下场,哪想这还没着手呢,杨镐就先来质疑了,且质疑的很有道理。 如果不能给出个合理解释,以后他同样会遇到质疑。只要这个疑问始终存在,魏良臣所做的这些事情就都有作假的可能。弄的不好,或许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良臣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好,他有点懵了。 正发懵着,一直盯着他看的杨镐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 这笑声来的那么突然,那么莫名其妙,直叫魏良臣晕头转向,不知杨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嘿,我就知道。”杨镐搓了搓手掌,刚才的异样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仍是先前的和蔼可亲模样。 你知道什么? 杨镐冰火两重天的表现让良臣手脚冰凉,面目僵硬,心中一个大大的问号。 杨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刚入仕途,又是杂流出身,自是想要上进,这是好事,为师也很高兴。只是,大清啊,想要上进是好事,但若为上进惹出边衅来就得不偿失了…你可知道,洪太主这件事,你可是闯了大祸了。” “老师,我…”良臣想要为自己正名。 杨镐却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你不用说,我懂。”说完,露出会意笑容,“谁还没个年轻时,想当年我刚入仕途时,也有急功近利的时候。” “…” 良臣听着不是味,怎么感觉杨镐是把他往沟里带。按他的说法,太子河一战完全就是他魏良臣一手弄出来,甚至是诬陷。原因,是他魏良臣想要边功。照这个说法一路下去,洪太主他们断然是冤枉无辜。 “尔等莫慌,本官只是借你们人头领个功劳而矣。”——杀良冒功,魏良臣干的这事。 良臣哭笑不得,他没想到杨镐竟然会这样想,他不能再让杨镐继续推测下去。方向错了,就代表路线错了。路线错了,就全都错了。 只是,他想开口,可杨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叫他十分憋屈。他想到了宋献策那个王八蛋,这杨镐怎么跟宋献策一个德性,都是自以为是呢。 “大清放心,既然你我有缘为师生,我这做老师怎么也不会让你吃亏。” 杨镐不以为自己的推测有问题,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杀良冒功。此事和那长胜堡的守备脱不了干系,事情发生在他地头上,报捷的又是他,说这守备和魏良臣没有勾结,骗鬼呢。 杀良冒功这种事,在九边倒不算是稀罕事,就李成梁坐镇辽东这几十年,干的还少了?当初他被劾罢归京,不就是因为杀良冒功的事情被御史揭发出来么。 小小年纪,仗着郑家支持,贵妃看中,想要趁势做点事来证明自己,这种心情,身为过来人的杨镐十分理解。只不过魏良臣有点玩大了,竟把建州右都督的儿子杀了,这就让事情有些棘手。 不过,正因为此事棘手,杨镐才更要为他的好学生做主。他又冷笑一声,这次不是冲魏良臣,而是奔李成梁去的。 “两百多人入边,还携有武器,李成梁却与我说他们是来做生意的,是被误杀。嘿嘿,他当我是傻子不成。这些年,他跟建州眉来眼去,别人不知道其中的龌蹉,我能不知…大清放心好了,李成梁若找你麻烦,为师便先找他麻烦。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李成梁便等着为师的弹章吧。”杨镐说着就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一脸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的护犊形象。 “老师,其实这件事学生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魏良臣很是感动,虽然杨镐的方向错了,但他的态度是对的。 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借口。那就是有关洪太主入寇的事情是札萨克图透露给他,至于二人是怎么联系的,又如何认识,再好解释不过。天地良心,打北京城那会,他魏舍人就跟札萨克图认识了。 正要说,杨镐却又打断他道:“为师已经发文建州,叫那奴尔哈赤来沈阳说清此事。他若不来,这边功为师替你跟朝廷争。他若来,你也不用怕,不就死了个儿子么,多大的事,回去再生就是。” ........... 作者注:不必对表字大清有过多解读,纯属巧合。大清,本意大道清明,不能因为被鞑子用了,就鄙视这两个字。中国历史上,字大清,叫大清的不乏其人。如果有部分读者真觉不爽,那不妨痛骂一声良臣:“狗日的大清吧。” 他,不会介意的。这一点,我以人格担保,因为我和小千岁一直保持紧密联系。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打赏点银子,我帮你们转交良臣。 第二百六十一章 汗王,八阿哥叫明人杀人 “汗王,杨镐这个人比李成梁还要狡猾,当年汗王要领兵替朝廷打倭人,就是那杨镐从中作耿,此事才不得成。此人在朝鲜讳败为胜,叫朝廷给罢了十年,如今突然起复,正是求功之时,奴才担心汗王若去沈阳,杨镐会对汗王不利。” 奴尔哈赤从黑扯木回黑图阿拉当天,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就来劝他不要去沈阳了。扈尔汉乃是奴尔哈赤养子,世居雅尔古寨,随其父归顺建州,每战必为前锋,多有战功。 奴尔哈赤此时十分疲倦,一来毕竟上了岁数,匆匆至黑扯木归来,难免耗了精神。二来则是舒尔哈齐叫李如柏擒去,让他心中不安,怀疑李成梁是不是对他又起了疑心。 “杨镐是钦差,我乃龙虎将军,岂能不受召?”去沈阳这件事,奴尔哈赤没有选择。杨镐不比李成梁,他是皇帝派来的钦差,若他奴尔哈赤不去,可就是对皇帝的不敬。 扈尔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汗王若执意要去,那还请汗王将家里安排一下。” 炕上的奴尔哈赤闻言,不由抬头看了眼扈尔汉,然后微微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 扈尔汉缓缓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待扈尔汉走后,奴尔哈赤唤来十六岁的亲卫图尔格,叫他去将广略贝勒禇英召来。图尔格是额亦都的第八子,奴尔哈赤很是喜欢他,十二岁就将他带在身边,如今已是成年,长的十分英武。 图尔格找到禇英时,禇英正和一母同胞的二弟代善说三叔舒尔哈齐的事,闻父汗有召,忙赶到汗宫大衙门。 汗宫大衙门是几年前才修建完成的,在此之前奴尔哈赤一直住在三里多外的旧老城。建州日常事务处置都是在汗宫大衙门,大衙门后面则是萨满神堂和奴尔哈赤居住的汗王宫。 禇英来时,奴尔哈赤正闭着眼睛躺在泥炕上,屋内摆设极其简单,只两把椅子,连个桌子都没有。炕上铺着厚厚的皮毛,但禇英知道阿玛对这些皮毛一直都不喜欢。他生平最喜欢的还是那张送给李成梁的白虎皮。 因为阿玛好像睡着了,所以禇英不敢上前叫醒,便默默的站在那里。屋外,图尔格和几个侍卫按刀伺立着。 约摸过了有半柱香时间,奴尔哈赤睁开了眼睛,见禇英一直在那站着,便和声道:“坐着吧。” 禇英依言坐下,关切的看着阿玛,担心道:“阿玛身子可是累了?” “不是身子,是心里累了。”努尔哈赤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和衣坐了起来。 “你三叔的事,我既伤心又气恼,心里总觉得不痛快。四个兄弟中,我最看重他,不想他竟狼子野心,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不过,他倒给我提了个醒,我今年五十岁了,胡子都花白了,按汉人的规矩早就应该要立个太子了。要是我早些立太子,有了传位的人,你三叔想必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阿玛,三叔是不甘心久居人下的,以他的性子,迟早会闹出事来。儿子以为三叔是自取其祸,阿玛不必自责!”禇英说话时,心里却激动着,因为阿玛如果要立太子,除了他还会是别人么。 果然,奴尔哈赤随后说道:“阿玛年纪大了,这太子就立了你吧。我去沈阳后,国政由你帮我处理,噢,你那正白旗主就要做了,改由你八弟洪太主继任。代善照旧掌管红旗,莽古尔泰领黄旗。至于蓝旗那边,”说到这,奴尔哈赤顿了顿,竟说蓝旗交给阿敏领。 “阿敏?” 禇英心里“咯噔”一下,三叔都叛了,怎的阿玛还要将蓝旗交给阿敏呢。但他不敢质疑父汗的决定,大声道:“儿臣知道了!” “做了太子,就要好好做。你是大阿哥,要爱下面的兄弟们,额亦都、费扬古、扈尔汉他们这些叔叔们,你也要尊重。总之,好好干,不要让阿玛我失望,知道吗?”奴尔哈赤对禇英是寄予厚望的。 “阿玛放心,我也不是几岁的孩子了,知道轻重的。”褚英心里大喜,脸上却极为恭敬。 “这次你三叔的事动静不小,你八弟和费扬古他们也没个消息过来,我不知道明朝那里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去一趟沈阳,杨镐也好,李成梁也好,我都要让他们放心。他们放心了,朝廷就放心,眼下我们建州还经不起明朝的怒火。” 努尔哈赤从炕上下来,走到禇英面前,慈爱的看着他:“你和代善是一母同胞,你额娘走时要我好好看顾你们。这么多年,我一直忙于征战,实在是顾不得你们,现在你们都大了,阿玛也老了,以后我们建州就交给你们了。” “阿玛…”禇英的鼻子有点酸。 “行了,行了,在阿玛面前这么婆婆妈妈做什么,你去和代善他们说这件事吧。阿玛再歇会,就动身去沈阳。” “是,阿玛。” 奴尔哈赤目送着褚英退下,坐到炕上继续闭目想着去沈阳的事,大妃阿巴亥轻轻的来到他的身边,摸着他的手道:“汗王回来怎么不到我那去。” “这不你自己来了么。” 阿巴亥的到来让奴尔哈赤顿觉年轻又轻松,因为这个阿巴亥才十九岁,长得跟花儿一般,不仅仪态万方、楚楚动人,而且天性颖悟、礼数周到,言谈笑语之间,无不令人心悦诚服。奴尔哈赤对她真是爱如掌上明珠,三年前,便将十六岁的阿巴亥立为大妃,独占众妃之首。而阿巴亥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半个月不见,你又美了。”奴尔哈赤将阿巴亥拉到怀中,不顾外面有侍卫在,大手就在她的胸前肆意捏搓着。 “汗王,不要这样,有人看着。”阿巴亥脸一下变的通红,将头一下埋到奴尔哈赤怀中。 “有人看着怕什么。”奴尔哈赤哈哈一笑,动作更是大了起来,只将阿巴亥揉捏的喘息起来。 “汗王,不要在这里,”阿巴亥羞的都说不出话来,“给我一个孩子。” “好,好。” 奴尔哈赤嘿嘿一笑,却直接将阿巴亥拖到了炕上,然后一下就解开她身上的棉袄,将嘴贴了上去。 一番云雨后,阿巴亥躺在炕上将两腿并拢,努力将屁股往上抬着。奴尔哈赤见了她这可爱模样,真是欢喜得要死。 “放心吧,会怀上的。” 奴尔哈赤一拍爱妃的翘臀,穿好衣服后有些愧疚的对阿巴亥说道他要动身去沈阳。阿巴亥知道这是大事,不敢拦阻。 收拾妥当后,奴尔哈赤召来图尔格,下令护卫兵马这就出发。禇英和代善众人都到城门相送,奴尔哈赤在北门那里对禇英好生交待一番,这才翻身上马,带人往沈阳而去。 从黑图阿拉去沈阳,最近的这条道是走古勒寨至界凡到萨尔浒这条路,过了萨尔浒便是抚顺关,入关之后便能经抚顺直奔沈阳。随奴尔哈赤去沈阳的是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理,护卫人马是正黄旗的五百兵。 这日,奴尔哈赤一行到达萨尔浒山下,此地乃东浑河南岸,地形十分险要。 几十年养成的征战习惯让奴尔哈赤每到一地,必先观其地形,他带着何和理登上了山头,举目四眺,然后对何和理等人说道这是一处不错的战场,如果设伏,定能取得大胜。 从山上下来后,奴尔哈赤便吩咐动身,走了大概三四里地,当日留守在抚顺关的佐领巴都礼却带着几个人快马来报。 “汗王,八阿哥和费扬古叫明人杀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明必须给我交待 户前沟河畔,汗王奴尔哈赤已是整整坐了半天。 远处的山顶夕阳已经落下,河上吹起的冷风隐隐听着已带有呼啸之声。 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奴尔哈赤,何和理和巴都礼等人就在不远处哀声叹气,黄旗的佐领安桂不时跺脚发狠,可又有什么用。没有汗王发话,他们谁敢轻举妄动。 “大人,你还是去劝劝汗王吧,这天这么冷,汗王在这么坐下去,可是要染风寒的。”巴都礼自己不敢去劝,可汗王这个样子又不成,只好请何和理过去。 “好吧,我去劝劝,你们在这里约束人马,暂时不要把消息传回黑图阿拉。”何和理考虑到刚被汗王立为太子的广略贝勒禇英性子急,万一知道八阿哥叫明军杀害,可能会起性子率兵过来。到时,只怕伤心的汗王会因此真的和明朝开战。 建州眼下还没有和明朝开战的实力,何和理不但是五大臣,更是奴尔哈赤的女婿,他知道奴尔哈赤对明朝一直耿耿于怀,故而骨子里不愿亲近明朝,从而和主张与明亲近的三贝勒舒尔哈齐发生矛盾,最终导致舒尔哈齐脱离建州自立。 但即便汗王心里一直想和明朝决裂,这些年也不得不隐忍,原因便是建州眼下尚未统一女真,虽有精兵四万,但仍不足以和明朝抗衡。须知,仅在辽东,明军就有八万余人。若真开战,建州胜算很小,且到时候不但要面临明朝的军事压力,还得面临乌拉、叶赫、科尔沁等部的袭拢,一个不慎,汗王好不容易开创的基业就会葬送。 想要和明朝决裂,就得统一女真,这是何和理、费扬古、额亦都等人早就讨论过的一个先提条件。用汉人的话说,就是攘外必先安内。因而,何和理不能让性子暴躁的禇英火上加油。 黄旗兵之前一直是五贝勒莽古尔泰执掌的,所以安桂和另外两个佐领是不可能越过他们的旗主直接跟禇英联络的。巴都礼倒是白旗的人,但也知道轻重,故而不敢私传消息回去。 何和理心情沉重的走到河畔,视线里,汗王好像又变得老了,就那么坐在地上直直的看着河水。 快要十月了,虽然大雪还没有落下,可气温已经很冷。河水中央没有结冰,但两侧已然有了薄冰。在河边,张嘴就能哈出白气。 汗王毕竟是五十岁的人了,何和理虽然只比汗王小五岁,但却是他的女婿,因而真是不忍汗王在这挨冻。想到八阿哥洪太主和老伙计费扬古,他的心也难过的厉害。暗叹一声,他走到汗王边上,弯下了身子,轻轻叫了一声:“汗王!”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过来的么。”奴尔哈赤身子动了动,有些不快的看着何和理。 “奴才们不放心。”何和理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本汗还能跳河不成?”奴尔哈赤闷声说道,右手边的泥土竟是叫他砸陷进去很深。 何和理不敢说话,站在那里。奴尔哈赤没有理他,仍就是默默的看着河中央。既是翁婿、又是主奴的二人就这么静悄悄的呆在那里,直到何和理的两耳冻得僵硬时,耳畔才传来奴尔哈赤的吩咐:“去叫巴都礼过来。” 何和理忙说好,回头向正看着这边的巴都礼挥了挥手。巴都礼见状,忙一路小跑奔了过来。 “奴才给汗王磕头!”巴都礼“扑通”一声跪在了奴尔哈赤身边。 “起来吧。” 奴尔哈赤缓缓从地上站起,轻轻的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然后冷冷问巴都礼:“八阿哥和费扬古是怎么被明军杀害的,你仔细说给我听。” “是,汗王!”巴都礼赶紧起身,将事情说了出来。 “奴才是昨儿得的抚顺将军李永芳递的消息,他们那边说八阿哥和费扬古在一个叫长胜堡的地方被明军伏击,自八阿哥以下一个都没逃出来。李永芳还说,”巴都礼突然停下来,显是不知道后面的话应该不应该说给汗王听。 “还说什么!”奴尔哈赤的神情很是难看。 “李永芳还说八阿哥和费扬古将军的首级现在沈阳。”巴都礼不敢不报,说完脑袋已经深深的垂了下去。 何和理也是面色大变,不敢看自己的丈人,心里对明朝也是恨透,杀人不说,还将首级割下,这是欺人太甚! 二人都以为汗王定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不想汗王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何和理和巴都礼心中惶恐,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发现汗王虽然脸色铁青,但却像是在考虑什么。片刻之后,奴尔哈赤沉声问巴都礼:“明军为何要伏击八阿哥他们?” “奴才不知道。”巴都礼摇了摇头,“奴才得到信后便立即赶来向汗王报讯了。” 奴尔哈赤目光闪动:“明军是谁领的人马?” 巴都礼忙道:“李永芳说,杀害八阿哥和费扬古的是一个叫魏良臣的副使。” “魏良臣?”奴尔哈赤对个名字似有熟悉,旋即精目一睁:“就是那个皇帝派来要还我钱的小子?” “是他!” 何和理也记起来了,月前沈阳都司曾给建州发过一份公文,上面说朝廷派了一个钦差副使要来抚顺关调查高淮欠款的事。那个副使就是魏良臣。 奴尔哈赤面无表情,缓缓向前踱出几步,忽的发作起来,痛骂道:“明朝小使魏良臣杀我爱子,斩我大将,此我生平大恨,我与他誓不两立!” 何和理和巴都礼闻言吓的都是跪了下去。何和理感到不妙,汗王莫不会因此事而向明朝开战? 正想寻机劝说,此事从长计议,却又见汗王指着巴都礼,吩咐他道:“你去抚顺,对李永芳说,我奴尔哈赤三十年来忠心大明,自受封建州都督、龙虎将军以来对大明视若君父,从无任何地方怠慢大明,此心苍天可鉴!…然今日,我爱子大将却被小使所杀,大明若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奴尔哈赤便亲自领兵请朝廷还我一个公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 催命鬼 “不行,打死我也不去!” 沈阳,魏良臣的脸比“猛张飞”王维栋的脸还黑。他不能不黑啊,因为李成梁竟然要他去建州向奴尔哈赤赔罪! 笑话,杀子之仇,一句赔罪就能抵消了! 李成梁这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啊! 一肚子火从都司府出来时,良臣懒得和李如梅说什么,翻身上马就回了驿站。 李如梅见状,摇了摇头,暗道少年人就是不知轻重,不会做人。 其实,李如梅是反对父亲李成梁提议的,他认为魏良臣尽管误杀了洪太主一行,但本意出发点是好的,并非存心。 要怪,就只能怪洪太主他们自己,谁让他们恰好在那时候出现在草帽顶子山,且首先射杀了百户赵国安,以致魏舍人和长胜堡的胡三炮都以为他们是寇匪,才激起事变。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你奴尔哈赤首先应该解释为何儿子会带兵潜入边两百多里,还先动手射杀大明的将官。这件事不解释清楚,谁敢保证你奴尔哈赤说的就是真的。等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后,我们再来谈你儿子被误杀的事。一桩归一桩,解决了第一桩才能谈第二桩。 不过现在外面风传建州造反,此节骨眼你奴尔哈赤应当马上前来沈阳接受朝廷对你的调查,证明你的清白,而不是公然派人威胁朝廷,扬言率兵跟朝廷讨还公道。如此行径,只会让人怀疑你奴尔哈赤是真的要造反! 身为辽东总兵,李如梅对朝廷的尊严还是看的很重的,他倒不是对魏良臣这个钦差副使有多看重,反而很是瞧不起。 原因无它,这魏良臣充其量只是个幸臣,仗了郑家的势才得了个舍人的小官。这种人,无事生非,年纪轻轻总想弄出点大事来。顶着所谓副使的名头,就以为天老大,他老二了。这种人,李如梅见的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如梅的态度很明确,洪太主被误杀之事,朝廷肯定要给建州一个交待,但绝不是奴尔哈赤希望的那种,朝廷将魏良臣交给他处置!而是按照先后,把事情一条条的理清说明白,最后再定出个责任大小来。 在李如梅看来,不管这魏良臣有多么可恶,他总是钦差副使,官再小,代表的也是朝廷。因而对于父亲李成梁的提议,李如梅感到很气愤。魏良臣若向奴尔哈赤赔罪,就等于大明朝向奴尔哈赤赔罪,承认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大明的过错,而建州方面则是彻头彻尾的无辜者。 这怎么行呢! 一直以来,李如梅就反对父亲李成梁对建州的偏帮,任辽东总兵以来,不但加强了边堡防线的守卫力量,还刻意与舒尔哈齐交好,趁他兄弟反目时劝说父亲李成梁拉拢舒尔哈齐,分散建州力量。 虽然此举最终因为高淮之事而前功尽弃,但李如梅仍坚持对奴尔哈赤需要防范,因而得报奴尔哈赤率兵攻打黑扯木后,立即派人快马至铁岭,请求闲居在家的二哥李如柏领军支援黑扯木,必要的时候介入此事,迫使奴尔哈赤退兵。 不过二哥李如柏动作慢了一步,黑扯木还是被奴尔哈赤攻占,但是舒尔哈齐却被救了下来,眼下就关押在铁岭。李如梅希望二哥能将舒尔哈齐解到沈阳来,可李如柏却没答应,只说此事由父亲决夺。 舒尔哈齐被抓的消息传到杨镐耳中后,杨镐不淡定了。在此之前,魏良臣将舒尔哈齐派三子札萨克图入京告状的事透露给了杨镐,这对于想重新出山的杨镐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若是操作得当,他不但能出任辽抚,更能将李成梁赶出辽东。 所以,杨镐立即去见李成梁,希望李成梁能将舒尔哈齐交给他。但此事李成梁却没答应,杨镐虽是钦差,可无节制辽东都司的权力。二人谈的不欢而散,没过两天,就传来了奴尔哈赤要率兵讨公道的急报。 急报是抚顺守将李永芳发来的,最先接到急报的就是李如梅。他第一时间就回家问了自己的父亲,奴尔哈赤之子洪太主一行入边他老人家之前是否知道,被洪太主射杀的赵国安又为何去的长胜堡。 李如梅对此事有怀疑,他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对自己说。可惜,李成梁却什么也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只要他马上派人去召魏良臣到都司府。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正享受杨镐对他无微不至关怀,并且正在设法准备捞一笔,然后快马加鞭溜回北京的魏良臣,是硬着头皮去见的李成梁。 他不想去,是杨镐非要他去的。杨镐说他若不去,李成梁必会大做文章,后果对良臣是不利的。毕竟,奴尔哈赤这一手率兵讨公道跟当日据关讨款一样,性质都往边乱上靠了。而擅起边衅这一款大罪,身为辽东矿监税使的高淮都扛不住,况你一小小舍人呢。 因此,杨镐劝说魏良臣去听听李成梁怎么说,不管最后结局如何,至少,要弄清李成梁的想法。如此,才能见症下药。 杨镐依旧是拍着胸脯力保良臣没事的,良臣无奈,只得去都司府听听李成梁怎么说。 在都司府外,他见到了沈炼。良臣到了沈阳后,沈炼就带着他的人回了帅府,此时陪着的人正是现任辽东总兵、李成梁五子李如梅。 相比大哥李如松,李如梅的名声并不是太显,但良臣这些日子却听过好多次,且都是从同一人口中说出。 这人就是他的便宜老师杨镐。 杨镐对李如梅真的是赞赏无比,因为早在十几年前,他和李如梅就是一对好搭档。 据蒋方印私下对魏良臣说,万历二十五年的时候,杨镐和李如梅在没向总督和巡抚请示的情况下,私自出兵奔袭蒙古炒花部,结果虽然战败,但二人却因此达成了深厚的“友谊”。 后来朝鲜蔚山之战,明军兵分三路进军,李如梅负责左路。日军溃败,结栅顽抗,明军连破两栅,逼近最后一栅,胜利就在眼前。关键时刻,杨镐为了不让别人的功劳超过李如梅,不惜放弃绝佳的进军机会,鸣金收兵。 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日军由此获得宝贵的喘息时机,援军赶到,最终导致明军大败。败退之时,杨镐和李如梅都很狼狈,李如梅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手臂,留下比较重的残疾。 良臣偷偷瞄过,李如梅的左手好像真的有点问题,不像正常人那样摆动。因为这些“友谊”,杨镐对李如梅自是无比欣赏,和对李成梁的态度判若两人,这可能跟杨镐知道李如梅和其父性格不同有关。 沈炼肯定已将魏良臣所有事情向李如梅透了底,加上对魏良臣的来历十分清楚,又有杨镐的面子在,所以李如梅只是简单的和他点了点头,便将良臣带到了父亲李成梁那里。 陡见这位老太傅时,良臣可是真被吓着。 李成梁真是老了,老的不但满脸老人斑,皮肤也呈蜡黄色,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塞进铜板。 但别看人老,话一出口,良臣就知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李成梁根本不说洪太主一行入边是什么性质,也不说百户赵国安被射杀之事,更不提什么边功。只说建州如今公然喧兵,边境守军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为了安定人心,也为了避免刀戈一起,百姓受苦,他思来想去,唯有叫魏良臣这个当事人去建州赔罪,才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辽东百姓都能为舍人建生祠,舍人为我辽东百姓去向建州赔个罪,当不是难事吧。”李成梁的声音不大,但是听着很是清楚。说完之后,侧头向边上的痰盂吐了一口毯,再用白帕擦拭了嘴角。 良臣当然不愿去建州送死了,他声正辞严的表示洪太主一行是作乱,是入寇,他为国平乱绝无过失。更强调奴尔哈赤此举是造反,辽东都司此时要做的不是由他这个副使去赔什么罪,而是应该马上调动大军镇压叛军。 “军机大事,岂能轻言而定!”李成梁如何会为魏良臣说动,他冷笑一声,眯着眼睛盯着魏良臣,“如老夫没有记错,魏舍人的本差尚未完成吧,不妨趁此一并办了吧。否则陛下那里,怕也是不高兴的。” 良臣头大,心下暗骂这老狐狸,他的本差是什么,就是去建州和奴尔哈赤商谈有关欠款的事。李成梁现在抓住他本职工作还没办,他还真不好说什么。 良臣闷声闷气的回到驿站,杨镐早就让蒋方印等着他了,见他回来,赶紧将他带到杨镐那里。 “他怎么说?”杨镐嘴里的“他”肯定是说李成梁了。 良臣闷声道:“他非要我去建州赔罪。” 杨镐“噢”了一声,微一点头:“这件事,李成梁想必已经上书朝廷,他的奏疏中肯定会将责任推到你身上,若朝廷发文,届时你不去也得去。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为师也已上表,陛下向来英明,当不会使你涉险。” 听了杨镐的话,良臣稍稍安定些,这便宜老师关键时候还是靠的住的。接下来几日,良臣就躲在驿站中,李成梁那里派人来催过几次,都被杨镐挡了回去。 不过良臣倒也不是就这样干等,他叫郑铎去找熊廷弼,可是郑铎回禀却说熊廷弼前些日子去了义州。 没有熊廷弼援手,良臣觉得自己不能出去单干,也不能干等,沈阳毕竟是李成梁的地盘,纵使有杨镐在,万一李成梁急眼了,怕杨镐不定就能护得了他。 于是,他准备去杨镐告辞,借口回京运作舒尔哈齐告状之事。他在杨镐眼里是贵妃的人,和内廷有联系,这件事他亲自去督办,肯定保险。只要把李成梁扳倒,建州那里,谁还能逼他去! 可未曾想,这还没来得及走,北京就来了个催命鬼。 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可以说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沈阳,进城后的第一件事,熊明遇就代表兵部尚书李化龙催促魏良臣马上随他一同前往建州。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好汉去建州 镇守南京正将、地然星混世魔王、操江右佥都御史熊明遇,位列《东林点将录》第101位。 没有良臣,十多年后,吏部尚书王绍徽帮魏忠贤给东林党来了个大总结,王尚书仿梁山群盗给历年东林党人定了个座次,熊明遇便是其中的南京正将。 说到《东林点将录》这本书,那真是赫赫有名,在史书上的名声绝不亚于《三朝要典》。 前世时,良臣看过这本书,对其中一百零八好汉们也算了解一半。可惜,熊明遇是他没有了解的那一半。原因是这位熊正将在天启年间只能算是个东林喽罗,扛不了大梁,也摇不了大旗,没有杨涟、左光斗等人出名。 此君威风是在崇祯年间,做过南京的尚书,也做过北京的尚书,还为督师平过登莱李九成和孔友德的叛乱。不过,他老人家这次平叛结果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不仅叫叛军把个登莱祸害成白地,还叫叛军抢了大量军械悠悠然的出海投了满州,从而令得清军的火器部队得以正规化,并且能够自力更生。 不是敌军太能打,实是我军领导太无能。 登莱平叛,随便换成哪位,都不会做的比熊明遇更差。 登莱之战,无论是规模还是结果,可能都不那么显眼。但是历史证明,登莱之战,才是所谓“明亡清兴”的关键原因。 此战,没有对当时的明清战局产生什么深远影响,但却对人心产生了影响。 “三顺王”的出现,第一次让明朝的文武们知道,“大清”是重视他们的。 而最终消灭明朝的,不是满州的八旗勇士们,而是以“三顺王”为首的明朝降将们。 这些人,是从熊明遇手中跑掉的。 因为无能,熊明遇后来叫崇祯给解任回家,甲申国变后,这位正将大人很幸运的去世了。 ………… 无数事实证明,不能忽视小人物,不能只将目光盯在那些名声显赫的大人物身上,这样会容易吃亏的。 良臣就这么吃了亏,他不了解熊明遇的底细,因而被架上了火盆。 如果他知道熊明遇是东林党人,那打死他也不会跟对方去建州的。 这倒不是说东林党一无是处,没有一个能人,全党上下都是废物。而是,东林党上下连同外围组织,全是废物。 用后世的话说,都是猪队友。 良臣觉得自己已经够猪的了,所以要知道自己的队友比自己还要猪,那他还不如自己打野去呢。 熊明遇的底牌很硬,其本身官职兵科给事中就是科道清流中的显贵,位卑权大,不但可以封还内阁的公文,甚至还能直接驳还皇帝的圣旨。但这些相比他身后的兵部尚书李化龙,又不值一提了。 李化龙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从杨镐的表现就能看出。 原先,拍着胸脯力保魏良臣没事,也不可能让他去建州的杨镐,在熊明遇搬出李化龙来后,他屁都没放出一句,转头就劝良臣不妨去建州看看。 当时,魏良臣内心深深的哀嚎:做人,还是要靠自己。 杨镐屁股歪了,指望不了他。 李成梁不但屁股是歪的,心都是黑的。 熊明遇对良臣的态度倒还算可以,并没有因为魏良臣只是个杂流出身,而对他太过鄙夷,大呼小作什么,反而还算谦虚有礼,这让不知其底细的魏良臣颇有好感。 只是,有好感归有好感,事关性命的事,总得慎重。 慎重考虑的结果,当然是不去了。良臣暗下决心,等夜半三分就从驿站狂奔而出,然后头也不回奔京师。 至于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已经无心思去考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命要没了,想再多又有狗屁用。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魏良臣想到的事情,别人也想好了。 还没夜半三分呢,驿站外就来了一队明军,说是奉都司之命前来护送察访使去建州。 这个察访使当然不是魏良臣,而是熊明遇。 辽东巡按是熊廷弼,其任上不足一年,又是楚党的人,熊明遇却是东林党的人,因而若想熊明遇出任辽东巡按解决魏良臣,进而牵连司礼太监金忠,程序上会很麻烦,要打的口水仗也太多。 事情紧急,容不得耽搁,因而顾宪成、李三才给京中的邹元标等党人指示,由邹元标出面说动兵部尚书李化龙,在其职限范围内临时给出一个建州左右卫察访的差遣。 因为高淮的事,建州右卫都督奴尔哈赤据兵讨款,此事虽一直由辽东都司处置,且皇帝派杨镐为钦差出关调查,但毕竟事关边境安危,兵部自不可能不闻不问。 万一辽东方面处置不当,建州真的作乱,兵部势必要调动大军进行镇压。因而,堂官李化龙有必要详细了解建州讨款的具体情况,及建州方面的军事力量,从而可以早做准备,李化龙同意派给事中熊明遇以察访名义前往辽东。 李化龙显然也是对辽东都司,对李成梁不太信任,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前往辽东。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他还是被东林党利用了一下。不过,这是阳谋,就算他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毕竟,边乱是事实,此事牵涉兵部也是事实。 熊明遇是在抵达锦州后得知奴尔哈赤子洪太主一行被魏良臣误杀之事的,尔后便快马加鞭赶到沈阳。连李成梁那里都没拜会,就直接去了驿馆,以察访使的名义要求魏良臣这个副使马上同他前往建州,查清讨款及误杀一事。 这个要求当然让魏良臣觉得来的是个催命鬼了。 魏良臣坐在房中焦虑不安,那心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难受急了。 外面的兵马明为护送,实际就是监视,根本就是防他魏舍人屁股一拍闪人的。 良臣无奈,只好再去找杨镐,希望这位便宜老师能够帮自己顶一顶,至少拖个几天,等京师弹劾李成梁的风潮起来后,再作定夺。 杨镐很为难啊,真的很为难,熊明遇这个兵科给事中他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是人背后的李化龙却是他得罪不起的。 论资历,他万历八年中进士的时候,人李化龙就是南京右通政使了。他做援朝军务经略的时候,人李化龙就是总督湖广、川、贵军务兼巡抚四川的封疆大臣了。 所以,这件事,杨镐真的没法替魏良臣撑腰。他好不容易有了起复机会,实在是不敢冒着得罪李化龙的风险硬撑魏良臣这个杂流舍人。 好在,杨镐还是替魏良臣考虑的很周到,将自己钦差卫队的仪仗和名义都给了学生。同时,还让尚伯芝率兵和他一起去。总之,无论如何是要确保他的安全的。 一听尚伯芝带兵和自己一起去,良臣眼睛珠子顿时转了转,然后以一幅悲呛的口吻对杨镐说道:“既然此事因学生而起,那学生便亲赴建州,只消能为朝廷,能为陛下,能为老师分忧,学生个人安危便置之度外好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话说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难得,难得啊!”杨镐很是欣赏。 还好他没问这句话到底是魏良臣说的,还是哪位贤人说的,要不然良臣很难回答啊,总不能说这话是司马迁说的吧。 良臣终究还是上路了。 除了他自己的卫队,尚伯芝奉杨镐之命带了三百兵马护送于他,这三百兵良臣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因为都是一等一的战兵,精气神连同军械装备,俱是精锐。 熊明遇自己没多少随从,拢共不过几人,因而见魏良臣这个杂流舍人竟然这么大排场,一时有些不岔。不过想到自己的使命所在,便暗笑一声,不去计较。 从沈阳去建州,单程不过七天。 这几天,良臣表现的非常棒,用当世话来说,那就是十足的好汉。 用成语来形容,就是谈笑风生。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后院失火 身为司礼太监,宫外必有府邸,就是本珰自己不置办,宫里也会赐予。这是惯例,且一般是由皇帝本人赐给,以示恩宠。 当然,宫里并非就司礼监的大珰们有能力在外面置宅,那些各监的掌印和有权势的太监同样可以做到。但是相较皇帝赐宅,自己买的总是少了光环。 本质上,皇帝赐的不是宅子,而是权势。 金忠的府邸离崇文门不远,宅子原是嘉靖年间一个归京御史置办的,后来辗转经了几道手不知怎的就叫宫里买了,最后被万历赐给了金忠。 那时,金忠还不是秉笔太监,只是随堂太监,按资历是不予赐宅的,不过因为金忠对贵妃尊重,对皇帝言听计从,屡次在关键时候站在了皇帝一边,所以万历破例给他赐了宅。几个月后,又提他为秉笔太监。 这些天,金忠一直忙着,几乎都不曾归家。原因是皇帝指名要他负责掌印太监陈矩的丧事。 陈矩是在内直房端坐去世的,生前他已在香山慈感庵预先买了块地,并且叫家人建了个石塔。所以墓地这一块,倒不劳金忠太过操心。按陈矩生前遗言,金忠着人用立棺,像僧人一样安葬了陈矩。 皇帝有感陈矩这些年的功劳,特意谕赐祭九坛,为金忠亲题“清忠”的祠额。非但如此,皇帝还令朝中在京文武都亲临吊唁,以致金忠府前送葬的官员多至堵塞道路,不可谓不哀至极顶。 昨天陈矩下葬后,皇帝特意命内廷将陈矩的掌家常云升为乾清宫的管事,兼掌针工局印。又升陈矩的家臣文书官马鉴、师明、苗全为暖殿近侍。 这些安排,司礼监的诸位秉笔都没意见,就连素来对陈矩有些意见的贵妃娘娘对此也没有反对。只是有件事,还是让司礼监的诸位大珰们颇有非议。 这件事便是,陈矩生前给皇帝留了封信,这封信主要是自述一生,并请皇帝在他死后不要大办丧事外,就是保举自己名下太监、文书房的刘时敏为司礼监随堂太监。 皇帝知道刘时敏,对其书法也很喜欢,所以看过陈矩的信后,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下诏将刘时敏提为司礼随堂太监。 金忠和一干秉笔大珰知道此事后,都认为皇帝此举坏了规矩,因为刘时敏的资历不足,且太过年轻。 刘时敏是万历二十九年入宫的,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像他这种年纪,就算是内书房出来的翘楚,这会也顶多在各监任个少监,能得掌印已是百年一遇的奇才了。现在皇帝却因为陈矩而将刘时敏提为司礼随堂,放在外朝等同于将一个知县直接提为六部的侍郎,这肯定是坏规矩的。 有些事,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帝提升陈矩的掌家常云等人,宫里没意见,因为他们资历到了,可刘时敏有什么资历?仅仅因为陈矩的保举就一下入了司礼监,这叫那些资历、本事都够的各监掌印们怎么看? 就现如今那些权势显赫的镇守太监、矿监税使们,又有几个能为司礼随堂呢? 规矩一坏,以后事情就不好做了。 然而皇帝诏书已下,司礼监也不好同外朝一样封驳旨意,诸位大珰只能私底下对此事说上几句。不知不觉,这刘时敏倒成了司礼监乃至整个内廷的公敌。由此可见,有的时候,飞黄腾达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刘时敏知道自己被老祖宗保举为司礼随堂后,许也知道这事坏规矩,所以除了在陈府置丧,其它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呆在文书房内,表现的很是低调。这多多少少让大珰们对他减了一点恶感。 这几天,宫里和金忠走的比较近的太监们已经提前向金忠道贺了,人都懂看风向,皇帝指名要金忠负责陈矩的丧事,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默认下一任掌印就是金忠。 对此,金忠倒也看的淡,人前人后肯定要谦恭几句,说掌印人选乃皇爷钦定,未到最后,谁也不敢说人选就一定是谁。不过回到自己家中,仆人们还是能够感觉到主人的好心情的。 为了避嫌,金忠已经对外打过招呼,这几天谁也不见。皇帝那里给了他三天假期,金忠准备好好歇一歇,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天陈矩的丧事无问大小都是他亲自处理,不可能没累着。 但是有一人,金忠却还是见了。这人就是从关外回来的李永贞。 李永贞连宫里都没回,直接奔的金忠家。 将舒尔哈齐的状纸给金忠看后,李永贞又将这些日子魏良臣在关外的所作所为不分巨细都对金忠细讲了一番。 金忠听的很仔细,不时还询问两句,看样子,对这个魏小舍人,金忠还是很在意的。 其实李永贞说的事情,有一大半金忠是早就知道的。原因是那位魏小舍人打出关后,就一天一封汇报的往京里发快马。这些奏报都是经他金公公之手呈给皇帝和贵妃娘娘的。 “那个札萨克图现在何处?” “回公公,这人叫奴婢押在东华门的锦衣房。” 金忠点了点头,东华门锦衣值房是个安全所在。 “李成梁和建州勾结谋反的事,人证物证俱全,公公示下,是否呈递上去?”李永贞不敢私自做主,这件事还要由金忠决定。 金忠想了想,却摇头道:“这件事不能由我们办,皇爷不喜欢内廷干涉九边的事。且李成梁几十年来素得皇爷宠信,冒然说他与建州勾结谋反,实是有点耸人听闻了。”说完,顿了一顿,“不过既有建州内部告发于他,这事我们不禀上去,也是欺君。” “那公公的意思是?”李永贞有点琢磨不透金忠的意思。 “最好不要经我们手。”金忠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奴婢也是这个意思,故奴婢准备将此事…”李永贞忙将欲借科道之手弹劾李成梁的意图道出。 “科道么?”金忠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事你可以去做,却不能让那些御史们知道宫里的存在。” “这…” 李永贞犯难了,从金忠府上出来后,他反复在想这件事到底怎么做才能合金公公的意思,最后,有了主意。 …… 李成梁每年都会派人进京给内阁大臣送礼,就是兵部、吏部、户部、工部等部上自堂官、侍郎下至郎官主事都有孝敬,单单少了都察院和六部科道。 这一方面是因为科道素来为皇帝不喜,李成梁不愿和他们有沾染。另一方面则是李成梁也认为科道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自然不会给他们送礼。 这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鹤鸣的府上来了客人,客人带了好些礼物,给了张府的门房足有三两的红包。那门房见到这么大的红包,自是笑逐颜开,将人恭敬的往里请:“我家老爷这会在都察院中,须得下午过来。客人若有拜贴,可以放下,等我家老爷回来,我必第一个禀告。” 那客人听了这话,立时一脸诧异:“怎的在都察院中?这里不是宋侍郎府上么?” 门子也是一愣,忙道:“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那宋侍郎府邸与这里差着一条街呢!” “原来如此,打扰了!”客人听后回身给了随从一巴掌,骂道,“你这混账东西!送礼都走错门儿,若不是我问得明白,岂不误了宁远伯的大事!等回去禀上老爷,看不挖了你的两眼!” 那随从捂了腮帮,口中喃喃道:“小的分明记得是这条街,怎的错了?”伸手夺回门子手中的银子,揶揄道:“你这门子好不晓事,这大包的银子也敢收下?想必平日没有几钱的门敬,却要冒充侍郎府的门子骗钱!”抬起礼盒,扬长而去,门子气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随后,这同样的一幕先后发生在御史朱应毂、给事中任应徵二人府上。张鹤鸣回到家中,门子自是将白日的羞辱与他说了,气的张鹤鸣晚饭都没心思吃。 过的两日,给事中任应徵到张家做客,无意间说起了这件事。张鹤鸣一听,这不就前两日自家遭的羞辱么。他没想到李成梁竟是将他们科道都不放在眼里,越发恼怒,恨声道:“李成梁如此狂妄,分明是小觑我们科道,他也不想想当年是谁弹劾他罢职归京的!…这才多少年,他就不记得教训了么!…此事,我科道若不给李成梁点儿颜色,传扬开去,我等如何在京城立身?” 任应徵听后,有些踌躇道:“张公,朝中宫内身居要职之人,无不受李成梁重赂,为他邀功买好,遮掩恶行,自然不遗余力。我等若要对付他,必要稳妥,打蛇要看准七寸,万不可捉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张鹤鸣不以为然道:“我们言官按成例准许闻风奏事,实与不实且不必管他,先上个折子,寻寻李成梁的晦气,叫他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见张鹤鸣执意要参李成梁,且当年还有过成功先例,任应徵便也不加反对,于是提出不妨和二人好友朱应毂商议一下。正准备要人去请朱应毂时,朱应毂不请自来,且带来了一桩让张、任二人都为之吃惊的大事。 “李成梁竟敢和建州勾结谋反!”张鹤鸣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他这是死罪!…难怪这些年他李成梁总是上疏为建州说好话,要朝廷拉拢善待建州,原是早就勾结了!” “舒尔哈齐是奴尔哈赤的亲弟弟,此人既敢出面首告,这事多半假不了。”任应徵摩拳擦掌,这件事绝对可以给李成梁致命一击,看他还敢小瞧科道不成。 “参是一定要参的,且必须一参到底,绝不能让李成梁有喘息机会。不过这件事牵扯极大,咱们得慎重。”朱应毂道。 “对,得慎重。谁先上书,谁后上,我们要好生商议一番,不要给人抓了小辫子,劳而无功,白忙活一场。另外,这件事我们要确认,锦衣卫那边我们要去一趟。这么大的事,他锦衣卫就敢把人私扣了?” “只要事情确实,我们就交章参奏,发动同僚以壮声势,等惹得满朝物议沸腾,我看谁还敢保他李成梁!” “若有人敢袒护李成梁,我等就一起具本参劾!”张鹤鸣一锤定音,这次不将李成梁皮给扒了,他就枉活这么多年了。 ……… 良臣突然胆气无双,要去建州开副本的原因不是他手里有什么同花大顺,可以绝地反杀,而是因为尚伯芝。 这位好汉在建州当了几年太上皇,恨的奴尔哈赤非要在六大恨外再加一大恨,到了都没能把这大恨给收拾了,说明什么,说明尚伯芝是有本事的人。 自己没本事不要紧,跟着有本事的就行。 而且,建州这事,良臣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对劲。奴尔哈赤既想报杀子之仇,直接起兵杀过来就是,哪有光喊不动的呢。 仔细想想,自己似乎是杞人忧天了,老奴真正造反是十年后,这十年可不但但是时间概念,而是实力概念。 现在的建州有造反的实力么? 良臣存疑,他不怀疑奴尔哈赤的力量,只他相信眼下的明军,还不是他奴尔哈赤能打趴的。 朝鲜战争才过去十年,当年参加过援朝之役的精兵强将还有很多。奴尔哈赤选择十年后造反,也许,这位也是在等这帮精兵强将老死。 如果事实如他所想,那么奴尔哈赤现在根本不会造反。这个猜测从奴尔哈赤只喊要跟朝廷讨公道,却不动手就能看出一二。 只要奴尔哈赤现在还不敢反,良臣就有胆量去建州。他这个小舍人官再小,总是代表朝廷。 况且,还有熊察访一起去,这位熊察访是京里来的人,他魏舍人也是京里来的人,总不能坑自己吧。 良臣给自己涨了信心,既然去建州未必送命,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因而,表现的勇敢一些,表现的风流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呢。 再者,李成梁现在说不定已经后院起火了。 朝中风潮一动,他魏良臣就可坐看风云起了。 他却不知,李成梁的后院尚未失火,他小千岁的后院起火了。 东宫,西李恨恨的看着客印月,声音如寒霜般:“说,我的钗子怎么插在你头上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空穴不来风 西李孕身已五月,此刻纵是罩着锦袄,也能清楚看到其略微突起的腹部。 随着西李的肚子越来越大,承华殿的气氛也越是压抑。 这压抑,来自于西李的脾气。 宫人内监们也不知怎回事,反正自打王才人死后,自家娘娘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坏,隔三岔五总会莫名其妙发一通脾气。有时候,娘娘自个一个人坐着,都会突然来性子,把殿里的摆设一通乱砸。这当口,哪个不晓事的奴婢撞进来,多半是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久而久之,谁能受得了。 小爷那边也是受不了西李这脾气,好多天都不敢来承华宫。当然,西李脾气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小爷自己心虚。毕竟,他没有听从西李的意思,将皇长孙交给她抚养,而是留在了太子妃郭氏那。另外,西李想让她的远房亲戚李进忠做皇长孙的伴读,也被王安那边挡了回来。 几方面因素一结合,小爷朱常洛自是对承华殿这里敬而远之了。不过私下里,小爷不去承华宫,也是因为李选侍肚子大了不能再行房。要不然,以他对西李的宠爱及西李床上的狐媚手段,他能忍得了? 这两个月,小爷大半时间都留宿在勋勤殿,不说天天忙着在太子妃郭氏身上播种,起码也是两天一次。 郭氏纵是有心想要再怀子嗣,可身子骨哪经得起丈夫这般索取。原是想要劝劝丈夫节制一些,免得伤身,可每回看到丈夫那渴望的眼神以及蠢蠢欲动的部位,劝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强撑着上床,分开玉腿让丈夫捣个痛快。 然而,朱常洛动静是弄的够大了,郭氏的肚子却是始终没有起色。前儿,郭氏的月事又来了,这让朱常洛颇是颓丧。 郭氏也是苦不堪言,月事来了意味着她没怀上身孕,而西李那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刘淑女那里虽然肚子没怎么大,可太医那边说了,刘淑女身子弱,肚中胎儿得保,生产之前绝不能行房事。王才人又死于歹人之死,东李那头,小爷又不爱去。放眼东宫,除了郭氏,竟是无人能够伺候小爷。 这让郭氏如何不苦? 她本性就不是一个喜床第之欢的女人,现在却要承受身体所不能承受的冲击,偏又无处去说自己的苦闷,就是母亲来了也不好意思开口。时日一长,郭氏的心情竟也出奇的坏,若非大哥儿天天在眼前晃悠,恐怕就跟承华殿的西李一样,动不动也要发脾气了。 说到这大哥儿,郭氏真是打心眼里疼爱。王才人在世时,郭氏和她处的就不错,没事时总喜欢去昭俭殿转转,和王才人说说话,为此惹得西李对她一肚子意见。若非郭氏是太子妃,西李恐怕都能吵上门去。 现在王才人不在了,小爷只大哥儿一个儿子,又亲自将大哥儿交给她抚养,郭氏自是不敢不用心。 抚养皇长孙的好处,郭氏是知道的,虽然哪怕自己对大哥儿不好,将来大哥儿也得尊她为嫡母,不敢对她不敬。但郭氏不想大哥儿和自己太生份,加上也心疼死于非命的王才人,所以将大哥儿视为己出。 有件事郭氏很头疼,那就是王安给大哥儿选的大伴是魏朝,可大哥儿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承华殿的大傻子李进忠了,成天闹着要和那傻大个玩。若是不答应,就又哭又闹的,谁也哄不好。 说来也怪,往前大哥儿有点不如意,只要乳母客氏来哄,一哄一个准。可自打那李大傻子进了东宫后,客氏也有些哄不动大哥儿了。 那李大傻子郭氏见过几次,快五十岁的人了,在大哥儿面前就跟个老小孩似的,想着法子逗大哥儿开心,别人能做的他能做,别人做不出的他也能做。有的时候,看着就跟没皮没脸般,难怪宫里的人都叫他李大傻子。 郭氏倒不是对李大傻子有什么意见,而是她听说了这李进忠能进东宫是因为西李的缘故。而西李,正是她在东宫最讨厌的人。 爱屋及乌,郭氏不喜欢西李,自然也不会喜欢这个跟西李有关系的李进忠。奈何,大哥儿喜欢他。 郭氏曾经对魏朝说过几句,大意你魏朝是皇长孙的大伴,这大伴可不光是陪皇长孙玩乐的,还要起监督、示范作用。要不然皇长孙被带坏了,你这个大伴就吃不了兜着走。 魏朝对此也很委屈,他不是不想让皇长孙亲近自己,可皇长孙偏不喜欢他,只愿意跟李进忠一起玩。他若是强要李进忠走,皇长孙立马就会跟他闹,甚至还会抓东西打他,弄的魏朝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魏朝却不厌恶李进忠,原因是这李进忠是西李娘娘的人,别看小爷最近有些日子没去承华殿,但要说宠信,西李还是要高过太子妃这头的。估摸着只要西李生完了孩子,小爷就会跟从前一样每天专往承华殿跑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那李进忠对魏朝十分尊敬,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巴结。说句不恰当的话,魏朝要是哪天想要放屁了,只要喊一声,那李进忠就能立马站到他屁股后面,兜起双手接他的屁。 这种人,你要魏朝怎么厌恶得起来? 退一万步讲,李进忠能哄大哥儿开心,对他魏朝也是桩好事。毕竟,他魏公公是有品级的太监,哪能成天跟个五岁的毛孩子混在一块。宫里大小衙门职司那么多,魏朝可是一心想着往上爬呢。要不然天天跟大哥儿混一起,等到大哥儿出头那天,他魏朝估摸都能入土了。 存着上进的心思,魏朝也就没把这事当回事。这两个月,他除了时不时的在皇长孙面前露个面,就是跑到王安那边热活。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围着一个人转。 这个人就是皇长孙的乳母客氏。 魏朝是看上了客氏,那客氏,生得白白净净,水水灵灵,还天生一对巨兔,甭管是跑还是走,胸前总能颠起波浪,尤其是喂大哥儿的时候,那样子叫人看的心痒痒,恨不得扑上去一阵猛吮才好。 魏朝是去了势的太监,那方面的事肯定是做不成的,但他却想把这客氏弄上手,和他结成对食。 做不了真夫妻,做对假夫妻也好,别的好处弄不了,天天弄个新鲜奶尝尝也是不错。 听说,那玩意养人,要是天天能喝,时日久了说不定还能返阳呢。 当然,这是魏朝听人说的,是真是假他不清楚。不过空穴不来风,既然有这说法,那说明多少有这事。 为了讨那客氏欢心,魏朝是真的用了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娘娘待我可好了 讨好一个女人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钱。 爱情是不存在的,也是无法用来买卖的,因为魏朝没有获得爱情的硬件条件。 所以,哪怕客氏是空穴,他魏朝也来不了风。 不能做追风少年,魏朝便只能展开金钱攻势。 魏朝是奉御,正八品的职司,月银是二两四钱。 客印月是乳母,没有职司,月银是一两八钱。 二人的收入其实相差不多,问题是魏朝要在宫里打点,为人还好赌,所以他没多少积蓄。 不过,为了讨客印月的欢心,魏朝不但将自己仅有的积蓄拿出来,还跟人借了几两银子,专门为客印月打造了一只银镯子,并且还到京城最有名的脂粉店花了好大价钱买来了上等的脂粉。 宫里“对食”很多,一般行情是两人看对眼后,仪礼顶多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用处可多了,除了交换订亲信物,还得用来购买生活用品,余下的则是请交好的宫人内监吃上一顿饭。如果有可能,还得给上面的管事一些孝敬,以求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对食”的存在是坏宫里规矩的。 还没正式结成“对食”,魏朝就下了这么大代价,可见他是多么喜欢客氏,多么急于想得到她。 只是,当他将镯子和脂粉趁没人时拿出交给客氏时,客氏却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连句话都没跟魏朝说。这让魏朝很是郁闷,同时也更加有动力。老话说的好,越是难得到的就越是叫人想得到,要是轻轻松松就能上手,还如何体现男人的魅力。 魏朝相信苍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功夫深,空穴也来风。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对客氏使上了死缠烂打的本领,仗着自己是皇长孙的大伴,假公济私,没日没夜的缠着客氏,要对方和自己结为“对食”。 客氏很生气,却无可奈何,这种事情她总不能去跟小爷或太子妃说吧。客氏承认,魏朝是个有前途的太监,并且人长的也不错,高高大大很壮实,但她却不可能和对方结为“对食”,因为她是有夫之妇。 并且,除了丈夫以外,客氏不是没有相好的。只不过,那个相好的暂时不在身边而矣。 有丈夫,有相好,就等于有那玩意可用。 客氏是失心疯了才跟一个太监磨豆腐。 她在宫里也几年了,有关“对食”的不堪传闻听的可多了,想起来都羞骚的很,也没意思的很。 女人,没尝过那滋味,倒也罢了,寂寞难耐之下真能叫人哄去磨豆腐。可一旦尝过真滋味,就不是好哄的了。 考虑到魏朝是王安公公名下的人,客印月也不好太过得罪他。她好不容易从家乡到宫里谋了份差事,虽说月银不多,可怎么也能养活一家老小。万一那魏朝恼羞成怒,在王公公那里挑拨,害她没了差事,那她可就有冤无处诉了。 可魏朝缠的实在是太紧,客印月真不知如何应付他,那日皇长孙又要李进忠和他玩,想到这李进忠是相好的他二叔,客印月便趁着皇长孙休息的空当,将魏朝追她的事情对李进忠说了。她这其实也不是指望二叔能有什么法子帮她,纯粹就是找个人诉诉烦闷。 “难怪这些日子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大妹子,你听老哥一句话,这事你可要拿捏住,可不能心软。宫里这种事是多,可那都是宫人,你是有丈夫的人,万一传了出去,可怎么得了?” 二叔不知道眼面前的乳母和自家亲侄有关系,客印月也没有告诉过他,因而从道义角度出发,脱口就劝客印月要坚持住,绝不能从了魏朝。至于魏朝若是知道他这么劝客印月会有什么后果,二叔就没想那么多了。 他这人就这样,一桩归一桩,魏朝对他是不错,可不能因此就帮着他把人家客妈妈往火里推啊。要知道,人客妈妈是有丈夫的人,你魏公公却要人家和你做对食,这不是坏了心肠,黑了良心么。 做人,什么都不讲可以,但良心得讲。 “我是不从他,可他天天缠着我,烦也把人烦死了。”客印月愁眉苦脸。 这也是个事,女怕郎缠。 二叔把屁股撅了撅,他是蹲在地上的,因为他要给大哥儿画格子,等会大哥儿醒了还要和他做游戏的。 “要不大妹子跟娘娘说说?”二叔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便建议客印月将这事告诉太子妃,由太子妃替他做主。 “这种事情怎么好跟娘娘说,再说魏朝他是王公公的人,”客印月叹了口气,言外之意自然是怕因此事得罪王公公,丢了差事。 二叔虽然被宫里的人叫做李大傻子,可人真不傻,只是憨厚老实而矣,他明白客印月的顾虑,换作是自己也得三思,毕竟这年头妇人家能有这么一份差事,很是难得了。 不过郭娘娘那里不成,二叔也不知怎么办了,他可以凭良心说话,可他却不敢帮着客氏去质问魏朝啊。 客氏也知道相好的二叔毕竟也是个没职司的伙者,这种事情帮不了自己,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准备去给大哥儿加件衣服,免得冻着了。 客氏的样子,二叔看在眼里,望着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客氏愁眉苦脸的,真是于心不忍,心底突然起了股侠气,当下就把心一横,站起来对客氏道:“走,我们去请李娘娘给你做主。” “李娘娘?”客印月一愣,有些犹豫。 宫里传闻相好的二叔很得西李娘娘看重,好像是什么远房亲戚。是真是假,小相好的不在,客印月无从求证。但要是这事是真的,那二叔帮忙去请李娘娘做主,说不定还真能行。至少,有李娘娘在,自己的差事总不会丢了吧。 “李娘娘肯帮我?”客印月有些忐忑,西李说话是管用,可她会帮自己这个乳母么,两人毕竟没有什么瓜葛。 “放心,李娘娘人很好的,对我可好了,她要知道你的事,肯定会帮你的。” 二叔说的是实话,打他入东宫后,西李娘娘对他真是不错,不但给安排在承华殿当差,还曾向小爷给他求过皇长孙大伴的差事。虽然这事没成,可二叔仍是打骨子里感谢西李娘娘,同时也感激自己那侄儿。 二叔是从陈默那里知道侄儿良臣后来找过他的,且还帮他谋了个东宫的差事。尽管不清楚自家侄儿是怎么认识东宫的李娘娘的,但是侄儿这么关心自己,让二叔是又高兴又愧疚。 高兴,自然是亲侄儿想着他这个没脸见祖宗的叔叔。愧疚,同样也是这个原因。身为叔叔,反要侄儿替他操心,他这心哪能好受。 故而打进了东宫后,二叔就一直想着能够上进,机缘巧合之下竟是得了大哥儿的喜欢,于是他便施展浑身本事,不顾自己都快五十的人了,豁出脸皮扮这扮那,哄的大哥儿都离不了他。落在外人眼里,自然就跟个傻子一样了。 客印月还有些犹豫,担心西李不帮替她做主。二叔那边话已出口,也是个急性子,忙拍胸脯保证几句,然后硬拉着客印月去承华殿。他这会,真是一点都没想到坏了魏朝好事的后果是什么。 快到承华殿时,见客氏头上的钗子很好看,二叔便随口说了句:“大妹子头上这钗真好看。” “是么?” 客印月微微笑了笑,脸有点发红,她没敢告诉二叔,这钗就是他侄儿留给她的。 到了承华殿,二叔便问值守的宫人娘娘在不在。宫人们都蛮喜欢二叔的,偷偷告诉他娘娘在里面发脾气呢,这会最好不要进去。 二叔呆了呆,朝客氏看了眼,示意她在这里等着,他则是硬着头皮进去。到了殿外,二叔轻声叫道:“娘娘。” 正发闷性子的西李听到二叔的声音后,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急了起来,好像急欲知道什么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但很快,西李又坐了下去,神情恢复冷漠,可眉宇间的愁绪却怎么也消散不了。 “进来吧。”西李摸了摸肚子,懒洋洋的朝外喊了声。 二叔听到声音,忙弯着腰、低着脑袋轻手轻脚的迈进了殿。这是他在宫里二十年养成的习惯了,不管在哪,不管是谁,他总是会将自己摆在最低的位子上。 “你不是在陪大哥儿么?” 西李看了一眼二叔,她有时候挺纳闷的,不知这叔侄两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的。做侄子是个不要脸的滑头,做叔叔的却是个憨厚实在的老实人。 “回娘娘话,大哥儿歇着了。”二叔恭声道,丝毫没有因为李娘娘对自己不错,就有点翘尾巴。 西李“噢”了一声,她是乐于看到李进忠和大哥儿走的近的,因为她没有放弃,她一直记着那滑头对她的说的那个道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小爷这个中心点最近虽然不来承华殿,可西李相信自己生完孩子一定能把小爷拉回来。对此,她很有信心,也很有底气,东宫最美的女人就是她李翠儿,自己的丈夫,大明的太子爷,天性就是一个爱美色的男人。对好色的男人而言,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美人对他的诱惑了。 至于两个基本点,如今没了一个,不知在哪鬼混。这剩下的基本点,西李可不敢轻易放手。 小爷为何不肯将大哥儿交给自己抚养,西李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传闻,如果传闻属实,就验了那小子的话,王安信不得。 很多时候,小爷更愿意听从王安的话,毕竟王安打小就陪伴于他,这一点就是西李也有些无奈。但要就此让西李放弃争夺皇长孙的抚养权,她肯定是不甘心的。 可以说,二叔能和皇长孙走的近,背后其实是西李在推动。否则,二叔哪有功夫去陪皇长孙,又哪有机会让皇长孙知道他呢。 她这是为日后图谋呢。 这段时间,西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绪那么烦燥,白天夜里总是会不自觉想到那荒唐的几天,想到那个凭空而降的臭小子。尤其那缠绵的几次,每次想到,总会让她下意识的想要夹紧双腿。 事后仔细想,又觉羞臊,恨自己不争气,以前从不会这样,可这肚子大了,反而感觉越来越强烈,那种想要的滋味,真的让她痛苦不堪。 可是,她清楚,自己与那个臭小子根本没有未来,也没有任何可能,但越是清楚,就越是煎熬,越是难受。 恍如笼中的鸟儿拼命想要脱身,又恍如偷吃一颗禁果般。感觉很怪,明知伸手去碰会扎到手,可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 西李有想过从李进忠嘴里打听那小子的下落,但每每人都叫来了,话都到喉咙眼里了,说出来的却偏偏是另外的事。 她不敢问,真的不敢问。 她很害怕,害怕这桩丑事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那样,她会没命,那小子也会没命。 并且,她有怨意,那小子逃走时明明跟她说过,他会通过二叔主动联系她。可这么久了,他那傻傻的二叔却从没跟她这位娘娘提过侄儿半个字。 西李不傻,她看出来了,李进忠完全不知道她和他的关系。这间接意味着,那小子占了她的便宜后,就抹嘴溜人了。 这让西李很痛恨,恨到一想起那小子,不仅心头有股无名火,整个身子都会为之颤抖。 她完全可以将这怒火撒在李进忠身上,侄子的过错由做叔叔的来还,也算公道。 可,西李终究没有这样做。 或许,她还抱着希望。 她幻想着,那小子终有一日,还会回到她的身边。 二叔可不知道面前的李娘娘此刻正想着他的侄儿,他惦记着自己的正事,便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这次来是有桩事想告诉娘娘。” “什么事?”西李心弦一动,有些激动,难道那小子有信了? 结果,李进忠说的不是他侄儿的事,而是皇长孙乳母客印月的事。 “还有这种事?”听完二叔所讲,西李眉头微皱,“那客氏人在哪里?” 二叔忙道:“就在外面侯着呢。” 西李摆了摆手:“你叫她进来。” “哎,娘娘,奴婢这就去叫她。”见李娘娘要过问此事,二叔很高兴,连忙到殿外将正不安等待的客印月带进了殿中。 “奴婢客印月见过娘娘!” 客印月的声音很小,也很紧张,十分拘束,因为她知道这位李选侍在东宫是个谁也不敢惹的存在,甚至有人说当初王才人就是叫李选侍给打死的。 “起来吧。” 客印月是大哥儿的乳母,西李自是认得她,知道这客氏长的不错,颇是貌美,有几次小爷那里还动过心思。要不是这客氏乃有夫之妇,小爷怕事情传出去有碍他太子名声,恐怕说不定就把人强纳了。 “谢娘娘。” 客印月依言起身,二叔在边上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将魏朝缠着她的事和李娘娘再好好说一说。 “你的事李进忠和我说了,不过我要你自己亲口说。”西李准备听客印月自己说这事,但客印月起身那刻,她却怔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客印月头上,因为客印月头上的钗子似乎十分眼熟。 “你过来。” 客印月刚要开口,就听李娘娘让自己过去,她愣了下,依言往前走去,还没站定,李娘娘却突然站起,然后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就将她头上的钗子拔下。 “娘娘?” 客印月吓了一跳,不知道李娘娘做什么。旋即就见西李拿着那钗子左右反复看了又看,然后惊怒万分的看向她,怒道:“说,我的钗子怎么插在你头上的!” “娘娘,我!…”客印月吓懵了,相好的送给自己的钗子怎么会是李选侍的。 二叔也懵了:这是怎么说的? “娘娘,这钗子是奴婢的。”客印月连忙辩解,西李定是误会了。 二叔显然也认为李娘娘肯定看错了,客妈妈怎么会偷李娘娘的东西呢,这是不要命么。 “你的钗子?”西李已是气得脸色发白,拿着钗子的手都在发抖,“胡说,这钗子是我进宫时母家特意为我打造的,上面还有宋家银铺的印记,怎么就是你的了!…你自己看!”说完,将那钗子扔在客印月的面前。 客印月惊疑万分,捡起那钗子仔细一看,上面果然有个印记,看着似是个宋字。 当场,脸也是瞬间白了。 怎么会这样? 客印月手脚发凉,脑中一片空白。 “你若不说出这钗子的来历,这事我就交给小爷处置。” 西李记的明白,那小子出宫时,自己怕他在外面没钱花,心疼之余便将自己的金银首饰都包给他,其中就包括这根钗子。可现在钗子却落在客印月手中,这是不是说那小子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那小子有可能出事了,西李的心就一下痛的厉害,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颤抖的指着客印月。这贱婢若说不出来,她定将这贱婢交给小爷处置,活活打死也不能泄她恨意。 一听要交小爷处置,客印月真是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娘娘不要啊,这钗子真是奴婢的…” “还敢说是你的!”西李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有孕在身,只怕抬腿就要去踹客氏了。 二叔已是完全弄不清状况,呆呆的张着嘴看着眼前一幕。 “我…我…”客印月吓的什么也不敢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快说,这钗子怎么到你手中的!你再不说,这就叫人绑你!”西李面若寒霜,此刻打死这客氏的心都有。 “我…”客印月不敢不说了,跪在那里低声道:“这钗子…这钗子是一个人送给我的。” “谁?”西李心头一跳。 客印月有些迟疑,她下意识的向二叔看去,把个二叔吓的也是浑身一哆嗦:大妹子,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二叔也是弦崩的紧了,一旦那客妈妈诬陷于他,立时就要跳将起来赌咒发誓,证明清白。 客印月终是说出了谁给她的钗子,那个人叫魏良臣。 啥? 二叔好像被闪电击中,一下魂飞魄散:这不是我家大侄子么! 反应过来,顿时跳将起来大骂:“客妈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那良臣侄儿怎么会给你钗子,你不是诬陷我家侄儿偷娘娘的…” 正说着,耳畔却传来李娘娘的怒喝声:“你给我闭嘴!” “唔…” 二叔干张着嘴,什么话都吓的说不出来了。眼前,李娘娘的脸色苍白吓人,她直直盯着客印月的脸,沉声问她:“魏良臣为什么把这钗子送给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后半句明显有迟疑。 事到如今,客印月也是不敢不招,可她也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和魏良臣的关系,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那魏良臣是…是奴婢丈夫的朋友。” 话音刚落,西李就怒极反笑了:“客印月,这种话你以为我信么?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 一听李娘娘要叫人,客印月身子一软,什么都招了。她哭着道:“娘娘,奴婢招了,魏良臣是奴婢的相好。” “什么?相好!” 让客印月和二叔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还震怒的李娘娘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有些眩晕,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无比悲愤的自言自语:“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二叔咽了咽喉咙:娘娘这是闹哪出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下狠心的二叔 娘娘这是怎么了呢? 二叔发懵,客印月也发懵:娘娘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总不会是魏良臣吧? 女人的直觉告诉客印月,西李突然这么失态,肯定是有原因的。而这原因很可能和她的相好有关。 只是,这件事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也太耸人听闻,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性,这就使得客印月不敢去想。 一个乡下少年,一个东宫嫔妃,怎么可能呢! 这种事,不要说发生了,就是想一想,都是罪过,无法饶恕的罪过。 地上很凉,西李还怀着身子,可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 她的面颊已完全被泪水打湿,她的心完全被痛所淹没。 她喃喃自语着,就像一个被抛弃的苦命女人般。 她恨,她恨他。 她不能不恨,因为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既赔了人又赔了钱,到了,那个负心人却搂着别人,早将自己抛诸脑后。 什么心连心,假的,统统是假的,那小子说的都是骗人的,他从来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从来没有!… 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你把钗子拿去当了、输了、丢了、换东西,我都不怪你,可你为什么偏要将钗子给别人,给一个女人呢!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记得旧人哭。 哪怕你真的不敢再来见我,你也不要让我看到你的新人啊!你这不是用刀子生生的割我的心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会伤心,我会难过么... 几滴泪水从西李的脸颊缓缓流下,落在了她的纤手上。她犹自不觉,就跟没魂人似的呆坐在那。 此时,她的脑海中满是那人的身影,满是那人说过的话。自那人走后,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每次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会好受一点。可现在,她的胸口就如同被大石压着般,十分的压抑。脆弱的心,更隐隐作痛。 魏良臣这三个字,是她李翠儿这一生最大的耻辱,也是最大的爱。 她动了情。 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被人背叛,被人抛弃。 相对于女人,后者更会让她痛不欲生。 西李觉得自己就是被人抛弃了,哪怕她清楚自己和那个人根本没有未来,那个人做的或许是对的,但她就是放不下。 如果放下,这两个月她就不会跟被人抽了魂似的,心绪总是不宁,心情总是烦燥了。 她是过来人,她不是无知的小姑娘。她知道,她爱上了那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 这份爱来的无缘无故,来的莫名其妙,来的甚至可以说是荒唐,可偏偏,它就这么来了。 她记得,他走的那天清晨,她静静的站在墙的另一面,痴痴的看着,直到马车的声音远去,她的目光也没有收回。 他走了,却带走了她的心。 可这颗心,今天却被无情的事实击碎了。 负心每多读书人! 西李疾痴的看着地板,她想到了,那小子不就自诩是个读书人么! 自己当初就该晓得,这读书的都没好人。偏自己就那么不争气,上了那小子的当,鬼迷心窍的和他做了那种事。还跟个傻姑娘一样,痴痴的想着他。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我怎么会这样!我连名节都不要了,到最后,就换来这个结果吗! 然而,一切都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西李再怎么恨,也只能咽下这颗苦果。 毕竟,这件事,她跟谁也说不出口。 可她真是不甘心啊,一想到自己辛辛苦攒下的首饰钱财被那个负心的混蛋拿去快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又能怎样呢? 她哀怨的坐在地上,眼眶红红的,还不断的抽泣着,却是再也没有说话。 这样子可吓坏了二叔和客印月,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西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二叔想上前将娘娘扶起来,毕竟地上可凉着,但脚刚迈了一步,却见李娘娘突然恨恨的盯着自己,这让他心中一凛,动都不敢动一下。 “娘娘,不干我的事啊!” 二叔被吓到了,腿脚在微微发抖,西李的目光真的很可怕,让二叔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这恐惧来的很强烈,让生平一向以胆大为傲的二叔也深深的畏惧。要知道,在那电闪雷鸣的夜晚,二叔在将那把菜刀切下去前,他都没有过这般恐惧。 客印月也看到了西李可怕的目光,她吓的脸色发青,她想到了有关王才人之死的传闻,她的双手变得无比僵硬。 她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很无辜,很冤枉,因为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 感到同样无辜的也有二叔,他老人家现在不但是手足无措,更是魂不守舍。 平白无故的就被李娘娘恨上,二叔不委屈谁还委屈? 可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惊恐的看着好像要吃了他般的李娘娘。 西李开了心窍,愤怒到极致,哀怨到极致的她,突然想到了报复。 凭什么受伤的要是她,凭什么被抛弃的要是她! 她可以报复,报复那个混蛋。是,她是找不到那小子,可眼前的李进忠和客印月不就是她最好的报复对象么。 一个是亲二叔,一个是相好,杀了他们,他一定会痛不欲生,一定会后悔,一定会! 我李翠儿不是谁想骑就骑的! 西李“豁”的站了起来,当她站起的那刻,二叔和客印月的心双双的为之下沉。 恐惧之下,二叔不由自主的也跪了下去。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跪,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跪。 西李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跪在那将脑袋紧紧贴在地上的二叔,目中闪过一丝狠辣。 可是,她的薄唇几次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开口命人进来将二叔拿下。 不知道为何,哪怕她现在对魏良臣恨之入骨,也打定主意要报复他,但真要让她下手,却是那么的犹豫。 李进忠,毕竟是那小子的亲二叔。 西李十分踌躇,许久,她暗叹一声,目光缓缓的从二叔身上落到客印月的脸上,然后冷冷的说道:“李进忠,你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是,娘娘。” 正趴在那不知怎么办的二叔闻言愕然的抬起头,然后如蒙大赦般赶紧退了出去。 出去时,他都不敢看一眼李娘娘和客氏。到了殿外,被冷风一吹,二叔抖了一抖,这次不是吓的,而是冷的。 到底怎么了? 二叔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件事他算是明白了,难怪那个客氏不肯做魏朝的对食,原来是和自家侄儿勾搭在一起了。 唉,良臣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你才多大的人,怎的就和跟一个有夫之妇睡到一起呢。这事要传到家乡,哪家闺女还敢嫁你噢!… 可怜二叔这会,竟是替侄儿的婚事操心起来了。 乡下人,老实本份才是宝,这小小年纪就跟别人的媳妇搞在一起,那名声能有好?放乡下,那是要沉猪笼的噢! 关键是,侄儿搞谁不好,偏搞皇长孙的乳母,这事叫二叔都不知怎么说才好。 还有,难道侄儿真的偷了李娘娘的东西?要不然李娘娘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二叔把手不停的搓,他这辈子遇上什么难事,总是习惯搓手,可这次把手搓红了,他也没想出个解决法子来。 要是娘娘真要追究,我这做叔叔的说什么也要保下良臣的命! 二叔一跺脚,也不去想了,他是下了狠心了,不管娘娘怎么决定,他都要替侄儿求情,哪怕要他死都行。 第二百七十章 你有的,我也有 二叔也有些埋怨,埋怨侄儿良臣不把和客氏的事告诉他,客氏那里也是守口如瓶,竟也是瞒得他紧紧的。 这种事,二叔其实能理解,早些年他还在乡下时,也常出去偷人家的婆娘,不管得没得手,饶是胆大包天的他也不敢跟人乱说一个字。 所以,良臣偷了人家婆娘不吱声是对的,然而二叔毕竟是亲叔,那客氏又是在东宫当差的乳母,天天和他见面,这两人还把事情瞒着二叔,总归让二叔有些埋怨的。 不过相对侄儿这次惹的祸,二叔还是愿意用自个命保他周全的。不管怎么说,良臣是自家亲侄子,他就算犯了杀头的罪,二叔也得护着他。他净身入宫改姓已是对不起魏家列祖列宗,这要是亲侄子有难不帮上一把,他还算是个人么,死后休说见祖宗了,怕是大哥那都没脸去见。 另外,自打良臣进京来看他之后,二叔就动了一个心思。他年纪也大了,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打小就叫他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了,所以他就寻思着将来是不是可以和大哥商量,将良臣过继给他。这样他死后,总不致于孤苦零丁,连个祭祀的香火都没人给他上。 但二叔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情况,叫大哥把良臣过继给他有困难,良臣也不定乐意。因此,二叔自己也努力着,进了东宫后便兢兢业业,克守本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努力被上头认可,谋个有品级的职事。这样,不算光宗耀祖,也算给老魏家长了面子。 等自己能出头,有了职事,二叔就寻思着在京里帮良臣谋个事做做。良臣那里虽然说回去考秀才,这事二叔打心眼里欢喜也支持,可老魏家祖上若干代连个识字的都没出过,要说这代能出个秀才也虚。 所以,凡事多着手,多留条路,总不会是坏事。只要有这个能力,良卿那里二叔也是想着的。都是侄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拉的都会拉。 现在倒好,自己还没出头,侄子就闯了祸。二叔叹气焦虑替良臣担忧之余,又有些小得意,自家这侄子说起来还真随他,黄花闺女不爱,专捡小媳妇下手。 那客妈妈也是个上品女人,身段好,长相好,上面丰满,下面紧凑,越看越吸引人。这种好女人却被自家侄子勾上手,可见良臣哪还是有本事的。 老魏家,后继有人啊。 只是,良臣可不要走上歪道,重走自己这做叔叔的老路,下回见着他,可要好生跟他说说才行。 想到这里,二叔眉头突然皱了皱,因为他想到这客氏在宫外是有住处的,良臣会不会没回乡就在她那? 二叔的担心是对的,少年人尝过那种事的滋味后,就痴迷的很,仗着身子骨强,无日不欢,一夜数次。故而万一良臣要是贪这客氏的身子,一直留在京里没走,李娘娘这又要追究他,那可就要出大滑子的。 二叔很不放心,有心想偷偷出宫到客氏的住处看一看,又怕自己偷偷出去反而会让李娘娘怀疑,只得硬着头皮守在外面。他现在漫天求神佛,客氏倒霉不打紧,只要别连累自家侄儿就行。 ……… 殿中,西李打发二叔出去,却是突然想到这客氏既是那小子的相好,那必然会知道他的下落。 对那小子,西李是真恨,以致她现在迫切想知道魏良臣在哪。 甚至于,对魏良臣下落的迫切答案已经压过她心中对他的恨。 “魏…你那相好的现在何处?” 西李原本是想直接问魏良臣在哪,可意识这样问似乎不妥,便改了口。她现在也有点后悔,刚才太过失态,也许李进忠那个大傻子看不出什么来,可身为女人的客氏恐怕会察觉到什么。 “奴婢不知道。”打二叔走后,客印月就越发惶恐,不敢再说半句假话,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西李却是不信,冷冷的盯着客印月看。 “娘娘…奴婢…奴婢是真不知道,他早就离京回家去了。” 客印月说的有些结巴,害怕之余却很困惑,不明白李娘娘为何关心她相好的下落。 女人是有直觉的,客印月觉得事情可能不会如她想的那般简单,但也不会真有那种荒唐大胆杀头的事在,或许这李娘娘和魏良臣之间真有什么事情也不定。 这种事,她能想到的也就是魏良臣莫非真是胆大包天,潜入东宫偷窃。再想到王才人之死,她不由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西李不知道客印月此刻竟是将魏良臣和王才人之死联系到一起,她喝问道:“回家做什么?” “他说回家读书考功名。”客印月如实答道。 西李想起了魏良臣曾对他说过回家考秀才的事,再看客印月瘫软的样子,知道她没有骗自己。 沉思片刻,她问道:“你和魏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客印月怔了下,“奴婢是两个多月前和他结识的。” “怎么认识的?”西李的呼吸有些急促。 “娘娘,这…”客印月毕竟是女人,有些事情真不好启齿。 西李见状,微哼一声,道:“我问你,你就要说。你若不说,就没有机会再说。” 客印月一惊,忙道:“是,娘娘。” 当下只好将当初她和魏良臣相识的经过说了。内中却抹去了那小子和自己丈夫逛半掩门被骗的事,只说二人路上相识结伴而来。然后,不知怎的就看上了眼,一日趁她丈夫侯二不在便偷着做了那丑事。 断断续续说完之后,客印月却没听见西李的声音,对面的西李好像突然消失般,她不由微微抬了抬头,偷偷看了眼,却发现西李正盯着她看,不由吓的赶紧将头再次低了下去。 “他…他…” 西李连说两个“他”字,后面的话却迟迟无法说出口,好像在那迟疑,又好像在想什么,片刻之后,终是以极度不快的语气对客印月说了句:“他喜欢你什么?” 他喜欢你什么? 西李是真的想知道,魏良臣究竟喜欢客氏哪一点。 论相貌,她李翠儿并不输客氏,论身材,未孕之前她李翠儿更是艳压东宫。论身份,客氏这个乳母更是不能和她相比,可以说,客氏身上有的,她李翠儿都有,甚至还远超。 可魏良臣偏偏就勾搭上了她,且听客氏所说,似还在自己之前,这让西李十分的不服气。 这客氏身上到底哪一点吸引了那小子! 难道是? 西李的目光在客氏身上移来移去,最后落在了她的前胸,想到那小子的嗜好,不由知道他喜欢这个女人哪一点了。 不过,这一点,她李翠儿现在也有。 西李恨恨的看了眼客印月,然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第二百七十一章 怎么会是他? 那小子喜欢大的。 西李孕身已有五月,某个部位正在快速变大,不久之后,她会和客氏一样丰满甚至胀人。 鬼使神差的,西李竟然想到了那小子趴在自己胸前吸吮的场面,霎那间,她的心弦如微波一样荡了一荡,俏脸也变得嫣红。 清醒过来的她又气又恼,气恼自己真是不争气,都这会了竟然还想着他,想着那不堪的事。 还说客氏是贱婢,自己这样子难道不贱么。 恨意重上心头,但当西李的视线再次落在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客氏身上时,她却再次犹豫了。原因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当如何处置这个女人,难道真要将她置之死地么? 承华殿不是坤宁宫,西李只是选侍,她还没有皇后的威风,她不可能公然下令将客氏拖出去杖死。她能做的只能是将这个女人交给她的丈夫处置,但那样一来,那小子就会被牵出,进而很有可能将王才人之死也牵出来。 西李自己都没法解释她的钗子是怎么落在那小子手中,要说是他进宫偷窃,那么王才人的死就算有了交待,那小子的命也会保不住。 西李不确定魏良臣会不会把她供出来,所以,她的恨意好像真的发不出来,否则,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冷静下来的西李很快就知晓了利弊,她的醋意弄不好就会把自己也给毁了。 但什么都不做,也不是她李翠儿的为人风格。 望着客氏,西李嘴角微微翘了翘,她想到了主意,一个很坏的主意,那就是成全魏朝。 你客氏不是不愿意和魏朝结为对食么,那我偏让你成为魏朝的对食。这样一来,不是比杀死你更痛快么,也能让那家伙感到痛苦么。 魏朝是太监不假,但也是男人,宫里那些龌蹉事西李门清。男人最怕什么,还不是怕别人给他戴绿帽子,那家伙一旦知道自己的相好叫个太监给玩弄了,天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西李越想越得意,正准备让客氏下去,叫人把魏朝叫来,外面却传来李进忠的声音。 “殿下,娘娘在呢!” “行了,你下去吧。” “殿下,娘娘说…” “说什么?” 朱常洛不耐烦的朝二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啰嗦,然后兴冲冲的往殿内走去。 二叔张了张嘴,在小爷面前,他可什么也不敢说。 殿下来了? 西李眉头轻颦,看了眼客氏,冷声道:“不该你说话就不要说话,否则我要你好看。” “奴婢不敢!”客印月的双膝跪的生疼,却不敢言语一声。 小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西李懒的再理会客印月,径直迎了上去,嗔怪道:“今儿吹的这是什么风啊,怎么把殿下给刮来了?” 朱常洛哈哈一笑道:“今儿吹的是春风啊。”快步上前,扶住西李,“爱妃可慢着点。” 西李轻轻一笑,任由丈夫抚摸自己。朱常洛扶着她要去坐,却见地上跪着一个女人,身段很是诱人,不由好奇道:“这是?” 西李扫了眼客印月,随口道:“大哥儿的乳母。” “噢,她怎么了?”朱常洛一听,眼睛一亮,一边扶西李往回走,一边直直盯着跪在那的客氏。 西李注意到丈夫色色的目光,没好气的道:“没什么,我召她来问问大哥儿的事。” “是么?” 察觉西李语气不善,再想大哥儿的事,朱常洛顿时心虚,不敢再看客氏。 西李借机转过身,朝客氏道:“你且下去吧,用心照顾大哥儿,莫要叫殿下牵挂。” “是,娘娘。”客氏从地上起身,心跳的厉害,不敢看西李,更不敢看太子,施了一礼后便往外退。 朱常洛站在西李边上,目光又盯在了客氏胸前,直到客氏的身影消失不见,都没挪过来。 西李见状微哼一声,朱常洛“啊”的一声,脸上满是笑容,下意识的在西李的肚子摸了一下,“都这么大了啊。” “什么这么大?”西李给了朱常洛一个白眼。 “当然是咱们的孩儿,不然你以为呢?”朱常洛讪笑一声。 西李知道自家丈夫德性,没法跟他计较,况且自己也对不住他,便没再讥讽他。 朱常洛扶她坐下后,西李伸手为他倒了杯茶,问道:“今儿有什么喜事么,殿下这么高兴的。” “有,当然有。”朱常洛喝了口暖茶,微微一笑道:“父皇见我了。” “是么!” 西李很是惊讶,她那位公公一年都见不了儿子一回的,怎么今儿就破例见了。 朱常洛显然为此事很高兴,他兴奋的告诉西李道:“你知道么,父皇这次召我,不但允我可以去探望母亲,还问我东宫属官的事呢。” “皇上终是念着父子之情了。” 想到被囚禁在宫里的婆婆,西李也是很有感触。据她所知,小爷这十多年来为见母亲向皇帝求了无数次,可每次都被皇帝无情的拒绝,以致小爷曾叹息说恐怕此生再也不能见母亲一面。不想今儿皇帝终于同意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父皇年岁毕竟大了,终是心软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朱常洛轻叹一声,既高兴又难过。 “殿下莫想那些难过的事,对了,皇上问东宫什么事?”西李岔开了父子间的事,免得丈夫又伤心。 “噢,父皇给文华殿配了个舍人,不过好像在关外惹了什么事,辽东的李成梁上书弹劾他,父皇说人是我文华殿的,叫我这个太子自己处置呢。”朱常洛说这事的时候也有些激动,毕竟他自为太子以来,皇帝还从没有过让他自己决定东宫属官的事呢。 文华殿虽不在东宫,但是太子讲学所在,殿中的官员按理便是东宫的属官,这一点西李是知道的。只是,她却不像丈夫那般激动,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似乎不是丈夫想的那么简单,因为那个舍人是皇帝任在文华殿的,不是丈夫这个太子自己选的。现在出了事,皇帝却要太子处置,这算什么? 想到这里,西李不由问丈夫:“那人叫什么?” 朱常洛想了想,道:“好像是姓魏,叫什么良臣。” “呃?”西李的手一抖,险些将茶壶打翻在地。 朱常洛一愣:“爱妃怎么了?” “没,没什么。” 西李的心头似有小鹿乱拱般也是跳的厉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成了文华殿的舍人,又跑关外惹了祸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怕是没安好心 “爱妃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看朱常洛胖乎乎的,但观察也是仔细入微的,一眼就看出他的宠妃明显有些失态。 “殿下,我…”西李反应很快,忙捂住自己的肚子,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小家伙又踢我了。” “噢,是么?” 朱常洛愣了一下,旋即很是欢喜的将耳朵贴在西李的肚子上凝神倾听,目光满是慈爱。 和他的父亲不同,对于自己的子女,朱常洛都是发自骨子里的喜爱,哪怕这个孩子还在娘胎里。 其实才五个月的胎儿,哪会踢什么,西李也就是寻个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态,但见丈夫如孩童般的欢喜模样,内心不由很是愧疚。 愧疚之后,却是不安,那个人的处境让她不安。 她实是纳闷,明明是回家考功名的人,怎么转眼间就成了文华殿的舍人。他逃出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李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有些庆幸,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误会他了。 照这个情况看,那人倒不是真的负心人,占了便宜得了钱财之后就把她抛到脑后去,而是真的顾上不她。 他现在有危险,自身难保。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先前恨的咬牙切齿,这会听说了那人的近况,又为他担心,哪怕对方还瞒着她勾搭了另一个女人。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情爱吧。 又也许,借口这个东西对女人来说真的很重要。 男人,又是个少年人,沾花惹草也是常事,只要他心里有我,便足够。毕竟,我与他真的没有将来,不能强求太多。 西李暗叹一声,丈夫所说让她的心很是紧张,趁着丈夫埋首听她肚子,她故作好奇的问道:“那魏良臣是什么人,在关外惹了什么祸?”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西李也有些担心那个舍人魏良臣是不是同名。 “我也没有见过他,听说是个少年人,河间府的什么小案首,父皇钦点的舍人。”朱常洛抬起首来,神情有些不岔,“大伴倒是打听过,这人好像是郑家举荐的,不然父皇怎么会叫他做文华殿的舍人。” 少年人,河间府,这两个因素结合起来,足以印证那魏良臣不是同名者。在确认之后,西李竟然隐隐有些激动,因为那小子果然没有吹牛,他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小案首可不是好拿的,想她没有嫁入东宫前,幻想将来嫁人的对象不就是县里的小案首么。 “这魏良臣是毛遂自荐出关的,小小年纪仗着郑家人的势,在关外很是胡作非为,听说自大的竟要百姓们为他立生祠,还为骗取军功,私放降倭,擅使官兵杀良冒功,惹出了边衅。辽东李成梁上书,要朝廷将此人明正典刑。”朱常洛今天刚看过李成梁的弹章,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说起来犹自还恼着。那魏良臣种种作为已不是胆大妄为,而是简直胆大包天了。 西李逐字听完,心中万分吃惊,眉头皱了皱,道:“既如此,皇上问你做什么?” “人是我东宫的,父皇自是要我决断了。我看父皇的意思,也可能是想让我这个太子在外朝面前有所作为,借着这件事给我立个威。” 朱常洛没想太多,今天父亲难得对他多说了几句话,言谈之中满是殷切,这让他异常激动。自为太子以来,别说东宫官属了,就是东宫里的职事太监,他都没权处置一个。今日父亲却把这么一桩大事交给他定夺,显是有考较他之意。 若是办好了,外朝看在眼里,是太子贤明。父亲看在眼里,自然也是长子能干了。往深处想,说不得是做皇帝的父亲终于承认自己这个儿子继承人的身份了。 “那…殿下想怎么处置那魏良臣?”西李心中又扑通跳起来,听小爷的口气,好像要重处那小子,这让她万分不安,和早先咬牙切齿的模样判若两人。 “自是要法办,不重惩的话,外面还以为这人是受我这太子指使的呢。”朱常洛果然有重办那魏良臣的意思,并且这也是王安的意思。福清相公也托人递话过来,请太子秉公处置,以绝今后再有幸进小人潜越进第。 叶向高的言外之意,朱常洛自是明白。这位首辅大人是想通过魏良臣这事绝了郑家举荐为官这条路。否则,此例一开,焉知贵妃娘娘不会再如成化朝那般,弄出许多传奉官来祸乱朝政呢。 国本之争为何最终胜出的是朱常洛,除了长子这个身份外,最重要的就是外朝的大部分官员站在了他这个长子一边。倘若朝中忽的多出许多贵妃派的官员,这太子之位还能落在他朱常洛身上?争来争去,还不如说是吵来吵去。谁的人多,谁胜出。 叶阁老是东林魁首,东林一党在国本之争中又是坚定站在自己一边,于公于私,朱常洛都要报恩。重办那魏良臣,也是向外朝表明自己这个太子的态度,任何人都不能打着他东宫的名义胡作非为。况那个人根本和他没有关系,他可不愿替人背黑锅。 “殿下,万万不可!”西李的脸色已是陡变,丈夫话音刚落,她就惊呼起来。 “怎么不可?”朱常洛一怔。 西李不知道怎么才能救自己的情郎,她在那急顿了片刻,才恢复脸色,一脸担心道:“殿下自己也说了,那魏良臣是郑家举荐的,现在出了事,理应郑家收拾,何必要殿下出面。皇上此举依臣妾看来,怕是…”说到这,西李没敢继续说下去。 朱常洛有些急了:“怕是什么?在我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西李踌躇了下,低声道:“怕是没安好心。” “嗯?”朱常洛听后也是一惊,仔细再想,爱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沉吟片刻,“那依爱妃的意思?” “打狗要看主人面,魏良臣既是郑家的人,这件事小爷最好不要掺和,免得贵妃娘娘不高兴。”情郎惹了那么大的祸,西李真是不知道怎么救他,她能做到的也仅是让自己的丈夫不要插手。 朱常洛恍然大悟:“爱妃不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越想越惊,他倒不是怀疑自己的父亲对他没安好心,而是怀疑郑贵妃。 要是这事是郑贵妃授意父皇所为,朱常洛面临的就不是不掺和的问题了。他站了起来,匆匆就要出去。 这反让西李呆住了,忙叫住他:“殿下不在我这歇着?” “你身子不便,我就不叨扰你,你好生养胎。我且去找大伴商议一下。”事关东宫,关系自己,朱常洛不找王安商量妥当,他在哪睡都不安心。 等丈夫出去后,西李方坐了下来,回想丈夫所说,再想那家伙在关外所为,仍是无比担心,但事情最终如何处置,却不是她能干涉的。 最终,她也只能轻叹一声:没良心的东西,我只能帮你到这步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千里之外 “大妹子…客妈妈…这,唉,怎么说呢。” 二叔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哥儿的乳母了,说大妹子吧,明显辈份不同,她都是自家侄儿的相好,再叫她大妹子显然不像话。叫客妈妈吧,也怪别扭的。总之,二叔一时半会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客印月知道二叔的为难之处,她低声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吧。” “哎,也好。”二叔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眼,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大妹子,你和我家良臣?…” “嗯。”客印月的声音弱不可闻,事到如今,这件事也没必要瞒着了。 “噢。” 二叔把脑袋往后去了去,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颇是尴尬的站在那。这事他真是没法说,说好也不行,说坏也不行,尴尬啊。要是这客妈妈不是有夫之妇那该多好。 客印月也无话可说,二人就沉默的立在那。没有李娘娘的吩咐,二人现在还真不敢离开承华殿。 过了一会,二叔耐不住性子,朝殿内张望,小爷进去有些时候了,按理这会当传人伺候洗沐了,怎的没动静的。 客印月心中有事,不像二叔那般还敢探头探脑,低着头,默默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就这么过了有半柱香时辰,小爷匆匆从殿内走出,看到二叔和客氏,小爷步子都没停下就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小爷走过去那刻,二叔和客印月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均是感到不安。 等了片刻,却没听殿内李娘娘的声音,这让二人不安的同时又忍不住困惑,不知道李娘娘此刻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大妹子,那钗子真是我那侄儿送你的?”二叔打破了沉默,这件事他有必要弄清楚。 客印月没有说话,但神情却明明白白告诉二叔,那根钗子真是他侄儿送给她的。 二叔脑瓜子再次生疼,要说大侄儿真的入宫行窃,他是死都不信的。 虽说自家离乡进京时,这个侄儿还没出生,但二叔相信他老魏家的人就算再不堪,也没那个熊心豹胆敢进宫偷窃。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事肯定是误会,但哪个环节出了错,二叔想不到,也想不通。潜意识里,李娘娘和他那侄儿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所以这事到底怎生个回事呢! 愁闷之下,二叔习惯性的又蹲在了地上,天冷,他下意识的将两手对抄在衣袖中,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写满了疑问。 客氏见状,苦笑一声,二叔的困惑也是她的困惑,她比二叔还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真相她又不敢去想,因为,她察觉到了点什么。她没有读过书,她不识字,但她是女人,她的心思很细。 承华殿的夜空很冷,也很安静。 殿中的宫人内监们都知道自家娘娘最近脾气不好,因而没有人敢发出动静自寻倒霉。 二叔和客印月被冷风吹的均是遍体生寒,奈何又不敢离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殿内传出了二人熟悉又畏惧的声音。 “客氏,你进来。” 两腿蹲的都有些麻木的二叔听到声音,本能的激灵了一下,看向客氏却发现她站在那里没动,似乎没听见。忙起身轻轻推了推她,低声道:“大妹子,娘娘叫你呢。” “啊?” 客印月反应过来,朝殿中看了眼,面色再次变得难看,步履艰难的往殿中走去,好似每一步脚下都坠着千斤巨石似的。 客氏的样子自是让心里没底的二叔情绪也跟着发生变化,忐忑不安的跟上刑场的犯人似的,僵硬的等着。 也不知殿里李娘娘和客氏说什么,反正二叔隐约听见喝斥声,然后又听见客氏的哭泣声。离的远,声音很模糊,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二叔尽量不往坏处想,可越是不去想就越想,有那么一刻,他老人家似乎都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终于,客氏从殿里出来了。 她走的很慢,在殿门口还用袖子抹了眼泪,缓缓走到二叔这边时,二叔发现她虽然红着眼睛,可脸色却没那么难看,就是整个人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大妹子,娘娘说什么了?”二叔紧张的朝殿门看去,没见李娘娘出来。 “没什么。”客氏摇了摇头,然后对二叔说道:“娘娘叫我们回去呢。” 二叔“啊”了一声,担心的问道:“那我侄儿?” 客印月犹豫了下,很平静的道:“没事,不关他的事,那钗子是娘娘记错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就说嘛,良臣哪会有胆子干这事。”二叔如释重负,一颗大石落地,今儿可叫吓的不轻,等会回去得喝上一壶压压惊才行。 抬腿想走,忽的又停了下来,颇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客氏道:“对不住大妹子了,本想求李娘娘替你做主,没想却叫你受这么大罪。” “没事的,娘娘说了,她会为我做主的。”客氏竟然笑了笑。 二叔越发糊涂了,刚才李娘娘在殿内明明在喝斥客氏的,怎么还会替她做主呢。他有心想问个明白,客氏却朝他道:“行了,二叔,你别问了,天不晚了,快回吧。” 这一声“二叔”把二叔叫愣了,怪亲切的。 “那我先回了。”二叔是承华殿的人,自有住处,这么晚了,大哥儿那他是没法再去了。 客印月点了点头,独自从承华殿出来,一路沉默寡言的来到勋勤殿。大哥儿刚醒,正吵着要她呢。 “巴巴,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大哥儿蹦蹦跳跳的扑向了自己的乳母。 “大哥儿乖。” 客印月伸出双臂将大哥儿一把抱住,哄了他几句,然后就习惯性的将上衣扣子解开,露出丰满所在。大哥儿则是熟悉的凑上去,将头儿含在嘴里,嗞吧嗞吧的吸着,很是享受。 望着大哥儿香喷喷的样子,客印月没来由的竟是心中一痛,然后抬头朝天际看去。 她看的方向是北方。 千里之外的抚顺城,魏良臣得到了抚顺守将李永芳的热情款待。 当然,李永芳主要是热情款待察访使熊明遇的,对他魏舍人只是顺带。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既有文字,自当传习 沈阳到抚顺其实只有百十里路,因为抚顺是边境重镇的缘故,沈阳至抚顺的官道修的很结实,哪怕下雨都可以跑马。否则若遇战事,援兵钱粮却受限于道路,是要误大事的。 按照正常速度,两天就可以抵达抚顺,可良臣却用了四天,惹得熊明遇十分不满,若非想要拿住这家伙的切实证据,早就拍马自去了。 魏良臣这一路走的很是轻松,在他自己看来,他那是谈笑风生。可在熊明遇看来,这小子完全就是贪生怕死,不敢去建州,否则何以这么磨蹭。 其实,论职属,熊明遇管不了魏良臣,更没有权力强要这个协办钱粮的副使同他去建州。毕竟,建州左右卫的察访使是你熊明遇,不是魏良臣。 只是,熊明遇代表的是兵部,背后站着的那位大佬李化龙是连杨镐都不敢惹的存在,加上李成梁虎视眈眈,拿捏着魏良臣的本职未尽,惹出边衅,以派兵护送为名行押送之实,这就令魏良臣无处遁身,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建州潇洒走一回了。 当然,事情是往坏处发展了,但人要往好处想。 良臣给自己找了几个不会死的理由。 一是奴尔哈赤眼下根本不可能造反,因为明朝的精兵强将尚在,他若此时造反,等待他的就不可能是萨尔浒大捷,而是大殇了。 二是他魏良臣官虽小,毕竟顶着个钦差副使的名义,没有朝廷的首肯,奴尔哈赤动他就等于造反。 三是便宜老师杨镐还算仗义,派了尚伯芝领兵保护他,这位仁兄的一生也是个传奇。有这么个传奇人物保护自己,良臣多少消除了点危机感。加上自己身边的郑铎和那十个忠诚的降倭保镖,良臣自忖还是有机会逃生的。 如果这些都不能保命,剩下的其实也不是事,顶多就是节操的问题。 奴尔哈赤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不顾建州现实要宰他魏良臣替儿子报仇,那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子的事了。 事不可为,良臣断然不会束首待毙。 刀架脖子上那刻,他铁定会跪下赔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你奴尔哈赤本就是要讨个公道嘛,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赔命?不行。 就算我答应,李成梁也不答应啊。 李成梁可说的明白,他魏舍人得去建州赔罪,没说让他去赔命。 他魏舍人真跪了,李家还能眼看着他被宰? 熊明遇这个正儿八经的京官就能站旁边袖手旁观? 李家这次“护送”的是一个千户,带了一百人,据说是李成梁的家丁,其中大部分都随李如松上过朝鲜战场,可谓精兵中的精兵。 这个据说,良臣是相信的,因为李家的这一百人马看上去的确精气神,高大上,人手一杆三眼铳,跨在马上可谓是趾高气扬。 相比之下,尚伯芝的部下也算是精锐,骨子里透着杀气,可装备器械方面明显就不及李家这一百人了。 良臣也看出来了,尚伯芝和李家似乎不对付,一路上也憋着气较劲呢。不得不说尚伯芝的部下替他长了脸,一路过来充分展示了精兵的架势,可李家都是骑兵,一人双马,他们却是步兵,这一高一下的差距是怎么也无法弥补的。 遗憾,步兵和骑兵,无码和有码就是两重天。噢,是无马和有马。 去建州,首先得经抚顺。 大明在辽东是采取卫所管理体制,和关内有所不同,除锦州、辽阳二府设有知府管民,其余各城都是由卫所负责,故李永芳这个游击便是抚顺的最高长官。城中不管是军还是民,都是由他一手负责。 抚顺守将李永芳早就接到都司府的快马通传了,队伍刚到,他就亲自带人出城相迎了。 见到李永芳时,良臣还颇是惊讶,因为这位明朝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奸长的还是蛮有型的。 标准的国字脸,剑字眉,除了下巴上多了些赘肉,怎么看都是一个精忠报国的英雄模样。 真是人不可貌相。 自古以来,前世今生,那些甘愿投靠异族,以出卖同胞利益为荣的家伙们,不一个个都长的一表人才么。 当汉奸,也是要有本钱的。 没个出众人材,本族里面混的不出色,又何来机会卖国呢。 卖国,不是随便哪个吊丝就能卖的。 李永芳这边自是熊明遇和他打交道,良臣倒是有心和李永芳说上几句,可熊明遇压根不给他机会,就差话里话外直说他是正主,姓魏的不过是个惹了祸的罪人了。 李永芳是公事公办,中午就在备御府设宴款待熊察访使和魏副使,告诉二人他已向建州方面通传,明日便可经抚顺关往黑图阿拉。届时,建州都督奴尔哈赤自会派员前来接应。 席间,也没什么可说的。李永芳是武将,熊明遇是文官,魏良臣是个杂流半吊子,能有什么花花腔可说。 酒足饭饱,李永芳身为抚顺军政首脑,自是按例邀请熊明遇和魏良臣参观抚顺城。这个参观抚顺的驻军情况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抚顺的教化。 大明如今重文轻武,抚顺虽是卫所管理,但于教化文谕方面的重视却是不落后于关内的。 熊明遇做的是兵部的官,但却是文官,因而很吃李永芳这一套,很是高兴的要李永芳前头带路,他要好生看看抚顺的文教。 良臣对此没兴趣,可也不能不陪着,便跟在后面,不时打量李永芳两眼。 关内乡村的基础教育是社学和私塾。 社学具有官办性质,由县里拨款建立,以供平民子弟入学。私塾则是官私两用,县里承担一部分费用,余下则是由地方士绅筹办。相对教学师资和规模而言,私塾要强上一些,因为私塾主要是士绅大户家的子弟读书。社学那边就基本上真的算是平(贫)民子弟就读了。 从社学和私塾考上秀才后的学生方可进入县学深造,尔后府学,再往后就是有名的书院。你要是争气牛逼,二甲进士以上,还能到翰林院转一转。国子监那里,则主要是给官员子弟镀金用的了。 抚顺这里的情况跟关内大致也差不多,但因为人口不及关内缘故,所以只一处卫学。 卫学就在文庙边上,经过文庙的时候,李永芳特意顿足介绍,是说他任抚顺守御时特意筹资修建的。 熊明遇听后,对李永芳好感顿时大加。原以为只是个武夫丘八,不想竟也如此重视孔圣先贤。 卫学里肯定是早就接到通知了,良臣他们进去时,耳畔传来的净是朗朗读书声和老师们中气十足的教课声。 李永芳陪着熊明遇看了两处课堂,熊明遇不住点头表示满意。良臣也不能不表示,满脸微笑,时而深情看着学生,时而用力点头,似是从这些孩童身上看到了大明的未来。 来到最后一个教室时,良臣却有些怔眼,因为他发现里面正在给孩子教课的竟然是个熟人。 这个熟人对他可不友好,乃是当日随阿敏、札萨克图在北京茶馆外搬出大义训了自己一通的那个建奴。 此人叫斐度,女真老姓赫舍里家的。 这斐度也是运气好,跟着舒尔哈齐上京做通译回来后,就被调来抚顺卫学做了教长,结果躲过了黑扯木一劫。 这个教长相当于关内书院的山长,是卫学教谕的副手。按理卫学教长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女真人来做,可是抚顺地处边境,境内除了汉民外也有不少女真人。这些女真人跟汉人一样将自家孩子送到学堂求学,很多女真人实际已经跟汉人毫无区别,世代居住抚顺,压根不将自己当女真人看待。 圣人云有教无类,不但抚顺这里,辽东各地的学堂都接受非汉族子弟入学。很多人学成之后,也能在汉人的官府谋得事做。斐度就是这么成了通译,成了抚顺卫学的教长的。 斐度知道外面有官员们在观看,但却表现的一无所知,很是卖力的给下面的三十多个孩子授课,倒没发现那个被他恐吓要扭送官府的小子。 因是最后一间了,李永芳有意请熊明遇进去看看,正要说话,却见边上的魏良臣眉头皱起,很是不快的问卫学的人:“里面教的是什么?” 熊明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件事,里面老师正在教孩子的文字并不是汉文,而是看着奇形别状的东西。 “噢,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孩童都是女真人,所以学堂专门为他们设班,教习女真文。”卫学的教谕解释道。 “女真有文字么?”魏良臣的脸已经拉了下来。 那教谕愣了下,道:“十年前,建州都督已创文字。” “创文字,立教化,建州都督所图甚大啊。”魏良臣嘿嘿一声,指了指里面正在上课的孩子,“这些孩童虽是女真人,但父母既送我卫学求读,自是要教习圣人之道,汉家文字,如何反授他们不伦不类的东西。” “魏舍人此言差矣,建州左右卫及女真诸部落对我大明向来恭顺,国朝自是要尊重其习俗,既有文字,自当传习,使之继承,如何能充耳不闻呢。”说话的是熊明遇,他对魏良臣的小题大做十分不高兴。 ……… 作者注:辽东方面汉人学堂教化满蒙文字,有些史料有记载。范文程、宁完我等最先投靠后金的辽东汉族文人皆精通满蒙文字。他们是在哪学的,就是本章所述。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国之基 对屋内教授建州文字一事,熊明遇不以为然。 创文字,立教化,确是立国之基,他熊大人正经进士出身,如何不知呢。 只那建州不过数万人丁,说那建州都督所图甚大,在熊明遇看来,完全是荒诞可笑之事,就好比说三岁小儿将来能做天子般荒谬。 联想到这魏良臣为求边功,擅杀建州都督子,以致建州都督愤然引兵,现在又对建州文字小题大做,暗指建州有不臣之心,熊明遇对此子观感不由更差。所谓语出惊人者,必为奸小之辈。 李永芳和那卫学教谕都是听出魏良臣对屋内教授建州文字一事颇为不满,也看出察访使熊大人和魏良臣态度不同。他二人肯定是站在察访使一边的,因为事情正是在他们手中做起来的。要是叫这魏小舍人区区一言就给说的一无是处,甚至有资敌之嫌,这无论如何都是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了。 凭良心讲,抚顺卫学开授建州文字,主要考虑的还真是便于和建州女真打交道。建州方面对此也表示万分欢迎,自十年前建州都督创文字,抚顺卫学开设相应课程后,建州就不断派出老师前来卫学教授那些住在明朝境内的女真子弟,一来可以使这些子弟不忘根本,二来则是便于明朝和建州交道联络。 通译这种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十分重要的,哪怕建州其时上下多说汉语、蒙语,无有几人会那才创十年的建州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没多少人会建州文,这建州文字的教授才显得那么重要。 说一千道一万,建州并非大明的敌人,而是大明的臣属,故而教授建州文字不是什么通敌之事,更不是犯禁。如魏良臣这般毛都没长全就在那大放厥词,才是真的可恶。 建州为何对大明恭顺,还不是因为大明重视他们,给予息身繁衍之处,给予羁押女真各部之名义么。自古以来,对边荒蛮夷之辈,怀柔最是有效,以夷制夷更是良策。倘若连其文字也不予承认,算什么怀柔,又如何指望建州以夷制夷平定女生野女真。 当然,李永芳是不会告诉察访使熊明遇,当初卫学决定开授建州文字课时,不少汉族老师表示反对,认为这些女真子弟早已汉化,向往汉家圣贤之道这才进学求道。只消认真对待这些女真子弟,不消两三代,境内便再无女真一说。而不是教授他们所谓建州文字,强行将本已汉化的他们重新推向异族。 秀才老师们的反对当然没有效果,收受了建州方面好处的李永芳一意推行建州文字授课,为此甚至开除了数名秀才,方使卫学课程如他所愿。 在李永芳看来,他是办好事,通过此举使建州上下对大明感恩戴德,如此自会更加忠诚于大明。他这也是有压力的,毕竟建州都督征战三十余载,已辖精兵数万。若建州有事,首当其冲的就是抚顺。 身为抚顺守将,李永芳自是不希望建州有事,那么,便不难理解他这些年极力和建州亲近,在境内推行种种利于建州之事的政策了。 有关这魏小舍人所做的事,李永贞心里其实也一清二楚,知道姓魏的小子这次随熊察访去建州乃是赔罪去,少年人性子,肯定有所不服气,想着法子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如此一来,鸡蛋里挑骨头也再正常不过。 李永贞才懒的和这黄毛小子计较,因为无须他计较什么,这小子去了黑图阿拉还能全身而还,要看他家祖坟冒没冒青烟,祖上积了多少德。 当知道建州都督子洪太主被杀消息时,李永芳当时的反应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且第一时间想到的动手的会不会是叶赫部。因为洪太主的母亲孟古哲哲当年就是奴尔哈赤从叶赫部抢去的,故而对于这个外甥,叶赫部的当家贝勒金台吉、布扬古等人其实是有耻辱感的。 那个接连挑动女真部落围攻建州的叶赫东哥,更是多次对族人强调奴尔哈赤与她的杀父之仇,此女为了诛杀奴尔哈赤可谓是费尽心机,自然更不会承认洪太主是她叶赫家的血脉。 可是洪太主的存在却使一部分叶赫人对建州抱有希望和好感,原因在于这么一个有叶赫血脉的阿哥在建州,将来叶赫即便不敌被建州吞并,建州也定会善待他们。毕竟,八阿哥的母家是叶赫,而有叶赫的支持,他八阿哥才能在建州地位牢固。 所以,李永芳认为叶赫部的一些强硬分子有除掉洪太主,断绝族人对建州幻想的可能。因而,当知道杀害洪太主的其实是朝廷派来的协办钱粮欠款事的副使后,他还真有点懵,且有点害怕。 发懵的原因是他想不到那个魏副使有什么理由杀害洪太主,害怕的原因则是洪太主一行入边的边条是从他李永芳手中开出来的。为此,他收了奴尔哈赤的一大笔好处。 李永芳贪图好处开出边条是财迷心窍,却可以说天地良心,他对洪太主一行的真正目的并不知晓。要知道这个八阿哥竟然胆人潜入两百多里,摸到长胜堡那一带,他是怎么也不敢开出这个边条的。 如果洪太主一行真有袭扰地方、剌探情报之嫌,顺藤摸瓜追究下来,他李永芳断然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还好,沈阳的李大帅替他做了主,将此事定性为误杀,并为洪太主一行背书,都司府的公文明白无误的说清洪太主一行乃是入边互市贸易的。有这个公文背书,李永芳自是不担心会追究到自己头上。 当然,这些话李永贞和那教谕肯定是不好和魏良臣说的,再怎么着,这小子都顶着个钦差副使的衔头,有些话还真不方便说。 对建州的危害,在场众人自是没有人能有良臣这般知晓,故而熊明遇不高兴归不高兴,此事的危害性他还是要一针见血指出来的。 “建州恭顺,我大明自是要尊重其习俗。”说到这,良臣话锋一转,“然熊大人饱读经书,当知书同文、车同轨乃大一统之基。今建州为我大明管辖,焉能另造文字?同为一国,岂有两种文字的道理?若建州习建州文,试问大人,这建州还是我大明的建州么?” 辽东共有二十五卫,二十三卫为汉人卫所,只建州左右卫为女真卫所。但不管是建州卫的由来还是朝廷对建州的管辖册封,无一不表明建州左右卫就是明朝领土。既然如此,魏良臣这问题就问得着了。既属大明,为何却要自造文字?自古以来,私造文字这种行为哪一件不是和离心离德、蓄意谋反挂钩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看你高楼何时塌 有一点良臣没说,那就是建州或者说女真在奴尔哈赤生造文字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文字,甚至于他们也没有自己的语言。因为,他们是说蒙古语的。里面赫舍里斐度正在教授学生的所谓建州文,其实就是蒙古字配上了新的语法。 这种新文字被奴尔哈赤称之为女真文,十多年后,又被他的儿子洪太主称之为满文,从此世上多了一个人造民族出来。现在,满文肯定不会再出现了,除非洪太主也有上天的眷顾,魂穿他哪个兄弟。 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颇是不好受,没有人比魏良臣更清楚建州的危害,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好受。因为,在别人的眼里,他的确小题大作了。区区数万人丁的建州创造文字,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值得你如此大放厥词。 良臣的态度很明确,建州既属大明,就不应该形成国中之国的格局。文字是基础,同时也是试探的敲门砖。如果门内的人没有给这块砖头正确的反应,敲门砖就会变成砸脑石。 事实上,这块敲门砖就在明朝边境官员的纵容甚至帮助下,变成了汉人脑袋上的砸脑石、剃刀石。 在这块大石的重击下,汉人连脊梁骨都断了。一断就是两百六十多年,直到武昌城的枪声响起。 文字是一个民族的凝聚力所在,有了文字,就有思想。有了思想,就有未来。奴尔哈赤是个枭雄,这一点魏良臣从不否认,创造文字就足以说明他的志向和本事。 现在,这块敲门砖已经砸门了,门内的人却毫无反应,不以为然,这就不能不令他动怒,不令他焦虑。 屋来传来朗诵声,不是什么读书声,不是什么识字声,而是催命声。 催的不是他魏良臣的命,催的是亿万汉人的命。 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也许还是个孩子。 当一个国家的人民学习另一种文字并非作为交流,而是传承另一种习俗时,这不意味着这个国家在进步,也不意味着是文明的相互竞争,只意味着战争和屠杀。 真理也许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文明绝不会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如果这个文明只有少数人在继承,在发扬,在默守陈规,这个文明本身就是被人类进步所淘汰的存在。 有鉴于未来的可怕,良臣自不会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置若罔闻。无论何时,何种身份,他都要坚定表明自己的态度,哪怕人卑言轻。但至少,他做了。 ………. 熊明遇的见识当然没有两世为人的魏良臣多,但他读过的书,辩过的理却是对方拍马也不及的。 事实上,能为东林大佬顾宪成和李三才看中派来辽东,也足以证明熊明遇是一个十分有本事的人。 这位镇守南京正将果断的不去谈建州属不属大明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谈的。建州就是大明的土地,从永乐时期就属于,纠缠这个没有意义,弄的不好还会被这个杂流的小舍人给绕进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熊明遇很反感魏良臣那种不能容人,不能容物的态度,尤其对方还是个杂流出身的舍人,且还是惹了大祸的。 这种人有什么本事,什么资格对地方施政指手划脚。还是事关教化方面的事,这个领域,可是他们正宗圣贤传人才有资格评说的,你一杂流出身在此鼓噪,不觉羞燥么。 很快,熊明遇就针锋相对的提出一个看法,这个看法让良臣很感动,感动的要骂他娘。 熊明遇认为建州能够创造出文字,不是说建州方面有什么异心,而是说明他们是真的心向大明,受圣贤之道感染这才创立文字,留下传承。否则,如同从前一样愚昧无知,又如何能够创造文字呢。 这个看法得到了李永贞和那个教谕的点头附和,的确啊,建州受我大明教化多年,这才有开创文字之格局。否则如同从前,又或如那些生女真一般,又哪里会有今日。有了文字,我大明和建州交流起来也更加方便,省了多少麻烦不是。你魏舍人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又如何知道我等的苦心和用意呢。 良臣一时无言以对,熊明遇这位进士不是装睡的人,而是事实上真的在睡觉的人。这种人,刀不架在脖子上,他绝对不会对自己的过去有半点后悔。再想大明朝廷中,如今大半官员皆如熊明遇这般,不将建州视为隐患,对待边事更是以抚替代了从前的剿,以只盼无事替代了从前先发制人的国策,长此下去,这大明的天真能是他魏良臣挽得回来的么。 杀了一个洪太主,还有千千万万个洪太主。 国策不变,再来十个魏良臣又能如何。 平复了心中的烦燥后,良臣耐着性子对熊明遇,也是对李永芳和那个教谕说道一个事实。那便是这些女真子弟的父母送他们来汉人的卫学读书,恐怕并不是为了学习什么女真文字,而是学习汉字,学习汉人的经典。现在卫学却不顾他们的初衷,改以教授他们所谓的女真文字,这是不是有点南辕北撤了。 那教谕忙道:“大人此言差矣,卫学所行,是得到了学生父母支持的。” “那就更是祸事了。”良臣冷冷看了眼这教谕,心中冷笑,要是他改变不了历史,却不知十年后从你手中出来的女真学生们会不会饶你不死。 “什么祸事不祸事的,魏舍人休要危言耸听。”熊明遇已经非常不满了,语气明显不快,“治国之道,在于恩威并行。建州对我大明恭顺亲近,我大明便当对建州以心腹相待,无有偏见。尊重建州的习俗,尊重他们的文字,尊重他们的一切,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这个道理,你懂不懂!懂不懂!” 熊明遇近乎质问般的语气吓住了那个教谕,也让李永芳有点发怔,二人双双看着魏良臣,半响,却见对方冷笑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态度十分嚣张,浑不将熊明遇放在眼里,气得他怒哼一声:“幸进小人,且看你高楼何时塌。” ……. 这章半成品,因为有些不便结合历史叙述,导致情节不顺,内中意味,读者自品。历史从来不是历史,就是现在的镜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不走我就走了 幸进小人,依旧嚣张。 许是发现熊明遇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比之同姓的熊廷弼差的太远,良臣对其大失所望,打卫学离开后再也懒得和他虚伪,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只要郑铎代表自己去问一下何时启程。 原先,沈阳那边是要求李永芳带兵护送魏副使前往抚顺关的,现在,则是都司府直接派兵护送,自是不需要李永芳再派兵了。不过李永芳还是派了一队兵丁作为向导。 出抚顺往北过抚顺关后,就基本上罕有人烟,沿途尽是荒山野岭,没有向导带路是很容易迷路的。 出城时,李永芳按例带着抚顺文武前来相送,因卫学的事,熊明遇对李永芳颇有好感,对这位重视文教、擅于和女真交道的抚顺游击格外的刮目相看。 李永芳那边知道熊明遇是兵科给事中,这个职位虽然不是直接主管武将升迁,但若能得熊明遇看重,也有许多好处,所以很是奉承。 熊明遇也是第一次出关,对建州左右卫的情况了解不多,便在城门口仔细询问了李永芳一番。事无巨细,问的颇是仔细,尤其是高淮欠款的事,他问的尤其多。 李永芳虽不知熊明遇这个察访使到建州究竟是做什么,但事先也得了沈阳那边吩咐,故而但凡自己知道的,都是悉数告之。有关高淮欠款骚扰建州的事,更是绘声绘色说了许多。更主动说起了抚顺马市的几件事,这几件事都和高淮有关。 “杀的好!”当听李永芳说高淮派遣的太监叫建州人绑了处死后,熊明遇脱口大赞。 这件事其实说起来,李永芳失职的很,因为建州人是在他的地头将朝廷的税使杀害,他身为抚顺守将却没有半点动作,既没有救人,更没有严惩建州凶徒,真要追究起来,不管谁对谁错,他李永芳一个渎职无能的定语是跑不了的。 可事后,却是无人追究他,高淮倒是有心和李永芳算账,却越不过手握兵权的李成梁。但这不意味着高淮就咽下这口气了,事实上李永芳自己也后怕,担心高淮想方设法在皇帝那里说自己坏话。真要圣旨下来,就算大帅再怎么想保自己,也是保无可保的了。 好在,高淮竟然这么快就失势倒台了,这让李永芳彻底放心。棍打落水狗,高淮当初派人在抚顺抢了他李永芳不少钱财进项,这回朝廷派员赴建州察访,李永芳是怎么也要再打落水狗的,免得高淮死而不休,再来个东山再起。 一个要为此次建州之行充足准备,一个则是要借机棍打落水狗,两人的任务和目标其实说起来也差不多,话投机了,说的就开,就这么着,熊明遇和李永芳在城门口竟是聊了好长时间,直接把等着上路的魏良臣给凉在一边了。 眼下已是十月天,辽东气温已经降到冰点,说是天寒地冻也不为过。 良臣是第一次出关,之前对辽东的恶劣天气有心理准备,所以在沈阳时特意让郑铎去给自己买皮袄御寒,还点明要貂皮的。他觉得人生难得几回阔,如今自己好歹是个官,怀里还有点相好送的零花钱,不给自己整一身衬头的装扮,未免对不住自己。 结果这事叫蒋方印给知道了,半道把郑铎劝了回来,然后将此事禀告了恩主杨镐。 杨镐一听自己这便宜学生没衣服穿,连说疏忽,立马叫蒋方印将自己从前在朝鲜得到的一件熊皮袄子送给了魏良臣。这熊皮袄子来头可大了,据说是日军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在平壤溃逃时丢弃的,先是叫李如松得去了,后来转送给了杨镐。 长者赐,不敢辞啊。 穿上小西行长的熊皮袄,良臣觉得自己形象一下高大起来,因为那十个降倭保镖眼睛都直了。 天降伟人,白头山之光,最年轻的掌权者,大概也就如此了。 别说,这件熊皮大袄穿在身上还真是暖和,毛茸茸的摸着都舒服。可是辽东这天良臣一时半会还是适应不了,在城门口风一吹,就觉得冷风嗖嗖的从裤脚往上窜,两个耳朵也被冻得好像冰硬般,着实有点吃不消。 小千岁这冷的受不了,偏熊明遇和李永芳就像对小夫妻离别般有万般话要说,磨磨蹭蹭的,可把良臣恼着了,偏又不好拉下脸皮去催,只能绷紧脸皮远视北方苍茫大地,故作深沉。 倒也不是没有人关心小千岁,这不郑铎就凑了上来,悄悄询问舍人是不是冷。 良臣当然不会说冷了,这么大一件熊皮袄子罩在身上,还说冷,就显得他魏舍人阳气不足了。 阳气不足就是肾虚,肾虚就是… 反正良臣硬撑着。 没想到郑铎随后竟然悄声说道:“大人,那姓熊的好像跟大人不对付,要不要小的找个机会办了他。” 你个高丽棒子! 良臣白了郑铎一眼,这家伙真是胆大手黑的可以,前番若不是自己拦着,就差去行剌朝鲜国使者了。现在倒好,竟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熊明遇和自己是不对付,但那是路线之争,观点之争,暂时还没法上纲上线到你死我活,至于动不动就要把人给解决了么。 “莫要惹事,熊大人可是朝廷命官。” 郑铎讪讪退下后,良臣又干站了一会,发现熊明遇和李永芳竟然还在那聊着,照这个架势下去天黑了怕还在城门口呢。真是忍不住了,良臣负手就走了过去,叫了一声:“二位。” “噢,魏舍人。” 李永芳礼节性的含笑点头,不管心里对这少年有多么不屑,只要对方一日顶着那劳什子副使头衔,他就不能不受着。 熊明遇有些不满魏良臣过来打断他和李永芳的谈话,但也不好发作,沉着脸不吭声。 “魏舍人有事?”李永芳问道。 “噢,没什么事。”魏良臣挤出点笑容,看向熊明遇,“我是想说熊大人若不急着去建州,那我就先回沈阳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向虎山行 无耻之徒,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李永芳能够想到的,大概也是这点。 你魏舍人为什么要去建州,难道心里就没点b数么? 想回去,门都没有! 熊明遇微哼一声,拿这少年无话可说,也怕这小子甩赖,忙拂袖上马,吩咐启程。 镇守南京正将此时心中已是打定一万个主意,弹劾魏良臣的奏疏一定是他这辈子写过的最好表章。 良臣不喜欢人家对他摆脸色,动不动哼什么,于是他也哼了一声,然后晃到自己座骑那里,拍拍马屁股,纵身上了马。 “出发!” 那边尚伯芝和李家那个千户其实也等得不耐烦了,见到熊察访终于上马,忙各自传令部下出发。 不一会,数百人的队伍便向着北方前进,越行越远。 李永芳在城门口呆了一会,忽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回了城内。府上,建州都督前些日子刚送来个十三岁的少女,长的颇是动人,此刻正等着他去灌溉滋润呢。 到晚间的时候,良臣一行到了抚顺关,此关已被废弃,前不久奴尔哈赤便是领兵在此讨款的。不过关卡虽然被废,但关内还是有不少建筑的。 一路上的安排都是李家那个千户在负责,熊明遇问过他的意思后,便吩咐就在抚顺关过上一夜,等明日天亮再行出发。 士兵们忙着清理屋子时,李永芳派来的那队向导在关内找到了几个建州人,说是建州都督派在此处等侯朝廷察访使的。 那几个建州人对熊明遇十分礼敬,但对魏良臣却是冷面相向,有两人眼中甚至透出杀人目光。 良臣的降倭保镖十分尽职,发现建州人目光不对,立即挡在良臣身前,为首的小田将长刀抽出一半,作出随时砍杀的姿态。 熊明遇一惊,以为这几个建州人乃是剌客。那边尚伯芝已经带兵围了过来,几个建州人相互看了一眼,却齐致向熊明遇弯腰行礼,然后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虚惊一场,良臣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几个建州人如死士一般向他冲来。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可惜,这几个建奴真要敢冲他动手,他就敢拍马回沈阳。 可惜,人家不给他开溜的机会。 经这一幕,原本一路心不在焉的尚伯芝也紧张起来,意识到他这次护送任务似有些艰巨,和自己先前想像的大为不同。当夜,他就给魏良臣的住处外加派了护卫。 李家那边,也加派了人手,不过看着更像是例行差事,不及尚伯芝这么用心。 良臣很想和尚伯芝来个深夜长谈,好好认识下这位传奇的仁兄,加深一下二人间的感情。不过尚伯芝似对他有什么意见,一幅爱理不理的模样。良臣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他,也挺郁闷的。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拉下脸皮去热屁股贴冷脸。 这一夜,没有任何事发生,除了风声就没有其它动静,连个野兽的叫唤都听不见。 次日天亮,吃过早饭后熊明遇下令出发。外面天寒地冻的,良臣窝在被子里实在是不想起来,可架不住熊明遇在外面催,只得无奈起来穿衣,匆匆喝了碗粥,连脸也没洗就上马了。 昨天那几个建州人也跟着一起走,在前面和李永芳的人在一起带路。和昨天相比,这几个建奴安份多了,一直在前面带路,没有再朝后面的魏良臣看一眼。 郑铎始终不放心,悄悄命令几个手下打马到前面贴着他们,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就先下手为强宰了他们。 对此,良臣没意见。他现在很盼着有什么不对才好,因为他感觉前方好像真的有什么凶险。 他意识到一点,自己不应该将小命系在对时局和奴尔哈赤这个人的性格猜测上。 万一猜错,或者说判断失误,代价就是他的命。 赌大小这种事,怎么想,都是不可靠的。 所以,有可能的话,良臣还是想回去的好。 山不转水转,和奴尔哈赤打交道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嘛。 走了大概十多里路,前面就传来马蹄声,然后就见上百建州骑兵疾驰而来。 尚伯芝立即下令戒备,三百士兵拿出武器,十分熟练的列成了三个方阵,以品字形将魏良臣和熊明遇护在中间。李家那边的护卫人马也随之动作起来,他们是骑兵,比步兵行动快,分成两队从左右驰出,看着就像两个箭头一样。 良臣自己带来的人手更是早早就铺开,郑铎的人在外,降倭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北面过来的骑兵。 要动手趁早,小爷我还能跑! 良臣将山本给他的那把折扇拿在手中,有些紧张的轻轻击打掌心。 熊明遇见这架势,心里也有些慌。建州左右卫是大明的臣属不假,但如今人家都督的儿子叫魏良臣给杀了,实在是难保龙虎将军不会义气用事。 好在那队建州兵驰近之后就在里许路外停了下来,随后有几骑奔了过来,说是奉建州都督之命前来相迎察访使。 来人和先前那几个建州人一样,对熊明遇乃至明军上下都十分恭敬,这让熊明遇放下担心,心道那建州都督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自己到了黑图阿拉,无论如何也要安抚住对方,尽可能的满足对方的要求,以求建州左右卫长治久安。 至于这队建州骑兵对自己身后的魏良臣颇为不善,熊明遇就无所谓了。他能体谅建州都督的伤心之处,只要对方不是太出格,一些小节便睁只眼闭只眼得了。 良臣那里,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一百多辫子兵怒视自己,任他胆子再大,这会也暗自发颤。 只是,人家就这么杀气腾腾的看着他,偏不动手,这让他连开溜的借口都没有,实在是不好受的很。 不行,这样不行,良臣越想越觉不对,这黑图阿拉就是个豪华洗浴中心,他也没心情去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小千岁的风格。 不知不觉,良臣的马速越来越慢,慢的连前面的熊明遇都察觉了。 ……….. 起点读书软件有个粉丝战队火热的什么行动,大家使用app看书时不妨加进去,就在每章最后。这个我没有好处的啦,大家有,可以瓜分起点送的币。嗯,看着还不少。 我给粉丝起的名叫“东厂番子”,貌似不太威风,也不够拉风,大家有什么好名字不妨给留个言,我好采用。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你要造反么? 队伍早已无形之中成了蜗牛。 魏良臣,一个人拖了大伙的后腿。 如此速度,何时才能抵达下一个歇息点古勒寨,又何时才能赶到黑图阿拉? 熊明遇甚是不满,却不愿过来催促魏良臣,因为自卫学那件事后,这幸进少年就对他不理不睬,他固然大人大量,不与这少年一般计较,可也不想无怨无故的受对方气。 前方带路的建州骑兵也注意到了明朝队伍的缓慢,为首的佐领和身边人低声说些什么,虽不知说的是什么,也听不清楚,但看模样,说的定不是什么好话。 因其子被误杀,建州都督已然愤而引兵,自己身为察访使若不能及时安抚建州都督,则事态必将恶化,直至烽烟四起。 念及于此,熊明遇便不能容魏良臣一人拖慢队伍,耽搁时间,思虑再三,与那李家派来的千户低语几句,后者听后朝魏良臣看了眼,微一点头,打马奔到魏良臣那,询问舍人为何速度如此之慢。 这千户语态还算客气,一路上虽然不怎么与魏良臣接触,但大体也算相安无事。良臣本就心虚,哪里好与人家强辞,也说不出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何磨磨蹭蹭。堂堂八品的文华殿舍人,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自己要找地方拉肚子吧。 但他真不想走了,吱唔两声,眼珠一转,拿鞭子指着不远处的山雪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实是壮观。本官乃关内人士,从未见过这等风光,故而起了游性,想着好生看看我大明这北地风景,不知不觉,竟是忘了赶路了。惭愧,惭愧啊。” 说完,良臣很是期盼的等着这千户说既然如此,那舍人不妨寻一风景最佳处好生观赏,这样他就顺水推舟,勉为其难应下,拖得一日是一日,拖得一刻是一刻。办法总会是有的,只要人想跑,天王老子也留不住。 那千户听后倒也明白了魏舍人的意思,笑了笑,说道:“此地名为萨尔浒,有山河之景,但却不是最美之处。离此不远有吉林崖和尚间崖,此二崖风光才是最好。不过可惜,我等要去黑图阿拉,不经那二崖,否则倒是可以让舍人好生一览。” 话还没说完,就见魏舍人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扬鞭催马,疾驰向前。 萨尔浒,梦中之地。 多少个夜晚,良臣从梦中惊醒,反复呢喃萨尔浒这个地名,今日终是得见,如何能不激动。 萨尔浒、吉林崖、尚间崖,十万大军… 立马在浑河南岸,看着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天地,良臣心中满是伤感——这片土地在他梦中无数次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一个幽灵在围绕。 这个幽灵便是建州。 浑河的水在冰冻下已经停止流淌,但河面却隐约传出咆哮声。 去建州,去黑图阿拉! 无数个念头之下,魏良臣选择了正视,选择了面对。 他要去见一见奴尔哈赤,见一见这个视汉人猪羊都不如的刽子手到底长什么样,又到底生着一付何样的心肝。 …… 队伍速度再次加快,没有人知道魏舍人在浑河岸边看到了什么,想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魏舍人的动作快了。 队伍在古勒寨驻营,那里有建州人在等侯。 古勒寨是建州的发源之地,在奴尔哈赤修筑黑图阿拉城之前,这里一直都是建州的政治中心。 二十六年前,李成梁攻打了古勒寨,那一仗奴尔哈赤的父祖觉昌安和塔克世被杀。虽然这二人的死和明朝并没有关系,但却成了奴尔哈赤起兵时的首恨。 在古勒寨迎侯朝廷察访使的是建州都督的第七子阿巴泰。 二十岁的阿巴泰比被误杀的八阿哥洪太主长了两岁,他的母亲是伊尔根觉罗氏,十四岁后便从其父征战,现为台吉。和阿巴泰一起来的是六百多正蓝旗的骑兵,不过他们披着的却是明军的盔甲。怎么看,这都是一支明朝的骑兵,除了打着的旗色不同,再无两样。 对此,良臣并不意外,因为事实上建州的四旗兵本就是明军,故而拥有和明军一样的装备没什么好奇怪的。后世流传下来的八旗盔甲和军械实际上就是明军的制式装备。 良臣现在好奇的是奴尔哈赤何时把四旗变成八旗,毕竟八旗听起来更威风些,也更吓人些。 阿巴泰见到了魏良臣,但和之前那些建州人不同,他没有对魏良臣流露出多少杀意。至少,现在没有。 简单的交接之后,阿巴泰充任了前锋向导,带着明朝兵马向黑图阿拉前进。 路上,越来越多的建州骑兵出现,或数百人,或千人,每一拨到来时都会掀起好大声势,等到了黑图阿拉时,护送队伍竟然达到了数千人。 打着白、黄、蓝、红四旗的建州骑兵数都数不过来,领军的建州将领级别也是越来越高,额亦都、何和理等人也出现在队伍之中。 围绕在熊明遇这个察访使左右的建州将领多达数十人,有些人良臣能叫上名,有些直接听都没听过。 这些人无一例外对熊明遇都十分礼敬,对李家的护送兵马也极其客气,但对魏良臣,却十分冷漠。没有人提着刀过来要对魏良臣喊打喊杀,但气氛却十分诡异。在那些建州人眼里,似乎这个朝廷派来的钦差副使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良臣秉承着这一原则,对建州将领对自己的冷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威胁的态度置之不理。 他若无其事的立在马上,该吃就吃,该停就停,该住就住,该睡就睡。 这个样子,倒真有点泰山压顶而不崩的姿态。 熊明遇心中冷笑,建州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欢迎他这察访使的。内中蘊含的是下马威,是警告,也是威胁。换作他是魏良臣,绝不会这么淡定。因为,这些建州人是冲姓魏的而去,而不是冲他这个察访使而来。 黑图阿拉城终于出现在明军视野之中,前方的号声接连不断,一队队的建州骑兵从四面八方涌出,杀气腾腾的向着明军队伍奔来。 明军上下无比紧张,就是尚伯芝的手心也出了汗。 “龙虎将军可在前方!”熊明遇侧脸询问身边的建州将领额亦都,说话时,语气明显有些迟疑和怯懦,毕竟这么大的阵势看着也真是吓人。 “我家都督就在前面。”额亦都侧了侧身,一脸的平静。 “那…” 熊明遇正要说那就去见奴尔哈赤,却见魏良臣突然打马奔到前方,然后扬鞭指着四野八方的建州骑兵,喊了一声:“奴尔哈赤,你是要造反么?” 第二百八十章 奴尔哈赤,你出来啊! 这两天去南京办点事情,顺便带儿子去了趟孝陵,给他讲述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故事。耽搁更新,还望诸位多包容。另叹孝陵内所悬太祖画像竟是伪作丑化之像,碑文题字也是伪清康熙所作,陵内文字充斥鞑清气象,不知何时才能正本清源。 今日一更,明天持续几天两三更,过年前后一更,不断更。过完年算旧账,拼一个月。 ……. 他要干什么?! 熊明遇骇的脸都白了,魏良臣怎么能这样喊,他是嫌建州的事情还不够朝廷头疼的么!…他是真想逼反建州么!…他是想让我熊某人和你陪葬么! 霎那间,熊明遇吃人的心都有,可那幸进少年此时已经打马奔出,拦都拦不住。左右随从也都是惊住,无一人反应过来,内中一二人此刻直觉大祸要临头,天要垮塌般。 无知小儿,无知小儿! 熊明遇气的手直哆嗦,看着边上建州都督子阿巴泰的目光满是无辜,只差张嘴就说此举非他授意,更非朝廷本意。 阿巴泰的汉话没有死去的老八洪太主好,但还是能听懂那杀弟凶手叫喊的是什么。起初,他也怔住,没有反应过来,但清醒过来后,双手也在发抖,却是气的。 阿巴泰无比愤怒,他不是气愤杀弟凶手诬陷他阿玛造反,而是气愤这小子竟敢在他建州的地盘上如此放肆,这分明就是不将他阿玛、不将建州上下放在眼里。 自作孽,不可活! 阿巴泰按刀的手虽在发抖,但只要阿玛一声令下,立时就能冲上前去,将那姓魏的小子砍成两大截。一截拖去给八弟上供,一截拖去喂海东青。 至于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阿巴泰才不管! 他爱新觉罗家凭什么要做姓朱的、姓李的奴才! 四旗勇士数万,只要阿玛下定决心,这辽东的天就能给它变一变。 曾祖和祖父的仇恨,是时候报了! 阿巴泰的视线紧紧落在了远方阿玛所在的位置,他多么期盼耳畔传来阿玛如雷般的声音。 李家那个千户也被魏良臣的那声喊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勒住了马缰,险些掉转马头就要跑。 他没有跑的原因是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可不仅仅是朝廷的将官,更是大帅的使者。 所以,他怕什么? 这里所有人都能被杀,独他不会死,因为,他代表着李成梁。 少年人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想死也不必这么着急。 千户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看着前方,却不是看那惹祸的魏舍人,而是在看远处无数尖顶盔甲簇拥着的人。 他这次来建州,不单单是护送,更是监视。而后者,显然熊明遇和魏良臣不够这个资格。 李成梁想知道的是,奴尔哈赤到底有没有反意,是不是真如他弟弟舒尔哈齐供称的那般,处心积虑想要率部谋反,替他当年被误杀的父祖报仇。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姓魏的小子就在劫难逃了。 尚伯芝倒没有被惊住,但也有些难以想象,他的脸抽了几抽,哈了口好长的冷气。然后舌头在牙缝间舔了一圈,吐出一根缠在牙缝上的肉丝,尔后扬手制止了因为过于紧张下令全军戒备,将火药填充、做好战斗准备的部下们。 尚伯芝是不信建州都督真敢造反的,不过却不能促成这件事,万一手下哪个士兵真的手抖点了铳,事情还真就坏了。 这小子,倒是有点种。 尚伯芝侧脸瞄了眼脸色发白的熊明遇和不动声色的李长河,无视队伍前头那些建州兵仇恨的目光。他现在对老经略的新门生有点刮目相看了,之前,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少年新进。 一刀一矛凭真本事做官的人,对于那种没有本事却仗着后台得意的家伙们从来就不会有好感。除非这个人真的有本事,有胆色。 …….. 魏良臣的这一声喊实在是太过突兀,也太过惊人,惊呆了明军上下的同时,也把那些虎视眈眈的建州兵们给喊懵了。 是愤怒还是没反应过来,又或是听不懂,或是在等侯大汗的命令,谁也说不淮,反正四周黑压压的辫子兵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魏良臣拍马扬鞭奔了过来。 额亦都和何和理离的最近,也听的最清,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然后同时间向对方看去。彼此的目光除了惊骇就是不可。 大汗万万不能被这少年激怒! 何和理心头跳动,额亦都也万分不安,他们害怕汗王真的会失去理智。 魏良臣的动作太过突然,郑铎和那些降倭们也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时,郑铎的心在打鼓。 他害怕,他真的是害怕,如果建州人真的造反,他和他的部下绝没有活路。然而,他却没有退缩,迟疑了数个呼吸后,他轻轻勒了勒马缰,座骑随即缓缓向前。 和郑铎差不多同时动的就是那十个降倭,队长小田用倭语和同伴们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十人就一起无畏的踏步向前。 他们要尽自己的使命与职责。 这个明朝的少年官员不但但是他们的恩人,更是他们回家的希望。 敌人、友军、部下们在想什么,当事人魏小舍人此时可顾不上,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够大,人太多,地方也太空,奴尔哈赤未必听得见。所以,他纵马奔了上去,然后在列成一个个方阵的建州骑兵来回兜了一圈,连喊了三声。 “奴尔哈赤,你是要造反么!” “……” 许是真的勇敢无双,又许是过于激动,又许是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好,魏小舍人在万军之前展露了自己最大的本事——马术。 他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他的腿不是被白打断过的。 如果二叔在这里,目睹侄儿的表现,一定会老泪纵横,进而感到老怀欣慰。 老魏家,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太仆寺那帮龟孙子,就是狗眼看人低,但是他们无情的棍子永远敲不断我们叔侄间的传承。 奴尔哈赤,你在哪里,出来啊。 良臣叫够了,打马停在了最中央。 那是一个足够显眼的地方,足够到黑图阿拉城头也能看到他英俊的身姿。 四周,鸦雀无声。 第二百八十二章 龙虎将军,有话好说! 做英雄,万众瞩目,滋味十分好受,是个人都享受。 魏小千岁也不例外,他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去嵩山少林学武功…飞檐走壁爬墙头… 古往今来,英雄都是寂寞的,每一次出场都会震惊世人。所以,安静是可以预见的。因为场面越是安静,越是能衬托英雄那伟岸的英姿。 我就是英雄,高大与伟岸是我与生俱来的特质。 良臣笃定,眼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他拉风。 当然,这个是他自己的感觉,别人如何看…重要么?不重要。 奴尔哈赤,快出来吧,别躲了!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魏良臣! 良臣已经表现出了平生最佳的一面,现在,就看对手配不配合了。 所谓红花需要绿叶配。 此刻,花已够俏,就看叶子够不够绿。 安静,十分安静。 一个少年,静静的骑在马背上,静静的看着,静静的等着。 只是,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豪情这种东西无有实形,在普通人身上,体现最多的就是血性二字。而血性这玩意,大多数代指昏了头。因而,是有时效的。 太过安静了,安静到魏小千岁突然意识到四周那些辫子兵不再是背景墙,而是实实在在的人,这些人手中都握着可以要他命的家伙什。 我刚才是不是太过装逼了? 答案,显然是。 明白这一点后,小千岁有点骑虎难下,他向四周看去,白蓝红黄四种颜色的旗帜密密麻麻,却不知奴尔哈赤究竟在哪面旗帜之下。 奴尔哈赤此时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迟迟不出来?他出来后又会说什么,做什么?又是不是会一句屁话也不说,直接叫人射杀自己这个杀子仇人? 短短的功夫,良臣就想了很多。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的越多,刚才的底气就越是不足,同时也越加怀疑自己的举动是否有效。 踌躇十数秒后,良臣重新审视了被他弄出来的这安静一幕。 箭已出弦,哪还有劳什子回头的说法。 做了就做了! 你奴尔哈赤难道还真有胆宰了我不成! 良臣挺了挺胸膛,熊皮大袄将他罩的严严实实,无形之中又让他的身材看着高大了几分。 良臣还有耐心,因为他相信,没有耐心的那位肯定不是自己。 老谋深算也好,心狠手辣也好,气的没反应过来也好,奴尔哈赤总要出来摞个真章。他必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这大帽子他戴定了。 所以,他忍不了多久的。 不知道是眼花还是错觉,良臣突然看到左前方有一道光芒晃了下自己的眼睛。 那可不是什么耀眼光环,而是一个辫子兵手中的长刀在阳光的映射下反光而矣。 不过这道反光吸引了良臣的目光,因为他发现那里的上百个辫子兵和周围的辫子兵有很大不同。 具体的说,周围的辫子兵顶多是绵甲,那上百个辫子兵却是铁甲,且每个人都戴着尖盔,并且他们外面的甲衣上好像涂抹了白色颜料,看着一个个都如白甲兵似的。 巴牙喇? 良臣想到了传说中的后金精锐巴牙喇(摆牙喇),据说这些巴牙喇是从每个牛录抽出十个弓马最好的士兵组成,是后金兵精锐中的精锐,人数大致在千人左右,其中三成是白牙喇,七成是红牙喇。 白牙喇是奴尔哈赤的贴身卫队,红甲喇则是各个贝勒的卫队,战时既能充为敢死前锋,又能作为督战队使用。 明朝在与后金的历次战斗中,往往几个巴牙喇就能击溃上面甚至成千的明军,由此可见这些巴牙喇的身手和勇气。 那么,如果这些白甲兵就是传说中的白牙喇,奴尔哈赤一定就在他们当中。 良臣肯定了自己这个猜测,虽然那些白甲兵整体队形看着十分整齐,一眼扫过似乎没有任何一个白甲兵动一下,但只要停留的时间够长,还是能够看到人群当中有人在低头窃窃私语什么。 而两侧的辫子兵领兵军官的视线也印证了魏良臣的猜测,奴尔哈赤的确就在这些白甲兵当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魏良臣又惊讶的发现此刻他已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所在,所有人的视线已然越过他,落在了那群白甲兵当中。 忽的,一个白甲骑兵纵马上前,然后拿出号角向着半空吹响。 “呜呜”号角声中,四面八方的辫子兵不约而同从马上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着号角声所在行注目礼。 唯独没有下马的是明军,他们在人潮之中显的那么的孤独,那么的渺小。 黑图阿拉城头也响起号角,似远方还有无数兵马在呼应这一时刻。 号角声中,不知谁最先带头喊了一声,旋即如雷般的声音直冲黑图阿拉的上空。 “奴尔哈赤,奴尔哈赤!…” 辫子兵们高叫着他们大汗的名字,每个人的神情是那么崇拜又是那么兴奋。 明军的战马被这如雷般的声音惊吓,不少战马发出嘶鸣的响声,马上的明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受惊的马匹操控住。 呼喊声中,白甲兵从阵中奔出,分为两翼,一匹白色的战马驼着一个满身盔甲的人缓缓从队伍中驰出。 白马出现的那刻,呼喊声越发的震天。 马上的骑士往前驰出大概三丈有余,定在了那里,尔后将手扬了起来,欢呼声瞬间消失。 城外再次鸦雀无声。 良臣讪讪,原以为都是装逼的,没想到,他才是装的,人家是真的。 迎面而来的是谁,用屁股也能想到了。 奴尔哈赤,除了他,没有人在建州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奴尔哈赤每前进一步,都让魏良臣感到万分压抑,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这是人杰。 抛开种族和立场,无可否认,奴尔哈赤是这个时代的人杰。 两世为人的良臣都感受到了压迫,郑铎和那十个降倭自也不会例外,他们停在了一丈多远的地方,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奴尔哈赤就这么驰向了魏良臣,没有带护卫,也没有带臣属将领,孤身一人。 他没有展示任何马术,只简单的拽了下缰绳,座骑便应声而停。 两个人的距离大概在十五步左右。 黑! 这个字是良臣能够想到如何形容奴尔哈赤相貌的唯一一个字。 整个脸黑的完全不似女真人,比之尚伯芝还要黑上几分。除了黑这个特征,奴尔哈赤的另一鲜明特征就是下巴过于尖长,配上两撇长胡子,看着很像鼠人。 如果单纯比较长相的话,良臣觉得洪太主可能更像汉人,或者说洪太主更像是中国之人,他爹奴尔哈赤则完全是另一个种族的了。也许,这是受益于混血的缘故。毕竟,洪太主的母亲孟古哲哲是地道的女真人,而叶赫部落则是汉蒙女真三族混血,这使得叶赫部的女人极美。 奴尔哈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许有,但因为脸太黑,良臣实在是捕捉不到。 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就立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魏良臣。 都说人的眼睛会说话,良臣现在觉得这是骗人的,他没有从奴尔哈赤眼睛中捕捉到,任何可以让自己作出判断的眼神变化。 这个人,从里到外透着冷。 良臣不再强迫自己去察言观色,因为没有必要,他要做的就是先发制人,不给对方喘息时间。 于是,他无畏的纵马上前两步,大声喝问:“来者可是建州都督、龙虎将军奴尔哈赤?” “正是!” 奴尔哈赤的头微微向上抬了抬,语气很是阴森,眼神中也终是透出了杀机。 良臣心头跳了下,不给奴尔哈赤说第二句的机会,又喝问道:“本官问你,你是想造反么?” 奴尔哈赤沉默了,良臣却听出他的呼吸很是沉重,并且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拳头上的皮肤即便黑的吓人,但依旧能看到突起的青筋。 良臣的头皮迅速发麻,说破天,他可是杀害人家儿子的凶手,可却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过份了。万一这老奴受不了剌激,真的豁出去了,自己岂不就是装逼不成反被操么。 要不语气缓和点,让老奴心里放松些? 良臣琢磨着应该用哪种语气,既能把自己身份无形抬高,使奴尔哈赤就算有吃他之心也不敢动手,又能让奴尔哈赤感到他魏小千岁的平易近人,心中的愤怒和仇恨能够在团结大旗下一点点的稀释。 正琢磨着,却见对面的奴尔哈赤突然眼珠暴起,然后猛的一勒马肚,座骑立时冲向了自己。 动手了! 良臣大骇,奴尔哈赤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够说干就干呢! 慌忙间,就欲使出平生所学,单骑走建州,跑他个十万八千里。奈何却未料姜还是老的辣,那奴尔哈赤的马上功夫竟是强他无数头。在他还未掉转马头时,手中的缰绳已是不翼而飞。定睛一看,竟在奴尔哈赤手中了! “龙虎将军,有话…” 良臣骇的魂都飞了,仗着马术好万军丛中跑他娘的是最后的底牌和本钱,可现在马都叫人家抢了,他拿毛跑啊。 我命休矣! 良臣悲愤莫名,奴尔哈赤不按常理出牌啊! 然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再次惊到,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能为天使执马,乃我奴尔哈赤此生最大之荣幸!”奴尔哈赤拉着魏良臣的马缰,黑乎乎的脸上满是笑容,看着魏良臣的眼神更是和蔼可亲。 第二百八十三章 黑脸老汉 你,确定? 良臣在马上打了个颤,他受惊了。 转折来的太快,让小千岁幼小的心灵实在是吃不消。 他想到了一万个可能,独没想到眼前这个可能。 画面,风格,都很不对劲。 在良臣的想象中,奴尔哈赤应该没有胆量杀他,但也不至于如此卑微,毕竟,他乃建州都督,是大明朝的龙虎将军。而他魏良臣,只是个小小舍人。两人的身份差的太多,完全不是一个平台上的。 奴尔哈赤就算真的隐忍,不敢此时与明朝决裂,也不必对他魏舍人卑躬屈膝到这地步。他完全可以义愤填喝骂一通,对他魏良臣这个杀子凶手喊打喊杀,向朝廷也向李成梁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再给自己找个台阶,以其子被误杀为由争取明朝的赔偿,乃至更大的封赐。当年,其父祖被误杀后,他不也是如此操作的么,从而在李成梁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 抛开人性讲,洪太主的死,正是奴尔哈赤可以利用的筹码。人死不能复活,为一个死去的儿子和大明决裂,显然不符合建州的利益。 如何利用好这个筹码,如何借题发挥,为建州、为爱新觉罗家争取最大的利益,才是奴尔哈赤应该做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直接就跪了。就算要跪,也得有个谈判过程啊,得,连谈判都免了。 这一跪,是那么利落干脆,是那么毫无征兆,是那么出人意料。 已经五十岁的奴尔哈赤,贵为建州都督的他,竟然要为杀子仇人执马,这份胸襟,了不起啊。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方为真人杰! 震定过来的魏小千岁很是赞赏的看了眼黑脸老汉奴尔哈赤,老汉出招果然非比寻常,一下就把他营造出的紧张气氛化解于无形。 为天使执马这一举动可不得了,既能让咄咄逼人的当事人无话可说,又能通过这一举动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对大明的忠诚态度,可谓一举两得。 相较起来,惹祸的魏舍人就有点地主恶霸的形象了,杀了人家儿子,还质问人家是不是想造反,逼得人家用执马这一举动来自证忠心,这形象真是差的远了。 一股佩服之情由脸而生,良臣对奴尔哈赤真是惺惺相惜,该出手时不假,可该纳膝就拜时也别含糊。若非各自立场不同,这位黑脸老汗,还真是值得做个忘年交的。 他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了,继续质问,用一番强加之辞压人,明显过了。浮现灿烂的笑容,露出得意的神情吧,也过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黑脸老汗做的很到位了,以致小千岁有点断片,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了。 远处的李千户、尚伯芝都盯着魏良臣这里看,熊明遇的脖子更是伸得长长的,他们很想知道建州都督拉着魏良臣的马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导致魏舍人愣在马上半天没动静。 建州方面,此时也是万分紧张,汗王突然上前抓住明朝使者的马缰,是反还是不反? 这么个大冷天,何和理的额头都有汗水了。他抹了抹额头,喉咙动了动,想和边上的额亦都说两句,但却不知到底说什么好。 “父汗到底在干什么?”红旗方阵下,新任旗主、古英贝勒代善无比困惑。 “爷,汗王怎么看着像是给那个汉人崽子执马?”红旗甲喇额真杜尔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便看的确切些。 甲喇额真是建州军的高级将领,按建州军制,300人为一牛录,首领为牛录额真,即佐领。5牛录为一甲喇,首领为甲喇额真。5甲喇为一固山,首领即旗主。杜尔德便是红旗的三大额真之一,深得代善信重。 “胡说!我父汗怎么可能会为汉人崽子…” 代善勃然大怒,杜尔德是瞎了眼不成,八弟之死让阿玛整整两天滴米未进,如今仇人来了,阿玛怎么可能为他执马,不将他千刀万剐就… 代善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阿玛的确在给那个汉人崽子牵马。并且两人好像在交谈什么,远远的看着,阿玛似在放声大笑什么。 这一幕不止代善和红旗的人看到了,蓝旗、白旗、黄旗那边也都瞅着了。明军那里,更是目瞪口呆。 熊明遇险些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龙虎将军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不成:那小子可是你的杀子仇人啊!…还有,本官才是建州左右卫察访使,你当为我执马而非那杂流舍人啊! 不远处,有重重的长刀入鞘声,却是愤怒至极点的阿巴泰所发出。他的胸口就好像被用什么东西塞住一般,沉闷的只让人窒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阿玛怎么可以这样! 阿玛的确这样了。 一老一少,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相谈甚欢。 “天使看我建州兵马齐整否?”奴尔哈赤笑容满面,右手为魏良臣执马,左手则不时拿鞭指着四周列成无数方阵的四旗兵一一指给魏良臣看,时不时的发出爽朗的笑声。 “建州都督治军有方,单观军容,天下一等一的强军啊……都督有心了。”良臣在马上不时点头,很是配合的发出赞叹有加的评语。 “非我治军有方,实是建州左右卫担负为国守边之重任,奴尔哈赤不敢怠慢,不然若有事,则万死难恕其罪。”黑脸老汗一脸诚恳的模样,叫小千岁看着十分动容。 “说的好,待我回朝之后,定将都督这番心思向陛下禀明,然后为都督请封!”魏良臣就差拍胸口打包票了。 奴尔哈赤笑容滞住,旋即转变为一幅沧桑模样:“天子不责我疏忽,便是我建州万幸了,何敢再求封赏。” “陛下赏罚分明,都督一心为国,这赏无论如何都受得。”良臣哈哈一笑,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先前本官倒是被都督吓了一大跳。” “这话从何说起的?” 奴尔哈赤也如受惊般,诧异的看着魏千岁,眼神更是透着十万个问号。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都督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良臣暗自嘿嘿一声,你奴尔哈赤摆这么大架势迎接朝廷使者,真如你所说是请天使们来看看建州的兵甲强盛,好上报朝廷对你建州都督用心守边的劳苦功高进行慰问么。 鬼知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拿我小千岁祭旗的打算! 不过现在你想开了,不敢对我动手,那我也不必与你客气。 有了不死之身的良臣,不再跟先前一样惊慌了,他认为有必要对奴尔哈赤进行提点一二,以确保这位黑脸老汗将自己的表演继续下去,而不是中间突然插播广告。 “我真是不知,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天使明示。”奴尔哈赤摇了摇头,黑乎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狡猾之处,若非其一身明盔,真的很难让人将他和拥兵四万的龙虎将军、伪清太祖相联系。 当然,人本来就不能以貌相人,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又有谁能将一脸憨厚的二叔和九千岁联系到一起呢。 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又有谁敢将他魏小三子和太子的女人,皇长孙的乳母联系到一起呢。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 越是想不到的事情,它就越容易发生。 “那你可知,本官为何问你是否想造反?”尽管缰绳在奴尔哈赤手中,良臣还是有办法勒住座骑的,接下来的话,大家面对面的说比较好。 奴尔哈赤也停了下来,他没有任何迟疑,脱口就道:“天使如何能冤枉我!…我奴尔哈赤能有今日,全仗大明赐予,如无大明,焉有我奴尔哈赤今日!这世间任何人都能反,独我奴尔哈赤不会反!我奴尔哈赤对大明之心,日月可鉴!”这番话说的极为气愤。 “都督若无此心,又为何摆这么大阵势出来?都督可知,耀武扬兵者,自古以来皆有二心。”良臣的语调提高了很多,看着犹如质问。 奴尔哈赤眉头皱了一皱,然后沉声道:“天使真是冤枉奴尔哈赤了,自闻天使前来,奴尔哈赤便日夜操练将士,只欲天使能够一睹我建州儿郎威风,使朝廷放心,使天子放心,如何就是耀武扬兵了。”话到最后,任是谁都能听出这位建州都督语气中包含的委屈之意。 “如此说来,本官真是误会都督了。”良臣点了点头,脸却拉了下来,“只是你儿洪太主私自带兵入边,意图不轨,此事还要都督给个交待。” 闻言,奴尔哈赤目光一动,但却没有发作,而是平静说道:“我儿洪太主在边内无故被杀,此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疑惑,初闻噩耗,心如刀绞,既然天使亲自前来,也正好给我一个交待。”最后那“交待”二字,奴尔哈赤说的格外清晰。 “此是自然,否则,本官也不必前来你建州了。另外你据关讨款之事,陛下也要问个明白。”良臣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察觉奴尔哈赤情绪有些波动,担心说的太多,这黑脸老汗终是受不了,冲冠一怒为崽子了。 奴尔哈赤没有说话,只挥手召来两兵,命他们去请察访使熊大人一行。 熊明遇被冷落这么长时间,心里肯定是有火气的,偏要装作无事人般。他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为何奴尔哈赤会对自己的杀子仇人如此礼遇,按照正常人的反应,就算魏良臣这小子有钦差副使的身份在身,你建州都督未得朝廷首可不敢杀他,但也可以将他绑下再说啊。 骨子里,熊明遇现在是多么想建州方面将那幸进少年擒杀的,诸如当初他们在抚顺绑杀高淮手下的内监一样。 真这么做了,有我熊大人秉公直书,难道朝廷还真不知你建州都督的委屈么。 也唯有这么做了,他这趟差事才算完美。魏良臣挑起事端,死有余辜,背后保举之人则是有眼无珠,险些误了朝廷大事! 偏建州都督什么也没有做,还对杀子仇人如此礼遇,这实在是让熊明遇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此刻,他恨不得直接上前点醒建州都督,让事态往他盼望的一方发展。 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对眼前发生的事心里固然各有所想,但明面上却是很平静,如同什么也没发生。 尚伯芝的注意力已然从魏小舍人和那个黑乎乎的建州都督身上转移,他看的更多的是那些留着辫子的建州兵。 奴尔哈赤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熊、魏二人身份差异,还是假不知道,故作糊涂,竟然仍亲自为魏良臣执马,而将熊明遇摞在了一边。 熊明遇的随从们很是不岔,脸色极其难看。 魏良臣感受到了身后熊明遇的不满,也感受到了奴尔哈赤的恶意。但现在,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故作轻松的随奴尔哈赤进城。 建州辫子兵的军容他已是彻底见识了,现在,他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拿捏住奴尔哈赤,使之顺着他的思路走。 随着明朝一行进城,建州大小人物皆纵马奔来,良臣一一扫去,无一人认识,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建州的翘楚。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黑图阿拉城内,奴尔哈赤已然在自己的大衙门摆了酒宴,用汉人的话说是为天使接风洗尘。 陪席的是奴尔哈赤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和何和理,另外两人则是禇英和代善。 明朝这边除了熊明遇和魏良臣外,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也在。建州上下对明军招待还算丰富,只是气氛有些诡异。 何和理和额亦都肯定是得了奴尔哈赤指示,席间很是殷切,不住劝酒。但是从二人劝酒次数来看,都是将魏良臣这个舍人副使捧的高高,反将熊明遇这个正宗进士出身的察访使当作了副手。 这让熊明遇吃的是十分窝火,换作是武人的话,只怕拍案起身就要走。奈何他是文人,正牌进士出身,哪里好计较这些。他堂堂兵科给事中,建州左右卫察访使总不能站起来跟建州人说他才是老大吧。 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只顾闷头吃酒,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话。魏良臣话也不多,劝酒他就吃,不劝他也吃。建州的酒度数不高,他魏小千岁还是能大战若干回合的。 奴尔哈赤并不在席间,原因额亦都他们没说。明朝这边自也不会问,毕竟,奴尔哈赤是建州都督,能够亲自出城相迎已是给足面子,再要人家屈尊陪席,未免有些过份了。 说是说“天使”,可事实上魏良臣只是个协办副使,而熊明遇这个察访使只是兵部给出的临时职位,并无圣旨背书。因而建州方面说“天使”是给他们面子,要求也不能太多。 良臣一直在观察禇英和代善,禇英比代善要胖一些,但更成熟一些,英气也多上几分。这兄弟俩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毕竟一个是大哥,一个是二哥,按理应该很是亲近才对。但良臣发现兄弟俩彼此之间几乎没有话说,似乎彼此都有些厌恶对方。 额亦都和何和理这两人对代善的态度也显然比对禇英亲近,一口一个古英贝勒叫着,浑然不理会身为长子的广略贝勒禇英的观感。 想到历史上禇英之死,良臣有数了。 因为建州上下对自己的冷落,熊明遇这顿饭吃的颇不痛快,对魏良臣更是嫌恶。 吃完之后,熊明遇就提出公事要紧了。 “有关洪太主之事,魏舍人已亲自前来说明,尔等若有疑问但可问之。朝廷向来公道,若此事真是我方理亏,则必会给建州都督一个交待。”熊明遇慢悠悠的说道。 闻言,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都是眉头一挑,但二人很知趣的谁也没说话。 良臣暗骂了一声,熊明遇这话的基调是定死他魏舍人是有罪的了,这怎么行。 一旦这个基调被双方接受,那下面就没他什么屁事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完全得看黑脸老汗的心情,也看他熊察访的心情。 念及此事,良臣顿时轻叩桌面,缓缓说道:“这事先不急,临来之前,恩师杨镐大人有一事嘱托于我,此事还需建州方面立即着手处置。” “敢问何事?”说话的是何和理,在建州众臣之中,向来是他负责和明朝方面交涉。 良臣道:“宽甸六堡和汉人逃民的事。” 说完,何和理等人已然变色,代善更是微哼一声。 ……… 宽甸六堡是去年李成梁送给建州的,此事牵涉极大,辽东巡按熊廷弼上任之后第一件弹章就是弹劾李成梁弃地失民,纵容建州。 而六堡问题的根本又是明朝在辽东的国策。 两世为人的魏良臣对于明朝的辽东国策,自是知晓的,这个问题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大明成立之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就派兵将蒙古人驱逐出东北,收复了整个东北。然而辽东地广人稀,又没有长城的保护,蒙古人时不时就来袭扰,令得明朝十分头疼。 为了防止蒙古人死灰复燃,也为彻底解决辽东问题,使之长治久安真正成为大明的江山领土,太祖皇帝便在辽东建立宗藩,先后在广宁设辽王,沈阳设沈王,开原设韩王,大宁设宁王。 四个藩王各领强兵镇守,并从关内大量移民至辽东,以此强化辽东。然而,成祖永乐皇帝因是靖难取得皇位,故而以己为鉴,担心强藩在辽东会危胁北京皇权,因此撤消了辽东诸藩,并进行战略收缩,放弃了奴尔干都司不少无人居住的地方,仅在辽东占据一些战略要地。 与此同时,有鉴于辽东汉人稀少,难以在短时间内将辽东建立的如同关内一样,故成祖采取“以夷制夷”之策,扶持驯化南迁的女真人,将他们纳入自己的麾下,建立建州左右卫,利用女真人作为抵挡蒙古人的盾牌。 对于明朝来讲,此举既驯服了女真人,又加强了抵御赐蒙古人的力量,一举两得。对于野蛮落后的女真人来讲,通过卫所与明朝确定关系后,摇身一变,成了天朝上国的子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还能获得赏赐,好处多多。 然而,异族终是异族,只要一日没有真正汉化,这些女真人就永远对明朝抱有敌意。在得到明朝的扶持和从辽东汉人那里吸引了先进的经验后,女真势力不断壮大,逐渐走上了蒙古人的老路,不时对明朝劫掠。 成化以后,明朝对女真的态度也逐渐由利用转变为遏制,遏制手段主要为军事打击和经济封锁。军事打击自然是出动军队打击消灭不听话的女真部落,经济封锁自是集中在盐铁等战略物资的禁运上。 成化四年,由御马太监汪直率领的明军对辽东女真及蒙古各部发动了梨穴之役,歼灭斩杀女真蒙古人十数万之众,辽东女真势力受到沉重打击。此后百多年间,明朝再未对女真采取军事打击,经一百多年休养,女真人遂又重新壮大。 隆庆年间,明朝对女真进行了经济封锁,引起了建州右卫首领王杲的不满,王杲多次打败明军,辽东形势危急。同时,海西四部的力量也强大起来,其中以哈达部最为强盛,海西各部都服从哈达部首领王台。 最后,明朝以李成梁镇守辽东,自此,海西四部彻底没落,取而代之的是建州女真已成统一女真之势。 不过,虽然奴尔哈赤地盘越来越大,拥有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但是他大部分地盘是从原海西女真那里抢来,而这些地方生产力水平极其落后,经常发生饥荒,使得建州壮大的同时却受限于生产和人口。 故而,和建州接壤的宽甸六堡成了奴尔哈赤眼馋所在,六堡所在土地肥沃,经数十年发展已有户六万余,人口二十多万。如果能够得到六堡,既能拔除明军设在建州附近的一处重镇,又能得到大量土地,建州势力必为之一振。 然而想要得到六堡,奴尔哈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和明朝开战,打败明军然后占领六堡。这对于现在的建州而言,肯定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不现实的事实却被李成梁弄成了现实。 眼下宽甸六堡已尽归建州所有,不但如此,当时不愿搬离的汉人一部分被李成梁派兵屠杀,另一部分则逃到了建州,大概有万余人。这些汉人因一直生活在六堡,和建州方面接触很多,并且建州女真的汉化程度实际也极高,和汉人的交流没有隔阂,因而也并不排斥汉人,故而这万余汉人就正式投靠了建州。 但在法理上,这些汉人仍属大明子民,宽甸六堡更是大明领土,所以魏良臣提出了这两个问题。 六堡是战略要地,绝不能弃。万余汉人更是不能白送建州,汉化的胡人可以视为汉人,胡化的汉人却绝对不是汉人。 李成梁的错,自有翻案一天。人和地,却要马上回来。 “归还六堡,交还逃民,则天子不再追究,否则,天子一怒,定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魏良臣掷地有声,他就是在威胁。 第二百八十五章 筹码互换 地地道道的威胁,也是空口白牙的威胁。 因为杨镐没有说过这件事。 事实上朝廷对于六堡弃守一事,完全是听信李成梁所言,认为这六堡的确没有什么价值,弃了就弃了。皇帝对于此事,也没有任何批复。除了辽东巡按熊廷弼上书反对之外,满朝士大夫几乎再无一人对此提出疑议。 而辽东的地方官员对此有意见的,大多不是被降职就是调职,少部分甚至直接被除官。执行放弃六堡和屠杀不愿搬离居民的更是李成梁的亲信,为了消弥此事的不利影响,李成梁可以说是或威胁,或收买,达到了上下封口,人皆叫好的效果。 要不是湖北来的那个熊蛮子亲自走访了一圈,然后义愤上书,六堡居民的血泪史根本就不为人知。 魏良臣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件事,所幸在京师湖广会馆那趟误打误撞,他才得以了解事情经过。 既然知道,法理上这件事不利建州,小千岁自然是希望把这事拿出来说一说。他这次来建州,可不是如李成梁希望的那样以赔罪换取建州都督息怒,换取边陲安定,而是来看一看,走一走,谈一谈的。 要谈,就得有筹码。 洪太主之死和高淮欠款这两件事眼下是奴尔哈赤的筹码,但宽甸六堡和汉人逃民,以及舒尔哈赤告状却可以成为良臣的筹码。 舍人官职虽小,协办钱粮欠款副使却是责大。所谓位卑而权重,便是此中道理了。 辽东上下都可以将他这个杂流舍人不当一回事,但却谁也不敢怠慢,因为这位魏舍人有直达天听的权力。这个权力在辽东,只有四人有。一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二是辽东巡抚李炳,三则是钦差正使杨镐,四则是辽东巡按熊廷弼。 熊明遇没有这个权力,他的直接负责对象是兵部尚书李化龙,而李化龙则是向内阁负责。 有这个区别在,魏良臣就敢空口白牙,大喇喇的威胁建州。但这不重要,重要的建州方面也好,熊明遇也好,他们不可能求证这件事的真假。 杨镐曾为援朝军务经略,如今东山再起为钦差正使,最盼之事便是能够重新巡抚辽东,取得实权。在这个节骨眼,他不可能为了六堡弃守一事和李成梁、和朝廷大部分官员发生争歧,那样的话很容易得罪对他复出一直抱有看法的官员们。 毕竟当年蔚山之役,他杨镐犯的过错足以杀头。这桩黑历史也是他最不愿意被人翻出来的事情,以朝廷现在的党争形势,不说他杨镐本就是走了贵妃娘娘的路子才得以复出,就算不是,老老实实低调做人也就罢了,真跳起来搞事定会被无数弹章淹没。到时,就算皇帝保他,他自个都没法厚着脸皮再做官。 当下这个时代,风潮不但可以断绝一个人的前途径,更可以杀人。 翻出六堡,无疑是正确的策略。在这个问题被抛出后,酒席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良臣回到建州安排的住处后,反复考虑六堡的得失。 从现有情况来说,李成梁当初上书放弃宽甸六堡的原因是因为六堡孤悬,易攻不易守,所以与其年年耗费重金打造六堡,不如弃守,将居民迁到边内安置。这样一来可以省下大量资金,二来也可以避免汉人通虏。 然而当年提议在宽甸设六堡的也是李成梁,只是当初他提议设六堡的原因却是为了进取,指称设六堡可以有效牵制监视建州,通过移民加强当地驻守,数十年后,则大明又添数百里防线,一二重镇。 设与弃都是李成梁说了算,他是镇辽老臣,辽东的擎天柱,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至少,朝中的官员们是这样认为的。 良臣寻思,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年纪的问题。年轻求上进,勇于进取,好封官荫子。年纪大了,什么都有了,自然是没了再向上的动力。老人嘛,求稳求太平求无事,自古皆是。 且不说李成梁弃守六堡是不是有资虏之嫌,单从这件事来看,良臣认为李成梁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他这位辽东的擎天柱其实也怕了奴尔哈赤,这个昔日他家的马奴已经强大到李成梁自己也忌惮的地步。 对于奴尔哈赤而言,恩主李成梁也已从靠山变成了绊脚石,就拿高淮欺辱建州一事而言,若非顾虑李成梁,奴尔哈赤如何能够容忍高淮的税监税兵在他建州横行霸道,打了那么多白条呢。 仅仅因为害怕损失,就宁愿付出更大的牺牲来换取对方不发难,这个逻辑良臣是想不通的。 如果李成梁认定奴尔哈赤终有一日不会再受他节制,那么他要做的就应该是如同年轻时一般,先发制人。趁着辽东明军精锐尚在,还堪战的前提,拔掉这根剌,而非退让纵容,把这条彻底养成恶狼,养成猛虎。 让建州放弃到手的六堡和那上万汉人,根本不可能。魏良臣狐假虎威的再厉害,装神弄鬼的再凶,没有刀把子说话就让人家把吃进肚子里的肥肉吐出来,便是他自己也不信。 他只要这件筹码能够抵消奴尔哈赤的一件筹码就行。 临走之时,他向额亦都提出释放阿尔通阿子阿尔通阿的事。这件事倒真是杨镐交待他的,因为阿尔通阿本人现在落在了李成梁手中,那么杨镐就想退而求其次,把他的儿子弄到手中。 杨镐打的主意其实和当初李如梅劝他父亲是一样的,就是扶持阿尔通阿,削弱奴尔哈赤。 这是杨镐为自己当辽东巡抚布的后棋,一旦他如愿以偿,那么建州的事必然会成为他这辽抚的重中之重。仅辽东眼下的局面看,海西诸部和蒙古人都不足为患,独建州才是要重点关注的目标。 有了阿尔通阿,阿尔通阿死也罢,活也罢,将来杨镐都能将阿尔通阿养出来,如同李成梁养奴尔哈赤一般。 建州地形复杂,关系也错缩复杂,单纯大军进剿,不可能彻底拔除其势力。那么抚弱制强这套老把戏,就必然要再次拿出来。 良臣倒是不在乎那个阿尔通阿,在他看来,以夷制夷是不错的妙招,但夷来夷去还是夷。解决了眼下的问题,终还是会给子孙留下另一个大问题。所以,提高辽东汉人人口,加强夷人汉化,发展当地民生,才是最有效的手段。“改土归流”已在湖广取得实效,这个不错的制度应当向辽东,向西北,向明王朝势力所及范围大规模推广。 不过既然杨镐想要阿尔通阿,那良臣肯定不能白了这个便宜老师的面子,因而顺口也就提出来了。 额亦都和何和理在听到这个要求时,并无什么反应,禇英那里只是斜头看了眼魏良臣,只代善闷沉沉的抬脚就走。 熊明遇待建州人离开后,想开口问问魏良臣六堡的事到底是杨镐大人的意思,还是天子的意思。 良臣却是不答理他,起身就走。 熊明遇颇是尴尬。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八弟难道白死了么? 魏良臣的底细,离京之时,熊明遇已被告知,传闻这少年是司礼太监金忠向皇帝举荐,并和郑家有关系,因而才被皇帝授予文华殿舍人派往关外。在此之前,这少年只不过是河间府的一个童生而矣,据说中了河间府的小案首,但是却没有正式放榜。 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家伙却能当上文华殿的舍人,这个官职尽管只是杂流不入品,但也足够让老老实实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的熊明遇嫉妒了。嫉妒之余却是不屑与鄙视,打骨子里的看不起。 然而,看不起归看不起,这杂流少年的背后人物,却是熊明遇需要正视的。因而,他不敢肯定魏良臣突然提出宽甸六堡的事是不是出自于宫中的授意。 当今圣上,固然贪财,但也重边事,说不上对开疆拓土有多大兴趣,却也绝不容大明境内有不服王化的势力存在。当年的援朝之役是为宗主国对藩属应尽之责,宁夏和播州两役则是绝对的内压。 因而熊明遇担心皇帝是不是真的不满李成梁轻弃六堡,对建州有什么成见,这才暗中授意了魏良臣什么。否则,他哪里敢有胆子将这事搬出来。要知道,六堡的事牵涉的可不仅仅是建州,更有李成梁。 心中没底的熊明遇不敢急于表态,回到住处之后便遣随从持他亲笔信返回沈阳,将此事告知李成梁。 六堡的事是李成梁的首尾,他熊明遇来建州可不是替李成梁擦屁股的。而且李成梁历来就不受科道待见,此人为人极其跋扈,辽东之事往往先斩后奏,朝廷多是替其背书,而非奉旨而为。 这些年,有关李成梁的流言广为流传,多指其在辽东利用特权包办军赀、马价、盐课、市赏,岁干没不赀,全辽商民之利大半都入了他李家腰包。为了不使朝廷追究,李成梁以金银为敲门砖,派人在京中大肆行贿,结交朝廷要员,这才能够在辽东坐稳。 在明朝,不受科道待见的地方官很难做的下去,偏李成梁一做就是几十年。主要原因倒不是他把朝廷大佬们都买通,而是因为辽东相对关内而言乃是偏远地区,在此任职的李成梁远离北京权力中心,科道如今又为党派所执,每日忙的只是党争,既要自证自己是君子,又要攻击他人为奸党,还要不定期的联合起来和皇帝斗争,哪里顾得上偏远地区的李成梁呢。 就算科道注意到了李成梁的种种不堪,可又有谁愿意放着清贵的官不做,跑辽东去找麻烦呢。辽东这地,又是奴又是虏的,动不动就要打仗死人,清流们可都是志在庙堂的,哪个愿意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更要命的是这地方实在是冷的要命,以致历任辽东巡按上任都是愁眉苦脸,巴不得早去早回。 在这种大势之下,李成梁在辽东的地位还真是稳固如泰山,独那新任巡按熊廷弼不只吃错了什么药,上任之后一不收李成梁送来的钱财,二不在广宁老实呆着,成天在各地乱转,然后不断上书弹劾李成梁,连自己的前任也给骂了,导致都察院内乱成一锅粥。结果没成事不说,反把辽东上下官员乃至都察院的同僚都给得罪了。现如今,熊廷弼在义州那里瞎转悠,也不知忙什么。 若非是党内之事,涉及未来廷争得失,熊明遇才不会跑来辽东。如今六堡之事被魏良臣翻出来作为要挟建州的筹码,如何应对,也当李成梁和建州头疼,他熊大人可不趟这混水。 坐山观虎斗就是,他不信魏良臣手脚真的干净。退一万步讲,只要他熊明遇不松口,洪太主被杀和高淮欠款这两件事就不可能善了。边境不宁,便是有罪。 魏良臣那里,倒是不知熊明遇派人回沈阳,建州方面现在没人答理他,所以闲着无事,便拉着郑铎问朝鲜的事。二人正说着时,奴尔哈赤带人去了关押阿尔通阿所在的黑木屋。 …….. 阿尔通阿自在黑扯木被抓以后,就被奴尔哈赤下令解送到了黑图阿拉,关在一间黑木屋里。这木屋无门无窗,只顶上开了一个孔,里面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一应吃喝都是守卫从上面的孔吊下,方便也是在屋内就地解决。 黑图阿拉虽是建州人口中所谓的都城,但其实跟关内的汉人城镇差不多,甚至还要不如。除了大衙门和贝勒府等建筑稍微像样,其余人等所住的都是木屋。建州汉化程度是高,但依旧脱不了落后。许多建州人都是在自家屋内随意解手,然后再集中收拾。讲究些的则是挖个土坑,上面垫块木板,有些没家室的旗丁更是懒的清理,也得亏黑图阿拉一年大部分时间天气都比较冷,否则同关内一样气候,就真正是座臭城了。 和奴尔哈赤一起去见阿尔通阿的是代善和莽古尔泰,守卫看到汗王前来,忙纷纷下跪行礼。代善上前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示意守卫将钥匙给他。 奴尔哈赤缓步走到木屋前,代善上前正准备开锁时,却听屋内传来阿尔通阿的叫骂声:“奴尔哈赤,你为一己私利陷害兄弟,霸占产业,畜生不如!……”叫骂声中,夹杂着碎碗声和“咣咣”的铁链声。 屋内的骂声让奴尔哈赤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守卫低声告诉代善,似这般情形每天都要骂上数次,一骂就是半柱香时辰。 “行了,你们先下去。” 代善眉头皱了皱,挥手示意守卫退下,然后开锁打开了屋门。光线射入屋内时,只见阿尔通阿拖着一根长铁链正坐在地上大声的喘着粗气。 “阿尔通阿,你个天杀的,乱叫骂什么!”代善进屋后,闻后空气中的臭味,厌恶的用手在鼻前挥了一挥。 阿尔通阿见状,竟是放声笑了起来:“二哥嫌弟弟臭么?若是嫌,弟弟现在就给你放个屁闻闻。哈哈…” “放肆,我阿玛来了,你还在这胡言乱语!”代善勃然大怒,上前就要踢阿尔通阿几脚,却被奴尔哈赤拦住。 “我与你阿玛的事,不是你这小辈能够说三道四的。”奴尔哈赤走到侄儿面前,脸色和先前一样深沉,但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和蔼的。 “既不关我这小辈的事,为何伯父却把我抓来此地,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中!”阿尔通阿没有起身,仍就坐在那里。 奴尔哈赤见状,知道这侄儿对自己这个伯父已是恨透,遂摇了摇头,冷冷道:“你阿玛已经死了。” 闻言,阿尔通阿怔在那里,再看奴尔哈赤时,目光如同凶兽一般,近乎嘶吼道:“奴尔哈赤,你和我阿玛乃是亲兄弟,为何一定要杀他!” 奴尔哈赤摇头道:“是他逼的。” “放屁!是你逼我阿玛才对!…灭了哈达以后,你独断专行,眼里就没有了我阿玛这个弟弟,甚至他连你手下的那些心腹将领都不如!平日里带兵打仗,只给几百兵马,稍有不满,便横加训斥。对我阿玛手下的那几员将领,更是百般刁难,非打就骂。我阿玛对你伤透了心,这才搬到黑扯木,本想不再与你共事,可你还不放过我们,派兵杀了武尔坤不算,又带兵来攻…大伯,我的好大伯,你的心肠也太狠了!…你是想要我们父子的命啊!”阿尔通阿悲愤至极,“你能把哈达的孟格布禄、乌拉的布占泰都放回本部去,怎么却容不得我阿玛,硬要置我阿玛于死地呢!…阿玛,阿玛,你死的太冤了,你是被你的亲哥哥所杀啊!…” 代善和莽古尔泰听了阿尔通阿这番话,都是气不打一处来。奴尔哈赤倒是平静,冷冷道:“要怪,只能怪你阿玛生了外心,竟想着取代我为建州之主。”说完,不愿再看这侄儿一眼,掉头看向莽古尔泰,对他道:“你与他自幼关系就好,这最后一程路,由你送吧。” 莽古尔泰愣了下,微一点头:“是,阿玛。” “要杀我了么?是咧,我阿玛都叫你杀了,还留着我做什么?留着我将来替他报仇吗?”阿尔通阿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什么也不想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奴尔哈赤吩咐完之后,便抬脚出了木屋,代善拍了拍莽古尔泰的肩膀,也走了出去。屋内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二贝勒一刻也呆不住了。 待父亲和二哥走后,莽古尔泰命守卫端来一壶酒,一盘猪肉。 “吃吧,不吃的话就得做个饿死鬼了。另外,倒不是我阿玛真的要你死,实在是没办法。你可知道,明朝的人跟阿玛要你。”莽古尔泰指了指地上的酒肉,顺便告诉阿尔通阿他为何要死,免得做个糊涂鬼。 “明朝么?那我更要死了。” 阿尔通阿不怕死,他笑了笑,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抓起猪肉大嚼起来,不多时,一壶酒下肚,嚷着还不够。莽古尔泰便又叫人给他端上一壶,喝完之后,阿尔通阿已是醉熏熏的了。 莽古尔泰将匕首摸在手中,看着痴痴呓语的阿尔通阿,迟疑了片刻,终是狠狠将匕首剌进了他的心窝。 “告诉阿敏,他将来一定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呼吸停滞前,阿尔通阿的眼睛突然暴睁,吓了莽古尔泰一跳。 确认阿尔通阿已毙后,莽古尔泰有些失落的走出屋子,吩咐守卫将尸体掩埋。不远处,他的阿玛和二哥正在交谈着什么。 “阿玛为何不杀那魏舍人,难道八弟的死就这么算了?”代善很是不甘。 第二百八十七章 汉人的书 奴尔哈赤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看着被守卫从屋内搬出来的阿尔通阿尸体。虽说是自己下令处死,但毕竟是亲侄儿,奴尔哈赤还是有些不好受,轻声叹了一口气。 “阿玛!” 莽古尔泰走了过来,奴尔哈赤朝他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问道:“他走时说了什么吗?” “没有。” 莽古尔泰摇了摇头,他不打算把阿尔通阿咒骂阿敏的事说出来,毕竟阿敏刚刚领了蓝旗,所以阿尔通阿的咒骂之言没必要说出来,免得叫阿敏知道心里不痛快。 代善微笑着看着莽古尔泰,眼下建州四旗,代善领着红旗,莽古尔泰领着黄旗,阿敏领着蓝旗,白旗原先是准备让老八洪太主领的,但现在老八不在了,白旗旗主暂时还是大哥禇英领着。 因为和大哥禇英关系不好,并且自己也被阿玛授予了古英贝勒一称,很得额亦都和何和理他们看重,所以代善不可能不对太子之位有想法,故而代善便想拉拢莽古尔泰和阿敏,这样三旗之力对一旗,将来就算禇英继了位,也不敢欺压他代善。 莽古尔泰的母亲是奴尔哈赤的继妃富察大福晋,他和老十德格类是一母同胎。德格类比老八洪太主小一岁,如今和老七阿巴泰、老六塔拜一样都是台吉的封号。 其实代善和禇英是一母同胎,二人母亲是奴尔哈赤的元妃大福晋佟佳氏,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跟随父亲征战,均为建州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按理说,这兄弟二人应该相亲相爱才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禇英对代善就是看不上眼,而代善也对这个哥哥极度不满,时日久了,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和已是建州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独他们的父亲奴尔哈赤并不知情。 现在太子之位已经正式被阿玛明确给了大哥禇英,阿玛公开下令日后他若在外,黑图阿拉的国政都由禇英处置。这就使得代善彻底凉了,也因此对于拉拢莽古尔泰和阿敏越发迫切起来。 其他的兄弟们还不成材,没有实权,拉拢他们顶多呼应一下,没有什么实际好处。莽古尔泰和阿敏就不同了,二人都是领旗的旗主,阿玛也曾经说过,将来他若不在了,除了太子继位外,建州的大小事务也当由四旗主共同商议,这样就能群策群力,兄弟团结,不致因一人失误致建州基业葬送。 有这么一句话在,代善自然更是要拉拢另两旗了。莽古尔泰这个人性子急,遇事总不能冷静,发起狂来谁也不认,骨子里代善是不喜欢这个弟弟的,但是也正因为莽古尔泰的性格,才导致大哥禇英对他也不快。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禇英不喜欢的东西,他代善自然就要喜欢了。有莽古尔泰这个冲性子在前,有些不便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正好有人能说出来。至于阿敏,从小就和代善关系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自是不会和大哥禇英走到一块。 对于阿玛将蓝旗交给阿敏,禇英明面上是支持父亲的决定,但内心肯定是不满的。在禇英看来,阿敏再怎么说都是三叔的儿子,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二心。 代善这里却是认为阿玛的决定十分英明,建州的基业毕竟是阿玛和三叔共同打出来的,现在三叔反了,但影响和部众仍在。这个时候推出阿敏,一方面可以安抚原先属三叔的人马,另一方面则可以借此告诉女真各部,阿玛的心究竟有多么大,多么宽容。 这是一个好处,另一个好处则是三叔原先的白旗部众都叫禇英得去了,黑扯木的那些人则划到了蓝旗。如此一来,有阿敏领蓝旗,就等于间接分化了禇英的白旗。 白旗势力弱了,代善能不高兴? 至于处死阿尔通阿,代善也是拍手叫好的。他对老八洪太主极为看重,可阿玛却不愿杀掉那个害死老八的凶手,反而很是礼遇,甚至亲自为其执马。这一举动,如今建州上下可是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认为汗王太过软弱,但老臣们却说汗王无比睿智。 各有各的说法,代善显然是倾向为老八报仇的,所以心里一直不痛快。那日设宴款待明朝一行时,他几次想起身离席,终是强忍着坐在那里,面对着那个害死老八的汉人崽子在那大放厥词。 六堡肯定是不可能还给明朝的,这一点不但是阿玛的意见,更是建州上下的共识。至于阿尔通阿,额亦都的意见是可以交给明朝,毕竟没有了跟脚,没有了部众的舒尔哈齐一家其实对建州已构不成威胁。索性就放人,也好改善和明朝的关系。至于舒尔哈齐的诬告,汗王已用事实向明朝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其它,不需有所动作。 禇英也是这个意见,不过最后奴尔哈赤却决定处死阿尔通阿。之所以如此决定,却是奴尔哈赤不想留下祸根。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成长起来,走到今天的,所以,他不会允许另一个奴尔哈赤出现。 再说,他已将蓝旗交给阿敏执掌,此时若放了阿尔通阿,将来,原属舒尔哈齐的部众又如何肯承认阿敏呢。 自己可以为了大局忍让,甚至对杀子仇人强行欢颜,但这不意味着奴尔哈赤就一跪到底了。 处死阿尔通阿,不仅是不留祸根,更是给明朝,给那个姓魏的汉人崽子警告。 只是可惜了,阿尔通阿其实是个好孩子,假以时日,定是爱新觉罗家的一个英雄。 奴尔哈赤的目光从远处的阿尔通阿尸体收回,负手转过身看向了代善,既是解释又是交待,更是给儿子的激励。 “老八的死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阿玛做梦都想替他报仇!可现在不能,你们都大了,也都一个个的独自领旗,阿玛终有老去的一天,将来建州还不是要靠你们兄弟几个。但你们要记住一点,在没有拔掉手上的剌前,千万不要挥棒去打熊瞎子。” 说完,奴尔哈赤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递给了代善,“这本汉人的书,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上面讲的都是大道理。只要读懂了这本书,你就知道阿玛为何要忍了。” 什么? 代善伸手从阿玛手中接过那本书,莽古尔泰也困惑的看了过去。 书名叫《三国演义》。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贝勒,我们一起如何? 接连两天,建州方面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和明朝方面接触。 熊明遇那里是不是有建州人过去谈,良臣不知道,反正他这边是没人过来的,就如同他魏舍人是空气般。 这是冷处理了? 良臣琢磨不透,他提出六堡和逃民的事涉及建州根本利益,奴尔哈赤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这黑脸老汉在打什么主意? 有一点倒是不错,那就是建州并不限制明朝使团的自由,这让魏舍人很好的参观了黑图阿拉城。 如果不是时代不对,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旅游,当然前提是受得了冻。良臣的前世,这黑图阿拉城不是被当地政府打造成了大满龙兴之地,和紫气东来的沈阳有异曲同工之效。 城内是挺自由的,不过能不能出城,良臣也没数,反正每当他靠近城门时,守门的辫子兵都有些异常反应。 良臣没敢去城门碰碰运气,主要是他不想尴尬。 奴尔哈赤不理良臣,良臣也有耐心,反正人身安全没有问题,其它的事情对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事。 他也在等,不是等沈阳的便宜老师给他送来什么尚方宝剑,便宜行事,而是在等北京的消息。 如果李永贞那里一切顺利,眼下北京城中弹劾李成梁的风潮应该已经遏制不住了吧。 只要李成梁顶不住完蛋,建州这里,良臣也没必要在这耗着。没了李成梁,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叶赫东哥那里,也能完美的交差。 想到东哥,良臣心就痒痒,他在城内转了两天,其实也是想让东哥的人接触他,然后了解一些叶赫部的消息。 可惜,并没有人和魏舍人悄悄接头,也许是建州方面监视的紧,那些叶赫部的细作不敢露面。 当然也不排除奴尔哈赤亲自执马这一举动,给了叶赫部的人一个误判,那就是朝廷这次派来的人还跟从前一样对建州亲近。 不管是哪方面原因,反正没人来找魏舍人,鬼都没一个。 李家那个千户这两天也没有露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此人是李成梁派来的,和建州这边肯定有自己的联络渠道,魏舍人也管不了人家,自是没法让人家一言一行都向他汇报。 尚伯芝倒是不定期的露个面,仅其在城中的表现来看,离成为建州的太上皇还差的远。 这让魏良臣十分好奇,不知道这位仁兄到底是怎么让奴尔哈赤恨上一辈子的。 建州不找自己,良臣想着这也许也是谈判的一种技巧,心理战吧。所以,他也很有耐心不找对方,闲来无事不是跟郑铎学上几句朝鲜话,就是跟那个降倭学几句倭语。 不得不说,小千岁的语言天赋还是不错的,就这两天,倒学了几十个单词。第三天上午,良臣学了两句朝鲜语后,又坐不住了,叫上郑铎带上小田他们,又到大街晃悠了。 黑图阿拉城池规模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内设施很多,有军用,也有民用,市集商铺也有不少,看着俨然就是一处政治中心兼经济中心。 当然,繁华程度肯定是不能关内相比的,比之沈阳、广宁等也差的远,甚至比抚顺也不如。 但却不能小看这座才建不过十年的城池,黑图阿拉的修建意味着可是建州人真正有了一座核心之城,用汉人的话说,就是都城。 这座城池完全摒弃了从前女真人以村落为主要聚居方式的习俗,再结合创立文字来看,无疑就是一股新兴势力在蓬勃发展。 城内建州人的精神面貌也很好,良臣看了两天,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自己所见,那显然除了生气蓬勃外,再无它词了。 良臣注意到,城内不但但有建州人的商铺,还有蒙古人、朝鲜人还有汉人的铺子。出售买卖的货物除了建州特产外,大多是汉人的东西。 良臣没去打探这些汉人铺子的后台是谁,因为除了李成梁还有谁敢在黑图阿拉做买卖呢。当初高淮倒是把福阳店的分店开到了建州,可他一倒台,这分店就被建州人给砸了。历来垄断都是暴利行业,不论垄断是哪门生意。 出人意料的是,良臣今天竟然在城东发现了一家书店。这家书店的生意还出奇的好,不到半柱香时间,竟然前后有二十多个建州人进去买书。 这让良臣无比好奇,决定一探究竟,因为建州人酷爱读书,可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当他准备进去逛逛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进了书店,然后没过多久那身影就再次从店中走出。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本书。 此人就是奴尔哈赤长子禇英。 禇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魏良臣一行,他正低头翻看手中的书,看的很是入迷。 “大贝勒!” 耳畔传来的呼喊声让禇英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发现叫他的人竟然是那个杀了他八弟的汉人副使。 良臣笑容满面的走向禇英,浑然不理会禇英看他的不善目光。 “大贝勒看的什么书?”良臣自来熟的就往人禇英身边凑,待发现禇英手里拿的竟是本《三国演义》,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 “大贝勒喜欢看这书?”良臣好像没有感受到禇英的不善,在那一脸惊奇状。 “魏舍人。” 禇英脸沉如水,对魏良臣颇是厌恶,但因阿玛的吩咐,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但他生性高傲,实在是做不到阿玛那般,因而语气极是生硬。 “大贝勒叫我良臣就行。”禇英的称呼让良臣十分不高兴,直摆手,“大贝勒以后直呼我名便可,再叫什么舍人,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听了这话,禇英忍不住就想骂上一句:我就看不起你怎么了? 好在,他还是理智了。 “《三国演义》这书好,我在关内时便喜读此书,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贝勒若有兴趣,不妨和我围炉热酒,一起品书如何?” 良臣很是陈恳的看着禇英,一只手已然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上) 当年奴尔哈赤起兵时,禇英只有四岁,每每奴尔哈赤遇险之时,都会将他和弟弟代善还有女儿东果格格藏在板柜底下。这种在生死边缘彷徨,没一日安定,今天不知明天是否还能活的日子,是个人都会将自己的心性磨练得无比强大。 禇英十九岁便独自领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使其性格不仅果敢,更是燥烈,往往一言不合就放声叫骂,气到极处甚至挥拳拔刀。 今日,禇英心中本就有气,因为阿玛将自己手上的《三国演义》给了二弟代善,却没有给他。 何和理等人据此在城中散播谣言,说汗王重古英贝勒之谋略,寄以厚望。言外之意自是说身为广略贝勒的禇英有勇无谋,难当建州大业。 这让禇英如何能忍得了,他承认自己确是不像二弟一样好读书,但却不是不读书。哪怕他识不得几个汉字,可依旧读过汉人的书。自己读不懂的,他会让人读给他听。遇到听不明白的,还请那些汉人的书生为他讲解。哪里是像何和理他们说的那般,大字不识一个,只知武勇而不知谋略。 身为广略贝勒,诸阿哥之首,阿玛指定的继承人,禇英又何必亲自来书店买书呢。还不是为了让那些质疑他的人看一看,他广略贝勒到底是读不读书。 何和理他们为何在背后编排自己,禇英一肚子数,还不是因为他和这些老家伙们不对付么。 论战功,老家伙是有,他们早年便追随阿玛,威望高,权势重,历战阵,建殊勋,攻克图伦城时褚英尚在襁褓之中。可细一论,建州立年征战所立功劳,除了分部自立的三叔舒尔哈齐,建州又有哪个比得上他禇英的。老家伙加一块也不够看的! 自幼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境遇难,使得禇英信奉强者为尊,他认为自己在建州仅次于阿玛,所以老臣们也罢,诸弟也罢,都当尊重他,敬重他,而不是对自己阴奉阳违。 难道不正是因为阿玛是强者,建州才有的今日! 禇英坚定认为将来建州只有在自己的带领下才能更强。所以,内部的一切杂音都应当消除,所有人都应当听从他禇英的号令。这想法根深蒂固,结果导致这些年五大臣对禇英极度不满,认为他专权。也让二弟代善对他生出疏远之心,总认为强势的大哥将来真的继承了父汗的大业后,肯定容不下他这个弟弟。 强势的性格注定禇英不可能主动弥补兄弟间的关系,不仅是代善,他和老三阿拜、老四汤古代、老五莽古尔泰的关系都不好。这些个弟弟们看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畏惧。只老六塔拜、老七阿巴泰和禇英关系要好。 禇弟尚小时还罢了,可随着他们长大成人,一个个有了爵位,有了地位,自然而然的就因为利益和亲近关系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个自然是以禇英为首,一个自然是以代善为首。 这两个阵营从出现之初直到现在,仅仅只是存在亲近疏远的关系,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般,我跟你好,跟他不好一样,倒不曾影响到建州基业。 但是人老成精的五大臣们却早早就从中看到了可趁之机,为了防止禇英继位对他们打压,于是五大臣不断在奴尔哈赤面前进禇英的谗言,说代善的好话,并且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宣染,建州并非明朝,女真也不是汉人,所以汉人立嫡立长的习俗不当为建州所袭。未来建州之主应当是得到建州上下一致尊崇的人选。 当下,额亦都和何和理他们便力求同掌旗的代善、莽古尔泰、阿敏联合,想扳倒禇英,最起码也要使汗王奴尔哈赤收回让禇英代理国政的权力。 如果奴尔哈赤采纳五大臣的意见,禇英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建州继承人的。他对此也有清楚的认识,但他并不想和老臣们闹翻,这些人虽然对他敌视,可毕竟是建州的柱石和元勋,一昧和他们强横,对着来,父汗那里肯定不允许。 禇英只想在父汗在世时,通过自己的努力确立自己的继承者地位,然后逐渐削夺老臣的财富和权力。 阿玛对代善说,读懂了《三国演义》就能知道很多大道理,禇英也想从这本书中读懂阿玛的心思,只有明白阿玛的心思,他才能抵达住老臣和诸弟的攻击。 所以他没有让奴才们来给他买这本书,而是亲自来。 他要通过这一举动告诉建州所有人,也告诉阿玛,他广略贝勒同样也读书,也富有谋略。 他不是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莽汉。 不过这《三国演义》中确是有好多字是禇英看不懂的,别看他看的入迷,但其实也就看懂了寥寥几句,入迷的是那些汉人配的插图。那些画,广略贝勒是看得懂的。 正想着回去找个汉人来给他读书,省得父汗若是什么时候提到这本书,或者讲到什么这本书中提到的大道理,自己也能说上几句,不致于站在一边唔唔难言,却不想竟然被那个明朝的小副使给拦下。 这汉人崽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洪太主的哥哥,脸皮十分厚,当街就敢搀自己的胳膊,好像自己这个大贝勒和他是极其要好的朋友般,这让禇英真是窝火的很。 四周,无数眼睛盯着这里看。 自从明朝使团走进黑图阿拉,城中便满是仇恨的目光。 若非汗王下了严令,那个满城乱晃,招摇惹人厌恶的汉人崽子早就被射得跟个刺猬一样了,哪里还会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大贝勒面前。 那崽子的目光越是诚恳,禇英就越是受不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这崽子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禇英怔怔的看着一脸诚恳同时,满怀期待等着他大贝勒一同品书的小崽子。 换作是禇英,他再怎么目空一切,也断然做不出这种事。真不知这崽子是真没有脸皮,还是没心没肺,又或是以为凭借明朝的影响就真能在建州为所欲为了。 禇英的脸皮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其实,眼面前的这个汉人崽子间接帮了他的大忙。 虽说老八是死在这家伙手上的,但老八还在襁褓中时,禇英就随父亲奴尔哈赤征战了。他们年纪相差十几岁,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平时也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所以真要说禇英对老八洪太主的死感到悲愤莫名,死活也要替老八报仇,那也是无从说起的。 但不管怎么说,洪太主都是他的弟弟,禇英于情于理都不可能饶过魏良臣这个汉人崽子。但矛盾的却是,这个汉人崽子杀了他弟弟的同时,又帮他除掉了五大臣之中最激进的安费扬古,对于他禇英而言,不折不扣又是一个大功臣。 要知道那安费扬古可是老臣中对禇英最不满的家伙,两人曾经三次在大衙门发生过激烈争吵。并且安费扬古又执掌黄旗精锐,统领父汗亲卫护兵白牙喇,此人不死,即便禇英能够顺利继位,也终是眼中钉、掌中剌。 在听到安费扬古被杀消息时,禇英可是高兴的手舞足蹈的。当然,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痛恨杀害自己的弟弟,又感激对方帮自己除掉大患,广略贝勒的心态自然是极其矛盾。 他肯定不肯跟这个崽子去一起品什么书的,不为别的,真要去了,老家伙肯定又会借题发挥,在父汗那里攻击自己不顾兄弟情谊云云。 “我自看书,不劳魏舍人相陪。” 禇英冷哼一声,用力甩了一下,试图甩脱缠着自己的魏良臣。却不曾想,这一甩竟是没甩脱对方,反而让对方贴的更近。 “大贝勒与我品读这书,可有莫大好处。”魏良臣这话发自肺腑,他真是为禇英好啊。 “魏舍人请放手!” 禇英已是极不耐烦,再次运力,这次力气极大,魏良臣尽管做好准备,还是被重重甩到一边,哴呛一下,险些摔倒。 “大人!” 郑铎等人见状,赶忙上前欲搀扶魏良臣。禇英一众随从见了,却以为对主子不利,迅捷涌上前来。两方虎视眈眈。 “干什么?干什么!”良臣真是有唾面自干的勇气,一脸不快的朝郑铎还有小田等人挥手,“大贝勒面前,焉敢放肆!” “大人?…” 郑铎和小田等人迟疑了一下,讪讪往后退了几步。 良臣转过头来,仍是一幅灿烂的笑容:“早就听闻大贝勒勇冠建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姿态放的这么低,倒把禇英给弄迷糊了。如果他记的不错,当日这小崽子可是耀武扬威的在千军万马前质问他父汗的。当时,他还以为此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不想却是这般角色。 禇英冷着脸朝左右看了一眼,戈什哈们忙低头往后退去。 “大贝勒,你可知我汉人有句话,叫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良臣丝毫不在意禇英脸上浮现的不屑神情,说话时的神情宛若当初社学里盼他上进读书的吴夫子。 第二百九十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中) 禇英同志,人民对你寄予厚望,大致就是小千岁此时的心声了。 他从来没有如此时这般,一心一意为一个人好过。 他是打心里眼里对禇英好。 狼有情,就看妾有意了。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禇英只是性格高傲孤僻,但不是头脑愚蠢之人,他看出眼面前的魏良臣似真有事想与他说,而非如他所宣称的那般只想与其一起品书。 “大贝勒千万别误会,实是我对这《三国演义》自幼便通读,于此书颇是有些见解,今日得见大贝勒也好此书,故而一时情热,想与大贝勒讨论一二。”良臣不想给禇英留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印象,哪怕事实上他干的就是这买卖。 禇英真不想和这汉人崽子读什么书,他摇了摇头,目露不屑道:“你们汉人的书,有什么值得我和你说的。” “那大贝勒读这书做什么?”良臣露出诧异之色,反问了一句。 “我…” 禇英一时语塞,手中的《三国演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魏良臣,他买此书来看的真实原因。更不可能告诉对方,他的阿玛对《三国演义》可是手不释卷的。 “大贝勒也不必说什么气话,说三国道三国,读三国品三国,在我们汉人那,这本《三国演义》可是妇孺皆知,人手一本的…读了此书可有莫大好处,上能治国,下能安邦,比之圣人经典都要强上一筹呢…大贝勒真能读懂此书,他日成就必不在龙虎将军之下。” 良臣张口就来,反正禇英也不知道。顺当口也是拍了拍禇英的马屁。至于禇英瞧不起《三国演义》是故意如此还是真如此,他是管不着了。反正小千岁知道黑脸老汉可是靠着一本《三国演义》打天下的,而被他搞掉的洪太主更是靠此书和明朝分庭而立。 《三国演义》这本书对于建州的辫子们还真是诱惑力十足,对于鬼子们也具有神奇的功效。此书成书于元末明初,在明代广为流传,但一直是作为小说流传,而将这本书直接同历史挂钩,推崇至极,以致后人一提三国总想到这本书的就是辫子们了。 奴尔哈赤就是这本奇书的第一个推崇者,在他的影响下,洪太主更是《三国演义》的忠实粉丝,在世时曾命学士达海将《三国演义》翻译成满文分给各旗王公大臣,命他们都学习此书。至此,《三国演义》成了后金军事集团的正式军事典籍,也是唯一一部。 良臣承认《三国演义》是本好书,一本好的小说,所以他想不通辫子们怎么把一本小说奉为兵典了。 从语言学角度出发,他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汉话并非辫子们的母语,他们当中通晓汉话的毕竟只是少部分,所以对汉族博大精深的文化理解肯定有难度,诸如真正的汉家兵书《孙子兵法》之类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晦涩,很难理解。 而《三国演义》就不同了,这本小说的文字接近于白话文,故事性很强,再加上书里还有插图,看起来简单易懂,因而对于汉化程度不高的辫子们而言,那简直就是如看年画,或翻小人书般的好东西。 不过辫子们还是有些廉耻的,他们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主中原,坐稳江山之后,从投降的汉人官员那里知道了《三国演义》不是什么兵法大典,更不是什么正经历史,而完全是一本由汉人读书人编出来的小说后,他们满州民族的自尊心就开始作祟了。 谁他娘的愿意承认自己是被一本小说引领下走向新时代,走向春天的? 将心比心,良臣前世那些看网文的读者,大概也不愿承认自己某些人生观、历史观是被一帮操蛋的网络写手给纠正,给带偏了的吧?当然,这些作者不包括良臣前世的笔名骨日天。骨日天,也就是良臣,是出了名的有良心(不包括更新) 拿本小说当兵法研究,还指定为整个军队的唯一军事典籍,大会讲诸葛,小会讲刘备,课余讲孟德,怎么想都是件丢人的事。 因而到了伪雍正朝时,这位坚定向天下宣布自己绝非是中国之君的酋长,正式下诏命各地从今以后要将小说和正史区别对待,翰林院的那些书呆子们也要立即修正典史,把从前的丢人作为好好涂抹一下。 结果没过多久,一个官员上书建议朝廷选拔人才的时候一定要慎重,为此引用了诸葛亮误用马谡的典故。这事可把雍正气的,立即将这官员治了罪,罪名就是“不引正史”。可叹这位非中国之君的酋长却不知道,诸葛亮用马谡这事在正史《三国志》里是有记载的。 这就是不读书,不知史的好处。 那位官员还算轻的,只是被治罪,没被杀头,雍正的舅舅隆科多就倒了血霉了。身为雍正的舅舅,隆科多在雍正登基的过程中可谓居功至伟,然而仅仅几年之后就被外甥扳倒,抄家圈禁。外甥给舅舅颁布的四十一条大罪中,其中一条就是隆科多曾上书自比诸葛亮,把康熙与雍正的皇位交接说成是自己的“白帝城受命”。 “白帝城托孤”这段故事里的三个主角,隆科多自比诸葛亮,康熙对应着刘备,那雍正岂不是成了…… 雍正不发狂,也没天理了。 可惜,尽管雍正下定决心在全国禁止《三国演义》的影响力,可满州贵族们脑海中的三国却始终消退不了。伪乾隆年间,有位御前得宠的侍卫被升职,派到荆州去任职。亲朋好友都来贺喜,那位侍卫却是嚎啕大哭。说荆州那地方,关老爷都守不住,我去不是送死吗。 对《三国演义》的痴迷和推崇,几乎贯穿整个伪清,到了最后,这书中的谋略再好,故事再棒,在列强的洋枪大炮之下终是彻底无用。 当然,现在良臣肯定,《三国演义》绝对是建州奉为宝典般的存在,所以,他要好好夸夸这本书,不过重点还是要如春风般荡漾大贝勒禇英的心。 果然,最后一句让禇英大为受用,脸色稍缓,点头道:“是了,当年龚师傅教我阿玛读这书,也是这么说的。” “嗯?…哪位龚师傅?”良臣神情古怪,世上还有如他这般信口胡言之辈不成? 禇英随口道:“龚师傅也是你们汉人,他叫龚正陆,是我阿玛的老师。” 龚正陆? 良臣在脑海中搜索了这个人名,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这龚正陆是何人了。 如果说范文程、宁完我之辈是后金崛起过程中不可缺少的文人谋士,那龚正陆就是后金的开山祖师了。前者,对于辫子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后者,则是雪中送炭。 没有龚正陆,或许就没有建州,也没有奴尔哈赤。 这个人,一手将建州壮大,从而给他的父母之邦带去了难以挽回的灾难。 如果良臣没记错,这龚正陆是江浙一带人,此人不是一个很纯正的读书人,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在读孔孟之书,做八股文章的同时,还涉猎了兵书战策、阴阳历法等书籍。 明朝末期,读书人中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一些读书人,在窗下寒灯苦读,磨穿铁砚,钻研八股文的同时,竟然利用课余时间,研习起兵书来,结果出了不少赫赫有名的用兵大家。如孙承宗、熊廷弼、洪承畴、卢象升、杨嗣昌、孙传庭等人。 龚正陆运气显然没有那几位史书有名的大佬好,他科举之路不顺,没能考上功名,于是改行做了商人,东西南北,到处漂泊,生意做得也不是很好,却大长了阅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让他说起来头头是道。 不过龚正陆在中原车马奔波,可生意一直不景气,一咬牙,闯起关东来,把辽东的马、人参和貂皮运往江浙,又把江浙布匹丝绸运往辽东,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但辽东有商机,同时,也有危险。 女真人一看,这个汉人在我们这儿大发了,过去破衣烂衫,现在竟貂皮绸缎,让人好不眼红,就抢了龚正陆在辽东的分店,而且把他也扣押下来。这个扣押他的部落首领,就是奴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 人被扣了,没地跑,龚正陆无奈只有给王杲管账、记事,也帮着出主意,成了类似参谋一职的角色。后来王杲叛明被杀,龚正陆逃了出来,又一次流落建州。奴尔哈赤刚起兵,缺一个写写算算的人,就想到了外祖父身边的龚正陆。于是派人去找,就这样,龚正陆来到了奴尔哈赤身边,成了奴尔哈赤的参谋兼启蒙老师。 事实上,对于奴尔哈赤的兴起,龚正陆起着决定性作用,包括军事、外交和政治。 军事上,龚正陆直接做了奴尔哈赤的启蒙老师,也就是说,他是奴尔哈赤的军事教官。 不过龚正陆本人从来没有过实战经验,他唯一得到的关于战争的见解就是从《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上得来。 于是,他把这两本书推荐给了学生奴尔哈赤,并且把自己从这两本书上得来的有关战争的见识和谋略都灌输给奴尔哈赤。可以说,他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两本书解读给奴尔哈赤听。最终,在他的鼎力扶持和奴尔哈赤自身的发挥下,建州一步步开始崛起。 外交上,龚正陆给奴尔哈赤制定了两个外交策略,一是远交近攻,二是对明朝示弱和臣服。这两个外交策略也是汉人最擅用的谋略。 在远交近攻的指导下,奴尔哈赤先后平定哲陈部,灭完颜部,克北佳城,收服鸭绿江部、米舍里部,无一不是如此。有时,为了达到这种目的,不惜采用联姻的方法,如为了打击左近部落,奴尔哈赤曾五次与乌拉部联姻,奴尔哈赤娶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侄女为妻,并将自己女儿嫁与布占泰为妻。奴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娶布占泰之妹为妻,又将自己两个女儿嫁与布占泰为妻。这种方法,使得奴尔哈赤最终从十三部的围困中打开缺口,各个击破,一统建州。 对明朝臣服和示弱更是给了奴尔哈赤壮大的机会。政治上,龚正陆帮助奴尔哈赤兴建黑图阿拉城,以为建州都城,凝取建州人心。 只是,龚正陆在历史上却没有留下名字,他就如同在历史上蒸发了一样,只有朝鲜人的史料和明人的笔记中有记载。 后世关于他的失踪有三种说法,一是老死,二是投明,三是被杀。 老死之说,良臣认为不可能。因为,以龚正陆对建州的功劳与地位,正常老死,伪清的史书上不可能没有他的传记。但事实上伪清官书对他就没有任何记载,这也是伪清的惯例,凡重要人物因叛逆被诛,官书甚至宗谱将除名不载,清朝阿敦敏、李延庚就是例子。 投明之说也不可信,如果投明,这是一件不小的事,可明朝这边对此却无一字记载。那么只有被杀可信,但是被何人所杀,又为何被杀呢。 “那龚师傅可在城中?” 良臣装作随口漫不经心一问,心中却打着鼓,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一手教导出奴尔哈赤的大佬是否尚在人世。如果还活着,他的算盘恐怕就不能打响了。至少,有这么一个睿智的人物在帮奴尔哈赤参谋,他魏小千岁想在建州搞风搞雨,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古人,尤其是那些以谋士面目出现的大佬们。 须知道,前人后人都是人,他们的区别只在于身处的时代不同。而本质上,不管是前人还是后人,凡是能够在史书上留下自己身影的,都是人中翘楚,绝不能轻视。哪怕你脑中装满几百年的知识,在没有硬件辅助的情况下,在不可能将你那些先进东西弄出来的前提下,你和你的对手差距不过是多活了几百年而矣。 本质上,两世为人的魏良臣其实就是个人妖,比这个朝代的人多活了几百年的人妖而矣。 好在,禇英的回答让魏良臣松了口气,龚正陆已死,八年前就去世了。对于龚正陆的死因,禇英含糊其辞,良臣也不便追着不放。不管龚正陆是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就好。 禇英真是不想再和魏良臣多说什么了,他已经说的够多,恐怕这会已经有人在父汗那里编排自己了。 “大贝勒看到哪里了?”良臣可不能放禇英走,他还没有和对方一起好好品读《三国演义》呢。 龚正陆能当老子的老师,他魏良臣也想当儿子的老师啊。 “唔,我刚翻了几页,没看多少。”被人死缠着的滋味真是不好受,禇英敷衍了几句,脸色却红了一红,事实上他连几页都没看下来,他只是翻看了几幅插图而矣。 “噢,无妨,反正我也闲着,大贝勒不若随我找个安静所在,一起细品如何?”良臣死皮白脸。 “这…” 禇英烦燥不安,忍不防魏良臣却从他手中夺过那本《三国演义》,然后拍了拍封皮,很是玄虚道:“大贝勒可知,这本书在别人眼里乃是谋略,攻城掠地,奇谋妙计,可在我眼里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这本书的精华之处在于嫡庶之争。”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下) 值此新春佳节,骨头谨代表司礼监向各位同僚发出新春的祝福,祝各位在新的一年能够再接再励,继续勇攀高峰,为祖国的未来探索光明大道,传播中华的种子!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说句心里话,鬼才想大过年的坐电脑前码字呢,我真不想,可是,没办法。我要请几天假断更,会被骂惨,而且还会没收入。 所以,我坚持更新。 量多量少都是量,钱多钱少都是情,各位老哥,随手按个1,然后闭着眼睛打几个0吧。 ……. 禇英沉默了,再看向魏良臣的眼神,已然是嘲笑。 那目光分明是在告诉魏良臣:我堂堂建州大贝勒,岂能为你这宵小之辈所挑拨。什么嫡庶之争,你这汉人崽子分明是欺我不懂!…那《三国演义》阿玛说的明白,就是兵法,就是你们汉人用兵之宝典,哪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大贝勒疑我,枉我,但大贝勒何不听我解说,再来质我对与错呢?若我说的不对,大贝勒拂袖便走就是,于大贝勒无半分利益损失。但若我说的对,大贝勒却能从此书中品出美酒般的佳酿来。”良臣的目光很是平静,脸上却是说不出的自信。 书中自有黄金屋。 禇英犹豫了下,不知当否听这崽子啰嗦。 “我知大贝勒担心什么,呵呵,其实大贝勒完全不用担心,我们汉人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今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建州,协察欠款钱粮事,又察六堡逃民事,此间牵涉极大,大贝勒难道就不想知道点什么?”魏良臣淳淳善导,不失时机的又抛出了诱饵。 禇英动心了,自从这汉人崽子那日席间突然提出归还六堡和逃民之事后,父汗就一直为此事焦虑,额亦都、何和理他们都摸不透此事的底,不知是杨镐的试探还是北京皇帝的意思,还是李成梁那里出了什么变故,故而迟迟拿不出一个对策来。倘若他禇英能从这汉人崽子口中探出底来,父汗那里做出对应部署,岂非功劳一件?那帮老家伙也要对自己刮目相看。 念及此处,禇英便不再迟疑,点头答应魏良臣,听听他怎么看《三国演义》。 费了半天口舌,用低声下气形容也不为过,终是骗得禇英上他的贼船,良臣自是大喜,忙道此地喧哗,不是品书处,不如寻一安静所在好好研读。 禇英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和这杀弟仇人站得太久,自也无意见,便吩咐随从寻家酒铺,要店家将客人赶走,今日不许营业,闲杂人等也一律不准靠近。戈什哈们自是明白主子所说的闲杂人等是指哪些,当下就去准备。 广略贝勒的话谁敢不听,很快,禇英的戈什哈便清出了一家酒铺,然后在外面守着。郑铎和降倭保镖们也被良臣留在外面。 当下,良臣在前,不顾禇英满脸的别扭,强拉着他就入店,径直上到二楼,特意寻了窗户处坐下。也没心思喝酒吃菜,叫店家上了壶茶水来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大贝勒可知袁本初是何人?” 魏良臣兴致勃勃的问道,按吴夫子教书的习惯,开讲之前,总会找个老师和学生都知道的切入点,然后顺着这切入点下去,自然而然师生就能想到一处去。 然而禇英却摇头道:“不知。” 良臣有些意外,不过未有多想,又问:“那大贝勒可知刘荆州为何人?” “也不知。”禇英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人,他的确不知道什么袁本初、刘荆州,故而不屑说知道。 禇英的爽快让良臣一时滞住,“呃,这个…那大贝勒可知曹孟德是何人?” 禇英的反应仍是摇头。 这让良臣有些抓狂了,敢情那龚正陆光顾着教奴尔哈赤这个学生了,半点都没教禇英这个徒孙啊。 曹孟德都不知道啊,丧尽天良,这位的嗜好可是后世多少人羡慕的存在啊… 三大主人公,禇英一个都不认识,有关嫡庶之争的瞎话如何说起呢? 万水千山只等闲,尔今无奈从头越啊。 良臣重新审视起对面的广略大贝勒了,他决定从头说起。得亏他前世是个写网络小说的,知道如何抓住要点,如何快进,如何铺垫,如何高潮。于是,一篇精彩绝伦的三国故事在他的绘声绘色演义下,以一幅极其阴暗的兄弟相残、内宫争斗的面貌呈现在了禇英的眼前。 “……袁绍乃长子,名声极好,是而有许多人支持于他。然袁术是嫡长子,于袁家有继承之权,二人身份不同早已注定结局。” 天花乱坠说了一通,良臣口也渴了,顺手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尔后继续道:“这兄弟二人打小时候就明争暗斗,话说十八路诸侯酸枣会盟共讨董卓之时,那袁术为钱粮后勤总管,而袁绍却为督领诸侯之盟主。为何如此?为何那嫡长子袁术反不得为盟主,庶出的袁绍却能得诸侯拥戴呢?….大贝勒可曾想过此中原因?” 一个好老师,不应该光顾着自己讲,光顾着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学生,而是应该和学生进行有趣的互动,把呆板的东西讲的有趣,使学生对故事产生兴趣,进而对老师产生好感。 能够这样做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良臣觉得自己是可以做一个好老师的,因为,他可不希望朱由校个鼻涕虫被孙承宗拐跑。 一个问题就这么抛给了禇英。 “许是袁绍才能高出袁术。”禇英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因为,魏副使先前的所讲的故事让他产生了联想。而这个联想,却恰恰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 或许,禇英都没意识到,他对魏良臣的印象从汉人崽子变成了魏副使。 “袁绍才能高出袁术乃是外人言,事实上谁也不比谁强。若袁绍强,何以输给了曹孟德,又何以连自家之事都处理不好,以致好大的基业拱手叫曹孟德得了去呢。”良臣轻咳一嗓子,摇了摇头,“其实,才能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那袁绍会造势。” “造势?”禇英有所疑惑,这个词他没听说过。 良臣笑了笑,解释给禇英听:“所谓造势,就是让别人给自己说好话。” “唔…” 禇英点了点头,“造势”二字可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想那额亦都、何和理他们为何总在阿玛那里说代善的好话,岂不就是代善在请他们造势么。 如果自己是魏副使所说的袁术,二弟代善则是那个袁绍,那将来?… 禇英右手的食指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 代入感是个极其微妙的存在。 第二百九十二章 嫡庶之分大于天 “造势者,小人也,君子岂需他人说话,大贝勒说是不是这个理!”良臣突然起身,重重拍了下桌子,发出“叭”的一声。 正沉浸在不妙代入感中的禇英被惊醒,一脸愕然的看着魏良臣。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良臣很是失望,他说了半天废话,讲了半天故事,可就不是为了引出这句震骇之语,直达人心之言么。 禇英的反应当也是重拍桌子,大声附和。因为,他大贝勒不就是那个袁术么。他之所以完蛋,不就是因为他的二弟比他会造势么。 有关禇英之死,无论哪方面的史料都指向了代善,五大臣之流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而矣。 若无代善这个二贝勒联合诸弟出面首告,五大臣这帮奴才又哪里敢和主子明着来。在建州,主奴等级可是无比森严的很,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哪怕这奴才功劳再大也是奴才,同理,主子再无能再有过错也终是主子。 良臣要给禇英当老师,他要告诉这个学生,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达不到建州内乱,也要弄死代善,最好一箭双雕,两人来个同归于尽,皆大欢喜。 偏这学生竟然对此无动于衷,没有给出良臣期望的反应,这如何不让良臣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 好在,良臣发现禇英不是没反应,而是真的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于是,良臣又以慷慨激昂的语气再次重复了先前所说。 这下,禇英有反应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更没有任何动作,但却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嗯”声。 嗯了就行。 良臣满意的重新坐了下去,火候未到,还需小火煮上一些日子才行。不是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这么大的事也不急在一时,总要禇英好好消化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那袁家兄弟尽管不合,各有优势,可即便如此,诸侯争霸凭的就是一个实力。须知,那皇位只有一个,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两人真要合心合力打天下,日后这天下到底归谁呢?” 说到这里,良臣特意停了一小顿,没看禇英的反应。他这番话说的已经是相当含蓄委婉了,并且倒也不是刻意拿禇英和代善说事,以他兄弟二人目前的经历和建州的实力,还不配和袁氏兄弟相提并论。但有二人却是沾边的,就是他兄弟二人的父亲和三叔。奴尔哈赤为何能轻松就把舒尔哈齐给逼的无路可走,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以禇英的才智,应当想的明白,他的阿玛和三叔可是刚刚给他上了一堂鲜活的课程。亲兄弟,可共难,却不能共富贵。建州的天只有一个,给了老大,老三就不服。给了老三,老大更是不干。最后,也只有一决雌雄了。顺到他这辈,要么你禇英当老大,要么代善当老大,两人都不干,就拼一下。这事嘛,还得趁早,晚了的话,造势已成,你禇英孤掌难鸣,双拳难敌四腿,终还是老下场。 “袁氏兄弟嫡庶之争又沿及后人,袁绍以嫡庶不分,终覆宗灭国。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先前我说那刘荆州也是如此,长子刘琦不立,偏立庶子刘琮,结果致使兄弟反目,大好基业送于他人之手。那曹孟德后来得了天下,也面临立嫡立庶之难。曾为太中大夫贾诩,立谁为太子。大贝勒猜那贾诩是怎么说的。”良臣再次和禇英互动起来,此时禇英情绪已然随着他的故事自身处境慢慢叫他带动了。 “怎么说的?”禇英几乎是脱口就问,显然,这位大贝勒对此十分关心。 良臣下意识的要挼挼自己的胡须,手到半空却醒悟自己毛都集中到一个地方,下巴上一根都没,也不尴尬,轻声一笑,道:“贾诩对那曹孟备说了一句,立嫡还是立庶,只需想想袁本初、刘荆州父子便是。” “那自是要立嫡了。”禇英点了点头。 “大贝勒,一本《三国演义》,全书贯穿下来,是不是如我所说?”断章取义的本事,良臣深得其中精髓,他现在就是欺禇英没文化啊。 “倒是如此。”禇英再次点头。 “如此,大贝勒就要好生琢磨了。”良臣不急于求成,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这耽搁大贝勒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是禇英耽搁舍人才是。”禇英也站了起来,却是不愿就此结束二人谈话,站在那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噢,你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良臣一脸抱歉的模样,“好叫大贝勒知道,也请大贝勒代为转告龙虎将军,六堡的事,朝廷颇有不满,陛下那里也有疑惑,此事若龙虎将军不给个明确说法,恐怕日后会有麻烦。” “天子有何疑惑?”禇英目放精光。 “这…”良臣有些为难,“此事不归我做主,我说了也无用,况我在龙虎将军眼里乃是罪人也。一个罪人说的话,有何可信的。” 闻言,禇英沉默片刻,道:“八弟的事,乃是误会,倒不纯怪舍人。” “可惜,我不知龙虎将军是否如此想。”良臣面露担心之色。 “舍人放心,此事我会与阿玛解释。” “大贝勒能够如此,我真是感激不尽…罢了,话已至此,我不妨给大贝勒透个底。” “请说!” 禇英心头激动,却不想魏良臣竟道:“自来嫡庶不可乱,乱则生变,变则有难。建州为我大明守边,朝廷断然不许建州有乱。” 这风马牛不相及啊,禇英听的一头雾水,这事跟六堡有何关联? “有些东西,大贝勒需要自己悟。”良臣笑着走到禇英身边,深意满满的看着他,款款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在我汉人而言,嫡庶之分大于天噢。” 禇英现在真是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不明白了,但他也有自尊,不好意思问魏良臣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什么又叫嫡庶之分大于天,索性强记在心中,等回去找下面的汉人阿哈问个明白就是。 二人走到楼梯处时,魏良臣突然叫住禇英,然后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本用牛皮包着的书塞到了禇英手中,低声道:“这本书是我平日最爱,今日和大贝勒难得谈的高兴,索性就赠给大贝勒了….大贝勒且拿回去好生揣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前来问我,小弟随时恭侯。” 禇英听后自是好奇万分,忍不住就想打开封皮,却被魏良臣拦住,说这书极为经典,大贝勒最好回去静下心来独自观看。 走到半道,禇英终是没忍住好奇,将那牛皮封面打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三个字他都是不识。诧异之下,打开书来看,发现此书从头至尾竟无一文字,全是画图。 合上此书,禇英神情极其复杂,尔后将此书塞入怀中,那魏舍人说的对,此书太过经典,确是要静下心来寻个无人处细看才能领悟其中奥秘。 第二百九十三章 国无事,则钱无事 再有几天就是冬至了,按本朝惯例阁臣须至宫门前给皇帝叩头,尔后再由皇帝赐饭。而这顿饭皇帝本人是不陪的,通常是由司礼监掌印陪同。 今年却是有些棘手,一来阁臣尚未增补,眼下内阁名义上有两位辅臣,一为叶向高,另一则为李廷机。 麻烦的是人称“庙祝阁老”的李廷机早三个月前就自己跑了,据说导致这位阁老逃跑的原因是郑贵妃使人差他要字,不愿谄媚贵妃的李阁老一气之下就撒丫子不干了。 真实原因是否如此,外人无从探知,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这位“庙祝阁老”是在破庙住了五年,是给皇帝上了一百二十三封辞呈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自己卷铺盖走人的。 幸运的是,皇帝并没有因此恼羞成怒,叫缇骑将李阁老从回福建老家的路上逮回来,而是视若未见。 不知道皇帝是有意还是疏忽,反正已经回家的李廷机如今还在阁臣的名单上。 上个月,独辅叶向高往宫里呈了一封奏疏,提醒皇帝应当降旨恩准李廷机致仕,尔后准会推增补阁臣。 增补阁臣的法子半年前就出炉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改从前阁臣须由翰林出身中选拔,改由地方督抚中择选。 这一条是东林党刻意为他们的智囊李三才打造的。 为了将李三才推入内阁,东林党可是煞费苦心,不仅想出了这么一条增补阁臣的法子,还提前给李三才争取到了户部尚书一职。这样一来,李三才入阁在法理上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偏偏,宫里没有反应。不但没有反应,连那已经走人的李廷机的名字都还挂在内阁当中。 这可是愁死了东林党上下,刚刚从通州返回无锡的顾宪成担心皇帝没有正式下旨罢除李廷机的阁臣,这意味着只要李廷机愿意,他还有机会回到京师。那样一来,哪怕好友李三才如愿进入内阁,在内阁的排名依旧在李廷机之下。 而内阁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李廷机和叶向高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叶向高将来就算不做首辅,也是李廷机顶上,绝没李三才的事。 有鉴于此,顾宪成给叶向高修书,要他无论如何争取面见皇帝一次,解决李廷机这个隐患,以免东林上下筹划两年之久的大事坏在不起眼之处。 叶向高收到顾宪成的书信后,也越发重视此事,因而决意在冬至那天,想办法面见皇帝。 但他虽为首辅,可自上任以来,也不过才见了皇帝两次。因而,皇帝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能不能见皇帝,还得看内廷那边帮不帮忙。 如果亲近东林党人的陈矩尚在,叶向高断然不会这般头疼,可陈矩已死,掌印侯选孙暹和金忠为避嫌,眼下都不与外朝联络。今年冬至替皇帝作陪阁臣的是司礼监的另一秉笔张诚。 这张诚是浙党那边的,浙党领袖沈一贯能为首辅,张诚出力甚多。沈一贯因妖书案下台后,张诚收敛不少,眼下深居简出。若非掌印未正式定出,张诚也不会摊上这差事。 当年沈一贯在时,就和东林党争的激烈,张诚在内廷也没少给东林党找麻烦,故而叶向高想通过张诚面见皇帝,难度十分大。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诚有个外甥,是个突破口。 这人叫程守义,眼下正被山东抚按官员上疏揭发。 说起来,程守义也是个聪明人。万历三十四年,坤宁宫突然失火,一把大火把坤宁宫烧的干干净净,工部报说光是修复费用就要白银一百多万两。而此时的大明朝,宁夏用兵耗去两百多万,援朝抗倭又用去四百多万,平定播州叛乱又用上百万两,与此同时,皇帝自己的寿宫又要八百万两白银营建,三下五除二,国库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修建宫殿。逼不得已之下,万历只好向全国各地大派矿监税使,以期能够将那些本能上交国库的税利营收通过太监之手收回。 程守义也不知从哪听到坤宁宫失火的消息,自愿到工部说愿纳银万两资助殿工,工部一听还有这好事,连忙上报。万历听后大喜,忙问此人官职,回答说“白丁!”万历听后,想都没想,立即传谕,授程守义“中书舍人”之职,任职武英殿。 这个职务比起新晋的文华殿舍人魏良臣,可是高了不少,由此可见,万历皇帝就喜欢不拘一格用人才。当然,前提是这人能给他带来好处。 中书舍人这官,在当下不是什么大官,但有了官身,可就不得了了。程守义再接再厉,上疏说自己家乡有山矿,蕴藏丰富,如若开矿,所获矿银可助殿工一臂之力。 程守义的这封请矿疏便是由张诚呈到皇帝案桌前的,后来外朝才知道,张诚正是程守义的舅舅。 外甥突然拿出一笔巨款捐个官,再突然上个疏说有矿,事情一顺,这背后之人的打算自然是浮出水面了。 开矿是好事,万历如何会不批,当下降旨,要宫中承运库太监陈增携带程受义,一同赴山东开矿。 陈增,万历九年入宫,其时拜的就是张诚名下。 因为知道程守义的后台,所以陈增对程守义极其巴结,明面上山东矿监是他,暗地里却是程守义主导一切。而程守义的身后,却是拖着一条北京的线。 陈增和程守义去的就是山东益都县。原以为奉旨开矿,地方必给方便,不想益都县令却看不起陈增这个太监,不屑与之交往。程守义大怒,暗地叫陈增强行开矿,于是陈增募了千余人上山凿矿,程守义亲自监工。 此举令得益地士绅都是不满,因为这矿监一到,益都的矿利便不再属于他们,自是群情激愤。再者,他们打听到背后之人是程守义,而这程守义从前不过是个白丁,沿街叫卖的货郎,现如今却仗着太监的势欺到他们头上,如何能忍得。 自来乡贤者,哪个肯叫个泥腿子盖了去! 于是士绅们群起至县衙告状,益都知县为了风评,不敢不从,上疏弹劾陈增贪横虐民,要求撤回矿监税使。程守义知道后,也叫陈增上疏,揭发县令和乡绅阻挠矿务,破坏矿山,且任职期间贪赃过万。 两方的奏疏是同时到的北京,不同的是,益都知道那边同时还有山东巡按和山东巡抚的联名奏疏,山东地方官员一致要求皇帝立即罢免矿监,撤回矿使。 这官司,眼下就落在叶向高手里。 叶向高并没有立即表态,因为前不久因为湖广和云南发生的商户暴动,矿监税使被害之事,引得皇帝以绝食相抗议。所以,叶阁老想过段时间再说,免得皇帝一时想不开,又要来逼迫他。 况且,他现在也是有求于皇帝的。 这个“求”便是阁臣增补的事。另外,还有一桩事,叶向高也很是头疼,那就是科道弹劾李成梁勾结建州造反的事。 两件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细心敏锐的叶向高却从中瞅出一丝隐线,一丝对东林极其危险的信号。 矿监税使是十多年前的旧政,当时东林党还未上台,因而归咎不到东林头上。但眼下当政的是他东林党,所以若是处置不当,令得皇帝不能再忍下去,势难说会不会归咎于他这独辅叶向高。 叶向高自忖他若下台,李三才又未能入阁,东林党这十年蒸蒸日上的势头肯定会遭到打击。若是入阁之人为三党之人,那恐怕又是如沈一贯当政时的东林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了。 而李成梁这件事,牵扯的又是他东林党对边事的政策。历来,东林党都不主张将国力和精力过于用在边事上面,对边事以求稳求妥求无事为主,一反早些年动不动就调动大军发动战争的国策。能拉拢的就绝不往外退,能安抚的就绝不逼反,能用钱解决的就绝不用刀解决,能用官位摆平的就绝不用所谓大义压人。 之所以如此,却是三大征以来,国库的确为此耗尽历年库藏。国家无钱,若有边事,大军一动,就是万千钱粮。钱粮从何而来? 以当今天子的精明性格,断然不会开征什么农税以弥补国库不足,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矿监税使在全国各地折腾嚣张了。 真要动了大军,皇帝的眼睛会盯在何处,东林上下心知肚明。还不是与民争利么。 他们代表的就是民之利,自是不能容皇帝与民争利。但有些话又不好放到台面上讲,总不能对皇帝说你穷一点不要紧,只要我们富就行。国退民进,不是什么体面事。 因而,如黄老般的无为之治,最是适合东林需求。国家无事,自是不需多少钱粮运转。皇帝老实呆在宫里,自是没地方折腾。朝廷大小事务,都由臣子们替你解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叶向高是贫民子弟出身,但不表示他这位独辅就是穷人了。自他考中科举那一天,他就不再是贫民了。自他为东林魁首那日起,他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叶向高,而是身后的数万东林党人了。 没有东林党的鼎力支持,没有顾宪成、李三才他们的大力帮助,也不会有今日的福清相公。 所以,于公于私,叶向高都不能让李成梁失势。李成梁在一日,辽东就平安一日。辽东平安一日,国家就无事一日。国家无事,自是不必有什么钱粮。 矿监税使折腾的再厉害,相对于大军出动而言,总是九牛一毛。这账,叶向高算的清。 今日初六,给大家拜年,同时也是稳定工作,奋发向上的开始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齐楚浙宣 叶向高不能让李成梁出事,科道风闻弹劾虽是成宪,但正如当年申时行对皇帝所言那般科道就是一群乌鸦,只会呱呱乱叫,哪会办得成什么事。他们的本事,也就是毁事而矣。 人证、物证,叶向高不信。 他信李成梁的解释,舒尔哈齐之所以诬陷于他,不过是与其兄奴尔哈赤争权失败,这才铤而走险,妄想混水摸鱼。 进京的舒尔哈齐子扎萨克图现关押在锦衣卫,叶向高已令人去再三审问,虽对方咬死其伯父奴尔哈赤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并出示种种证据,但终归还做不到铁证如山。 有关草帽顶子山一战的详细经过,辽东都司和辽东巡抚都有奏报,双方对此战都用了一个词定性,那就是误会。 但不约而同的是,不管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还是辽东巡抚李炳,都对文华殿舍人魏良臣颇多不满,直指小臣误事。 唯一替魏良臣说话的是杨镐,这个让叶向高颇为玩昧,想到是司礼太监金忠在陛下面前替那魏良臣求来文华殿舍人一职,而金忠在宫里又素来是贵妃一派的内监,叶向高便一肚子数了。 辽东方面的奏疏如何说,叶向高不理会。大事小事,关键不在地方,而在朝堂。而朝堂,关键在小臣,即科道。 摆平科道就能摆平朝堂,朝堂无忧,地方再乱,终是小患,朝廷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去解决。 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年,要说叶向高对他完全放心,亦是不可能。别的不提,就李成梁垄断辽东关利这一点,就为党内同僚诟病不已。若非需要他稳定辽东,并且联手对付皇帝派去的矿监高淮,东林党也不会容李成梁安稳这么多年。 接替高淮的新任辽东矿监张晔就是东林党派在辽东的钉子,这个张晔早前做过御马太监,和东林党的智囊李三才关系极好。通湾税关一设,李三才仅靠地皮就谋利数万不止。 高淮是彻头彻尾的唯皇帝马首是从,张晔却不同。有张晔在辽东监视李成梁,叶向高相信李成梁纵然有什么异心,也断然不敢为。 按李三才的想法,既然朝廷阻止不了皇帝往各地派矿监税使,那就来一个斧底抽薪。说白了,就是发动各地的官员士绅赶走那些听皇帝话的太监,迫使新来的太监和地方合作,从而使矿利税利能够留存一部分在地方。 由此便能解释为何这十多年各地屡屡发生暴乱,而地方当局对此却是无能为力,或直接参与其中了。 效果是很明显的,一切都在往李三才设计的方向转变。 所以,眼下出不得一点乱子。 尤其是辽东,此地虽是边陲,可却是京师侧塌,万不能有事。 叶向高派自己的弟子李邦华为说客,想要说服发难的御史张鹤鸣他们收回弹章。 李邦华也是东林党人,其与东林党骨干邹元标是同乡,与其父李廷谏一同考中乡试举人,成为一时佳话。 之后,父子二人互相激励,身穿布衣,徒步至京师参加会试。结果父亲李廷谏落榜,儿子李邦华却考中了进士。那年,主考官正是叶向高,故而按规矩,叶向高就是李邦华的座师。 李邦华现为都察院御史,早前增补阁臣办法就是由他提出来的,即内阁不当专用词臣,词臣不当专任翰林,亦不当任东宫教习。 李邦华提出的这个建议经顾宪成加工后,就变成阁臣不当专用词臣,亦不当专用南人这一为李三才量身订做的意见了。 同为都察院同僚,李邦华对于张鹤鸣和朱应毂十分了解,虽党派不同,但平日还是有些情份的。 叶向高原以为李邦华能够说动张、朱二人,不想张、朱二人却不为所动,甚至于李邦华为说客的第二天,吏科给事中任应徽就上书直指叶向高干涉科道,把叶向高弄的灰头土脸。 ………… 崇文门东城角有一条锦秀河,这锦秀河离观象台不远,那里洼然一水,东西是堤岸,岸上广种高槐垂柳。水面上芦荻丛生,下有鱼上有鸟,碧水澄清,尘埃罕至。南北则是达官贵人的园林,有树有水有亭有廊,曲径通幽。实是京师一处风景胜地。 这日,锦秀河边亭台来了几个儒衫文人,这几人都非寻常人,皆是朝廷官员,其中便有刚从北直提学御史任上返京的黄彦士。 黄彦士提学北直有功,此次回京按例会高升,却不知是左右副都,还是六部或地方布政巡抚。但不管是六部还是地方,黄彦士总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仕途从此顺达,将来督抚不在话下,入阁亦不是不可能。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京师竟有小雪花落下,黄彦士便邀了好友官应震等人往锦秀河边一游。 老朋友相邀,官应震自是不会推辞,往院里说了声,就叫了车马直奔锦秀河而来。到了地方,便见黄彦士还有几人立在立在一处亭中翘首以盼。 远远见到官应震的车马,黄彦士当即从亭中迎了出来,爽朗的笑声飘然而至:“东鲜兄,两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抑美兄,你也别来无恙啊!” 官应震笑着从马车中跳下,施了一礼后,目光落在黄彦士身后那几人身上,几个面孔都生,他不曾识得。 见状,黄彦士忙为他介绍,指着最前面那胡子最长一人道:“这位是翰林院汤霍林!” 噢? 官应震目中一动,汤宾尹乃是左春坊左谕德,万历二十三年的榜眼,这几年朝廷内外制书多出其手,号称得体,深得皇帝赞赏。但这不是让官应震动容所在,原因却在于这汤宾尹于齐党、楚党、浙党、东林之外自创了一党,名为“宣党”。 宣党人数虽少,但也有一定影响力,眼下朝中东林一家独大,齐楚浙三党都有些力不从心,若有宣党相助,则力量自是大了一分。 ............... 感谢斐度、请叫我斌仔、7岁丑三位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二百九十五章 那少年在何处? 念及此处,官应震自是明白了好友黄彦士的用意,显然,今日这锦秀河边可不单是赏雪叙旧那么简单。 “原来宣州汤霍林,久仰久仰!”官应震忙作辑施礼。 “黄州官东鲜之名,我亦是早有耳闻!”汤宾尹也笑着还了礼,然后说了一句:“其实我与贵党熊飞白也是好友。” 闻言,官应震一愣,下意识看向黄彦士,不知道汤宾尹怎么和熊廷弼是好友的,这之前可不曾听熊廷弼说过啊。要知道以熊廷弼的性格,能不把人得罪就是万幸了,结交为好友可是极其难得的。也就是他们楚党中人能够包容,要不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却不知这宣党首领是怎么和熊廷弼走到一块的。真是稀奇的很。 黄彦士显是知道内情,朝官应震微笑点头,显然此时不是细说此事的时候。 “这一位是…” 黄彦士又为官应震介绍另两人,其中一人是光禄寺寺丞李朴、另一人却是个太监,名叫李永贞。 光禄寺丞李朴,官应震是知道的,此人是齐党中人,为官清廉,早年仕途曾被东林党的沈鲤所阻,故而对东林很是不满。 齐楚两党素来联气同声,相互扶持,黄彦士和李朴私下关系又好,请他来自是没有问题的,可那太监李永贞是怎么回事? 汤宾尹和李朴比官应震早到,知道李永贞是个太监,但却不知其底细,因而二人心里也是困惑。 李永贞知大家对自己到来不解,却不解释,只在那冲诸人一一点头,很是客气。 “李公公是金公公名下。” 黄彦士轻声一笑,摆了个手势,请众人到亭子里坐。众人听了这一句,却都心中有数了。 金公公是哪个?除了司礼太监金忠还能有哪个!这李永贞既代表金公公前来,想来金公公那里肯定有什么要事。 汤宾尹脑子最活,第一个想到了内廷司礼掌印之争,隐约猜出金忠恐怕是有求三党,因为他的对手据说得到了东林党的支持。 内廷之争也好,外廷之争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人争。有人支持比没人支持的总要强上那么几分。 这也就是党派的由来,亦是党争的由来。 人多,总能欺负人少。 东林党支持亲近自己的那位上台,金忠想要顺利接印,肯定就得往另外几党靠。这事,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必然。 李朴和官应震随后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谁都没点破,只含笑点头,一一步入亭中落坐。 待众人坐下后,黄彦士方扭头似随意的与官应震说了句:“东鲜兄,可还记得保定的少年说?” “当然记得,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官应震随口就来了段少年说,看来,这段少年说在这位楚党领袖心中有着不小的份量。 “好一个少年说!” 汤宾尹和李朴都是头次听说这少年说,都是拍手称好,尔后均是对这少年说的作者感到好奇。 能作此奇说者,当世一人杰啊。 若能与之相识,莫大之荣幸。 “抑美兄何以突然提到这少年说?莫非…” 官应震以为黄彦士有那魏良臣下落,毕竟黄彦士提学北直,那魏良臣又是北直的童生,说不得就是黄彦士录的生员。这样一来,那魏良臣不但和同党内的熊廷弼有交情,和黄彦士也有师生之谊,将来此子若能科举发达,于楚党而言乃是大大的幸事。 “非也非也。”黄彦士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脸惋惜道:“好叫东鲜兄知道,那魏良臣不曾在我手中录得。” “这是为何?”官应震一惊,失声说道,“此子学识可是过人,抑美兄怎的不录他呢,可惜,可惜啊!” 李朴和汤宾尹算是听明白了,这少年说的作者看样子就是那个魏良臣,只是此子听起来似乎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 “确是过人。”黄彦士苦笑一声,“不过有些过份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那少年在府考时竟是作了张白卷。” “白卷?”官应震哑口无言:还有这事?! 亭中众人中,除李永贞之前知道这事外,李朴和汤宾尹都是呆了。 “真交了白卷?”官应震犹自不信,以那日少年的表现,交个白卷可真是匪夷所思的很了。 “确实。”黄彦士点了点头,这件事他初听闻时,也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糊涂,糊涂啊!”官应震无比痛惜,“莫非是考前过于紧张,以致失了手?” 汤宾尹和李朴也觉可惜,考前紧张以致作答时作不出一字者,历来有之,见怪不怪。就是有些神童进了考场,也有吓的当场尿裤子的。总之,这人的才华再高,总也有那么一二令人惋惜者。时也,命也。 不想,黄彦士却又接着说了件让他们再次说不出话的事来,那便是凭着这张白卷,那魏良臣竟然被河间知府陈伦给点了府案首。 “白卷案首?”李朴险些被呛住:这怎么可能! 汤宾尹也是目瞪口呆,饶他素有智谋,见识过人,交猎广泛,于这世间猎奇之事见多听多,但交个白卷还能被点为案首,却真是头一遭听闻了。 潜意识里只一个念头:那河间知府陈伦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抑美兄,你是说笑么?”官应震一脸发懵。 “东鲜兄以为我是那种说笑之人么?”黄彦士一脸正色的看着好友,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忽的笑了起来,“后来的事更有趣,诸位可知那张白卷就在京中,且在一个贵人手中。” “谁?”三人不约而同发问。 黄彦士朝宫城方向瞄了一眼,吐出几个字来:“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 三人又是大吃一惊,李永贞脸上则是一幅难以看懂的表情。 官应震越发糊涂,也越发想不明白了,交张白卷得了案首,这张白卷还落在了贵妃娘娘手中,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算个什么回事。 “那少年现在何处?” “这个你不如问问李公公。”黄彦士抬手指向非笑似笑的李永贞。 感谢我是瑶族的瑶儿丶杀鞑子的好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寻找无忧、功名如烟、无聊虫子被鸟吃、把盏龙血热、一了班长、Rush小孩吃糖、风铃陶、独坐观天地、源鑫居、谈家千里牛、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草堂之魂、四知堂先生、巛、前方飙车者何人、反对的话、自耦、NoBookNoLife、风铃陶、七弦琴乱弹、高级用户等书友在春节期间对我的打赏!万分感谢!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臣不及大臣 汤宾尹虽是宣党首领,不过宣党于诸党之中势力最弱,此番应楚党黄彦士相邀,自是带着目的而来。不过他于金忠不甚接触,几无交往,仅知其为内廷大珰,司礼掌印侯选,而宣党结党之初以言官为主,对内廷颇多攻讦,因而于金忠谈不上太多好感。 自然而然,对这代表金忠而来的李永贞,只是看在黄彦士的面上客气而矣。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李永贞,不明白黄彦士为何说那少年下落与这太监有关,难不成那少年净身进了宫不成? 真若如此,便是大大的可惜了,但人各有志,那少年不愿科举苦读,改走捷径,也是其自己选的路,将来跻身不了士林,反沦为士林白眼,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其实,论劣迹,在场诸人,却又属汤宾尹这宣党首领最为不堪。其生性好色,早年为举人时曾夺县里生员施大德之妻徐氏为妾,徐氏不从自尽,合县不平致激有民变,吓得汤宾尹花了好多钱才把事情平息下去。不想未过多久,这位好色的汤举人又复占生员徐某妻贾氏为妾。 徐某者,乃故尚书徐元泰之侄廩生徐日隆之弟也。汤宾尹少时曾受辱于徐元泰,故必纳其侄妇为妾,以雪此耻。汤宾尹在县里颇有势力,徐某与贾氏兄弟都不敢有异言,徐日隆知道后却是大抱不平,于是上下控访,结果汤宾尹四布罗网,直欲得日隆而甘心。不得已,势孤的徐日隆只好亡命走燕齐。 此事一出,合郡沸然。当地巡按欲惩治于他,汤宾尹遂感害怕,求同年举人熊廷弼相助,结果熊廷弼为他说情,才把此事按下。由此,汤宾尹与熊廷弼结为至交。当然,有关这件事的内情,无论是汤宾尹还是熊廷弼,都不曾与外人道过。故而刚才官应震闻听汤宾尹竟和熊廷弼是好友,十分的好奇不解。 此时官应震也很是惊诧,他和汤宾尹想到一块了,都道那魏良臣竟是走了内廷门路,净身脱了士林入宫伺奉去了。要不然,何以和李永贞有关系的。 李朴倒未多想,只等着那李公公解说。 李永贞不卖关子,当下说道:“魏案首为陛下钦点简为文华殿舍人,现奉圣意出关协办钱粮欠款事。” “他?文华殿舍人?”官应震不知如何说好了,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稀奇,也太过不可思议。 一个交白卷的被点了案首,还被皇帝赐了文华殿舍人的官职,这事听起来还真是难以置信。 若非是从李永贞口中说出,若非当今皇帝的确喜欢不拘一格任官,李朴和汤宾尹是怎么也不愿相信的。 “如此说来,李公公对那魏良臣颇是熟悉了?” 官应震回味过来,那少年怎么做到的且不去管,他关心的是李永贞何以知道的这么多。而这个李永贞背后的金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 李永贞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 官应震点了点头,看了眼好友黄彦士,大致明白此间的关节了。这事想要理顺也简单,刚才黄彦士也说了,那少年的白卷落在郑贵妃手中,而金忠又恰恰是司礼监中支持贵妃一派的,如此一来,便表明那少年乃是得了贵妃和金忠之助,才能有现在这桩不可思议的存在。 现在,官应震最大的好奇就是,那少年的白卷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郑贵妃看重。 李朴想起什么,在边上说道:“李公公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数月前关门军变,传闻陛下派了一舍人出关安抚军心,莫非就是这魏良臣了?” “不错,就是他。”李永贞点头道。 “这倒是桩趣事。” 李朴哈哈一笑,他是齐党中人,早年仕途又被东林所阻,故而对于东林相恶的郑贵妃,倒是没有什么恶感。 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这一点,李朴看的很开。 眼下东林党势大,诸党无论哪一党都无力独自对抗,仅以目前的局面而言,诸党再分化下去,势必叫东林吃的骨渣都没有。因而,联合是必然的。唯有齐楚浙宣昆数党团结起来,才能制住东林这庞然大物。 齐党支持诸党联合,李朴今天来便是为了联合之事。 “且不说这魏良臣了,今日邀诸位前来,不为他事,只为散心。”黄彦士作为邀请人,不急于一时,他起身朝河堤一指,笑问众人:“沿堤走走?” “好,走走。” 官应震没有意见,当下几人都不反对,于是五人便在这锦秀河边沿堤散步。一路上,黄彦士不时寻些趣事来说,汤宾尹和李永贞口才都是不错,几人相谈倒也融洽。官应震却是心中有事,故而并不多话,只偶尔笑着附和两句。 行至一处林木明秀的堤岸时,望着远处那水景夜色,李朴突然感慨的对李永贞道:“多亏了金公公几次在皇上面前周旋,我的光禄寺丞一职任命才落实,否则也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来。” 李朴有此感慨,却是实在。 众所周知,自国本之争以来,当今天子便恶牵外朝,致使诸多衙门诸多官员任命都无法落实,甚至出现一个御史在外十数年不得返京之怪状。倘若那日不是金忠在御前力争,李朴这一批十三个官员的任命就无法落实,因此李朴肯定要感激金忠。 李永贞听后,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 黄彦士却插话道:“李兄,听说你刚一上任,有个叫汪文言的山人想在你那求个小职,结果被你斥退了?” 此事乃自己上任后的得意之笔,现黄彦士当着众人面提起这事,李朴不由有些得意,微微一笑,说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汪文言如今转身投靠了东宫王安,可见此人为真小人,不枉我那一斥了。” “李兄正直,那满京中的山人游棍尽想投机钻巧,不劳而获,遍寻门路,只为一朝富贵发达,该当斥骂他们!”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官应震由衷的赞道,他对那些山人游棍真的是厌恶透顶。 李永贞却是想到金忠曾与自己说起过,因为魏良臣求得舍人一职得罪已故掌印陈矩和东宫王安的事。而那王安当初就是想为这叫汪文言的游棍谋中书舍人职。 众人又走了片刻,在一转台前停下,此时雪花已不怎么落了,沿河两岸远远看去,多了层白纱。 “你们听说张鹤鸣他们联名弹劾李成梁了么?”黄彦士突然说道。 官应震点头道:“此事闹得人尽所知,京城之中何人不知?”视线转向汤宾尹:“不知霍林兄对此事有何见地?” 汤宾尹微一沉吟,说道:“这是朝廷上的事,在下不过左谕德,谈不上真见,还是洗耳恭听几位的吧。” 听他这般说,官应震面露不豫之色,淡淡道:“霍林兄谦虚了。” 黄彦士见了,暗自摇了摇头,对汤宾尹的态度颇有不满。此人虽为宣党首领,但人品下作,若非宣党有些力量,自己也不会请他而来。但观此人态度,貌合神离,总是不着边际,却不知他到底什么算盘。李永贞和李朴各有念头,故作不知,均是笑而不语。 “李兄,你呢?”官应震又问李朴。 李朴苦笑一声,自嘲道:“官兄就莫问我了,你也知道,在下只是区区光禄寺丞,这朝廷的大事哪里过问得了。” 闻言,官应震也不再问,目光转向身后的黄彦士:“抑美,都察院什么情况?” “科道风闻奏事,尽职尽力而矣。若李成梁之事为真,我辈理应支持!”黄彦士的态度很明确,在这件事上,诸党其实应当联合起来,形成台谏之势。因为,扳倒李成梁,就是间接给东林党一击。 汤宾尹听后点了点头,道:“向来风潮皆为科道起,我也觉那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载,屡有枉法事,当受弹劾,也好叫世人看清他真面目。” “只可惜,叶阁老要保他。”李朴摇了摇头,张鹤鸣他们弹章固然声势大,但内阁那边却压着,宫里也没有动静,所以这虎打得打不得,还是个未知数。 “福清相公虽是东林党人,但有事发,总是处处调停,不愿东林与我三党决裂,那样会殃及朝中直臣,说起来,也是他的一片苦心。”说到这,汤宾尹顿了顿,“不过纵观福清相公入阁行事,力推增补阁臣,于其它朝堂关注之事却力有保留,态度模棱,不愿出面,唯恐陛下那里过不去,心术用得也太多了些。” 李朴性格率直,汤宾尹的说法他可不赞成,待汤话音刚落,便不屑道:“哪里是心术用得太多,我看他就是明哲保身!说得好听点,叫稳重,说得不好听点,便是蛇鼠两端!他叶阁老所作所为,我看完全是为他东林一家想。” “叶阁老乃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阁六部皆由他一手运作,非我辈能够揣摩行事的,自古言,大臣者行大臣事,小臣者不及大臣万分之一,此话便不见得有说错。”官应震说的还是公道的,有些事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的很难说清楚。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以弱胜强非难事 客观来说,叶向高虽是东林党魁,但自为独相以来,也是办了几件大事的。如奏请减封福王田亩,催促福王早日就藩,平息湖广、云贵矿监税使事,又有督请恢复东宫太子讲学等事,无一不出于公心,为朝堂内外称颂。 只是于这几桩公事以外,叶向高竭力奏请增补阁臣,而增补阁臣法又全偏于他东林李三才,这一条可是齐楚浙昆宣诸党所不能容的。各党出于自身利益,定是坚决予以反击的,导致数月以来,增补阁臣事一直没有下文。 官应震官虽不大,但身为楚党首领,胸怀方面自是有其长处的。官场之上,小臣一说多为御史言官代称,他称小臣不及大臣万分之一,是谓公心,倒无其他念头,毕竟他官应震也是言官一员,其为户科给事中,乃科道中的“科”。说小臣不及大臣,官应震真是走心而言,全然不顾将自己也给贬低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要将自己放在那大臣角度细想,也会觉小臣鼓噪坏事了。但位于小臣者而言,大臣事不平,理当铤身而出,否则国家岂非白养他们了么。 “官兄此言确是精辟,我等听了无所谓,不过若是叫那东林辈听了,怕是要说官兄指桑骂槐了。”汤宾尹挼须轻笑,有些佩服楚党首领官应震的自贬。 现时科道中,诸党势力夹杂,但论势大,还是东林党。都察院二分之一,科场三分之一都被东林所控,加上六部地方摇旗呐喊,这科道俨然就是东林的天下,否则何以新近东林要员那么多,为李三材量身打造的入阁办法能顺利通过呢。 汤宾尹的宣党,眼下就有科道成员十多人,这些人皆可用“小臣”一言而括之,他却不恼官应震用词尖锐,事实确是如此,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东林诸君子,自有体会。”官应震哈哈一笑,他若怕了东林,也不会组建楚党和他们对着干了。 “坏人事者自坏事,说人宵小者自宵小。”李朴冷言一句,他和东林可是有切肤之恨的。 不过那东林党也确是气人的很,仗着势大有钱,朝内朝外霸道无比,动辄就指他人为宵小奸党,却不顾自身龙蛇混杂,污烟障气。听说江南各地那些土豪劣绅为了得个正人君子的名头,纷纷花重金加入东林。实在是入不了东林也要跟东林的人称兄道弟,相互吹捧,使得东林风气日况愈下。 如此朋党,焉有面目说他人? “当年若非别人劝我,我恨不得打上他沈鲤门,拔了他的胡须!”李朴越想越是气,此间要是碰上沈相公,看他那架势,只怕立马就能起袖子上前干上一架。 “沈相公今年八十,只怕不敢叫你拔胡须喽。”黄彦士打趣一句,李朴听后嘿嘿一笑,气话归气话,他还真不可能跟个八十岁快入土的老人寻仇。 “家事国事天下事,怎能如风声雨声读书声般轻瞄淡写。有些人,明明是无能之辈,偏要逞口舌之利,把控了朝堂,祸害的可是国家。倘若任由这些人胡来,我等上对不住天子,下对不住黎民啊。”黄彦士略有深意的看了眼汤宾尹。 汤宾尹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了一皱。 李朴在一边附和道:“就是,明明是一帮废物,尽知道往脸上贴金,耍些嘴皮子,做些面上功夫,真正要做事,凭他们,只会越弄越坏。”说完,竟是回头看了眼李永贞:“李公公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个…哈哈…” 李永贞是内廷中人,其他四人却是外朝的,且还有两个言官,他可不便多言,吱唔两声带了过去。 黄彦士倒是还有些话要说,可官应震却突然插话道:“行了,说起来,咱们也是言官,偶说自己是小臣也就罢了,难道还真要把个科道都给否了不成。至于那些无能之辈,我们说的再多,能动他们半点?…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君子践于行啊…..” 官应震笑了笑,示意众人往前走走。这一走,却是汤宾尹和李朴在前,官应震和黄彦士在中,李永贞落在了最后。 官应震没问黄彦士今日目的,他知黄定会与自己说,便也不急,与他说了些旧事,又各自说了些为官之事。黄彦士不日许要高升,若是地方,自有苦处与难处,官应震曾为知县,有些经验,便说了与他听。 前面汤宾尹和李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二人不甚熟悉,都是黄彦士请来的,自不可能探讨那么深。几人就这么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石桥上,站在桥头放眼四望,东北有古观象台,西南有蟠桃宫,每年的三月,蟠桃宫的庙会热闹得很,民间花会古玩字画风味小吃应有尽有。北面则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贡院。 “东鲜兄、汤兄、李兄快看,那便是贡院了!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吗!”黄彦士有些兴奋。 顺着黄彦士的手势,汤宾尹将目光投向了一里外的贡院。贡院大门坐北朝南,门前立着三个门坊,进了院便是“龙门”,贡院中路有明远楼,东西两路是一排排像鸽子窝般的考棚。远眺“龙门”,汤宾尹与李朴、官应震三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各自在这里参加会试的情景,一时都是感慨不已。 过了片刻,众人视线又不约而同移到了东岸一座青砖白墙的祠堂,此祠堂叫“吕公祠”,每当考试之年,参加会试的学子,便不约而同地云集于此,祈梦求愿问个吉利。据说十分灵验。因吕公祠供奉得是八仙之一——吕洞宾,吕又是八仙中唯一科举出身的,所以成了学子心目中的神灵。 黄彦士笑着问汤宾尹:“汤兄,你在这吕公祠中梦塌上躺过吗?我可是足足睡了一觉,真梦见我高中了!” 黄彦士的话让汤宾尹笑了,因这吕公祠与别处不同,无需求签问卜,只要在梦塌上一睡,自有神仙来托梦。当然,他知道黄彦士这是在说笑,世间岂能真有神仙托梦之举,圣人有云,子不语乱力鬼神,皆不可信也。 “踏遍槐花黄满路,秋来乞梦吕公祠。”汤宾尹忽然有感而发,吟了一诗。 “踏遍槐花黄满路,秋来乞梦吕公祠!”官应震感慨道:“会试之时,我们便在这鸽子笼里呆上了三场九天,这龙门跳入不易啊!” 几人中,独李永贞不曾科举过,因而羡慕之余有些自惭形秽。 汤宾尹心中一动,道:“龙门跳入不易,今我等成功而入,便不应辜负老天爷对我等的垂青啊。”说完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官应震。 “是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官应震微微一笑,看向汤宾尹:“汤兄可是有什么想法了?” 汤宾尹抚须一乐:“倒是有些,但却想听听官兄的意思。” 官应震微一点头,走到众人前头,说道:“其实当年中了进士后,我倒是曾动过心思要入东林,可惜,东林却并不看重于我,再说,我资历浅,只是给事中,在他们看来,这价值便是不大,属于可有可无之辈,自然不屑于我了。” 黄彦士在边上道:“不入最好。” 官应震悠悠的望着远方,说道:“自古党争,最易祸国,所以这党人乃国家之大弊,但凡一心报效国家的仁人志士还是离这党人远些的好,轻易还是不要沾惹,否则祸患无穷….然而当下之国事,不结朋党便不能自保,庙堂再大,也无孤鹤之人立足之地,故而我不得已之下结了齐党。这一算,却有十一年了。” “是咧,我与官兄一样,宣党之建初衷亦在此。”听了官应震的真心话,汤宾尹忍不住也道了一句。 “嗯。” 官应震朝汤宾尹点了点头,二人目光交集,均是有些热切。 “东鲜兄是不是要说,不在党内没地呆,身在党内不得闲啊?”李朴笑了起来,他加入齐党不也是因为被东林欺负的无以自保么。 官应震亦呵呵一笑,旋即面露痛惜之色,不平道:“本朝近些年朝政一直把持在东林之手,而你我这些非他同党的,在他们眼里便是邪党,纵使你我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同….仅眼下局面而言,不须三五年,我楚党也好,你宣党齐党也好,终将不敌东林。” 这话算说到李朴的心眼里了,若不是东林党的沈鲤对他有偏见,他何以为官多年,还只是小小光禄寺丞呢。这党人之祸对国家的弊端他明白,但对他自身的影响却真是切肤之痛。 汤宾尹和李朴听后,神情都是有些凝重。 “既然如此,诸位大人为何不行纵横之术呢?咱家曾听魏舍人说过一句话,这话说的实是世间无二之真理。今日便借花献佛说与诸位大人听。”久未说话的李永贞突然插口说道。 “噢?什么话?”官应震大为惊奇。 汤宾尹和李朴、黄彦士三人也露出好奇之色。 李永贞轻笑一声,缓缓说道:“魏舍人曾言,以弱胜强非难事,难在团结否。若团结,则就是力量,这力量好比是钢,这力量好比是铁,世间任何事,不怕天不怕地,只怕团结二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可怜的二叔 明天就是冬至了,夜里金水河上了冻,宫门值守的侍卫冻的直打哆嗦。夜里还起了风,那风一吹,就好像脸上过刀子般疼的慌。往常宫城上头都有大汉将军巡逻,今儿城上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没法子,太冷。 躲在值房里的侍卫们一边烤着炭火,一边猜测着天亮之后会不会出太阳。有的说怕是要下大雪,也有的说下不了。这雪下不下谁知道呢,反正北京城已经飘了几天小雪花,断断续续的。这要下,索性就下一场大的,这样吊着反叫人难受。 霜后暖,雪后冷,侍卫们都是有经验的,不管下不下雪,夜里值守前手上、脖子上甚至耳上都早早抹了猪油。猪油防冻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灵的很。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东方总算看到了点鱼肚白。看时辰,却才卯时不到,离天亮还得有大半个时辰。 天冷,侍卫们减少巡逻的次数情有可原,上官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这太平盛世的,一没有鞑子寇京师,二没有反贼闹都城,紫禁城能有什么危险。要说太子吃了豹子胆来逼宫,更是想都不用想。这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当今这位小爷,那是怂的很,叫个太监欺负了都不敢吭声。指着他逼宫,大家伙还真想看好戏呢,顺便给小爷点个赞。 不过这眼看一夜就过去了,老窝着不上墙也说不过去,于是值夜的百户点了个总旗带着几个倒霉的小旗上城墙溜一圈。 被点到名的总旗可委屈了,一脸子苦色带着同样发苦的几个小旗闷闷不乐的上了城墙。外面冷风一吹,一个个的都是直打哆嗦,然后把皮领子往上翻翻,脖子能缩多少就缩多少。 他们是在承天门上的城墙,这地方离神宫监不远,再往北走就是太庙。上墙走一圈,听着简单,可一圈下来,至少十多里路,那会天不亮也得亮了。 “走了走了,别磨蹭了,早走早下,滚回去抱婆娘借个洞暖鸟去,省得成了冰棍子。”总旗见手下一个个都没精打采,挪不动步子,不由笑骂了起来。 别说,都是帮汉子,听别的不来劲,一听这带荤的个个就来了劲。于是乎,一帮大汉将军们就在城上你一段我一段的编排着,不是姐夫小姨子,就是姑爷舅妈的,冷归冷,倒也其乐浓浓。 走到通集库离东华门不远处的城墙上时,那个总旗朝城下瞄了一眼,却看到一个身影背着一个大包正在艰难吃力的往河边走。总旗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时辰没到,宫门没开呢,那人是怎么出来的。 “去,问问去。”总旗随手点了两个小旗,叫他们看看那人是怎么回事。 “大冷天的不窝在被窝里,跑这来干什么,吃饱了撑的。”两小旗骂骂咧咧的下了城墙,从东华门那里绕了出去,径直朝河边奔了过去。 到了河边一看,两小旗却是打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意。因为,河边有个老头正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 那老头显然就是先前他们在城上看到的人影了,背着的大包里满是棉衣,粗略扫一眼,至少十来件。那棉衣下水后格外的重,这老头此时正费力的在挤着水,可怎么挤,那水都挤不干。 两小旗把灯笼挑上前,看的清楚,老头是个太监,两手冻的通红,上面还满是冻疮和裂口子。可能是因为劲使大了,手上的裂口子撕开了,血水和河水一起从他的手上往下滴。 这一幕可让这两小旗心惊,并且牙酸。他二人都是大汉将军,大汉将军只是负责宫城守卫和皇帝出行仪仗,向来不曾经过战阵,这些人又都是祖上给他们挣下的荫袭,一个个都没见过血,更没吃过苦。因而陡的见到这让人发酸的一幕,饶是他们平日一个个眼高手低的,也忍不住同情心泛滥了。 “我说,你哪个宫里的,怎天没亮就跑洗衣服了?”一个小旗凑上前去问道。 那老头光顾着洗衣服,没留意岸上的动静,听到话后才反应过来,见是两个大汉将军,忙将衣服放下,有些忐忑不安的道:“两位爷,小的是东宫的李进忠,我就是洗衣服,没干别的…” 东宫的? 两位小旗对视一眼,清楚了,难怪这么早就能出来,原来是东宫的。这皇宫内外,要说哪一处最不安全,最不为人注意,就是那东宫的。要知道,因为皇帝对当今小爷不满,到如今,那东宫都没守卫呢。守卫都没有,那宫门自是随时开启的了。 “就算洗衣服,这么冷的天,你不会烧了热水在宫里洗吗?这水都上了冻,你就不冷么?”另一个小旗问道。 二叔听了这话,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敢说,只将头垂了下去,两只冻裂的手合在一起贴在衣角边。他想搓一搓或者把手放进肚子里暖和一下,可又不敢,只好就这么站着。 见状,两小旗也不用问了,多半这李进忠在东宫得罪了什么人,这才给派了这么个苦差事。 宫里的事,他们管不着也问不着,真要同情这个李进忠,说不定反而得罪了哪个大珰。因而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决定不管这李进忠。 临走时,一个小旗好心的叮嘱了李进忠一句:“注意点,水深,莫滑进去。” “哎,哎!” 二叔不住点头,等两个小旗走远之后,才叹了口气,继续蹲在河边洗衣服。 那两个小旗猜的没错,二叔是得罪了人,得罪了东宫大珰王安公公身边的红人魏朝。 原因就是,他坏了魏朝的好事。 西李娘娘出面把魏朝叫来骂了一通,打这以后,魏朝是不敢再缠着客印月了,可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魏朝知道了是二叔帮客印月求的西李娘娘。于是,便恨上了。 只不过二叔是西李娘娘的远房亲戚,魏朝不敢明着对他下手,便利用管事的权力,给二叔穿小鞋,派苦差。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再也不这样活了 女人对于男人就是诱惑,就是毒药,就是失心草。 原本,魏朝还拉拢二叔,对他百般示好,因为他想借此得到西李娘娘的信重。西李是小爷最宠信的妃子,再有自家干爹王安的帮衬,魏朝想没前途都难。之前一直搭不上西李的线,现在有机会,魏朝如何会放过。他这个人最是有眼力了。 事实证明,这个做法是有效的,二叔的确因为魏朝的示好和拉拢而产生了对魏朝的感激心理,将他示为自己的恩人,可谓事事都听他的。只要等时机成熟,魏朝借二叔的口就能成功让西李对他刮目相看。 不曾想,这中间却出了皇长孙乳母的事。 当知道是李进忠坏了自己好事时,魏朝那个气啊,直接就将李进忠视为了自己的眼中钉。 更想李进忠为什么要坏自己好事,是不是这个李大傻子也看上了那客妈妈,想尝尝人家妈妈的汁水! 这一想,是又酸又恨。 二叔也想到过魏朝会报复他,但也没有多想,这魏朝也是太监,没了鸟的人,对女人能有多大的兴趣。如果魏朝觉得没面子非要报复他李进忠,充其量也就是冷言冷语,不再搭理他而矣。谁知魏朝做的这么绝! 洗衣服就是件苦差事。 按规矩,东宫人等的衣服自有浣衣局来收,哪需二叔来洗。可魏朝偏要二叔洗,还逼着他天没亮到护城河去洗。这大冷天的,把人逼着往河里洗,摆明了就是要二叔活受罪。 魏朝是有品级的太监,又是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人,在东宫说不得是一言九鼎,可对于小火者、宫女们而言,却是个谁也惹不起的存在。 他要整治自己,二叔能有什么办法? 前番因为客妈妈的事牵涉到自家亲侄子,二叔都吓的不轻,哪里还敢再去找李娘娘诉苦。没办法,只能硬受着。放眼东宫,他也没有人可以指望。去找王安公公,那是嫌自己的罪受的轻咧! 除了派苦差,魏朝还不准二叔接近皇长孙。先几次大哥儿见不到二叔,闹的厉害,魏朝硬是顶着不让人去找二叔,百般哄逗之下,总算叫大哥儿不再惦记着那个给他当马骑的李大傻子。 大哥儿都不念自己了,无疑是斩断了二叔最后的指望。 他老人家现在,就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了。 能做的也就是别让魏朝把自己给整死而矣。 宫城的护城河其实就是金水河,宫里因为牵涉地下龙脉的事不准铺设下水管道,以免污秽脏了龙脉,对这金水河倒不曾限制多少。取水,洗物都是可以。不过宫里自有浣衣局和混堂司负责,一般很少有人在金水河里洗东西。 但这河既名金水,想来也是有忌讳在里面,魏朝赶着二叔到金水河洗衣服,叫他活受罪的同时恐怕也存了害他之心。也幸得那些大汉将军们没有当一回事,不然二叔铁定有大麻烦。 这些棉衣有几件就是魏朝的,二叔一件件认真来洗,拿皂胰子挨个抹了,然后用木棍仔细敲打,保证这衣服上再也看不到污迹,才拿水冲了、挤了收在一旁。否则洗回去,多半也要被魏朝鸡蛋里挑骨头,再罚他一回。 河水冰冷剌骨,二叔的双手早就疼的没了知觉,洗的累了,便放下衣服,上几个台阶寻个干处坐下歇上一会。手上的冻疮和裂口子根本是顾不得了,任寒风吹拂。 二叔有抽旱烟的习惯,早年在家乡时跟人学的,进宫后这毛病也没改过,不过因为手里没钱,所以抽的不多。 现怀里倒是有些烟叶子,是他的结拜兄弟徐应元托人送给他的,说是从云贵那里来的,好抽的很。可惜烟枪没带在身上,不然肯定要抽上一抽。 累了,烟瘾又上来,二叔便从怀里摸出装烟叶的小包,打开凑在鼻间闻了闻,然后猛嗅几口后长出一气,再依依不舍的将烟叶重新包好塞进怀里。 烟叶让二叔想到了把兄弟徐应元的情份,想自家那结义兄弟也是倒霉,本在司设监干的好好的,结果有次拉着自己还有赵进教赌钱,一时玩的性起,没及时赶回去轮值,上司一气之下把他发到慈庆宫看大门。 那慈庆宫可是个冷宫,里面关着的是小爷的生母王恭妃,徐应元发到那地方,比自个现在的处境只怕好不了多少。 二叔有些心酸,这当口他不想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反惦记着把兄弟好不好过,也真是义气当先了。 二叔其实是愧疚的,因为当时听到消息后他特意托人给徐应元带话,说要在李娘娘面前为他说几句话,看能不能把徐应元调到东宫,安排在刘淑女身边当差。这样总比在冷宫守大门要好吧。 不过这事,得看时机,有十足把握才好开口,毕竟二叔也是刚入东宫。西李娘娘虽对人说他是自家的远房亲戚,可这亲戚关系二叔都迷糊着呢,又怎生好开口央求人家。寻思着还是等自己在东宫立稳了,讨了李娘娘的欢心再说,结果,便耽搁了下来,现在,肯定没法说了。 一阵寒风吹过,二叔冻的哆嗦了一下,摇了摇头,自家对不住兄弟,兄弟却对得住自己,前些日子徐应元托人来问自己有没有兴趣外派,跟丘公公去四川捞笔大的。 当时,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李娘娘看重他,大哥儿也喜欢他,他准备就在东宫这么干下去,自是不愿意跑四川去吃苦。 现在嘛… 二叔屁股动了动,看了看自己冻的不成样子的双手,再看看岸边的衣服,咬了咬牙,起身走下台阶将剩下几件衣服洗了,然后吃力的背回东宫。把衣服放下晒了,也不顾后背都是湿的,瞅着无人,直接奔慈庆宫去了。 二叔,再也不想这样活了。 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装疯卖傻了一辈子,难道临老还要受人欺,跟个小媳妇似的活受罪不成。 还是侄儿良臣说的对,扫尽一屋,再扫一屋,将来或可扫天下。 天下,咱家是扫不了了,还是趁能动弹,去四川碰碰运气吧,就是能给两侄子攒个讨老婆的钱,总是对得住老魏家列祖列宗了吧。 第三百章 拜把子兄弟(四更) 九千岁发迹前诸多史料对他老人家的评价只有一个词,即忠厚老实。 至于天启年间东林党死的多,还是崇祯年间阉党死的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所以,你们不要欺负老实人,不给老实人订阅、打赏,比如我。 后果很严重的。 ……… 太阳是升起来了,可还是冷的很。 天冷,这冷宫更冷。 六月的天多变,冷宫的天,却是不变。 上个月,有好消息说皇爷准了小爷可以过来探望生母,可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守大门的徐应元也没瞅见小爷半根毛。 “有贵妃娘娘在,小爷来的了么?”这话徐应元常挂在嘴边,而听众除了和他同病相怜的冷宫众同僚外,就是比他小一辈的小火者王承恩。 “就是来了又怎么样?看一眼还不是走,怎么,你还指着王娘娘能飞出这笼子不成?…没有皇爷发话,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咧。” 徐应元没好气的抱着双臂靠在宫门下,那王承恩人小没意思,每次总像个木头人似的窝在那里,他说半天,对方顶多就吱唔个“噢”字,除此之外,屁都没一个。 “你啊,也就是我帮你说话,要不然崔公公能饶得了你?…你再看看你,人家当太监,你也当太监,可人家多机灵,你呢?活脱脱一个木愣子,就你这德性,能在宫里混出头?” 避风处,再有阳光照在身上,徐应元耳朵根子都暖洋洋的了。人暖和了,心情便好了些。 不过,他这话还真不是在王承恩面前吹,上一回贵妃娘娘过来时,这王承恩可是不开眼的很,虽说贵妃娘娘没跟他计较,可娘娘身边的红人崔公公能受得了这眼剌。事后就传话过来了,要慈庆宫这里好生收拾王承恩。 宫里的潜规矩,收拾,那是打一顿。好生收拾,那是不死也残。这规矩,跟东厂锦衣卫治人是一样的。用心不用心,好生不好生,那是有大讲究的。多一个字,就是半条命。 崔文升发话好生收拾王承恩,那是要这孩子命了。关键时候,还是徐应元出面跟上面打了招呼,说人孩子毕竟小,崔公公那里也是一时火起,消了就没事。管事的也觉王承恩没什么错,实在是狠不了心,加上徐应元这人鬼精鬼精,到冷宫没几天就上下打的火热,管事给他面子,于是就这么着,王承恩象征性的领了十板子,这事便算过去了。崔公公那头也是贵人事多,气劲一消,哪还记起冷宫个小火者啊。 “知道了,记着呢。” 王承恩这话都听一百多遍了,实在是听得烦了,闷声说了句,然后拿起扫帚走到墙角下扫起落叶来,顺便把墙角下的积雪也给清了清。 “就知道瞎勤快,又没上司见着,勤快给谁看呢?这孩子,傻。”徐应元才懒得动,见王承恩手脚利索,自己给自己找活干,便随他去了。反正扫干净了也有他份。 许是少年心性,见走廊上挂着两根冰棱,王承恩便顺手摘下一根,然后放在嘴里吮了一下。又见四周无人,徐应元靠在门上闭目养神,便偷偷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里面装着点白糖,是上次王娘娘悄悄给他的。他拿冰棱沾了些白糖再放进嘴里,一吮之下,可甜的很。可惜白糖太少,他舍不得都吃了,每次只敢沾那么一点。余下的白糖,这孩子还想着给王娘娘煮个甜粥呢。 一根冰棱快舔完时,王承恩看到一个老头闯了进来,他吓的把冰棱一扔,拿起扫帚指着那老头就喊了一声:“你做什么的?” “我是东宫的,来找徐应元…他在么?” 来人正是二叔,他擅自从东宫跑来,心里也慌,陡不丁被一个小太监拿扫帚指着,也是吓了一跳。 “进忠老哥,你昨来了!” 那边徐应元听到声音,一见是把兄弟李进忠,忙奔了过来,高兴的握着二叔的胳膊,回头朝王承恩撇了撇嘴,“是我把兄弟,没你的事,忙你的去吧。” “噢。” 王承恩瞄了眼一脸皱纹的二叔,没说什么,拿着扫帚进了宫门。这点王娘娘应当醒了,他得把早饭给娘娘端过去,顺便把那点白糖放粥里叫王娘娘一并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承恩总觉王娘娘跟他娘长的很像。他打小就没了娘,所以对王娘娘就有股亲近感,见不得别人欺负王娘娘。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小火者能决定的,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帮着无人搭理的王娘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说起来也是可怜,一个打小没了娘,一个是有儿如同没儿,这一大一小在一起,还真是可怜人一对。 “老弟,上次你说的事有下文么?”二叔时间紧,也顾不得跟徐应元叙旧,开门见山的就问了起来。 “上次?”徐应元怔了下,恍然大悟,“老哥说的是丘公公那事?” “是咧,就是这事。”二叔把头猛点了点。 “昨?东宫那头不顺心?”见二叔问的这么急,徐应元琢磨着把兄弟是不是在东宫惹了祸。 “不说了,反正不顺心。”二叔轻叹一声,不想说这事。 “也好。” 徐应元点了点头,进忠老哥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所以也没必要追问。他想了想,说道:“老哥,这事倒是有下文,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老哥现在可有空,不若到外面找家馆子说。” “昨说不得了?”二叔奇怪了。 “赵进教牵的头,这事他门清,丘公公那里也是他打点,具体的事他清楚。”徐应元实话实说。 “这样啊?”二叔犹豫了下,咬牙道:“那赶紧去找老三,得抓紧些,回头我还得去东宫应个差。” “行,老哥等着,我去跟里面打声招呼。”徐应元说着就进了慈庆宫。 二叔怕把兄弟动作慢,耽搁时间,催了声:“你快些啊!” “晓得。” 徐应元头也不回应了声,进宫后没多久便匆匆出来,朝二叔打个眼色,二人忙往北安门那走。 到了宫门,徐应元叫二叔先到宫外找家馆子,他去司苑局找赵进教。 司苑局是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八局四司中的“八局”,这衙门没什么油水,主要就是负责采办宫里厨房所需的蔬菜瓜果。 赵进教是万历二十一年进的宫,比起二叔和徐应元进宫的时间少了三年,可此人却很对二叔、徐应元的脾气,三人是在一次牌局上结识的,打这以后便成了好友,又焚香拜了把兄弟。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赵进教混了这么多年,也是个火者,没出息的很。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混出息了,也不会和二叔拜什么把兄弟。 第三百零一章 厉害婆娘秦良玉(五更) 徐应元摸到司苑局时,赵进教刚准备睡觉,昨天他值的夜,今儿可以休一天,因此准备好生睡个懒觉,下午起来再找人赌钱。 但一听结拜二哥来了,赵进教二话没说就从床上翻起,脸都没洗便赶了出来。待徐应元说进忠老哥在宫外找馆子,找他有要商相商,当下就拉着徐应元出了宫门。 二叔身上没什么钱,又不好意思跟徐应元说,于是在街上寻了半天,才摸到个面铺。琢磨着身上的钱够请两兄弟吃碗雪菜肉丝面,顺便一人烫壶小酒,这才敢站在外面等。要不然钱不够,他又是场面上惯的人,哪个好意思请客呢。 大约半个时辰,徐应元和赵进教才找到二叔寻的那家面铺。这两兄弟还以为二叔找的是家酒馆呢,所以先前光顾着在常去的那几家找,结果没找到人。还好赵进教眼尖,看到了在面铺外的二叔,要不然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老哥,外面冷,进去说。” 有些事不用说破,赵进教知道进忠老哥肯定是囊中羞涩,所以进去之后便扔了块碎银子给面铺的掌柜,要他再切一盘牛肉来,又说今儿他做东,两位哥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甭替他省钱。 掌柜的得了银子,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热情的招呼起来,要浑家赶紧拿牛肉上来给公公们切上一大盘。 二叔在边上颇是有些不好意思。 “老弟最近手气不错啊。” 徐应元笑了起来,以他对这个结拜三弟的了解,能这么痛快扔出银子来,多半是赌桌上赢来的。 “不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么。”赵进教也笑了起来,拉着有些惭愧的二叔坐下。 “怎么,那娘们没从老弟?” 徐应元坐下好奇的问道。据他所知,最近自家这结拜兄弟跟一个宫女打的火热,一心想结为对食。但听赵进教所言,这事似乎没成? “别提了,叫人截了胡。”赵进教有些郁闷。 徐应元嘿嘿一声,“叭”的一下拍了桌子,骂道:“谁个敢抢咱兄弟的女人,是哪个衙门的,回头咱收拾他去!” 二叔也是情绪激动起来,抢他兄弟的女人就是抢他的女人,无论如何他也要替兄弟出面。 “得了,那人二位哥哥惹不起,可别把二位哥哥栽进去。”赵进教连忙摆手,他可不敢带着两位兄长找人家麻烦。 “唔?”徐应元愣了下,“有职事的?” “嗯哪。”赵进教“呸”了一声,“不提这个,说正事吧。”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徐应元讪笑一声,有职事的主,可不是他们这帮老伙者能惹得起的。 二叔也忙道正事要紧,眼巴巴的看着赵进教。 “老丘那边到底什么情况?这么久了,没个回音的?”徐应元知道二叔急这事,所以便先问了。 “老丘不是别人,就是孙暹大老爷原先的掌家。”又怕二叔不知道老丘是哪个,徐应元特意说了下。 二叔忙点头,道:“我知道的,当初我进宫就是走的孙公公路子,介绍我进孙家的就是老丘。” “那不是外人了。”徐应元点了点头,又神秘兮兮道:“听说没,孙公公如今可热着咧,据说皇爷打算让孙公公接老祖宗的位子呢。” “不见得吧?”赵进教呆了呆,“我怎么听说是金公公要接老祖宗的位子呢?” “怎么可能,我这消息可是上头透出来的,金公公啊,没戏。”徐应元很肯定的说道。 “金公公刚给陈公公办了丧,还是皇爷给点的名,要说没戏,孙公公还差不多。”赵进教对他的消息来源也是确信无疑。 “瞎传的,你也信?…” “反正金公公那头更热乎。” “……” 把兄弟二人竟然为谁当掌印争了起来,可把二叔急的啊。那司礼监掌印谁来做,关你们什么事! “你们就别管谁接老祖宗的位子了,四川的事,那矿!…”二叔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呛的慌。 “呃…老哥别急,你先听我说。”赵进教和徐应元反应过来,不敢再打岔了。赵进教要说时,伙计把牛肉端了上来,他正饿着,便拿筷子夹了一口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告诉了二叔和徐应元一个坏消息。 “老丘已经去了四川了。” “什么?”二叔一惊,直起的身子一下缩了回去,一脑门子的失望。 “这事你昨不早说?”徐应元也急了,他可也指着去四川翻身呢。可这人都走了,赵进教却不说一声,你说可气不可气。 “二位哥哥别着急啊,你们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赵进教没想到两位把兄弟竟然这么急着去四川,不敢再耽搁,忙又道:“那矿是个银矿,在四川云安县一个叫石砫寨的地方,丘公公是去任矿税总监的。” “这个我们知道,问题是人都走了,我们怎么办?”徐应元一肚子牢骚,“当初可是你说能带着我们跟丘公公一起去四川发财的,我和你进忠老哥可把这事当正事了,你倒好,一屁就给崩没了!” “我说二哥,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只说老丘已经去四川了,可没说咱们不能去了啊?”赵进教也是一肚子委屈,这性急的二哥就喜欢打断他的话。 闻言,二叔和徐应元一下子又有了盼头,精神都是一振。 “你说,你说,快说。”二叔把脑袋就差凑到赵进教跟前了,也不管伙计刚刚端来的面条正散发着腾腾热气。 徐应元低声道:“老丘在那坏了事,眼下麻烦的很,所以他捎信回京,希望孙公公给他加派人手呢。” “这怎么说的,好好的开矿,怎的就坏了事?”二叔摸不着头脑了。 徐应元是一头雾水,催道:“你说明白些,怎的坏了事?” 赵进教当下将他知道的一些情况对两位结拜哥哥说了。 原来丘乘云去的那石砫寨是夷人的地盘,朝廷在当地任有宣抚使,这宣抚使就是夷人的首领,名为马千乘。不过马千乘虽是夷人首领,可却是汉朝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乃为汉人,不过世袭当地的土司而矣。 身为宣抚使,马千乘主要负责当地的军政事务。丘乘云带人去了石砫后,因急于开矿,便要当地县令贴出告示,限令家住在矿脉上的百姓一个月内全部拆迁,只给很少的补偿。 这个条件显然非常苛刻,不顾百姓死活了。于是当地的百姓找到宣抚使马千乘,请他代为说情,一方面允许百姓拖延搬迁,另一方面向矿监争取更大的赔偿。 马千乘还是个不错的官,见百姓实在难过,便自己拿了五千两白银送给丘乘云,请他开矿就开矿,勿骚扰百姓。 邱乘云见钱眼开,同意这个条件,不过要求贿银再加一万两。他对马千乘说,这一万两是送到北京上交皇帝的。只要皇帝得了银子,这边自是好办事。他丘公公也是贫苦人出身,哪里真肯为难百姓了。开矿嘛,只要给皇帝先交个差,下面的事拖上一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马千乘一想也对,于是又凑了一万两白银交给丘乘云,岂料不知谁把这消息捅出来,于是矛头都对准丘乘云,说他贪婪无度。 丘乘云无端背上骂名,自然不高兴,便迁怒马千乘。他将一万五千两银子都派人送到了京城,并给皇帝上了一封密奏,称石砫土司马千乘向他行贿白银一万五千两,目的在于阻挠开矿。现将白银献给皇帝,听侯处置。 万历见了奏报,又怒又喜,对司礼太监张诚说道:“上下内外,有哪一个似丘乘云这般忠心?”于是下诏,将马千乘逮入云安大牢,听候查处。 马千乘的夫人是个女中豪杰,厉害的角色,得知丈夫被抓后立刻四下里奔波营救。可是皇帝不理政是出了名的。人一关起来,就不判也不放。马夫人到京师去疏通,刑部里也是衙署空空,无人理政。气得马夫人把刑部大堂外的大鼓都给砸了,可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只得快马返回云安,继续想办法。 丘乘云那里害了马千乘,日子也不好过,当地人对他十分抵制,根本不愿到他矿上打工。带去的人手也不足以维持开矿,不得已之下只好送信回京,希望他的老恩主孙暹再派些人手给他,要不然这银矿根本采不了。 “所以啊,只要孙公公答应,咱哥三还不是能立马上路去四川?”赵进教洋洋得意。 徐应元大喜:“那赶紧找孙公公疏通啊?” “孙公公那里,我去说。”二叔插了话。 徐应元也想到了:“对噢,当初老哥就是孙公公给举进的宫,照理老哥就是他名下的人,由你去说这事,再好不过。” “好是好,不过我担心马千乘的婆娘是个厉害的角色,咱们去了后会不会叫这婆娘给害了?”二叔有他的担心之处,夷人的地方得慎重,那里的男人女人下手都黑,别财没发得了,反把命给丢了。 徐应元叫二叔这么一说,也有些怕,扭头问赵进教道:“那婆娘叫什么?” 赵进教想了想,迟疑道:“好像叫什么秦…秦良玉。” 第三百零二章 孙暹大老爷 “名字听着倒是不错,不过再厉害也是个婆娘,能狠到哪?甭怕她!” 徐应元寻思了会,要是被个土司的婆娘给吓住,还发劳什子财。再者说了,那土司都叫老丘给解决了,一个娘们大家伙还治不住? 他侧脸看着二叔:“老哥,你几时去孙公公那里?” “我现在就去咧。”二叔不假思索,这刻他老人家的心用去心似箭形容也不为过。 “现在就去?” 徐应元和赵进教都有些惊讶:这老哥未免太急了些吧。 见两位把兄弟这么看自己,二叔不由苦笑一声,道:“也不瞒你们,老哥我在东宫得罪了人,要不赶紧走,这老命多半就得被折腾没啰。” 徐应元一听,忙道:“那得紧着些咧,把面吃了咱们就去。”他是想啊,各家都有为难事,老三相好的叫有职事的抢了,老大又在东宫得罪了人,自个也叫发配到冷宫,哥三这阵尽走霉运,还是去四川碰碰运气吧。 赵进教也没多问,拿起筷子吃起面来。二叔天没亮就被撵着到金水河洗衣服,一粒米都没下肚,早就是饿了,当下哥三就把面条连同那盘牛肉吃了个精光。 吃完之后,二叔拿袖子把嘴一抹,见桌上还放着一叠下面的荤油,便拿筷子抹了些涂在手上,这才对二位把兄弟道:“那我先去,你们在孙公公家外面等我。” “老哥虽是孙公公名下的,可也不能空手去。这么着…” 赵进教想的周到,拉着二叔和徐应元到街上买了几包点心,要不然二叔就这么空手人去,实在是太寒碜了些。 “孙老爷家在恭子厂那头,我叫辆车送老哥过去。”徐应元说着就挥手叫了辆大车,也不问价钱就把二叔推上了车,尔后将一摞铜钱塞到了二叔手中。 “老哥你先去,我和老三一路溜达,顺便消消食。”徐应元拍了拍车窗,示意车夫出发。 “那你们可快着些。” 车驶出后,二叔从车窗探出脑袋来喊了声,眼里可是和着泪水的。他心暖啊,在宫里二十年,除了侄儿良臣来那次,平日也就这两把兄弟和他肝胆与共了。 “知道了。” 徐应元和赵进教朝二叔挥了挥手。 ………… 恭子厂那边住的都是京里的达官贵人,孙暹大老爷是万历二十五年升的秉笔太监,当时就由宫里赐了宅子下来,就在恭子厂的东头,挨着荣昌公主府。 荣昌公主是当今皇爷的长女,是当今皇后的唯一一个女儿,也是皇帝的嫡长女,所以很得帝后疼爱,选了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杨继的儿子杨春元为驸马。 当初,宫里赐孙暹宅挨着荣昌公主府,未尝不是帝后希望孙暹能够随时看护公主的意思。毕竟女儿嫁在外,府上有什么事,要是女儿不说,帝后也无从得晓。有个老奴在边上看着,帝后这心就能踏实不少。 孙暹是涿州人,隆庆三年入的宫,眼下为司礼秉笔太监兼内官、神宫二监的掌印,另外还提督着酒醋面局。 内官监负责采办皇帝所需器物,神宫监则掌管太庙及各庙的洒扫及香灯等,酒醋面局掌管宫内食用酒、醋、糖、浆、面、豆等物。三个衙门除了神宫监没什么油水,其余两个都是二十四衙门的肥口子。光酒醋面局一年就能为孙暹带来上万两银子的进项,所以在司礼监众秉笔中,孙暹大老爷可谓是有钱的很。 除了有钱,孙暹资格也老。他是隆庆三年进的宫,到如今已是在宫里伺奉四十年了,和已故的掌印陈矩进宫时间差不多,比之同为秉笔的张诚、金忠等人又早了几年。所以陈矩一死,司礼监报备的掌印侯选第一个就是孙暹,尔后是金忠。 二叔早年就是结识了孙暹家的仆人丘乘云,再由丘乘云介绍给他家主人孙暹,这才得以入的宫。按宫里规矩,谁举进的就是谁名下,自然而然,二叔便是孙暹名下的人。 不过,因为二叔年纪大,又不识字,所以怎么看都没前途,二十年来,孙暹对他根本没提携过。要说照顾的话,也就是十多年前二叔求了一次,孙暹这才叫御马监的刘吉祥把他弄到积水潭马场洗马圈,这一洗便叫二叔从个壮年汉子洗成了老头。 自身没混出人样来,又没什么积蓄,二叔当然没法到孙暹这里活动孝敬。别看他刚才和两位把兄弟说的轻松,可这心里一路却是打鼓的很。他怕啊,怕人孙公公不答理他,不肯给他办去四川的事,那样一来,哥三可都没了指望。他老人家也得继续留在东宫受那魏朝的整。 大车的车轱辘好像老旧散架般,一路咯吱咯吱的,车身也晃的很,晃的二叔那心时而高起,时而低落,总不得踏实。 终于,大车驶到了恭子厂。车夫在外头就把车停了,叫二叔自个下去进去找。没法子,恭子厂这头都是达官贵人所在,除了官车,京城跑的大车根本不许进。要不然,满街巷的乱跑,冲撞了哪个达官贵人,那可是要命的事。 “行咧,我自个去。” 二叔从车上跳下,把车钱给车夫结了,然后站在那里吹了阵冷风,深呼吸了几口,这才一跺脚把心一横往孙暹家去了。 这点,恭子厂的街道上倒是没什么车辆,天冷,除了大早就上衙轮值的官员们,其余贵人们都窝在家里,哪个愿意出来挨冻。 街上来往的多是各家的仆人,大半都是出来采办蔬菜肉食的。这些个豪门仆人可势力眼的很,见二叔一个老太监还穿着火者的衣服,那眼神,真是一个犀利,鼻孔就差翘上天。 二叔知道人家看他的眼光意味着什么,也不计较,也计较不来。真个计较的话,说不得就叫这帮豪奴给揍一顿呢。 他老人家只顾低着头,操着手,中间吊着老三赵进教买的点心。好在他老人家知道孙暹家在哪,要不然一路瞎摸,也够他受的。 还好,孙暹大老家在家,没让二叔白来。 ……… 生活不易,二叔要自谋出路,独自创业,良臣这做侄子的于心何忍噢。 第三百零三章 给小的一个机会 门房那里,二叔受到了点小小的刁难。 要说刁难,其实也算不上,但这事对二叔来说,就是刁难。 门房要门包。 宰相门前七品官,孙暹是内廷司礼监的秉笔,放在外朝,就是内阁的大学士,称一声内相不为过。 所以,内相家的门房不是免费的。当然,如果孙暹大老爷清廉无比,那这门房自是不敢收什么门包。不过,孙暹大老爷显然自家吃肉,也是允许下面人跟着喝汤的。用下边人话说,自家大老爷那是体贴下人的大善人。 门包这东西,有行价,各家绝不瞎要,也没人敢破坏这个行价,要不然就是群起共讨之了。 孙暹家的门房就是参照外朝大学士的价码——一两银子。 二叔囊中羞涩,身上的铜板加一块也不过值七钱,实在是凑不了一两,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样东西可以典当救急的。 这可把他给急的啊,没这一两银子,他就进不得这门。进不了门,再大的事也休提。 门房看起来是个水泼不进的主,二叔寻思着哥三所有指望都在孙暹大老爷那呢,这要进不去还得了。 于是,二叔充分发挥了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忠厚老实。同时,又发挥了自己哄人拍马的本事,在他的一番苦情表演下,看着水泼不进的门房还是心软了下,收了那吊铜钱叫二叔进去了。 门房心软的原因除了二叔看着真可怜外,也因为二叔是他家老爷名下的,他也不能真把事做绝了。万一这李老头真有要事,他这边给老爷误了,回头吃挂落的还不是他。 成功通过大门的二叔当真是满心欢喜,拎着几包点心在门房的带领下找到了孙暹。 ……… 明天是冬至,孙暹正在吩咐下人准备过冬的物品。按家乡的规矩,明儿孙暹还得在府上烧纸钱,以求孙家列祖列宗在那边也把这冬天过好,不致因缺钱而冻了饿了。 这段时间,孙暹一直呆在府上,哪都没去,因为这个节骨眼他必须得避嫌。虽说内廷的人事任命和外朝没多大关系,可司礼监的人事却和外朝牵涉极大,哪怕一个随堂太监都能让外朝震动,况掌印太监呢。 外朝不管谁主内阁,都得在司礼监中有人,否则司礼监卡了批红权,内阁那里票拟再多都没用。历来首辅者,无一不和司礼监的掌印交好,原因就是在此。 司礼监掌印被内廷呼为老祖宗,乃是太监能够攀登的最高职位,孙暹在宫里伺奉了四十年,如何不想成为徒子徒孙口中的老祖宗。坐了这个位子,别说是祖坟冒青烟了,那绝对是比中状元还要光宗耀祖的事。 明争暗夺,相互较劲肯定是避免不了的。谁也不想成为陪衬,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孙暹和金忠一样,都是闭门谢客,除非皇爷召见,否则断然不和外朝的人接触。只是私底下,双方都有什么人在和外面联系活动,却都是心中有数的。眼面前,也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眼下皇爷那里还没松口,到底是他孙暹还是金忠接任掌印,宫里头在猜,宫外头也在猜,听说有好事的都开了盘口,赌他和金忠哪个接印呢。 孙暹知道,金忠那里和齐楚浙党走的近,而他这里,则是和东林党走的近。掌印之争,牵涉极大,就算孙暹和金忠自己不动,外面的人也要动的。听说,东林党为了力保自己坐实大印,已经派人去找金忠的小辫子,这事孙暹不知详情,但显然希望此事能成。 明天冬至是司礼太监张诚陪席首辅叶向高,孙暹这里已是得了信,给张诚那里打了招呼,至于张诚是不是爽快卖自己一个面子,给叶向高一个面见皇爷的机会,孙暹不敢打包票。毕竟,张诚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尘埃落定之前,孙暹能做的其实不多。 从前,过节这种事哪需他老人家亲自安排,这不闲在家里久了,便亲自忙活了。正吩咐着,门房进来了,恭声道了一句:“老爷,李进忠求见!” “哪个李进忠?” 孙暹转身随口问了句,话音未落,就见一大高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在了自己面前,口称:“小的李进忠给孙公公磕头了!” “你是?”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进忠,孙暹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半天才想起来,这人不就是二十年前求自己举进宫的那个傻大个么。 “是你啊,起吧。” 孙暹摆了摆手,仔细打量李进忠,发现这傻大个现在比自己还老相,不由有些唏嘘。 “明儿过节,小的也没什么好孝敬公公的,便带了这些小点心,还望公公笑纳。”二叔从地上起来后,就忙将那几包点心递了上去。 因为过于激动,二叔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应该把点心直接递给孙暹大老爷,而是应递给边上的下人。 他还没这个资格直接递东西给孙暹。 孙暹也是一时糊涂了,见李进忠递东西上来,下意识就伸手要去接。可募的却看到李进忠那双手上满是猪油,油腻腻的还泛着光,猪油下全是裂口和冻疮,顿时有些反胃。伸出的手随意打了个圈,淡淡道:“有心了。” 边上的下人有眼力,忙上前从二叔手中接过那几包点心,心里则是发笑:什么穷鬼,拎了几包点心就好意思要我家老爷亲自接的。 “说吧,找咱家有什么事?”李进忠十多年没上门,这突然过来,孙暹如何猜不出这人是有事求他。什么过节不过节的,他老人家才不信呢。 “这…”二叔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别这那的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孙暹有些不耐烦,若非这李进忠说起来也是自己名下的,就这么赶出去有点叫人心寒,他才不愿和他多说一句。 二叔犹豫了下,不敢耽搁,当下低声道:“是这样的,小的听说丘掌家去了四川开矿,所以和两个要好的朋友想去替丘掌家打个下手,还请公公成全,给小的们一个机会。” “你想去给丘乘云打下手?” 孙暹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意外。 第三百零四章 良臣,叔走了 孙府外,徐应元和赵进教找了个背风处蹲着,进忠老哥进去都好长时间了,却迟迟不出来,哥俩心里都有些着急,同时也发慌。 门房那倒是有地坐,可这哥俩不敢去坐,况且,那地也不是白坐的。至少几个铜钱,要不然,人家白给你上碗茶么? “老三,你说孙公公会答应进忠老哥么?”徐应元哈了口气,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脚。说实在的,冷他倒不怕,可就怕事不成。 “有什么不答应的,老丘那里本就缺人,孙公公巴不得有人去呢。再说了,进忠老哥是他名下的人,叫他去总比叫别人去好吧?” 赵进教虽然也有些慌,可事情是他接的头,如今都到实质性一步了,他要表现出不安,徐应元不定怎么埋怨他呢。 孙府门前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来拜访孙暹的,不过因为孙暹吩咐过门房,除了宫里的人,外人一概不见,所以那些来拜访的客人大多匆匆留下名贴就走了。出来时也没什么怪话,想来知道孙公公最近确是有些不便。他们前来的目的倒也不是真为了能和孙公公说上话,纯是留个名贴,这也算是个投资,这要万一孙公公真的接了掌印,他们这些人就是拜对了山门。 如这般情况,这会金忠府前同样上演着。 司礼掌印之争,牵扯好多人心呢。这事,比最近科道弹劾李成梁都更吸引目光。 李成梁,关外边陲之地的事,如何能和朝堂中心发生的大事相提并论呢。 “瞅着没,咱哥几个不知何时才能如孙公公这般风光。”徐应元叹了口气,早上他还说人孩子王承恩,现在却轮到自个身上了。真是别人做太监,你也做太监,这人与人的区别昨就这么大的。 “进了司礼监,就等于鲤鱼跳龙门啊…”赵进教神情有些落寞,这好事他是不想了。 唉,徐应元又叹了口气,羡慕的看着孙府的门房在那大收门包,琢磨着这辈子能在哪位大珰家做个门房就挺不错。可惜,这好事也同样轮不到他,谁让自家祖坟不冒烟呢。 “出来了,出来了!” 赵进教看到大门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老哥李进忠又是哪个。 徐应元一个激灵,一把拉住赵进教:“走,快过去。” 二人迎着李进忠就奔了过去,远远的二叔也瞅见这兄弟俩了,忙也朝他们奔来。 不等二叔站稳,徐应元就不安的拽着他手问道:“老哥,昨样?” “成咧!”二叔一脸的笑容,嘴角都合不拢。 “真成了!” 徐应元的心扑通落了下去,心中狂喜。赵进教也是欢喜的直搓手,呢喃道他就说嘛,老丘那缺人,孙公公肯定松口,这一下他们哥三可发达了。 “孙公公夸咱们了,说咱们不怕蜀道难,愿意走上几千里路去给老丘打下手,说明咱们有上进心,是踏实人,他老人家高兴,一口就答应喽。还要咱们好好干,干出成绩来,等回了京给咱们好生安排呢。”二叔也真是兴奋,同时激动,刚才孙公公好生夸了他很久呢。他长这么大,也没人这么夸过他,可把他乐得心花怒放。 “那咱们几时走?”事情成了,徐应元就不想再在慈庆宫那受罪了,此刻恨不得插翅飞到那石砫寨才好。 二叔忙道:“孙公公已经吩咐人去给咱们办手续了,叫咱们回去收拾一下,随时都可以走。老丘那边,孙公公这边也会捎信去,咱们只要到了老丘会安排的。” 徐应元听后,嘿了一声:“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两床破被,几件破衣?” “我那也没什么东西,值钱的都在怀里揣着呢。”赵进教哈哈一笑,司苑局里他屁都没有。 “老哥说吧,啥时走?”徐应元决定听大哥的。 二叔却“喔”了一声,然后迟疑一下,道:“这京里我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不过走之前我得去见个人。” 闻言,赵进教顿时打趣道:“怎么,老哥不声不响的就有相好的了?” 二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去去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和我说这话。”顿了顿,对两把兄弟道:“你们俩先回去,破被就破被,总得带上几床,要不然路上拿什么睡觉。这可是入冬了,几千里路,有咱哥三受的呢。” “对,可不能大意了,路上要是生个病,指不定就没命呢。”徐应元深以为然,赵进教那边也没意见。他们哥三钱不多,跟车的话顶多一半路程,余下的得自己走着去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们不是主导开矿的矿监,而是打下手的呢。 话说回来,就算是矿监,宫里也不给安排,什么都要自己张罗,人手啊,车马费啊,乱七八糟的费用都得自己垫。 皇爷那里除了给个名义批条,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因而,就算是做矿监,也得是有本钱的。没有钱,你光担个名头都没用。然而矿监油水大,垫的再多总不及那挣来的多,故而这些年矿监税使可是宫里最热门的差事,一个个争破脑袋都要抢呢。 “那成,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北安门那碰头,然后出发。”二叔拍板了,东宫那头反正有孙公公张罗,不必担心有什么手尾。 “成!” 徐应元和赵进教也不耽搁,当下就各回衙门收拾。待两把兄弟走后,二叔却是径直去了客印月在宫外的住处。 这地方他没来过,也是之前听客印月说起过一回,所以先头摸到了另一条巷子,转回来才算找到。 大门没上锁,二叔却没敢直接推门,而是在外面喊了声:“大妹子在不?” “谁啊?” 里面有动静,传来了脚步声,旋即大门打开,客印月的身影出现在二叔眼前。 “…二叔?” 客印月没想到来的会是良臣他二叔,有些发愣。 “哎。” 客印月叫自己二叔,二叔还真下意识应了声,之后却感不妥,有些尴尬。 二叔这一尴尬,客印月更是尴尬了,脸红了红,低声道:“魏朝找你麻烦的事我听说了,都怪我连累了你。” “哎,都是自家人,说这见外的话做什么。”二叔连忙摆手,这事他还真没放在心上。这“自家人”三字却让客印月的脸更烫了。 “进去坐吧。” 客印月把门拉开,想请二叔到屋里坐。从良臣那边说,就算二人关系见不得关,可二叔都算是她长辈。长辈来了,她这野侄媳哪能不待礼呢。 二叔却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就不进去了…那个,我要走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走?”客印月吃了一惊:“你去哪?” “我跟司礼监的秉笔孙公公求了个差事,得去四川,少则一两年,多则…”二叔没接着说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次去四川得多久才回来,所以话也别说死了。 “我来你这没别的事,就是跟你说一下。我是怕…是怕我那侄儿进京找不到我着急,所以…” 二叔咳了一声,有些话他也不好意思说。毕竟,人客妈妈是有夫之妇,她和自家侄儿得算奸夫**。 客印月是聪明人,如何不知二叔未尽的意思,她低头“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 二叔干笑一声,要转身时却又停了下来,对客印月道:“大妹子,你告诉我那侄儿,二叔是去四川求上进的,叫他不要惦记,也不要担心,另外也别跟我大哥说,省得我那大哥瞎操心。” “放心吧,二叔,要是良臣找过来,我会转告他的。”说这话的时候,客印月心里也不好过。她知道二叔之所以去四川,肯定是因为躲避魏朝,这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她连累的。 “那你忙吧。” 二叔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见要说的都说了,也不在人客妈妈这里耽搁了,转身便朝巷外走去。 走到半道,又想起什么,回头朝客印月喊了声:“大妹子,告诉良臣,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可别学二叔。” 也不知道客印月听清没听清,反正二叔头也不回就走了。到了北安门那,两把兄弟已经等着他了,说是没什么可收拾的,可一个个都是大包小包的。当然,真的不值钱,除了棉被就是棉衣。 “老哥交待完了?”徐应元见二叔脸色不大好看,关心的问了句。 “嗯哪。” 二叔点了点头。徐应元问他要不要回东宫收拾一下,二叔直接说不用,路上哥三挤挤就行。 北安门外有现成的车马行,这家车马行做的就是宫里生意。因为不管是宫里人外出,还是亲戚来探亲,都要用马车。不然靠两条腿,走到何时。生意嘛,还算兴隆。 四川离京师可有几千里路,京师没有直达四川的车马,只有驿站才有。二叔他们坐的大车是先到陕西汉中,然后经汉中折道四川重庆。再由重庆到目的地云安县石砫寨。 赵进教付的车费,这车费一出,哥三余下的钱真不多了,路上还得省着用,要不然就得挨饿了。 大车是从西边的广宁门出的城,出城后徐应元和赵进教都靠在车上闲聊,二叔却想自个在京师生活了二十年,这突然就离开了,实在是忍不住就回头看了眼。 再回首时,两滴老泪不经意的落下。 良臣,叔走了。 第三百零五章 傲人的贵妃娘娘(四更) 翊坤宫,太监们正忙内忙外的往殿内送水。 宫外面,混堂司的车马排了长长一溜。每辆车上都放着几个大木桶,上面盖着盖,里面都是热气腾腾的热水。 今儿贵妃娘娘沐浴,可是好大的阵势,光是混堂司送来的热水就能倒满一个池子。听说贵妃娘娘原打算让皇爷在翊坤宫中修个瓮堂的,可皇爷却说钱都修了叫大火焚毁的坤宁宫,眼下内库实在是没有钱为贵妃修瓮堂。不得已,贵妃娘娘只得叫人砌了个池子,里面用瓷砖贴上,地上铺砖,四面用木柱悬挂布幔,将就着洗了。 瓮堂其实就是宫外百姓们用的浴肆,说白了就是洗澡的地方。早在宋朝时,浴肆就已经普遍,当时的东京开封城内还实行男女分浴,里面的服务也非常周到,除了提供沐浴外,还供搓背、剪指甲、按摩等服务,另外茶水、酒水、果品也都是一应俱全。除开封以外,大大小小的城镇也遍布浴肆。 蒙元时期,有个西方来华的洋人叫马波罗的,这人便在其书中记载中国之地,人们每日早起,非沐后不进食。到了本朝,这浴肆渐渐就成了混堂,又有叫浴室的。北京城就有大大小小的浴室三十多家,每次沐浴价格也很便宜,装修差些的一文钱就可,好些的也不过五钱,里面还免费提供洗澡用的澡豆。 不过听说有几家浴室还提供特别服务,这个特别服务是什么,宫人们或许不清楚,但有职事的太监们肯定清楚,因为他们是那的常客。 相对于正常人而言,生理缺陷的公公们对特别服务其实更热衷,因为只有那种服务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哪怕他们也就是干看干享受,顶多动动手而矣。但那滋味,却真正是温柔乡,叫人留连忘返,比青楼还要吸引人。 贵妃娘娘的浴室,自然是风雅而高洁的。 太监宫人们忙活了半天,终是将那池子注满热水。热水升腾开后,布幔很快湿了,一掀开就是股热气扑面而来,令得冰冷的殿中都透着暖和劲。 翊坤宫女宫人较多,负责宫人的郑尚仪是贵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如今也快三十岁了。 贵妃娘娘疼她,早年间就要把她许人,还物色了几家不错的人选,可这郑尚仪却死活不愿嫁,说是受不得臭男人。 贵妃娘娘不好逼她,只得由着她,这一由,十八九岁的姑娘就成了老姑娘。如今,在翊坤宫中,郑尚仪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很多时候,甚至连贵妃娘娘都听她的话。 以致于,翊坤宫的大小太监们都得巴结她,哪怕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崔文升公公和贴身太监刘成老公都得看她的眼色。 “好了么?”郑尚仪虽是个女人,可声音却响亮的很,这一声喊,殿外面都能听的见。 宫女们忙说好了,郑尚仪点了点头,掀开布幔进去,试了试水温,皱了皱眉头,出来让太监们再往里注些热水,这水温高了,小心烫着了娘娘。 待太监们又注了几桶冷水,拿舀子在里面上下翻腾搅匀后,郑尚仪再试水温这才觉得满意,当下就去请贵妃娘娘前来沐浴。 “娘娘,水放好了,冷热正好。” 郑尚仪进屋的时候,贵妃娘娘正懒洋洋的靠在塌上看着书,郑尚仪瞄了眼,书名好像叫什么三言两拍的,作者好像是江南一个姓冯的书生。 “辛苦你了,紫丫头。”郑贵妃放下书,笑了笑,紫丫头是郑尚仪的小名,从前在家时,郑贵妃就是这么唤她的。 “娘娘,我扶你起来。”郑尚仪要上前扶贵妃娘娘起身,贵妃娘娘却故作嗔怒道,“怎么,我老了不成要你来扶?” “奴婢可不敢说娘娘老,谁要说娘娘老了,那就是瞎了眼呢。”郑尚仪吐了吐舌头,虽然这个动作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符。 “人哪有不老的,过了年,我就四十了。” 郑贵妃轻笑一声,从塌上起身穿好鞋,对面有面铜镜,她走到镜子前看了眼自己,却是得意的笑了笑。因为,她真的不老,镜子里的她身段不但苗条,上身更是丰满,脸蛋也浑然不像个快四十的女人,怎么看都是个丰姿美人。哪怕,事实上,她已经做了奶奶。 “我就说娘娘不老吧,娘娘自己都美上了。”郑尚仪在边上“噗嗤”笑了起来,将一件披风披在了贵妃的肩上。 郑贵妃打趣道:“行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贫嘴,赶明还是把你嫁了得了,省得天天在我跟前烦心。” 一听这话,紫丫头立时感到委屈,鼓着嘴不说话。见她这样,郑贵妃不由好笑,摇了摇头拉着她就走。 “行了,你说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我不逼你还不行么。” “娘娘说话要算数。” “算数…不过你都这么大了,再不嫁人,往后怎么嫁得出去噢?谁家愿意娶个老姑娘呢?” “娘娘,你又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池子边,太监们忙行了礼一一弯腰退下,仅剩几个宫人在边上伺候着。 “娘娘,我帮你宽衣。” 紫丫头上前帮郑贵妃解开衣扣,郑贵妃也没闲着,自己将头发盘了起来。别看她是皇贵妃娘娘,可有时候很多事都是自己做,很少要宫人替她弄的。这一点和坤宁宫那位截然不同。对待下人的态度,郑贵妃也和那位不同,所以论亲近,宫里大半人其实是喜欢这位皇贵妃娘娘的。 紫丫头将扣子解开之后,便掀开布幔请郑贵妃进去再脱衣。热气扑在面上时,郑贵妃脸上一热,十分的舒服。 里面地上早放着棉质拖鞋供贵妃娘娘更换,郑贵妃换了鞋后便开始解衣,一边脱一边随口问紫丫头:“陛下呢?” “陛下在慈宁宫呢。” “慈宁宫?他去那做什么?” “奴婢不知。” “随他去吧,他就是小气鬼,都舍不得给我盖个瓮堂。有钱净知道孝敬他娘了。” 想到丈夫的抠门,郑贵妃不由有些着恼,哼了一声叫紫丫头帮她脱衣。当最后一件贴身袤衣解开脱落后,贵妃娘娘傲人的双峰立时呈现在紫丫头面前,让这老姑娘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生出些许自卑。 第三百零六章 过河不拆桥(五更求订阅) “紫丫头看什么呢?”郑贵妃的目光有些坏坏的。 “没,没什么!” 紫丫头如受惊兔子般慌忙捂住自己的胸口,这动作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噗嗤!” 郑贵妃亦忍不住笑了起来,拿右手纤指点了紫丫头额头一下,嗔笑道:“嫌小是吧,嫌小就嫁人啊,你老不嫁人的,何时才能大。” “娘娘,嫁人就会…变大么?”紫丫头一脸无知的发懵。 “当然,我不就是这样的么。” 郑贵妃说着挺了挺胸口,此处是最让她自豪的地方。尔后伸脚试了试水温,感觉正好,便整个人走了进去,然后缓缓蹲了下去。 “娘娘,为什么嫁人就会变大?”紫丫头坐在台子边将毛巾递给了郑贵妃,不忘说出心中的困惑。 “这个嘛…你嫁人了就知道。” 虽然这丫头打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实似母女,可男女之事郑贵妃又哪好说的那么露骨。她可是皇贵妃,又不是市井的妇人,说起话来没遮没拦,没羞没臊的。 “娘娘还说陛下小气呢,我看你才是小气鬼。” 紫丫头嘟囔了一句,顺手用澡豆替娘娘擦拭起来。郑贵妃暗自发笑,不去管她,等过了年,管她乐意不乐意都给她寻个人家,免得真嫁不出去做老姑婆。 水温正好,这池子工匠砌的也好,水注入后,正好没及脖颈。郑贵妃感觉着水温的舒服,不禁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起来。 紫丫头却有她的事做,她要给娘娘洗头。只是洗头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往娘娘胸口瞄上一眼。那傲人的双峰实在是叫她羡慕,心下不由在想娘娘为什么会说嫁人就会大。 只可惜,盲人摸象,她总是百思不得其解。有心想问娘娘个明白,可又怕娘娘发笑,这心里啊,就跟有人在挠痒痒般难受。 就这般泡了约摸半柱香时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旋即就听宫人在给皇帝行礼。 “爱妃在沐浴么?” 刚刚从慈宁宫过来的万历心情不错,因为母后的身子气色看着均是不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自家母亲身体好,还能让做儿子的开心么。 “你没眼看么?”郑贵妃眼睛都没睁,没好气的丢了一句给外面。 “吆,看来爱妃对朕很不满啊。”万历哈哈一笑,掀起布幔就钻了进去。 “陛下!” 紫丫头忙弯腰给万历行了礼。 “出去出去,就这么大的地方,你想冻死我啊。”郑贵妃心里欢喜丈夫过来,可嘴上却不饶他。毕竟她要的是瓮堂,可不是这小池子。 “这么暖和,怎么会冻着爱妃呢。”万历舔着脸挥手示意紫丫头出去,然后也不在乎池边湿,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拿手就要给贵妃捏肩。 “你手好凉,想要冻死我啊。”郑贵妃不干了。 “你看我,疏忽了。”万历呵呵一笑,赶紧将手伸进池子里泡了一会,等暖和了这才重新放到了郑贵妃肩上。 “你去慈宁宫做什么了?”郑贵妃没再打开丈夫的手,任他捏着。 万历一边捏,一边随口道:“没什么事,明天冬至了,朕就是去看看母后。” “就你孝顺。” 郑贵妃拿手在面前扇了扇,空气有些湿润,也很热,让她有些呼吸不顺。 “朕身为天子,大明以孝治国,朕若不给臣民做榜样,臣民何以服朕呢。”万历打个哈哈,他心里还是有愧的,可眼面前内库真的没多少钱了,也只能暂时委屈爱妃了。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慈宁宫,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郑贵妃白了丈夫一眼,想到一事,问他:“你几时把小魏子召回来?” “小魏子?…那个交白卷的家伙么?”万历嘿嘿一笑,“他在关外可是惹了祸,李成梁和李炳都上书向朕告他的状呢…怎么,你这么急让朕把他召回来,莫不是怕这火烧到你郑家?” 闻言,郑贵妃不乐意了,拿手轻轻一划,一道小水柱直接溅在了万历脸上,然后一脸不高兴道:“臣妾有什么好怕的,封他官的是皇帝,叫他出关的也是你这个皇帝,又不是我这个贵妃。那火真烧过来,也是皇帝先着,哪轮得到我这贵妃啊。” “唔,也对,要倒霉,也是朕先倒霉。” 万历丝毫不计较贵妃泼他一脸水,反而很是高兴,因为偌大的宫中,也就贵妃敢这么对他。别人见着他这皇帝,不是战战噤噤,就是木头人似的,毫无生趣可言。二十年来,也就在贵妃这里,他能体会到真正的夫妻之乐,或许说,是真正的爱情。 “说正事,李成梁那事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郑贵妃突然变得很认真,魏良臣在关外惹的祸不小,要是外朝真抓住不放,弄不好真会烧到郑家头上。自打妖书案后,郑贵妃可不愿自家再被外朝揪着不放了。 “嗯…”万历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不管是真是假,李成梁在关外也呆的太久了,是时候让他还朝了。” “陛下是真这么想,还是想让臣妾高兴?”郑贵妃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万历一笑:“爱妃说呢?” 郑贵妃想了想,道:“依臣妾看,恐怕陛下是为了自己吧。” “何以见得?”万历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魏子都替你这做皇帝的斩了城隍了,到哪都说是替你这天子降威,所以他要是出了事,你这做皇帝的岂不大没面子。”郑贵妃掩齿笑道,当初魏良臣奏报替天子斩城隍,可把她和丈夫乐的不轻。 “爱妃说的是,朕的天威,可不能容人冒犯。” 万历哈哈一笑,魏良臣给他涨面子,还替他弄钱,他很高兴,这么个有趣的家伙,他这皇帝还真舍不得弃了。再说,贵妃对这小家伙也喜欢的紧,那句“天亲地亲不如娘亲”可把贵妃欢喜的不得了,小国舅也说这家伙有另类本事,如此人才,可不能过河拆桥了。 并且,魏良臣于草帽顶子山杀建州都督子洪太主,万历觉得这事肯定有问题,不是魏良臣谎报,而是辽东方面有问题。那洪太主是怎么带人潜入边这么远的,要说此事和李成梁没有关系,万历信了也不会是皇帝了。 “今为陛下杀奴,以此宣告天下,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魏良臣杀洪太主时所说的这句话,学了汉朝陈汤所言,听着老套,但身为帝王者,所盼所想不就是如此么。 自登基以来,固然朝堂争不过外朝,可于用兵之事,万历却是独断专行,哪怕满朝反对,也一力推之。 原因便在于,他乃大明天子,天职就是守护大明,容不得任何人对大明不敬。 第三百零七章 死马当活马医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万历,就是这么一个皇帝。 对内妥协忍让,对外却霸道无比。 如此性格的一个皇帝,魏良臣在关外所作所为虽然不合规矩,却是合了万历的脾气,再加上这小子为人机灵,逢人便大肆宣称天子之威,还帮万历弄些小钱,自然而然,万历是要保他的。 不然,早在辽东大员上书时,只怕缇骑就出京去拿那胡作非为的魏舍人了。甚至都不用缇骑,一道圣旨,辽东那边就把人给办了。哪里还会让魏舍人依旧顶着个副使衔头在建州装大尾巴狼呢。 “后宫本不得干政,不过臣妾还是要问,陛下召还李成梁,辽东交给谁?” 郑贵妃懒懒的伸了伸腿,如小女孩般岔开两腿在池中蹬了几下,令得池中出现几个漩涡。觉得好玩,童心竟起,直接拿腿在池中打了几下,溅得池水四溅,湿了万历一身。 万历怜爱的看着郑贵妃,在他眼里,哪怕爱妃已是做奶奶的人,可依旧是当年初相遇的那个桂儿。 她的容颜未曾被时间带走,她的心性也没有沧海桑田,她,还是她,自己心中最疼的那个她。 万历笑了起来,轻抚着郑贵妃的秀发,在她耳畔吐出一个人名:“杨镐。” “陛下当年可是要杀他的,如今何以要委他重任呢。”郑贵妃似在意料之中,却又似意料之外。 “此一时,彼一时。”万历摇头一笑,“杨镐这人还是有本事的,朕用人看时辰,哪个点用哪个人,朕有数。不该用而用是错,该用不用也是错。”说完,竟是解开自己的衣扣,要与贵妃同洗了,反正身上都湿了。 见状,郑贵妃忙从池中站起,温顺的替自己的丈夫宽衣解带。傲人双峰配上雪白的肌肤,尤其是那浑圆的翘臀,再夹杂茂密野性之处,一时把万历看的痴了。 “老夫老妻了,这么多年,陛下还没看够么?”在自己的丈夫面前,郑贵妃可不会脸红,只白了他一眼,顺便把两腿夹了夹。这一动作在热气腾腾中,看着是那么的美艳。 “看不够,也摸不够啊。”万历挤了挤眼睛,一双大手狠狠的拍在郑贵妃的屁股上,发出“叭”的一声响亮,然后在贵妃胸前两指一捏,拽了一下。 “要死了,也不怕人听着。”郑贵妃轻掐丈夫,捂着胸口,似嗔非嗔。 “听着又怎样,朕是皇帝,你是贵妃,普天之下谁还能问得了我们做甚?”万历哈哈一笑,右手不安份的做了一个坏动作。 “呀!疼!…” 郑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她又不是牛,皇帝没事拔什么毛呢,都不晓得人家疼不疼。 万历乐不可言,扬手轻吹,如同孩童般。郑贵妃拿他没法子,鼓着嘴将他衣服扯了。万历顿时光条条,急不可遏的就钻进了池中。 “小气鬼,现下倒知道钻进来了,先前怎的那么抠门。”郑贵妃随手拿瓢舀水泼在丈夫身上。 刚下水,一时有些不适,感觉有些烫人,万历嘴里一边“喔喔”着,一边笑道:“不是真没钱么,等下次矿利送上来,朕一定给你盖个大瓮堂,说话算数。” “信你了。” 郑贵妃嫣笑起来,扑到丈夫怀中,夫妇二人就这么搂着依偎在池边。外面寒冷结冰,里面温暖如春,人世间最大的享受莫不过美人在侧于温池之中嬉戏了。 外面的宫人如何不知道布幔内发生的一切,她们憋着笑,在那偷偷用眼神打趣。紫丫头却是一脸正色,朝宫人们瞪了一眼,大概是想说你们要死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你们也敢笑话。 “陛下真要用杨镐,怕外朝又要说你了。”依偎了一阵,郑贵妃忽而有些担心道。 “让他们说去吧,这么多年了,他们骂的还不够么?…朕又没少一根寒毛。”万历一脸无所谓,当皇帝的能做到死猪不怕开水烫,自古至今,也独他一份了。 见丈夫洗澡还把左腿蜷着,郑贵妃不由心疼:“陛下这腿最近可发了?” “唉,天一冷,就疼的慌。” 万历面露苦恼之色,腿疾真是害的他不轻,不但行走不便,无法上朝,更使他在臣子面前大丢颜面,以致索性就不上朝了。外朝不知道皇帝的苦处,只说他懒,他下诏将情况说了一下,换来的却是无穷的质疑和谩骂,似乎他这皇帝天生就是骗子般。 郑贵妃有些不甘:“太医就不能给个治本的方子?陛下养着他们,他们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陈年旧疾,非药石之力可以挽回。算了,忍忍吧。”万历摇了摇头,自家事自家清楚,怪不得太医们。他试着将腿伸直,可怎么伸都还弯着。 郑贵妃看在眼里,十分的难过,轻叹一声:“这么多年,陛下也真是苦了。” “只要能和爱妃在一起,什么苦朕都受得。”万历显然也动了情,将郑贵妃搂的更紧了。看贵妃神情依旧难过,不由啼笑道:“朕用杨镐,其实还是为了爱妃。” “关臣妾什么事?”郑贵妃不明白了。 “怎么不关你事?你想啊,人杨镐不是给爱妃送了礼么,朕若不用人家,人家岂非骂朕夫妻俩收礼不办事?…这个坏名声传出去,往后谁还敢给咱们送礼啊。”万历一脸正色的说道。 “净歪理…你是皇帝,谁敢说你收礼不办事啊。” 丈夫的郑重让郑贵妃好笑,心里可是暖和的很,丈夫这话虽是说笑,可包含的意思却是夫妻一体。还有什么情话,什么贵重的礼物比夫妻一体更能让她开心的呢。 “用了杨镐,小魏子你可得召回来,我这还有事要他做呢。”郑贵妃想到弟弟交待的事,便叮嘱了下丈夫。 “国泰说的那事?”万历晃了晃脑袋,吐了口气。 “你知道还问?” “我说爱妃,你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成?真指着那小子?别事情没办成,又给你郑家惹祸。” 第三百零八章 唐伯虎画的 最近更新对得起大家,所以我推本书——《汉儿不为奴》 推这本书的原因是这本书离精品还差一两百均订,所以希望大家能够给些订阅。这样,一本精品书就能早点诞生。 当然,作者也是我。但文人不相轻,我是佩服另一个我的。 ……… 万历可没把这事当一回事,小舅子净添乱,什么宣传不宣传的,他去江南这么久了,也没见翻个泡泡。指着一交白卷的小子,未免太不靠谱了。 说实在的,万历现在也不想郑家再闹什么妖蛾子,妖书案那回,可把他吓的够呛。要是再整一回,闹的满朝风雨的,他真担心不知怎么收场。 “臣妾的委屈,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哼,我看陛下是巴不得我名声臭大街才好,这样省得你烦心。”见丈夫不当回事,郑贵妃不高兴了,还说什么夫妻一体呢。 “你不要这样说,朕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只是这事…”万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总不能真说好爱妃,你就给我消停点,别再找事成不成。 “这事怎么了?难道陛下要我将来顶个骂名闭眼不成?” 郑贵妃的眼眶说红就红,还真不是如万历所想那般,这次贵妃娘娘真是无意再争什么国本,她只是不想自己被人说的那么不堪,骂的那么难听而矣。 想要世人重新认识自己,或者说给自己也给郑家翻案,贵妃娘娘唯一的选择就是如弟弟郑国泰所言的“宣传”。 而“宣传”之道,据国泰言,便是那交白卷小子的另类本事。 如此一来,贵妃娘娘就不能让那小子在关外再呆下去。关外那地,那小子折腾再凶,立下天在功劳,于她郑家又有何利益。 “唉…” 万历可见不得爱妃难过,过往每有为难事,贵妃一落泪他便心软,这回也是如此,当下就道:“行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眉头却是皱了一皱,“不过那家伙惹出了边衅,事情没完朕就把召回来,怕是不妥。” 郑贵妃可不管这些,道:“建州那事算个什么事,值得你这做皇帝的小题大做么。我可听说了,不过是些女真蛮子而矣。” “千里大堤毁于蚁穴,国家大事不能容半点疏忽。”万历可不这么想,他撇了撇嘴,“还是等一等,建州的事让杨镐去办,总得叫外朝说不出什么,建州出不得乱子,才好把人召回来。” “嗯。” 郑贵妃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有些事丈夫既然决定了,她就是不满也不会再说什么。再说,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月。 “对了,最近的矿利什么时候送上来?”郑贵妃转了话锋,并往丈夫身上靠了些。 万历却苦笑一声,道:“有些麻烦。” “怎么了?”郑贵妃很是诧异,各地上解矿利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难道又出乱子了?这一次是山东还是南直?” “倒不是。”万历摇摇头,“福清相公又上书劝朕罢矿监税使了,又说今年矿利最好解至国库,以平息各地民怨。” “老调重谈,叶向高就是见不得陛下收钱,不止他,外朝那帮人都是如此。一个个肥头大耳,却恨不得陛下一日三餐就咸菜才好。”郑贵妃微哼一声,外朝那帮道貌岸然,损公肥私的家伙着实让她厌恶透了。 “也不能这么说,这回福清相公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万历迟疑片刻,又道,“福清相公说名山大川呵护皇位,皆有灵气。如今矿监四出,这灵气都被破坏殆尽,会有损江山社稷。” “灵气?”郑贵妃一怔,叶向高这说法还真是新鲜的很。 “风水核心称气,山环水抱必有气,朕琢磨着,这到处开矿怕真会泄了灵气。”万历有些头疼,因为他是比较迷信风水的。 二十一岁那年,万历曾去天寿山祭谒祖灵,看到那里三面环山,一道河流自西北直泻东南,南面又有龙山、虎山对峙,确是一个聚气藏风的宝地,于是他为自己选了一块陵地,光为建寿宫这些年前后就拨了八百万两银子之巨。现在叶向高说开矿会坏灵气,让万历一时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决夺了。 郑贵妃愣住了,半响问道:“那叶向高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让朕火速停矿,不再派人开采,如此安静既久,灵气自会恢复。”万历如实说道。 “那可不行。”郑贵妃断然摇头,“没了矿利,宫里用度都缺,陛下这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朕也头疼着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唉。”万历一脸为难,他固然害怕真的损了大明的灵气,可又怕没了矿利手头没钱,做什么事都不成。 “先拖一拖吧,待来年再看。”郑贵妃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便要丈夫将此事放一放。 除了拖着,万历还能怎么办,就算他纳了叶向高的意见停止开矿,今年的矿利总不能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没钱。”万历嘟囔了句。 “好了,陛下,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臣妾为你搓搓背。”郑贵妃说着手便放在了万历的背上,人也是半站。 万历一看,顿时性起,一把拉过贵妃,嘿嘿一笑道:“算起来,朕可是有些日子没跟爱妃行大礼了。” “不羞,都当爷爷的人了,还惦记那事。”贵妃耳根子发烫。 “朕这爷爷也不老啊。”万历一把摸上去。 “陛下莫要乱来,臣妾可是做奶奶的人,万一再有喜,岂不叫天下人笑话死了。”贵妃可吓坏了。 “老蚌得珠,乃是喜事!” 万历嗓子眼冒火,把个贵妃往池边一推,从后面就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贵妃见丈夫一定要来,无可奈何,只能翘起迎合他。不料才那么数下,却听丈夫长出了口气。 完事了? 贵妃愕然,回头微张嘴巴看着丈夫。 “朕这爷爷真是老了,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万历一脸讪笑。 千里外,黑图阿拉城,魏舍人也在发笑,不过不是讪笑,而是谄笑。 “这图可是唐伯虎画的,大贝勒瞅着是不是有名家风范?” 第三百零九章 格格窥春 画,好画! 名家手笔,妙不可言! 此画,入木三分,形神俱似,一线一条间只叫人遐想万分! 但见一屋一帐之中,一对男女隐约做云雨之欢。门外,一少女于静处窥视,情到深处,探手裙中,真是让人浮想篇篇。 画名《小姑窥春图》,落款赫然便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唐伯虎。 当然,这画断非真迹,乃关内市面广为流传盗画版,至于这画究竟是唐伯虎所画,还是有人盗其名所作,魏舍人肯定是没兴趣一探真伪的。 他感兴趣的只是画中内容, 所谓情爱之事,若赤条条的真刀真枪,初看让人血脉偾张,但看的久了,却是索然无味。尤其复归圣贤之后,那是越看越呕心。 但这画画的可绝了,全画上下无一暴露之处,但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透出无限的暧昧,尤其是那门外偷窥的小姑,那举手投足画的真叫一个绝! 全画无比清新,如清晨微风,又如傍晚夕阳,如天地间白雪茫茫,又如暗夜启明星亮,总之,浑然一体,让人陶醉其中。 大隐隐于市,大淫如清新,便是如此了。 “此画又名《格格窥春图》,大贝勒若喜欢,这画就送于大贝勒了。”入乡随俗,良臣上下唇一碰,小姑就成了格格。别说,这名字改的还真亲切,至少禇英听着亲切。 “喔,格格窥春图?” 禇英将沉浸在画中的目光收回,他不识汉字,分不清那画上的到底写的什么,但魏舍人这么够朋友,定然不会蒙他。 这么好的画,魏舍人就送给自己了? 禇英连连搓手,十分不好意思道:“这如何使得。” “哎,区区一幅画如何能与你我交情相比。”良臣不由分说将这画硬塞到禇英手中,嘴皮子又是一碰,张口就来:“再说不过区区千两银子的东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千两银子?!” 禇英的手可是哆嗦了一下,他固然身为大贝勒,可阿玛管束极严,长这么大也没一次花过千两银子,还是买一幅画。这事要是他干的,让阿玛知道了还不骂得他狗血喷头。 太贵了吧? 禇英朝手中这幅《格格窥春图》看去,心里嘀咕这一幅画真值千两银子?要是真的,这姓唐的家伙岂非是天下第一有钱人了么。 “名家真迹,值这个价!” 良臣面不改色,这画的确是他花大价钱买的,不过却只花了三两银。不过不要紧,外行同样可以蒙外行,反正大贝勒比他还外行。难不成他大贝勒好意思将这春画拿去请人鉴别真假不成? 为了让禇英感动自己对他的一片心,顺便确认自己的冤大头形象,良臣煞有介事的将唐寅唐伯虎好生吹了一通,唬得禇英一愣一愣的,只以为那唐寅乃是关内汉人堪比孔圣的存在。 “大贝勒请看,这唐伯虎笔下的女人有个特点,就是三白。所谓三白嘛,即前额一点白,鼻尖一点白,下颌一点白,只要这三白特征在,此画必是唐寅真迹!…”魏舍人声音越说越大,听着很是高昂,说到高兴处,还拿手指在画上点来点去。洋洋洒洒一番后,却发现指尖竟然有点白,顿时一个激灵,从此再也不见他指点春宫了。 “鸡头嫩如何?莲船仅盈握;鸳鸯不足羡,深闺乐正多。啧啧,正所谓清风明月无从觅,且探桃源洞底春!”摇头晃脑一番,两句淫诗便就此出炉,良臣感觉十分美好,看来,天生我材必有用。 禇英此时已经完全叫魏舍人带了节奏,他本就不习汉话,不懂汉文,更加不知汉人故事,这些天来三番五次和魏舍人畅谈高论,听了许多有趣之事,眼下对魏舍人可是发自肺腑的佩服。 到底是读书人,到底是做官的,魏舍人的胸中,用阿玛的话说,那就是货塞一肚啊。 看来,日后得闲,还是要跟二弟还有死去的老八他们学一学,找个汉人老师好生跟着学一学,不然难免叫魏舍人看轻了。 禇英痛定思痛,他反思自己之所以不为五大臣他们喜欢,原因就是性子过于鲁莽。如若自己跟魏舍人这般通晓古今,典故经文脱口就来,五大臣他们又如何还敢小瞧自己。阿玛那里,对自己肯定也会刮目相看。代善那里,想欺自己不读书就是痴人说梦了。 当然,魏舍人才学高,杂学也高。 这《格格窥春图》和上次送自己的那本无字天书,便是最好之证明。 性情中人,莫不如此! 男子汉大丈夫,就当如魏舍人这般洒脱。 都跟龚师傅一样成天板着个脸,动不动就说教,也忒是没意思的很。 魏舍人那边不知何时停止了长篇大论,禇英还没意识到时,那幅唐寅真迹已叫魏舍人卷好,细心的用红绸子系上装进卷筒里了。 看魏舍人那认真小心的态度,禇英更加不疑这画有问题,心中感动道:“舍人情份,我真不知如何相报才好。” “大贝勒见外了不是?”良臣一脸不快,他是很乐意和广略大贝勒一起探讨人生妙处的,因为,知己难寻啊。 史书诚不欺我,这位广略大贝勒确是个性情中人。 好色,不是错。 “我们汉人说人生有四铁,只要做到了这四铁,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良臣脸上挂满笑容。 “噢?”禇英头次听到这说法,大为好奇,“哪四铁?” 良臣轻声一笑,悠悠说道:“便是一起读过书,一起扛过刀,一起摸过鸡,一起分过脏。” 一起读过书,一起扛过刀,一起分过脏,这三样广略大贝勒都能听明白,只是一起摸过鸡何解? “这一起摸过鸡嘛…”良臣眼珠一转,露出一脸的贼笑,凑在禇英耳畔轻声说了句。 “嘿!” 禇英听的是眼睛一亮。 “做了这四样,大贝勒说是不是就是铁哥们了?” “不错,确是这个理!”禇英忍不住大笑起来,不住点头。 “不过不怕大贝勒笑话,其实那鸡没甚意思,别看我年纪比大贝勒小上一些,不过于女人之道,却是有别样经历啊。” 良臣一脸得意的同时,亦是一脸卖弄。 第三百一十章 建州的熟又贵 嘿? 禇英不爱听这话,他十七岁成亲,娶佐领常舒的女儿郭络罗氏为妻,郭络罗氏死后又娶纳喇氏为继夫人,还有个小妾富察氏,如今儿子都有三个。长子杜度八岁,次子国欢六岁,幼子尼堪刚满周岁。 于女人这方面,禇英不敢说是身经百战,阅女无数,可也是此中高手,家里一妻一妾都喂不饱他。从前每次随阿玛出征或是自己单独领军,一旦大胜,那俘虏的漂亮女子他都要尝个鲜。 现在听这个比自己小上十岁还余的魏舍人说他于女人有别样经历,听口气这经历似乎是自己都品味不到的,禇英自然不服。 读书,你行。 女人,你不行。 禇英底气十足,总算在自身找到了赛过这魏舍人一头的长处,岂能不声不响自我泄气了呢。 就舍人你这毛都没全的鸟样,还有我禇英厉害不成! “大贝勒莫要这样看我。”良臣嘿嘿一笑,露出一脸陶醉的神情,往事幕幕沥上心头,紧接着说出了自己两世为人整理出的人生大道理。 “要说这女人啊,一要熟,二要贵,只要合了这两点,才是人间最绝之物。” “何为熟,何为贵?”禇英怔在那里:女人就是女人,脱光了上便是,怎的还有这道道? “熟者,成熟也,最好是已嫁人的,这等女子比之未经人事的姑娘更放得开手脚,于那道道有自身门道,合欢起来自是配合于你,不致手忙脚乱。一番恩爱下来,那不但贴身,更贴心,哪像姑娘般反倒要你疼…大贝勒说是不是这个理?”说完,良臣舔了舔嘴唇,他想到了客巴巴,想到了李选侍。可惜,眼下睹物思人的机会都没有。 “喔?…” 禇英听着像是那么回事。 这事,得他自己想,别人提个头,余下的滋味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尝过的才知道。 片刻,禇英抬起头,微微点头:“是这个理,熟的好。”他这人性子直,不爱说假话,女人还真是熟的好,熟的带劲。 “哈!” 良臣高兴的轻一击掌,广略大贝勒就是妙人,知趣,跟那锦衣卫的小旗李维有的一比。 有共同语言,共同感受,比说上天都现实。 “贵者,自是高贵有身份者。这般贵女若能拿下,那于男人而言,满满的征服感。大贝勒想啊,世间英雄多勇攀高峰,瞧不上那破矮山丘。为何?还不是因为上了高峰,纵览群山小么。所以,那贵女便是高峰矣,是男人都想爬。”良臣说的唾沫星子飞溅,脸上更是止不住的得意。 有时候,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人不去想或没想到。 一个比自己身分还要高贵,从前只能看却摸不得的女人突然被自己按在身下,什么滋味?当然是快活感十足,征服感也是满满了。 有道理! 一股崇拜之情由脸而生,禇英再一次刷新了对魏舍人的观感。 这少年,高人也! 一熟一贵,精辟! 饶他广略大贝勒阅女无数,却从未仔细琢磨这其中道道。今日方听,实是遗憾啊。 “又熟又贵,好比又红又专…咳咳,反正这熟贵结合,才是人间绝味…啧啧,得了这种人,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理论结合实践,魏舍人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凭实学、真材实料、真金白银、真维斯…反正货真价实! 总之,这是良臣两世为人得出来的唯一高论,也是至理。 世间女人,唯熟最好,唯贵最美! 好比那绝世武功,唯快不破。 “听舍人谈论,令禇英茅塞顿开啊。” 禇英由衷感慨,他自认论打仗,论杀人,眼前这个少年再来十个也不及他小指头,可偏偏人家说起女人来却头头是道,自己听着也是极对,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多年了,建州上下又有哪一个敢这般和他广略大贝勒说这事,又哪一个能将那男女之事说的如此精采? 瞬间,禇英真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这少年不错,不枉他这些日子往这跑。 “可惜,可惜。”魏舍人却忽然一脸惋惜模样。 “怎么?”禇英很是关切。 “可惜我在你们建州,否则,此时,”说到这,魏舍人却打住了,只给了禇英一个你懂的眼神。 良臣心里,这会实是想巴巴和西李了。 劳什子建州,有什么好呆的,还是京里好啊。 却不知李成梁和杨镐他们在弄什么玩意,熊明遇那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好好的三方会谈整成了建州游。 空落落的,无事可做,要不是广略大贝勒可人,良臣能做的就是埋被窝睡大觉。 “这个嘛…” 禇英想了想,突的也笑了起来,他道:“难得舍人于我讲了这般大道理,我们女真人讲的就是个好客,不若我便请舍人尝一尝我建州又熟又贵的滋味如何?” 误会了! 真是误会了! 良臣愕然,禇英想哪去了,你以为我是在暗示你什么么?呸,我魏小千岁是那种人么! 我可是文华殿的舍人,是陛下委任的协办钱粮欠款副使! 你禇英身为我的调查对象,却公然想用美色贿赂于我,真当朝廷没王法了吗!真当天下乌鸦一般黑了吗! 等等… “你建州?” 良臣的神情变的很古惨:广略大贝勒啊,你也太敢说敢想了吧。熟不熟倒是其次,可是贵不贵,你心里就没点逼数么? 你说请我尝一尝你们建州又熟又贵的女人,这不是要把你爱新觉罗家的女人献出来么。 这建州,除了你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哪个能称得上贵? 吃不消,吃不消! 良臣心里直摇头,禇英啊,我知道你脑子不够用,性子鲁莽,不受人待见,做事又冲动,可这回你千万别脑袋发昏,把你阿玛的女人给偷出来。 小爷我还想打你建州全身而退,回去抱我的熟和贵呢! 禇英见魏良臣的神色古怪,却以为这少年很是心动,却不好意思说,当下笑着道:“此女不但符合舍人所说熟又贵,还是我女真第三美人!”稍顿,也是坏笑一声,“不瞒舍人,那美人乃瓜尔佳氏,虽说年近三十,也生过孩子,但常年养尊处忧,身材比姑娘还要苗条。舍人若是享用,怕不比你汉家女子差。” 瓜尔佳氏? 不是你爱新觉罗家的? 良臣松口气的同时,又略微有些失望。爱新觉罗家的女人,某种意义上其实蛮贵的。 “大贝勒可莫要逗我了,我毕竟是朝廷命官,这种事说说也就罢了…” 良臣一脸正色,朝廷的形象他还是要保持的。 ………. 女人是老虎,老虎不上车,欲要它上车,请赏加油钱。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可是你的叔母! 自古下来,美色和金钱最是诱人心魄,多少好官员就是这么被拉下水的。 糖衣炮弹,吃起来香,可是有毒啊。 良臣琢磨着这事最好别干,要不然被熊明遇知道,回头再参自己一本,弄的不得还能搭上通奴的罪名,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还年轻,大象粗的金大腿不止一条,犯不着在这小节上掉链子。 年轻人嘛,还是要以家国大事为重。 建州未灭,何以家为。 这般想着,浩然正气不来也得来了。 可人禇英却是个耿直的跑马汉子,魏舍人教了他好多大道理,又将价值千两之巨的唐寅真迹送于自己,尤其是把三国的精髓毫不保留的告诉自己,现下心中有些想法,身为东道主的他,无论如何也是回报一二的。 并且,禇英这些日子常往魏舍人这跑,其实也是得到他阿玛的默许的。要不然,广略大贝勒跟个明朝使臣打的火热,把个杀弟之仇都抛诸脑后,告状说小话的能不把大衙门门槛踏烂? 奴尔哈赤那边是有收获的,最起码禇英探出了底,明朝皇帝那边对六堡归属是存疑的。 这一点对于眼下的建州而言,可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吃进嘴里的东西奴尔哈赤当然不会吐出来,但明朝真要逼他吐出来,他也没有任何选择。 所以,禇英和那个小崽子混在一起,奴尔哈赤也是乐见其成。毕竟那崽子是皇帝派到关外来的,很多事情他说的要比地方说的更得皇帝重视。如果这崽子能替建州说话,使六堡归属建州坐实,奴尔哈赤大人大量,倒是真的可以将杀子之仇放在一边。 毕竟,相对一个儿子而言,建州上下近二十万人口可重要的多。 有阿玛的默许,禇英的手脚便能放开。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好生回报,或者说拉拢这个魏舍人。 汉人也好,女真人也好,投其所好,万无一失。 既然魏舍人好那贵又熟,禇英手头有现成的,当然要拿出来了。 反正那瓜尔佳氏是个罪妇,想怎么对她还不是他大贝勒一句话。外人就算知道,又能说出个什么来?阿玛那里更不会有意见。 “舍人这是与我见外了?”禇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良臣当然摇头:“不是不是,大贝勒莫要多想。” “那舍人是瞧不起我建州的女人?”禇英说着脸色就拉了下来。 良臣一见,哪能让兄弟情份因此生份了呢,忙笑道:“哎,大贝勒千万不要多心,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那舍人什么意思?”禇英板着脸,大有一言不合就走人的架势。 “这个嘛…不瞒大贝勒,实是这瓜尔佳氏毕竟是你们女真的第三美人,如此绝色,我位卑职小,哪里沾得…受用不起,受用不起啊…”说违心话时,良臣有个坏毛病,就是脸颊会不由自主的抽动。 禇英听后却笑了起来:“哈,舍人多虑了,这瓜尔佳氏虽是我女真第三美人,但现下却是待罪之人,所以舍人不必顾虑。” 待罪之人? 良臣轻咳两声,寻思禇英说这瓜尔佳氏是女真第三美人,可据他所知,叶赫东哥是公认的女真第一美人,那第二和第二却不曾听闻,不知什么来头。 “大贝勒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事,真的还是算了吧。”良臣不为所动,第一美人他都提枪探过港了,第二第三不来劲。 “舍人好没意思,莫非是花把式,中看不中用,怕了我建州女人不成?” 禇英嗤笑一声,不由分说就将魏良臣拉住,然后带他径直去了自家的大贝勒府。一路上良臣好说歹说,禇英都不管他,来回就一句你若不用就是不给我面子,要不就是舍人莫非不中用? 罢了罢了,良臣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破。 不是叫那女真第三美人瓜尔佳氏击破的,而是叫禇英给击破了。 好不容易搭上的线,认下的好学生,良臣实在是舍不得把这根线给剪了。 况且,身为堂堂大汉男儿,怎能叫人认为不中用呢。 大贝勒府上回良臣来过一次,这回倒不是生客了。禇英笑着吩咐奴才请良臣到府内坐了,好生安排,然后同样回报良臣一个“你懂的”眼神,就去了自家后院。 这是去提人了? 良臣尴尬一笑,虽说是勉为其难,但木已成舟,现下倒确是有些期盼那瓜尔佳氏了。 能被称为女真第三美人,纵是再名不符实,也有两把刷子吧。 ……… 瓜尔佳氏就被禇英关在自家院后的囚室中,不过虽关了这么久,可天地良心,禇英真没碰过她。一来最近建州事多,二来家里一妻一妾也要应付,所以实在是抽不得闲。 今日倒是便宜了那小子。 禇英来到囚室外笑了笑,守卫看到主子过来,忙上前听侯吩咐。禇英摆手叫他们打开囚门,走了进去,便听一个女子惊恐道:“大阿哥,你来做什么?” 不得不说,这瓜尔佳真是熟的很,浑身上下透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气质,身段也是该瘦就瘦,该胖就胖,眉目之中更带着万千风情。 想到这女人从前,禇英不由咽了咽喉咙,要不是他说话算数,此时恐怕就自己上了。 “你是咱女真第三美人,我来看看你。”禇英不理会瓜尔佳氏惊恐的目光,负手在她身上看来看去。 瓜尔佳氏将胳膊紧紧抱在胸前,沉着脸道:“大阿哥,我不是什么女真第三美人,不值你亲自来看。若大阿哥还念着情份,只求你放过我和我那两个孩子!” “是么?”禇英轻笑起来,“我女真第一美人是叶赫部的东哥,第二则是我阿玛的大妃阿巴亥,这第三不是你瓜尔佳又是何人?” 东哥远在叶赫,和建州水火不容,又是名义上阿玛的女人,禇英可是尝不得。那阿巴亥年纪虽比他小,可同样是他的庶母,爱阿玛恩宠,禇英就是偶尔见着她也不敢有想法,如今瓜尔佳氏就在眼前,禇英心头可是火辣。 不过想到自己许下的话,不由收了这心,冷笑一声,对瓜尔佳氏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不过,你得替我办件事,成了,不说你了,就是你那两个孩子,我同样可以请阿玛放过。你看如何?” “什么事?”瓜尔佳氏紧咬薄唇,她从禇英的目光中看到的是不怀好意。 禇英嘿嘿一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你梳洗一下,替我陪个人。” “你让我陪人睡觉?!”瓜尔佳氏愣了下,旋即放声笑了起来,“我可是你的叔母,你却让我陪人睡觉!” ……… 千唤万唤始出来,大佬hexid7890,感谢你的百元打赏! 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是谁! 瓜尔佳氏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伤心,绝望,耻辱,种种感恨交织在一起。 年近三十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新觉罗家的冷漠和无耻。 “有何不可么?” 禇英面无表情,他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做不得的。 因为,这是女真人的习俗。 嫂嫁弟,媳嫁公,婶嫁侄,姐妹同侍一夫,姑侄同伺一男,继母嫁儿,既是女婿又是丈人…在汉人眼里看起来荒诞绝伦的事情,在女真人眼中却再平常不过。 只要死了男人,女人就必须再嫁,无论嫁的什么人。要知道,那些生女真还有母嫁子的呢,拿自家女人待客更是为人称颂之事。 一切只为了子嗣繁衍,一切只为了部落传承。 女人对于女真人而言,只是财富,只是会生育的工具而矣。 男人有地位,或许,女人能够享受到别人的尊敬,高高在上,可一旦男人死了,她就什么都不是。 瓜尔佳氏,现在就什么都不是。 她的丈夫舒尔哈齐已经叛离建州,她和她的孩子都是罪人! 禇英可以随意处置瓜尔佳氏,哪怕将她配给低贱的阿哈,他想怎么做,没有人可以阻止。 现在,只是让她陪魏舍人的睡上一觉,已是对她天大的福份,她怎敢不从! 罪人,是没有资格和他讲条件的。 哪怕,这个女人曾经是他的叔母。 “你不能这样做!” 瓜尔佳双眼满是泪水,她跪在了侄子面前,拉着他的手哭泣道:“求求你,不要这样做,我是你的叔母啊!…这种事传出去,你也没有面子…”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吗!”禇英的声音很冷,冷的吓人。他甩开了瓜尔佳氏的手。 瓜尔佳氏一只手撑在地上,浑身打颤,她求道:“大阿哥,五阿哥答应过我,他会替我向汗王求情!…你不能这样做!” “怎么,老五要娶你回去做妾么?” 禇英笑了起来,莽古尔泰喜欢这个叔母,他有过耳闻。如果莽古尔泰真能说服阿玛,还真能把这个叔母娶回去,毕竟,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不过,这不意味着他就要给老五莽古尔泰面子了。 他禇英,二十多年来,何时说话不算数过! “你能跟侄子睡,就不能跟外人睡么?”禇英稍稍弯了弯腰,微笑着看着瓜尔佳氏,“只要你肯,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到时候老五真要带你走,我绝不为难。但你若不听话,老五就算来带你,我也保证他见到的只是一具尸体。”言毕,禇英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杀意。 瓜尔佳氏再次打了个寒颤,弱弱道:“大阿哥,你放过我吧,你的客人身子金贵,我只是个残花败柳,失了身子的女人,不配去伺候他。”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禇英横眉一跳,就要发作。 “不,不!”瓜尔佳连忙讨饶,“大阿哥,这事我真做不得,五阿哥知道后,他会如何看你这哥哥?” “他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禇英不耐烦了,一把将瓜尔佳氏拉过来,两手狠狠捏了捏对方的胸脯,然后怒道:“你再啰嗦,我先办了你,然后宰了你那两个崽子!” “不要!” 瓜尔佳氏惊呼一声,双手死命护在胸前,停止了挣扎,知道自己逃不脱禇英的魔手,又为保护两个孩子,只得无奈落泪道:“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嘛。” 禇英放声一笑,对付女人就得这样,不从的打也打的,骂也骂的,总要叫她顺了才好。世上的女人,再金贵者,再高傲者,也怕个打骂杀。 “请大阿哥准我梳洗,我一定好生陪你的客人。”瓜尔佳氏声音很小,身子无力,瘫软在地,心头无比苦涩。 “你跟我来。” 褚英点了点头,瓜尔佳氏这模样待客怕能吓着魏舍人,肯定要好生打扮一下才行。 他拉过瓜尔佳氏,见她梅花带雨的样子实是叫人怜爱,不由有些上火,但还是忍住杂念,威胁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伺候我的客人,不要有什么花花肠子,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瓜尔佳氏不敢吱声,低着头默默跟在禇英身后,穿过院墙洞门,眼前一座高墙四围的小园。 两个丫鬟迎了上来,禇英吩咐她们带瓜尔佳氏去洗澡。两丫鬟以为主子要宠幸这女人,不敢怠慢,忙去准备了浴桶,烧了热水请瓜尔佳氏沐浴。 这院子围墙很高,外面又有守卫,禇英可不怕瓜尔佳氏跑了。她就算想跑也不敢,因为她两个孩子还在禇英手中。 禇英走了,院里就剩瓜尔佳氏和那两个忙着的丫鬟。瓜尔佳氏泪水和在眶中,独自走到屋中,呆呆的坐在塌边,抱着双肩只在那抽泣。 很快,丫鬟将热水烧好,倒满了大桶。见瓜尔佳氏在那落泪,两丫鬟颇是同情,可自家主子的事,她们却不敢多言半句。 “水好了,需要伺候么?”一个丫鬟问道。 “行了,你们出去吧。” 瓜尔佳氏不愿被人伺候,她走到桶边,望着冒着热气的浴桶,轻叹一声,抹去泪水,咬牙一一解去鞋袜鞋袜裙裳,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左右逃不脱被人玩弄的命运,不如让自己的身心更好的放松下,免得到时吃苦头的是自己。 她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应付男人。 她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那男人能够快些,自己也好早点得到解脱。 被关了那么久,瓜尔佳氏也的确好多天没洗过澡了,这下热水一泡,顿时全身舒泰,恍若牢狱之苦烟消云散。雾气之中,她半梦半醒,拿毛巾轻轻的在身上擦拭着,擦拭着每一处污垢。 女人都是爱美的,瓜尔佳也不例外,哪怕被逼做她不愿意的事,可她依旧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一番清理后,瓜尔佳氏觉得差不多了,此时桶中映出了她的倒影,容貌依然俏丽,除了眼眶发红,再也看不到一点困苦之色。 瓜尔佳氏默默看着桶中自己,许久,她解开了云髻,摘下珠花,一头乌黑长发如丝滑落。她是建州有名的长发美人,平日里梳起“两把头”来,看不出妙处,如今将头发尽皆散开,乌发遮掩着玉体,酥胸雪肌,娇艳动人。 却不知禇英叫我陪的是谁? 想来也是个粗鲁的汉子。 瓜尔佳氏凄苦一笑,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她真是不甘! 可她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听天由命,由着这些男人肆意的作弄自己。 许久,她长出了口气,将脸埋进了水中,她不愿那个男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当她的脸再次浮出水面后,瓜尔佳氏正准备拿毛巾擦脸,却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一个少年竟无声无息的走近了屋子,此时正靠在桶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瓜尔佳氏吓的娇呼一声:“你是谁?”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有委屈不要紧,跟我说 “别叫,别叫,姑娘…夫人莫叫!” 都说做贼者心虚,良臣竟比做贼还心虚。过于紧张,先是叫了姑娘,再想不对,还是夫人这个称呼更好些。毕竟,禇英都说了,这个瓜尔佳氏可是生过两孩子的。 瓜尔佳说的是女真话,良臣说的却是汉话,二人这对答颇有点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瓜尔佳氏的父亲索尔和早年就和汉人做生意,故自小瓜尔佳与汉人接触便多,对于汉话不仅听得懂也能说。 后来嫁给舒尔哈齐为侧妃后,因舒尔哈齐亲近明朝,仰慕汉人的文化,对汉人读书人很是礼遇,故而瓜尔佳为了哄舒尔哈齐开心,也请了汉人老师教她,如此更使舒尔哈齐喜欢。加上她貌美如花,有女真第三美人之称,使其在舒尔哈齐众妃中最是得宠。大福晋佟佳氏都被她压了一头。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做什么?” 瓜尔佳氏做梦也没想到禇英让她陪的男人竟然就是眼前这少年,直以为这少年不是贼就是误闯进来。 “我啊?” 良臣一边挥手示意瓜尔佳莫乱嚷,一边朝后退了几步,赔笑道:“刚才夫人洗头时,我就进来了。” “啊?” 瓜尔佳愣住了,对方竟然进来这么久她都不知道,想来自己太累了,想着伤心事,没留心周围。 “你…你转过去。”发现那少年的两眼还直溜溜的盯着自己的胸口看,瓜尔佳又羞又气。 “嗯哪。” 良臣连连点头,可人却没动,甚至眼睛都没移开过一下。 “你这奴才,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瓜尔佳脸黑沉无比,她固然是罪妇,迫不得已答应禇英陪他的客人,但也不至下贱到人人都能看她的地步。 “叫人?”良臣挠了挠脑袋,一脸无辜的样子,“夫人要叫谁,大贝勒么?噢,忘了跟夫人说了,是大贝勒叫我过来的。” “啊?” 瓜尔佳如遭电击,整个人愣在了桶中。 他就是我要陪的人? 瓜尔佳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少年看着可比她小了一轮呢,禇英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叫自己陪这么小的男人睡觉呢。 而且,这少年不是女真人? 瓜尔佳这才注意到,她眼前的少年没有留辫子,而是留着汉人的发式。这显然不会是禇英府上的奴才了。 不由疑惑,这汉人少年是什么人,禇英何以为了他逼自己这个叔母做那难以启齿之事。 见瓜尔佳傻愣在桶中,良臣怜香惜玉啊,也庆幸自己心软遂了禇英,要不然还真见不到这么可人的女人。 单从容颜看,瓜尔佳其实不弱于东哥,也不差巴巴和西李,真要比较,良臣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特长吧。 这什么第一美人,第二美人的称号,有时候其实并不是以美色作为评判标准,家世身份在评判上面可能起着更大的作用。 倘若东哥不是叶赫部的格格,也难说她会不会沦落到第二或第三美人去。 总之,小千岁现在很满意。 蠢蠢欲动。 送上门的美人,再端着架子作正人君子,那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至于什么建州未灭,何以家为这种抱负,也实在是过于沉重,还是先摞下,给自己减个负再说。 先贤说过,干大事,得轻装嘛。 况且,这也是一场战争——床塌上的战争。 这场仗打好了,扬我大汉男儿威风呢。 当然,眼下二人的关系也有些微妙,毕竟,两人都不认识,匆忙步入正题,未免有些过于干涩了。 好在“媒婆”禇英不在,不然良臣这会也挺尴尬。 男女独处一屋,定然不能盼着女方主动,良臣好心的上前,他要打破这屋内的尴尬和沉寂,将气氛活跃起来。 “夫人怎么了?” “我…” 瓜尔佳的心情难以言表,但还算清醒,顺手用毛巾挡在了自己胸前,将身子往桶里缩了缩。 她真是没法接受和一个小自己十岁有余的少年做那事。虽然,女真人十几岁就成婚生子的多的是,可做惯了侧福晋的她读了太多汉人的书,起码的礼仪廉耻她还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先前那么抗拒禇英了。 只不过,她自己不会承认,她是矫情。因为,她都能接受做侄儿莽古尔泰的妾了,又何必在乎陪一个陌生人睡一觉。左右都是睡,相同的把戏,她哪来这么多顾虑,哪来这么多羞耻的呢。 女人,就是这种矛盾结合体。 有利她的,她会下意识忽视;不利她的,却怎么也放不下。 犹抱琵琶半遮面,商女不知后庭花啊。 瓜尔佳这一动作合了欲迎还拒的精髓,让良臣大为意动。 他要的就是这味,老坛酸菜的味。 这突然从桶中钻出,然后大喊一声“官人我要”,比自个还积极的,是良臣最不喜欢的。 节奏感,很重要。 前戏,比节奏感更重要。 良臣享受的是眼前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没得到的时候,才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时光。 “夫人似乎对我…”良臣要找个突破口,把瓜尔佳从桶中诱出来。 不想,刚开口,桶里的裸美人竟然哭了起来。 这一哭,啧啧,梨花带雨,谁看谁心醉。 好好的,你哭什么? 良辰美景,未免太煞风情了吧? 事先禇英不是和你说明白了吗,你怎么还装? 良臣什么都受得,就是受不得女人哭。 心下烦燥,暗骂禇英办事不利索,事前没把这瓜尔佳调教好。 转念又一想,哭几声也好,听着有真实感。 又熟又贵,还是个罪妇,如今被人逼着陪客,不哭几声也太假了吧。 哭,多哭几声! 好让小千岁我给你做个主。 良臣嘴角一咧,再次将身子凑近了木桶,低声道:“夫人莫非有什么伤心事?...我虽与夫人差了些岁数,但也不是不知人情之人,若夫人真有什么委屈大可说于我听...夫人放心,倘若夫人真的不愿,我断然不会勉强。”这话就差拍胸口了。 可人瓜尔佳却只低头哭泣,根本不理他。 煮熟的鸭子还能叫你飞了不成? 良臣眼珠一转,准备加点火侯,他最乐于安抚夫人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禇英,你敢坑我! 不曾想,木柴还没添呢,瓜尔佳氏突然开口了。 “你能转过去吗?”瓜尔佳氏拿毛巾一角拭去了泪水,又捧了把水把脸洗了洗,然后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平静,十分的平静。 俏丽的脸蛋上看不到半分情绪的变化,水灵灵的眼珠中也让人捕捉不到半讯息息。 似乎,这个女人天生就是块寒冰。 良臣愣住了。 瓜尔佳的反应太过突然,先一秒还在哭泣,下一秒却突然变了个人,变化之大,让他没法跟上节奏。 “可以。” 良臣咽了咽喉咙,有些不舍的转了过去。他还不至于做心急烫嘴巴的事,既然瓜尔佳还想保留最后的矜持与羞涩,他就成全对方好了。 舍人嘛,总要有点器量,毕竟是官。 他现在代表的也是大明。 依魏舍人出关后的作风,他现在也算是在替天子降妖伏魔。 东哥也好,瓜尔佳氏也好,都是妖女! 所以,替天行道的他,必须要敞亮,要高风,要亮节。 身后,传来水波的声音,旋即就听见瓜尔佳氏落地的声音。 “你不要偷看。” “嗯。” 良臣点了点头,他这人说话也算数的。 瓜尔佳默默穿上丫鬟准备的衣裳,仔细打量了自己上下一眼后,目光落在了背对着他的少年身上。 “你是什么人?” 瓜尔佳很关心这个问题,直觉告诉她,能让禇英献上叔母,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简单。 “夫人,这个重要吗?”良臣想说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们接下来要干的事。 “重要。” 瓜尔佳咬字清晰,保证这个汉人少年绝对听得清。 “…既然夫人想知道,那我就告诉夫人吧。我乃大明舍人、朝廷副使魏良臣。”良臣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并且,他不习惯做事不留名。瓜尔佳氏也得知道,等会是哪位小英雄在她身上留下了灿烂一笔。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是小千岁的做事风格。 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才是他的做人原则。 他不要替别人背黑锅,同样也不要别人替他背锅。 “你是明朝的官?”瓜尔佳氏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还是深深的吃惊,十分困惑。 在建州,十几岁的少年娶妻生子的有,征战沙场的也有,做牛录做额真的也有,如禇英他们都是十几岁就独自领军了。可按瓜尔佳对明朝的了解,十几岁就能做官,却是罕见的很。但她并不怀疑,她相信禇英不会错。她现在吃惊的是这个少年是怎么当上那么大的官。 舍人是什么,瓜尔佳不知道,但是朝廷副使这名头可大的很。 再加上禇英为了他,都把自己这个叔母送出来,也不顾弟弟莽古尔泰知道后怎么想,瓜尔佳认定这少年肯定是大官。不然,禇英不会下这么大的血本。 “不错,我是官,大明的官!” 良臣也很平静的转过身来看向瓜尔佳,不过嘴角却有那么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 官,是个逼格,是个让人引以为傲的逼格。 有了这逼格,走哪都吃香。 这不,建州的广略大贝勒屁颠屁颠的就把他们的熟又贵献给自己了么。 见瓜尔佳一脸吃惊的模样,良臣也很高兴:这个反应才对嘛! 只是,现下他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了。 刚才在桶中的瓜尔佳氏和现在穿上衣服的瓜尔佳氏,判若两人啊。 倒不是变了,而是气质。 一股熟透了的气质从瓜尔佳氏的衣服内在发出,深深的诱惑着良臣。 穿衣服的女人永远比没穿的更好看,更诱人。 瓜尔佳氏感受到了少年官的目光,那目光如锤子般剌向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生生吞下般。 她的眉头不为人注意的微皱了下,然后想到什么,旋即竟是主动上前拉住了少年官的手。 “你喜欢我吗?” 瓜尔佳氏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春色,她本就极美,又生育过两次,男女情事透彻的很,一旦放开手脚,不再顾虑,举手投足任何男人都受不了。 良臣很是受用,忙道:“喜欢。” “那你等什么?”瓜尔佳氏轻轻的将良臣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大阿哥将我赏给大人,大人难道就这么看着我?” “当然不能。” 良臣哪还受得了,撩起瓜尔佳氏湿漉漉的长发,将她的胸脯缠裹,直至腰际,俯身狂嗅不止。瓜尔佳氏闭目躺在他怀里,脸上一片潮红,不时发住嘤嘤的低呼声。舌头亦不时伸出,搅得良臣七荤八素。 不行了! 良臣猴急猴急的就将瓜尔佳氏抱到床上,再也没什么废话,解开了她的衣裳。他要一探美人深浅,看与那东哥到底谁更胜一筹。 这一夜,真是沙场百战几人回。 次日清晨醒来,瓜尔佳氏见边上的良臣还在沉睡,没有惊动他,只身子微微挪了挪。这一挪,顿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昨夜她也是苦着了。自丈夫出奔以后,她就被押到黑图阿拉来,许久不曾人事过。原以为这少年好应付,几招手段一使就能结束,岂料竟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战,可是损了元气,眼下都干疼的很。 缓缓平复,调整之后,瓜尔佳氏看了眼屋外,又看了眼熟睡的魏良臣,突然,就低声抽泣起来。 正睡得香的良臣被隐约传来的哭声惊醒,睁眼发现是瓜尔佳氏在哭,不由一头雾水,难道自己降妖法宝太过厉害,这妖女受伤了不成。 “夫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怨我?”良臣将瓜尔佳抱住,丰满的身子紧贴的感觉实在是好。 瓜尔佳氏任由魏良臣抱着,用微弱的声音道:“妾身不是怨大人,而是怨自己命苦。” “有什么苦,夫人不妨与我说说,我虽非建州之人,但大贝勒那里也卖我些情面,若能帮夫人的,我一定跟大贝勒讨个面子。”良臣不是吃完抹嘴就跑的人,禇英说这瓜尔佳氏是罪妇,那他就寻思是不是跟禇英讨个情,不要太为难瓜尔佳。这样,也算报了一夜缠绵的情份。 “大人可知我是谁,就要帮我了…我的事,大人可帮不上。”瓜尔佳氏微微摇头,脸上说不出的凄苦。 “呃…这个…夫人可否告诉芳名?”良臣颇是不好意思,二人大战一晚上,到这会他都不知人家究竟是谁呢。瓜尔佳这是个姓,他还是知道的。 瓜尔佳氏侧脸凝视着良臣:“大人真想知道我是谁么?” “当然。” 良臣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真诚,他要留个美好印象给这位女真第三美人。 瓜尔佳犹豫了下,尔后方下定决心,道:“大人,我是舒尔哈齐侧福晋瓜尔佳氏,名洛洛儿。” “噗嗤!” 良臣直溜一下从被窝中钻出,险些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舒尔哈齐的女人?! 禇英,你他娘的坑我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五阿哥,别误会! 望着眼前的瓜尔佳氏,良臣欲哭无泪:这熟又贵…有毒啊! 坑,一个大坑! 小千岁脑袋都炸了,瓜尔佳氏是什么人都不要紧,可就不能是舒尔哈齐的女人。 因为,这会让他很被动,甚至会让百劫不复。 要知道人舒尔哈齐一心向明,为了亲近大明宁愿和兄长翻脸自立,以致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眼下落在李成梁手中生死不知。 自己出关之后也是一心想利用奴尔哈赤兄弟不和做文章,还向建州提出释放舒尔哈齐长子阿尔通阿,为的就是哪怕舒尔哈齐被李成梁整死,依旧可以立起阿尔通阿这面旗帜分化建州。可这人还没放,自己却把阿尔通阿名义上的额娘给睡了,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 舒尔哈齐若活着会怎么想,辽东的文武会怎么想,北京的皇帝又会怎么想?… 得,魏舍人板上钉钉的是被奴尔哈赤的糖衣炮弹击倒了,以致没有立场,被建州都督收买,和建州的异性发生不正当关系,放弃原则,丧失国格,利用职务之便为建州谋取不正当利益… 套路,全是套路。 这事要被熊明遇知道,文章能做到天上去。 良臣不甘啊,也很委屈,他从基层一步步走到今天,容易么。 别人做官只为发财,他做官却是抱着好大的抱负,可这壮志还没酬呢,却掉进了深坑,中了毒,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事,传出去,他真没法说啊! 禇英,是无意而为,还是故意而为呢。 这个问题,良臣得好好想想。 若是前者,这事还有弥补的机会。只要禇英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至于瓜尔佳么,也别怪良臣做个拔鸟无情之人了。 可要是后者,禇大贝勒可就是深意满满了。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禇大贝勒这次可是连叔母都舍出去了,还一套一个准,厉害呢。 这要是背后还有奴尔哈赤,良臣想着都慌,他呆呆的半坐在炕上,都不感觉冷。身边的瓜尔佳氏此时再不是可人诱品的熟又贵,完全是一条毒蛇的化身。 “大人这是怎么了?” 瓜尔佳氏没想到这明朝小大人对自己身份反应这么大,心里也打鼓,她可是将脱离苦海的机会放在这小大人身上呢。 “没,没什么。” 良臣不能再在这屋呆了,他要去找禇英,他已经中了毒,禇英真要是故意挖的坑,这会肯定等着他去谈判。指不定一纸条约已经拟好,等着他魏舍人签字画押呢。 说着就要摸衣服,可裤子夜里都脱在被窝里了,不由就伸手在被子里乱摸,这一摸就是在瓜尔佳上下乱摸了,顿时让瓜尔佳氏娇喘吁吁,一脸羞红:“大人摸哪呢,我身子可吃不消了。大人若还想,须得过些时候。” 都这节骨眼了,良臣哪里还有心思和瓜尔佳缠绵,费力的从对方屁股底下把自己的裤子拽出来,也不管上面有没有瓜尔佳的印迹和自己的子孙,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准备穿裤子,然后拔腿闪人。 瓜尔佳氏见状,心里一凉,这汉人少年怎的如此薄情。 心里顿苦,嘲笑自己异想天开,竟指望这一夜风流的少年能帮她什么。 这事真不能怪良臣薄情,他实是头大,不知道禇英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 刚把两条腿伸进裤子,还没提上时,外面却传来嘈杂声,“五阿哥,不行啊,主子有令,不管什么人都不能进去!” “放屁!大哥说的是外人,我是外人吗!”莽古尔泰铁青着脸,瞪着敢拦他的几个奴才,厉声道:“说,洛洛儿是不是在这院子里!” 几个守卫互视一眼,为首的一个硬着头皮道:“五阿哥,奴才不知!” “你这奴才会不知道!” “叭”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声传到屋中,吓的魏舍人一个激灵:五阿哥,哪个五阿哥?…莽古尔泰?! 挨了巴掌的守卫捂着脸不敢言也不敢怒,只在那道:“五阿哥,你就不要为难奴才们了,要是叫主子知道了,奴才们可是性命都不保。” “没你们的事,滚开!” 几个奴才的生死,莽古尔泰还不放在眼里,硬是闯进了院子。守卫们不敢拦,又知道里面什么情况,担心出大事,赶紧派人去通知大贝勒。 院门被踹开的声音,良臣听到了,他当时就是一惊:莽古尔泰这是来捉奸了不成!…娘的,好你个禇英,给我挖个坑不算,还整仙人跳了不成!…你不好意思来,就叫你兄弟来是吧!… 算你们狠,小爷不是没在社会上混过,什么道道没见过! 大不了…有话好说,莫动手,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们… 小千岁六神无主,却没注意到炕上的瓜尔佳氏脸也绿了,因为她听出外面的声音是谁了。瞬间,惶恐不安,羞臊难耐,出于女人的本能的竟是轱辘钻进了被中。 嗯?你躲个什么玩意! 良臣瞅了埋进被窝的瓜尔佳氏一眼:臭娘皮,装,再装! 他是自身难保了,唯今之计…还是体面些吧。 慌忙就拎起裤子,正系着腰带呢,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扑通”一声踹开了,然后就见一按着腰刀的年轻辫子闯了进来。 “你!” 看到站在炕边正拿着腰带,张着大嘴看自己的魏良臣,莽古尔泰想到眼线的密报,顿时气的浑身哆嗦,怒骂一声:“狗崽子,你敢睡我的洛洛儿!” “误会!…误会啊,五阿哥,这事真不是你想象的,我这也是刚来,刚来…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事情绝不是五阿哥想象的那样…天地良心,我真是什么都没做啊!…”良臣满脸赔笑,竭力向莽古尔泰证明自己裤子还没脱,你的洛洛儿完壁着呢。 可话音刚落,却见床上被子里的瓜尔佳氏哆嗦了下,然后一条三角裤从床角掉了下来。 红色的,上面还有着余热。 今年是小千岁的本命年,他特意给自己缝的。 款式,也是他最爱的三角形。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打人不打鸟 红色的三角裤很是惹眼,亦是这屋中最亮眼的东西,同时也是最稀奇的东西。 因为,莽古尔泰没见过这玩意。 但是,没见过这玩意不代表五阿哥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莽古尔泰下意识的打量了眼裤腰带还没系起来的魏良臣,发现对方的里面似乎空空如也。再看床上,女人的衣服零散耷着几件,地上还扔着几团草纸,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同时,脸色也是难看的吓人,额头脖子上可谓是青筋突起。 “五阿哥,你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相!…真相是你想不到的那一面…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良臣胆颤了,他看到莽古尔泰的手连同那把腰刀都抖的厉害,那刀似乎随时都会出鞘。 这个时候不要跟良臣说什么血性和气节了,跟个随时都会拔刀砍人的大高个说这些,那是嫌死的不够快。况他裤腰带还没系上,一动手就走光。一走光,这道就走不得噢。走不动道,就等着挺尸吧。 莽古尔泰却没有听魏良臣慢慢说,而是喘着粗气走到炕边,望着被子里哆嗦的女人,缓缓开口道:“洛洛儿,是你吗!是你吗!” 被中的女人却是毫无反应,只看到被子忽起忽落,似乎里面的人这会正处于最绝望,最恐慌的时候。 叫你,你应一声嘛,探出头来,把事情勇敢的解释给五阿哥听,我和你真没什么的… 良臣在边上干着急,有心想帮着叫一声,可瞥见莽古尔泰通红的眼珠子,顿时知趣的缩着。他想跑,可又怕会激怒莽古尔泰,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会直把禇英祖过十八代都给操了遍,想干什么爽快点,这前戏未免太过吓人,而且你这兄弟也太过入戏了。比那不专业的胡广和沙千刀可是强了不止百倍。 “洛洛儿,到底是不是你!” 见被中人不答应自己,莽古尔泰隐约知道结果是什么,可他却不愿相信,他猛的一把掀开被子。 “啊!” 被子掀开那霎,瓜尔佳氏发出惊呼声,却不敢看莽古尔泰,将头埋在怀中,屁股撅在外面,哭泣同时身子亦在不住的抖着。 她羞,她怒,她委屈,她没法做人了。 “是你!是你!” 瓜尔佳氏发髻散乱,赤着身子抱头蜷缩的样子让莽古尔泰最后一丝丝希望落空,他发狂了,“啊啊”的乱叫着,眼泪从眶中涌出,然后突然跟疯了似的捶打起瓜尔佳氏来。 一边捶一边还骂道:“贱货,贱女人,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亏我向阿玛讨还你,你就这么对我!…贱货,贱人!…” 莽古尔泰力气极大,瓜尔佳氏个弱女子哪里挨得住他揍,几下就被打得身子都扭曲了,却强忍着不敢哀嚎。 或许,这刻,洛洛儿也恨不得莽古尔泰打死自己才好。 这下子,良臣看不过去了,也觉情况不对,这莽古尔泰似乎不是来捉奸玩仙人跳的,倒真像是受伤的情人般。 难道,这家伙跟自己的叔母有一腿? 虽然瓜尔佳氏于他而言是毒药,良臣可以选择拔鸟无情以免麻烦,但就这么看着她被揍,于心难安啊。 于是,他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竟然上前拦住了莽古尔泰,嘴里还劝着:“五阿哥息怒,再这样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不劝还好,一劝,引火烧身了。 莽古尔泰霍的转身,巴掌大的拳头就朝魏良臣面颊砸去,喝道:“狗崽子,敢睡我的女人,我打死你!” 良臣一惊,慌忙伸臂去挡,“扑通”一声,裤子掉了下去,露出赤条条的家伙,人也往后退了几步,结果被掉落的裤子绊倒,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不但屁股被地板震得生疼,更是来了个透心凉,胳膊也是酸痛难耐。 这还没爬起来呢,良臣却感觉天要塌了——他看到莽古尔泰竟然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吃饭的家伙。 操,打人不打鸟! 良臣骇得魂飞魄散,莽古尔泰看着实在是吓人,保鸟要紧的他顾不得炕上的瓜尔佳氏了。手脚并用,就往屋外爬。一边爬,一边喊:“来人,快来人!…大贝勒,救命啊!” 这会,恨不得没穿裤子才好,因为掉在脚上的裤子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要不然以他的灵活劲,肯定能先莽古尔泰一步冲出去。 “想跑!我打死你!” 恨意满满的莽古尔泰哪里会让良臣走,抬腿就冲了上去,今儿个他不仅要替自己洗刷耻辱,更要替死去的老八报仇。 打死这个汉人崽子! 气血上头的莽古尔泰管不得阿玛对他的再三叮嘱了,一心要将魏良臣打死,回头阿玛那里他自去领罪便是。 屋内空间不大,腾挪余地极小,良臣又是手脚并用在地上爬,哪里能快得了。眼看莽古尔泰冲到近前,腿抬在半空就要朝自己踩过来,他一颗心沉入谷底,哀呼夜路走多了,终是撞鬼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好在,天不绝小千岁,这时,大救星到了。 一听奴才说五弟闯进了那院子,禇英就知道不好,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赶了过来。 一来就看到老五莽古尔泰暴怒吃人的模样,再看魏舍人瘫在地上已是吓的没有一点血色,禇英气不打一处来,喝喊道:“住手,老五!” 这一声喊让平日对大哥素有畏惧的莽古尔泰本能的止住了腿,愣在那里。见状,良臣赶紧一个翻滚,滚到门槛边,然后猛的一提裤子,边系边站起。 大贝勒,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 一向对建州恨之入骨的良臣,此时看着禇英,直如这就是世上最可爱的人般。 谁是最可爱的人,广略大贝勒,您就是啊! “老五,你好大胆子,竟敢闯我的府邸,还对我的客人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禇英的脸比莽古尔泰还要黑,耿直的大贝勒觉得五弟让他出丑了,让他在魏舍人面前出丑了。 这不是待客之道! 这不是待客之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含笑半步颠 系好了裤腰带的魏舍人心中大定,有禇英在,莽古尔泰奈何不了他。 不知不觉,自信与风流又上了身,刚才那赤条条狼狈不堪的一幕,便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只是因为惊吓过度,魏舍人胯下还凉的很,若非有人看着,只怕就要探手去摸,看看自家吃饭的家伙是不是缩没影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人生不能再这样潮起潮落了。 看了眼不知何时将自己重新裹进被子里不露头的瓜尔佳氏,良臣深深自省,同时肯定自己绿了莽古尔泰,要不然对方不会这么大反应。所以出于同情,顺便息事宁人,他做起了和事佬,拉了拉禇英,劝道:“大贝勒,这事不怪五阿哥,纯属误会…” “误会你个吊!…狗崽子,我和大哥的事用不着你多话!”莽古尔泰汉话不利索,可汉人骂人的常用字却是记得。眼神跟刚才一样同样可怕,看得魏舍人脖子一凉。 狗咬小千岁,不识舍人心。 良臣撇了撇嘴,五阿哥你昨就这么没眼力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大哥是出了名的浑?…你再浑你再能,还能赛过你大哥!…我这是为你好噢。得,小爷我好人做到底,念在你情人洛洛儿手艺不错,不与你一般计较。 “大贝勒,五阿哥这会情绪有些不稳,刚才也是误会,无心之失,我看这事不如算了,回头我再和五阿哥解释。” 良臣继续一脸好心的劝禇英不要生莽古尔泰的气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呢。难不成真要同室操戈,让他这外人发笑不成。 禇英朝莽古尔泰冷哼一声,扭头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良臣,有些自责道:“都怪我不好,以致叫老五惊了舍人,还请舍人莫要见怪。” “大哥,你还要他莫要见怪,你可知他…” 大哥竟然还帮那狗崽子说话,可把莽古尔泰气的够呛,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顿时暴跳起来,指着禇英大骂道:“禇英,你混蛋!你明知我喜欢洛洛儿,为何还要叫这汉人崽子糟蹋她!” “洛洛儿是罪妇,阿玛交给我处置,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禇英脸色阴沉无比,恼莽古尔泰竟敢当着外人面对他这大哥不敬。 “难道你不知道我向阿玛讨还她吗!”莽古尔泰打鼻孔冒着粗气,“你还这样做,分明就是欺我!…倒是我眼里没你这个大哥,还是你这个大哥眼里没我这个兄弟!” “放肆!” 禇英再也无法忍受,“滚!你给我滚出去,否则休要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念兄弟情份!” “你让我滚?你把我的女人给这汉人崽子玩弄,还要我滚!大哥,我的好大哥,你对得起我吗!”莽古尔泰哈哈大笑起来,按着腰刀,浑身颤抖, 良臣见了莽古尔泰这模样,心里惊悸,这五阿哥别失心疯再上来砍自己啊。那洛洛儿可是你大哥禇英硬塞给我的,可不是我自己抢来的噢。天可怜见,冤有头,债有主,隔壁转弯是政府… 正担心时,却见禇英突然上前,狠狠甩了莽古尔泰一个大耳光,“啪”的一声,比先前院外守卫被打时还要响亮。 “你敢打我!” 莽古尔泰也是个冲性子,冷不丁被禇英打了一耳光,脑门跟充了血似的,也是不管不顾了,“咣”的一声竟是把刀拔了出来。 咝! 良臣倒吸一口冷气:有种! 褚英见莽古尔泰拔刀,目中也是凶光一闪,冷冷道:“莽古尔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莫非敢砍我这个大哥!” “有什么不敢!二哥他们忍得了你,我却不忍你!”莽古尔泰将刀鞘摔在地上,刀尖直指禇英。现在,他什么都不去想,他只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嘿! 良臣眼前又是一亮:好家伙,同室操戈!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好事就在眼面前。 “找死!你活得不耐烦了!” 禇英怒不可遏,但他赤手空拳,故而不直接与莽古尔泰动手,而是往后一退,喝了一声:“来人,将莽古尔泰给我拿下!” “喳!” 顿时,门外冲进六七个持刀戈什哈,俱是禇英的亲卫摆牙喇,红旗的精锐。 “谁敢靠近!” 莽古尔泰目光狰狞,将刀一扬喝了一声。 那几个戈什哈持着刀却是真的不敢上前,目光逡巡地看着两位主子。 上,上啊! 良臣心里那是个急啊,恨不得化身其中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砍一刀再说。 可惜,这几个戈什哈愣是没如他愿。 见戈什哈不敢动手,褚英大怒:“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他胆敢犯上,还不动手!”说着,一脚踢倒一个戈什哈,夺刀在手,便向莽古尔泰劈下。 莽古尔泰也不束手待毙,挥刀便挡,兄弟二人顿时杀作一团。众戈什哈握着刀,不知是上前好还是不上前好,因为他们害怕会伤到自己主子。便是伤不到自家主子,伤到了五阿哥,那也是要命的事。 外面的情况,炕上的瓜尔佳氏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眼见得莽古尔泰为了自己竟和禇英厮杀起来,当真是又伤心又难过。偏身上不着一物,愣是不敢出来让莽古尔泰莫要犯浑。 魏良臣这边,最是机灵,早在禇英挥刀上前时,就原地一个蹦蹦跳,直接跳到了门外。 这一跳,比含笑半步颠还要出神入化。 城门失火,莫殃及池鱼。 觉得安全无比的魏舍人幸灾乐祸,准备大看好戏,不防屋内厮杀的兄弟俩可能是嫌屋内太挤,竟是不约而同的冲了出来。 这一下,魏舍人吓得又蹦了几蹦,直接蹦到院门那去了。 脚在蹦,嘴里也没闲着,不时喊叫两兄弟别打了,别打了。 他在喊,两兄弟却在打,你一刀砍来我一刀劈下,杀的是好不热闹,双方一时之间竟是杀的难分伯仲。 那几个戈什哈此时倒跟群众演员似的,刀挥的凶,样子也厉害,可始终就在兄弟俩战圈外边晃悠。 不敬业啊,没前途啊。 良臣摇了摇头,禇英的手下不得劲。 眼面前,兄弟俩都杀出了真性子,眼中俱是火冒金星。从院中打到院角,又从院角打回院中,不知不觉又砍到了院门。 还是不安全! 良臣双脚并拢,原地起飞,这一蹦却是没把自己给蹦飞。 …… 最近拼命给大家更新,导致肾亏肾虚肾不举,进而怀疑人生了,所以厚脸求诸位打赏点小钱,好让我明天去割几斤猪肉,提串猪腰子回来补补肾。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贝勒,玄武门,知道不? 起蹦的先提条件是看周围有没有人。 良臣光顾着蹦了,没留意他起蹦时,院外刚好来了个人。 来人算是熟人,奴尔哈赤七子阿巴泰。 于是乎,良臣直接砸在了阿巴泰身上。 阿巴泰比死去的洪太主大两岁,今年二十,和几个哥哥一样生得都是人高马大,并且人家十四岁就从其父征战,所以就良臣这体格撞上去,无疑是自讨苦头。 良臣受了两击,一击是阿巴泰铁塔般的身子,二击是来自院门。 前后夹击,滋味颇不好受,幸好鼻血没叫撞出来。 阿巴泰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冷不丁一个人朝自己蹦来,自是一肚子不满,待看到竟是那个杀害老八的汉人使臣后,眼神立即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是七阿哥啊!”良臣摸着鼻尖,一脸笑容。 这笑容说是尴尬的讪笑也对,说是赔笑也对,因为阿巴泰的身后有一队手执刀剑的辫子兵。 良臣是坚决不吃眼前亏的,他没带保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诚然他是大明的官,奴尔哈赤有顾虑,可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愣头青。 诸如莽古尔泰,要不是禇英及时出现,他这大明官肯定躺尸了。所以,必须确保阿巴泰不是下一个莽古尔泰。 面带微笑总不会错。 世上有什么事,不是一张笑脸可以解决的。一张不够,就两张。 “你怎么在这!” 阿巴泰闷声喝问,眼神都不用细看,就能看出不善二字来。 “我…” 良臣准备说是禇英请自己来的。 他忽的发现,现在的广略大贝勒俨然就是他魏舍人的护身符。只要有这位可爱的大贝勒在,他魏舍人就不必害怕死鬼洪太主另外的兄弟们,包括眼前这个阿巴泰。 不过还没说呢,阿巴泰就发现院内自家两哥哥已经砍成一团,刀光剑影的好不吓人,慌的立即冲进院子,把良臣摞一边了。 跟阿巴泰来的那队辫子兵也鱼贯而入,没人搭理门边上的魏舍人。 就这么被人忽视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 想到院内打生打死的两兄弟,良臣精神一振,脑袋复探进去,却发现这两兄弟真能扛,打到现在也没见红。 娘的,赶情你兄弟俩在这玩套招呢,一点竞技精神都没有。 良臣无比失望。 “大哥,五哥,别打了,快住手啊!”阿巴泰担心两个哥哥会有什么闪失,进院之后就上前一把抱住了五哥莽古尔泰。 不抱大哥却抱五哥,阿巴泰这一举动可透着微妙呢。原因为何?还不是因为他和大哥禇英关系近么。 “老七,你松手,放开我!” 莽古尔泰竭力挣扎想甩脱抱住自己的阿巴泰,可阿巴泰的体形和他差不多,一时倒难以挣脱。 禇英见状,不由一喜,叫了声:“老七来的正好,把莽古尔泰给我绑了!” “啊?”阿巴泰一愣。 “哼,人多欺人少是吧!” 莽古尔泰知道阿巴泰和禇英走的近,进来的又都是白旗的人,他孤身一人再斗下去也是无望,索性将刀扔在地上,怒目而视。 见五哥扔了刀,阿巴泰也松了手,却不知如何是好。大哥那边,可要他绑人呢。 莽古尔泰不瞪还好,一瞪让禇英更是火大,喝令阿巴泰带来的那些人:“快把莽古尔泰给我绑了!” “你凭什么绑我!” 莽古尔泰“呸”了一口,阿巴泰在边上很是为难,一众辫子兵也有些犹豫,不知是否遵大贝勒的令绑五阿哥。 院外,良臣见不打了,确认没有危险后也悄悄走了进来,站在离禇英不到三尺的地方。 “凭什么?”禇英怒极反笑,指着莽古尔泰叫道:“就凭我是阿玛的长子继承人,你不是!” 好! 大贝勒这话说的豪气! 良臣暗自叫好,默默给禇英点了个赞。 “大哥,算了吧,都是自家兄弟,你就饶了五哥这回吧…”阿巴泰觉得大哥这样做不好,但又不敢说什么,便捅了捅莽古尔泰,低声劝他:“五哥,你给大哥赔个罪,让大哥消消气行不行?” “赔罪?我凭什么给他赔罪,让他消气!…咱阿玛还没死呢,建州还轮不到他做主!”莽古尔泰真是硬气,硬是不服禇英,不过也是口不遮拦了。 阿巴泰听的骇住了,不敢吱声。 好! 五阿哥这话说的够种! 良臣又暗自叫好,默默再给莽古尔泰点了个赞。 “老七,你都听到了吧,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大哥!”禇英这回气的真是哆嗦了,阴着脸看着阿巴泰,“你听不听我的话?” “我?…” 阿巴泰头皮发麻,无奈挥手命人将莽古尔泰绑上。 “禇英,你绑了我,回头就不怕阿玛知道吗!”莽古尔泰知道阿巴泰是迫于大哥压力,也不怪他,只瞪着禇英,任由人将他绑了。 “我就是替阿玛管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上下!给我押下去!”禇英大手一挥。 阿巴泰朝手下打了个眼色,众辫子兵忙上前将莽古尔泰带了下去。 “大哥,五哥是绑了,可你不能乱来啊。”阿巴泰知道自家这大哥性格鲁莽,担心他一时气急对莽古尔泰做出什么。 “七阿哥放心,大贝勒只是想对五阿哥略施惩戒而矣,不会有什么事的。”说话的是良臣,一脸愧疚的走到禇英身边。 禇英听后,微哼一声,没说什么。 阿巴泰恨恨的看了眼魏良臣,他听说最近大哥和这汉人走的近,却不知他在大哥府上做什么。 想了想,阿巴泰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与禇英说他有事先回去。禇英自不留他,结果阿巴泰出了大贝勒府后却是立即奔代善府上去了。 阿巴泰走后,禇英的火仍是未消,他恨莽古尔泰当着那么多人面蔑视他这个大哥的权威,但正如魏舍人所言,他顶多只能对莽古尔泰略施惩戒,不能多做什么。毕竟,他们是兄弟,而且,阿玛还在,建州真的不是他做主。 不过越是这样,禇英这心里的火就越是难消,窝着,闷的慌。 “大贝勒,今日这事,实是我的不对,如果不是我,五阿哥也不会这样…唉。”良臣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满是难过。 禇英忙道:“不关舍人的事,老五平日对我就不满,今日不过是趁机发泄而矣。” 良臣点了点头,一幅感同身受的嘴脸,担心道:“大贝勒不要怪我这个外人多言,今日之事,我看五阿哥是难以释怀的了,肯定会对大贝勒心怀怨意。” “他怨我又能如何?”禇英没有多想,或许说他根本不在乎莽古尔泰对他是否心怀恨意。 良臣摇了摇头,大贝勒心思可不能这么单纯啊。见四下无人,不由将身子微微倾了倾,在禇英耳畔低声道:“不知大贝勒可曾听过玄武门之变?” 第三百一十九章 谁在朝廷支持谁 “……可怜太子李建成,贤直公良,一心为国,最后却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大唐的天下终叫那李世民得了去。弑兄杀弟囚父,史书却不敢直言,今人还称之一声太宗皇帝,谓之明君,所治之世亦称贞观盛世。” 一段令人唏嘘的历史,在良臣的嘴中娓娓道出,最后以一声长叹落幕。这一声叹恰到好处,一下就击中了广略大贝勒那颗柔弱且傲娇的心。 “这种人,怎配做皇帝的!父兄都敢犯上,天下人怎的就服他!还明君,我看就是一暴君!…”禇英很是不岔,他乃大阿哥,诸弟之长,若对了舍人所说,自个岂不就是被杀的李建成么。 不读书的广略大贝勒,很不喜欢这种代入感,因而对杀了兄长登位的李世民自是厌恶。 良臣直起身子,朝禇英摇了摇头,道:“大贝勒天真了,有些事不是服不服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我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叫刀把子出大佬,谁在朝廷支持谁…大贝勒不妨想想其中的道理。” “大佬?”禇英一头雾水。 良臣轻咳两声,解释道:“大佬,是我家乡对天子的称呼。” 禇英明白过来,微一点头,刀把子出大佬这道理,他能想的过来。谁在朝廷支持谁更不难理解。如他阿玛坐镇建州,把控四旗军权,二叔纵是自立,这建州上下亦未见有多少人支持他的。由此可见刀把子出大佬,谁在朝廷支持谁这话断然不假。 广略大贝勒心下感激,魏舍人今天给吓成那样,狼狈不堪,可人家不仅不怪他这做主人的安排不周,反又给他说了番大道理,真是叫人无以为报啊。 禇英这人天性其实很好学,爱结交,只是打小便过着生死不知的日子,稍稍大了就要跟着阿玛东征西讨,没一天安稳日子过,哪里来时间听人说教,又哪有闲与人结交呢。时日久了,性格自然变得怪癖,不愿与人交道,甚至亲弟弟都不愿多沟通。凡事也都按他性子来,不听别人言。如此一来,在外人眼里,大贝勒就是目中无人,欺负老臣和兄弟的跋扈形象了。 二十多年来,能够如此交心交底与禇英谈论的,除了魏良臣外,真没第二个。哪怕奴尔哈赤也没时间和长子深入交流,每回父子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也就是建州的事务。就算偶尔说及其它,也是蜻蜓点水,浮于表面。 本质上,禇英其实就是个长大了的熊孩子,否则也不会和兄弟、大臣关系闹的那么僵,最后还来个焚香诅咒,希望所有和他作对的人都死光,自己把自己玩死的幼稚把戏了。 禇英缺的就是良师益友,一个教他,帮他参谋的人。魏良臣的出现恰到时机的填补了这个位置。并且,良臣真是一心为禇英好,所说所教无一不是至理名言,汉人几千年传下的大道道。不说理解了,光是听听就能受益匪浅。 更重要的是,良臣态度明确的向禇英提出了“嫡庶之分大于天”的原则,直指这原则就是朝廷的红线,谁敢逾越这红线,那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了。 换言之,魏舍人说了,大贝勒,朝廷是支持你的,谁都别想取代你! 这话,敞亮! 于公,于私,禇英深切的体会到魏舍人对自己的一片真情。 二十多年了,他从未将一个人真正视为好友,视为知交,视为良师。 今日,他为魏舍人折服,丝毫不因对方比自己小而看轻,丝毫不因对方杀了自己的八弟而恼恨。 他只想回报魏舍人对自己的教导与帮助,因而在知道魏舍人的爱好后,毫不犹豫的献上了他自己都没来得及下手的瓜尔佳氏。 内心里,广略大贝勒很欣赏,也很赞成魏舍人说的人生四大铁,他很想和魏舍人成为老铁。 要不是莽古尔泰突然闹了过来,这会,只怕禇英已经在瓜尔佳氏身上探寻舍人的遗迹了。 尔后,再与魏舍人把酒言欢的时候,可以道一声志同道合! 想到莽古尔泰坏了自己的好事,让自己没法真正和魏舍人称兄道弟,禇英不由恨之入骨,同时也怀疑自己府内有兄弟们安插的眼线,不然莽古尔泰怎么知道自己把瓜尔佳氏送给魏舍人睡的。 再想先前自己那些戈什哈畏畏诺诺不敢去绑莽古尔泰,禇英亦不由想到魏舍人所说的李世民天策府的事,几下一映照,对自己的处境倒是有了更深切的认知。 如果建州真有玄武门之变,他禇英能依靠谁呢? 禇英陷入沉思。 良臣抚手,不打扰禇英想道理。 现在,需要广略大贝勒自己挼一挼,顺一顺,只有他挼顺了,良臣这做老师的才能安心。 过了一会,禇英脸色却是一变,目中闪过一道叫人发悸的光芒,起身看着良臣沉声说道:“舍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莽古尔泰会学那李世民对我不利!” “我绝无此意!” 良臣心中暗赞大贝勒果然聪慧,但却坚决否认他有这个意思,慌忙说道:“大贝勒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挑拨大贝勒兄弟情谊呢…我只是想告诉大贝勒,亲兄弟明算账而矣,有些时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舍人的意思我明白,自家事自家清楚,舍人的提醒我禇英记在心头了。” 禇英又坐了下去,面上虽没有表情,但看他那有些神游的样子,显是思维已经超脱魏舍人给的考题范围了。 良臣希望禇英能举一反三,最好自个做了那李世民,尝一尝杀弟囚父的快感,但知道这希望很渺茫,也不现实。不过,只要禇英心里有剌,埋了这念头,将来谁又知道这位广略大贝勒会不会雄起一把呢。 真有这一出,他魏舍人也可以含笑玩鸟了。 朝屋内看了眼,发现瓜尔佳氏到现在还没动静,良臣有些担心这熟又贵别想不开自个寻了短见,正想进屋瞧瞧,禇英却突然起身,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朝院外走。 “大贝勒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莽古尔泰。” 禇英说完,头也不回便出了院子。 这么快就先下手了? 良臣一愣,顾不得瓜尔佳了,赶紧跟上去。 第三百二十章 厚道的魏舍人 阿巴泰从禇英府上出来就奔代善府,路上一点也不耽搁,因为他真担心气头上的大哥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虽说他平日和禇英走的近,但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敢顺着禇英,瞒着不说,可自己劝不住,只能想办法搬救兵了。 汗王宫,阿巴泰是不敢去的,他怕大哥禇英会因此对他不满。至于找额亦都、何和理他们来劝,更是不敢,因为阿巴泰知道那些老臣对大哥最是不满,这事要被他们知道,指不定立马就闹到父汗那里去了。结果肯定对大哥不利,自己倒时也是两面不是人。 左右寻思,也只能找二哥代善了。代善和莽古尔泰关系好,又是大哥的一母同胞,虽说兄弟俩不和,但总归是亲兄弟,大哥再恼莽古尔泰,也要给代善些面子吧。毕竟是自家兄弟的事,还是自家兄弟私底下解决的好,闹出去,谁面上都不好看。 代善的府邸是三年前受封古英贝勒时新建的,比之禇英的广略大贝勒府规模要小,但在城中也算是显眼的建筑了。毕竟整个黑图阿拉城具规模,看着稍气派的建筑除了大衙门和汗王宫外,也就几处。 一进代善家,阿巴泰就叫了起来:“二哥,二哥!”声音隔老远就传到了后院。 代善正在吃早饭,吃完要到议事厅和额亦都等人议事,听到外面传来老七的叫唤声,不由奇怪这往日不大登门的七弟,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过来了,今儿太阳打西边出的不成? “老七,你来了,有事么?”代善走出屋子,阿巴泰刚好前后脚迈进院子。 “二哥,出事了!出大事了!”阿巴泰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可把他累的够呛。 “出什么事了?!”代善一惊。 “是五哥出事了…”阿巴泰喘了几声,匆忙就将莽古尔泰叫大哥禇英绑了的事说了。 “老五被绑了!” 代善吃了一惊,旋即埋怨阿巴泰道:“老七,你真是的,你既然在那,怎么不劝劝大哥的?…他那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火头上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你啊,你啊…老五真要是出了事,这事可就大了!” “二哥,你也知道大哥的性子,他要做什么,我怎么敢拦?”阿巴泰一脸委屈,“我这不是知道要出事,所以来告诉二哥的么。” “行了行了。”代善烦燥不安的摆了摆手,问阿巴泰,“到底怎么回事?大哥好好的绑了老五做什么?” “这个…”阿巴泰犹豫了下,低声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 “好像什么,你倒是说啊!”阿巴泰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代善十分着急。 见状,阿巴泰也不敢瞒着,只得如实说道:“好像和洛洛儿有关。” 代善听后眉头一皱,洛洛儿是舒尔哈齐的侧福晋,是他们兄弟名义上的叔母。舒尔哈齐逃离黑扯木后,这洛洛儿就被囚禁了起来。原是归莽古尔泰处置的,不知怎的被大哥禇英抢了去,关在了他家中。 五弟莽古尔泰喜欢洛洛儿这个叔母,代善是知道的,前两天听说五弟还向阿玛讨还这个女人,准备娶回家做妾,阿玛当时没答应也没反对,只叫莽古尔泰先回去。 当时代善想着许是阿玛觉得洛洛儿毕竟是二叔的侧福晋,就这么许给自己儿子做妾面上有些不好看,因而想过些时间再说此事。 没想到,却是出了事。 代善寻思定是老五莽古尔泰心急,跟大哥禇英要人,禇英却不给,两人这才闹将起来,以致不可收拾。 念及此处,代善不敢再耽搁了,拉上阿巴泰就奔禇英家中去。诸兄弟中,莽古尔泰最是支持他,且是黄旗的旗主,代善万万不能让他出事。 路上,又怕大哥禇英不听自己的,代善不忘吩咐戈什哈去叫老三阿拜、老四汤古代、老六塔拜他们。这么多兄弟一起劝,大哥再浑,总下得不狠手。 阿巴泰见二哥叫这么多人来,心里有些顾虑,因为这样一来事情就传开了。但他不敢劝代善,只得提心吊胆的跟着。 果然,阿拜和汤古代等人听说此事后,也都是惊的不轻,二话不说就奔大哥禇英府上去了。 一时间,城内就见众阿哥快马飞奔,引得人人侧目。 代善和阿巴泰先赶到的大贝勒府,守卫哪里敢拦他们。二人进府后便急慌慌的奔大哥禇英关押犯人的地方,到了那一瞧,二人双双呆住。 只见眼前,那个杀了老八的明朝副使正跪在地上,抱着大哥禇英的腿,苦苦劝阻道:“大贝勒,不能打了,不能再打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真要打,就打死我吧!…” “舍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这事是我禇英的家事,与舍人没半分关系,舍人不必为那狂徒求情…”禇英固是对死犟的莽古尔泰一肚子火,可魏舍人的苦苦劝阻也让他为难。 舍人,真是厚道人啊。 边上的一棵大树上,莽古尔泰被五花大绑捆在上面,身上的衣服都被抽碎了,露出的血印子一道又一道的。 显然,莽古尔泰被禇英鞭打的不轻,可他却真是硬汉,硬是咬牙不语,只两眼怒视被魏良臣抱住的禇英。 莽古尔泰的样子让代善慌了,奔上前去一把抓住禇英手中的鞭子,跺脚道:“大哥,都是自家兄弟,你怎么对老五下这样的狠手!” “不知尊卑的东西,打死他也活该!”禇英朝阿巴泰瞪了眼,吓得阿巴泰赶紧把头低了下来,不敢正视大哥。禇英这是恼阿巴泰把代善叫来呢。 “大哥,老五犯天大的错,你都是做兄长的,哪能真打死他!”代善又气又急,一下就将禇英手中的鞭子扯了下来,甩的老远。 禇英见了,不由恨声说道:“怎么,老二,照你这么说,我这做大哥的还不能教训你们了!” “大哥是兄长不假,也能教训我们,可大哥这般把兄弟往死里打,我这做弟弟的可看不过去!”禇英也是豁出去了,他对大哥早就不满了。 ……….. 苏巴巴着急了,刚和男朋友分了,就指着订阅买胭脂水粉女用品呢,大家都是大老爷们,能不赞助点?——《大明寒士》,不一样的巴巴,不一样的女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 副使大人想去哪? 兄弟不能阋于墙,外人只有看笑话。 代善的出现使得禇英更恼,却使魏舍人感到高兴。 他从地上站起,随手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绝对能拿个优秀男配。 当然,要说刚才的表现是假的,魏舍人肯定是不答应的。因为,他的确是真心拦着禇英,要不然莽古尔泰现在哪还有力气瞪大眼啊,恐怕早吐舌头,泛泡泡玩了。 广略大贝勒,真是一根筋啊。 刚琢磨点意味出来,回手竟然就暴打莽古尔泰,那下手真是一个黑,看得良臣都直龇牙。鞭子,他娘的还是带剌的! 不劝吧,真把莽古尔泰打死了,广略大贝勒恐怕就要提前玩焚香诅咒的把戏了。 好不容易培养的感情,魏舍人不愿意投资打白漂,所以,哪怕莽古尔泰依旧在那咒骂他,他也毅然而然的上前做了大贝勒口中的厚道人。 人,打得,却是不能打死噢,我的好贝勒爷! 主角,配角的区分,魏舍人现在一清二楚。 他绝不抢大贝勒的戏,但也要恰到好处的将自身展现给观众们看。 他要保证禇英知道一点,那就是他魏舍人做什么都是为了大贝勒你好。 观众,自然也包括代善和莽古尔泰,以及刚刚涌进来的几个新辫子。 三阿哥阿拜和四阿哥汤古代瞠目结舌,二人呆在那里,一时不敢上前掺和老大和老二的事。 后一脚到的老六塔拜还有老九巴布泰也是面面相觑:二哥怎么也和大哥掐起来了? “代善,你难道也目无尊卑吗!” 出乎良臣意料的是,禇英竟然没有暴跳如雷,来一场狂风暴雨,仅是铁青着脸看着代善。 “大哥,尊卑自是要讲,可兄弟情份同样要讲…兄弟们都来了,你让大家评评理,看看你这做大哥的做的对还是不对!” 代善冷哼一声,骨子里他还是有些畏惧禇英的,但现在兄弟们都来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难不成禇英还敢把他也绑了鞭打不成! “你们说我能不能教训目无尊卑的莽古尔泰!” 禇英扭头扫视了一众弟弟,结果却是诸兄弟都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个个脸色难堪,没人敢答他。 代善见了,不由微哼一声,关键时候这些弟弟们真是派不上用场。若老八洪太主还在,以他的性格,定站出来斥责禇英了。 可惜,老八,英年早逝,唉… 一想到老八,代善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凶手魏良臣身上。 良臣见了,管你二贝勒怎么想,脸上立时就现出“怎么会这样”的表情,同时往禇英边上靠了靠。 痛苦、不安、焦虑、干着急… 一个演员,就这么诞生了。 那边莽古尔泰见众兄弟都被大哥震住,不由朝代善叫了起来:“二哥,你不要管我,你回去!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做大哥的,是不是真的要打死我这个弟弟!” 真是牛皮身子,被打的这么惨,莽古尔泰叫起来却仍然中气十足,颇像法场上叫喊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的好汉们。 早知道你这么能扛揍,刚才就应该迟些拦禇英的! 良臣瞄了眼莽古尔泰,一肚子后悔。 “老五,你瞎叫个什么!没大没小的!…” 老三阿拜今年二十四岁,母亲是兆佳氏,平日和禇英、代善关系一般,有些我行我素。他本不愿掺和,可见莽古尔泰这么不知死活,只得站出来。 他走到莽古尔泰前面,对他说道:“老五,快向大哥认个错,大哥消了气,你也少受点皮肉之苦。”说话时,阿拜可是不断跟莽古尔泰使眼色。 莽古尔泰却恍若不见,愤然说道:“我没错,他就是打死我,我也没错!” “老五,你消停点行不行!”阿拜也是急了,莽古尔泰这是唯恐大哥打不死他啊。 代善那里也是暗自着急,莽古尔泰不肯服软,禇英那里就没台阶下,这浑老五,真是想被打死不成! “那我倒看看你真没错还是假没错!”果然,莽古尔泰又激怒了禇英,他从地上捡起鞭子,寒着脸走向莽古尔泰,同时喝了一声:“谁也不要拦我!” 这一声喊,让汤古代他们吓的不敢动同时,良臣也麻利的原地不动。莽古尔泰是五行缺德,命里欠揍,既然你还能扛,那就让禇英再抽一会吧。 代善一看这可不行,慌忙上前双手死命拉住禇英,喊道:“大哥,不能再打了!” 阿拜也上前帮着劝。 莽古尔泰那边却跟个傻子似的竟然在喊你们让他来,你们让他来打死我吧! 良臣听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嘴巴也成了“o”字形。 “老二,老三,你们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拦着我!”禇英怒盯着代善和阿拜。 阿拜能说什么,只能喃喃说大哥消消气,老五不像话什么的。 代善也劝,禇英却不答应,情急之下,气道:“老五真是错了,自有阿玛处置,轮不到大哥你!” “是么!”禇英胸中的火焰更盛。 “是!” 洪亮的声音从塔拜他们身后传来,禇英循声看去,何和理和额亦都竟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你们来干什么,我没有请你们过来!”禇英将鞭子放下,沉着脸看着何和理和额亦都。 代善见到这二人,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 阿拜和塔拜、汤古代他们见到两个老臣来了,都知道这下子老五不会有事了,均是松了口气。但同时却又想到这回怕大哥有麻烦了。 禇英真是有麻烦了,因为何和理和额亦都是奉他阿玛奴尔哈赤的命令来的。 大贝勒府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奴尔哈赤耳中。 禇英微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来人啊,把五阿哥解开!”何和理一挥手,顿时就有辫子兵上前替莽古尔泰松绑。 “请大贝勒还有二贝勒,以及诸位阿哥们随奴才去趟大衙门。”额亦都说完,发现有个人正往院外挪,目中精光一闪,喝了一声:“副使大人这是要去哪!” “啊?噢,我回驿馆。”良臣停下脚步,一脸的坦荡。 “都督有令,请副使大人也往大衙门去一趟。” 额亦都冷冷的看着魏良臣,同时,几个辫子兵将良臣的去路给堵了。 良臣叹了口气,这回麻烦了,不去不行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有理啊! 不用说,有人给奴尔哈赤通风报信了,要不然额亦都他们不可能过来。 置身事外,坐看热闹是好,可也要人家答应啊。 魏舍人,可是当事人。严格说起来,他得算第一被告。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引出来的。 所以,他想跑,门都没有! 这下子事情真闹大了,事到如今,埋怨禇英也没意思,良臣只能硬着头皮去一趟奴尔哈赤的大衙门了。 别说,广略大贝勒真够意思,听阿玛也要魏舍人去,立时就担心起来,也不理会额亦都、何和礼二人,径直走到魏舍人身边,然后抱以歉意的低声道:“舍人见了我阿玛,什么都不用说,天大的事我自与阿玛说就是。” 这话把魏舍人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大贝勒真是顶呱呱,仗义! 奈何,魏舍人担心的不是大贝勒他爹会拿他怎么办,而是担心自己睡了舒尔哈齐侧妃的事情传出去。 这事,可比奴尔哈赤跟他算账性质还严重,也不知熊明遇现在是不是收到风声,但愿这家伙别在大衙门横眉坐等自己吧。 良臣,心中,忧伤,蛋蛋也忧伤。 人在做,天在看,想要人不知,当初就别干啊。 莽古尔泰被解开后,汤古代忙叫人给他找来身衣服,免得冻着。远远看了眼自己的大哥后,莽古尔泰气冲冲的就当先出了院子。代善见了,忙去撵他。塔拜和代善关系近,见状也跟了上去。最后,院内就剩阿巴泰和阿拜,还有一脸催促的额亦都和何和礼。 “大贝勒,副使大人,请吧!”额亦都绷着脸,面无表情,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何和礼没说什么,只对禇英点了点头。 其实,何和礼是禇英的姐夫,因为他的妻子就是禇英的姐姐东果格格。只是,对于这个大舅子,何和礼却实在亲近不起来,主要原因就是禇英一直不喜欢他这姐夫。 这事,归根结底也不能怪禇英,要怪也只能怪何和礼和他的丈人奴尔哈赤。须知当初奴尔哈赤将东果格格嫁给何和礼时,东果只有十一岁,而何和礼却已三十岁。 如此大的年龄差距,再加亲眼看见姐姐十三岁就生子的痛苦,禇英如何亲近得了何和礼。 大舅子不喜欢,二舅子却喜欢,何和礼和代善关系倒是融洽。五大臣中其余几位之所以选择支持代善,和何和礼的态度莫无关系。 “走吧。” 禇英没给姐夫和额亦都好脸色,却朝魏良臣点头示意,何和礼见了微微摇头,额亦都则是微哼一声。 阿巴泰这会很是尴尬,见大哥拉着魏舍人已经出了院子,也来不及再想,连忙奔了出去。他要跟大哥解释,免得大哥对他生了成见。 待人都走后,阿拜才晃了晃脑袋,慢吞吞的一个人去大衙门。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阿玛不喜欢自己,大哥禇英和二哥代善不但都封了贝勒,当了旗主,就连老五莽古尔泰也领了黄旗,可他这三哥到现在却什么都不是,在建州一点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人不能比较,一比较,阿拜这心里自是不是滋味。莫名的,他倒盼着等会大衙门里上演一出好戏,最好阿玛把禇英和莽古尔泰都打骂了才好。 这念头一起,阿拜脚下不由快了起来。 “大哥,我去找二哥来,是怕大哥性子上来…我向大哥发誓,我绝没有将此事告知阿玛…我真不知阿玛是从何得知的…” 一路上,阿巴泰的嘴就没停。 可禇英却只沉着脸,光听不说,自始至终不置一词。如此模样,越发让阿巴泰心里惶恐,忐忑不安。 又过了片刻,许是魏舍人被阿巴泰说的烦了,竟然在边上主动开口帮阿巴泰说起话来。 这让阿巴泰十分别扭。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魏舍人在大哥面前说话就是比自己好使。随着魏舍人春风细雨般的声音,他大哥禇英竟是舒缓了脸色,难得的拍了拍阿巴泰,说自己并无怪他之意。 阿巴泰终是松了口气,同时,对害死老八的魏舍人也重新审视起来。 他发现,这个明朝副使比他还跟大哥还亲啊。 ……… 关帝庙? 良臣突然被一座建筑吸引了。如果他没看错那庙前挂的匾额,那这座庙百分百就是关二爷庙了。 稀奇了,建州城内修起汉人的关帝庙,还有香火祭拜,有意思。 虽说关二爷这神位确是伪清一朝一步步抬高,从而把岳武穆挤下神坛,但那是伪清入关为了稳定和谐干的事。 这奴尔哈赤现如今充其量就是个乡镇领导,并且还是个蛮夷,却也在自家地盘拜起关公来,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过一想,奴尔哈赤视《三国演义》为圣典,并定为建州的兵书,良臣顿时就释然,同时也理解这关帝庙为何出现了。 一切,只因为罗贯中把关二爷的形象写的太好,太高大上,以致奴尔哈赤成了个自来粉。 拜关二爷,对建州也有好处。 毕竟,二爷忠字当头。 汗王也好,乡镇领导也好,这当大佬的哪个不喜欢部下忠字当头? 论武功,倒是吕布最厉害,可坏在他不忠不义。关二爷就不一样了,虽说打不过吕布,可一生也是英雄了得。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擒于禁,斩庞德….大刀之下全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再加忠字当头,奴尔哈赤不捧他,还能捧谁? 正想着呢,大衙门赫然在望了。 代善和莽古尔泰等人就在前边,站在台阶上朝这里看,似在等他们的大哥一起进去。 禇英微哼一声,便要上前,良臣却突然拉着他的手,低声道:“大贝勒,等会见了都督,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禇英有些微愕,因为先前似乎他说过同样的话。 “我为何不能说话?” 禇英不解,他有理啊!老五莽古尔泰目无尊卑,不把他这兄长放在眼里,还朝他拔刀,这事说上天,他大贝勒都有理! 有理,为何我反不能说话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黑图阿拉办事处 “大哥,这事你有理,怕啥?” 阿巴泰也来了一句,他琢磨着事情闹到阿玛那去了,大哥若不把理占住,这事说不定就要吃大亏。毕竟额亦都他们一直想抓大哥的小辫子,大哥要不据理力争,呆会大衙门里那帮老家伙肯定会追着大哥咬。 大哥要是倒了霉,挨了阿玛的训,阿巴泰寻思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谁让他没及时禀报父汗,平日又和大哥走的近呢。 禇英想到的也是此节,他绝不能在阿玛面前失了理,没了理,他鞭打莽古尔泰就站不住脚,易给那帮敌视他的家伙话柄。在阿玛那里,也肯定会留下不好印象。 所以,一脸的不以为然。 魏舍人事事说的对,为他着想,可这件事,广略大贝勒有自个的想法。 看着这兄弟俩一脸不服的样子,良臣能怎么办,只能暗自摇头,然后耐心劝道:“大贝勒,有理不在声高,有志不在年少。今日这事,固然大贝勒占着理,可在外人眼里见到的却是大贝勒绑了亲兄弟,打了亲兄弟,所以这事,大贝勒得低调。” “低调?” 这是今天除了“大佬”外,广略大贝勒听到的又一个新名词。 “所谓低调,就是胸怀大度,不屑计较,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忍气吞声,或者说大贝勒为兄弟亲情,宁愿自个担着不是,也不愿做父亲的为难…” 良臣正说着,阿巴泰却打断了他,愤愤不平道:“我大哥又没错,凭什么要忍气吞声,凭什么要自个担不是?” 鬼脚七啊,你这是嫌你大哥离鬼门关不够近是吧? 良臣白了眼阿巴泰,撇了撇嘴,对禇英道:“总之,大贝勒你听我的没错。咱汉人有句名言,叫沉默是金啊。” 沉默是金? 这个实在是为难广略大贝勒了,因为以他的汉文水平,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么高奥的成语。 “舍人的意思是?” 禇英心里不定当了,因为他从来没见过魏舍人似现在这般郑重。 “天下做父母的,哪个愿意见着骨肉相欺的?”良臣见额亦都和何和礼他们过来了,长话短说,“反正大贝勒听我劝,进去之后,不管都督如何说你,也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只管跪在都督面前请罪好了。” “这…” 禇英一脸发怔:这能行? “大哥,别听他的,你有理,你怕啥!” 阿巴泰不乐意了,还隐隐有些小吃醋,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大哥对一外人言听计从么。 良臣瞄了眼阿巴泰,懒的和他多说,这鬼脚七是巴不得他大哥再来两管辣根呢。 “我言尽于此,大贝勒听与不听,还是要自己拿主意。”时间紧,任务重,来不及搞个整套培训课程了。有没有悟性,有没有天赋,就看禇英自个的了。 禇英颇是犹豫,还好,魏舍人的一贯形象给他吃了定心丸,终是点头道:“那好,我听舍人的,低调行事。” “大哥,你…” 禇英两眼一瞪,“有理”二字愣是叫阿巴泰吞了回去。 何和礼和额亦都过来了,禇英不想和他们说话,便往台阶那边走。良臣回头看了下,心里咯噔了一下,瓜尔佳氏怎么也来了? 一脸憔悴与羞耻的瓜尔佳氏低着头,在几个辫子兵的看押下,正一步一步的向着大衙门走来。 她不敢看人,因为她觉得现在所有人看她的目光肯定都是嘲笑。 ……… 汗宫大衙门建筑格局颇是奇怪,外形看着像个八角形,重檐攒尖,建于六年前。衙门前是一片广场,不大,铺的青石板,因为建成年代不长,所以地面看着还有些新。 良臣记得前世曾听见奴尔哈赤在大衙门修了几座亭子,一个亭子坐一个贝勒,共议国政什么的。四下看去,却是发现没有。想来如今八旗还是四旗,奴尔哈赤这个乡镇领导还顾不上搞基础建设。 大衙门后面是几座砖瓦房,有两间上面还搭着茅草,看着跟前世贫困地区的房子差不多。这些房子用来做什么,良臣一时猜不到。不远处倒是有片看着颇具规模的建筑群,想来就是奴尔哈赤的所谓汗王宫了。 “二位,建州都督乃朝廷敕封的龙虎将军,为显朝廷庄严,这衙门外还是要挂个牌子的。”随禇英上了台阶,准备迈进去时,良臣忽的回头笑着对额亦都、何和礼说了句。 “挂牌子?”何和礼一愣。 良臣抬头打量了眼门楣,然后指着门边空白处,道:“我看就挂个木牌吧,就在这里,上面书上龙虎将军的封号和建州都督几字,如此,也显得郑重不是。” “此事我会和都督商量的。”何和礼点了点头,额亦都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可惜,这事良臣没法亲自落实,不然挂个建州卫黑图阿拉镇办事处挺不错。 大衙门是建州人的称呼,又叫议事厅,事实上这衙门并不大,良臣他们没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或坐或站了不少人,已是显得有些挤了。 厅内,奴尔哈赤铁青着脸坐在上首,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此人是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奴尔哈赤的养子,赐号觉罗氏。 “汗王,大贝勒他们到了。”扈尔汉看到禇英和代善他们到了,忙低声跟奴尔哈赤说了。 奴尔哈赤摆了摆手,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当即就有人出厅去唤诸阿哥,良臣也跟在禇英后面进了大厅,扫了一眼,发现没有明朝的人在,心里顿时少了紧张。 几位阿哥泾渭分明,代善、莽古尔泰、汤古代、塔拜他们一块进去,禇英这边则是和阿巴泰一起。最后一个到的阿拜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阿玛,你要给我做主!” 莽古尔泰一入大厅,就激动的叫了起来,然后一把扯开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一道道血红的印子和裂开的口子。 厅内都是四旗的将佐,见了五阿哥身上的伤,顿时嗡嗡声一片。这些人大多说的是女真话,良臣听不懂,但见他们看禇英的眼色,知道多半是说这位大贝勒下手太狠了。 奴尔哈赤没想到禇英竟然把莽古尔泰打的这么狠,手微微抖了下,然后一拍扶手,恶狠狠的看向长子,骂道:“你疯了不成,你是要把你弟弟打死吗!”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了禇英,人人都是指责的模样。 代善不动声色,装模作样的扶着莽古尔泰。 额亦都他们则是忙于用眼神交流。 良臣眉头微皱,有些担心禇英会不会驴脾气上来,不听他的劝再在这大衙门闹上一通。 担心什么来什么,阿玛的怒斥和众人的目光让禇英脸顿时红了起来,他也激动了起来,紧握双拳朝前走了几步,一只胳膊也挥了起来。 良臣见状,暗道不妙! 阿巴泰则是精神一振:大哥你有理,怕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贝勒疯了 一直以来,良臣都不信“与生俱来”这四个字,因为他坚信人的气质都是后天养成的。 没有人生而就具有王霸之资,亦或什么虎躯一震就能吓的四方颤抖的。 哪怕是长在深宫里的皇子们,在成为皇帝的那一天,他们同样都是懵懂无知的。帝王的威严只有在皇袍加身那刻才能浮现,在此之前,他们只是不愁吃喝的普通人而矣。 所谓与生俱来的凌厉,让人震骇的存在,不过是作者们的意淫而矣。 现在,他信了。 广略大贝勒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与生俱来的霸气。 他的脚迈出瞬间,激动叫嚷阿玛为自己做主的莽古尔泰就吓得跳到了一边。 五阿哥还是长记性的,哪怕他也是个浑人。 可即便是浑人,也知道疼。 他,还是很怕他大哥的。 莽古尔泰的表现,让魏舍人想笑,他想到了这个浑人“御前拔刃”的历史。 那是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某种程度上,莽古尔泰可能是最像禇英的一个弟弟,他们兄弟俩的结局差不多,并且都喜欢玩焚香诅咒、打小人这种小孩子把戏。 但也正因为像,所以,莽古尔泰当了今天的男二。换成是代善他们,肯定不会把事情演绎到这一步。 代善他们也是本能的让开了路,谁也不敢挡着他们的大哥。 甚至于那帮正用指责眼光看着大贝勒的建州将佐们,也下意识的、尽可能的,将目光变得柔和。 唯一风云不变的是奴尔哈赤。 他这个当爹的,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儿子生出忌惮之心。 他了解儿子,所以他并不意外,他现在,要看看禇英究竟有什么可说的。 “阿玛!” 不大的议事厅内,禇英的声音震得都能叫人耳膜晃动。 余音绕梁,不变的是广略大贝勒一颗赤子的心。 变的是,那一张张脸。 良臣有些羡慕奴尔哈赤,这黑脸老汉自身了得,生下的儿子们也是一个比一个优秀。算算时间,这当口也不知阿巴亥有没有替老汉生下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要是生了,日后得想个法子把他们都给弄死。 要是没生,我替他生好了… 魏济格、魏尔衮、魏铎铎... 为了缅换英年早逝的洪太主,索性给地下的他留个念想,再来个魏福临?… 庄严肃穆的议事大厅中,魏舍人竟生出了龌龊的想法,并且,有些陶醉。 阿巴泰在被大哥摄服的同时,注意到了魏舍人嘴角挂着的笑意,顿时很是诧异,嘀咕这家伙笑什么? 良臣意识到失态,迅速收敛起脑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神情再次变得凝重。 他没看禇英,而是盯着奴尔哈赤。 能生,是好事。 历史证明,人多力量大。只要子嗣足够多,蛇真的能吞象。 可惜,没法子对建州计生。 深深的遗憾后,良臣的目光重新落在禇英身上。 广略大贝勒现在有点激动,当着这么多人面,魏舍人也没法上前拉着他说悄悄话,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果禇英真的不管不顾,发挥失常,关键时候,魏舍人肯定要站出来救场。 ……… “阿玛”的余音已然消散,此时的禇英不胆脸色通红,呼吸也很急促。 他太想跟阿玛解释了,他太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错。 他更想自己的阿玛能够站在他这边,让弟弟们,也让那些老臣们知道,他广略大贝勒不仅仅是阿玛口头指定的继承人,而是事实上的建州接班人。 所以,他有权力处置那些敢于对他不敬之人! 不管他是谁! 只是,魏舍人说,沉默是金?… 禇英如同奔到悬崖边,突然刹在了那。 他的大脑一时不够用了。 断片! 所有人都在等着广略大贝勒的辩解,额亦都他们已经做好如何反驳,代善也想好了说辞。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无论禇英今日如何辩解,他们都要将他的罪状坐实,哪怕不能动摇他的地位,也一定要让汗王知道大贝勒是多么的不得人心。 可他们却惊讶的发现,禇英呆在了那里,一只胳膊僵硬的停留在半空中。 大贝勒想说什么? 这一次没有嗡嗡声传出,所有人都凝心秉气,他们在心里猜测着。 禇英的样子实在是古怪,以致当爹的奴尔哈赤也有些惊讶,不知道自己的长子是怎么了。 “大哥,他…”阿巴泰张着嘴巴,痴痴的看着不对劲的大哥。 边上的魏舍人也有些奇怪,禇英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反常,难道这位广略大贝勒突然得了间歇性的失忆症了不成? 一道道惊讶且奇怪的目光在禇英的脸上不断来回着。 下一个呼吸时,所有人都为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们看到,桀骜不驯的广略大贝勒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玛,我错了,我错了!” 禇英疯了似的用拳头捶击着地面,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这?! 所有人都怔了。 让他们更加震惊的是,嚎啕大哭的大贝勒突然就用膝盖向前挪动,然后走到了五阿哥莽古尔泰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五弟,是我这个哥哥不好,是我这个哥哥不好!….但你可知,打在你身,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我痛,我痛啊!…”禇英一脸的愧疚与难过,自责、愤怒、激动之下,他的情绪失控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疯狂的摇,疯狂的摇。 可怜的莽古尔泰,被自己哥哥的疯狂行径吓的手足无措。 紧接着,禇英又冲向了自己的阿玛,依旧是用膝盖前行着! “阿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对我的弟弟!…阿玛,我不活了,你打死我吧!…我是浑蛋,我是罪人,我不配做你的儿子,我不配做哥哥,我不配,我不配!…” 可怜的奴尔哈赤,被自己长子的疯狂行径也是吓的手足无措。 可怜的魏舍人,被自己的好学生、好兄弟的疯狂行径也是吓的手足无摸。 大贝勒啊,我教你的是低调,是沉默是金,没教你学马锦涛啊! 等等… 难道马锦涛是禇英的后人? 良臣咯噔一下,二人出身同一个民族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薄情寡义可不成 广略大贝勒在大衙门的议事厅,上演了一出琼瑶式的戏码。 良臣佩服,这个民族不愧是演艺圈的老大。 骨子里,都是戏精啊。 效果,也是出人意料的好。 什么狗屁低调,什么狗屁沉默是金,在广略大贝勒咆哮式、悲情式的疯狂表演前,都是浮云。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 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花剑! 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我劝天公重抖擞,睁大眼睛好做人。 广略大贝勒,剑走偏峰,不走寻常路的表现,让魏舍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也让议事厅内一众没见过世面的辫子们深深的震骇着。 此情此景,魏舍人不由想淫诗一首。 但,眼下肯定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 雾眼朦胧中,这议事大厅内内外外散发着阵阵青气。 大贝勒,靠着他的真情,深深的打动了那些一直以来对他抱有成见,有着诸般误会的建州将佐们。 大贝勒,靠着他发自肺腑的自责,也深深的打动了他的兄弟莽古尔泰。 很多人都看到了五阿哥偷偷拿袖子抹了把眼角,虽然五阿哥的初衷并非如外人所想,但丝毫掩盖不了他对大哥的兄弟情谊。 五阿哥,这是原谅了大贝勒。 建州将佐们下了定言,大贝勒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五阿哥再抱着不放,似乎就没理了。 阿拜觉得很夸张,大哥今儿是打了鸡血,还是吃了药?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塔拜和汤古代有些难过,大哥似乎被压抑的太久,也似乎被误会的太久,刚才爆发的瞬间,真是让他们又怕又悔。 大哥为何会这样,难道跟他们没有关系吗? 二人不禁在想过往对大哥的疏远,心下竟然不约而同生出了愧疚之意。 阿巴泰的眼泪早已流下:大哥,你干什么啊!你没有错,你有理,你为何要说自己是罪人呢!你还让阿玛打你杀你,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代善的脑壳生疼,好像刚才禇英摇的是他的脑袋一般。 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想到过程和结尾。 从阿玛颤抖的双手和略微发红的眼眶中,代善知道,他的大哥这次又过关了。不但过了关,甚至还更加的得到了阿玛的信任。 这让代善十分的郁闷,亦是十分的窝火,但不得不佩服自家这个亲哥哥敢当众来这么一出。 换作是他,很难办到。 因为,这是件很丢人的事。 扈尔汉微张嘴巴,望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大贝勒在那哭成个泪人。说实在的,这会他就是有再多的偏见,也难免少了些。 如果大阿哥真的意识到过往的错误,或许我们不应该再抵触他,反对他。毕竟,大阿哥的功劳真的很大。 何和礼目瞪口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大舅子了,向来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他,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有错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额亦都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魏舍人同样在思考。 两个人的答案南辕北辙。 前者想的是,禇英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否则,他不会表现的如此睿智。 汗王最希望看到什么,最不希望看到什么,老谋深算的额亦都再清楚不过。 除了父子亲情外,汗王最在乎的就是儿子们的手足情深。 因为,舒尔哈齐伤透了汗王的心。 他不希望手足相残这一幕,再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禇英知错了,对汗王而言,就是一件最高兴的事,他可以什么都不追究。 额亦都绞尽脑汁的想,禇英手底下到底有什么高人,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最可疑。 他看向了正在凝神思考的魏舍人。 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打断了魏舍人的沉思,魏舍人的回报却是一个甜甜的笑。 良臣才不在乎你们怎么想呢,他只在乎奴尔哈赤怎么想。 禇英依旧在哭泣着,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微弱,但抽泣的幅度没有因此减弱。就算在大厅外,都能看到大贝勒的肩膀在发抖。 “禇英,我的好儿子,阿玛…阿玛没有怪你…”身为父亲的奴尔哈赤,亲眼看着长子从疯狂到平静,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那一句“我不配做哥哥”让老汗王的心无比酸痛,他想到了舒尔哈齐,想到了兄弟几个成长的一幕幕,想到了那个雨夜,从黑扯木疯狂逃走的身影。 也许,一切该怪的不是禇英,而是我这个阿玛。 是我,没有教导好他,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啊! “阿玛,我有罪,我不应该鞭打五弟,一切都是我的错!”禇英哽咽的抬起头来,任由阿玛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是我没有顾及兄弟亲情,是我做了叫五弟伤心的事,阿玛,你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 “我知道,我知道。”奴尔哈赤轻轻点头,慈祥的看着长子,“你知道错了就好,你还记得以前龚师傅常对阿玛说过的那句话吗?” “记得!儿子一直记得!”禇英擦去泪水,大声说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记得就好。” 奴尔哈赤老怀欣慰,他将禇英扶了起来,然后拉着他的手走到了莽古尔泰面前。 “老五,你大哥已经知错了,阿玛问你,你还怪你大哥吗?”奴尔哈赤凝视着自己的五儿子。 “我…” 莽古尔泰迟疑了,他想说自己根本不原谅禇英,先前他红了眼眶只不过是因为身上的伤口突然火辣辣的疼,跟禇英一点关系也没有。 洛洛儿的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禇英! 可是阿玛期盼的目光让莽古尔泰不得不违心道:“阿玛,我不怪大哥了。” 一边的代善听后,微叹一声,无比失望。额亦都他们也是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难道还看不出汗王的用意? 汗王,是不想再追究此事了。 “不怪就好!” 奴尔哈赤高兴的将禇英的手和莽古尔泰的手合在一起,也不问莽古尔泰为何被禇英抽打,因为原因已经不重要,他看重的是现在。 “汉人说,一根筷子容易断,十根筷子抱成团!…你们都是我的儿子,阿玛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只愿你们兄弟能够兄友弟恭,好好的,好好的就行。” “阿玛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做对不起弟弟们的事!”禇英用力的拉住莽古尔泰的手。 “好,好!” 奴尔哈赤一一打量了几个儿子,又说了几句兄弟要团结之类的话,尔后竟是让众人都出去,却独独留下魏良臣。 被点了名的魏舍人一头雾水:老汉你家事一切都好,你还叫我干吗? “不知都督留我何事?”良臣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坐。” 奴尔哈赤伸手示意良臣坐下,待他落座后,方才沉声道:“副使大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待。” “什么交待?”良臣一愣:天地良心,你儿子超常发挥跟我可没有关系。 “副使大人是装糊涂呢,还是真不知?”奴尔哈赤微哼一声,脸一下板了起来,“洛洛儿可是我女真第三美人,副使大人难道要做个薄情寡义的人不成!”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是那种人么? 干了就干了,你想昨滴? 难不成老汉你想逼嫖为良不成? 良臣很想白奴尔哈赤一眼,奈何,硬憋着了。 什么叫姜是老的辣,什么叫见缝插针,什么叫把坏事变好事,这就是了。 良臣苦啊,奴尔哈赤显然清楚禇英府上的事,他这是要把事情坐实,把瓜尔佳氏这个烫手山芋直接塞他兜里了。 这事,对建州有利。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堂堂朝廷副使睡了建州的熟又贵,不和建州都督结成统一战线,难不成还和绿帽老王舒尔哈齐尿一壶去不成? “都督误会了,这事绝非你想的那样,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良臣不能坐以待毙,瓜尔佳氏这颗地雷他绝不能带走,要不然,回了沈阳,就是典型的两面人了。 根正苗红,有大好前途和几条大腿可以抱的他,如何能和奴尔哈赤这等分裂分子打得火热! 这是违背道德底线的! 再说了,你魏舍人替皇帝斩城隍可以,替皇帝收礼可以,替皇帝斩建奴可以,可是替皇帝玩女人… 你当皇帝养尊处忧的,连鸟都养没了不成! 他谢你八辈祖宗! 大义当头,后果又极其严重,良臣态度十分坚决。 瓜尔佳氏的吸金大法再好,他也不想梅开二度,更别说带走了。 可惜,奴尔哈赤不给他任何辩解推脱的机会。 “本督不管副使大人怎么想,反正洛洛儿已经是你的人,你若不认账,我建州上下可不答应!”奴尔哈赤此时脸色应该是红的,气的,不过因为他脸黑,所以看不出来。 赤裸裸的威胁,没有任何讨价余地的威胁! 良臣感受到了压力,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本能的,一股冲动的血性就腾腾的往脑袋上涌,可是到了脖颈那,却“嗖”的退潮了。 这事,冲动不得。 真一拍两散了,倒霉的还不是他魏舍人。 眼下,他魏舍人可是在人黑脸老汉的地盘上,并且,前不久刚刚“误杀”了人家的儿子。 真要一笔笔的算起账来,吃不了兜着走是肯定的了。 “都督,这事,咱们是不是再商量一下?”良臣放低姿态,语气带着十分的委婉,说是求奴尔哈赤也差不多了。 “没有商量。” 奴尔哈赤得理不饶人,掷地有声,“人,你必须带走,若不然,本督丢不起这人,我建州也丢不起这人!” 嘿! 买卖不成仁义在,黑脸老汉你真当小爷这是寡妇收容所了! 老汉你别把事情做绝了! 良臣受不了了,奴尔哈赤摆明当他是手心里的泥巴,任意搓揉啊。 “这件事不可能,都督死了这条心吧!”良臣“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似乎不用这个举动不足以显示他内心的坚决一样。 奴尔哈赤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会叫这毛头小子吓着。他也好,废话不说,大手一拍,怒道:“那好,本督明日就上书朝廷,请天子为我建州做主,倒要看看你姓魏的有多大本事!” “……” 从前叫人家副使大人,现在叫人家姓魏的,龙虎将军,你这负心人… 奴尔哈赤搬出天子来,良臣吓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刚才的心气劲无影无踪了。 “都督,万事好商量,何必把事情捅到陛下那去呢?”良臣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就要看副使大人是否想明白了。”奴尔哈赤哼哼一声,都不正眼看良臣。 “明白,明白!” 良臣无奈点了点头,瓜尔佳氏这颗地雷,看样子还真要在他手上炸了。 “如此便罢。” 奴尔哈赤一脸为瓜尔佳氏做主的样子让良臣看的很是不爽,正应了那什么话来着,自己约的炮,含泪也要打下去。 “噢,对了,六堡的事,还请副使在天子面前替我建州说几句公道话…想我建州为国守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人丁渐多,土地却稀少,粮食更是不足,若无六堡,势难维持。” “都督放心,建州的难处,本官都看在眼里,待回京之后,定会向陛下如实奏禀。” 良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奴尔哈赤借着瓜尔佳这事来利用他了。心里一阵发苦,他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尾。 他想做个英雄,结果最后却有可能反成了个汉奸。 “还有一事倒是忘了说了。”奴尔哈赤把魏良臣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得意,趁热打铁。 “都督请说。”良臣没精打彩,一刻都坐不住。 “我刚得到消息,我那侄儿阿尔通阿得了急病,竟然于昨夜病逝了,唉,可怜我那侄儿才二十几岁,真是…”说到这里,奴尔哈赤的表情变得很痛苦,一股无形的忧伤在他身上散发着。 “可惜,可惜。”良臣能说什么,阿尔通阿怎么就死的这么凑巧? “唉,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奴尔哈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突然朝外喊了一声:“抬上来吧。” 嗯? 什么东西? 良臣一呆,死的阿尔通阿他可不要! 外面抬进来的却不是阿尔通阿的尸体,而是四只大箱子。箱子很重,十几个辫子兵抬的都吃力。 良臣很好奇,这四个箱子里放的都是什么。 待箱子放到地上后,奴尔哈赤一脸微笑的走到最左边的一个箱子前,吩咐士兵将箱子打开。 士兵开箱时,良臣半个身子都前探出去了,等到箱子打开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里面,竟是摞着一层又一层的黄金。 “都打开!” 奴尔哈赤很满意魏良臣看到黄金时的反应,挥手叫人将另外三个箱子也打开。除了第二个箱子里摆的也是黄金外,另外两个箱子里堆的都是东珠和人参,还有不少透着光泽的宝玉。 良臣咽了咽喉咙,那两个箱子里的东珠随便拿一颗出来,都比魏家岭关的守备陈大道送他的那两颗要大。估计要拿到关内珠宝店出售的话,一颗怎么也要大几十两银子吧。 老汉,你什么意思? 魏舍人现在心里那是直打鼓啊,看架势,老汉这是要花重金收买他啊。 或者说,金钱与美色并重,威胁与利诱共存? 不过,我是那种人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亏了,真亏了 魏舍人心痒痒,可也警醒的很。 眼前这个笑咪咪、看着人畜无害的黑脸老汉可是奴尔哈赤,这是个人杰,也是个屠夫,更是大明朝未来的死敌! 他的钱,可不好拿噢。 只是,这钱真是个好东西,良臣又不是真的背上双翼的天使,凡夫俗子一个,哪里真不爱钱。 有钱才好办事,有钱才好办大事。 没有钱,再大的理想,再大的抱负,都是空谈。 但是,这钱却是奴尔哈赤的,以他的精明劲,这钱能是白拿的,能肉包子打狗,叫他魏舍人捡个大便宜去? 偏,明明是毒药,就是可口得很。 利禄熏人心啊。 等会,我是收还是不收呢? 良臣心里煎熬,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奴尔哈赤看在眼里,哈哈一笑,走到良臣身边,很是亲切道:“犬子禇英难得与副使大人交好,本督叫副使大人一声贤侄,不算托大吧。” 老汉你这真是不见外啊? 良臣干笑一声:“不算,当然不算,能做都督的晚辈,是良臣几世修来的福份。” 这话是真是假,双方心照不宣了。 奴尔哈赤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那四箱财宝,语重心长道:“这些是本督给洛洛儿的嫁妆,还望贤侄日后好生待她,如此,本督也安心了。” 这话确认了这四箱珠宝的确就是送给良臣的了,饶是良臣已有心理准备,这会也是心里抖了几抖。 依这四箱的份量,价值只怕不下万两银子,换算前世的人民币,只怕也有几百万之巨。 两世为人的他,可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数目的巨款。 要说心里不激动,怎么可能呢。 黑脸老汉可真是舍的出血,不说其它,单这份豪爽劲,当世怕也没几人比得上。 人杰就是人杰,对自己这个小小舍人都舍得这么大投资,却不知正牌的察访使熊明遇那里又收了多少。 良臣竟然没来由的倒眼红起熊明遇来了。 寻思良久,下了决定。 罢罢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人生能有几回发财的机会,错过了,不免可惜了。 这些钱于其留给奴尔哈赤让他招兵买马,壮大地盘,反咬大明,不若勉为其难收下,回头捐给那些不要房,不要车,只知自力更生的创业者们吧。实在捐不完,就做些有益的事好了。 如此安慰着,良臣心态顿开,面露激动与感激之情:“都督厚礼,良臣真是…”说不下去了。 奴尔哈赤只道魏良臣过于激动,以致难以言表,心里也是高兴。这笔钱对建州而言,是笔不小的数目,他也心疼,可这钱花的值! 唯一让他难过的就是无法替洪太主报仇,反而要拉拢这杀子仇人。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有些时候,奴尔哈赤也不得不放下仇恨,正如他将明朝的杀父杀祖之仇一直压抑在心中般。 他是捏着鼻子认下明朝方面“误杀”说法。 两次了! 明人欺我太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看着面前的明朝副使正贪婪的看着那四箱财宝,奴尔哈赤在心中冷冷一笑。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黄金,良臣不免多看了几眼,发现自己这样不好,忙将目光从四箱财宝上收回,然后轻咳两声。女人,他接手了,钱,他也要了,可是有个手尾他得解决下。 “都督,听说洛洛儿生有两子…”良臣语调拖的长长的,保证黑脸老汉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很现实,魏舍人可以捏着鼻子把瓜尔佳氏带走,可总不能还把两个拖油瓶也带上吧。 舍人可不想当便宜老爹,他老人家如今芳华正茂着呢。 奴尔哈赤人老成精,如何听不出魏良臣的弦外之意,当下就道:“贤侄大可放心,洛洛儿那两孩子乃是本督亲侄,我爱新觉罗家的后代,本督自会妥善照顾,不劳贤侄为他们操心。” 老汉,你真好。 良臣这一次,是真的感激奴尔哈赤。 不过总觉得自己亏了,跟四箱珠宝比起来,他魏舍人的价值绝对远超百倍,甚至千倍、万倍也不止。 得再捞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把自己便宜卖给老汉。 良臣眼珠一转,想到一事,立即一脸为难道:“都督也知道,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建州,是为高淮欠款事…所以,这欠款的事若不解决,我实无颜面去见天子…” “这个嘛…” 奴尔哈赤笑了起来,用女真话对一侍卫吩咐了几句,很快那侍卫便去取了一只盒子过来。 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大叠白条,上面无一不印着高淮辽东矿监的大印。 数目有多有少,多者数千两,少则数百两,甚至还有一张欠条上打的竟是今收人参数根云云。 良臣粗略翻了下,深深敬佩高淮。 论打秋风,还是高公公棋高一招。 “如此,多谢都督了!” 良臣唯恐奴尔哈赤反悔,将盒子挟在腋下,然后一脸惋惜道:“事情已了,我不好再叨扰都督,明日便回沈阳面见恩师,尔后回京。” 奴尔哈赤巴不得魏良臣赶紧走,至于高淮手下打的那些欠条,他原本也没指望明朝真的给他兑现。当日据关讨款不过是应李成梁的请求,配合他扳倒高淮而矣。 当下主客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未几,便就此道别,出了大衙门后,良臣就看到一队辫子兵将那四个大箱子抬了出来,显是要跟他回驿站,不由窃喜。 能不乐么,天上掉的馅饼啊! 只是想到瓜尔佳氏个地雷,又不知奴尔哈赤后面的手段,良臣心里也是没底,高兴劲顿时就打了折。 扫兴的四处看了看,没见禇英的人影,想来这位拿了影帝的大贝勒已经回府,便寻思着明天要走了,得跟大贝勒道个别,互道一声珍重,这样一来留给大贝勒难忘的印象,二来也是将双方的友谊再巩固一下。 想到这,良臣便吩咐那队辫子兵将东西抬到驿馆,交由郑铎收下,然后就要往大贝勒府去。可紧接着,就有辫子兵把瓜尔佳氏押了过来。 看着瓜尔佳氏一脸羞愧,以及一脸无知,不知命运的可怜样子,良臣心里不由软了些,便先带瓜尔佳氏回驿馆。 瓜尔佳氏到这会也不知发生什么,浑浑噩噩的只知跟着魏良臣走,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 良臣当然不可能娶她为妻,顶多留在身边伺候,不过如何安排法,也是个难事。想着是留在沈阳还是带回关内时,尚伯芝却急匆匆的找到了他,说是沈阳有信要他魏舍人亲拆。 “谁的信?” 良臣好奇接过,信封落款是便宜老师杨镐的。拆开信后一看,顿时暗骂自己一句:亏了,真他娘的亏了! …….. 感谢随云乘风大佬的百元打赏,特为你加更一章。 今后但有打赏舵主者,必加更。 第三百二十九章 建州办事处 亏了,肯定是亏了。 因为,魏舍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来了! 皇帝已于六天前下旨召回李成梁,恩旨于京城归养,另罢辽抚李炳,杨镐复为辽东巡抚。 李成梁回北京养老,便宜老师杨镐出掌辽东,对魏舍人而言,可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飞来横福了。 区区四箱财宝就把自己给打发了,黑脸老汉这买卖做得太划算啦。 用屁股也能想到,奴尔哈赤肯定是比良臣早一步收到了朝廷的人事任免,否则,他哪这么敞亮大出血呢。 李成梁这一走,黑脸老汉也麻烦。 要知道,杨镐可是和他很不对付的。当年援朝抗倭时,就是杨镐断了老汉想带兵去朝鲜混水摸鱼,趁机扩大地盘的念头。 现在杨镐重新出山,奴尔哈赤屁股肯定坐不住,他眼下实力不足,难以和庞然大物的明朝抗衡,只能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如此一来,魏良臣这个杨镐的便宜学生自然就成了奴尔哈赤的心头肉。 四箱珠宝外加一个女真第三美人,黑脸老汉真金白银砸下去,为的就是听个响。哪怕那杀子仇人为自己挣取一两年时间都行。 六堡眼下已为建州实际控制,明朝想要收回,可不是一道公文这么简单的事。真要兴大兵来讨,也得个一两年时间准备。钱粮开销那是天文数字,奴尔哈赤不认为明朝真的愿意为了六堡和建州开战。 但是当今皇帝说一不二的一贯作风又使他忌惮,杨镐老找他建州麻烦也使他不安,与备战抵御明朝,整日提心吊胆相比,花钱买平安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几道因素一结合,便宜的就是魏舍人了。 魏舍人这边,也觉得便宜。 不是讨了便宜,而是吃了大亏,他把自个卖便宜了。 良臣那个恨啊,没有手机的时代,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倘若他先一步知道这个好消息,就不是四箱财宝的事,而是八箱、十六箱… 一个瓜尔佳氏不够,再搭个阿巴亥还差不多。老汉真要舍不得,他大闺女东果格格也是又熟又贵的。 魏舍人容纳百川,胸怀宽阔,不介意叫老汉一声便宜岳父的。 只可惜,木已成舟。 拍拍屁股立时反悔,杀进大衙门再讨个几万两的事情,魏舍人向往是向往,可不敢啊。 人都是有底线的,谁个知道黑脸老汉的底线在哪呢。 再说了,他这事可不光彩,李成梁是滚蛋了,可舒尔哈齐这事还在。瓜尔佳氏于他而言,依旧是地雷。 要是叫言官知道他堂堂朝廷副使勾结建州都督,纳了舒尔哈齐的女人为妾,收了建州的贿赂,还不骂翻天。 闹大了,杨镐保不住他,万历都不定能。 所以,只能吃哑巴亏了。 老汉这一手玩的也是漂亮,有瓜尔佳氏在,他就不怕魏舍人翻脸不认人。 龙虎将军也是能上书朝廷的。 到时,究竟个什么情况,还不是老汉说了算。铁证如山,魏良臣有一万张嘴,也别想说清楚。 良臣那个郁闷啊,亏大了不说,还被人拿着把柄,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棵海草,随波飘摇,浪花里舞蹈。 人生啊,如梦啊。 尚伯芝不大识字,魏良臣又没把杨镐那信给他看,站在边上看着魏舍人神色阴晴变化,不由很是紧张。 良臣看了他一眼,将事情与他说了。 尚伯芝愣了下,旋即就觉天清气爽,直如下了一月的雨突然开太阳般。 老恩主起复辽抚了,这可真是东方红,太阳升了! 良臣能够理解尚伯芝的内心,做为杨镐的老部下,他在辽东这十年日子肯定不好过。现在头上的那座大山被搬开,老恩主再次出山,对尚伯芝一干杨镐旧部而言,只怕比洞房花烛还要兴奋吧。 “尚将军有没有想过在建州驻防?我意向恩师提议在建州设一临时衙门,不知尚将军是否有意?” 良臣突然冒出个想法,历史上尚伯芝在建州做了几年太上皇,把奴尔哈赤气的不轻,以致都上了“七大恨”,自己是不是顺应天理,促成这桩美事。 “这?…” 尚伯芝竟然认真思考魏舍人这个提议了,片刻犹豫问了一句,“却不知这衙门叫什么?例供又有多少,兵额多少,官吏如何配署…” “……” 良臣讶然,尚伯芝竟然对人员待遇和级别十分关心,而不关心自己在建州是否有危险。 难道,这就是艺高人胆大? “若尚将军愿意,此事我回沈阳后会和恩师商量的。”良臣没把话说死,这么大的事情其实也不是杨镐说了算的,朝廷那里也得准了才行。 至于这衙门叫什么,这世上还有“办事处”三字更得良臣欢心的么。 尚伯芝此时才注意到魏舍人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女真发饰的女人,看这女人模样,怕快三十了,从其面相及皮肤、气质来看,似乎还是个女真贵妇。 内在是否丰满,因这女人穿的比较厚实,尚伯芝难以一窥大小。但有一点他很肯定,那就是这女人绝对是个尤物,因为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到了少年时邻村周秀才家的婆娘。 只是,这女真贵妇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伤心事,眼眶泛红,脖子处还隐约有道淤青,站立时两腿又有些分岔,合不拢,一拢就疼的样子,看上去似有难言之隐。 再看魏舍人有意闪避的目光,尚伯芝不由浮想翩翩,看样子这少年也是个性情中人,昨夜竟是去寻欢去了。 良臣这会生怕尚伯芝问瓜尔佳的来历,好在这黑大汉识趣没有多问。与尚伯芝说了明日回沈阳后,良臣便带着瓜尔佳氏回了驿馆。 一到驿馆,就叫来了郑铎,让他给瓜尔佳氏安排下住处,特意叮嘱明日瓜尔佳氏与他一起走。 说话时,辫子兵已经将四个大箱子抬进了驿馆,良臣朝东院熊明遇的屋子瞅了眼,发现没动静,估摸对方不在,便赶紧叫郑铎把东西抬进去收好。 “大人这可是发了!”郑铎当了这么多年马匪,如何看不出那四个箱子里肯定放的是财货。 “收好,别在外人那说漏了。” “大人放心,小的嘴严实着。” 外人是谁,聪明的郑铎可不会多此一举再问一声。 第三百三十章 一拖二,不好玩 屋内就剩良臣和瓜尔佳氏了。 边角上有个暖炉,良臣过去烘了烘手,然后拿碗倒了热水捧着。 天寒地冻的,手心暖洋洋的感觉真好。 吹了吹碗中的热水后,良臣才想起瓜尔佳氏站在门边上。 “过来坐吧,你我也不是外人。” 良臣放下碗,随口说了句。他说的是真心话,都一夜风流过了,二人里外都摸了个干净,探了个底朝天,当然不是外人了。况且,自个连人嫁妆都收了,这女人从今往后就归他魏舍人所有了,因此,再见外就没意思了。 只是,瓜尔佳氏虽是过来人,可毕竟是个女人,良臣说话又那么随性,再想昨夜这少年的种种不堪手段以及那嘴脸,她难免会有所误会,脸顿时就又红了起来。 “过来坐啊,怎么?”良臣一头雾水,脸怎么说红就红了。 瓜尔佳氏犹豫了下,许是终究弄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挣扎反抗都不可能改变得了自己已经属于这个少年的事实。五阿哥莽古尔泰对她再好,再是喜欢,她也永远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想要活下去,想要脱离这个苦海,她唯一的依靠,只能是这个夺了她身子、污了她名节的汉人少年。 在心中暗叹一声后,瓜尔佳氏向着良臣慢慢的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动作很慢,就跟一只猫咪一样。 “坐下吧。” 良臣一拍炕沿,然后上下打量着这熟又贵。昨夜光线不好,有些地方他看的可不仔细,当时狼吞虎咽的,现在想起来不免美中不足了。 炕上凌乱的放着两床被子,还有几件看起来好多天没洗过的衣服。瓜尔佳氏想了想,并没有坐上炕,而是俯身将那几件衣服收了起来,叠起被子来。 还是很勤快的嘛,良臣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女人虽是颗地雷,可自己身边也的确少个女人照顾,索性就当找了个生活保姆了。 白天有事保姆干,晚上没事干保姆,这小日子过的也是美滋滋。 阔以,阔以的很。 良臣越想越美,抬起手来就在瓜尔佳氏的翘臀上拍了一下。 “呀!” 瓜尔佳如受惊兔子般慌忙转了过来,一手捂着臀,一手却捂着胸,刚整理好的衣服也失手弄乱了。 “洛洛儿,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良臣哈哈一笑,伸出右手将瓜尔佳氏拽到自己腿上,然后两手一抄,将她抱的满满。十个手指很不安份的又搓又揉。 “不要,大人不要这样,天还亮着呢…”瓜尔佳氏不愿白天伺候这少年,可又不敢反抗,又羞又急。 良臣现在哪有心情做那事,不过瓜尔佳氏这模样让他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也逗着她玩,在她耳边哈了口气:“你说不要什么?” “我…” 瓜尔佳氏现在连动都不敢动,唯恐自己一扭,这少年更加来劲。 想到件正事,良臣不再逗她,松开手,瓜尔佳氏忙起身站到一边。 “那个…”良臣轻咳一声,“你月事上次什么时候来的?” 闻言,瓜尔佳氏的脸更加的烫人了。她懂汉话,知道这少年问的是什么。 “半个月前。”瓜尔佳氏的声音低的跟蚊子一样。 半月前? 良臣眉头皱了皱,那算起来,瓜尔佳氏这几天可不安全。他可不想小千岁还没当成,就先弄了个小小千岁出来。 不过这时代可没有事后丸啊,这可如何是好! 心里有些发慌,突然想到那日客印月去药铺买的东西,顿时有了主意。那柿子粉也不是什么名贵药物,黑图阿拉城里应当能找到。 念及此处,便要叫人去城中买药,瓜尔佳氏却低声说了句:“大人莫不是怕我有孕?” 不愧是过来人,女人的直觉告诉瓜尔佳氏,这汉人少年在担心什么。 良臣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毕竟这事很伤人心啊。 “大人不用担心,我已用麝香处理过了。”瓜尔佳氏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半点怨意。 良臣讪笑一声,好像古人确有用麝香置于内道避免的法子,这瓜尔佳氏是舒尔哈齐的侧福晋,知道这法子没什么稀奇的。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你身子不便…”良臣想要弥补一下双方的关系,瓜尔佳氏过于平静的表情让他有些不适。 瓜尔佳氏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怨大人,这是我的命。只是…”她顿了顿,“大人,真要带我走么?” 良臣“嗯”了一声,这事铁板钉钉了,他不想也没用,人老汉盯着他呢。 见瓜尔佳氏好像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的样子,良臣忍不住道:“不过你若不想走,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说完真生了希望,瓜尔佳自己不肯走,可不是他不愿意带她走,老汉那总没话说吧。 岂料瓜尔佳氏却说她愿意随良臣走,但却想让良臣将她的两个孩子也带走。 “我知此事会让大人为难,但大人若能成全我母子,我洛洛儿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你!”瓜尔佳氏跪在了良臣的面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带上你这颗地雷舍人我都随时担心会不会爆,哪里还敢再带两颗呢。 一个大的就行了,小的还是不要了。 拖油瓶,一拖二,不好玩。 瓜尔佳氏再是可怜,良臣也不会答应她的。 “洛洛儿,”他轻叹一声,“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应该明白,你那两个孩子不可能离开建州的。我能帮你的,也仅仅是确保他们的安危而矣。” 闻言,瓜尔佳氏内心酸痛,但她知道,这少年说的是实话,奴尔哈赤不可能放她的孩子走的。 身为女人,做为母亲,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不过母子分离。 想到自己从此要随这个汉人少年去明朝,而自己的孩子却要留在千里之外的建州,瓜尔佳氏真是痛不欲生。 “洛洛儿,你别这样,这件事以后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良臣有些不忍,将瓜尔佳氏扶了起来,从袖中摸出帕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正要安慰她时,眼角余光却看到一个身影贼兮兮的一闪而过,似乎奔东院去了。 那家伙怎么看着像熊明遇的? 你堂堂一个建州察访使,正牌进士出身的科道清流,这般鬼鬼崇崇做什么? ……….. 感谢脸上有微笑大佬的百元打赏,这章是为你加更的。今日还有两更。 第三百三十一章 浓眉大眼的也靠不住 天大,地大,好奇心最大。 良臣乐了,疑似熊明遇的那家伙样子真的很贼,和熊明遇以往一本正经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颇具喜剧效果,让人忍不住就想看看他闹什么妖蛾子。 “我有点事,你留在屋里,哪都没去,等我回来。” 良臣扶瓜尔佳氏坐到炕上,顺手将自己的帕子塞在她手中,然后走到门边朝东院瞄了瞄,就悄悄的尾随过去了。 黑图阿拉城也不过是关内小城的规模,这家驿馆自然也大不到哪去。 熊明遇住的东院离良臣住的西院大概几十米远,两院是共用的一间大门,进出都要打大门走,要不然良臣也注意不到那家伙。 院子里,忠心值守的小田等倭人见着天使大人正猫着腰,跟个贼似的往东院去,一个个目光顿时射了过来。 “大…” 小田的嘴刚张,就见天使大人朝自己打了个“嘘”的手势,他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猛一点头,然后乖巧的留在原地,将头扭了过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其他几个倭人也有像学样,全都将身子转了过去,恍若未见。 有前途! 良臣欣赏的看了众降倭一眼,从墙角探出身子,继续尾行。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前面那个鬼鬼崇崇的家伙就是熊明遇。 只是,他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在他的眼里,熊明遇十分的贼,可此时的他,却是十分的猥琐。 看着,像是痴汉。 只恨熊进士没有超短裙,要不然魏舍人只怕就双手合什,食指上竖,两眼泛光的冲上去了。 熊明遇的步子走的很轻,但却很急,然而却不是一窜而就,而是走走停停。 每次停下,熊明遇都会回头朝西院这边扫上一眼,眼神充满警惕。 西院住的谁? 良臣暗骂,不怕贼光顾,就怕贼惦记,你熊大人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心下更觉蹊跷,熊明遇肯定有事,要不然不会这么反常。 打定主意,一定要探个究竟,看熊明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双方都在确认,熊明遇却不知,他担心的那小子就躲在离他几丈远的墙背后。他要是动作再快一点,彼此就会双目聚焦,碰出火花来了。 良臣躲在墙背后大气也不敢一声,前面的熊明遇则是不断的在西院门口来回看,终于,他呼了口气,好像突然间轻松了一般,然后搓了搓手,竟然自嘲似的一笑,然后负手转身走向东院。 待他走远,良臣冒了出来,嘴角发出淫淫的笑意,人不知鬼不觉的摸了上去。 突然,眼看着进院子的熊明遇却突然停了下来,良臣一惊,原地猛打方向盘,脑袋重重的撞在一边的墙砖上。 疼的他是眼冒金星,嘴角直咧,可愣是活生生的憋住了。 好在,老司机的及时刹车避免了当场现形。 熊明遇没有察觉不远处的异样,此时,他正仰头看天。 良臣也仰头看天,天上没有飘来五个字。 摸着胸口,小心肝直跳,脑壳子却是一头雾水,熊明遇看什么呢? 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只眼来,发现熊明遇还在那聚精会神的观察天象,那股子认真劲就跟个老农似的。 终于,许是得出结论,今天不会下雪后,熊明遇满意的在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然后慢吞吞的步入了院子。 惨痛的教训让良臣不敢再莽撞,老实的等了几个呼吸后,听到院子里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敢从藏身处走出,提心吊胆的重新潜了过去。 东院住的就是熊明遇和他的随从,不过熊的随从可能出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别人在。 良臣摸到院门朝里面看,发现大小屋子有六间,不确定熊明遇住的是哪间。 但想,他魏舍人在西院都是住的最大一间,熊明遇是察访使,住处总不可能比随从还小吧。 于是,摸到那间大屋子外面,贴墙根蹲了下去,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有动静,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挪动凳子的声音。 良臣知道熊明遇就在里面,他于是又轻手轻脚的摸到门边,想从门缝往里偷窥,看看熊明遇这整的神经兮兮的干嘛。 可是建州人的木匠手艺却是不错,这门边修的合丝严缝,愣是叫人无从下眼。 无奈,良臣只得又小心翼翼的挪到窗户下。 这年头,窗户上可没玻璃,糊的是纸。 这种窗纸又叫窓纸,比普通的纸要结实的多,雨打不烂,风吹不破。 根据电视剧上的做法,良臣下意识的伸手就去捅窗纸,结果一捅之下窗纸没破。不由暗骂自己糊涂,匆忙伸手到嘴里沾了点唾沫,然后再去捅,结果几下窗纸就给粘破了。 也幸好是大白天,这要是大晚上的趴窗户,里面灯光一遇,赫然就是黑影重重啊。 屋内,熊明遇没有察觉窗户下有人,良臣一只眼睛贴在洞口时,他正像鬼上身似的,很是不安。 时而朝屋梁上看,时而朝床底下看,时而又去掀被垫,时而又把鞋子脱下在手里翻来覆去。时而咧嘴傻乐,时而却又懊恼,似是干了件让他引以为耻,却又无法拒绝的事。 良臣看的直眼了,嘴里的热气一点点的映在窗纸上。 堂堂的进士,难道有精神分裂症不成? 熊明遇的举动让良臣百撕不得其姐。 真恨不得冲进去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喝问一声“what !你are doing?”才好。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熊明遇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桌上的皮靴。 良臣急啊,因为熊的随从随时都会回来。 这要是叫他们看到自己紧贴熊大人窗户这一幕,你说丢不丢人? 寻思着,还是不要多事,去找禇英巩固一下友谊都比这有价值时,良臣却看到,熊明遇动了。 熊明遇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门边,静静听了会,又走回到炕边,这一次他没有再乱翻,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袋子。 将那袋子在手中拎了拎后,熊明遇眼中发出贪婪的目光,一下将袋中的东西都倒在了炕上。 东珠! 良臣眼睛亮了,他清晰的看到,熊明遇倒出来的是八颗东珠,硕大圆润,和奴尔哈赤送给他的那些东珠不分上下。 好你个熊明遇,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也敢叛变革命!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贝勒领哪旗? 望着光彩耀人的八颗东珠,熊明遇的目光近乎贪婪,同时心弦也是抖的厉害。 因为,这是他为官以来,第一次受贿,且收受的还是这么一笔巨款。 建州的东珠,是关内达官贵人的最爱之物,听说宫里的嫔妃们最喜东珠,以致每年辽东进贡到宫中的物品清单中,排在首位的就是东珠。 如此抢手,加上稀有,东珠的价值节节攀升,不比黄金差。 如今,在关内,一颗品相一般的东珠至少能卖到二十两银一颗,而品相上佳的,则是翻番了。 熊明遇面前的这八颗东珠,拿到关内出售,绝不会少于三百两银。而除了这八颗东珠,熊明遇还收了一张沈阳商号的银票,面额一千两。 一千三百两,对于农家子弟出身的熊明遇而言,不是巨款是什么! 要知道,身为兵科给事中的他,名义上的俸禄连同实物折合下来,也不过年得银四十余两。 京都居,大不易。 要不是衙门里有些灰色收入,以及同乡会馆的各项孝敬,还有党内同僚的诸多接济,熊明遇的那点俸禄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何谈隔三岔五上趟酒楼,邀上三五好友小酌一杯,尔后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呢。 当然,那些见不得人的钱在熊明遇眼里,绝对不是脏钱。这是官场成例,大家都这么做,你不拿反显得异类了。 自万历二十九年中进士,做了一任知县便升任给事中这八年来,熊明遇称得上是廉洁的,至少他不认为从前收受的那些钱是所谓的受贿。 像今天这般,收取千余两银的巨贿,天地良心,熊明遇真的是头一回。不过,也正因为是头一回,他难免有些紧张,以致一路上疑神疑鬼,总担心有人跟踪自己。 身怀巨款的他,倒是不担心会碰到劫道的,他只担心会有人告发自己。 毕竟,他自己就是言官,最喜欢上书揭发某某官员受贿枉法了,哪怕是风闻,也乐此不疲。 原因便在于,他们不在乎那个官员是不是真的受贿了,枉法了,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凭借此事将那个官员扳倒,弄臭。 风闻,是有对象的。 科道清流无比贵重,手中笔杆如国家名器,岂能轻易出手。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击中。否则,定遭反嗜。 所以,清流们不是傻子,他们不会胡乱咬人。 熊明遇是东林党人,对什么人出手,几时出手,党内有着统一规划,不劳他费心,他要做的仅仅是将文章写好而矣。 正如他这次到建州来的目的,并非真是替朝廷实地看一看建州左右卫,而是想来捉那副使的小辫子,进而提供证据供党内谋划之用。 虽然,这件事眼下看着还一无所获,因为建州方面并没有如熊明遇所想那般,将事情闹大,从而让他可以堂而皇之的介入,并以“公人”的角度上书朝廷,秉笔直书。 不过,还是有意外收获的。 建州不配合,难不倒擅做文章的熊明遇,回京之后他依旧可以大做文章,向党内交差。但这八颗东珠和那千两银子,他就笑纳了。有了这笔巨款,往常他两三个月才敢去一趟的满堂春,定是要连着光顾几天了。要不然,也真是委屈了自己。 建州都督的要求并不过份,只不过是让熊明遇回京之后替建州说几句好话,顺便替他被误杀的儿子洪太主求个朝廷的敕封。 熊明遇也是有儿子的,身为父亲,他能体谅建州都督的丧子之痛,同时也为建州都督识大体、顾大局的态度所折服。 这件事,没有触及他的道德底线,也无损大明朝的利益,举手之劳而矣。 先前,真是害怕住在西院的那个幸进少年察觉到什么,现在,他终是不担心了。 密室之内,谁会知道他收受了建州都督的贿赂。 将八颗东珠捧在手里摩来摩去,熊明遇小心翼翼的将珠子重新放进袋子里,又摸出那张银票叠好塞了进去,然后走到桌边,竟是将这袋子藏在了那皮靴里。 外面的良臣见了,不由明白过来,赶情熊大人在屋内翻上天,是为了找地方藏钱啊。 同时也大为钦佩,谁个会想到不起眼的靴子里,竟藏着一笔财富呢。 这一招,得好生学着。 屋内,熊明遇将靴子如同刚才一样,随意的摆放在地上,丝毫看不出异样。 他心里忍不住一阵小得意,因为,他敢肯定,那姓魏的小子没他这么好的福份,能发这么一笔横财。 建州都督就算放下杀子之仇,真给那小子送了礼,了不起也就几锭银元宝,外加几颗品相一般的东珠,难不成还能赶得上他熊大人不成。 熊某乃堂堂进士出身,如何是那杂流之辈所能及的! 念及于此,熊明遇只觉浑身舒坦,这刻,真是他出关以来最舒服的时候。 ……… 外边,良臣的身子已经缓缓的缩了下去,然后渐渐消失。 良臣没回去,而是直接去了禇英的大贝勒府。 对于熊明遇当作宝的那个袋子,魏舍人可是一点也看不上。 因为,黑脸老汉给他的四个箱子,随便在哪个箱子里捞上一把,恐怕就能赶上那袋子的价值。 魏舍人生平也是第一次很感动,为奴尔哈赤慧眼识人感动。 原先真是错怪了黑脸老汉,原来在黑脸老汉心中,自己才是最值钱的那个。 他,不便宜。熊明遇,才是便宜货。 大哥不说二哥,揭发别人收礼的事,魏舍人不屑去做。他很开心的带着小田他们到了大贝勒府。 门口的守卫可能是得了主子吩咐,一见魏良臣,就恭敬的请了进去,得到通传的禇英也是高兴的前来相迎。 广略大贝勒已经知道魏舍人即将离开建州的事,也知道他的阿玛将洛洛尔送给了魏舍人,所以,很是不舍。 “大贝勒方才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啊。”良臣和禇英说了几句即将离别的话后,便称赞起对方。 禇英脸色一红:“倒是叫舍人看笑话了。” 良臣哈哈一笑,原是要说一回生,二回熟,大贝勒习惯了就好。可见禇英难为情的样子,想着还是不剌激了,自己时间有限,正事要紧。 “大贝勒,我听说建州眼下有四旗兵,却不知大贝勒领的是哪旗?” 第三百三十三章 魏舍人,创八旗 “我建州有白、黄、蓝、红四旗,白旗便是我领的。”禇英没有多疑,坦诚相告,因为这些就算他不说,魏舍人也能打听出来。 只是,魏舍人问这做什么? 禇英有些不解。 “白旗啊…” 良臣点了点头,建奴八旗,原就是白旗为贵,无论是正白还是镶白。其后到了洪太主那会,因为争权夺利,这才将白黄颠倒过来,从此两黄旗成了所谓的上三旗,天子包衣奴才。 不过就算如此,多尔衮和多铎继承的两白旗依旧是八旗中牛录最多的。后来福临小儿清算他叔老子时,两白旗被整得够呛,分崩离析,拆得一塌糊涂,结果引发了正宗满大爷誓保大明永历皇帝,恢复中华、驱逐鞑虏的戏码。 “怎么,舍人是在担心什么?”禇英发现魏舍人的脸上竟浮出了忧虑之色,让他没来由的也紧张起来。 “不错,不瞒大贝勒,我心中确是有隐忧。本来,这事我不应该过问,毕竟明日我就要回朝复命,只是,大贝勒待我不薄,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说到这,良臣轻叹一声,似是思量许久才下的决心。 “舍人有话,但说不妨。” 诸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认识魏舍人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担忧。便是先前去议事厅时,都不曾如此。 良臣又踌躇了会,方道:“敢问大贝勒,另外三旗都是何人统领?” “我二弟代善领红旗,五弟莽古尔泰领黄旗,蓝旗则由我堂弟阿敏领。”禇英如实相告。 阿敏这个名字让良臣有些咬牙,二者在京城时曾碰过,当初就是因为这阿敏乃是开创关内屠城首例,以致八旗群起效仿,良臣才对他恨之入骨,进而口不择言,讨了个没趣。 实事求是的说,相对奴尔哈赤及其诸子,洪太主其实对汉人不错。如果甲申年率军入关的不是多尔衮,而是洪太主的话,只怕也不会有长达十七年的汉人灭族史。其后伪清一朝,也不会让后世汉家儿郎如此厌恶。 不过,洪太主对汉人不错,也只是将“以汉制汉”这一手段发挥到极致,骨子里,终究改变不了满州高高在上,视汉人为奴仆的本质。等级森严的满州八旗制度才是建州占据天下的道统和基础所在。饶是洪太主英明大略,一代雄酋,也改变不了建州的发家之道,也不敢改变。 强盗就是强盗,如果强盗不抢不杀,还能叫强盗么。 满州之所以能占据辽东,成功入关,也是建立在洪太主时期打下的坚实基础。利用明朝内乱,八旗五次趁乱入关,掳掠屠杀,使明朝内乱雪上加霜,赤地千里,终是利用汉人的血泪积攒了满州夺鹿中原的本钱。 一句话,洪太主,是一个比其父亲还要英雄了得的人物。 屁股决定脑袋,身为汉人,敌之英雄便是我之仇寇, 意外擒杀洪太主,在当下人看来,不过是魏舍人为图边功擅起边衅,以致误杀建州都督子,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历史会证明,魏舍人的这一意外,有着多么深远的影响。 禇英觉得有必要向魏舍人解释下阿敏的存在,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二叔舒尔哈齐已经叛离建州落在了明朝手中,而魏舍人便是与他交情再好,也是明朝的官。这内中牵涉,实是不便多说。 好在,魏舍人并没有向大贝勒问起阿敏,因为他比大贝勒还要清楚阿敏的事。他只是在那微皱眉头,道:“今日之事,五阿哥那里恐不会就此甘心,以他的性子,日后只怕还是会对大贝勒发难。大贝勒须有准备才好。” “舍人所说也正是我心中所担心的。” 广略大贝勒真是觉得知己难寻,这魏舍人就好像自己肚中的蛔虫般,一言就道破他的心思及担心之处。 莽古尔泰乃诸弟之中最是冲动之人,做起事来浑不顾后果,这一点和大贝勒很是相像。再加上其领黄旗军权,大贝勒若说不担心这五弟日后会对自己不利,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今日议事厅中,兄弟握手那刻,大贝勒固然用了许多力气,五阿哥同样也在较劲。只是,他们的阿玛却不知而矣。 良臣没想到禇英这么上道,心事直接对自己吐了出来,趁热打铁,又道:“我观二阿哥与五阿哥的关系,似比大贝勒要亲,如大贝勒所言,二阿哥领红旗,这样一来,红黄二旗均与大贝勒不亲近,大贝勒手中只有白旗,日后真要冲突起来,未免落了下风。” “唉,舍人有所不知,非但红黄二旗,就是蓝旗也与我不亲。”禇英苦笑一声,阿敏打小就和代善他们交好,关键时候,怎么可能帮他呢。 “照这么说来,大贝勒还是要和兄弟多亲近才行,不然一旗之力终是难胜三旗。”良臣好意相劝,点到为止,没有将此事往玄武门上硬拉,免的叫禇英看出一二来。 “迟了。” 禇英摇了摇头,今日他固能在阿玛面前失态,但要他放下身段,在弟弟面前也如此,却是打死也不愿的。 禇英,有着他自己的骄傲。 很难说,下回要是代善或莽古尔泰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这做大哥的是不是还会如今天这般暴怒,只想打死弟弟才好。 “那大贝勒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出今日这种事了,以免诸弟对你怨意加深,使得都督对你亦不满。另外,我看七阿哥与大贝勒关系还不错,大贝勒不妨与七阿哥多亲近,其余诸弟大阿哥也要多走动,免的孤立了。日后真若有事,也万不要冲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良臣语重心长,他可不希望禇英仍就如同历史那般完蛋。就算要完蛋,也要把爱新觉罗家闹个底朝天才对得起他的谆谆教导。 禇英话是听进去,但却听进了一半,他苦笑一声道:“我知舍人是为真心为我好,我也想与诸弟多亲近,不过如三弟、七弟、九弟他们,不曾领旗,再是亲近,也帮不上我。” “这样啊…”良臣盘算开来,灵光一闪,尔后说了句禇英根本听不懂的话,“天地生两极,两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这作何解? 禇英一脑门问号。 “我的意思是,大贝勒兄弟这么多,却只四人领军,不妨多几个兄弟一起,如此既能帮都督分忧,又能平衡兄弟,岂不两全齐美。”良臣抛出了自己的法子。 “舍人说明白些。”禇英一知半解。 “就是将四旗变八旗。” 良臣呵呵一笑,“旗号我都给大贝勒想好了,白旗之外再设白旗,以正白、镶白区分。同理,正红、镶红,正黄、镶黄,正蓝、镶蓝。大贝勒以此向都督建言,提议诸弟人人领旗,这样一来,大贝勒还觉得自己势弱么?” ……… 悬崖,峭壁。 骨日天,白衣飘飘,剑指秃驴:“还我钱来!” 秃驴仰天长笑:“我凭本事借的,凭什么还你!废话少说,动手!” 电闪雷鸣,高手过招,瞬息之间。 浑身是血的骨日天悲愤莫名:“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秃驴轻蔑一笑,“你的订阅不够!” “订阅,订阅!…”骨日天青筋暴起,咬破舌尖,“秃驴,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又如何!”秃驴一脸无谓:这小子订阅都没,还敢跟他斗! “好!是你逼我的!” 骨日天狂笑长啸,三十年委屈一朝吐尽,尔后自怀中取出一破碗,“扑通”跪在一众吃瓜群众面前,“可怜可怜我吧,给点订阅撒,我已三年未去青楼了…” 众吃瓜群众惊诧,许久,一戴金链胖子走到骨日天面前,豪气说道:“阔以,阔以,江湖救急,只不过,兄弟,你混哪的?” “我,起点的。” 骨日天颤抖接过胖子扔来的一枚铜板,心中暖意十足。 第三百三十四章 黑图阿拉,我还会回来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勒马黑图阿拉南城,魏舍人胸生豪情:辫子们,我还会回来的。 只不过,下次我再来,就不是带着友谊,而是带着铁与血了。 黑脸老汉没有亲来相送,倒是派了养子扈尔汉和女婿何和礼前来送行。 当然,便宜货熊明遇依旧被建州诸人捧成一团。毕竟,他是正牌的察访使,无论官职还是品级都比副使大人要高上一些。 不便宜的魏舍人,丝毫不计较熊进士在那抢自己风头,他满脸笑容的看着熊大人在那口若悬河,唾沫星子四溅。 然后忍不住想,这会他要是上前拍拍熊大人的肩膀,说那靴子能不能借我穿穿,不知熊大人会有何反应。 舍人没动,有人动了。 说话时,李家那个千户走了过来,低声与熊明遇说了一句。尔后,就见熊明遇愣了下,然后好像谈性就不高了,十分扫兴的样子。 尚伯芝坐在马上,趾高气扬,连着他手下那三百士兵也是精神高昂,意气风发的样子。 反观李家那队骑兵,明显精神头弱了些。 家丁就是家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家主人李成梁回京归养,显然影响到了李家这些嫡系兵马的情绪。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新上任的辽东巡抚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李家旧部。 李成梁离任的消息让熊明遇没有心思再和建州众人说什么了,命随从过来跟魏良臣打个招呼,意思不要耽搁了,回去要紧。 良臣当然要走,只是他在等一个人。 广略大贝勒昨天说好的,今天会来送他。 只是,似乎有事绊住了他。 良臣猜测,可能大贝勒一大早就兴冲冲的去大衙门找他爹,将自己为兄弟们着想的好思路奉送给他爹了。 黑脸老汉何时将四旗变八旗,具体时间,良臣不知,但很肯定,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伴随着建州的扩张脚步,尤其是吞下六堡,得了万余汉民后,建州的实力正在日益膨胀。 名义上,建州现在只有四旗兵,每旗兵大约有七千余。但实际上,建州能够动用的兵力不会低于四万。 萨尔浒一战,前世很多史学家都认为建奴是以弱胜强,以少击多,但事实上,相对战兵数量而言,建州才是兵力多出来的那一位。 此役,建州动用的骑兵接近七万,而明朝,步骑大军加一块也不过十万,内中还有辎重、杂役等非战斗人员。 加上地形不熟,情报工作不到位,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四路大军联络不畅,内部协调出问题,兵部为了想省点钱粮不断催促杨镐进军,跟洪承畴的松山之役一样,这一仗能赢才见了鬼。 兵马众多,编制却只四旗,良臣想黑脸老汉恐怕比自己还急于归整兵马。所以,四旗变八旗,是他的提议,但更是黑脸老汉自己的主意。他魏舍人只不过是成全他而矣。 成全老汉,也是成全他的儿子,包括禇英。 禇英之所以落得身死下场,性格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就是他的势力太弱。现在,魏舍人帮他把老子的四旗变成八旗,让他向自己的老子提出兄弟不分彼此,人人都能领旗,你说那些闲置无权,平日说不上话的兄弟们,能不对他这大哥感激涕零,能再坐看大哥被二哥他们扳倒么? 权力,是要平衡的,一家独大要不得。 良臣觉得自己真是个善人,一心一意为黑脸老汉解决家事的烦恼,这也算士为知己者而劳了,谁让人老汉慧眼识人,知道他魏舍人才是具有长线投资的那一位呢。 禇英那边,就要看他上不上道了。 魏舍人能帮他的也只能到这了,再帮下去,总不能真成他爱新觉罗家的女婿吧,帮着老丈人家致富脱贫奔小康。 广略大贝勒真是信人,终是及时赶到了。 熊明遇以为这位建州继承人是来送自己,不由感到倍有面子,淡淡的看了眼边上尴尬的魏良臣,正准备拱手上前与建州继承人说几句官话、客套话,却见这位大阿哥直接忽视于他,径直从他面前越过,然后走到魏良臣的马前,拱了拱手:“舍人一路走好!” 好,好。 只是大贝勒还是要多读书,“一路走好”改成“一路顺风”的好。 舍人他,可不想走好。 “大贝勒多保重!” 良臣于马上抱拳,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禇英眼神中的高兴劲出卖了他,黑脸老汉肯定被长子关心弟弟们的情谊感动到了。 八旗,即将出现。 尚伯芝的人吹响了出发的号声,在广略大贝勒不舍的目光注视下,良臣亦是一脸不舍的掉转马头。 他该走了。 昨天,他就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下了万历三十七年,黑图阿拉一游。 熊明遇的目光很不自然,他发现空手来的魏舍人怎么多出了四只大箱子。两辆马车装着,车轮滚过雪地,留下的可是深深的印子。 良臣恰到时机的放缓马速,等着熊大人上来时,有些诧异的道:“大人难得来趟建州,为何不买些土特产回去,就算自家用不着,送人也好啊。” “……” 熊明遇没好气的瞥了眼魏良臣,不愿与他说一句话,他知道这小子现在得意的很,因为不但误杀之事就此了结,他的便宜老师杨镐也成了辽东巡抚。加上京里那个大珰,这个小子后台可是硬的很。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熊明遇下意识的瞥了眼怀中,那里放着他昨夜就写好的奏疏。 前些日子雪下的很大,黑图阿拉往抚顺的道路上积满了雪,有些地段更是冻得车轮都打滑,颇是难走。 好在人多力量大,又不用担心建州兵马袭杀,慢是慢了些,但一路走的也是顺利。 路上,良臣不忘本职工作,每到险要处,必在地图上做好标记,甚至于一口荒废的水井,他都要记在图上。 四天后,他们回到了抚顺。 抚顺守将李永芳的态度比之前更热烈了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 山水有相逢,来日再宵度 李永芳热情的原因和黑脸老汉的敞亮是如出一辙的。 魏舍人,如今身价涨了。 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听说巡抚大人在沈阳对这次魏舍人出使建州成功安抚建州都督表示了极大的肯定,要向朝廷为魏舍人请功,不出意外,等魏舍人归京之后,定能高升。 巡抚大人的话,就是辽东文武的心声,谁敢反对? 辽东的形势现在很严峻啊,随着李成梁离任,杨镐已经军政大权一把抓。李成梁的旧部们,现在是人心惶惶。 所以,这个时候,胆敢不跟杨大人走,那就得跟老都司走。 好不容易当的官,怎就舍的丢了呢。 为了立威,新官上任必有三把火。 辽东上下,谁个都不想成为杨大人的靶子。 因而,上上下下口径都已经统一,那就是魏舍人对于平息建州事态,是居功至伟的。他虽年轻,可在建州却做到了有理有节,大节不失,小节不让,始终以朝廷利益为重,同时又兼顾地方安靖。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魏舍人任劳任怨,成功化解了一场因为误会险些酿成的边乱,重新凝聚了建州的人心,也充分体现了朝廷对于建州的重视。 总之,魏舍人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 当然,这一切也离不开巡抚大人的高度重视。短短时间内,巡抚大人就为建州事件下了数份批复,每一份批复都凝聚着巡抚大人的智慧和心血,当真是字字沤血… 李永芳说不出更多吹捧的话了,当然,熊察访也是有功劳的,整起事件中,熊察访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李永芳很聪明,谁也不得罪,不会光因为吹捧巡抚大人的学生,而冷落了正牌进士出身的兵科给事中。 毕竟,人家是朝官,听说还是东林党的人。 大大的抚顺城,小小的守将,还不敢将东林党的人不放在眼里。 那小子,有狗屁的功劳! 李永芳肉麻的吹捧让熊明遇恨的牙痒,他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压根什么都没做。那小子,也是屁事也没干。真要说谁对这次事件起到了重要作用,那就是当事人建州都督自己。 准备离开黑图阿拉时,熊明遇也没想明白,为何建州都督不了了之,直到李家千户告诉他李成梁已经奉旨归京,他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从一开始,他熊明遇也好,魏良臣也好,都不是决定建州事件走向的主要因素。 解决问题的根子是沈阳城。 熊明遇不禁有些同情建州都督,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可是,迫于沈阳庞大的压力,他也只能默默吞下泪水。 二十年来,有关李成梁和建州都督勾结的传闻,始终不曾断过。京里的大小科道御史,无一不心知肚明。 主人倒了,建州这条狗想要自保,也只能收敛起爪牙了。难道真能为了一个死去的儿子和大明朝开战不成? 除非,奴尔哈赤疯了。 建州都督当然没有疯,否则也不会赠给自己厚礼了。 出于同情,并且拿人手短,熊明遇决定回京之后尽可能的帮建州都督完成他的心愿,同时为建州争取一定的权益。 六堡和汉民的事,不是不可以商量,反正明军已经主动放弃六堡。杨镐就算为辽东巡抚,难道还能因此事和建州开战不成? 熊明遇不是书呆子,做了三年兵科给事中的他,对兵事还是有些见地的。眼下,无论是建州,还是朝廷,都不可能为了六堡的事大动干戈。这个先决条件可以说是公开摆在台面上的。因此,只要建州不犯傻,杨镐就没有出兵的理由。余下的,也就是公文的交锋而矣,时日一久,新鲜劲和风声一过,就不会再有人关注了。 六堡这件事,当初也是李成梁拍的板,而内阁对此事是默认的。 内阁如今由谁把控? 显然,这件事也是东林党的事。为本党利益考虑,熊明遇也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免得那些奸党拿六堡和汉民的事大做文章,攻击东林。 只是,熊明遇却想不到,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把李成梁给扳倒了? 自十多年前重新起复为辽东都指挥使以来,李成梁的地位一日比一日稳固,以致于高淮那个不可一世的太监都只能与之合作,而不敢轻拔虎须。便是这样,最后也被李成梁轻松击垮。辽东上下,也被李成梁经营的跟铁板似的。 堂堂的宁远伯、大明的活太傅,现在,就这么无声无息突然离任了?! 熊明遇想想也心惊,他肯定,自己离京时没有收到任何弹劾李成梁的风声。在此之前,倒是辽东巡按熊廷弼上个折子,可却没有掀起半点浪花来。 因此,这件事必然是发生在他离京之后,从时间上看,也不过月余。如此一来,京中肯定有大变。 急于回京想要知道发生什么的熊明遇,并没有被李永芳的热情所挽留,魏舍人也觉抚顺没呆头,住不住的没关系。所以,同意熊明遇回沈阳的建议。 临走时,李永芳也送了礼。 光明正大的。 因为他送的真是土特产。 熊、魏二人各一车,谁也不偏心。 官场上,迎来送往的,顺手拿点并不过份,熊明遇想着魏良臣几天前所说,觉得好不容易出趟关,不带点东西回去,只怕回了兵部,同僚们也要笑话他,因而,笑纳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 魏舍人本着一分也是爱的博大胸怀,命人赶车出发。 回头,给了抚顺守将一个灿烂的笑容。 心有余,而力不足。 良臣很想把黑脸老汉和李永芳都宰掉,奈何,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条件。 不过山水有相逢,来日再宵度吧。 只要舍人我那几条大腿不倒,将来总能叫你们知道魏二爷长几只眼。 抚顺离沈阳很近了,出来时,良臣慢悠悠的,不急,百来里路走了四天。现在,归心似箭,可是道路不便,再快,也走了三天才看到沈阳的城墙。 尚伯芝早就派人快马通传过了,蒋方印算准了时辰在城门等着呢。一看到北来的车队,顿时兴奋的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迎了上去。 良臣见着蒋方印也是高兴,打马把熊明遇扔在后面奔了过去,勒马之后,却发现蒋方印后面还有个熟人。 “王公公!” 良臣一喜,同时也是纳闷:王体乾来干什么?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有了新人忘旧人 “魏舍人,别来无恙啊!” 王体乾可能是第一次出关,不太适应关外的苦寒天气,冻的不轻,两个耳垂都结了疤,上下嘴唇也满是裂口。 “王公公,这是哪阵风把你老吹到关外来了?…”良臣翻身下马,态度无比亲近的走向王体乾。 这不是外人,当初可是王体乾大老远跑肃宁将良臣带上京的。并且,这位是二叔的左膀右臂,虽然,最后叛变革命了。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大难临头夫妻还各自飞呢,况人一太监。 崇祯个愣头青,磨刀霍霍的,那架势,谁见谁哆嗦。 强求人王体乾陪着二叔一块黄泉游,也未免不厚道。 “什么风,春风呗。” 王体乾哈哈一笑,事实上他如今还是个没职事的伙者,当不得魏良臣“公公”一称,可是也快了。等回了京,贵妃娘娘那里铁定对他会有安排,要不然,也不会接连点他两次出京办事了。 这,可是简在贵心噢。 “魏舍人,好事,贵妃娘娘吩咐咱家来接你进京呢。”王体乾越看这小家伙越欢喜,小案首真是他的福星。 “公公是来接我进京的?”良臣着实震住了,震惊的原因不是王体乾来接他,而是贵妃娘娘让人来接他。 蒋方印也是暗自一惊,虽早知这魏舍人很得贵妃娘娘欢心,但今日由宫中来人道出,还是让他心中一荡。 娘娘这条船,不好上啊。 良臣琢磨着郑贵妃这么巴巴派王体乾来接他,肯定没好事,指不定就是那小国舅郑国泰打江南回了京,惦记着自己帮他姐姐“翻案”搞宣传呢。 自个真要接了这差事,办不好肯定不行,但办好了麻烦就大了。 要明白,他魏舍人大象粗的金大腿可都是朱常洛那边的,而不是福王朱常洵那里。 所以,郑贵妃的名声要是彻底转变,连带着朱常洵这福王形象肯定也变得上佳,那样一来的话,要是郑贵妃贪心不足,还想再争一争国本,良臣到时站哪边? 站贵妃那边,二叔完蛋,西李完蛋,巴巴也完蛋。大象粗的金大腿瞬间就成了蚊子腿,咬一口都摸不着边。 不站贵妃那,站朱常洛那,贵妃那里能有他的好? 万历一天不死,这大明朝的话事人就是他和郑贵妃两口子! 自古至今,有小弟不跟大佬走,还能混得潇洒无比的么? 你道龙头棍是那么好交出来的么。 这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实叫人为难。 蒋方印在边上羡慕,魏舍人却是苦上心头,心境完全不同。 “这事不急,咱家知道舍人刚从建州回来,肯定有事要办,咱家就在驿馆侯着,舍人忙完告诉咱家一声便是。” 王体乾颇是体贴,留了足够时间让魏良臣处理事务,说完轻声一笑,说不打扰舍人公务了,便自个回了城。驿馆在哪,不需他多说了。 熊明遇等人从后面过来时,正好看到离去的王体乾,又见魏良臣站在那里发愣,都是奇怪。 蒋方印忙向熊明遇、尚伯芝以及那个李家的千户打了招呼,态度和蔼的很。尚伯芝知道这人是老恩主的幕僚,不敢怠慢,抱拳回礼。李家那个千户如今不知自己前途如何,急于去找五爷李如梅,所以点了点头后便道声告辞,径直进了城。 尚伯芝见了,不由冷笑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你李家的人横的不像样子,拿鼻子看老子,现如今,却轮到老子来看你喽。 蒋方印不以为意,李成梁虽然走了,可李如梅这辽东总兵还在,眼下巡抚大人手头事太多,暂时还顾不上李如梅。不过等巡抚大人忙完这阵,李如梅这辽东总兵也应该让位了。 杨镐的意思,似乎有意上书朝廷奏请麻贵出镇辽东,此事若成,杨镐在辽东手脚便能更加施展的开。 东李西麻,李成梁虽走,诸子及旧部却在辽东盘踞,根深蒂固,单凭杨镐一人想要让李家彻底服输很难。但若有麻贵相助,此事便容易得多。 熊明遇不识得蒋方印,但见尚伯芝和魏良臣对他都很客气,也猜到此人恐怕是杨镐的人,故而略微点了点头。他是正牌进士,又是兵科给事中,京官清流,对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人施以此礼,已是难得。 蒋方印忙做出一脸受宠如惊的模样,与熊明遇客气几句,等熊明遇带着随从进城后,脸色却冷了下来。 尚伯芝见蒋方印似有话与魏舍人说,也是知趣,带着部下进城。如今老恩主做了巡抚,他自是不必再回上榆林堡。想来,有关他的调令老恩主已经办妥。只是,那日魏舍人与他说的驻防建州一事,他却是有些上心,就是不知魏舍人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有此念头。 “巡抚大人两天前去了陆河所巡视,须明日才能回来。大人嘱咐,若舍人归来,且在城中稍等,他有事与舍人商议。” 良臣注意到蒋方印转达杨镐的话用的是“商议”二字,而不是“吩咐”,顿时明白杨镐清楚,他这便宜学生并非其部下,交接完建州的事务就要回京的。 这个细节让良臣对杨镐的细心高看了一眼,猜测杨镐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这个小舍人商议的。或许,他不是想和自己商议,而是借自己的口向郑贵妃,亦或万历商议吧。说一千道一万,他魏舍人自身还没有值得辽东巡抚和他商量的价值。 “巡抚衙门设于辽阳,宁远伯归京之后,朝廷暂无意再任辽东都司,故巡抚大人年前便在沈阳开署办公,待年后再搬至辽阳。” 蒋方印简短说了下情况,然后告诉魏良臣住处已经安排好,现在就可去歇息。这一路良臣也是累了,正想睡个好觉,当下也没意见,跟着蒋方印进了城。 到了住处后,蒋方印就见魏良臣的随行抬了四个大箱子进去,他知道其中定是贵重之物,但知趣的没有多问。可随后又有一梳着女真发式的女人从车中走出,不知所措的站在马车边看着魏舍人,倒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那个…这个…这位是我在建州纳的侍妾。”良臣低声解释了下洛洛儿的来历。 “舍人纳妾是好事,少年佳人,郎才女貌…” 蒋方印何等妙人,当下就赞了几句,可再仔细一瞅,那侍妾看着怕不是二八年华,而是过了花信年华,眉目之间皆是熟透,不由对魏舍人的习好刮目相看。 硬着头皮送走一脸古怪模样的蒋方印后,良臣让郑铎安排人手住下,然后拉着瓜尔佳氏进了屋。 因为累,又冷的厉害,良臣没心思让瓜尔佳氏给他暖暖鸟,只要她陪自己上床睡下。不做事,也能取暖的。 这一暖,竟是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掌灯在看着自己,良臣一惊,睁眼同时本能的坐了起来。 “有了新人忘旧人,魏舍人,你可是好的很啊。” 床边,叶赫东哥穿着一身白袄,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有话上来说 小田,护驾! 良臣那个骂啊,上回在宁远曹庄驿叫东哥逮个正着,还算情有可原,毕竟当时身边就李维和田刚二人,他们锦衣卫当惯了,难免有些疏忽。 可今儿这性质太恶劣,要知道他魏舍人如今阔了,单贴身保镖就弄了十个,还是走的国际化道路,打东瀛日本引进的高端人才。除了保镖,还有帮打手,这么多人看着,愣还是叫叶赫东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到自己床边,自家这安保当真是失败的很! 看来,有必要加强安保问题了,东哥还好说,下回要是黑脸老汉摸到自己床边,就大大的不妙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的。 舍人身担民族拯救之重任,要为民族探索光明大道,安保问题乃是重中之重,万不能掉以轻心。 人生可没有如果。 舍人还想再活一百年。 痛定思痛,安保问题必须狠抓,不过眼面前得应付了来者不善的东哥。 那把晃来晃去的匕首,扎了舍人心了。 “东哥,你几时来的?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啊。”良臣干笑一声,右手很自然的伸了上去,想把东哥手中的匕首接过来。 “割破了手,可别怪我。” 东哥将匕首轻轻一挑,刀刃就对准了良臣的手,吓的良臣一个激灵将手缩了回去。 “那成,你先收着。” 良臣讪笑两声,心里打鼓,这娘们连着两次半夜三更摸进来,可见身手了得,自己百分百是打不过的,还是不要拔她虎毛了,免得真成了白虎。 老话说的好,白虎克千岁啊。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 他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也太过于紧张了,因为,该办的事情他魏舍人都办了,东哥没理由对他舞刀弄枪的。 相反,东哥现在应该是感恩节大酬宾才对啊。 没有他魏二爷,李成梁能滚蛋? 想到东哥那紧致的身材、迷人的港湾,边上还睡着个熟又贵的瓜尔佳氏,良臣本能的就竖起了风帆,想入非非起来。 二女共侍一夫,阔以,阔以。 驰骋大江大海,浪里现白条,海天共一色,那才叫男儿本事! 圣人说,食色性也… 美艳画面一幕幕闪过,舍人一时有些难以把控,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哼!” 东哥见着床上少年的目光,冷笑一声,走到桌边将油灯放下,然后将匕首随手往桌上一插。 匕首瞬间没了半截进去,无声无息。 好刀! 良臣暗赞一声同时,又想那匕首要是就这么随意的插在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后果。 念及此处,顿时一个寒颤。 什么杂念也没了,心静如水,脸上平淡的如圣贤一般。 显然,东哥的这一举动透着威胁和警告,要不然不必多此一举。 东哥这时转过身来,看着魏良臣,发现对方一脸正经,却是有些想笑。面上却忍着,带着七分讥讽的目光,耻笑道:“舍人真是好胃口,生过孩子的女人都要,也不嫌松的慌。” 嘿! 粗鄙,太粗鄙了! 堂堂一个格格,怎的说起话来跟半掩门的大姐似的? 不过,这调调,我喜欢。 良臣最是喜欢这个话题了,因为这种话题很容易就会打破尴尬及紧张的气氛,有利于调节男女双方的心绪,更重要的是,有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 世间,真爱,就是零距离。 这个时候,如果能播个片子,那就更加能助兴了。 可惜,东京的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当然,这难不倒良臣,正要说萝卜白菜,各有所好,不入此门者,不知此门好。然后好生探讨一下,然刚想开口,胯下却是一疼,竟叫人狠狠扯了一把。 龇牙咧嘴时,瓜尔佳氏已然从被子里冒出,同样一脸耻笑的看着东哥,脱口骂道:“东哥你个骚娘们还有脸说我,也不想想自己脏成什么样?…这么多年,你说,你叫多少男人爬过!...我洛洛儿再松,总是比你干净!” 东哥的过去是不幸的,这一点,舍人我知道,但是,舍人我是不计较的。 男人,就应该有一颗包容四海的心。 只要人人都有一颗包容的心,人世间才会四通八达,才会充满爱。 所以,洛洛儿,这一次你就不对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怎么能这样说东哥格格呢? 再说,东哥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嘛,舍人我可以做证的。 等等… 良臣愣了下,有点回过味来,赶情东哥和洛洛儿认识? 下意识的扭头朝瓜尔佳氏看去,果然,这熟又贵看东哥的眼神虽然极度鄙视,但却没有陌生。 发现魏良臣看她,洛洛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扯着对方,不由脸色一红,将手缩了回去。 床边,东哥竟是没有叫洛洛儿气着,只在那冷笑一声,嘲讽道:“干净?干净的跟个十来岁的男人睡一块么?洛洛儿,你要点脸行不行?” “我…” 洛洛儿一滞,心里发苦,无处可泄,气的随手又扯了一把身边的少年。 良臣“哎”的一声,眉头微皱,然后一脑门子的委屈:我他娘的躺着也中枪啊。 东哥不知道被窝里的小动作,见洛洛儿又气又急还羞的样子,顿时好像得胜的母鸡般,挑衅的看着她。 良臣尴尬的抬起头,朝东哥挤出点笑容:“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你身边的这位侧福晋可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不信,你问她。”东哥刻意将“侧福晋”三字说的很重,脸上那鄙视的样子瞎子都能看得出。 “东哥,你够了!”瓜尔佳氏忍不住了,一把挣脱搂着自己的魏良臣,拿手指着东哥,“我怎么样不用你管,你给我出去!” 闻言,良臣不干了,慌忙按下瓜尔佳氏的手,然后满脸笑容的对东哥道:“既然你们认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都不是外人,有话床上说,床上说…” 说话间,掀起床边的被角,很是热情的拍了拍暖和的床单。 …….. 主动推荐一本作品——《汉末泉戚》。 作者是男的,和我没有基情,我只是由衷的敬佩他,故而向读者一推。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做人,得有良心 “天冷,你难得来一趟,有什么事上来再说,别冻着了。” 良臣一脸的关怀,看的出,他真的很担心东哥格格会冻着。这屋内,眼下最暖和的地方无疑就是他的被窝。 待人须真诚,招待朋友,当然要腾出最好的地方给人家了。不过,天地良心,良臣这会真是满满的好心,绝没有什么龌龊念头。 他想,东哥大老远的从叶赫过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的。 所以,有事说事。 而且,都不是外人,两个女人不用拐弯也沾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这世上,有什么事,不能在床上说呢?有什么事,不能在床上解决呢? 然而,在人格格眼里,魏舍人那热情洋溢的样子,真的很猥琐,也很贱。 拍床单的动作,太像此地无银三百两,非奸即盗了。 只是,格格还没来得及表态,瓜尔佳氏不干了。 “她不能上来!” 洛洛儿一把扯下被良臣掀起的被角,紧紧拽在手里。脸很红,不是羞红,而是怒红。 整个人也趴在良臣身上,软软的,让他好不舒服。 “为什么?” 舍人和格格不约而同的问了起来,尔后,舍人倒没怎么,格格脸倒红了起来。 这声问,听着怎么像格格很想上去呢。 “因为…” 洛洛儿自个也愣了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拽被子,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叶赫的那个贱女人突然冒出来,对她构成了威胁。 什么威胁,洛洛儿暂时还想不到。 她可不知道,打小就高高在上,总压她一头的东哥比她先睡了这个小她们很多的小男人。 如果知道了,刚才也不会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哎,不要这样,你俩既认识,也算是姐妹了,你就让她上来嘛,咱们又不是没地方。” 舍人一心想要调和二女,化干戈为玉帛,从洛洛儿手中抢下被角,然后将她往里面顶了顶。 “不可以,不要,不行…” 瓜尔佳氏身子是比舍人大了些,可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力气可不及舍人,愣是被舍人挤到了里面。外面空出一块好大的地方,别说一个东哥了,再来一个东哥,也能挤得下。 “东哥,你要不要脸了!” 瓜尔佳氏眼见阻止不了身边的小男人,生怕东哥不要脸的也上来,不由使出激将法,冲东哥冷笑起来,“你刚才还骂我睡个小男人,怎么着,你现在也想睡我的小男人不成?” 小男人这个称呼,让舍人很是不自在。 人小,可鬼大噢。 他是伟大的伟大的魏大人,不是什么小男人。 东哥可不管舍人想什么,她存心剌激洛洛儿,在那笑了起来:“没羞没臊,这个男人怎么就是你洛洛儿的了?你说这话,对得起你丈夫和孩子么?” “你!” 瓜尔佳氏胀红着脸,恨恨的瞪着东哥,胸口气得上下波不平。她是说不出话来,可也一百个不愿意东哥爬上这张床。 女真的女人,从生下来那天,就认命。 她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如果不顺从,得到的也许就是生不如死。 几天下来,瓜尔佳氏已经摆正了心态,她现在只想一心一意跟着这个汉人的小男人过,只要这个小男人不抛弃她,不将她转手送给别人,她就愿意好好伺候他。 这份心,甚至连她的丈夫舒尔哈齐都淡忘了。 瓜尔佳氏没脸再奢望自己的丈夫还能重新接受她,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做了什么,下场可能比那些生女真的女人还要凄凉。 因此,落在这个小男人手里,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瓜尔佳氏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什么名份,这个小男人不会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她顶多只能是个侍妾。 可是,即便如此,瓜尔佳氏也不愿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她打小就讨厌的东哥。 她知道,东哥和魏良臣也是认识的,而以东哥的性子,半夜三更摸到人家屋内,她想做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为了阻止东哥这条狼,瓜尔佳氏低声抽泣起来,看着让人十分怜爱。 “别这样,别这样…” 果然,舍人心疼了。 他拍了拍瓜尔佳氏的后背,轻揉的抚摸。同时给了东哥一个眼神,一夜夫妻百日恩,姑娘你就别在这给我添乱了,让一让不成吗,非要针尖对麦芒的。 其实,洛洛儿的柔弱模样让东哥多少心软了下,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是良臣那道眼神却不知拨动了她哪根神经,竟气的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后甩掉鞋子,“骨碌”钻进了被窝。 东哥的动作幅度太大,冷气嗖嗖的往被窝里钻,把良臣冻的都起鸡皮疙瘩了。尤其是刚进被窝的东哥衣服也没脱,身体触及那刻,良臣忍不住打了个颤。 好在,未过多久,被窝里重新暖和了起来。 洛洛儿愣愣的看着一言不合就上床的东哥,眼神就一个意思:你到底要不要脸! 东哥见状,哼了一声:“这个男人是你的么?就算是,我睡了又怎样?” 好! 良臣心头一喜:放心,我没有意见,也不会反抗的,格格你快来折磨我吧。 “骚狐狸!” 洛洛儿气的把头扭过去,她不想再看东哥那张发贱的脸。 良臣微微摇头,看来以后还是要先睡服瓜尔佳氏才行,不然后宅不宁啊。 “东哥姑娘找我有事?” 良臣不安分的将手放在了东哥的肚子上,她的衣服可没脱,外面穿的貂皮白袄,摸起来可舒服。 “你说呢?” 东哥侧着脸,一只手捧着下巴,凝视着良臣,并不介意他的手搭在自己肚子上。 良臣干笑两声:“你嘱咐我的事情,我都办妥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办妥了?”东哥嘴角翘了起来,“真的么?我怎么看,你像是被睡妥了啊。我可是听说了,你在建州过得可快活了,和广略大贝勒称兄道弟,奴尔哈赤也对你赞赏有加呢。” “东哥,你这是什么话!” 良臣不高兴了,气的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胸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哪件事没替你办到?”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又是一桩难为事 做人当然要有良心。 良心太大也不是好事。 良心太大,意味着负担也大。 东哥果断给自己减负,将魏舍人的手生生的挪到他该放的地方。 魏舍人不由尴尬,都说小别胜新婚,东哥怎的还拿自己当外人呢。无奈,只好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了。 “当初我答应你弄走李成梁,现在李成梁归京了,东哥你自己说,我有没有食言?” “李成梁真是你弄走的?”东哥的眼神满是不信,搭下巴的右手小姆指在脸上轻轻的敲着。 “当然!” 良臣毅然点头,虽然具体操作的是李永贞,办事的是那三位御史,最后拍板的是万历,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却是他策划的。 并且,他串连起了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党争。虽不知齐楚浙昆等党是否已经携手,但仅从李成梁罢免之事来看,这事八成已经有了眉目。要不然,朝廷的动作不会这么快。 所以,退一万步,这功,他也受之无愧。 人心一旦无愧,目光便会清明,看着坦荡无比。 东哥看了又看,察觉不出异样,不由犹豫了下,但终是半信半疑,可不管怎么说,李成梁现在已经离开辽东。因而,这个少年的确没有食言。 “姑且信你。只是,奴尔哈赤为何不造反!”东哥敲击嘴巴的小姆指虚竖着,脸上的柳眉挑了起来,带着几分剑意。 良臣真是无话可说了,没好气的白了东哥一眼:“你说这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奴尔哈赤不造反,你总不能叫我逼着他反吧?” “我就不过脑子怎么了!”东哥把眼一瞪,抬腿踹了良臣一脚。 “没事。”良臣吃疼,讪讪不敢再乱说话。 “奴尔哈赤为何不造反!”良臣不说,东哥却要说,说的还是那一句。 她很是想不通,李成梁被免对建州可是大大不利,新上任的辽东巡抚杨镐对奴尔哈赤又是十分不喜。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得就把这火放建州去了。奴尔哈赤若不想首级被杨镐当作大功送到京城,必然要先发制人。只要建州一反,叶赫和乌拉诸部就能死地求生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建州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东哥很是疑惑,也让叶赫部很是焦虑。 良臣能说什么? 奴尔哈赤不造反,是因为人家有政治智慧。 你叶赫不行,是因为你们叶赫太蠢。 再说了,造反,可是要掉脑袋的,这种事,是一拍脑袋就能干的? 难怪叶赫部混了这么多年,从个大部变成小部,始终被奴尔哈赤压着打,东哥这德性已经说明一切。 良臣暗诽,胸大女人就是无脑。 你丫从头到尾就会一招美人计,不能开动脑子整点新鲜的。 正要开口说这事他没办法,东哥的视线却突然越过他,看向了赌气撅着的瓜尔佳氏。 “洛洛儿,听归听,不要乱想。建州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东哥半是威胁,半是提醒。 “哼,你叶赫的事情我管不着,都死了才好!” 洛洛儿将头往被子里埋了埋,身子蜷了起来,翘臀顶着良臣,使良臣能清晰感受她在发抖。 气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良臣心里过意不去,东哥与他不过是一夜夫妻,临时开来的一辆车。瓜尔佳氏日后却是他的私人专车,所以得辩证性的看待,不能一视同仁。 于是,他体贴的伸手在被窝里轻轻拍了拍瓜尔佳氏的屁股,轻捅两下,发出“我们才是自己人”的信号,可瓜尔佳氏却是不理他,屁股一扭,往墙边贴了些。 来日方长,有时间教诲。 良臣撇了撇嘴,侧脸看向东哥:“你大老远的过来找我,不会就为了问我建州为何不造反吧?” “确是有事求你。” 东哥脸上浮出笑容,抛了一个媚眼给良臣,右脚尖也在良臣的脚上轻轻点了点,模样看着诱人无比。 良臣喉结动了动,洛洛儿是中熟,东哥便是轻熟,给人的观感各不相同啊。嗯,却不知大熟是何等滋味。 “有事说事,不要这样,像什么话。” 良臣把脸拉了下来,一只脚把东哥的一只脚踩住,恨不得再从她屁股下拽条尾巴出来。他可不想再上东哥的套,上一回在曹家驿,实在是到了最后关头,不得不进套,要不然,事情有的扯。 东哥轻声一笑,恍若未见,将身子往良臣身上靠了靠,在他脸边轻吹口气,右手也握着了良臣的手,一条腿更是缠在了良臣的腰上,娇声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舍人帮忙,为我哥哥向朝廷求个敕封。” “怎么,你哥哥也想做龙虎将军不成?”良臣知道没好事。 “龙虎将军就算了,我们不会让朝廷为难的,随便给个封号就行。”东哥也是按着火气,若非有事求这小子,这会早就上威逼了,哪会利诱。 “这事我办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良臣将身子从东哥腿下解放出来,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他自个还有棘手事呢,暂时顾不上你们叶赫,反正你们叶赫还能撑十年,急什么。 “你怎么会办不了呢?”东哥又缠了上来,一脸敬佩的表情,“李成梁那么厉害都叫你弄走了,这点小事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这件事,我真办不了。”良臣不为所动,东哥这娘们,典型的表里不一。 东哥好像受了委屈似的,悠悠道:“你能办的,我可是听说,杨镐是你的老师。你办了,你老师总能办吧。” “你消息倒是灵通。”良臣白了东哥一眼,果然这娘们拿他当中间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黑图阿拉干的事?”东哥不否认。 “你的人在监视我?” “谈不上。只是我关心你,想知道你在做什么而矣。”东哥给了良臣一甜蜜蜜的笑容。 换来的却是良臣一脸没劲,嘟囔一句:“天不早了,睡吧。”说完把身子全缩进被窝里,不忘叮嘱一句,“明天你早点走,不要让我的人看到你。” “行啊,那就睡吧。”东哥“哼”了一声,解开了白貂皮袄,竟是也要睡觉。 里面的瓜尔佳氏虽没往外瞧,可耳朵却是竖着,听见东哥宽衣,忍不住想骂她不要脸,终是憋着没吱声。 良臣在被窝里正想着东哥说的那事,东哥的手却伸了过来,不由问她:“你干什么?” “睡觉啊。” 难为东哥了,二十多岁的女人还能做个少女般天真无邪的表情。 “睡觉你脱我裤子做什么?” 良臣那个急啊:这算什么?嫖我? 第三百四十章 且看谁本事大! 格格,不按套路出牌。 舍人大羞,慌忙拽紧秋裤。 格格不依,不达目的誓不放手。 瓜尔佳氏气不打一处来,翻过身来加入战圈,死保舍人清白。 “东哥,你何苦来哉!” 舍人生平未有今天这般窘迫。 剧本,拿错了。 格格,低调点行不行! “你们汉人说的睡觉不就是做那事么?” 格格一脸呆萌,虽舍人明知对方故意装成这模样,可还是忍不住血性上涌,若非瓜尔佳氏及时给他刹车,清白必然不保。虽然,他也没什么清白。 “洛洛儿在呢,你好歹也是叶赫部的格格,总不能不顾及吧。”舍人长叹一声,硬拿格格没办法,只能把瓜尔佳氏搬出来做挡牌。 一夫战二女固然是美事,可东哥提的那件事却沾不得。 要让黑脸老汉知道自己又搅水,不定会闹出什么来呢。 瓜尔佳氏一听,更是有了底气,死死去抠东哥的手,今日非撵得这狐狸精滚蛋才好。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格格无所谓,拿眼狠瞪瓜尔佳氏,微哼一声,“我可比她好,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值钱。” “呸!骚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也不瞅瞅自己的身子值几个钱!…” 洛洛儿不甘示弱,当下竟是泼口相骂,语言极其污秽,内中还夹杂女真话语。 东哥本就醋意中烧,哪里受得了骂,火力全开,浑不退让。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个舍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舍人真是服了,这女真的女人果然比汉家女子放得开,饶是又熟又贵的,可发起泼来比窑子里的姐儿还厉害。 不过,也算别有风情吧。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这骂着骂着,竟然就动上了手,好好的暖被窝立时叭凉,可把舍人急的团团转。他半个屁股蛋子还露在外呢。 担心动静过大,引来外面的守卫,让他们看笑话,舍人不由绷起脸来,怒斥一声:“够了,再闹,全都给我滚!” 灵丹妙药,大概也就这效果。 瓜尔佳氏一个激灵,以最快的动作重新埋进被窝,一只手却搭在了舍人的胸膛上。 东哥怔了怔,默默的将被子重新盖好,小鸟依人的也躺在舍人身边。 一左一右,两大女真绝色,此刻,竟好像夺夫般。虽无言语,但目光极度仇视。 舍人忽而侧脸看这,忽而侧脸看那,脸上浑无幸福模样,反觉好累。 许是察觉她们要争夺的小男人情绪不佳,洛洛儿顿时轻呼一声:“大人。”媚眼如丝,单单二字,无声胜有声。 东哥见状,也使出手段,将秀体贴紧良臣,轻声道:“闻闻看,我香不香…我可是洗了澡过来的,浑身上下都香着呢。你要不信,我让你闻个够,哪里都行。” 南无阿弥陀佛 我又不是观音大师。 良臣本能的朝被窝下方看去,然后抖了一抖。 “行了,这件事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良臣还想睡觉,再这么折腾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齐人艳福不好受噢。 “说。” 格格的脸变得比舍人还快,刚才还浓情含春,这会倒是比任何人都正经。 良臣沉思片刻,道:“我恩师有意对土蛮部用兵,所以你叶赫部须出兵相助。” “你是想我叶赫出兵帮助明军,换取杨镐上奏朝廷为我哥哥请封?”东哥很快明白了魏良臣的意思。 “格格聪明。” 良臣赞了声,摸了摸瓜尔佳氏的脸,示意她不要闹,现在他在说正事。 洛洛儿微哼一声,倒是不敢再闹。 “事成之后,不但你哥哥的敕封没有问题,我也可请恩师给你叶赫部一些钱粮军械,助你抵御建州。” 良臣仔细想过,如果叶赫愿意出兵帮助杨镐,杨镐没理由不给予回报。所以,这件事有很大的机率会成功,毕竟,杨镐也不希望建州一家独大,扶持叶赫不仅符合他的利益,也符合大明的利益。 至于为何肯定杨镐肯定会打土蛮,不但但是上回听杨镐和尚伯芝、王维栋二人商议过这事,重要的是,良臣对杨镐这个人的历史还是很清楚的。 历史上李成梁被弹劾归京,杨镐接替李炳复任辽抚后,什么也没做,就干了一件事,便是调麻贵出征土蛮,且一战而定。 结果,倒霉的是,杨镐兴冲冲的向朝廷报捷后,都察院的御史们却跳出来,指责杨镐挑起事端。许是杨镐从前做援朝军务时讳败为胜的事影响太恶劣,御史们不分党派一致向他开火,群情汹涌。 杨镐一气之下上书辩解,并根据惯例向皇帝请辞。然而,万历根本不在乎御史们的指责,所以不理会这事。按理,皇帝不理会,杨镐巡抚就继续做下去呗。可谁知他吃了什么错药,竟然直接学李廷机一样辞官归乡去了。 这一走,又是九年。 万历四十六年,奴尔哈赤以“七大恨”伐明,首战抚顺,守将李永芳投降,副将王命印等战死。 时任辽东巡抚李维翰催促总兵官张承荫前往增援,结果张承荫和副总兵颇廷相等人却战败而死,消息传出,辽东震惊,京师震惊。最后内阁商讨,认为归乡的杨镐熟悉辽东的军事,便起用他为兵部右侍郎前往辽东担任经略。 此后,便是萨尔浒之战了。 若按原来历史,杨镐这次复任辽抚只有一年时间,因此,良臣想要从杨镐这里弄到好处,就得抓紧。 打土蛮是肯定的了,这一仗也是打赢的,因而良臣想让叶赫参与进去,这样可以让叶赫和明军更亲近,也能使杨镐有借口扶持。 另一方面,良臣也有自己的私人安排。 帮他砍了洪太主的降倭以及张虎手里的那支飞虎军,也可以借此参战,尔后为他们在辽东谋个驻地。 如此一来,也算是小千岁在辽东扎个钉子,不致于没有人手可用。 不然,这么多人,他哪来钱粮地盘可以安置。 东哥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魏良臣的请求,土蛮部虽然有万余披甲人,但杨镐真要调动辽东明军全力对付他们,消灭不是难事。叶赫虽然兵不多,出一部分也没有问题,毕竟李成梁不在了,奴尔哈赤想要对叶赫动手,也得看杨镐答不答应。 事情,皆大欢喜了。 格格真要睡觉了,洛洛儿也撑不住。 可是,舍人经此一闹,却是睡不着了。 “你做什么?” “睡觉啊!” “睡觉你脱我裤子做什么!” “我们汉人说的睡觉,就是那个意思啊。” “你!…不要…洛洛儿看着呢。”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舍人要玩反转,才不管格格愿不愿意。 格格还指着他帮忙搭线,而且也有心酬谢他,假意推了几次,便由他去了。 洛洛儿在边上见了,眼泪都急的掉了下来。 舍人暂时顾不上她,忙着耕格格的田。耕了片刻,洛洛儿却一把将他拖下,尔后嘴唇就贴了上去。 见状,舍人大喜过望。 那边格格见了,也是不甘,赤身来抢。 洛洛儿自是不让。 舍人只好大喝一声:“且看你们谁本事大!” 次日天亮,小田等人赫然便见天使大人脸色苍白,走路打飘。 格格和侧福晋本事都大,就他舍人本事不大。 ……… 有没有大佬打赏加更的,我这还有个本书最重要的女主等着出场呢,虽然,小了些。 第三百四十一章 智慧与英俊并重 李成梁走了,辽东都指挥使司衙门却没有新的主人。 朝廷,无意再委任新的辽东都司。 这意味着,现在的辽东,巡抚杨镐就是天。 老师是天,学生就是地。 时来天地皆同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东哥满意的回了叶赫,按舍人的吩咐,她回去后得说服哥哥做好出兵助明的准备。 舍人说的对,没有投入哪能有回报呢。 临走时,回眸一笑,眼神似乎在问:郎君还能来几次? 舍人大寒,连连摆手:小楼昨夜吃不消,一江春水还是向东流吧。 在院里活动了下腰骨后,良臣叫来郑铎,命他派人去双山台,让张虎带人到沈阳来。 郑铎有些犹豫,因为现在飞虎军名义上还是叛军,张公公若带人来沈阳,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良臣笑道:“不会有事的,我会和巡抚大人说清此事,你让张公公尽管前来,我还有事需他相助。” 郑铎听后不再犹豫,忙道:“好,小的这就派人去双山台。” 良臣点了点头,让郑铎同时派人去长胜堡,将那些委托胡三炮看管的降倭也都带到沈阳来。 相对鱼龙混杂的飞虎军,良臣更看重单纯一些的倭降。 草帽顶子山一战,降倭的表现十分不错,敢拼敢杀,只要稍加训练,装配优良武器,绝对是一支不弱于李家家丁的精锐部队。 抗倭援朝之役,日本军队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整体上,明军并未能压倒对方。如果丰臣不死,很难说这场战争会打到何种程度。 有兵在手,腰杆子就直。 便是将来为二叔谋个矿监的差事,这开矿护矿不同样得人手么。 有现成的,干嘛不用? 杨镐这任巡抚只有一年时间,良臣可得好好把握,把这位便宜老师的价值压的滴水不漏。 郑铎当即就去派人,待他走后,良臣看了眼大清早就忠心守卫在院子外的一众降倭,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这帮家伙工作不行,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魏舍人的安保工作有多么重要,所以不能怪他们。 看在他们态度还算认真的份上,良臣就不训他们了。等回头杨镐那里落实之后,总要抽空编本安保特种手册出来,叫这帮土倭知道什么叫大内级的保镖。噢,武士道精神最好也要灌输一下,舍人觉得自己不比天皇大名们差。 挥手要小田去备马,屋内洛洛儿走了出来,却是到厨房为舍人做早饭。 瞧洛洛儿走路似的小媳妇样,良臣满意的摸了摸自己才长了几根胡子的下巴。 洛洛儿到底是女人,手艺比帮粗糙的大男人要好的多。并且,做出来的饭菜尽量按汉人的做法,以合舍人的胃口。 除此之外,洛洛儿还做了道女真点心,她称之为萨其马。这是一道面食,用糖混合成小块,色泽米黄,口感酥软,舍人吃了一口,就知道这玩意是“沙琪玛”,前世北京有名的小吃。 吃了两碗粥外加三块萨其马后,良臣拍拍肚子让洛洛儿在家好生呆着,他办完事就回来。 洛洛儿忙拿来热毛巾供良臣擦脸,尔后跟个妻子似的为他整理官袍,默默的倚在门框上注视着这个小男人离开。 …….. 李成梁虽走,杨镐也没厚脸皮搬到他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里,再者,朝廷只是召回李成梁,让他不要再管辽东的事,可没说要定什么罪。因而,单一个宁远伯的爵位就得让杨镐掂量落井下石的后果了。 杨镐还没回来,但蒋方印说他今天一定会回。所以良臣也不急,他现在去驿站是找蒋方印,目的是请对方帮忙,看看如何才能安排飞虎军和降倭。 虽然名义上是师生关系,良臣不认为自己直接跟杨镐提这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因而,通过蒋方印这幕僚之口转达才稳妥。这也是官场上的套路,要不然就算事情不成,双方也有个婉转的余地。 杨镐还没回辽阳正式开衙,所以蒋方印现在也是挂着临时差遣的名义,等年后,或许就能在巡抚衙门谋个位置了。若是杨镐够意思,说不定还能为他向朝廷保举个官职。如此一来,蒋方印这个山人也不枉跟着杨镐蹉跎十年了。 驿馆没有什么人,只有门口两个守卫。杨镐的随从大多随他去了陆河所,沈阳这里留守看家的就是蒋方印一人。由此也能看出,蒋方印还是很得杨镐器重的。 “舍人这么早就来了?” 良臣到的时候,蒋方印正拿着一摞公文往杨镐的公房走。良臣瞄了眼,发现这些公文都是辽东各地卫所将领的材料。用前世话说,就是辽东驻军将领的简历。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是良臣当了这辽东巡抚,也会重新安排各地驻军将领。要不然,一个个都是前任或前前任留下的人,识趣的还好,不识趣的,岂非都调不动么。做领导的,连手底下人都使不动,这领导,做了有鸟用。故而,就算为了稳定,徐徐图之,最差,也要给这些将领来个异地任职,岗位互换,确保他们不会给自己添乱才行。 蒋方印显然是在做事先调研工作,杨镐回来后,这事肯定要上巡抚大人的议程。 良臣上前笑着跟蒋方印打了招呼,随口说闲着也是闲着,不若过来侯着,万一老师提前回来了呢。 “舍人真是有心了。噢,对了,昨天忘记跟舍人说了,舍人的小像传我已编出,等去给舍人看。舍人看着有什么不对的,或是不足的,但与我说便是。”蒋方印将公文送进公房后,便要良臣稍等,他去将《魏舍人小像传》取来。 这是好事,人活着还有什么比歌功颂德,让自己傲人的事迹广为天下人知更快活、更自豪的事呢。 良臣心里大热,迫切想要看看蒋方印在小像传中是如何夸赞自己的。要是夸的不到位,舍人不介意亲自下场。 总之,高大威武、智慧与英俊并重,是缺一不可的。 正想着,外面却来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像是个做买卖的生意人,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女童。 年轻人倒没让良臣觉得如何,那女童却让他眼前一亮。 这女童长得极是可爱,梳着两个小辫子,圆嫩嫩的脸上有些婴儿肥,看着,活脱脱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此女日后,贵不可及 这小囡囡长得不错,真可爱! 舍人赞了一声,自家要是有这可爱的女儿多好,实在不行,有个这样的妹妹也不错。 这人与人,真不能比。 看看人家的女儿,再想想自家那两姐姐,良臣真是难以言表。 一个大兰、一个春花,那两姐姐,典型的农村妇女。 小时候,更是一个“土”字可以概括一切。 老魏家要不是出了二叔和他这个小千岁,那真是往上寻八辈祖宗,清一水的厚道人,连个人挑子都没得。 那年轻人可能是头一次进官员驻地,颇是紧张,看到一身青袍的魏良臣正盯着他看,不由踌躇了下,不知是上前的好,还是不上前的好。 “爹爹…” 女童也有些害怕,缩到了父亲身后,小手拉的更紧。 见状,良臣不由换了笑脸,做官固然要讲威仪,但是在群众面前,还是要保持微笑的好。尤其是,不能吓着那么可爱的小囡囡。 “你们找谁?” 良臣走了过去,守卫能把这父女俩放进来,说明这年轻人定是纳了名贴,并且和这里的人认识,要不然,守卫再失职,也不会将人放进来。 此地,可是辽东巡抚的临时行辕,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不知道是舍人的官威太重,还是形象不够亲切,总之,那女童在父亲身后偷偷看了他一眼后,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小小的人,躲在后面,看着十分有趣。 “回这位大人的话,草民是找蒋先生的。” 过来的官员看着这么年轻,让年轻人心下颇是诧异,不过那身官服骗不了人。他虽然是头次出关,可之前也是进过县衙的,故而慌张之后便定了心神,向着这少年官员躬身行了一礼。女童也被父亲轻轻拽了下,有些不情愿的向着良臣欠了欠身子,小脑袋晃点了两下。 蒋先生? 良臣反应过来,这人是找蒋方印的。他如此平易近人的人,自是不会刁难人父女俩,当下告诉年轻人,蒋方印人在,马上就过来。 “我也在等他。” 良臣又点了点头,朝那女童咧嘴一笑,想逗逗这小家伙。 女童见了,却跟兔子一样,“吱溜”一下闪到了父亲身后。 “让大人见笑了,小女顽劣的很…”年轻人颇是抱歉。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都这样。”良臣哈哈一笑,他怎么会跟一个小囡囡计较呢。随口问这年轻人找蒋方印有何事。 年轻人正要开口,蒋方印已然拿着他花了数日功夫才编好的《魏舍人小像传》小步快跑的奔了过来。 见到那年轻人,蒋方印不由一愣,旋即惊喜交加:“宪台,你总算是来了!” “大庆兄!” 那年轻人也激动的叫了起来,顾不得身边的少年官员,拉着自己的女儿就迎了上去。 看来,是故人相见了。 良臣一脸笑意。 蒋方印和这年轻人确是故人,且还是同乡,此刻相见,当真是欢喜万分。 “宪台,你一个人过来就好了,怎么把宝珠带过来了?这关外天寒地冻的,宝珠这么小,哪里吃得消,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蒋方印抱着年轻人光顾着高兴,没注意到边上的女童,等发现时,顿时一脸埋怨。 年轻人一脸苦涩:“大庆兄,自云娘走后,家里就没个妇人,灵儿还小,尚能托人照顾,可宝珠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到哪她都要跟着。若不把她带上,我哪里能放心出关。”说完,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女童听了父亲的话,不由噘起小嘴嘟囔道:“爹爹为何说谎,明明是爹爹要宝珠来照顾爹爹的。” “呵呵,是了,宝珠来是要照顾你爹的。” 蒋方印笑了起来,俯身将女童抱在怀中,逗弄了几句,方想起魏舍人还在,忙放下女童,拉着故友走了过来。 “来,宪台,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文华殿魏舍人,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刚刚从建州出使回来的,真是年少有为的很。噢,对了,魏舍人也是巡抚大人新收的学生,我家大人对舍人可是赞不绝口呢。” 蒋方印在故友面前很是吹捧了魏舍人一番,舍人则是谦虚一笑,勉强收下了这番吹捧。 年轻人听着可是一惊,原以为这少年只是个寻常官员,不想竟然是巡抚大人的学生,着实震骇。忙上前再次行礼,唤了一声:“草民见过魏舍人!” “不必如此。”良臣拱手还礼,笑问蒋方印:“这位是?” 蒋方印忙道:“这位是我同乡张国纪,家中生活困难,月前我写信给他,让他到关外来看看有什么买卖可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蒋方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他的恩主如今做了辽东巡抚,他让同乡过来做买卖,当然是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意思了。 良臣当然不会有话,这事换他也这么干。有发财的机会,还不全家老小,知交好友,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上么。 可能是蒋方印的缘故,女童这会胆子稍大了些,侧脸歪着脑袋看着魏良臣,那样子比东哥的呆萌还要真。 良臣见了,自是好笑,故意鼓起嘴巴作出不高兴的样子。女童见了,竟然瞪了他一眼,将头扭到一边。 见状,张国纪赶紧扯了女儿一把,低声斥道:“嫣儿,莫要无礼。” “哎,没事…” 良臣一笑,正要说不打紧,目光却突然定了格,然后直愣愣的走到女童面前,蹲下身来死死盯着她看。 张国纪和蒋方印都被良臣这一举动吓到,以为魏舍人真是恼宝珠无礼呢。 “舍人?” 蒋方印有些忐忑,想着如何圆场,可魏舍人却没理他,仍是直直的盯着宝珠看。 女童也有些害怕了,吓的不敢动弹。 “魏大人,我这女儿…” 张国纪心头发苦,不知道这魏舍人何以如此小气,跟个小孩子计较。 片刻,却见魏舍人终是重新站了起来,脸上却不似先前那样吓人,而是笑了起来,然后转头对张国纪道:“张兄,我曾学过些相人之术,你这女儿,将来贵不可及啊。” …… 老酒鬼姐夫来了,下章何时更,且看骨头法力有多少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干爹给我什么见面礼? 事实证明,我修炼了三十多年的酒力,不堪一击。 在高手面前,我只是个蝼蚁。 …… 舍人不说瞎话。 相人的本事,放眼天下,舍人说他是老二,没人敢自称是老大。 只要舍人用他那犀利的双眼一扫,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他(她)的过去,他(她)的将来,都在舍人的心中。 宋献策那种神棍和舍人比起来,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甚至都没有任何比较性。 因为,舍人太高深莫测了。 他的本事,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历史,超越了天地,超越了宇宙… 他,是属于星辰大海的。 有本事的人,当然擅于发掘一切。 现在,站在舍人面前的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这个名叫张嫣的可爱小姑娘,将来,的确是贵不可及的。 当然,这颗明星在舍人的心里还有另一个称呼——“大腿”。 只是,这条大腿不属于舍人,甚至可以说,这条大腿是舍人的敌人。 因为,这条“大腿”没事就喜欢给人讲赵高的故事。 这个习惯很不好,妇人干政不是好事。 自家二叔可不是赵高。 不过,舍人对此也理解,毕竟小姑娘涉世未深,不知人世间的险恶。 她还直白的停留在大臣都是好的,内侍都是坏的粗浅阶段。 当然,舍人也承认屁股决定脑袋,他是老魏家的人,二叔在他心目中,当然是好的。 如果他二叔不是九千岁,而是杨涟、左光斗,那么舍人肯定坚决、果绝的高举反阉党大旗了。 与九千岁不死不休了。 好在,小姑娘的丈夫还是比她强的。 这个小姑娘就是十一年后的懿安皇后、天启帝朱由校的老婆。 一个美貌的女人,也是一个悲苦的女人。 甲申年,她为国殉节了。 那一年,她三十九岁。 舍人是一个心怀仁慈的人,小姑娘凄惨的命运曾让前世的他深深感动,所以,他当然不会让悲剧发生。 同时,他也是一个有着道德底线的人,因此,他决定加强一下双方彼此的感情,免得日后小姑娘再对他二叔有偏见。 只是,他都十六七岁的人了,怎么和人家小姑娘进行情感交流呢。 要是太直接了,弄不好就给扭送派出所去了。 目标,很自然的就放在了小姑娘父亲张国纪身上。 太康伯,可是坚定站在东林党那边的。 他老人家,是国丈。 朱由校,还是个很不错的女婿。 舍人笑咪咪的看向了皇后的父亲。 他最喜欢做天使投资人了,尤其是这种毫无风险的投资。 国丈老大人,还是要加入保皇党才行,免得老是影响自家皇后女儿,做些蠢事出来。 “舍人说笑了,我这闺女将来但能嫁个殷实人家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贵不可及。” 张国纪只当魏舍人是在说笑,他张家不过是普通人家,女儿将来怎么可能贵不可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女儿扶养成人,给他找个好夫婿,两口子过的平平安安就成。其他的,想都不敢想。 “怎么,张兄不信?不若我们打个赌。”良臣可是认真的。 “这…” 张国纪愣在那里,这位巡抚大人的学生要和自己赌什么呢。他身上除了跟人借的几十两银子,可是什么都没有。 “舍人要赌什么? 蒋方印笑了起来,他看出来了,魏舍人没有什么恶意。他是不信宝珠将来会贵不可及,但聪明如他,可不会扫魏舍人的兴。 “如果张兄的女儿将来贵不可及,日后见到我时,称我一声干爹如何?” 良臣盘算着,自家做皇后的干爹,也不算厚脸皮占人便宜。因为打朱由校那辈算,他也得称自己声干爹。为啥?因为巴巴啊! 巴巴是老祖奶奶,自个做老祖爷爷,天经地义。 不过,有个隐忧,良臣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将来朱由校会不会把自己给绿了。 依巴巴那德性,自个真要长时间不在她身边,很难说巴巴会不会红杏出墙,给小千岁来个加冕为王。 毕竟,这深宫里,也就朱由校那小子是个正儿巴经的男人了。 此事,不得不防啊。 然又矛盾无比,巴巴能为老祖奶奶,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前提就是和朱由校有一腿。这要是没了一腿,老祖奶奶还是老祖奶奶么? 唉,良臣不敢去想了。 这事真的无法避免,他能怎么办? 原谅她呗。 想要日子过的好,就得头上沾点绿啊。 绿人者,必为人绿,天道好相还,抗拒不得的。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为将来的事情头疼,何苦来哉。 眼面前,最要紧的是把张嫣拿下。 舍人收了烦恼,笑容满面的看着张国纪。 “呵呵,这个赌,宪台赌得!” 蒋方印最是热情,当下拉着张国纪让他赌。虽说魏舍人年纪小了些,比宝珠大了不过十一二岁,让宝珠叫他做干爹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可这事不管从哪方面看,对张家都有益无弊,须知道,魏舍人如今可红着呢。贵妃娘娘都亲自派内侍接他回京,将来前途大着咧。 恩主杨镐又是他的老师,若他认了宝珠做干女儿,国纪在关外做生意,无疑又得了个靠山。 心切的蒋方印朝张国纪猛打眼色。 张国纪也明白过来,却更直接,当下就道:“难得舍人这么看得起小女,不若让她现在就拜舍人为干爹好了。” 良臣一听,这赶情好! 蒋方印也连说好,一心要搓和这桩好事。 当事人却不干了。 “爹,我才不要让这个小哥哥做干爹呢。”张嫣仰着小脑袋,把“小哥哥”三字咬的很重,小小心思顿时暴露无遗。 这姑娘,鬼精着呢,她在是提醒自己的父亲,眼前这个想要做她干爹的家伙,比她大不了多少,比她爹也小了很多呢。 “哎,嫣儿不要胡闹,魏大人这是真心喜欢你,旁人想求都求不到呢。”张国纪不能让使性子的闺女坏了好事。 蒋方印也连说带笑的哄张嫣,良臣只在边上笑看,总要皇后娘娘自己上船才行。 最终,张嫣拗不过自己的父亲,只得噘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给良臣行了一礼,称了声干爹,良臣哈哈一笑,正要说乖女儿,却见张嫣把个小手伸了出来。 “干爹给我什么见面礼?”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这书比《赵高传》好 “嫣儿不得胡闹!” 女儿伸手要礼物的举动着实吓坏了张国纪,有些埋怨自己忙于生计,没顾上对女儿多教导,以致这般没有礼数,让魏大人和大庆兄见笑了。 等生意有了起色,手头宽余后,无论如何也要请个西席教导这丫头,再这样下去,可对不住死去的妻子。 张国纪暗道。 “爹,我叫他干爹,他给我礼物,有错么?” 张嫣一脸委屈,小姑娘可不觉得她做的有什么不对。只是,小小的年纪,眼神中那么一丝丝狡黠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这丝狡黠在大人眼中看来,多少是小姑娘不情愿的表现。 未来的皇后娘娘怕是觉得自己太吃亏,又或是实在看不上魏舍人,所以,她得要点东西来弥补下自己幼小的心灵。 张国纪见状,颇是尴尬,朝良臣苦笑一声。蒋方印则是觉得有趣,小宝珠还是有点小心眼的嘛。 “哈,应该的,应该的。见面礼要给,要给的。” 良臣心中大乐,这皇后娘娘端的是不肯吃亏啊,当然,自家这便宜干爹也得敞亮些,要给皇后娘娘留下深刻且美好的印象才行。 感情这东西,不就是用金钱培养出来的么。 钱越多多,情越深啊。 黑脸老汉送自己那么多财货,随便拿两样出来,绝对显得他这干爹土豪多金。 如此一来,干爹的份量就重如泰山了。 只是,似乎太俗气了。 小姑娘可是未来的皇后。 这初次见面的礼物得高大上,得与众不同,如此才能显出他这小干爹的不凡。 只是,良臣身上除了黄白之物外,也没什么有品味的东西,东珠倒是有几颗,那玩意是值钱,但也俗气啊。 一时,倒为这礼物犯愁了。 “舍人莫要当真,宝珠只是随便说说而矣…”见魏舍人在那一脸踌躇的模样,蒋方印以为对方舍不得什么见面礼,或是身上没带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忙打圆场。 张国纪也赔着笑,自家女儿能拜个做官的当干爹,已是高攀了,哪能真要人家小大人破费呢。 他朝女儿打眼色示意,可女儿却是不理他这个爹,只一脸期盼的看着天上掉下来的“干爹”。 水汪汪的眼睛,嫩嫩的小脸蛋,可爱的小嘴唇,任谁见了都欢喜。 张国纪干着急,可又不好当着外人面对女儿打骂,只能讪笑站在那。 良臣知道蒋、张二人可能误会自己抠门了,也不解释,笑而不语的看着小张嫣,脑子里寻思到底送个什么礼物才好。目光无意瞄到蒋方印手中拿着的那本新鲜出炉的自家小像传,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蒋兄,把书给我。” “啊?” 蒋方印愣了下,随手将书递到了良臣手中。 良臣接过,随手翻了翻,第一页就是幅自己的画像,也不知蒋方印从哪找的画师,画中的他栩栩如生,高大英俊,正气凛然,一手拿着宝剑,一手指着一尊泥塑城隍像,别提多威猛了。 作者,用心了,得赏! 良臣合上书,朝蒋方印点了点头,然后竟是蹲下身,面对着小姑娘,一脸郑重的将书递到了她的面前。 “好女儿,你虽是女孩子,但在干爹看来,却不亚于男儿身。所以,等你稍大些,一定要读书识字…干爹这里有一本书,且送于你了,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生看看,不要辜负干爹的一片心意。” 舍人脸上殷殷期待。 小囡囡,我看你骨胳精奇,是万中无一的贵人之相,维护朝廷的重任将来就靠你了。我这有本奇书,小囡囡只要看了,他日必知你干爹我是多么的英雄了得,连带着你干爷爷也是多么的赤胆忠诚,坏话,就不要跟你夫君说了吧… 读咱家这本《魏舍人小像传》总比读《赵高传》要好吧。 做干爹的觉得自己真是对得住干女儿了,满满的都是爱。 当然,干爹在送出精神文明的同时,不忘展示了下自己土豪的身家。 他随手从怀中摸出个锦囊,看也不看就塞在了小张嫣的手中。 锦囊里是四颗品相上佳的东珠,是干爹特意选的,打算回京后哄巴巴开心的。 “这里面是什么?” 小张嫣买珠还椟,她没有意识到干爹送给她最尊贵的礼物,就是那本她看不懂一个字的小册子,而是兴奋的将那个锦囊解了开来。 张国纪和蒋方印同时看到了锦囊中的四颗大东珠,二者都是惊了下,东珠的价值他们还是知道的。 张国纪当时就失声道:“舍人,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 “就是因为贵重,才配得上我家的干女儿。国纪兄,我刚才可是说了,我这干女儿将来贵不可及呢…寻常的礼物哪配得上她!” 良臣轻声一笑,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四颗珠子买个皇后娘娘,这买卖,再来一百个,他也不嫌多。 “哇!” 让干爹有些失望的是,干女儿随手将他的小像传塞到了父亲手中,两眼瞪的大大的只顾盯着那四颗珠子看了。 干爹撇了撇嘴,微微有些失落,转念一想,小囡囡还小,都不识字呢,自己何必急在一时呢。 良臣笑着让张国纪将女儿的礼物收好,张国纪推脱几次,实在是推辞不得,只好替女儿收下了。 到底是做父亲的,知道什么才重要。 见父亲把那本小册子当宝一样放入怀中,小张嫣依旧不以为然。不过看在四颗好玩的珠子份上,她给了莫名其妙就当她干爹的小哥哥一个虎牙似的笑脸。 千金难买娘娘一笑啊。 良臣心花怒放。 蒋方印则是大为苦恼,他想告诉舍人,小像传的初稿就这一册,你送给干女儿了,叫他拿什么去印刷刊书? 得,还是委屈自己,再熬几夜重新写吧。 “噢,对了,国纪兄打算在辽东做些什么买卖?”良臣示意张国纪和蒋方印到屋里坐。 张国纪边走边摇头道:“不瞒舍人,我刚到沈阳,暂时也不知做些什么买卖。” 良臣朝蒋方印看了眼,对方点了点头。 “这样啊,” 良臣眼珠子一转,笑道:“辽东贩到关内的货物,以人参、东珠、皮草三物最是珍贵,国纪兄不妨在这方面着手一二。” 第三百四十五章 挣点钱,好过年 “这些东西在关内确是抢手,只是在下囊中羞涩,只能做些小买卖,舍人说的这些,在下可不敢想。” 张国纪倒是老实,坦诚相告,他没那么多钱做这大买卖。以他现有的身家,也就是小打小闹。大买卖,他有那心,也没那力。 “既然来了,光看哪行,这钱也不能光叫别人挣去么。那帮人吃肉,总要分杯羹出来嘛。”良臣笑了笑,有蒋方印这位辽东巡抚的头号幕僚在,张国纪想不发财都难。 “舍人说的在理。” 蒋方印听出了良臣的话外之意,从前辽东的贸易大多被李家和矿监高淮把持着,每年利润惊人。这么一块肥肉,随着高淮倒台、李成梁归京,再保持从前的局面,就有点天理难容了。 恩主杨镐也流露过对这方面的不满,有心想分润这块肥肉,所以蒋方印才书信召故友张国纪来沈阳。 身为巡抚幕僚,蒋方印自身是不便直接经商的,张国纪便是他最好的手套了。二人乃是故交,知根知底的,用的放心。 但听魏舍人所言,莫非他也想从中分润一二? 蒋方印若有似思。 小张嫣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见父亲不理她,那个小干爹也不管她,便独自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边,搭着下巴懒洋洋的晒起太阳来了。 晒了会太阳,又觉无趣,小姑娘的眼神就直直的盯着父亲怀中看。 她可没兴趣跟父亲讨要那小册子,而是想要两颗珠子玩玩。 只是,最终小姑娘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还是很害怕父亲责骂她的。 于是,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干爹脸上。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话还真是大小通杀。 慢慢的,小姑娘倒觉得这小干爹看着有些顺眼了。 干爹这会可没注意小姑娘瞧他顺眼了,而是在寻思事情呢。 事实上,良臣确是想插手辽东贸易。 经商挣钱,可比万历搞的矿监税使有格调。 治国,实质就是理财。 治家,实质也是理财。 战争,实质也是理财。 大明朝为何陷入那个死循环,除了士绅阶层利益的无限扩大,皇权的无限收缩外,缺钱,是根本一环。 不过,大明朝有钱,上下下下都有钱,独国库没钱。 原因何在,低效的官员体系和无能的税收模式是根本。 要解决这个问题,以良臣现在的能力和地位,肯定是无法解决的。张居正复生,面对现在的党争复杂情况,只怕也无能为力。 除非,来一场从下到上的革新。 这,显然不可能,也不是当下的问题。 不能对症下药,可以走偏门。 这个偏门就是发财,发大财。 辽东贸易是有钱赚的,黑脸老汉都靠这弄钱呢,良臣凭啥不能挣? 左右这钱他不挣,别人也会挣,所以叫别人挣了还不如他来挣。 有杨镐这个辽东巡抚罩着,自家背后还站着万历和郑贵妃,不在辽东一展身手,弄个富家翁做做,未免可惜了。 良臣也清楚,他可以伸手,但却不能太贪。 高淮虽然倒了台,新任的辽东矿监张晔给高淮来了个全盘否定,但要他不插手辽东贸易却是异想天开了。 说一千道一万,张晔最主要的使命不是替高淮擦屁股,而是继续替万历的内库弄钱。如果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张晔和东林党关系再好,这矿监税使的位置也坐不下去。 如此,便意味着,高淮弄的那个福阳店很可能会换个牌子继续营业。 因而,张晔那里,肯定要分块肉。 李成梁那边,也不可能全盘放手。就算他愿意,手下人也不愿意。都是捞惯了的,哪能说收手就收手呢。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断人财路,无疑是杀人父母啊。 李成梁为何能轻易就能鼓动起关门军变,根子还不是因为高淮挡了那些大大小小军头的财路么。 你不让我过的好,我就让你过不好。 将心彼心,这事,搁哪都不稀奇。 两京十三省,最近闹出的矿监税使被杀、被逐的事件还少了么。 以杨镐的短暂巡抚经历,李家的势力固然会受到影响,但也仅仅是伤筋,不可能动骨。 要知道,就算十年后的萨尔浒之战,李如柏都是一路军的主将呢。 而且杨镐这个还算念旧,当年他和李如松关系很好,和李如梅也处的不错,就算打压李家,大抵也是点到为止。 只要李家不跳出来破坏他的攻打土蛮大计,良臣可以肯定,李家那块肉只是稍稍小些,断不会就此没了。 但即便如此,这块肉还是能漏出一块来的。 这块,杨镐够吃,也够良臣解馋。 有财,大家发嘛。 并且,这事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跟张国纪形成一种长期合作关系。等将来他成了国丈后,这关系必然更加紧密。 单是一个干爹还不行,这世间无论什么事,必须要长来长往才好。 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四颗珠子买一个皇后娘娘加一个国丈,舍人可不是白出血的,他可是坐等大盘上扬,牛市大吉。 另外,马上要过年了,弄点钱,也好过年嘛。 “国纪兄不妨趟趟路子,至于本钱么,我这倒是能出一些,如果国纪兄看得起,就算我入个伙如何?” 良臣开门见山,张国纪没钱,他可以帮衬一点。蒋方印那里肯定也会出钱,要不指着张国纪一人,能干出个什么来。 蒋方印一听,顿时大喜,魏良臣虽是杂流京官,但却是贵妃娘娘的人,自家恩主为了跟贵妃娘娘长期交道,都要收对方为学生。现在这人主动提出合伙做生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国纪自是无意见,他人生地不熟,又没本钱,全指着蒋方印。蒋方印都说好,他当然更说好了。心里想着,做生意光有钱可不行,得有势。自家这闺女的干爹背景不小,有他帮忙,这生意可谓是没做就赚了。 “不过光有本钱,却无货源啊。” 张国纪进入角色很快,马上想到了货源问题。如果不能直接从当地人手中收购,利润肯定没有多少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过一道手,价钱立时就会高出来。商人,逐利。没有成为国丈之前,张国纪也不能免俗,他当然希望以最低的价格拿到货了。 辽东货物来源大半在女真那边,建州就是主要的货源地,这个货源地眼下的实际把控者是李家。所以想拿到一手货,对普通商人而言,基本上是没戏的。 不过这事对良臣而言,却有戏。 他不必跟李家抢建州的货源,他有自己的来路。 东哥的友情,也是心连心着呢。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亲兄弟明算帐 东哥眼下有求于良臣,并且双方关系很亲密,良臣自是能从叶赫收购到足够的货物。 价钱嘛,别人给什么价,他就给什么价。 你叶赫总不能不给舍人面子吧。 怎么看,东哥都不是那种穿上裤子就翻脸的人。 念及此处,良臣直接对蒋、张二人道:“货源的事,我有门路。叶赫部和我有些交情,届时国纪兄可直接去叶赫部收购。” 闻言,蒋方印和张国纪都是大喜,能够直接从叶赫部收货,那成本可是大大的降低了。 关内的达官贵人最是喜欢关外的人参东珠,只要把东西运进关,都不必直接卖,过手给那些珠宝药铺,就能狠狠赚上一大笔钱。 做上个一年半载,想不发都难。 “那这样一来,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蒋方印心中火热,本钱有了,货源有了,权势也有,这发财的买卖可以说马上就能干起来了。 张国纪欢喜之后却是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魏舍人又出本钱,又解决货源问题,那这桩买卖,到底是算他张国纪和蒋方印的,还是算魏舍人的呢? 这别弄到最后,他辛辛苦苦来关外是给别人打工的。 这少年看着亲切,还认了自己女儿做干女儿,可毕竟是个当官的,要是翻脸不认人,他还真是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年头,民不与官斗。 大庆兄是有个举人功名,也是巡抚大人的幕僚,可架不住人家是巡抚大人的学生啊。 一想到这里,张国纪面上不禁有些犯愁,蒋方印见了,也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问询。 良臣将他二人表情看在眼里,自是知道二人担心什么,想着这事情不解决,三方也都不安心。 索性说道:“亲兄弟明算账,既然我入了国纪兄的买卖,那这账我们便之前说好,免得将来闹出不快来。” 张国纪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依舍人之见,这买卖如何算?” 蒋方印也不藏着咽着,他是想讨好这个少年得志的舍人,但事关自身利益,也不能无底线的退让。要是这魏舍人想独吞这买卖,那他就却之不恭了。 虽说恩主暂时还没向朝廷保举他,可凭他跟了恩主十年的情份,真要请恩主行个方便,买卖还是能做起来的。大不了,一步一个脚印,从小做起,慢慢来就是。 良臣微一思虑,拿出方案,他道:“这样,这买卖我们算十股。我有官职在身,不便出面,大庆兄也要帮恩师做事,恐怕抽不得空,故而这具体做事的人肯定是国纪兄,所以国纪兄算三股如何?” 张国纪想了想,点头同意,他不用出钱,只要出力,在这发财的买卖中分三成,还奢求什么? 见张国纪不反对,良臣转而对蒋方印道:“大庆兄随恩师在关外,这官场上下打点也是件头疼烦心事,国纪兄生意做起来,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事,少不了有人找麻烦,届时得要大庆兄忙前忙后,因而大庆兄也算三股如何?” “可以,真要算起来,我这三股都多了。”蒋方印哈哈一笑,并无意见,听魏良臣的意思,似乎连本钱都不用他出,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得了六成,余下的四成归谁,自是不用想了。 “本钱都由我来出吧,货源那里也归我解决,所以二位,我占四成不过份吧?” “三三四”的方案,良臣认为很公平,他真要少拿,只怕这二人反而不踏实。真要算起来,他独占这个买卖也无可厚非,只是,他分身无术,这买卖真想做起来,还真离不开蒋方印和张国纪。 “大清贤弟就算占五成,我也没意见。” 蒋方印轻笑一声,同意良臣这个方案,他注意到,魏舍人对他的称呼可是改了,一口一个“大庆兄”,他自是也要改口,称兄道弟,双方关系显然更近一步。 张国纪更是没有意见,连声说好。 “那此事便说定,我回头便叫人将银子给国纪兄送来,大庆兄帮忙在城中物色间铺子,国纪兄招些人手,先把店铺办起来。” 良臣交待两句,叶赫那里他也得给东哥去封信,这都快过年了,年前把架子搭起来就成。 只是,良臣琢磨着这买卖还是得有个自家信得过的人看着才行,倒不是不放心未来国丈和蒋方印,而是他想给自己培养个信得过的助手。 他想到了宋献策那个神棍,但立即又给否定了,这家伙鬼精着,且手里还有个矿,所以还是别让他插手辽东的事。 可除了宋献策,良臣还真是无人可用。 郑铎那帮人打打杀杀还行,让他们改行做生意,有点强人所难了。并且,张虎一直希望给郑铎他们谋个内廷的编制,郑铎本人也几次流露对官军的向往,良臣也不便强迫人家弃武从商。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大哥良卿。 托良臣的“福”,县里给大哥良卿弄了个六房跑腿的差事,这放在从前,是好事,虽说没编制,可也算半个公门的人。大钱挣不了,养家糊口讨个老婆却也不难。但现在,做弟弟的阔了,大哥这差事显然就不让人满意了。 打虎亲兄弟,自家大哥天性忠厚,在家种了三十年地,二叔发迹后才混了个国公的爵位,那都天启六年的事了。可怜大哥刚享福,什么坏事也没顾得上干,隔年就被崇祯给拉到刑场砍了头,这事搁哪都冤枉。 现在兄弟提前阔了,良臣怎么也要给大哥点福气享,老爹那也得跟着沾光。 且先让大哥到关外跟着张国纪学做买卖,掌握门道之后再给自己做大账房。 良臣对未来的宏图规划的很宏大,有大哥发挥的地方。 当下,和蒋、张二人又说了些买卖的事,张国纪请良臣给店铺起个名,良臣想了想,说回头想好再告知。 张国纪父女俩刚来沈阳,还没有住处,蒋方印便让他到城中看看,先找家旅店落脚,他把手头事忙完就去找他,一块物色间铺子。 “那大庆兄,魏大人,我就先告辞了。”张国纪起身向魏、蒋二人拱手施礼。 “国纪兄以后叫我良臣就好。” 良臣和蒋方印笑着也站了起来,将张国纪送到门口。 “宝珠!” 张国纪叫了声不知何时跑到院子里的女儿,小张嫣听到父亲的叫唤忙奔了过来。 “走了么?” 小张嫣正玩的开心,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要走,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的跟着父亲往外走。 走到院子中央时,小姑娘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就转了过身,朝正微笑看她父女俩的良臣喊道:“干爹,你不送送我么?”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送完小皇后娘娘回来后,良臣向蒋方印打听起李成梁去职的事。 蒋方印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京中的御史不知怎的知道了舒尔哈齐派子告状的事,尔后就有人上书朝廷弹劾李成梁谋反。 原本风潮不大,应者寥寥,但半个月后,齐楚浙昆等党突然发难,短短三天就有七十八封弹章由通政司直达御前。更有人将辽东巡按熊廷弼弹劾李成梁弃六堡,杀百姓的事情翻出。 起初,内阁还想将此事按下,东林党因涉及自身利益,四处灭火。可另外几党却誓不罢手,眼看大火就要殃及自身,叶向高考虑李三才入阁在即,此时大动党争,对东林不利,因而吩咐党内收手。 东林党一撤,齐浙浙昆宣五党顿时趾高气昂,趁胜追击,一时之间,镇守辽东四十载的活太傅李成梁成了朝野上下一致唾骂的对象。 但要说起来,压倒李成梁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熊廷弼。在收到京中楚党同仁书信后,在盖州巡视的熊廷弼立即再次上书朝廷,这次他的弹章中罗立了数十条证据,直指李成梁之罪可论死。 “陛下收到熊廷弼的奏疏后,龙颜大怒,姑念李成梁这几十年为朝廷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故而从轻发落,只召回京师恩养,诸罪不论。” 蒋方印有些遗憾,要是皇帝重惩李成梁,李家在辽东的势力肯定会被连根拔起,那样一来,自家恩主这辽东巡抚做的就名符其实了。 “大庆兄可曾听过熊廷弼的…趣事?”说到熊廷弼,良臣倒是关心这位蛮子上回持白牌的事是不是成了辽东人的笑话。 夺人气运这种事,总归是不地道的,若熊廷弼东施效颦闹了笑话,良臣他日总要补偿人家一二的。 “趣事?” 蒋方印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他没听说过。 看来这事要么没成,要么就是熊廷弼及时止损,阻止了随从闹笑话。 蒋方印以为熊廷弼那有什么事让魏良臣关注,旁敲侧击了下,给良臣含糊过去了。 李成梁的时代,终是过去了。 这位老人,还能活七年。 只是,这七年,对于一位手握重权,在辽东呼风唤雨惯了的活太傅,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岁月吧。 想到那日见到的满脸老人斑的活太傅,良臣轻叹一声,他的一生,还真是难以评说。 说他好的有,说他坏的有,总之,一言难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没有人能够知道未来发生什么。 如果李成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他还会养寇自重么? 历史,没有如果。 想到一事,又问蒋方印:“既然李成梁去职,那舒尔哈齐是不是可以交给朝廷了?” 历史上舒尔哈齐是被奴尔哈赤囚禁尔后毒杀,现在舒尔哈齐逃了出来,落在李家手中,要是杨镐能好好利用的话,建州的事大有可为。 南建州、北建州,分裂的建州二卫还会不会有“七大恨”,难说。 不料蒋方印却道舒尔哈齐已经死了。 “死了?” 良臣微愕,他没有问蒋方印舒尔哈齐是怎么死的,因为,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已经死了。 正如他知道阿尔通阿死讯时一样,接受事实,不要再去深究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事实的真相人人都知道,但却人人又不知道。 “大庆兄,有件事我想劳烦你。” “噢?” 良臣当下将自己在长宁铁矿征调的降倭及双山台飞虎军的事说了。 “降倭虽罪孽深重,然在我朝已为苦役十年,不妨给他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草帽顶子山一战,降倭表现殊勇,可堪一用。那飞虎军虽说是高淮所创,但募者皆敢死勇壮,弃之可惜,地方亦有寇扰之危。故我意将这两支人马合并为一军,供老师驱使。待有佳绩,再择一地予以妥善安置。不知大庆兄以为如何?” “这是好事,巡抚大人正愁无人手可用呢,大清贤弟放心,降倭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有关这魏舍人擅征降倭的事,不但蒋方印知道,杨镐那里也知道,此事具体经过长宁铁场和长胜堡守备胡三炮等皆有公文奏禀。 李成梁去任前,曾严责长宁铁场及海州卫,意将降倭收回。不过当时因为洪太主之死,杨镐和李成梁各自暗中发力,降倭的事倒是搁了下来。如今李成梁已走,辽东做主的是杨镐,魏舍人的这个要求老师自会满足他,蒋方印乐的做个顺水人情。 不过,飞虎军那里却是麻烦。 毕竟,飞虎军乃高淮所创,如今就算整顿安置,也应由新任辽东矿监张晔决定。蒋方印不敢就此拍胸口替良臣应下此事。 良臣寻思蒋方印的担心不无道理,飞虎军这件事,还是待回京之后寻那大珰金忠商议的好。不然,若张晔不放手,杨镐这里难免不好做。 蒋方印这里正好无事,便拿纸笔将方才良臣所提议的买卖方案白纸黑字写了三份,他自个画了押,良臣也画了,待张国纪也画押后,便人手一份。 这不是小人之心,而是君子之腹。 “老师去陆河所是为了土蛮之事么?”良臣画押之后,将文书递给蒋方印,随口问道。 陆河所位于辽河上游,那里是距离土蛮炒花部最近的一个明军卫所,杨镐刚上任就跑那,显然对于扫落土蛮这件事很是关切,也很急。 蒋方印点了点头,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只要朝廷同意麻贵调任辽东,明年开春,大战肯定要发生。 良臣没有告诉蒋方印叶赫部参战的事,这事不同降倭和飞虎军,他要亲口告诉杨镐。因为,这件是功,而不是求。 蒋方印看看天色,嘟囔着巡抚大人也当回了,是不是派人到城门看看。正说着,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进来的是参将王维栋,不知道为什么事生气,嘴里骂骂咧咧的,看到魏良臣和蒋方印,也是没好脸色。一张黑脸黑的好像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人各有命 良臣一脸莫名其妙,他和王维栋不熟,不便询问。 蒋方印却熟,上前询问王维栋巡抚大人是否已经回城。 “老经略回了,在后头呢。”王维栋闷声道。 “王将军这是生谁的气呢?”蒋方印笑问。 “俺能生着哪个的气,还不是他李家二郎!” 王维栋抄着手走到厅中,一屁股坐在椅上。他是山东大汉,喜怒向来不藏,遇上不高兴的事脸就黑的难看。 这会就是当事在人他面前,哪怕地位高出他若干,他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就这性子,没了杨镐照拂,辽东官场上哪个看他顺眼,以致当了十年参将都不能往上再升上一升。 若性子稍微圆滑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王维栋的资历,多半已在关内哪镇出任总兵官了。 李家二郎显然是说李成梁二子、闲居在铁岭的右都督李如柏了。要不然,这辽东还有哪个李家二郎能让个参将生闷气的。 良臣琢磨着是不是李成梁归京之后不死心,授意几个儿子给杨镐搞事。那样一来,就有乐子看了。结合杨镐这巡抚做了不过一年就一气归乡,说不定这内中还真有李家下绊子的原因。 蒋方印那头也是纳闷,李如柏已经赋闲十多年,向来不问事,谈不上有多少影响力。倒是老三李如桢、老五李如梅、老六李如梓等人比较活跃,握着辽东的兵权。 尤其是老五李如梅,如今在辽东总兵任上,虽说自家恩主对他颇是高看,双方关系也算不错。但攻打土蛮部这件事,老恩主却对李如梅有些顾虑,故而有意上奏朝廷调麻贵来辽东取代李如梅。 究其原因,还不是害怕在辽东盘踞多年的李家会给他这巡抚来个养寇自重么。涉及家族利益,李如梅再是开明,也未必能全力以赴。战事若不能奏捷,杨镐这巡抚可做不塌实。他身上的污点不比李成梁少。 麻贵那边却是不同,与杨镐在朝鲜有过共事经历,和李家没有什么瓜葛,且能征战善战,乃是当今有名之虎帅。若他来辽东坐镇,李家断不敢阴奉阳为,凭其本事,扫平小小土蛮,根本是小事一桩。 蒋方印暗道就算李家真要给恩主搞事,要跳的也是李如桢、李如梅他们,怎么也不会是闲居在家十多年的李如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蒋方印就询问王维栋,这王参将也是藏不住事的人,便也说了。 原来李如柏知道杨镐到陆河所巡视后,竟判断出杨镐这位新任巡抚有意对蒙古土蛮用兵,故而立即上书朝廷,愿意重新出山为国效力。 虽然朝廷还没有批复,但不出意外,李如柏肯定能复起。毕竟,此人曾出师朝鲜,于平壤、开城有功,后又任职于贵州、宁夏,虽因病辞官,但仍属不可多得之将材。 若杨镐真用兵土蛮,朝廷为求稳妥,定会加李如柏原官用事,这样一来,土蛮之役,李家力量就会占了大半。 将来论功行赏,无疑也是李家占大头。 这让一心想在此役中有所斩获,加官晋爵的王维栋自是大大不满,得知这个消息后,气的三天没睡好。 蒋方印听后眉头不由皱了皱,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李如柏自请出山也让良臣颇是惊讶,但并不觉有多少意外。 “东李西麻”,可不单是李成梁和麻贵,而是指这两个姓氏的将门集团。 李成梁有数子,麻贵亦有数子,都是虎父无犬子。 李家盘辽东,麻家盘大同,势力之大,外人难以想象。如今有人要在自家老巢有所动作,这地头蛇能就这么干看着。 李如柏虽闲居,但仍是右都督,是李家现存诸子中官做的最大的,功劳亦大,这节骨眼他站出来,朝廷肯定要正视。哪怕万历对李成梁真的动了怒,也不会牵怒到李如柏他们。纵观万历一朝,这位皇帝对文官极度的不信任敌视,可对武将却是发自肺腑的支持和器重。 如果没有万历,也不会有三大征,更不会有东李西麻这等将门存在了。 万历死后,这等将门,便再也不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藩镇化的军头。 最后,皇帝都由军头所推立,大明朝,不完蛋也完蛋了。 不管李如柏是不是重新出山,土蛮之役的结果不可能改变,所以良臣倒也不担心土蛮之役也能打成个萨尔浒,因而他的诸项安排不必因此更改。 蒋方印头疼是头疼,但最终决定主事的是恩主杨镐,身为幕僚,他能做什么,当下劝慰王维栋几句。 正说着时,杨镐回来了,虽是风尘仆仆累的不轻,但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看着一点也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 “大清回来了?” 一进来,杨镐就看到了魏良臣,不由笑着喊了起来,尔后看到黑脸坐在那的王维栋,气不打一处来,不由骂了一句:“妈啦个逼的,你跑的倒快,难怪当年在南元就你奔了回来。” 一听这话,王维栋的黑脸顿时成了红脸,一气跳将起来,一脸委屈的叫道:“老经略,当年我可不是怂,叫人撵着跑的,而是保着杨总兵硬是从倭军重围中杀出来的!这事,老经略又不是不知道的!” “妈拉个逼的,我要不是知道这事,能叫麻贵饶过你?早看着你跟杨元一起上刑场了,哪能叫你跟我这讴气。” 杨镐嘴里说着,手在屁股上拍了几下,尔后叉手直了直腰,扭了几下,继而一脸愁色,“人老了就是不成,马上一颠,骨架子都他娘的要散了。” “老师辛苦了!” 良臣忙上前做出搀扶之势,杨镐见了摆了摆手,笑骂一声:“少来,为师刚上任就让人扶,朝廷那帮龟孙知道了还不派人来问我,能吃几碗饭吗?” 这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典故。 良臣知道杨镐是在说笑,很是配合的说了几句老师身当益壮。蒋方印那自是也紧跟着夸了几句巡抚大人身体倍棒。 杨镐活动了几下,待腰不酸后,挥了挥手,见王维栋站在那里似是想起什么,眼眶泛红,不由走上前去,轻声叹道:“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想不开的。人各有命啊。” “老经略,杨总兵他冤啊!…”王维栋难过的拿袖子擦了擦眼角,那袖子可脏的不行,也不知这位参将大人多少天没换过衣服了。 “冤与不冤,人已死,还计较什么。”杨镐摇了摇头,当年的事,怪不得谁噢。 王维栋却是有些不甘心,握拳愤声道:“要不是麻帅,杨总兵他就不会死!” .......... 作者注:麻贵,明朝名将,汉人。 第三百四十九章 舍人帮帮忙 能被称为“帅”,又姓麻,除了麻贵外,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而那个“杨总兵”,如果良臣的历史没记错的话,说的应当是被时人称为不世出的名将,却被麻贵砍了脑袋的杨元了。 听杨镐的语气,再看王维栋的反应,似乎他们说的是当年的南原之战,而王维栋就是随杨元一起逃出来的几十个明军之一。 说起南原之战,实是一场血战,此战以明军惨败,近乎全军覆没落幕。 但此战,非战之过。 万历二十五年,准备充足的丰臣秀吉下达了再次侵朝的命令。 十二万日军,分左右两路向朝鲜扑来。 左路军统帅、日本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亲率四万九千人攻打全罗道重镇南原。 右路军统帅、日本第二军军长加藤清正则率六万五千人,进攻全州。 明军在南原的守军只有三千五百人,守将就是杨元。 全州的明军守军也只有两千五百人,守将陈愚衷。 而朝鲜方面,因为漆川梁海战水军被日军伏击全军覆没,根本没有军力配合明军作战,只召集了一千多朝鲜兵帮助守卫南原城。 双方兵力的巨大悬殊,注定明军不可能打赢,但是杨元在收到日军大举来攻的情报后,没有率部撤离南原,而是立即加强防御,组织人力在城外挖掘了一条护城河,并将仅有的三门大炮安置在了城门上方。 南原城建于平原之上,没有任何地利可以利用,只有困守孤城死战。 战事很快就打响,面对坚守的明军,日军在小西行长的指挥下开始攻城。他们用火绳枪攻击守军,明军则同样用大炮和火铳反击。 杨元所部是骑兵,守城战使得骑兵优势无法发挥,从一开始,就陷入劣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原城守军不断阵亡,士气逐渐低落。 杨元果断派人向全州守将陈愚衷求救,但陈愚衷却按兵不动,然后率部直接逃走。 内无守兵,外无援军,南原成了绝地。 第四天,日军填埋了护城河,并使用攻城梯攻上了城墙。 杨元见大势已去,决定带着余下的明、朝军队突围。 但朝鲜方面拒绝突围,杨元便杀出南门,向汉阳方向逃去,随后日军攻进城中屠城。 最终,杨元杀出重围,三千五百兵只剩四十三人。 内中,就有王维栋。 当时他一路护卫杨元死战,身中数创仍咬牙坚持,用杨镐的话说,真真正正从死人堆里爬出。 南原之战后,日军长驱直入,攻破全州,威胁汉阳。明军统帅麻贵被迫将各地守军召集到汉阳,这种局势直到后来稷山之战爆发后才得到转机。 浑身是血的杨元逃回来后,麻贵亲自接见了他,并对他说了一句话:“南原之败,非战之罪”。 然而,与此同时,麻贵在给兵部的文书中却建议兵部按军法将杨元处斩。 数月之后,杨元被押到辽阳,于众军之前斩首示众。 王维栋至今对此抱不平,他始终认为杨元是冤枉的,麻贵当初以军法杀他难以服众。 良臣也觉杨元死的可惜了。 三千五百人对五万人,杨元死战坚守,最后还从重重包围的日军中成功突出来,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英雄,了不起的大英雄! 可这么一个大英雄却死在了自家统帅手里,怎么看,都是个悲剧。 杨元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如果他想跑,一开始就能跑得无影无踪,再多的日军也休想截住他。 因为,杨元的部下清一色都是骑兵。 如果麻贵能给杨元戴罪立功的机会,或许,一颗崭新的将星此刻正如日中天。正如当年的李如松一样。 无论是李如松还是杨元,二人但只活一个下来,关外的天,就不会变得那么快。 可是人已死,再多的惋惜又有什么用,再多的推演又有什么用! 王维栋这条命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也是杨镐捡回来的。 当年,若非杨镐及时搭救,王维栋也有可能被麻贵斩杀。 在麻贵眼中,凡败军,尽可杀。非杀之,不足以严明军纪。 从军法条例上看,麻贵所为无可厚非。 但是,从人情,从事实,从结果来看,麻贵未免有些苛刻了。 这导致十二年过去,王维栋心中始终对麻贵恨意重重。 他不是恨麻贵也要杀自己,而是恨麻贵不问青红皂白杀了杨元。 南原至汉阳那一路,他看着多少好汉子倒在了日军刀下,他看着杨元这个从不落泪的铁血汉子跪在部下的尸体前痛哭,然后磕了几个响头后继续带着余下的人突围。 杨元行刑前,王维栋曾和一起逃出来的同袍去看过他。 他记得,杨元看到他们时,落寞的神情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只要你们还活着,我杨元死的就不冤。” 杨元慷慨赴死,死时无比安详,因为,他给自己的部下留了点种子。 十二年过去,当年杨元拼死突围也要留下的种子一颗颗在发芽,这些种子的恨意却从未消逝。 王维栋恨麻贵。 所以,他无法接受老经略要向朝廷奏请麻贵来辽东,比他无法接受李如柏复起事实还要坚决。 杨镐知道爱将当年经历了什么,也清楚这桩恩怨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有些事,他也不能光顾这些老部下,调麻贵来辽东是一定的,因为,杨镐容不得土蛮之役出半点纰漏。 “你先去歇着吧,凡事要以大局为重。麻帅的事你不要多想,听命令就是。李家那边,你也要忍让,万不能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杨镐叹了口气,要王维栋回去歇息。王维栋有些不甘,想力争几句,但见老经略表情也有些痛苦,终是忍了下来。 “大清,建州的事你做的不错,我已向朝廷为你请功了。”王维栋走后,杨镐问起了魏良臣在建州的事。 良臣一一说了,事无巨细,阿尔通阿病死的事也说了。当然,虽然舒尔哈齐也死了,可他依旧没敢瓜尔佳氏的事说出来。 杨镐听的不住点头,尔后直接说道:“建州的事,眼下先丢一边,为师让你在沈阳稍侯,是有事要请你这舍人帮忙啊。” 良臣注意到杨镐对自己的称呼是“舍人”而非是“学生”,顿时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了。 果然,杨镐提出让魏良臣回京之后,在皇帝面前为他年后出征土蛮的事情打伏笔。 如何打伏笔,那是良臣这个舍人的事了。 总之,杨镐希望一点,那就是他能得到皇帝的无条件支持和信任,包括奏请麻贵出关的事。 …… 经常开车,怕你们身体营养跟不上,所以给你们补点骨头汤。 第三百五十章 兵仗局大拿公公 做辽东巡抚的是杨镐,策划拿土蛮开刀的也是他。 这事,他为何自己不跟万历说,非要魏良臣这个杂流舍人替他说。 内中微妙所在,就是封疆和幸臣的区别了。 杨镐年前能够复起为钦差正使,得益的是他好友给事中杨应文在一封奏疏上,提到了他当年在朝鲜的功绩,杨镐自个也走了郑贵妃的路子。 当时万历正为关门军变的事发愁,觉得杨镐虽然当年犯了大错,但毕竟是做过实事,经过战争考验,资历够足,在关外能够镇得住场子,于是便下诏命他起复。 如今,随着李成梁归京,杨镐接替李炳为辽东巡抚,这位当年的罪人已然成了大明朝的封疆大吏。 身为封疆者,一举一动都为朝野内外注视,而明朝制度,地方督抚是不可以直接向皇帝上书言事的。他们的奏疏只能走通政司,尔后递内阁,票拟批红,再转六部地方。 在这一制度限制下,杨镐是不可能走“不正规”途径向皇帝上书言事,哪怕是密奏都不行。 因为,眼下的朝堂内外,根本不存在密奏一说。只要你写了东西,递了上去,哪怕是由太监亲自接手送到皇帝手里,这密奏里的内容也瞒不住外朝。 官员能结党,太监就不能结党了?太监也是人,也有亲近远疏,更不是孤家寡人,他们的身后,同样牵着一条条线呢。 日后所谓的“阉党”,可不是一帮太监在那结党,而是太监和外朝反东林的朝官同盟。 主力和打手,也是清一色的外朝官员。 文武都有,良臣他二叔魏忠贤只不过是联系这些人的钮带而矣。 紧密团结在以九千岁魏忠贤公公为核心的中央周围,大抵,也就这意思吧。 换言之,经过这么多年激烈的党争,朝堂内外根本就没有什么保密措施。这大明朝的公文体系,完全就是个透明玻璃,只要有东西打这玻璃里过了,甭管你掩饰的再好,藏得再深,终归会留下痕迹,让人发现。当年,王锡爵就是吃了密奏的亏,结果导致东林党上台。 前车之鉴,杨镐哪里敢上什么密奏。 并且,若封疆皆绕过内阁直接给皇帝上书,还要内阁做什么? 这是犯了大忌讳的! 杨镐真敢这么做,第一个不饶他的就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等待他的必然是弹劾下台。奸逆小人的定语百分百跑不掉,这辈子他都别想再起复。 大明朝就这桩怪,得罪皇帝不要紧,朝廷始终记着你,一有机会就会让你东山再起。可向着皇帝得罪朝廷,那就吃一颗药丸吧。 杨镐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魏良臣就不一样了,他只是文华殿舍人,杂流出身的小官,吏部都挂不上名号的人。跟当年成化朝的供奉官一样,完全是皇帝凭个人喜恶直接赐的官。这官,吏部可以认,也可以不认。认与不认,就看你个人运气了。 不过别看舍人官小,可却有个好处,那就是能直接向皇帝上书,走厂卫及内廷的路子。外朝的手伸的再长,总管不着厂卫吧。 再者,外朝的科道言官们可没兴趣关心一个杂流舍人跟皇帝说了什么,这种人连小臣都算不上,他就是给皇帝说一万件事,难道还能把朝堂翻了不成。 别看杨镐性子大咧咧,看着很是豪迈,不拘小节,这人啊,其实心眼也多着。 能做经略,做巡抚的人,会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么? 说白了,杨镐收魏良臣做学生,不单单是想跟贵妃那里把“友谊”巩固好,更是看中了这小家伙的“特权”。 让魏良臣替自己先打招呼,贵妃有数,就是皇帝有数,届时他杨镐再上书,就功效百倍了。 这件事对魏良臣而言,是小事,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爽快应下。 当然,做学生的也要有所回报。 于是,他将叶赫部有意相助大明征讨土蛮的事说了。 “叶赫部想请老师上书朝廷,为叶赫部的首领请个封号,日后老师也能给予照料一二。” 杨镐听后大喜,叶赫部虽然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也是有点肉的,凑个一两千批甲人是没有问题的。他本意年后攻打土蛮,也想征些女真和亲顺蒙古部落配合作战。 这样,一来能壮声势,二来也可以减少明军的伤亡。 若非土蛮位于辽东内陆,杨镐都有意行文朝鲜派兵助战。以他在朝鲜的威望,光海君那里肯定没有二话。 “只要叶赫真心助我大明,奏捷之时,我必应其所求。”杨镐当下拍板。 见这对师生说的高兴,蒋方印趁势将降倭的事情提了出来。却不是以魏良臣的名义,而是以巡抚衙门的角度看这事。 “据卑职访察故档,当年共有四千余降倭安置在辽东各地,大多在铁场和工矿,如今大致还有三分之二。以魏舍人草帽顶子山一战来看,这些降倭还是堪用的。大人不若将他们整合,归亲信之人指挥,如此也算得一支有力人马。” “那些降倭嘛…”杨镐斟酌片刻,点头道,“且先在沈阳中卫安置,年后拨归王参将指挥,真要如你所说,本抚定会给他们个好去处。” 良臣心里有些犹豫,杨镐大嘴一张就把降倭拨给王维栋,这可对他不利。但是,他只是文华殿舍人,无有兵权,更不可能在辽东带兵,所以杨镐这个安排倒非是刻意针对他。 这事,倒是有些麻烦了。 良臣可不愿降倭成了别人的手下,琢磨着回京之后得想办法把人弄到自己名下。就算不是归自己直接指挥,也要对他们有足够的影响力。让他们知道小天使大人时刻关心着他们,时刻想着让他们回国呢。 可是,怎么弄呢? 贵妃娘娘肯定不会帮他这个忙,而良臣认识的人有份量可以办这事的也就是司礼大珰金忠一人,但金忠不是提调御马监的太监,若是的话,岂止是降倭,就是飞虎军那帮人都可以解决编制问题。 看来,得帮金公公更上一层楼,升了掌印才好。 成了内廷一把手,金忠或许真能帮自己把事办了。 除金忠外,和兵事稍微沾点边的,良臣倒是想起一人,那人就是那日在东四胡同小刀刘那很“赏识”自己的兵仗局王大拿公公。 第三百五十一章 魏福记 天不生小千岁,万古如长夜。 兵仗局王大拿公公和黑脸老汉奴尔哈赤一样具有慧眼。 严格讲起来,这位王公公还是小千岁的第一个伯乐。 当然,小千岁没有领人家的好意,反而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当王公公的千里马。 因为,他觉得做一个有前途的公公,还是比不上做一个有大腿可以抱的小千岁好。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可以什么都没有,唯独不能没有鸟。 这是信念,更是哲理。 人生,唯有在不断的起伏之中,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失落,什么是愉悦,什么是贤明,什么是罪孽。 平静的呼吸和激烈的喘息之间,有大道可寻。 不过,打心眼里,良臣还是喜欢王公公和黑脸老汉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被别人欣赏、被别人承认,来得更让人舒爽,更有面子了。 是金子,走哪都发光。 回头,得找个机会拜访一下大拿公公。 良臣暗自拿定主意,这件事的重要性不低啊。 兵仗局虽不像御马监一样直接领兵管军,可以给良臣解决编制的问题,但却不能小瞧了这个衙门。 内外军械,至少三分之一是打兵仗局流出来的。别看这个衙门属内廷,可打成立那天起,它的主要职能就是造军械。 准确的说,兵仗局就是大明朝的总装备部,武器生产研发中心。 而武器升级改造,良臣最喜欢了。 他不喜欢以德服人,只喜欢以力压人。 凭本事借的钱可以不还,凭本事能揍得你满地找牙,干嘛还要和你客气呢。 幻想一下,当黑脸老汉豪情万丈喊出“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时,山海关下,一支装备着跨越时代利器的精兵在小千岁指挥下,从城门鱼贯而出,向着北方高歌前进的场景。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山海关… 那场景,很带感,也很动人啊。 良臣自己不懂如何改进武器,将火绳枪改装成可以发射子弹的步枪,将发射实心弹的大炮改成可以发射开花弹的重炮,但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大致的原理和式样他能不知道么? 再说了,术业有专攻,大明朝的能人巧匠还是很多的,对于火器的理解和创新能力也是很强的,他们缺的不过是一个机制,或者说一个良好的待遇吧。 只要能在体制上解决工匠的待遇问题,并且有足够的财力保障武器的研发和创新,良臣相信,历史的车轮,一定能被他拽偏。 所以,兵仗局那里,回头肯定是要去的。 眼下用不到,将来也要用到,有现成的装备部可以利用,何必舍近求远,另搞一摊呢。 最重要的是,兵仗局属内廷二十四衙门,和外朝没有瓜葛,性质上相对要单纯一些。只要良臣能搞定内廷,兵仗局就百分百的为他所用。除了兵仗局,锦衣卫那里还有个南镇抚司,那衙门也是专门生产武器装备的,尤其注重火器生产。 两个衙门互通有无,技术人才相互交流,集中培训,一个军工集团想不诞生也难。 为将来计,良臣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和王大拿公公打好关系。 这位王大拿可比象牙山的王大拿重要的多。 杨镐这里,良臣将飞虎军的事情简单说了下,倒不是请杨镐帮着跟辽东矿监张晔疏通,而是请杨镐能够暂时安置一下飞虎军,给他们提供住处和钱粮,免得没有着落,人心惶惶。 “飞虎军的事和高淮高公公有关,此事也是陛下交待,回京之后我会如实向陛下奏禀,如何安置陛下那里自有圣裁,老师这里不必担心张公公那里。”良臣怕杨镐不肯担责,搬出万历为幌子,反正杨镐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吩咐过他什么。 果然,一听是皇帝的交待,杨镐这里连忙就应下了。张晔虽是内廷大珰,但如今他也是辽东巡抚,若连这桩小事都不能替学生解决,他杨镐面子可挂不住。 师生二人又说了些后,良臣见杨镐精神不佳,知他这几日过于劳顿,当下就告辞。杨镐问他几时走,良臣回说明日便随宫里的王公公回京。 杨镐不知贵妃娘娘派人来接魏良臣回京的事,有些奇怪哪个王公公。蒋方印忙将事情说了,杨镐心下自是又喜又惊,继而觉得自己押对了宝,这个少年在贵妃娘娘那里还真是得宠的很。 从杨镐行辕回到住处后,良臣让郑铎从四箱财货里提出两千两银子,送到沈阳城的大钱庄兑换成银票。 这些钱是良臣准备送给未来国丈的本钱。 和张国纪、蒋方印干的这桩买卖也是良臣两世为人的第一桩生意,虽然分了六成出去,但是心血所在,自是希望能够旗开得胜,财源广进。 不过这买卖,他不想算给万历,有张晔这辽东矿监在,万历那里肯定进项不少,多自己这一笔,少自己这一笔,想来皇帝也不会在乎。 不过余下的这些东西,是不是要上交万历,良臣还真是踌躇。 踌躇之余,觉得自己被杨镐骗了。 因为上次杨镐派蒋方印去长胜堡叫他来沈阳,可是暗里表示沈阳这里有财可发,他才屁颠屁颠,冒着被李成梁收拾的风险来的。 结果来了之后,李成梁就给他下马威,威逼他去建州把事情摆平。等好不容易回来后,李成梁又突然离任,沈阳城的官员们要么在张望,要么就是直接巴结新任巡抚大人,哪顾得上他这个小小舍人。 魏舍人满心期盼的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大包小包的场面愣是没发生,叫他好不失落。而宫里的皇帝和贵妃娘娘却巴巴的等着他魏舍人替他们收钱呢。 这让良臣一时没了主意,把黑脸老汉的东西吞了吧,财是发了,可皇帝和贵妃那肯定不乐意了。 为长远打算,良臣只好咬牙决定余下的财货如数上交,当然,他可不会替奴尔哈赤做人,只说是自己在关外收的就行。 反正万历也不可能挨个问他是收的哪些人礼物。 皇帝再贪财,总不能真不要脸吧。 想到还要给自己的买卖起个店名,良臣就回屋先拉着瓜尔佳氏玩了会游戏,然后叫瓜尔佳氏拿来笔墨纸张,叼着笔头在那认真寻思起个什么样拉风的店名。 思来想去,最后却是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魏福记”三个大字。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又输了个精光 魏福记! 好名。 良臣对纸上自己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表示很满意。 福记,听着亲切,叫着顺口,带有民族特色,又吉庆无比,堪称是买卖界的不二商标。 可以预见,在良臣的高瞻远瞩和强势背景下,不久的将来,魏福记的牌子定能响遍关内关外,最终传遍五湖四海,成为大明朝乃至藩属国家谕户晓的大品牌。 当然,魏福记不卖糖,不过有可能的话,也可以经营零售品。 可惜,名字是好,可良臣总觉得少点什么。 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少了什么? 少了“皇家”二字! “皇家魏福记”可比“魏福记”听起来更气派,也更具有权威性。 为了五百两银子,万历能给高淮亲自题写店名。 良臣觉得自己出个六百两,万历指不准就能将“皇家”二字御批给他? 想想,不现实。 不是万历肯不肯的事,而是六百两太少。 万历那性子,真应了一句老话,叫钱越多多随你搞。 六百两买“皇家”商标肯定不行,至少得加个零,六千两! 还不行,再加个零! 良臣就不信了,砸个六万两,看看万历到底还是不是人。 同时,也打定主意,往后不管什么生意,清一色都得是“魏字头”,要将“魏”字充分体现在行行业业,并烙到天下百姓的灵魂深处去。 让他们知道,只要有个魏字,这家店的东西就是最好,价格也是最便宜的! 饮水思源,魏家的买卖反哺的结果,自然是老魏家的都是好人啊。 开金铺,叫魏大福。 开珠宝,叫魏地亚。 开粮油铺,叫魏金龙。 开衣铺,叫魏维斯。 开鞋铺,叫魏达斯。 开香料铺,叫魏来香…. 这样,等将来自己作古之后,怎么也能给子孙后人留几个叫得响的商标。就算一个留不下,能保个魏大福也好。 良臣对周大福这个品牌可是念念不忘的很,他绝不允许魏大福变成包子铺。高大上的黄金铺子才是他的首选。 不过,最好自己在世时能搞出大魏集团来最好。 这个可不是幻想,而是有切实的可操作性。 凭着二叔和巴巴,别说集团了,就是财团,良臣也能整出来。 真正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有个做九千岁的亲二叔真好。 这搁别人身上,也就想想。 也就良臣这里能美滋滋。 所以,这投胎的确是门技术活,可不单讲运气的。 良臣最不喜欢干的事就是自力更生,白手起家了,那得多累啊。 一想到未来的美好,良臣心花那个叫怒放,拉着瓜尔佳氏便吹起自己远大的宏图,唬得瓜尔佳氏一愣一愣。 当然,良臣也是捡粗浅的说,生意方面的事,说其它的,瓜尔佳氏也不明白。 说到高兴处,面前的熟又贵又可人诱眼,良臣顿时忍不住亲了几下,上下其手,揉得瓜尔佳氏都坐不住。 正痛快时,不禁又想,其实那么多买卖,听着是遍地开花,可实际上单论利润,恐怕不如开青楼,从事娱乐行业有搞头。 这要是在天子脚下开个三温暖、大浴场,豪华人间什么的,弄她几百个格格、塞外天仙、异域情姝待客,可不得艳惊京华么。 统一的服装、统一的定价、统一的服务手段,从里到外一水的国标标准9002,吹拉弹唱色香味俱全,不但本国的,异域情调也有,总之,三百六十五天,客官您哪绝不重样的! 这要是还能让京师那帮青楼姑娘不改行去卖唱,良臣也就别叫小千岁了。 嗯,不错。 良臣一脸向往,这年头,皮肉生意可不犯法。 只要自家将关系网营织好,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帮人难不成还敢来查他的牌不成! 好的资源,好的手段,好的服务,好的理念,得共享才行。 前世共享都成了经济理念了,自己怎么着也不能落伍啊。 这几个月,他不一直就在落实共享理念么。 当然,共享的是人家的妻子。 不过,老话不是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么。 良臣最爱听老话了。 老司机们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大人在想什么呢?”瓜尔佳氏一脸愕然,因为眼前这个小男人的口水都滴了下来。 “啊?没!你去瞧瞧郑铎回来没。” 良臣抹去嘴角的口水,吩咐瓜尔佳氏去叫人,看着瓜尔佳熟熟的翘臀,拿定主意等回了京,就打造标准,先从瓜尔佳氏做起,然后让她去培训新人,成为行业的典范。 郑铎去换银票已经回来了,也问明了张国纪的住在何处。 “你把银票还有这个店名给张国纪送去,直接报我名字就行,对方知道怎么回事。另外,完事后你再去驿馆找下王体乾公公,告诉他我明天就能和他返京。” 良臣说完,又让郑铎将手下那个女真人叫来,他有封信要送到叶赫部去。郑铎听了一一去办。 忙完这两件事后,良臣把小田叫了过来,命他去长胜堡找大岛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安排他们在沈阳中卫安置,如今他要返京叙职,等年后会派人联系他们。 “具体安置的事,巡抚衙门会有人去,你让大岛他们听吩咐便是。记住,千万不要给我惹事,否则,家乡滴,难回。” “哈依!” 小田兴奋的直搓手。 天色已经黑了,没什么事,良臣就让瓜尔佳氏学了下吹拉。第二天一大早,王体乾就在外面等着了。 双方打了招呼,也没二话,良臣自己骑马,让瓜尔佳坐马车。走到半路,蒋方印赶了过来,说是奉巡抚大人的吩咐给魏舍人送行。 蒋方印告诉良臣,熊明遇昨天就离开沈阳回京了,提醒这位给事中大人回京之后可能会对良臣不利。 “多谢大庆兄提醒,这事我心中有数。” 良臣点头谢过,在城门和蒋方印道别。一行旋即便离开沈阳南下。 此刻,几千里外的陕西汉中,狂风卷下一场大雪。 白茫茫的原野上,二叔和两个结拜兄弟走的脚都起泡了。 没法子,兄弟三人身上仅剩的那点盘缠,昨夜叫二叔一把输个精光。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三巨头 人没了,钱还在,这无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搁二叔这里,人在呢,钱没了,更痛苦。 二叔心意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哥三带着一腔抱负打京师千里迢迢南下,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么。 可是,走到半道没钱了,实在是叫人发愁噢。这往后还有好几百里路,没了盘缠怎么能行? 这就好比明知前方有座小金山,可面前愣是一条大河,过不去,哥三那是又急又愁。 大车,是不指望坐了。 哥三都是有胳膊有腿的,大不了走着去。可是,没吃的不行啊。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 在一个小镇子外,二叔拉住了两把兄弟,这事得好好商量一下。 最后,哥三得出了一致结论,那就是赌他娘的一把。 赌一把,阔以。 是大是小,天决定。 问题是,就算赌一把,也没本钱啊。 哥三出京时,就老三赵进教那有点钱,二叔和徐应元跟个光棍汉差不多。 这一路,坐的吃的住的都是赵进教的钱。 也就赵进教实在,跟两结拜哥哥感情好,又同病相怜的,换别人,早就单飞了,哪会拖着两累赘。 “昨办,听老哥的!” 赵进教摸着手里最后的三枚铜板,没二话直接递给了进忠老哥。 “老哥说怎办就怎办吧。” 徐应元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将背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为啥?因为进忠老哥的目光就看着他包袱呢。 “相信我,我有感觉,肯定能赢。等赢了钱,咱们租辆大马车去!” 二叔也是咬牙下的决定,同时也是出于自负。 想他李进忠纵横赌桌三十多年,何曾…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二叔这一回,真的满满的都是信心。 一路上,兄弟三人吃够了苦头,他心中有愧。昨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飞黄腾达,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所在。 梦虽然醒了,但二叔坚信,这是个好兆头。 预示他一定能够成功到达石砫寨,然后抱上丘公公的大腿,开始美好的人生。 所以,他要放手一搏。 不搏的话,他们根本没法到石砫去。 “把东西当了做本钱!” 二叔拿出老大的风范,拍板了下决定。 “好!” 徐应元和赵进教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背着包袱跟着二叔进了镇子上的当铺。 两床棉被外加三件棉衣,当了一两四钱银。 许是小地方的,这家当铺还算公道。要是搁京师,这点东西顶多八钱。 没了包袱后,别说,赵进教和徐应元顿时轻松无比,二人竟是生出早就应该这样干的念头。 这一路带着,多累的慌。 “别想了,走,赢了钱后我们先去吃顿好的,再去租辆大车!咱弟兄大老远的从京师过来,总不能叫丘公公小瞧了不是?” 手里有钱,二叔雄心勃发,老夫聊发少年狂。 “对,不能让丘公公小瞧了!” 徐应元和赵进教毫不怀疑进忠老哥的本事,他们咧着嘴,不亦乐乎的紧随进忠老哥身后,昂首进了镇子上的赌场。 赌场里,花样很多,二叔却看不上其它,毫不犹豫的走到赌大小的桌子前。 这桌玩的是赌骰子,一到九点小,十到十八点大。 赌法很多,赌客可以直接赌大小,也可以赌骰子配色,或赌几点。 赔率也各不相同。 二叔他们进来时没什么赌客呢。 宝官忍不丁见进来三个没胡须的老家伙,也有些发愣,可看见为首的那个老头手里拿着的银包,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忙上前热情的招呼起来。 “三位是赌大小,还是赌配点?” “赌大小。” 二叔闷声说了句,眼睛在桌子上画好的赔率框框里扫了眼,便没在看。他赌场成精,要赌就对半分运气,可不会被那些诱人的赔率给迷住眼睛。 徐应元和赵进教也是老赌棍了,在边上嘿嘿笑着,似是这次他们是来杀赌场的,而不是赌场杀他们。 “那成!” 宝官最是喜欢赌客胜券在握的模样,不如此,不显出他的本事。 他笑了笑,将放骰子的碗合起来,然后在半空中摇了几下,轻轻放在桌上,伸手示意二叔下注。 “老哥,大!” 二叔还没开口,徐应元抢先喊了起来,他听着是大,看着也是大。 “应该是大,不过老哥自己看吧,我们听你的。”赵进教也觉得开出来的是大。 “是大。” 二叔也认定这把是大,三粒骰子至少有两粒是四点以上。 “大!” 二叔做事就是这么爽快,还没捂热的银包直接扔在了大上面。 徐应元见状,猛一点头:就该全下,要不然哪赢大钱! 赵进教嘴里喊好,可心里却忐忑啊,这万一开出的是个小,哥三可就没活路了。 “放心,稳赢,过三关,吃香喝辣!”徐应元在边上拍了拍赵进教,嘿嘿笑道。 二叔也扭头看了眼赵进教,微一点头。 两老哥信心十足的样子让赵进教心头顿舒。 “客官下好了?”宝官没急着开,而是复问了一句。 “开吧!” 二叔兴奋的握紧拳头,哥三此时的目光无比殷切。 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就被赶出了赌场。 因为,开出来的是二三四,小。 就差了那么一点。 二叔还好,始终保持着豁达气度,骰子开出那刻,负手就走。 徐应元迟疑了下,轻叹一声,默不作声的也出了赌场。 赵进教却一下瘫坐在地,嚎哭起来。继而,竟是哀求人赌场可不可以还一半银子给他们,要不然他们就要饿死了。 赌场会还钱给他们? 怎么可能。 赵进教被两大汉直接往外拖,赵进教却不肯走,结果大汉就动手了。 二叔和徐应元一看不行,忙进去劝架,哀求对方莫打。 “三个臭哄哄的无名白,也敢学人家上赌场,鸟没了,人也傻了不成!” 宝官站在门口一脸冷笑。 此刻,若良臣在这,可得指着这不开眼的宝官大骂了:土著就是土著,没眼光啊,没前途啊! 你可知这三位臭哄哄的是何人? 二叔,九千岁,就不说了,说了吓死你。 就老二徐应元,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啊,人可是崇祯登基时的贴身太监,司礼秉笔大佬噢! 老三赵进教,也是威风八面,做太监能做到特赐大内骑马的主,在人家面前,你一小小宝官算老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未来的三巨头,尔今,竟是...唉。 二叔扶着被揍得满脸青紫的赵进教,心中好不难过。 徐应元吭都没吭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镇子上的人听到动静,都过来看热闹。 见是三个无名白被赌场人赶出来,均是笑话起来,不时还有小孩子拿雪球往二叔哥三身上砸。 二叔他们实在是没脸在镇子上呆下去,相互搀扶着,灰溜溜的离开。 然后,就这样没有目的在路上走啊走,走啊走,直到再也走不动,同时,也冷的厉害。 长路漫漫,其修远兮。 …………. 感谢大佬美利堅特別行政區黨委書記的百元打赏! 第三百五十四章 心相连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雪不能阻隔。 汉中大地,一处不知名的麦田边干水渠中,二叔将冻得直发抖的赵进教抱在怀中,他试图能够让自己的结拜兄弟暖和一点,可却是徒劳无功。 他自己,也很冷。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在远离家乡的异乡,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让人心酸,更让人无助的了。 原本,他们还有两床棉被和三件棉衣,现在,却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破釜沉舟的勇气,在哥三身上向来不缺,不然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都怪我咧!” 二叔懊悔的将拳头砸进了被积雪覆盖的泥土中,他真的后悔,什么显赫的梦,什么狗屁好兆头,一切都是骗人的! 他悔啊,是他的冲动与鲁莽将哥三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饥饿与寒冷,还不足以摧毁二叔。 让他绝望的是,他的路在何方。 一只手握住了二叔陷入雪中的手,赵进教看着二叔,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哥,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只是怪自己,怪自己没本事,没能存下笔钱,以致现在这般狼狈。” “好兄弟!” 二叔眼含泪水,都这时候了,老三还不怪他,叫他这做大哥的真是无颜以对。 “老哥,这都是命,有什么好埋怨,好悔的,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咧。”赵进教抬手擦去进忠老哥的泪水,为了不让老哥难过,他问二哥徐应元去哪了。 二叔道:“老二见你冷得厉害,去捡些柴禾回来烧咧。” 想着老二徐应元出去有阵功夫了,应该回来了,二叔便从渠中站了起来,想爬上去看看徐应元回来没。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干水渠中栖身,实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风又大,吹得人脸疼耳朵疼,浑身上下都疼,倒不如蹲在水渠下面,虽说挡不了雪花,可怎么也能避避风。 “你呆着,我上去看看。” 二叔跟赵进教说了声,就爬了上去,风雪中有个黑影正往这边奔来。 “是老二么?” 二叔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风大,不这样,声音传不远。 “老哥,是我咧。” 黑影果然是徐应元,二叔见他手里抱着一捆干草把,还有一小捆树枝,不由一喜,旋即却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 “可以烤火了!” 徐应元跳下水渠,直想着赶紧把火生起来烤烤暖,没注意进忠老哥神色不对。他身上带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的用衣服遮挡着点了几次,终是把火升了起来。 有了火,边上的赵进教立时觉得无比暖意,人下意识的往火堆那凑的近些。 待火大了些后,徐应元才敢将树枝折断,一点点的放上去。过了片刻,这火总算是彻底生着了。 “老哥,下来撒。”徐应元抬头叫了声。 “这柴禾是摸得人家的吧?”二叔跳了下来,蹲在火边,伸手翻烘着。 徐应元“嗯咧”一声,点了点头。 这乡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处都被积雪埋着,哪找得到什么干草。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几里外的一个岔路口看到户人家,躲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偷来的柴禾。回来的路上,可是吓的不行,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二叔叹了口气,有些难过道:“唉,咱们身上没钱,若有,总要跟人家买的…都是庄稼人,苦着咧…这大雪纷飞的,我们拿了人家烧的,人家没的烧了。” “老哥,知道你是仁义人,可这回,咱们先顾着自己吧。老三都快冻出毛病来了。”徐应元说完,拍了拍头上、肩上的雪花。有的已经化了,顺着脖子往下流,又冷又难受。 二叔没再说什么,哥三就围着这火坐着。 天色越来越黑,茫茫原野上,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二叔呆呆的看着火堆,右手机械似的不时用小棍翻两下。 徐应元和赵进教两个人则是将鞋子脱下,一个在烘自己的脚板底,一个则是在烘鞋子。 这哥俩脚可是臭的很,火堆一烘,顿时就臭气扑鼻。 二叔笑了起来,一点也没嫌弃,他也脱下鞋,一块烤。 尽管雪还在下,可有了火堆,就如黑夜之中有了光明一般。 哥三此时的心境,大抵什么也不想,只图眼前的一时温暖吧。 然而,时间一久,他们不愿想的问题还是突显出来了。 火堆的火越来越小,等火熄了,他们怎么办? 今天夜里,他们睡哪? 难道就睡这渠中? 那样肯定不行,真要这样做,明天过路的百姓就会看到三个冻得僵硬的死老公了。 二叔站了起来,他是老大,他必须要想办法。 徐应元和赵进教穿上了鞋,紧跟着站了起来。 目光依如从前般坚定,他们永远跟随进忠老哥。 二叔迟疑片刻,问徐应元:“那户人家离得有多远?” 徐应元道:“四五里地吧。” “我们去看看。”二叔拍了拍屁股,爬了上去。 “哎,好!” 徐应元忙扶着赵进教也爬了上去。 哥三在风雪中往东摸去,四五里地走了足有半个时辰,一是风实在太大,二来是天黑了下来,看不清路。 二叔是想带两兄弟跟那户人家讨个情,留他们住一宿,哪怕睡柴房都行,那样总比冻死要强吧。 等到了那户人家不远处,发现人家家里亮着灯,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听着不少人。 二叔犹豫了,他四下看了眼,目光定格在人家的草垛上。 “不去打扰人家了,莫叫人家当贼打了。” 二叔指了指那草垛,示意两个拜把兄弟不如就钻草垛凑合一夜。 草垛很大,钻里面去肯定比在外面暖和。 徐应元和赵进教也怕叫人家当贼,就他们三,来一个大小伙就能揍得他们满地打滚。当下都憋着气,跟着二叔偷偷摸到了那草垛处。然后哥三一起使劲,硬是在草垛下面掏出了可以容纳三人的小洞。钻进去后,又把外面的草往里填,只留了个可供呼吸的小口子。 暖和,比外面暖和的多。 哥三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就这样相互靠着蜷在里面。 此刻,他们的心是相连的。 那户人家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炮竹的声音。 “霹雳叭啦”。 三人愣了一下:今儿是除夕三十晚上了? 感谢幽頁、我叔魏忠贤、轩辕无、汉族网麦冬、龙兴龙、谈家千里牛、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五陵先生、郝阿佑、把盏龙血热等书友打赏! 第三百五十五章 娘娘,是个千金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却未暖三人。 今儿真是年三十,打明天起,就是万历三十八年了。 耳畔的爆竹声还在响着,伴随着孩童拍手的欢笑声,草垛中的三位老公,却沉默了。 赵进教流下了眼泪,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爹抱着他放爆竹的场景。 时光匆匆,一晃,就四十年了。 他爹早已过逝,而他,却沦落至此。 没有人想着他,没有人关心他。 有的,只是身边的两位难兄。 徐应元伤感的叹了口气,别人家忙着过年,热热闹闹,喜庆无比,他们三却躲在这草垛中忍饥挨饿,怎么想,这心都酸痛的很。 “大过年的,倒是没有酒咧。” 二叔拿手挠了挠耳旁根,耳朵叫冻着了,没事就痒,这再叫草叶子刮了刮的,更痒。 “嗯哪。去年三十晚上,我们哥三可是喝得够劲,老三险些没喝过去。”徐应元舔了舔嘴唇,叫进忠老哥一说,酒瘾倒上来了。 “二哥也没好到哪去,要说酒量好,我就服进忠老哥。”说话时,赵进教把手往棉衣里伸了伸,尽可能的贴着肚子。那里,暖和。 “要说喝酒咧,你们都不行,我打小就偷我爹的酒喝,为此没少叫他揍,我记得有一回,我和我大哥又偷爹的酒喝,喝多了才发现酒快没了,我和大哥可愁坏了,后来…”二叔说着,突然嘎的止住了。 徐应元一愣,道:“昨的,老哥?” “老哥想家了呗。” 虽然看不见,可赵进教依旧听到边上的进忠老哥似乎抽泣了一下。 二叔是想家了,离家二十多年,今儿又是除夕夜,合家团聚的日子,他能不想么。 “谁个不想家噢,但凡是有个手艺,有个奔头,哪个愿意当老公。”徐应元苦笑一声,尔后宽慰二叔道:“进忠老哥,你还算好的了,你大哥都晓得叫你侄儿到京城来看你,我们呢?死了都没人知道。” 良臣来京看自己的事,二叔可是跟两个把兄弟说过好几次,每回说到,都兴奋异常。 “我那侄儿可是一表人才,以后若有机会,可得让你们认识下。” 二叔平复了心情,忍不住在想这会大哥和两侄儿是不是正在拜祖宗,祖宗瞧着了,是不是会说昨老不见小二子的。他这些年都去哪了,到底在做什么啊。 许久,二叔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对不起爹,对不起大哥,对不起老魏家的列祖列宗啊。 院子里的爆竹声总算是停了,听声音那家人似乎进屋守岁去了,隐隐听着有孩童在要压岁钱。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但风依旧很大,“呼呼”的吹着,从小孔和缝隙中往草垛子里灌,冻得哥三直哆嗦。 “别人当老公,我们也当老公,可当老公当到这份上,进忠老哥,你说咱们的命是不是真孬的很,要不然,怎就没咱的福气呢?”徐应元嘟囔了句,他真是不甘心。 “富贵有命,生死在天,想那么多做什么。活着,就挺好。”赵进教动了动腿,老屈着,难受。 徐应元却幽幽道:“咱们还有活头么?” 闻言,赵进教沉默了。 是啊,他们身无分文,离目的地还有几百里路,真的还有活头么? “莫想那么多了,咱们不是还活着么,天塌下来高个顶着,先睡吧,等天亮了,总有办法。”二叔心里比两位拜把兄弟更愁,可嘴上却要这样说,他怕自己再丧气的话,哥三真的没活路了。 “那倒也是,那些秀才们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现在是没法子,说不得天亮就有贵人相助咧。”徐应元自我安慰。 “成呢,睡吧。” 赵进教的眼皮子已经在合了。 这一夜,兄弟三人被冻醒了好几次。 好在,有干草总比没有的好,他们没有被冻死。 早上最先传来的动静是肚子的叫唤声。 是徐应元的肚子叫的,他想忍着的,可忍不住。 赵进教见状,也把肚子按了按。他也饿了,可却不想发出声音来。 “出去瞅瞅吧,万一真有贵人路过,能搭咱们一程呢。”徐应元将身上的草往外推,在草垛里面睡了一夜,真是把他憋屈死了。 赵进教见状忙也直起腰帮忙,二叔也没闲着。 很快,洞口就出来了。 徐应元探头朝外瞄了几眼,确认没人,赶紧招呼两兄弟出来。 三人钻出来后,先在那里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然后相互帮忙将头上收拾了一下。 四下看去,可没什么贵人。 “现在怎么办?”赵进教看着两位结拜兄长。 徐应元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拿眼瞧着二叔。 二叔在那想了想,道:“我想了一夜,丘公公那我们还是要去的,要不然,我们三个就完了。” “怎么去?” 徐应元和赵进教不约而同问了起来。 “这个…” 二叔踌躇了一会,横下心来,对两位兄弟咬牙说道:“咱们要饭,做花子,一路讨着过去!” “行!” 赵进教点了点头,除了要饭做花子,他们还有别的办法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中,老哥,听你的,咱们去要饭!”徐应元也豁出去了,鸟都净得,还要不得饭么。 拿定主意后,三人却面临一个急迫的问题,那就是谁先要。 话说的是好听,心也下的大,可真要哥三拉下脸跟人讨饭,那还真是为难的很。 关键时候,还是二叔这老大做了表率,说他先去,就跟这户人家要点吃的,垫巴肚子后再上路。 “我侄儿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屋子我就不扫了,就挨屋讨吧。” 二叔横下了心,一步步缓缓的向那户人家走去,叩响了人家的屋门。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哪怕要饭,他也要活下去,活出个人样。 与此同时,东宫,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守侯忙碌了一夜的人们终是松了口气。 累了一夜,几次险些脱力晕死过去的西李,迫不及待的让宫人将孩子抱给她看。 “娘娘,是个千金!” ……. 作者注:三巨头南下入川为史实。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巴巴变了没有? 西李的产期其实应该在二月,她早产了。 为何早产,太医也说不准。 总的来说,应该与个人体质有关。 不过虽说是早产,也就是提前了一个月,生下的孩子问题不大。 西李是第一次做母亲,虽然她很希望自己生的是个男孩,但是也无法改变生的是个女儿的事实。 看着女儿还没睁开眼睛,身上的皮肢皱皱的,那么小的人跟个小猴子似的,西李略微失落之后便笑了起来,看着女儿的目光满是慈爱。 然后,她就昏昏欲睡,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她实在是太累了。 世上的女人,生孩子这刻,是最伟大,也是最累的。 侧殿,小爷朱常洛刚刚赶到,太子妃郭氏却是一直在承华殿。 宫人禀报说西李有生产迹象时,郭氏就赶了过来。 虽然对西李个狐媚子十分不满,但郭氏身为太子妃,是东宫名义上的女主人,心里再有怨恨,也不可能不来看望丈夫的女人生孩子。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那里,对东宫上下而言,就尽到了太子妃的职责。 朱常洛到了没多久,王安就亲自过来向他道贺了:“恭贺殿下,李娘娘生的是个千金!” 皇帝的女儿才能叫公主,太子和亲王的女儿叫郡主。不过须由皇帝册封之后才能获得封号,眼下只能按民间的习俗叫千金。 女儿? 朱常洛有些失望,他一直以为西李怀的是个男孩呢。 “女儿好,知道疼人。”郭氏笑着站了起来,她曾生育一女,可惜四岁时夭折了。 “对对,女儿好,女儿好。” 朱常洛的失望也就是瞬间的事,毕竟他已经有了长子,对于儿子倒没那么迫切,只要母子平安就好,将来想要再生儿子,有的是机会。 郭氏问王安西李母子情况,王安一一说了。 “王公公回头可要安排得力些的人手照顾李娘娘和小千金,另外,刘淑女那里也快要生了,你也得用些心。东宫人丁兴旺,对小爷可是好事。”郭氏吩咐道。 王安忙道:“娘娘放心,咱家已使人安排妥当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宫里的事他都是交给大伴安排的,王安陪着他长大,又老成持重,有他看着,家里的事他这小爷一万个放心。 “对了,校哥儿哪去了?”朱常洛见天都大亮了,却不见儿子人影,不由奇怪。 王安道:“殿下,校哥儿还没起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睡懒觉的。今儿可是正旦,等会他还要跟我进宫拜年呢。”朱常洛有些不快。 “殿下,大哥儿才多大的人。”郭氏笑了起来,回头吩咐一个宫人,“去叫醒大哥儿,让乳母客氏给他收拾下,回头我和小爷领他进宫。” “是,娘娘。” 宫人应声退出了殿。 “殿下,去看看她娘儿俩吧。人家可是给你生了女儿,你这做小爷的总不能不表示吧。” “当然,当然。” 朱常洛哈哈一笑,和郭氏一起前往正殿。 王安跟在后面也很高兴,不是因为今天是初一过年高兴,而是因为西李生个女儿高兴。 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西李生的是儿子,那样一来,将来难免会再闹出争国本的麻烦事来。 现在,担忧自是不在了。 却不知,刘淑女那里生的是男还是女。 ……… 大年初一还要赶路,魏舍人叫苦连天。 在锦州的时候,耽搁了几天,要不然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了。 耽搁的原因是瓜尔佳氏月事来了,量大,经不得马车颠簸。 用瓜尔佳氏的话说,“大人,不能再走了,要不然我都没裤子可换了。” 女人,真是麻烦。 还好,麻烦归麻烦,魏舍人还算有情有义,没想着退货。 出故障难免,修好之后仍是辆新车嘛。 在锦州,良臣还碰到了另外一桩麻烦。 辽东矿监张晔派人找到他,跟他索要郑铎等飞虎军中人。 良臣不明白张晔怎么知道他收了帮飞虎军当随从,但肯定不会理会对方。 如今辽东的一把手是杨镐,可不是李成梁。 不经过杨镐,张晔这辽东矿监可调不动驻军跟他魏舍人切磋。 这就是手下有人好办事的好处了。 良臣觉得张晔就是不聪明,高淮为何在辽东风声水起,大捞特捞,问题的关键不是因为有皇帝给他撑腰,而是人家弄出了一支私兵。 靠着这支私兵,高淮才将手伸的够长,到处打欠条,到处设卡征收,要不然单纯靠开矿老实做买卖,福阳店能做成天下第一店? 如果张晔手里有支能够直接调动的兵马,这件事,良臣未必没有商量。 毕竟,他的原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无意和张晔照面打交道,良臣就想赶紧回京。他要解决的事情很多,飞虎军一桩,降倭一桩,身边的护卫又是一桩。 小小的舍人,可没有什么护卫仪仗。 魏舍人单身出关,回来时却带着大几十号人,吃穿用住,编制饷银,总要落实啊。不然,人家白跟你玩的。 这事,也不合规矩,只不过辽东一把手杨镐没管而矣。 上面不发话,下面的人谁又敢对一个杂流舍人弄出个大仪仗队来横加干涉呢,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在背后指手划脚罢了。 这一路,吃住都是公家的。 大小驿站几乎都接待了魏舍人和王公公一行。 要说速度,也真是慢。 为何? 因为良臣发现,这一路有很多百姓携家带口的前来看他。为了不让百姓失望,为了让百姓能够多接触他这位传奇的舍人,他当然要放慢速度。 在锦州那几天,城里可热闹的很。 有关魏舍人仗剑斩城隍的事迹已经演变成多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最悬乎。说是某日风云大变,一处突降恶龙害民,路经此处的魏舍人挺身而出,终斩恶龙于剑下,为民除害。 不管是哪个版本,只要将自己的形象塑造的越高大越英勇,就越好。 良臣乐见其成,同时也品尝到了宣传的好处。 谣言,其实也是变相的宣传。 想到宣传,良臣心里发紧,他很害怕回京之后老郑家就把他拉去做宣传委员。 但真若那样,他也抗拒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老郑家得卖他情面,帮他把事办了。 最起码一点,舍人需要个窝,一个大宅子养人啊。 不说养帮大老爷们,就洛洛儿这个出故障的娇滴滴熟人,也得弄个金窝先藏着啊。 不然,睡哪? 总不能跟客巴巴三人挤一张床吧? 打山海关入关后,良臣就一直不放心住处的事。 这事,王体乾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郑家。 初三那天,总算是看到了京师的城门。 算起来,在关外已经三四个月了,却不知巴巴那里变了没有?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公公莫见怪 北京城的初三比初一、二还要热闹,因为打今儿开始,才算是真正的过年。 大年初一,也就是正旦那天,百姓们固然是过年了,可官员们却不放假。 一路上,王体乾跟良臣说了不少过年的事。 据他说,初一那天,皇爷要朝会。 这规矩是打太祖皇帝洪武爷那定下来的,十分隆重,以致跟皇帝的登基仪式差不多。 按大明会典,初一天不亮,尚宝司和锦衣卫就要在奉天殿摆朝仪,然后各坊各司其职,时辰一到,百官就要进宫朝拜,整个流程下来得一个时辰。完事后,百官各回衙门封印,等到日落才能落衙归家,之后才有五天年假。 而初二这天,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好,都讲究在家守岁纳福,不兴给亲朋好友拜年。所以,初三这天起,北京城才真正热闹。 不但百姓们访亲走友,相互拜年,达官贵人们也是马车轿子齐出动,街上的人比往常那是多了无数倍。有的地方摆庙会的话,那就是人山人海,一眼都看到不头。 “陛下正旦也朝会?” 良臣有些惊讶,万历爷几十年不上朝的人,大过年的愿意动弹? “这个啊…” 王体乾笑了起来,没说皇爷正旦到底上不上朝。 良臣琢磨着万历肯定没上朝,哪怕这正旦是大明朝一年一度的盛大年会。 须知万历这董事长可是国朝历来除武宗陛下外,最不待见手下员工的。大过年的,也别想他露个面,估摸着多半是太子朱常洛代他老子参会了。就这,都是万历给他老祖宗面子,要依他性子,能直接把年会给取消了。不过他真要取消的话,估计高兴的反而是那帮员工了。 大年初一,谁个吃饱了撑的还要去上班呢? 想到朱常洛,良臣自是想到了他老婆李翠儿。 算预产期,西李生产应当就在正月,最迟不过二月初。良臣倒不担心西李会碰上难产,且知道她生的是个女儿,只是单纯的想念这位史书上以泼辣无脑著称的女人。 却不知西李有没有听自己话,把朱由校弄到名下收养,二叔那边是不是提前成了天启帝的大伴。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大道理,西李到底吃透没有? 不管是否上郑贵妃那条贼船,良臣始终将注码压在朱常洛这头,一个西李,一个二叔,再加一个巴巴,那是他自己给自己弄的三重保险。 这三重保险,缺一个都不成,且是相辅相成的。 没有西李,就没有二叔,因为历史上正是西李给了二叔机会,才能让他老得以烧了朱由校这冷灶。 没有巴巴,同样也没有二叔。二叔没成九千岁前,宫里的竞争对手可多着哩,要不是老祖奶奶发话,二叔也不会一飞冲天。 现在,三重保险叫良臣提前捏在一起,前世无数穿越小说中,哪个有他这样的金手指和金大腿。 真是,命好不能怪政府啊。 原先在关外时,良臣还没那么心切,这会进了京,心里倒愈发想念二叔和那两个故人了。 对二叔,良臣那是亲情。 对巴巴和西李,那是友情。 友谊天长地久。 友谊万岁! 可惜,以他目前的情况,和西李的友谊恐怕难续前缘了。 良臣可不想叫道友逮住切了命根子。 倒是能给巴巴一个惊喜,大过年的,侯二和孩子都不在身边,想来巴巴此时最是无助、空虚和寂寞了。 此时,他从天而降,无疑就是给巴巴最好的过年礼物。 想是这样想,可就是不知道郑贵妃那怎么安排他。要是这位贵妃娘娘大过年的也不想让他清闲,上马赶鞭的给他派差事,那可就真是好事要多磨了。 王体乾不知道魏舍人正在想东想西,但听城中到处在鸣放鞭炮,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相互拜年,说着好话,过年气氛十足,不由也高兴的给良臣说了两段宫里过年的趣事。 “舍人可知道,咱宫里也包饺子呢,饺子里会包些小竹牌,竹牌上刻着赏赐品的名称,一般都是金佛银凤玉如意什么的。这要是哪位娘娘或者皇子运气好,吃到金佛,皇爷准赏一尊金佛呢。” 万历敞亮! 良臣笑了起来,再敞亮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万历这个皇帝还是小家子气了,要搁他做皇帝,大过年的也不能光顾着家里高兴,得把员工都召集在一块,然后请他们集体到三温暖搓一把,尔后再吃饺子。 头奖八飞,次奖六飞,参与奖单飞,完事论时间算钱,一秒一两,保准员工们人人兴致高,个个盛赞陛下英明。 “其实宫里跟外面一样,也放烟火呢。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烟火,白天噼里啪啦,晚上火树银花,热闹之极。不过除了乾清宫,别的宫殿是不能随意燃放的,一是怕鞭炮声使那些已经怀孕的妃子受到惊吓,二是怕引起火灾。另外,娘娘们也不能随意观看烟火,只有到了正月十五晚上,她们才可以自由地聚集到乾清宫前尽情观赏,不需要奉旨。”说话时,王体乾的马车边落了枚炮竹,险些惊着了马。 惹事的那家人见良臣一行看着像是官府的人,吓得脸都白了。好在王体乾没生气,大过年的,又没出什么事,犯不着跟百姓计较。 “王公公大人大量啊。”良臣拍了个马屁,然后又笑着说道:“不过看个烟火也这么多规矩,宫里就是事多。” 闻言,王体乾哈哈一笑:“可不敢这么说,这都是打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肯定有道理。” 良臣点了点头,就拿防火来说,紫禁城里还真不能随便的乱放。有明一朝,三大殿都叫烧了好几回了。就万历这一朝,烧了也不止一回。好像最后一次烧了一半,万历都没钱修。还是后来天启上台,二叔想办法凑的钱把三大殿重修了起来。要不然,大明朝的皇宫破烂的很。 此事也侧面证明二叔身为阉党首领,还是能办事的。至少,在他风光的那两年,大明朝内外不缺钱使,内政军事都有建树。等到了崇祯那小子,就处处告急了,最后,直接咯屁。 瓜尔佳氏的马车落在后面,她是头回进关,长这么大,也就是做舒尔哈齐侧福晋时,跟着一起去过的铁岭。 在她眼里,铁岭已经是座大的城市了。 铁岭是李成梁的老家,修的蛮坚固,但再坚固,再大,还能赶上大明朝的帝都? 真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瓜尔佳氏的眼睛都直了。眼前所看,实在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 良臣也疼她,马速不快,为的就是让瓜尔佳氏能够多看看京师的繁荣和热闹。想当初他第一次进京时,不也是如此模样么。 良臣还很体贴的叫郑铎派人去小贩手中买些好吃的点心拿给瓜尔佳氏,喜的瓜尔佳氏眉眼带笑。 良臣他们是从东便门进的北京城,东便门南头就是广渠门,不过最终进内城还是要走崇文门。 渐渐的,良臣一行的速度更是慢了,因为街上到处都是人。 过了崇文门后,良臣跟王体乾说他要安排下随从。 王体乾只是奉贵妃娘娘之意接魏舍人回京,至于回京之后魏舍人如何安排,他当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就加不可能安排魏舍人的随从以及他在关外纳的小妾了。 良臣想着找家旅店先把人安置下来,他这么多人,说不得就要包下半间客栈了。身上的钱倒是够,虽说决定全部上交,可基本的开支良臣总要留下的。 再者,这么大一笔钱,打他魏舍人手里过,不漏点出来,也实在是不像话。就是拿手在猪肉上面过一过,都能沾点猪油呢。 好家伙,这接连找了几家客栈,要不就是关门,要不就是客满,哪有空房啊。可把良臣急的,最后在琉璃厂那一带总算找到家。好说歹说,掌柜的才给腾了十来间房。价钱却是贵的很,比平常的多出了一倍。 这掌柜的显然也是有背景的,没有因为魏良臣的官员身份就便宜给他。 良臣是做大买卖的人,当然也不会为了点小钱和掌柜的斤斤计较。 安排好随从和瓜尔佳氏后,良臣便跟着王体乾进内城。 过了崇文门后,良臣摸出个红包塞到了王体乾手中。 这红包是昨天夜里在永平住宿时,良臣叫瓜尔佳氏用红纸裁剪叠好的。似这样的红包有十个,每个里面都是放的一张三十两的银票。银票是良臣在锦州时跟一家钱铺兑换的,京里有这家钱铺的总店,可以随时存取。 大过年的,备红包,当然是要送礼了。 送给谁? 见者有份。 郑铎和降倭们也都有红包,不过就没这么隆重了,都是赏的现银,一人五两。 “大过年的,王公公陪着我赶这一路真是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哎,这怎使得!…舍人这话说的,咱家一点不辛苦,贵妃娘娘的差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那咱家就不好意思了…以后还要请舍人在娘娘面前给咱家多美言几句呢…” 王体乾自是推辞,良臣也是不会再往回收,一来二去,客套话说上几句,王体乾也就收下了,心里对这小案首不由高看两眼。 得了红包,王体乾虽不知里面数目,但清楚肯定是张银票。不管哪家钱庄钱铺,但能是开出银票来,怎么也得三十两起步。 他在尚膳监当差,一年下来例银也不过十几两,魏舍人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个红包,他心里当然乐开了花。 心情好,谈兴自然也高,半讨好的又说了些宫里的事给良臣听。 良臣反正也没事,听得津津有味,忽而眼珠子一转,轻咳一声,问道:“王公公,你们是怎么过年的?” “我们?” 王体乾一愣,旋即明白小案首说的是宫里的太监们。他也不为意,笑着道:“噢,咱宫里时兴拜年,没职事的小伙者今儿多半都能得公公们一个红包。” 当下简单说了些。 太监之间拜年也是有大讲究的,一般都是小太监向大太监拜年,如果拜年的小太监没有差事,也就意味着他只能领到一点儿可怜的例银没有任何外快,所以上头的管事太监就会在过年给他个红包作为补贴。 如果拜年的小太监有差事,譬如负责某个内厨房的采购事务,那么他不但没有红包,还得给管事太监送一笔年礼,不然管事太监一不高兴,他下一年很可能丢掉他的差事。 一般管事太监和小太监间的红包多则四五两,少的一二两。大珰之间那就不一样了,王体乾说他听过御马监的刘吉祥公公曾经在过年时,一次送过上万两银票的红包给已故老祖宗陈公公。另外各地的矿监税使和镇守太监们也会在过年时派人上京,给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奉上巨额红包,数目多的吓死人,反正低于千两的肯定拿不出手。 数目真的是吓死人,良臣听得脑壳大,因为他还想着要是见着金忠,就给人家也送上个红包呢。 可人那级别的都是数千上万两来去,他这三十两真是拿不出手。 往皇城要经过恭子厂,路上良臣就看到那些达官贵人门口都放着一个红袋子。良臣不解,问王体乾那些红袋子做什么用。 王体乾笑着说这些红袋子是达官贵人们专门用来收名贴的。因为今儿初三,拜年的官员特别多,有的一家能来上百个访客,而主人又不定在家,没法接待,所以就在门口放上红袋子,来客只要将名贴投进去就算给主人拜过年了。 这习俗原是官员们来往形成的,后来渐渐的整个官场都用上了。每当正旦过年,可以说,不仅是达官贵人,只要是个官,大小几品不问,家里的红袋子肯定会被塞得满满。 “小魏舍人没宅子,要不然,今儿也能满呢。” 王体乾笑着打趣,良臣亦听得一乐。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皇城外,王体乾上前纳了牌子,侍卫上前验过良臣的官凭,做了登记后,放他入内。 午门那可不是良臣有资格走的,王体乾领他走的是西华门,那里离贵妃娘娘的翊坤宫最近。 西华门的守卫又重新验了手续后,王体乾让良臣留在这里侯着,他去翊坤宫通传。 良臣自是没有意见,西华门有值房,他是贵妃娘娘要见的人,侍卫自不会给他脸色看,还给他搬了个凳子,要他坐着等。 “多谢!” 良臣坐了下来,打量着眼前的宫城。上次他夜里在皇城乱溜,这宫城远远看过,却不知里面何等模样。 正坐着,一个有些微胖的年轻男子打这路过,见良臣坐在那里到处瞎看,不由斥了声:“你是何人?怎的这般没有规矩的?” “我…” 良臣一惊,下意识的起身,以为对方是宫里的管事太监,当下就笑着摸出一个红包递到对方手中,赔笑道:“公公莫见怪,我是头回进宫,不懂规矩。” “…….” 年轻男子猝不及防,愣愣的看着对方硬塞在自己手中的红包。 第三百五十八章 福王殿下 怎的,嫌少? 见这家伙拿着自己的红包干看,也不客套表示两句,良臣不乐意了。 人要自觉,大过年的,要喜庆,有红包收,还摆着个臭脸,你道小爷我愿意给你三十两么? 狗眼看人低! 这话,在说那年轻人同时,也是说良臣。 因为,良臣觉得这人过于年轻,年龄摆在这呢,肯定不可能是司礼监的大佬,充其量也就是内书堂出来的低品职事太监,所以他觉得自己出手三十两还有些亏了呢。 你道这宫里人人都是王体乾、李永贞他们,值得大派红包,做长线投资么。 三十两啊,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按当下物价,左安门外的潘寡妇一次才五个大钱啊! 人潘寡妇累成狗一天也挣不了三十两,你他娘的还嫌少?! 当然,潘寡妇要依旧不走正道,不肯踏踏实实靠体力挣钱,还是跟胡广、沙千刀他们走偏门,能不能挣着就两说了。 就算她能挣着,良臣也鄙视她,上下几千年,什么最光荣? 劳动者最光荣! 良臣想着,回头有空是不是找潘寡妇叙叙旧。他如今是官身了,潘寡妇若再见着他,恐怕连五个大钱都不要了,说不得还能倒贴他魏大人五个铜板。 花开两朵,那朵先按下,眼面前这朵,让良臣很不爽。 年轻人臭屁哄哄的样子让他暗诽:你哪个衙门的,叫啥名,回头小爷给你记账本上,将来和你算帐。 心下又唏嘘,都是万历不好,一天到晚爱钱,结果上行下效,一帮内奴也都掉钱眼里了。 当然,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敢流露半点不满,反而哈哈带笑,一脸真诚的同时,还顺便恭喜发财了。 “喔…” 年轻人终是有了点反应,他的手动了。 让良臣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把红包拆开,然后把里面的银票拿了出来。 这?… 良臣两眼珠没掉地上,大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着人面就拆红包? “三十两,汇通的?” 年轻人嘴里自言自语一句,然后看向了良臣,上下打量起来。 看得良臣有点头皮发麻,偏不敢问你瞅啥? 半响,却听年轻人笑了起来,然后以很欣赏的口吻说了句:“你哪个衙门的,叫啥名,回头我给你们的管事说一下,叫他给你今年安排个好差事。” 误会了。 这肯定是误会了。 嘴上没毛,不是办事不牢,而是容易叫人当成太监。 此地,是大内。 良臣恨不得从别地拔几根毛贴嘴上。 他最讨厌被人当太监了,哪怕那毛是歪曲的也行。 正想开口解释他不是宫里人,而是文华殿舍人时,却看到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 毛! 良臣咯噔一下,定了定神,仔细又持了眼,终是确认,眼前这个他刚才叫公公的年轻人,嘴上是有胡茬的,只是不太长,看着稀疏而矣。 做公公能做到长胡子,不奇怪。 宫里的太监有很多是成年之后净的身,只下面没势,上面还是有势的,所以十个里面倒真有一个会长胡子。就前几个月良臣在通州撞见的高起潜,就是个有胡子的公公。 不过显然良臣不会当对方是长胡子的太监,因为他没有从对方身上闻到香囊味。 托王体乾的福,告诉良臣一件秘事。 那就是宫里的太监们,只要是有职事的,无论如何都会给自己置办一件香囊配在身上。原因不是跟女人一样爱美,而是用来遮挡气味。 那气味便是当日在积水潭马场,良臣在二叔他们住的房子里闻到的味道。 因为净身的原因,太监小解时有诸多不便和后遗症,其中最麻烦的就是尿不尽。故而,裆中肯定会有味。 这味道冬天还罢了,其余三季却是很重,尤其是夏天。所以宫里有地位的太监,除了置办香囊遮味,有条件的基本上要天天洗把澡。 当然,如二叔这种人,就没那个讲究了。因为,他们和嫔妃、帝后接触的时间不长。一没有经济能力,二没有前提条件,自然不舍得花这个冤枉钱了。 长胡子,身上又没香囊味,良臣现在很想伸手把对方的红包讨回来,因为他肯定,这人多半是侍卫,亦或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一流。要不然,也不会多事指责自己没规矩。而他精心备下的红包,那是要用来结交有价值的人物的,这普通侍卫、大汉将军么,实在是不值这般浪费。 他魏二爷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费了好多精血得来的,能这般挥霍么? “你在看什么?” 微胖年轻人见魏良臣盯着自己的脸看,却不答他的话,不禁也是有些奇怪。他现在心情可好着呢,因为长这么大,可没人给他送过红包,还是直接硬塞在自己手中的。虽说钱不多,但总是心意不是。至于对方误会自己是公公,听着是恼,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自个收了人家红包,总不能再跟人家计较不是。 “没,没什么。那个…我不是宫里人,我只是…” 良臣正要表明身份,几个侍卫却巡视回来,见到那微胖年轻人,忙上前恭声道:“福王殿下!” 这一声喊可把良臣惊住了,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只是微胖,看着还是很英俊的福王殿下朱常洵。 不管是朱常洛还是朱常洵,相貌都算堂堂正正,老朱家打开国到现在,历经两百多年,就算祖宗长得再丑,也架不住那么多美女嫔妃进行基因改造,搁现在,皇室还真没什么丑人。 这一点和后来的伪清是大大不同的,前世良臣看过的伪清皇室照片,包括嫔妃的,可以说一个比一个丑。 原因何在? 不通婚。 朱明是纳天下平民贤美之女为妃,觉罗家则是坚持满汉不通婚,所纳嫔妃都是满州、蒙古、汉军三旗女子。 范围小了,并且满蒙女人本就称不得漂亮,自然而然,一代更比一代丑了。 劣币淘汰良币,搁觉罗家,最是恰当不过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亡其国,篡其史 从眉眼细瞧,朱常洵长的跟他娘郑贵妃还真是有点像。 以良臣的审美来看,年近四十的郑贵妃因为保养得体,不比前世那些在荧屏上活跃的四十多岁女明星们差。 并且,那些女明星们再怎么饰演,再怎么扮得像,哪怕是扮皇后、太后,她们始终都演不出那种真正的皇家气质。 郑贵妃不用演,站哪就有。 “是”与“像”,看着不过一条小河之宽,实则是奔腾之长江。 母亲如此,儿子也是如此。 先前误会了没察觉,现在一看,朱常洵身上还真有王者之风。 良臣觉得这位福王殿下,眼面前和他应该算是自家人。 因为,是他娘要见良臣,他舅和良臣也是称兄道弟的。 所以要论辈份的话,良臣年纪是小朱常洵几岁,可却能称他一声“贤侄”啊。 只是,这贤侄,良臣可不敢叫。 人家是亲王,他是什么? 不过,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谁能想到眼前微胖的朱常洵,三十多年却成了一个巨胖呢。 良臣前世看过很多史料,上面都说这位重达三百斤的王爷,终日闭门畅饮,花天酒地。河南连年遭受旱蝗大灾,饥民相食,朱常洵却不闻不问,仍照旧收敛赋税。以致洛阳军民纷纷怒言:“洛阳王府富于皇宫,神宗耗天下之财以肥福王,却让我们空肚子去打仗,命死贼手,何其不公!” 当时退养在家的明朝前兵部尚书吕维祺多次前往福王府,劝朱常洵开府库赈济饥民。朱常洵却根本不听。 到了崇祯十四年,李自成率农民军进攻洛阳。因洛阳城极其坚固,农民军攻了整整一个白天也未攻下。这时,明朝守城士兵看洛阳终久难保,再加平时因怨生恨,突然把正指挥守城的王胤昌绑在城上,准备献城投降。 总兵王绍禹闻讯,急忙赶来安抚。哗变士兵大叫:“义军已在城下,王总兵您又能把我们怎样!”一时间众人动手,杀掉守城明军数人,不少人因惊堕城。城外农民军见状,趁乱蚁附攀城,哗变的明军伸手引梯,洛阳即时攻下。王胤昌见势不妙,掉转马头逃之夭夭。 朱常洵得知城破后,吓得与女眷躲入郊外僻静的迎恩寺。其世子朱由崧弃城逃走,朱常洵被农民军寻迹逮捕,押回城内。半路,正遇被抓的兵部尚书吕维祺。吕维祺激励道:“名义甚重,王爷切毋自辱!” 朱常洵却真是熊包一个,见了李自成,立刻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把脑袋磕得青紫,哀乞饶命。可惜,李自成没有饶过他。 关于朱常洵的死,很多伪清时期的笔记史料上都说,他是被李自成活活煮了的。 有一篇写的活灵活现的,良臣至今都还记得。 说在宏伟壮丽的福王府中堂前,人声鼎沸,烈焰腾腾。成堆的柴木,烘烧着一口从洛阳郊外迎恩寺抬来的“千人锅”。巨大的铁锅内,撒满姜、葱、蒜、桂皮、花椒以及无数高汤炖煮用料。在烟雾缭绕的蒸汽中,散发着扑鼻香气。 巨锅之中,除七、八只剥皮去角的整只梅花鹿以外,还有一个三百多斤重的巨胖活人,他像盲人游泳一样在大锅里瞎扑腾。时而窜上水面,时而沉入水底,嚎叫声撕心裂肺,好不凄惨。 其间,这个连毛都被剃光的大胖子刚刚抓住一只浮起的梅花鹿尸体喘息,大锅周围两三千围观的农民军士兵立刻用长矛戮刺其胳膊,使其不得不惨叫着放开手,重新在慢慢烧开的热水中“游泳”。 农民军中各行各业能手应有尽有。几个昔日大厨出身的兵卒,闻言踊跃,持刀上前,轻刮细剃,先把大胖子朱常洵身上的毛发尽数刮干净,然后拨去指甲,以药水灌肠排去粪便,里里外外弄干净后,像大闸蟹一样把他放入大锅中慢炖。笑看他在白汤佐料间上下翻滚,肥肉与鹿肉齐飞,汤水共作料一色,终成一顿美餐。 “福禄宴”毕,李自成命手下搬运福王府中金银财宝以及粮食,数千士兵人拉车载,数日不绝。并命打开粮仓,赈济饥民,河南饥民纷纷加入农民军。 这些描写如当时在场之人亲眼目睹后所写,活灵活现,以致后世无数人都以为朱常洵这位福王真是被李自成下令煮吃了的。 一开始,良臣也以为如此,只到后来他看到了考古工作者的劳动成果。 事实上,朱常洵不是被李自成煮杀,而是处死后掩埋的。他死前也没有向李自成哀求乞饶,而是散尽藩库,招募义勇,挺身抗节,最后城破被俘,仍指贼大骂,慷慨激烈,堪称与城俱亡,所谓刚肠浩气,虽死犹生。 证据是1924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孟津县麻屯乡庙槐村南发现的福王墓。 据墓志记述,洛阳城破后,李自成在城西周公庙内,主持处死福王,同时处决的还有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河南知府亢孟桧等。 墓中圹志表明,福王墓祭葬从优,一切丧礼视诸藩倍,内中棺墓同时发现了福王尸骨。 如果朱常洵真是被煮吃了的,他就根本不会有尸骨掩埋。 那么为何会有朱常洵被李自成煮杀的记载流传于世呢? 实际上,这不过和伪清篡改史书,抹黑明朝及反清汉人英雄如出一辙,全是编造出来的。 这个编造好处大大的,一石二鸟,把李自成和朱常洵都给污蔑抹黑了。 谣言流传了整整两百多年,甚至还在流传下去,不少人深信不疑。 便和朱常洵的儿子弘光帝朱由崧是昏君一样,国难当头还沉迷女色,到处选妃,不问国政,只知信任奸臣一样。 事实的真相却又恰恰相反,朱由崧没那么草包。他和他信用的“奸臣”都殉了国,而“忠臣”们,却留起了辫子。 为何会这样? 欲亡其国,亡其种,必先灭其史! 历史,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构成。 把这些人说的不堪,这历史自然就不堪。 自家历史那么的不堪,何怪紫气东来呢? 看着眼前的微胖福王朱常洵,良臣唏嘘其命运之后,又生出感慨,相对于两千两买一个未来国丈和皇后的友谊,三十两红包换福王殿下的“欣赏”,怎么算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 本章可能会有读者认为注水,但骨头特意如此写法,不喜勿怪。 第三百六十章 母舅提过你 当然,朱常洵是贪财的,这位福王爷的确对金钱有着极度的渴望。 或许,这是继承的他爹血脉。 可惜,当爹的贪财,不惜“与民争利”是为国事,要不然国家那么大一个摊子,没钱周转怎么行。 做儿子的贪财却是为自个了。 这也难怪,毕竟国本没争着,朱常洵没法当家作主,不知油盐柴米贵,只能窝在洛阳享他的亲藩福,顺便跟历代藩王一样,继续替洪武爷广散子孙了。 出于对儿子的愧疚之情,万历和郑贵妃也是舍命的把好东西往洛阳运,这种情况下,朱常洵还能养成个贤王来,也他娘的见鬼了。 不过话说回来,朱常洵要不这么干,他这藩王怕也坐不安稳。 国本争了几十年,朱常洛吃了那么多苦,就算这做哥哥的不找弟弟麻烦,做侄儿的就肯罢休了? 血仇,有的! 人两皇帝的亲奶奶可是叫活活困死在冷宫的。 天启还好,这侄儿忠厚,崇祯那侄儿,可就难说了。 朱常洵要不把自己变成猪,唐王朱聿键的下场摆在那呢,要不是崇祯完蛋,这位隆武帝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活活憋死了。那样一来,世上就要少一个叫“成功”的国姓爷了。 说起来,朱常洵也算是良臣进京的主因。 当日,县里到梨树村是给他福王爷征地的。 要不是这茬,再受了张家老幺衣锦还乡的剌激,老爹能把二叔也做老公的事情说出来么。 老爹要不说,良臣即便后来也能知道,但总归信息落后了。 指不定那时他是不是已经去找才几岁的李自成或者张献忠,要不给人家当干爹,要不给人家当大哥,忙着投机倒把,传授《三国演义》,以便这哥俩将来能够和同样师承的满八旗们战一场。 再打不过,算球,自个抹脖子去。 今老实亦死,铤而走险亦死,不如弄票大的乎! 善也! 对朱常洵,良臣不以后世目光看他,当下是当下,还没发生的事情,他不会主观代入。 这位福王殿下大智若愚也好,本性如此也好,享了一辈子福,最后还算对得起他老朱家,可不是如鞑子污蔑那般,死到临头还抱着钱不放。 大兵都压境了,起码的危机感,朱常洵还是有的。 城破了,他这福王会有好下场么。 只可惜,临死前雄了一把,死后,却被形容为一头连猪都不如的猪。 满大爷们也真是能摸着良心说话,朱家的子孙落在他们手中,没一个能活命的,管你是被俘的还是阵杀的。倒是落在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手里的,除了亲藩外,大多能活,且几乎都参与了南明十七年风云抗争。 等到了天下一统,还不放心,可劲的下榜宣告全国,要朱家子孙主动到官府报备,“大清”一律优待。然后,等人上钩了,要么就地阵法,要么解到北京再剐。上到七八十岁老朽,下到一两岁婴童,反正只要你是朱明后人,那就不得好死。 这他娘的才叫斩草除根。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觉罗家比谁都明白。 得亏人类进步了,两百多年后,大总统没有让觉罗家的人也报备一下。 每每想到此处,良臣真是痛心疾首。 生平最恨之事不是满鞑子在明末及至此后对汉人造下的罪孽,而是武昌城头那一声枪响后,袁大头竟然给觉罗家来了个退位善待。 中国人讲困果循环,善恶有报。 袁大头,非窃国大盗,实乃国之大贼,民族之罪人! 不过,天道昭昭,跳梁小丑,犹不自觉,总有霹雳,施展菩萨心肠。 “殿下!” 良臣深深的给朱常洵鞠了一躬,行了顿首礼。 这是大明官场下级见上级的礼仪,动不动就下跪的,大明朝没这规矩。只有见皇帝才五拜三叩首,但必须是正式场合,如官员三年一次的入就朝见,贡士在殿试、传胪时行礼。其它场合,只需顿首便行。 朱常洵朝那几个侍卫摆了摆手,侍卫们忙躬身退下,然后一脸奇怪的看着魏良臣,问道:“你不是宫里的?” 宫里小太监见着福王殿下可不行顿首礼,而是立时驻立低头不语,若福王发话方才能上前作答。管事太监能上前行礼,因为他们是有品级的,某种程度上就是官,只不过管辖的是宫里人而矣。 很多外放的镇守太监和当地的督抚都是平起平坐的,如南京镇守太监见了国公、侯爷都不须作礼,反而对方要对他礼敬。原因在于这些镇守太监乃是钦差,是代皇帝镇守。 魏良臣给朱常洵行礼,朱常洵自是明白对方不是宫里人了。 “回殿下话,下官乃是文华殿舍人魏良臣。” 良臣抬起头:贤侄,你不用怕,有我在,死不了。 “你就是魏良臣?” 朱常洵似是听过这个名字,再次打量了魏良臣一眼,后点了点头,“母舅前些日子回京时倒是说过你。”说完,有些奇怪道:“你进宫做什么?” 郑国泰真回来了? 果然是这小子搞的鬼,良臣暗骂一句,嘴里说道:“贵妃娘娘有召。” “母妃召你?”朱常洵愣了下,“那你随我来吧。” 原来朱常洵也是要去他娘那里的,良臣当下忙跟在他身后。朱常洵倒是没和他再说什么,态度看着也是一般。只是,良臣注意到,这小子将自己的三十两银票不知何时给揣进了兜中。 迎面碰上王体乾,见着福王殿下带着魏良臣过来,立时驻足。朱常洵瞅了他一眼,王体乾方上前道:“殿下,娘娘宣文华殿舍人入见。” 朱常洵“嗯”了一声:“父皇在么?” “皇爷在的。”王体乾道。 朱常洵“噢”了一声,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大哥有没有过来?” 王体乾忙道:“奴婢刚派差回来,不知小爷是否在宫中。” 朱常洵听后,摆了摆手,吩咐王体乾:“你下去吧,人我带过去。” “是,殿下!” 王体乾忙又退到一边,偷偷给魏良臣打了个眼色,嘴角挂着笑意。 想来贵妃娘娘那里心情正好,魏舍人过去不会吃挂落。 第三百六十一章 良臣啊,朕的呢? 宫里的年味还是很重的。 一路过去,到处挂满宫灯,大大的“福”字也是遍处可见,有几处宫门上还贴了春联。 有关汉人过年贴春联的来源,良臣依稀好像听说是五代十国时,后蜀主孟昶开创的,尔后就流传了下来。 宋朝那会春联不叫春联,而叫桃符,王安石有句诗就是说的春联,曰之“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打明朝之后,春联才算是真正走进千家万户,但凡是过年,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和福字,这一习俗也深深的烙进了汉家子孙骨子深处。 春联,不仅是对新一年的祝福和期盼,更是汉人的一种象征。 什么是汉人,遵循同一种文明,认同同一种文化,坚持同一种习俗的人,就是汉人。 不能做到这些,哪怕骨子里流的是炎黄之血,也称不得汉人。 入胡则胡,入汉则汉。 良臣记得,小时候他家过年,哪怕他爹魏进德大字不识一个,平日上茅房连草纸都舍不得用,也要花上两个铜板到村口请吴夫子给写幅春联回家挂上。 为啥? 老爹说不出大道理,但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够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而每到年前几天,也是吴夫子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因为他老人家要给村里甚至方圆数村的百姓家题写春联。这几天就是再累再忙,吴夫子的心情都是愉悦的。 传承,就是通过一件件小事延续下来。 断了传承,就是断我们的根。 …… 沿途,不少宫人和太监穿着新衣,喜气洋洋的相互恭贺着。 良臣看到,不少看着似有品级的太监专门提了个红袋子,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红包,但有给他拜年的,高兴的就是大派红包。 除了太监外,有职事的宫人也同样在派发红包。宫里虽有二十四衙门,但管的是太监们。宫人这一块,则是由女官们负责。如尚仪、尚宫、尚服、尚食等官。 红包里钱多钱少不问,图的就是心意,一个喜庆。 得了红包的小伙者和宫人们嘻嘻哈哈的,谢过管事太监和女官后就跑到一边,相互玩耍着。今儿是初三,外朝放假,宫里除了必要的伺奉人员外,其余人等也放假。 大过年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再是吵闹,管事的也好,上面的嫔妃皇后也好,哪怕是皇帝,都不会责怪的。毕竟,一年就过一次年。 朱常洵虽说已经搬出宫外居住,但打小也是在宫里生活的,对这一幕很是熟悉。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那些管事太监和女官大派红包,脸上满是笑意。 良臣在他身后几步,琢磨着这位福王殿下别见钱眼开,叫自己那红包把瘾吊了上来,也跑去给人拜年讨红包。他若真放得下身段,今儿那可就是大发了。 好在,福王殿下终是有身份的人,没这么干。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热切。 良臣也不希望他这么干,因为如果红包收的多了,就显不出他魏舍人的红包份量有多重。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良臣可指着三十两把福王殿下买通呢,再怎么着,万历驾崩前,这位福王爷还是能够浪几回的。 小爷那,他是不敢想了,要叫这位知道自己和他成了道友,恐怕就是地震山摇了。 到了翊坤宫,朱常洵原是要带着良臣一起进去,可想了想,却要良臣在外等着。 良臣自是不敢违命,一个人站在宫门边侯着。 翊坤宫里不时有笑声传来,听着很是热闹,难怪王体乾会给自己那么个眼神。大过年的,贵妃娘娘这里果然心情好。她心情好了,舍人这边自然就沾光。 宫城内是没有侍卫的,只有太监守卫。毕竟宫里内住的女人无论是嫔妃还是普通宫人,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哪能叫些正常男人在这出没活动。 给皇帝戴绿帽子可不是大逆不道的。 朱常洵进去有一会了,也不知娘儿俩在说什么,良臣百无聊赖的站着,看着宫人太监进进出出的。 过了好一会,方有个太监走了过来叫他:“魏舍人,皇爷和娘娘宣你进去呢。” 良臣认得这人,上次王体乾带他进宫时,好像叫此人为刘公公,似乎是贵妃娘娘身边得用的太监。当下就摸了个红包递了上去。 “吆?小案首真是太客气了。” 刘成眼睛眯了起来,笑嘻嘻的将红包收下,然后引着良臣入内。因知道这小案首很得娘娘看重,又收了人家红包,刘成态度比较亲切,和良臣说了几句闲话。 到了殿外,刘成在外通禀了一声,很快里面就传来郑贵妃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刘成朝良臣点了点头,后者忙迈步走入殿中,行顿首礼道:“臣魏良臣见过陛下,贵妃娘娘!”想了想,又补了句,“祝陛下、贵妃娘娘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大发,财源滚滚来!” “喔?” 手里正拿着枚玉如意的万历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愣了下,尔后一下舒展开来,笑容满面的看着魏良臣,由衷点头道:“好好,大发,大发,这话喜庆,朕爱听。” “这孩子,就是会说话。”郑贵妃笑了起来,朝良臣抬了抬手,“上前说话。” “是,娘娘。” 良臣忙轻步往前,这才注意到殿内除了万历两口子,还有朱常洵,一个红袍太监,一个青袍太监,一个女官,另外还有两个小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看着怕有三四岁,另一个则好像刚满一岁,被一个女人抱在手中。 难道这俩是朱常洵的儿子? 估摸是,郑贵妃是朱常洵的亲娘,这两孩子是她亲孙子,大过年的,儿孙自是要欢聚一堂了。 内中一个怕就是日后的弘光帝朱由崧了,良臣看向那三四岁的胖大小子,笑了起来,然后下意识的就往怀中摸出红包,走到胖大小子面前,拿出一个红包往对方手中递去。 “这位想必是皇孙了吧,来来来,大过年的,臣给发个红包。” 良臣自来熟,发完朱由崧的,又摸出两个红包递到抱孩子的女人手里,紧接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又给那两太监和女官一人派了一个。 嘴里的喜庆话是不绝于耳,恭喜发财满大殿的飘。 众人看得都愣了,郑贵妃憋着笑。 万历的表情却很奇怪,等魏良臣一圈红包派完,又重新走到中央站立后,万历竟然露出些许失望之色,然后轻咳一声,提醒这个少年:“这个,大过年的,你既然派红包,为何朕和贵妃没有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终于,该我上场了! 喔? 良臣觉得自己狗躯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崇拜由脸而生,这瞬间,他的灵魂似被圣水洗涤一般。 他如在汪洋之上,如在日月之下,如在庙堂之高,如在江湖之远。 任他如何高瞻远瞩,任他如何波澜不惊,任他如何笑看风云,在那一抹圣光之下,他终究是一个凡夫俗子。 凡人,是做不到那个境界的。 那境界,如金丹大成,又如修成元婴般洒脱。 此,真性情皇帝也! 良臣不能不膜万历,膜得五体投地。 身为九五之尊,连区区一个红包也不肯放过,这是何等的亲民,也是何等的我操! 疏忽了,大意了,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良臣表情瞬息七十二变,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本已放入怀中的两个红包取了出来,毅然而然的奉送给了比他光辉,比他灿烂无数倍的大明皇帝——万历陛下。 陛下,臣对你的敬仰就是用南山的竹子也书写不完啊!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切,都在这红包中。 良臣的手在微微发颤,他激动,同时也庆幸,因为刚刚好! 瓜尔佳氏一共裁叠了十个红包,良臣给了一个王体乾、刘成、朱常洵各一个,刚才又散了一通,不多不少就剩两个。这要是只剩一个,那得多尴尬啊。人皇帝和贵妃可是夫妻一体,要给就给两个,哪能单给一个呢。 “陛下,娘娘,这是臣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和娘娘收下!” 良臣本想顺嘴说“恭喜发财”的,可一般这四个字后面都会跟上“红包拿来”,与此刻场景画面不合,未免尴尬,他果断的掐掉了这波。 “啊…这…好…好…你的心意,朕领了!” 万历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小兴奋的搓了搓手,竟然真的走上前去拿红包了。 “陛下?” 郑贵妃就这么愕然的看着丈夫拿了人孩子的红包。 她真是很好气,气的是丈夫身为皇帝,怎么能这般不要脸皮呢。 大殿内,众人神情也是复杂多变。 一身大红袍的司礼秉笔太监张诚将头扭向了一边,看得出,这位大珰对皇帝陛下的所为,真是有些不耻。奈何,这事不好劝啊。 大过年的,皇帝陛下跟人讨个红包又怎么了?怎么了! 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帝陛下大掉身份,身为秉笔太监的张公公,真是看不下去,索性,眼不见心为净了。 一身绿袍的御药房管事太监,贵妃娘娘最信重的红人崔文升公公目瞪口呆同时,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要早知道皇爷收红包,崔公公不备个百儿八十的,都对不住自己。 明年,明年! 明年咱家一定要备个大大的红包给皇爷! 崔公公拿定主意,又寻思如何将今日这事瞒下,张诚那里怕是不配合他,这要是宫里个个都知道皇爷收红包的事,恐怕明年的竞争会很激烈啊。 手里抱着孩子的是女人是万历的儿媳妇、朱常洵的老婆福王妃姚氏。她手里抱着的孩子是去年刚出生的福王次子朱由渠。 大明皇室纳妃都是择平民之家女儿,所以姚氏娘家是小门小户,其父是个不第秀才,给人当西席为生。 姚氏多少听说过自己的公公贪财,可没想到公公却能贪到这个地步,连主动开口讨要红包的事情都做的出来,当真是哭笑不得。 并且,她对那个婆婆特意召见的舍人有些反感,因为刚才对方硬往她手里塞红包时,目光似乎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瞄了几眼,并且还轻轻触碰了她的手背。 这实在是有失臣伦。 女官自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尚仪郑紫了,她这会脸发烫,不是自己烫,而是为皇帝陛下发烫。 好歹是个天子,当着儿孙面,你好意思的。 郑紫瞥了瞥满脸堆笑的皇帝和一脸愕然的自家小姐,再看那一脸恭维的少年官员,真想将对方硬塞给自己的红包砸在他脸上。 倒是做儿子的最是理解,也体谅当爹的。 朱常洵一脸笑意的看着父亲手中的红包,想的不是这事有什么不妥,而是在猜那里面包的是不是也是三十两。 万历美滋滋的摸了摸手里的两个红包,张个嘴就能要两红包,这等好事到哪去找呢。 正要美滋滋的将红包塞进袖中时,一声稚嫩的童音让万历下意识的手中一紧。 “皇祖,我要!” 不到四岁的朱由崧挣脱了母亲姚氏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到爷爷面前,伸出小手就要去抢那两个红包。 良臣见状,暗赞一声: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万历哈哈了一声,却是将手抬高了些,然后满脸堆笑的看着孙儿道:“乖孙儿,这是人家给皇祖的红包,怎么能给你呢。再说,你不是有一个了么?” 言毕,不待孙儿开口,万历毫不迟疑的将红包揣进了袖中,然后理直气壮的朝孙子摆了摆手,“去你娘那,皇祖还有事呢。” 这是理直气壮的拒绝。 生怕孙儿还缠闹,万历连忙对魏良臣道:“你在关外很好,建州的事情杨镐对朕说了,办得不错。” 闻言,良臣忙又将自己跟黑脸老汉讨回高淮欠条的事说了,万历一听自是更加高兴。因为高淮弄到的钱肯定有一部分落了他口袋,若是建州拿此事大做文章,虽然和他皇帝没关系,但真要让高淮还债,他这做皇帝的总不能真给人赖了吧,毕竟高淮虽然被召回京,可这账是记在辽东矿监头上的。 辽东矿监是谁派的,他这皇帝啊! 泱泱大国,还是要有天朝上国气度的。 真有欠条,万历也不能不承认。 而且,这事要被外朝拿来大做文章,用于攻击矿监税使也是麻烦,如今债主自己消债,这事就揭过不提,没了麻烦,也没隐患,万历当然十分开心。 魏良臣这小家伙,办事情,还真是不错。 万历不住点头,尔后问郑贵妃:“爱妃还有事么?” 郑贵妃可能没反应过来,愣在那没动。 万历又问一声,郑贵妃方醒悟,看了看魏良臣,再看自己丈夫,却是摇头道:“没事。” 万历“噢”了一声,扭头看向魏良臣,笑道:“没事你就回吧,朕等会还要去给太后拜年呢。” “这就回了?” 良臣倒懵了,你们夫妻俩大过年的把我叫回来,就为得我两红包? 正懵着呢,万历却问那红袍太监:“张诚,利玛窦进宫没?” 张诚连忙上前一步,恭声道:“皇爷,人早来了,侯着呢。” “叫他进来吧,朕等着那图去让太后高兴呢。” 万历一挥手,良臣本想老实退出去,可一听利玛窦的名字,脚下慢了一步,发现万历也没赶他走,就磨磨蹭蹭的想看那一眼西洋大和尚再走。 利玛窦这人是天主教在中国传教的最早开拓者之一,其几十年前就来到东方,且一直想来北京。先是在澳门,后又到过广东肇庆、江西南昌等地。为了寻找天主教与东方的契合点,利玛窦刻苦钻研儒家经书,同时为了与中国士大夫打成一片,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西泰,并改穿了儒服。 万历二十三年,利玛窦借口为一位北上任职官员之子治病,而获得了去南京的机会。在南京居住期间,利玛窦结交了不少名士,如现任内阁首辅,时为南京礼部侍郎的叶向高就是那时与利玛窦结识,并为其北上进京提供了便利。 万历二十八年,利玛窦终于抵达北京。一到北京,利玛窦就着手整理礼物进献万历,进呈自鸣钟、圣经、《万国图志》、大西洋琴等贡品。 一向深居宫中的万历皇帝对利玛窦等人献上的西洋器物兴趣十足,对大小两架自鸣钟,万历最为喜爱,小的那架被他带在身边时常把玩;大的那架,被置于精美的阁楼之中,由钟鼓司负责,在宫内专司报时。 由于自鸣钟构造复杂,需要时常维护,传教士们便被允许定期进宫对其进行检修,最后,因为万历皇帝对西洋器物的赏识,终是下旨允许利玛窦等人长居北京,并且享受大明朝廷的俸禄。 利玛窦在华期间大量向明朝进献西方器物,并且出书著书,在官员当中有“西儒”之称。然而,魏良臣知道这位西洋大和尚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在中国传播天主教,他所带来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敲门砖,或者说讨好万历而矣。 良臣对天主教不感兴趣,他对任何宗教都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也不是利玛窦这个西洋大和尚,而是对他身后庞大的传教士阶层感兴趣。 准确的说,良臣对西洋的能工巧匠们感兴趣,所以他想见见利玛窦,看看今后有没有可能通过对方接触西洋的科技和能工巧匠。 如今,大明朝的科技其实并不弱于西方,无论是天文地理还是军械火器,都有很高的建数。但是受限于体制,良臣没有办法大面积和这些人接触,因为这些人主要是以士大夫阶层为主,而他这个杂流舍人又有阉党背景的人,显然是入不得这些人的法眼的。 那么,另僻蹊径,从急于在中国传教的西洋人那里,获取技术支持,进而对这个时代进行潜移默化的改造,就很有必要性了。 利玛窦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和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个官员,穿着青袍,约摸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画卷,很厚,似是一张很长的画。 利玛窦的样子看着很扎眼,也很别扭,一张西洋老头脸,却穿着明朝士大夫所穿的儒服,很是有些不伦不类。 二人进殿之后,双双给万历行了大礼。 “西泰先生现在倒是越来越像我大明之人了。”说话的是万贵妃,语气很是亲近,看样子贵妃娘娘和利玛窦打过交道,且不排斥这位西洋大和尚。 “那是当然,福清相公说他是西儒呢。”万历笑了起来,看向那中年官员,问道:“李之藻,万国图你可是重新绘制好了?” “回陛下,在利先生的帮助下,臣费三年时间,终是将万国图重新绘制完毕,今日便呈与陛下御览!”李之藻的语气听着很是有些激动,显然,他一直等着今日。 万国图? 良臣的目光落在了李之藻手中的长卷上,他知道对方手里拿是什么了。 除了《坤舆万国全图》外,他想不到其它。 据良臣前世史料记栽,《坤舆万国全图》是由明朝官员绘制,但基础却是利玛窦献给万历的万国图。 这幅地图和后世的世界地图极其相近,并且是将中国放在世界中央。李之藻重新绘制,增补了大量关于中国的地理信息,超出对于其他国家的描绘,对于中国省份、重要城市的都有详细标注,地图还描绘了中国主要的山川、河流,例如黄河、长江,详细表现了其发源地、流经的省份。另外,世界著名河流也有提及,例如幼发拉底、尼罗河、伏尔加河、印度河都出现在图中。 《坤舆万国全图》中的地理信息丰富,在古代没有航拍和卫星定位的情况下,基本反映了当时的实际情况,可谓是一个奇迹。 在良臣的目光下,李之藻已经在利玛窦的帮助下将长卷打开,缓缓拉出,平铺在地上。 万历已经拉着郑贵妃的手从阶下走下,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这幅地图。 福王朱常洵也松开了儿子朱由崧的手,踱步站在一边细看。 司礼太监张诚和御药房太监崔文升也是一脸兴趣的看着那图,他们早先就听说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奉旨绘制万国全图,今日终是绘成,而他们有幸先睹,可是天大的荣幸。 万国啊,想我大明之外还有万国,那这天下究竟有多大啊! 全图展开后,万历的目光一点点的从最东边移向最西边,神情肃穆。 李之藻和利玛窦一个激动,一个则是一脸微笑。 良臣也探头在看,扫了几眼后,看到一脸微笑,好像老神仙般的利玛窦,突然觉得自己装逼的时候来了。 论地图,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有他魏舍人在行了。 终于,该我上场了! 良臣眉头一挑,脸上露出淫汤的笑。 …… 骨嫂阑尾脓肿住院,更新迟了,见谅。 第三百六十三章 陛下,你真的要发啊! “皇帝陛下,地球有五大洲,分别为亚细亚,欧罗巴,利末亚、南北亚默利加、莫瓦蜡尼亚。我大明便为亚细亚一部分,亦为中央之国。除我大明以外,这天下有万国之巨,臣之家乡便位于......” 五十八岁的利玛窦汉话说的极其流利,听不出半点西洋腔,甚至一口官话连良臣都自愧不如。 虽然对传教士的最终目的很反感,但良臣也不能不承认,这些一心想在东方开拓教皇乐土的传教士们,无论是对信仰的狂热,还是对学业的刻苦钻研精神,都堪称这个时代最用心的一批人,值得当下的大明学习,也值得后世之人学习。论个人品德,这批传教士的东方先行者,也都可称贤人。 不过利玛窦显然也是一个聪明的人,或者说是入乡随俗,良臣听的很清楚,他用了“中央之国”四个字。 看来,这位西洋大和尚很照顾大明朝的感情,尤其是皇帝陛下的感情。 圆滑世故,倒非中国士大夫之特色,放眼世界,都是如此。否则,如何打交道呢。 利玛窦未关注不远处的少年,他只以为这个人是皇帝陛下的近侍,他此刻正沉浸在万国全图中。 他从李之藻手中接过一根长长的小棍,拿着棍尖不断的为大明皇帝指点地方并加以解说。 亚细亚、欧罗巴二洲,良臣是懂的,但那利末亚和什么莫瓦蜡尼却听的一头雾水。不过看到利玛窦的棍子落在了非州和南北美洲上,自也明白这些称呼是指何处了。 整幅《坤舆万国全图》给良臣的直观是很糙,非常非常的糙。除了大体形似外,地名和一些重要点可以说是错误百出。但想到此时为17世纪,心下便也释然了。地图毕竟是科技和探索的产物。此时距离麦哲伦发现美洲才八十年,利玛窦他们能将世界地图绘制成这样子,已算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同时,良臣发现一桩很奇怪的事,就是地图中有不少地名都是中国的说法,尤其是明朝周边和国内各省,较之其余地区更近,甚至完全贴合后世地图,一些地名称呼都吻合。他不认为这是利玛窦的功劳,应该归功于实际绘制者李之藻。 李之藻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画出来,多半也是得益于明朝本有地图,一些海路甚至可能还参考了当年三保太监下西洋的资料。传说明朝销毁了郑和海图,但当时参加下西洋的人那么多,官方史料纵然被毁,民间的恐怕一直流传了下来。沿海各省又向来走私昌盛,拥有比西方人更精准的海图应当不是难事。 当然,这是良臣的猜测,日后有机会,他还是要跟李之藻好生探讨一下的。无论他今后做什么,地图是缺不能缺少的。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虽然对世界有着清晰认知,但具体到一条海路,一处港口,一座城市,他脑袋里也未必能有多清晰。如果李之藻这里能够帮他提供一批地图专业人才,那他就跟万历收红包一样——美滋滋了。 利玛窦仍在为皇帝陛下讲解着,除了地图上边侧出现的“地球”二字,他所称呼的世界仍为天下。 天下是中国人对世界的认知,也许是考虑到时机没有成熟,又或是考虑到皇帝陛下的接受度,利玛窦很聪明的没有张口地球,闭口地球。 当然,他若这般提法的话,良臣便会让他见识下东方神童的魅力,让大和尚知道真正的世界人材还是在东方,让大和尚对他这个东方神童生出无以崇拜的目光,进而佩服的五体投地。在给教皇的书信中隆重称呼他为东方圣子、天父天兄在人间的代表… 可惜,西洋大和尚是个人精,中国通,压根不提这茬。 “陛下请看,伯西尔国,又言苏木。此国人不作房屋,开地为穴以居,好食人肉,但食男不食女,以鸟毛织衣。” “日本乃海内一大长岛,长三千二百里,宽不过六百里。今有六十六州,各有国主。俗尚强力。虽有总王而权常在强臣。其民多习武少习文。土产银、铁、好漆。其王生子年三十,以王让之。其国大抵不重宝石,只重金银及古窑器。” “……” 利玛窦和李之藻为了今日,准备了有段日子,说到其余几洲时,还特意说些耸人听闻的事情。万历等人都是听得稀罕,大开眼界同时,也为天下之大感到不可思议。 “陛下,天下真有这图上这么大么?” 郑贵妃很受冲击,她熟读经史,以大明皇贵妃为傲。但真要如这万国图所说,天下的国家有成千上万,大明只是其中一个,那这天下大的真是难以想象了。她这皇贵妃也不过是千万贵妃中的一员了。 贵妃娘娘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说不定以为欧罗巴那里也有争国本呢。 “天下之大,超出你我想象,爱妃,你我从前都是井底之蛙啊。”万历感慨一声,视线落在图上名为欧罗巴的地方,他知道,利玛窦的家乡就在那里,那些传教士说的教廷也在那里。 “李之藻,你为大明绘制此图,劳苦功高,朕心甚慰。”万历收回目光,赞许的看着李之藻点了点头,这让李之藻不由一喜,数年辛苦总算是没有白废。 万历同样也夸赞了利玛窦,要他和李之藻一起携此图去给皇太后拜年。 良臣这边急着,他一直在想如何出场展示一下身手,让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对自己再刮目相看十二眼。可是又寻思,直接指出地图中的错误,给一些空白处标上新的大洲大洋,未免也有些作死。 须知,你魏良臣不过是河间府肃宁县的一个童生,这辈子都没出过国,也没和西洋和尚们交流过,你是从何知道这天下还有许多不曾探索出的地方,又如何知道集专业人士和中西交流绘制的万国图中的错误的? 钦天监是不会把你解剖了科研,锦衣卫的诏狱倒是有不少刑具能让你吐真话。 眼看李之藻在崔文升的帮助下,缓缓又将地图给卷了起来。 时不我待,机不能失! 良臣不能再犹豫了,他勇敢的上前,然后以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着万历,失声说道:“陛下,若此万国图为真,那臣真要恭贺陛下,新年大发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欧罗巴镇守太监 这句话就如当初良臣对西李说,咱俩心连心一样,无比的真诚。 万历是要发,大大的要发,发的不要不要的。 当然,前提是这位圣明的陛下,能够无条件接纳忠心臣子——来自肃宁县魏舍人的苦口良言。 “魏良臣,你这是何话?…朕发在何处!” 万历很爱听“发”字,这个字虽然过往从未有臣子对他说过,但这个字通俗易懂,直指人心,叫人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无疑他这皇帝很喜欢,发自肺腑的喜欢。 若外朝那帮家伙人人都如这小子般,出口必提“发”字,朕又何苦与他们置气,斗了这么多年呢。 “陛下,你要发!” “陛下,你快要发了!” “陛下,不发白不发啊!” “……” 万历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殷切的看着怎么还没走的魏良臣:小子,有屁快放!朕今年要是发不了,有你好看! 郑贵妃等人则是一脸糊涂的看着魏良臣,不知道这万国图和皇帝发不发财有什么关系? 啊,是了! 崔文升公公灵光一闪,这地图大明还未有之,莫非这小子是想让皇爷大量刊印此图发售? 真若这样,可得把这生意抢到汉经厂。汉经厂的老王和自家关系不错,有油水断不会少他的。番经厂的老宋不行,那家伙死抠,要是这家伙也想横插一杠子,自己就请贵妃娘娘收拾他。 朱由崧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自个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大殿一角,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干吗。 地图的绘制者李之藻也是莫名其妙,他这万国图和发不发财有什么关系? 西洋大和尚利玛窦先生却是心中“咯噔”一下,有些警惕的看向了那个少年内侍。 在中国三十年的经验告诉利玛窦,皇帝身边的内侍都是贪婪无度的,他们会变着法子弄钱,哪怕将好事变成坏事。反正只要他们捞不到好处,就怎么也不会让你得到好处。 九年前,利玛窦可是吃过内侍苦头的。他大老远从南京跑到北京,结果就因为没有给天津税使马堂上贡,对方愣是将他困在天津半年多,要不是在南京结识的明朝官员帮助,他恐怕就见不到大明皇帝陛下了。 曾经答应过替他引见皇帝陛下的一个太监也屡次食言,最后对他更是不闻不问,把利玛窦气的几天吃不下饭。 现在,一个年纪更小的内侍站出来,跟大明皇帝陛下讨论发不发财的事,而皇帝陛下不仅不恼,反而一脸期待的样子,让利玛窦很惶恐。 皇帝陛下爱钱,利玛窦可以理解,他在中国住了这么多年,有关皇帝陛下的传闻听到的不少。可是,现在那少年内侍将万国图和金钱相提并论,利玛窦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在他看来,这张万国全图的重要性远超金银,甚至几座金山也不及。这张图,如果能够得到大明皇帝的重视,不仅可以让东西方的交流变得更可行,在将来,甚至全人类的命运都会因此改变。 一句话,万国图是无价之宝! 看在万能的上帝份上,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你可不能听信小人的胡言乱语! …… “陛下,臣是说陛下要发,就发在这万国之上!” 良臣挺直腰杆,缓步走到李之藻面前,在对方的愕然注视下,伸手从其手中抢过万国图,然后重新展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国度,兴奋的对万历道:“陛下,天下有万国,意味着遍地是金银,遍地是财源啊!…陛下若把握机会,岂不就是大发了!” “这样啊…你是说让朕和这些国家做生意?…开海贸?”万历大概是听懂了魏良臣的意思,刚才热切的心思一下冷了不少。 魏良臣却摇头道:“不,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笑话,做海贸的话,你万历也得能先搞定外朝那帮大佬。良臣不认为万历有这个本事,他真有这本事,朱常洵就不会是福王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万历怔在那里,目光重新变得热切起来,只要不是和外朝有关连的发财买卖,他都支持。 “陛下,臣的意思是…抢!” 良臣夸张的挥舞拳头,在地图上这里虚砸一下,那里虚捶一下,“这里产银,那里有金,此地有香料,这里产珠宝,拳头大的珠宝,只要陛下放手去抢,这遍天下的财富就都是陛下的!哪怕陛下不抢,就在这里,这里,那里设关卡,一年的税收都会让陛下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发财?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也没人敢请皇帝打工啊。做生意又不会,鬼佬们鬼精鬼精的,外朝的大人们也不同意,他们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好听,全是人才,一个不注意就能被他们绕坑里。 所以,要想发财,至少能维持得了开销的话,也就是抢了。到人家家里去住一天,回来就能玩三年。 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以前没机会,现在有啊。 这么大一张万国地图摆在这,不抢白不抢啊。 良臣很兴奋,他觉得他为万历找到了一条发财路子。 可万历却不领情,脸当场就冷了下来,怒斥道:“荒谬!朕乃大明天子,你焉敢劝朕做那强盗之事的!” 饶是郑贵妃对魏良臣颇是喜欢,这会也是脸沉如水。 司礼太监张诚要杀魏良臣的心都有。 李之藻眼珠子都直了。 良臣叫吓着了,醒悟过来,似乎自己没给此事包装一下,以致善良的皇帝陛下没法接受对他的“污名化”。 当下连忙辩解道:“陛下,臣的意思其实也不是抢,臣是想请陛下广派太监出外,如吕宋太监,日本太监等。这些公公不要朝廷一文钱,自募勇士壮丁出外,届时所得上解陛下一半,留一半自用。” 说完,看了眼发愣的利玛窦,“利先生深明大义,又是出家之人,陛下可授他为欧罗巴镇守太监之职。” ….. 在病房,爱上了抖音,上面的汉服小姐姐好漂亮,漂亮的不要不要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地图开疆 传教士是不是戒色吧的老哥,良臣管不着,也无心细问,反正都是出家人,利老你德高望重,往罗马教廷坐镇,当个提督钦差大珰,威镇欧罗巴,光宗耀祖,外加祖坟一屡青烟升腾,那不是美滋滋的? 教皇不愿意? 不要紧,“用心打”、“着实打”“着实用心打”三打精神领悟好便行。 再不行,上报京师,鲜衣怒马缇骑解往诏狱便是。 当然,利公公你要嫌有名无实,给你一本秘籍,挥刀自宫就是。 大明包容天下,不介意外籍太监的。 未来,是百花盛放的。 神官监希伯来公公、宝钞司斐德尔公公、司礼秉笔亚历克斯公公、尚仪伊丽莎白…. 欧罗巴镇守太监,提督基督教驻罗马钦差太监、大美利坚矿监、大西洋税使、好望角镇守太监、提督钦差波斯湾太监、钦差太平洋掌印、御马监驻中亚提督副使、混堂司驻贝尔加湖取水大使、御用监驻马达加斯加大使……想想都带感。 偌大一幅万国全图,在小千岁眼里,那都是金银财富啊! 地图开疆,始于此。 战争?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国与国哪能轻易开战的。 我大明乃天朝上国,讲的就是个仁孝治国,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对邻国喊打喊杀呢。 抢,那是一时激动,词不达意,小千岁的准确的意思是我们要共同发展,要构建人类共同体,要以先进的国际理念治国,要放眼看世界,要天下大同。 这可能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也完不成的艰巨任务。但不打紧,只要踏出第一步就行。 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犹为重要。 基础打下了,就能惠益全人类。 不会? 不会不要紧,跟欧罗巴人学啊! 先进经验不学,活该落后叫人捶。 咱们由公公领头,地痞流氓无赖外加死囚犯配以几个退役军官,弄上几百杆三眼铳,沿海水师那么多船闲着也是闲着,租或者卖,水师收钱,公公干活,出去访问就是。 没人干是不可能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堂堂华夏,多的是闲人。 会不会扎手,钱没捞着,反叫公公们赔个裤头朝底? 怎么可能呢? 天大地大,哪处能下手,哪能有钉子,小千岁心里还没个逼数? 只要外放的公公准备厚礼到小千岁府坐上半个时辰,小千岁能给他弄出五年、十年计划来。保管路路通,事事顺,想不发都难。 不管什么事,按大纲办就成。 真要碰上硬手货,也不打紧,小千岁光荣的将战袍一披,替天行道好了。 以他金丹大成的功力,收拾一帮凡夫俗子还不是放屁的功夫。 在人家门口架起几百门大炮,外带上千挺加特林,水陆精锐数万狼视鹰环,小千岁坐在大黄盖下,手捧一碗养生茶,两边十八个娇美少女可劲的给他扇着扇子,尔后小千岁小手一挥,但与跪在面前的敌国使者说一句:“抵抗一日,屠三分之一。抵抗二日,屠一半。抵抗三日,尽屠,玉石皆焚。” 但看你降不降! 那场面,伯格和艺谋都拍不出来啊。 征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是世界,那是何等的阔,何等的豪气! 小小的建州与之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听着都不得劲哎。 总之,公公们要派,要大派,要广派天下。他们只要牢记一点,皇爷是他们坚强的后盾,而小千岁是他们的智囊核心骨就成。 良臣觉得阔以,非常的阔以,这计划能够铺开,比做一天玩三天还要高兴。 真要说抢,也没什么丢人的,难道就兴洋人抢,不兴咱们抢? 合作是要合作的,竞争同样也是要竞争的。 唯有参与竞争,才能合作不是。 你连竞争都没参与,凭什么和人家合作? 外面的世界美的很,大的很,世界容得下大明朝和那帮正在抢劫的土匪们。 陛下,你就放一万个心,可着劲干吧! 这事可好了,况且路子都是你自己铺的。 各地的矿监税使不是陛下你自己整出来的? 你老人家一文钱都不给,就叫公公们替你干活挣钱,完事公公倒了霉,你又不肯背锅,现在把这优良传统继续发扬下去啊。 外朝,咱们是使不动的。 没关系,内外有别啊! 看人,要由内而外看,这样才能看的全面。 治国,也要由内而外啊! 只要内廷动起来,不久的将来,还怕带不动外面? 良臣算盘打的精着呢,外朝那帮士大夫为什么反对万历派矿监税使? 还不是因为万历此举是跟人家抢钱么! 现在,咱不跟你们抢,咱直接到外面去抢。 真金白银肯定比处处受到阻挠,处处受到牵制的矿监税使来的多吧。 历来钱财动人心,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不假! 可生产力为何会提高? 因为利益啊! 没有利益,就想要社会变革,做梦都不带这么做的。 有了万国的利益,良臣肯定,那帮士大夫和商人组合的集团到时候恐怕比公公们干的还要凶,甚至还会把公公们给打压下去。 前提是,大明朝的军工生产能够稳稳的压住世界。 这事,小千岁当仁不让的拍腰口我来干了。 反正,这事有万利而无一害。 陛下,你的本事有限,外朝你肯定是搞不定了,那就继续派公公们出去啊。 当年三保郑公公能七下西洋,那可是花了朝廷大钱的。尔今陛下你派几百个公公外出逛逛,又不要朝廷和你自家出钱,有什么打紧的。 发了财,二一添作五,大家对半分,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计划很好,细节问题却很多,但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解决的事。 良臣必须先让万历能够把他的话听进去。 只要皇帝动心了,接下来的事情还不好办么? 真怕摊子铺的太大扭着了腰,也没关系,咱们可以先小打小闹嘛。 东南亚那摊子软柿子,公公们不去先捏一把,难道等着洋鬼子全捏完再去么? 于是,良臣首先向万历好生阐述了不与民争利的好处。 第三百六十六章 令不出乾清宫 这小子在想什么? 什么日本太监、吕宋太监的,欧罗巴镇守太监,胡说八道! 朕要听的是发财,大发,从哪发,怎么发! 不是听你在这满嘴跑马车的! 万历那个一肚子气啊,但他愣是憋着没发作,因为魏良臣的话固然听着荒谬,但是,有一个重点万历注意到了。 公公不要朝廷一文钱,自募勇士壮丁出外,所得上解陛下一半,自留一半。 万历盘算着,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事跟矿监税使不是一个操作模子么。 要是依这小子意思,也算是开源了。倘若事情顺利,岂不是每年都能多出不少进项出来? 尽管嘴里从不承认,但心里,万历对自己广派太监出外的定性还是有着清楚认知的。 大概,就是空手套白狼了。 此国有金,此国有银,此国有香料,此国有珠宝… 虽然竭力想在西洋大和尚和李之藻面前表现出他这皇帝的天朝风范,可万历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万国图上瞄来瞄去。 心痒痒,就跟刚才眼巴巴的看着魏良臣在那大派红包一样。 有钱不要是傻子啊。 跟臣下讨个红包,万历不觉得自己这皇帝有什么掉价的,这叫与民同乐。 当然,陛下也不是舍不得把红包给孙子,主要是陛下想着这红包是自己凭本事讨来的,总得先捂一会,看看里面多少钱再给孙子。 要不然,陛下心里不定当。 良臣注意到了皇帝陛下的举动,他很是唏嘘,万历真是生不逢时,或者说是叫内耗活活拖死的一个皇帝,否则,他一定会建立一个日不落帝国。 历史上,这位有腿疾的皇帝陛下用文人的话说,真的是贪婪无度。听说吕宋有金银,竟然就想组织水师远征。听说吕宋佛郎机人屠杀华人,愤怒之下便下旨发兵征讨。可惜,搞不定外朝的他,没人听他的话,所以,他终生也只能对海外的金银想想而矣了,顺便为枉死的子民叹惜几声。 贪婪,在良臣看来,从来不是一个贬义词。 世界的每一步发展,都是因贪婪而来。 没有贪婪作为驱动,又哪来的动力做事呢。 利玛窦听懂了欧罗巴镇守太监的意思,西洋大和尚的一张老脸顿时耷拉下来,目光很是不善的看着竟然怂恿皇帝抢劫的小内侍。 也许,大和尚心里正在祈求上帝降下一道惩罚之电,将这小内侍活活劈死。 司礼秉笔张诚是内书堂出来的贤才,自小就接受大学士教诲,除了是阉人之外,其身上无不体现传统儒生的特点。其经史造诣更不下外朝的大儒们,便是考科举,只怕都能争一争状元。 不过也正因为此,所以,张诚对于魏良臣,是深恶痛绝。 若非耳闻这魏舍人是金忠向皇帝举荐,且和郑家有关系,只怕张公公现在就会出来喝斥这胆大妄为的幸人了。不说推出午门斩首这种话,也多半要嚷着要将子拖出去杖毙了。 可能事不关己,又拿了人家红包,所以福王殿下朱常洵倒是对魏良臣那番耸人听闻的言论没有什么好恶,对那些他也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利西泰神父要是成了镇守太监,会是何等模样。 此刻,良臣却是不知,万国图的绘制者李之藻却对他的想法表示了理解。 李之藻当然不是支持皇帝派人出去抢劫,而是支持皇帝开海贸。他听说在南海,已经有不少佛郎机人据地设卡,名为贸易,实为强盗,每年赚取的利润富可敌国。 所以,若大明也学那些佛郎机人出洋商贸,是不是可以缓解朝廷财政,从而可以让陛下收回那些惊扰地方的矿监税使呢? 如此一来,皇帝既有钱赚,百姓也不必再受矿监税使之害,岂非两全之美? 李之藻出发点很好,他绘制这幅万国图时就借鉴了不少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海图,所以此人对于出洋倒不排斥。 但他的观点和怂恿皇帝抢劫的良臣,又尿不到一个壶里了。 良臣的原则是,凭本事能抢的,为什么要买呢?只有抢不到,或者抢的代价太大,才老实做生意嘛。 “陛下,臣觉得若广派公公出外,一可避免与民争利,二可为陛下开源,三可促进我大明与各国交通,使四海之内皆闻我大明物博,皆知我陛下圣明。” 良臣深深向着万历鞠了一躬。 与民争利,是个伪命题。 因为,这个“民”说不清。 平民百姓是民,富商地主同样也是民。 所以,外朝的士大夫们当然可以指责皇帝派矿监税使就是与民争利。 而万历对此,只能保值沉默。 他无话可说啊,他总不能说那些富人和地主不是朕的子民吧? 千年以来,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封建王朝的基本国策。 得士大夫心,则得天下。 反之,便失天下。 而士大夫的基础是天下的士绅阶层,说白了,就是富人阶层。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绝无背叛阶级的阶级。 万历其实也是这个阶层,只不过从前皇帝是这个阶层的顶端,所谓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然而皇帝也是人,也有疏忽的时候,于是两百年下来,万历这个皇帝愕然发现,自己被架空了。他脚底下的那帮同盟军已经嫌他这个皇帝事多,不愿跟他打交道了。 “朕的话,你们为何不听啊?” 好了,大臣们不听咱的,咱就弄些家奴出去做事总行吧。 于是,矿监税使出现了。 紧接着,贪婪无度,不顾国计民生,与民争利的丑陋皇帝形象也出炉了。 良臣得好生把握机会,难得自个赶上万国图这好机会,不好生给万历灌输一下殖民地、海外抢劫的好处,回头他自己都后悔。 但是,真要跟万历直接一通大道理灌下来,大讲特讲“民”是哪个,他们的危害性在哪里,为什么他们的“利”你皇帝争不得,或许万历听的懂,也明白厉害之处,但限于他自己是个搞不定外朝的皇帝,说的再多,有什么用呢。 甚至,如果万历理解有限,良臣还有可能是对牛弹琴。 纠枉必须过正。 良臣拿定主意,他要语不惊人誓不休了。 于是,酝酿之后,他一脸沉重道:“陛下,臣之所以劝陛下广派公公出外,实因臣在河间肃宁家里时,乡里人常言陛下令不出乾清宫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公公们都是好人 令不出乾清宫,意旨不能御下。 用老百姓的话说,你个当皇帝的连臣子都管不了,还干个屁! 良臣不是睁眼说瞎话,他这话是说在点子上的。 若论封驳,本朝除成化帝外,最多的就是万历了,尤争国本时期最为激烈。 这两位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死后均是被文人们冠以“昏君”称号,前者还罢了,后者更是直接被后世历史研究者们称为葬送大明朝的罪魁祸首。 然而事实上,成化时期文治武功堪称鼎盛,北虏可谓被一举荡平,梨庭扫穴更是让辽东太平了一百多年。万历时期,三大征赫赫有名,终万历一朝,建奴亦不过边患而矣。 萨尔浒之役,帝国是为之震动了一下,但震动的不是身躯,而是心灵。得知萨尔浒战败消息后,万历对太监说了声“知道”后,便拖着病体召见了首辅和本兵。他要亲自部署,也许会被称为万历四大征的灭金之役。可惜,万历的病体没能撑住。 事实上都是明君,但在史书中却都以昏君形象出现,成化和万历为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待遇。 答案么,良臣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还不是跟辫子们的祖宗有关么。 成化年间的梨庭扫穴,万历年间的建州左右卫,那都是叫明军杀怕了养成狗的。 当然,这是“后人”的评定,和眼下万历不被外朝待见没有多大的关系,帽子也扣不到如今外朝那帮大人们身上。 那么原因何在? 除了两位皇帝都喜欢绕过外朝,任用太监家奴有关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贵妃了。 成化有万贵妃,万历有郑贵妃。 贵妃,红颜祸水啊。 士大夫们最痛恨两种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没鸟的人。 一加一大于二。 成化和万历集结了这两点,士大夫们不抵制他们抵制谁?不朝他们身上泼污水又朝谁身上泼? 从争国本开始,外朝就抱成了团,哪怕自身结党抱团,为了利益厮打成一团,浑然不顾国事,可在对待皇帝的态度上却是惊人的一致。 就连万历最信重的首辅也屡以摞挑子不干威胁皇帝,而万历能做的就是——万事好商量,大佬你千万不能走啊! 当然,要说万历真的圣旨不出紫禁城,成了深宫内的傀儡,肯定也不合事实,真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三大征的武功。 良臣说的很夸张,但他就是要这么说,因为不如此说,不能引起皇帝陛下的震惊啊。 皇帝不震惊,怎么有他魏舍人搞东搞西的机会。 皇帝也是人,也有委屈和憋屈时。 良臣说的悬乎,打的却是一个心理战。 你万历有没有被臣下顶过,有没有圣旨被封驳过,有没有气的想将外朝都杀光的冲动念头? 答案,显然是有。 既然有,那就得了,臣说的不错吧? 良臣也耍了个小聪明,他没说外面说皇帝陛下令不出乾清宫,他说的是乡里。 连老百姓都知道你这皇帝不行,说话没人听,你这皇帝还有面子么?还有脸么? 诛心啊。 万历气着了,和黑图阿拉可人的大贝勒一样,动不动就容易代入。 他的身子有些发胖,腿脚也有毛病,一气之下下意识的闷喝一声,然后跺了跺脚,结果没留神,一下失去平衡,要不是郑贵妃扶的快,万历能直接滚到阶下来。 “陛下,臣说的是事实,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我家乡打听。”良臣不顾大红袍公公正怒瞪着他,也不顾郑贵妃深皱的眉头,继续火上加油。 他不是挑拨离间,他是在陈述事实。 乡里说的,他也是乡亲之一啊。 “行了,你别说了,朕晓得,他们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朕!”郑贵妃扶着万历,要让他坐到御椅上,可万历却是气鼓鼓的不肯坐。 “令不出乾清宫”,这世上还有什么恶毒的语言,能比得上这句更让做皇帝的怒不可遏么。 想到这几十年的憋屈,万历真是越想越恼,越恼就越…颓丧。 小家伙是大胆了些,可人家说的是实话。就前些日子,他这做皇帝的不嚷着要以绝食和内阁抗争么。 除了这样,他还能怎样,还能怎样! 荒唐,可笑,历来天子者,哪个如他这般窝囊的。 “陛下莫听他瞎说,他知道什么,才读了几天书,做了几天官,哪知道什么国家大事,陛下千万莫被他的胡话气着了…”郑贵妃担心丈夫气出个好歹,一边轻拍丈夫的后背,一边低声宽慰。 朱常洵也是孝子,见父皇气的不行,吓的忙上殿帮着母亲一起劝慰。姚氏抱着儿子吓的脸苍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不远处的朱由崧却依旧沉浸在他幻想的世界中。 李之藻微张嘴巴,心中惊骇这少年也太大胆了,什么“令不出乾清宫”,他怎么没听说过的。 西洋大和尚利玛窦却是糊涂着,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生气,因为他尚未理解那小内侍所说内容含义。 司礼太监张诚终是忍不住了,板着脸上前斥道:“放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挥手就要传人将魏良臣带下去。 良臣一见,却是不服气的叫道:“君为臣纲,我以实话奏禀君父,有何不可!…难道这位公公要我和外面那帮人一样,尽给陛下说假话么?…” “你!…” 张诚一滞,气不打一处,他乃秉笔太监,在内廷位高权重,焉是这小小舍人可以顶撞的。 当下也不管这小子跟金忠什么关系,跟郑家又有什么关系,径声朝殿外唤人。侯在外面的几个年轻伙者立时冲了进来,正要按张公公吩咐拿人时,万历却怒拍桌子,大声道:“滚出去!” 这一声“滚出去”自不是对良臣说的,那几个年轻伙者立时吓的躬身往殿外退去。 “皇爷!” 张诚一脸不甘,这小子先是怂恿陛下你派人去抢劫,现在又说陛下令不出乾清宫,挑拨陛下和外朝的关系,其心可诛啊! 万历知道张诚想什么,却不以为然,他微一抬手,然后踱步上前,走到了魏良臣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沉声问道:“你家乡的人真是这样说朕的?” “千真万确!”良臣想也不想,脱口就道。 万历听后,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神情却是阴晴变化不定。殿中人都被皇帝的样子吓着,良臣心里也在打鼓,陛下你可千万别跟我较真,真派厂卫到肃宁查个究竟啊。那样一来,火就玩大了,可应了搬石头砸自己脚一说了。 还好,万历代入感太深,他相信了外界对自己这个皇帝“令不出乾清宫”的评价,因为事实也确是如此。 万历不说话,良臣也不敢吱声,火上加油要恰到好处,可不能把火真的烧上天。 真想着万历在想什么时,耳畔传来幽幽声:“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良臣精神一振,猛的抬起头来,直言不讳道:“陛下,臣读书不多,但也知一个道理,咱大明朝既有内廷外廷之分,那么外廷的大臣们不愿意听陛下的,陛下就用内廷的公公们好了。” 说完,顿了一顿,有些愧疚的看了眼红袍太监和绿袍太监,继续说道:“臣想着,公公们就好比陛下的家生子,这家生子肯定要比外人值得信任吧。陛下,臣斗胆说句难听的,杀头的话,咱大明朝真要有个好歹,那些大臣们摇身一变能成新朝的从龙功臣,继续做他们的公卿,可公公们就不行了。陛下和公公们的关系,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良臣的潜台词就是公公都是好人,陛下你听我的,可劲的往外派吧。海事太监,陆事太监,反正名目繁多,你安心的在宫里等好消息。公公们肯定撸起袖子替你干! 发财的好事,宁予家奴,不予外人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跟着公公打天下 公公们真都是好人么? 这论点就跟士大夫都是坏人一样,经不起推敲的。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 良臣这是一屁股彻底坐在公公那边了,没办法,谁让他二叔是九千岁呢。就算他现在奋发向上,回家寒窗苦读十年,求个金榜题名,将来,还是个“阉党”?弄不好跟他哥良卿一样,就被崇祯拉到菜市口砍了。 所以,连血脉都打上了“阉党”烙印、根正苗红的良臣,肯定要为公公们大唱一曲忠诚的赞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世上只有公公好,大明朝廷永不倒… 但说实在的,良臣之所以急切劝万历往外大派太监,一是出于公心,放眼看世界,和洋鬼子们竞争,世界那么大,不抢白不抢。 欧罗巴镇守那是笑话,亚细亚这一块,却有着切实可能。至少,马六甲镇守太监还是能操作起来的。 一句话,现在世界的趋势是抢劫,那么洋人能抢得,咱汉人为何抢不得?单论军事实力,咱大明可比那些洋鬼子强的多。 只要操作得当,跟着公公打天下,装备不回收。 二来是出于私心,琢磨着万历要采纳他的建议,到时候那帮外出的公公们肯定得找他魏舍人询问具体办法。 主意是魏舍人出的,万国图都在他心里,公公们大字不识,光有出去干活发财的勇气肯定是不行的,得魏舍人帮着参谋。要不然装备全了,人手齐了,却不知道打哪入手,那可就干着急了。 但是魏舍人一穷二白,公公们总不能让他白费脑子吧。有钱给钱,没钱不要紧,入份干股总行吧? 恭喜发财,恭的是万历不假,同样也是贺他魏良臣啊。 这事得快,得趁早,不能耽搁,洋鬼子们手黑着呢。 最好能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公公先去弄一个试点,弄个特区,只要大量的财富从海船卸到大明,不愁公公不积极,不愁士大夫们不动心,不愁潮流起不来。 这个特区在哪,良臣得好生研究下。 对面,万历大生知己之感,身为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太监的可靠性绝对强过外朝那帮臣子们。最起码,太监们不敢违背他这皇帝的意思。 而放眼古今,每当改朝换代,新朝之人总有无数旧朝官员,但却无多少旧朝太监。 原因何在? 歧视! 在儒生眼里,阉人似乎天生就和奸诈小人联系在一起。 士大夫们不屑于之共事,自然而然,这新朝里自然没有旧朝大珰们的位子了。 正如魏良臣所言,公公们和皇帝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皇帝没了,他们连要饭花子都不如。底层的小伙者们还罢了,换个主子继续倒马桶打扫,有权有势的那些大珰们,不被抄家砍头就算祖上积德了。 因而,单论忠诚,太监们确是比朝官们要强。有明一代,镇守太监、监军太监殉国的人数也是历朝之最的。 同样有感触的,甚至感触更深的肯定就是张公公和崔公公了。 二人可是人魏舍人口中的当事人。 家生子的比喻很贴切,公公们于皇室而言,不正是民间富户家里的家生子么?离了主家,他们这些家生子就是无根的浮萍了。 要得! 咱内廷就是比外朝对皇爷更忠心啊! 张诚紧绷的面皮舒缓了下来,他固然打小受大学士教诲,以儒生为荣,但毕竟是净身之人,眼下代表的是内廷,不可能真和外朝尿一壶去,双方更多的利用关系。 而外朝对内廷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这一点张诚心知肚明。现在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内廷比外廷值得信任,大说公公们好话,饶是张诚刚才气的想将魏良臣拖出去杖毙,这会也不禁好感大生。 崔文升不住点头,他倒是想起去年宫里曾流传说,有个少年对都察院的一帮御史说内廷之人都是身残志坚,结合时间一想,莫非这身残志坚四字也是从魏良臣口中说出。若那样的话,这少年倒真是八面玲珑,内廷之友啊。 “话说的是粗,但理不错。” 朱常洵是“争国本”的当事人之一,虽然不是他直接出面,但却是利益相关者。你要说这位福王殿下没有当太子的野心,那肯定是自欺欺人的。 自个为何没能当上太子,还不是外朝从中作的梗么。 现在,魏良臣说内廷的公公比外朝的大臣更值得信任,朱常洵肯定要出于公心帮着说一句。 郑贵妃听儿子这么说,笑了笑,微微摇头。却不知是不同意魏良臣的说法,还是觉得他不应该当外利玛窦和李之藻的面说。 “朕早就和你母妃说过,这小子不给朕弄些虚的,有一说一,他上的那些奏章你母妃都收着呢,回头你也看看….蛮有趣的。”万历点了点头,然后问魏良臣,“你说你是用什么写的?” “陛下,是白话文。”良臣微愕,万历这跳的也太快了吧。 “对,白话,大白话,也是大实话啊。”万历深以为然,“朕就喜欢听大实话,你说的在理。” 良臣想说的是,你祖宗洪武爷和成祖永乐就是大白话始作者,那圣旨真是通俗易懂的很。可惜,你们这些皇子皇孙经过正规儒家教育,反把大白话这一直白语言形式给忘了。 空话,套话,废话,只求修辞,骈四俪六的,到头了一句话就能概括。这种奏疏,看着不是浪费时间么。 良臣以自己大白话上书为荣,实际上,是他压根不会写那种奏疏。 不过不要紧,皇帝喜欢就行。 当着皇帝面大说太监好,良臣这是投其所好。 当然,这也是逮着了万历,要落在洪武爷手里,魏良臣就成了魏剥皮了——被剥的那个。 反正万历喜欢用公公,那良臣顺其意便是。 只要最终目的达到,过程不重要。 开启大明朝的航海抢劫大时代,公公们未必就不行了,三宝老郑不就干的挺不错。 说公公们不行的,那是不尊重人权,是歧视残疾人,是可耻的偏见。 这,显然是不可取的。 “陛下,就拿这两位公公来说吧,他们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外人呢?”光唱赞歌还不行,良臣要拉同盟。眼面前这一红一绿二位公公,闲着也是闲着,一块来趟混水玩么。 崔公公最是积极,立即挺身而出,高声道:“奴婢当然是忠于陛下的!” 张公公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内廷只知有皇爷,不知有外人。” “好,好!” 万历很高兴,连连点头,然后说了一句让良臣狂喜的话。 “你说的这件事,朕想着是不错,朕准了!” 良臣大喜,这事件要是做起来,可真正是利国千秋啊! 心情好,看什么都美。 眼神落在含笑的贵妃娘娘身上时,秋波为之一动,贵妃…好熟啊。 张诚没有反对,因为这件事情和矿监税使一样,皇爷一旦决定了,没人能阻止得了。再说,这件事情不过是内廷派些人手出去,又不要内库出钱,随他们折腾去吧。 万历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冒然去做的话还是不稳妥,于是笑着看向魏良臣,缓缓说道:“不过,这件事牵涉极大,朕可不想叫外朝骂得狗血淋头。这样吧,主意是你出的,由你牵头做这事如何?” “啊?” 这真是天降横福,良臣求之不得,连忙顿首:“臣愿为陛下效死!” “唉,不用你效死。”万历哈哈一笑,“只要你入宫便是。” “噢,好…” 良臣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你是要忠于朕呢,还是要忠于外人呢?”万历意味深长。 第三百六十九章 爱朕,就切了吧 财源滚滚来的大事,朕真的不放心交给外人啊。 万历的笑容很真诚,他用眼神告诉良臣,他虽贵为天子,但可信的人真不多。 所以,你到底是忠于朕呢,还是和外朝那帮人一样,口是心非呢? 你自己决定,朕不会勉强你的! 但是,朕想说的是,如果你连净身都不敢,你凭什么说你忠于朕?凭什么说你是为朕考虑?凭什么要朕相信你说的这一切都能实现? 朕很看好你的,朕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只要你用心踏实替朕办事,朕肯定不会亏待你。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太过年轻会误了朕的大事,朕只要你明白一点就行,那便是,朕信你!你就可劲干,撸起袖子干!天塌下来,朕替你兜着!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爱朕,就切了吧。” 万历意味深长的同时,深情款款。 这眼神却让良臣打了个寒颤,头皮发麻,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事,似乎被他完美的演驿了。 屁股是能决定脑袋,可他这边决定的有点过份了。 似乎,他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是有鸟的,且还是文华殿舍人。 舍人,是不入流的杂流官,但在内廷眼中,仍属外官。 因而,魏舍人和内廷的公公们相比,还是属于不忠、不值得信任的那一类。 那么问题来了,你说公公们好,值得陛下信用,可这么大一件事,公公们不是太懂,陛下那里也不放心,主意是你魏舍人出的,也似乎你挺在行,这节骨眼,你是不是可以站出来替君分忧呢。可你如果仍以舍人这个外官身份帮陛下分忧,你说陛下是信你还是不信你? 这世上,只有家生子值得信重啊。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言多,倒不是必失,而是容易将自己绕进去。 良臣就被自己给坑了。 在他声嘶力竭的鼓吹下,万历顺理成章的要满足他。 切了,就是自己人。 不切,侬个小瘪三还是个二五仔。 选择权在良臣手里,皇帝陛下亲自将拍打器交给了他。 他可以华丽转身,也可以黯然下场。 很难,不是一道很难的选择题,而是一道要命的题。 良臣如果拒绝,那么他就是不忠不义之人。刚才说的天花乱坠,到头来,在皇帝眼里,全是假话而矣!那样一来,什么宏图伟业,都会付禇笑谈中了。 如果接受的话,良臣倒是可以切实体会“身残志坚”这四个字的含义了。 算命先生不是无的放矢啊,人家早就算准了你魏小哥这辈子和宫中有缘。 进宫,有大富贵。 然而,良臣不愿意要这大富贵,因为,他舍不得。 世上只有小鸟好,小鸟能够通大道,也能借个洞。 没了鸟,拿什么走路,拿什么暖和,拿什么心连心呢? 万恶的封建主义,万恶的帝皇思想,陛下啊,你怎么能跟那帮凡夫俗子一样,总往人下三路瞅呢? …….. 其实,万历觉得自己并不是为难这孩子,也不是异想天开,随便一拍脑袋就想出的点子,而是真心想要给这孩子大富贵。 他考虑的还是比较周详的,有矿监税使先例在前,他这皇帝再往海外广派太监,朝堂不会有多少阻力。因为比起矿监税使来,往海外派太监,于国内利益无有分毫损坏。外朝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跳出来反对。 朕这回是不与民争利! 万历笃定,这借口可以吃遍天下。 面子,他这皇帝还是要的,所以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去抢劫了。可是,太监们也不能赤手空拳去替他这大明皇帝广散恩德吧? 必要的武装还是要给的,兵杖局和南镇军械有的是,存着生锈倒不如拨出去。这些都是他皇帝的私产,不归外朝问。给多少,还不是他这做皇帝的一句话。海船也好办,福建水师,广东水师那里有的是。援朝之役才过十几年,当年为了打赢日本国水军,可是造了不少战船的。 至于这些武装太监会不会剌激外朝,万历压根不放在心里。各地矿监税使手里哪个没有私兵,就被他召回的高淮养了一千多虎狼之师,还背着自己带兵潜到京师,把外朝吓的哇哇叫,他这做皇帝的却是没当回事,反而高兴着,事后还替高淮背了锅。 为啥? 因为朕不喜欢外朝! 小家伙说的真是扎朕的心啊,朕这皇帝令不出乾清宫,想要弄点钱都只能指望内廷的家生子们,等朕百年之后,朕这皇帝的名声也不知有多臭呢。 趁着现在朕还能动弹,不如看看往海外派人有多少收益,若收益不错,便停了矿监税使,免得他们老说朕与民争利。 大海航行靠舵手。 蛇无头不行,魏良臣在关门军变的表现让万历甚是赞赏,在建州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替天子斩城隍更是神来之笔,又难得对海外利益看得这么透彻,朕不要他用谁? 主意打定,只要魏良臣肯切,万历立即就能赏他个少监,历练两年,升随堂,外派镇守,然后晋秉笔,将来,就是叫你做掌印都不是事。 本朝历来出大珰,做太监,同样可以青史留名。 光宗耀祖更是不在话下,就殿内那张诚,出宫之后可不就是内阁大学士的待遇么。 良臣啊,朕不是非逼着你这样做,朕是真的看好你,欣赏你,难得你这么对我和贵妃娘娘的脾气,不如就进宫永奉左右,来一段君臣佳话,岂不美滋滋? 万历深情款款,一脸好心掩饰不住。 那模样,看在良臣眼里,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什么叫得意的笑。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切鸟是不可能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切鸟的。外面的小姐姐、小阿姨那么多,一个个水灵灵又丰满的,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好听,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要是切了鸟,怎么应酬她们?…再说我又没有别的长处,全身的营养都集中在一点上了,要是切了的话,以后日子怎么过,这生活怎么维持? 难道?… 良臣苦着脸看了眼自己并不算修长的十指,心中长叹一声,“扑通”一声跪在了万历面前,眼泪那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啊。 “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可是臣尚未娶妻,若入宫伺奉陛下,臣恐就此绝后,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喔?”万历很是惊讶,“你不还有个哥哥么?” “臣…” 良臣mmp了。 “朕听说贤人能够为国家牺牲,哪怕舍去性命亦在所不惜,绝不会因为区区伤害而远远躲避…如今朕又不是要你为国牺牲性命,只要你进宫伺奉于朕,你怎的就不愿呢?莫非,你心中没有朕?” 万历有些不快了:朕给你前途,你不要不识好歹。 ……. 感谢脸上有微笑大佬百元打赏! 第三百七十章 娘娘救我! 原来,这少年不是陛下的内侍,那么… 仁慈的西洋大和尚闭上了双目,由衷的向上帝祈祷:万能的上帝啊,你大显圣威,将那个奸诈的,堕入魔鬼深渊的东方少年切了吧。 此刻,大和尚的心是无比虔诚的,他并不觉得这样跟上帝祈祷会不会不合适,因为,在他看来,眼前面这个可恶的东方少年正在将皇帝陛下一步步的引向罪恶。 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倒没闭上双目,而是幸灾乐祸,这件事实在是太有趣,有趣到他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写信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好友冯梦龙。因为对方正在编写一本书,书名叫《警世通言》。 李之藻相信在冯梦龙的笔下,姓魏的杂流官想投机取巧,大拍太监马屁结果变真太监的故事,一定会被好友写的十分幽默,并且广受读者好评。从而能给人以警醒,这世上,溜须怕马之辈必无好下场! 笑话,我士大夫习圣人大道,讲的就是忠孝礼仪,到了你这小子嘴里,竟然连阉人都不如了? 李之藻就差纵情放声大笑了,陛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小子小鸟铁定不保。 身为那小子口中所说的外朝官,李大人此刻心情十分愉悦。 什么叫现世报? 这便是! 小子,你刚才不是滔滔不绝么,现在怎么哑巴了? 李大人很不合时宜的嘴角微咧了下。 福王妃姚氏倒是一脸羞红,自家公公什么不好做,非要切人家命根子,她虽是过来人,可听着也是羞人。为避嫌,姚氏抱着次子假装去喂乳,悄悄的出了殿。朱由崧见娘出去,忙也撵了上去,郑尚仪见了,不放心,也赶紧跟着去照顾皇孙。 朱常洵看了眼老婆孩子,没跟出去,因为他觉得还是这里有意思。 老爹要切人小鸟,他这做儿子的可得看看热闹。 帮着这家伙求情? 求情是不可能求情的,你刚才话说的那么漂亮,现在轮到你以实际行动向皇帝表示了,你怎么能退缩呢?你若这样,和外面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什么不同? 没了小鸟,前程却是有的,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有意思,有意思。 当局者急,旁观者乐。 福王殿下此刻大概也有些幸灾乐祸,毕竟,长这么大,把牛皮吹破,搬石头砸自己脚,把自个绕坑里的事情,碰到的可真是不多。 再说了,刚才那红包也太少了些,你要是三百两的话,本王说不定能为你美言两句。三十两?…还是下回再说吧。 张诚和崔文元这会倒觉是好事,小家伙灵牙巧嘴的,见识也不小,若进了宫,真有前途,也不屈材。 殿内就剩一个妇人了。 经验老道的妇人。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贵妃娘娘都做奶奶了,可不会跟儿媳妇还有那紫丫头一样听到切小鸟而害羞。 不过,娘娘现在还是比较生气的,气自家丈夫怎么想出这馊主意了,人家小魏可没得罪你,犯得着叫人家进宫么。 小魏打关外回来,大过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皇帝不赏人家点,反而惦记着要人家净身入宫,是不是也太不像话了? 就算人家家里有个哥哥,可这香火传承能要哥哥代劳么? 强扭的瓜不甜,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刘时敏一样的。 见小家伙跪在那里,脸憋的通红,眼泪都出来了,身子还在微微发抖,贵妃娘娘可看不下去了,她倒不认为丈夫是真要小魏净身,寻思多半是吓唬这小家伙,于是上前笑着劝道:“陛下,人家不愿意,你何必强求呢。只要他用心替陛下办差,进不进宫又有什么打紧?你看把人孩子吓的。” 娘娘,我的亲娘哎! 你可算是说话了! 满头大汗的良臣听到郑贵妃的声音,那就跟六月久旱,天降甘露一样。 保住了,保住了… 良臣心里呢喃,万历最听贵妃的话,贵妃发话了,只要不是说换太子,万历一万个答应。 李之藻那里则很是失望,他也以为皇帝会听贵妃的劝。 利玛窦的老眼一下变得炯炯有神:万能的上帝难道没有收到虔诚信徒的呼唤? 福王殿下撇了撇嘴,没意思,以他对父皇的认知,小家伙多半不用进宫了。 然而,喝凉水也塞牙的事情发生在了良臣身上。 万历竟然没有理睬贵妃,而是板着脸,不快的对贵妃娘娘道:“爱妃,你不是不知朕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刚才朕想啊,为何民间会有朕令不出乾清宫一说?还不是因为外朝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把朕这天子当皇帝看么!…朕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魏良臣说的对,内外有别,祖宗既定了内廷外廷之分,朕为何不能重用内廷?反正在外朝眼里,朕这皇帝不堪的很。于其这样,索性朕就真不堪给他们看!” 陛下,你要不堪给谁看,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良臣“咯噔”一下,脸一下白了起来。 听万历的语气,怎么是吃了秤砣要切他魏舍人小鸟呢? 陛下,妻管严是咱们民族的传统美德,你身为天子,万民之表率,一定要身体力行,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良臣想的,也是郑贵妃要问的。 万历却是轻叹一声,看了眼张诚和崔文升,然后对贵妃道:“朕意派内廷出外,然出外乃大事,成祖时虽有先例,然两百年未有之。内廷中人,多无经验,故朕想着既然要办出外,便要寻一得力之人去做,否则,稍有差错,外朝必非议四起。环顾左右,也唯这小家伙得用。”言毕,看着良臣颇是愧疚道:“也只能委屈你了。” 委屈你奶奶的爪子! 良臣骇飞了魂,慌忙就叫:“陛下,臣…” 万历却根本不听他的,拿手一挥,吩咐道:“你不用说了,张诚,人交给你了,你带他去,完事后且隶你名下,等养好身体,朕自有安排。” 张诚听后,愣了下,旋即躬身:“奴婢遵旨!”尔后便唤人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者不顾良臣的挣扎,将他往殿外拖去。 “娘娘救我!” 良臣哭天喊地,如死猪般被生生拖出了大殿。 满殿只有余音——“娘娘救我”。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珰的摇篮 天塌下来了。 良臣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人生了,他的旅途将永远定格在万历三十八年大年初三这天。 净了身的他,于这人世间还有滋味可言么? 巴巴、翠儿、东哥、洛洛儿… 四个女人的身影在良臣脑海中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闪现。 良臣欲哭无泪。 他今后如何面对她们! 不完整的他,她们还愿意接受么? 二叔啊,传说中你的独门绝技可得传侄儿一手,要不然侄儿这辈子就废了… 也不知张诚叫人将自己抬到哪个地方去,反正四个大老粗伙者将良臣架得高高,他想扭个屁股动弹下都不成。 这些个狗太监,怎么这么大力气的,传说中的娘炮都去哪了? 良臣心里那个委屈啊。 自古薄情帝王家啊! 朱翊钧,你个王八蛋,你就是这样对待忠心耿耿的臣子?! 那个悔啊,良臣知道万历是个贪钱的主,也是个不拘一格的主,可他就是万万没想到,万历竟然还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为了财源滚滚,竟然将自己这个献策的良人给阉了… 早知会这样,打死他也不会蛊惑万历去发洋财啊。 恩讲仇报,这跟小学生捡钱送人家习题册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老天不劈死你朱翊钧的! 可是将心彼心,人万历做的也没错,出外这么大的事,让一个外人操办,他这皇帝能安心么?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家奴最叫人踏实安心啊。 毕竟,这个理论是你魏良臣自己提出来的,皇帝只不过是将理论与你魏良臣结合起来,实践一下而矣。 所以,这事,真怨不得皇帝陛下。 不这样做,谁知道你魏良臣是不是真的忠于陛下呢? 更何况,皇帝陛下现在真是穷疯了,他等钱给贵妃娘娘盖澡堂子呢。 当然,未来前途还是光明的,皇帝陛下都亲口说了他要“不堪”,他要重用内廷,显而易见,日后的朝堂之上,说不定会提前出现阉党。 那么,作为皇帝陛下亲自看中,命人净身的良臣,只要发挥得当,操作可人,未必就不能连二叔的“九千岁”也给取代了。 就算照顾万历皇帝,不叫九千岁,叫百岁公公也好啊。听着亲切,也现实,人活百岁,也不是没有。 最首阔步,一身大红袍,司礼监中一坐,大小太监一齐跪,人皆称“百岁公”,做人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酒肉是穿肠毒药,女人比毒药更毒啊。 不沾女人,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事到如今,挣也挣不脱,徒劳的反抗只会换来那个伙者的更加用力。 良臣只能死心了。 这一刀,他终是没能逃过去。 他嗓子哑了,这会也叫不出来,张诚叫人在他嘴里塞了块麻布。 于其“唔唔”的叫不出来,不如不叫。 但心里还是恨的。 贵妃娘娘不地道,那么多声“娘娘救我”,竟然都没能打动她的心,被架出大殿时,良臣多么期盼贵妃娘娘能够铤身而出,大喊一声“放下那个少年!” 可是,娘娘愣是没动,是真的夫唱妇随,还是没反应过来。 亏良臣心里一直惦记着给她宣传平反这事,得,现在你夫妻给我来这一出,这事提都不要提了。 那个西洋大和尚利玛窦也是一肚子坏水,良臣被拖走时,可看得清楚,大和尚的嘴脸哪是个传教士出家人的模样,完全就是个无良算命先生的架势。 还有那劳什子太仆寺的少卿,见死不救,在那袖手旁观,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了么! 朱常洵也是王八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你堂堂福王殿下能不知道! 娘希匹! 反正能骂的,良臣都骂了,他也不想想,这些人为什么要帮他,人家和你无亲无故的,犯得着跟皇帝陛下顶牛么。 一路上,不少太监宫人看到了被四个伙者架在肩膀上扛着走的魏良臣,一个个都是既惊讶又好奇,同时也觉十分有趣。 可是司礼监的张公公也在,这帮好奇的宫人太监们也只能远远看着,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说道不知哪个家伙倒霉撞的,大过年的得罪了陛下和张公公,看这模样,多半是要架出去打板子吧。 良臣仰面朝天,心死了,脸也灰了。 世界瞬间没有了光彩,一切都是灰暗的。 胯下凉凉,心里酸酸,这辈子完完。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在竭力回想胯下英雄有用武之地时的快活模样。 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无英雄可用了。 迷人的港湾,广阔的草原,幽静的山洞,鲜艳的桃林,这些,都将与他告别了。 佳人,少年,前世种下的纠结,今生一刀切了吧。 ……….. 宫里是有专门的净身之处的,叫净事房,归二十四监的司设监负责。 里面负责给人净身的也是太监,不过跟宫外那些赚百姓钱的小刀手们不同,这里的人从不接外活。平时也基本上没活,因为这些年宫里进的人都是从外面无名白中挑选的,人早就给切了,根本不必他们再动一刀。 和宫外小刀手们差不多,宫里这些净身师傅也是代代相传,不是父子传,而是师徒传。手艺更是比宫外的要好上几倍,据说他们若下刀,被割的那人都不觉痛疼,哪怕醒了都不知。 手艺人,在哪都吃香,在哪都饿不着。 宫里就专门养着这帮人,人数倒不多,整个净事房加一块也不过二十几人,其中还有一半学徒。 至于为何没活干还要养着人,专设这处机构,原因说出来吓死人。因为这些净身师傅要么不干活,一干活就是成百上千。 大明开国那会,西南各地就将大量的色目崽子往宫里送,年纪大的当地自行阉割,年纪小的专门挑出来送到净事房,由这些净身师傅动刀。 小孩子好教化。 后来,宫里设了内书堂后,这净身房就专门是为那些年幼,看着聪明机灵的孩子准备了。由此出来的小太监们,十个有七个能为宫里的职事太监,大珰也多从这些人中出。 所以,如果说内书堂成为大珰的基础,净事房就是大珰们的摇篮。 一般人,是享受不了净事房伺候的。 ………. 求动力,下一章,见真知。 有还是没,大佬们说了算。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公公,咱内廷有临时工么? 良臣,这也是托了陛下鸿福,有幸享受净事房待遇。 今日,黄历是好日子,宜开光。 束鸟待切的他,被抬到了净事房前。 净事房门前没挂牌子,就一不大的院子,不远处有一条河,隐约还能看见有座山,良臣估摸就是景山了,却不知山东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有多高了。再叹,自个都不保了,还关心那老槐树,也是闲的慌。 净事房也放假,不过有人当值,一个十多岁的小伙者看门。见着一大红袍公公带着人过来,吓了一跳,忙出来行礼,然后有些好奇的看着被架起来的魏良臣。 张诚问那小伙者:“王师傅呢?” 小伙者忙道:“回公公话,王师傅歇年去了。” “你去把他叫来,说咱家有要紧事。” 张诚没有见怪,今儿年初三,净事房这边早就歇年了,要不是陛下吩咐的,他也不好意思去请王师傅。 王师傅是净事房的管事太监,嘉靖爷那会就进宫当差了,手底下的本事可了得,张诚就是叫王师傅净的身,随后入了内书堂学习,一步步走到今日。故而,按宫中规矩,王师傅得算张诚的引路人,碰着了不管多大的职事,都得尊称一声师傅,逢年过节都得有孝敬。 那小伙不敢怠慢,应了声赶紧去叫人。 张诚朝几个伙者一挥手,吩咐道:“把人抬进去,等着。” 净事房内屋子蛮多,地方也空敞,院子中间还有个小花园,看着倒是别致。可良臣一被抬进去,就觉这院内阴气森森,跟那安乐堂有的一比。尤其一间挂着“宝物房”的屋子,上面挂了几把大锁,看着好像常年不开,里面黑乎乎的,瞅着就让人发麻。 宝物房三字,让良臣本能的打了个颤,恍惚中,他似是推开了那门,然后看到了其中一根横梁下用细绳挂着的自家小鸟。 一会血肉模糊,一会又干瘪异常。 此时一阵风吹来,满屋但见鸟飞扬。 惊恐之下,良臣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也不敢再想。 惊恐之下,他被人抬进了一间屋内。 屋内没有任何摆设,只一张木板床,不宽,看着跟后世医院用的推车一样。下面用铁钉钉牢,两侧各有几个布条斜挂着。布条的颜色看着有点发,上面还隐约可见暗红血迹。 张诚先进的屋,在屋内看了几眼,可能有些感慨,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这一声叹息让尚未麻木的良臣不由再次哆嗦了下。 这…手术室? 四肢已经僵硬的良臣被伙者们放在了木板床上,然后伙者们又细心的用布条将他系牢。 良臣已经悲愤无语,眼珠子都懒的动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天大地大,不及皇帝最大啊。 天子金口一开,他魏良臣再劫难逃。 这一次,可不是刘若愚那回偷偷摸摸,没走正规渠道,叫他有机可趁了,他插翅难飞。 绝望中,良臣发现张诚正有些失神的盯着自己看。老人的眼神有些迷离,也许,触景伤情吧。 老人,一般心肠都软吧? 如同溺水之人,良臣对着张诚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有话要说。 张诚看到了,挥手让伙者们退下,然后上前拿开了良臣嘴里的麻布。 “你有话要说?”张诚似笑非笑。 “张公公,陛下不能这样做,我乃文华殿舍人,为外官,陛下不能如此对我。”良臣祈求的看着张诚,“若外朝得知此事,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陛下圣名定会有损,为陛下计,还请张公公能规劝陛下。” 内外有别,身为外官的良臣一屁股坐在内廷那边,还不顾自己身份大肆吹捧公公,那时,他不曾想到自己乃是外官,这会,倒是想起来了。归根结底,都是利益惹的祸。或者说,小鸟惹的祸。 良臣真是没别的指望了,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万历顾虑外朝反应,毕竟这事传出去,很容易让外朝的士大夫们人人自危啊。 他魏良臣虽然只是小小杂流舍人,还是皇帝自己中旨任的官,可再怎么说也是外朝一份子。若就这么让皇帝下令净身入宫,这往后谁敢保证没有下一个受害者?谁敢保证这倒霉事不会落在自家头上。 到时候群臣汹汹,万历这皇帝做的肯定不安心。 岂料,张诚竟笑了起来,看着良臣摇了摇头,道:“舍人是自愿入宫,外朝如何有非议?” “我不是自愿的,张公公你是知道的,我不是自愿的!…”良臣悲愤莫名。 “自愿与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看中你了。”张诚哪心软了,一脸不容商量的样子。 “看中我…” 良臣喃喃数语,陛下看中我了,要我当太监,这真是苟利国家生死已啊… 张诚轻笑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年纪尚小,不知道把握机会,你可知只要你净了身,陛下那里必然对你器重有加,将来成就不在咱家之下啊。” “张公公,不管怎么说,这事传出去对陛下影响都不好,你是不是可以帮着说说,毕竟,我乃舍人,净身入宫,于礼不合。”良臣无比苦涩,近乎哀求。除了哀求,他还能做什么? “舍人算什么?”张诚再次笑了起来,语气十分的不屑,“当年正统朝的王公公还是教谕呢。” “……” 良臣无语,王振那厮起了坏榜样,可人家是自愿,他不是啊。这没有可比性啊。 “我乃河间府试案首,陛下不能这样对我!” 良臣想到了自己另一个身份,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身份,他挣扎着想要握拳高呼,奈何身子被绑得紧紧,动弹不得,只苍白的脸色重新血气满面。 “案首又如何?”张诚却是笑的更厉害了,“休说你不过是府案首,就是进士及第又如何?景泰年间我内廷有位成敬公公,可是二甲进士出身。和成公公相比,你这案首还值得一提么?” 二甲进士?…… 良臣脑壳子瞬间进血,这他娘的都是帮什么人。 成敬个进士,王振个举人,说切都切了,自愿不自愿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说一千道一万,他这小小舍人真是无处喊冤啊。 呜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真要切鸟乎! 良臣只觉天旋地转,什么指望都没了,血气上涌,竟然就此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三个人正对着自己的下半身指指点点。 他一惊,下意识的往自己下面看去,一看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他竟然被脱光了,此时完全是光着屁股,毫无隐私的暴露在三个大男人面前。 还好,小鸟还在。 这让他跳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可紧接着“叭”的一下又提了上来。 因为,看情形,好像是术前准备。 这,还没动刀啊! 良臣吓坏了,你真要是切了的话,他也认了,可这还将切未切,最是要人命噢。 三人中,一个就是张诚,另外两个都是老头,同样的面白无须。 良臣听张诚叫其中一个为王师傅,且这王师傅还反复拿他的老手在自己小鸟上下拨来拨去,那个惊恐,是他两世以来都没有体验过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净身,我不要当太监!我不要净身,我不要当太监!…”良臣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叫唤着。 张诚三人没注意良臣是何时醒的,突然叫嚷起来,倒把他们吓了一跳。 那王师傅笑了笑,将良臣的头轻轻的按了下去,慈眉善目的说道:“孩子,咱家听张诚说了,你是陛下钦点的人,只要一阉就能补上好缺。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搁从前,宫里谁敢想?…再说,当太监有什么不好,吃皇爷的,拿皇爷的,出了宫也体面。将来混出息了,跟张诚一样,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外面那些人见着你就得巴结…行了,这么好的差事,你就别不知好歹了。” 另一个老太监也嘿嘿道:“小子,你就知足吧,能劳王公给你动刀,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你别叫了,皇爷交待下来的差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谁敢不遵?…王师傅手艺好着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好。等你伤好了,就没那么多想头了。”张诚也安慰着,可能考虑这小子净身之后会被皇爷重用,所以语气出奇的好。 说话间,王师傅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走了过来,将碗送到良臣嘴边,碗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让良臣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也似曾相识,似乎那日小刀刘的二把手徒弟就想给他灌过这药汤。 张诚和另一个太监都在看着,显然,这碗汤水一下肚,王师傅就能动刀了。 良臣如何肯喝,这药汤百分百是麻药,喝下肚,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鸟之将亡,其言也善,他的眼睛一红,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看着张诚。刚要开口,张诚却真是有些不耐烦了,眼神示意王师傅赶紧喂药。 “张公公,先别动手…那个…咱内廷有临时工么?” 良臣一脸生无可恋。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内官监魏公公 翊坤宫。 贵妃娘娘和皇帝置着气呢,坐着那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皇帝负着手,想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解释一下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当着外人还有儿子的面,终是端着架子。 皇帝眼下没心思再带万国图给太后拜年了,利玛窦和李之藻也识趣,乖巧的退了下去。要不是宫禁森严,外官不得乱入,李之藻铁定要拉着利玛窦去见识东方神秘的净身仪式。 “父皇,儿臣先去给皇祖母拜年了。” 朱常洵也机灵,一见爹娘气氛不好,忙脚底开溜。崔文升见状,也赶紧跟着退了下去。 待人走光后,万历紧绷着的脸总算松了下来,微笑着走到郑贵妃那里,拉着她的手,责怪道:“当着外人面,你总得给朕留些面子吧。” “臣妾给皇上留面子,皇上给臣妾面子了么?”郑贵妃没好气的白了丈夫一眼,“臣妾就不明白了,你这皇帝干什么不行,非要人家孩子净身当太监,你缺德不?” “瞧你这话说的,朕怎么就缺德了呢?”万历讪笑一声,解释道:“这事,不是朕不给你面子,朕不是想着内外有别嘛…自家人,总用的踏实些。” 闻言,郑贵妃气乐了,“照陛下这么说,赶明让国泰他们都入宫算了,要不然,你这姐夫也不放心。” “爱妃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扯到国泰他们身上去了?….唉,这件事,朕也是迫不得已。” 万历搓了搓手,一脸苦恼,“最近内库开支太大,总是靠矿监税使进献也不是办法。福清相公那边,又催促朕罢矿撤税了,朕寻思着,这事朕也顶了快二十年,外朝因此事对朕指责甚多,再撑着不放手,朕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朕确是想派太监出外,若出外所得大过矿监税使所得,朕便罢矿撤税。但此事宫里真是没有什么得用之人,要是仓促派人去做,恐把事办砸了。思来想去,也只有叫良臣这孩子去办,他在关外几桩事就做的不错。” “叫人家去给你办事,你还要给人孩子净身?”郑贵妃实在是难以理解丈夫的思路。 万历摇了摇头:“出师总须有名。内廷的事,朕让一个外朝的人去做,做得成么?” 闻言,郑贵妃沉默了,皇帝说的其实也是实情,如果魏良臣以外官身份督办出外的事,这件事八成就会胎死腹中。 就如矿监税使,起初,皇帝并无意派内廷中人去做,而是由首奏官会办地方,结果,地方根本不理会,处处刁难。首奏官因外官身份,无力与地方相抗,最后,方遣内监才得以做成。 “委屈是委屈他了,朕总会补偿他的。”万历拍了拍郑贵妃的手,老婆工作做好,就什么都好。 郑贵妃却觉这事总是不地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张诚却来了。 办妥了? 万历有些诧异:这么快的? 张诚没敢耽搁,直接说了。原来那魏良臣死活不肯净身,甚至说皇帝真要净了他的身,他就一死了之。 “他说…皇爷纵是用强,得了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张诚说完,自己也觉别扭,可那小子原话就是如此。 “噗嗤!” 贵妃娘娘笑了起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小姑娘家被人绑到土匪窝里去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万历可没乐,而是气的瞪大眼睛,怒冲冲的看着张诚。 “皇爷,魏舍人是这么说的。”张诚有些迟疑,还是实言相告,“我观他模样,不似作伪,若强令净身,恐违陛下初衷。” “他敢!” 万历好不来火,外朝那帮家伙顶他就算了,可你魏良臣也敢顶朕!没有朕,你什么都不是! 见皇帝发火,张诚吓的不敢吱声,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替那小子来求情了。可是,真要有一百颗东珠孝敬他老人家的话,挨皇爷顿训也值。反正不管皇爷刀下留不留,他张公公的孝敬都是不能少的。 张诚不敢说话了,贵妃娘娘却敢,她埋怨丈夫道:“你看你,人孩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看你这做皇帝的就不可强人所难了。…况且,这孩子毕竟是河间府案首,若就此入宫,难免会有非议。” “什么案首?” 万历眉头一挑,“交白卷的案首?这事朕还没跟陈伦算账呢,科举取士乃大明之根本,他却给朕录了个白卷案首,算怎么一回事?” “话都是你说,当初乐的也是你,给人赐官的也是你,如今,你倒要算账了。得得得,你是皇帝,你要算账,没人敢不算。臣妾看哪,索性,连我也一块算了吧。对,还有国泰,当初是他把人孩子的考卷送给你这姐夫看的。”郑贵妃也是气着了,站起来珠腰玉颤。 见状,万历的火气立时腾腾的消了下去,赔笑道:“这是做什么?朕只是说说而矣,又不当真的。” “皇帝金口一开,哪能不当真呢。”郑贵妃可不饶丈夫,那孩子被拖走时的叫喊声,可把她听得心碎。 “唉!…” 万历不知如何是好,张诚见了,斗胆禀道:“皇爷,老奴想着,魏舍人既然真的不愿意入宫,皇爷又不放心,不如差到东厂去。” 闻言,郑贵妃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东厂是内廷的职事,小魏子进去了,也算是半个内廷中人,你这做皇帝的总能放心吧。” 万历犹豫了下,半个内廷中人总比一个外人要好,那小子要真的因为净身恨他这皇帝,一刀是可杀了,可一时半会到哪物色新人选出外呢。只是,事情要是这么定了,他又觉不舒服,毕竟自己可是当着利玛窦还有李之藻的面说要净这小子身的,如何能食言呢。 “不行,他以死威胁朕,朕若放了他,岂不是说朕怕了他?”万历反而愤愤不平起来。 郑贵妃噎着了,气的无话可说。 还好,张诚那里还有下一步,先前那小子自己说的,要是厂卫不行,就来临时工。都不行,他就死了算球。 重金之下,必有好人。 张诚试探性的提议道:“皇爷,要不,就先给安排个临时工吧?” “临时工?” 万历和郑贵妃都怔住了:这是什么差事? 张诚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奏道:“皇爷,所谓临时工,就是临时办差的事。”顿了顿,又道,“依老奴看,皇爷当下是要用魏舍人办出外的事,只是碍于外朝,不好直接用他,故而才想让他入内廷办差。所以,不如先赏他个内廷的职事,身子暂不净,事情办成了,皇帝再作决定。” 万历听的眼直了,这样也行? “皇爷,这临时工的好处就是,要是事情办成了,咱们可以给他转正。可若办砸了,又或是惹出什么乱子,皇爷大可直接将人推出去。反正,这临时工不是咱内廷的正经职事,有什么错,牵不到内廷。”张诚怕皇帝不答应,又忙补充了几句临时工的好处。 “这样啊…” 万历听明白了,按张诚说的,这临时工就是替内廷背黑锅的。办好了,内廷得好处。办砸了,临时工的脑袋拿去用就是。 “这不就跟外面那些假冒矿监的刁民一般?” 万历想起来了,这些年屡有刁民眼红矿监职事,遂假扮太监带人招摇撞骗,叫地方抓了不少。每回抓着,外朝都要因此指责皇帝开矿,才使骗子有机可趁。依张诚的法子,跟那帮骗子似乎没两样。若说有,就是皇帝承认这个骗子的太监身份而矣。 不过,万历确是动心了,派个假太监出去替他捞钱,以他的底线,是十分乐意接受的。前提是,这假太监有钱弄给他。 郑贵妃如何看不出丈夫意动的样子,她觉得这事有意思,虽然和祖制不合,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达成目的,安排个临时太监的名目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可以让人家小魏子保住香火传承,要不然她这贵妃娘娘也真是觉得对不住人家。 “那依张公公的意思,给魏良臣在内廷安个什么临时差遣呢?”郑贵妃问道,万历在边上没吱声。 “这个嘛…”张诚想了想,“内官监从前办过出外的事,眼下倒缺个监丞,不若就安在内官监,当然,只是给个名份,叫他在外办差,宫里还是不能乱入的。” 万历听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微微“嗯”了声,尔后又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张诚。张诚知道皇爷什么意思,忙道:“皇爷放心,老奴定办得妥当。” 万历又“嗯”了声,尔后有些不解气的嘟囔一句:“朕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朕是皇帝,金口一开,可不能不作数。” 郑贵妃一惊,以为丈夫还要给人孩子净身,张诚却会意的点了点头,微微笑道:“老奴这就去知会下去,给人按规矩办。” 万历摸了摸鼻子,摆了摆手,张诚连忙告退。 敬事房内,新任内官监监丞魏公公愁眉苦脸的看着眼前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公公。 一个公公正在磨小刀,另一个公公则在绕红绳。 第三百七十四章 自谋出路 招商引资 月老才用红绳,你一老公公绕什么红绳,我又不要你帮着找对食… 良臣不傻,他知道老太监手中的红绳是用来做什么的。 风姿物语呗。 绕红绳的陈公公是王师傅的下手,年纪和王师傅差不多,也快七十的人了。在净事房也是德高望重,资历甚老的前辈,用良臣前世的话来说,那得属高级顾问,参事级的人物。 一个高级顾问外加一个首席刀手,净事房的顶配叫良臣享受了,真要被切的话,他绝对不亏。 因为是皇爷亲自交办的差事,又是张诚这位司礼秉笔太监叫人来请,陈公公这才不情不愿的赶来净事房。要不然,他才懒得动。 可能因为年纪大,陈公公精力有点跟不上,坐在那都要打盹了。 良臣就在床上巴巴的看着,直觉这老太监可能下一秒一个不注意,就能“咕嘟”一声脑袋磕地,然后两腿一伸,就此驾鹤西游。 那边磨小刀的王公公看着,也像是随时随时就能结束人生旅途的,可是这两老太监就算咯屁,门外还守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小太监,他良臣还是没机会跑。 眼面前,不切实际的幻想,良臣没心思了,只能指望张公公真能替他推把磨了。 一百颗东珠算起来,是黑脸老汉赠与的大半财富了,就这么拱手送给张公公,怎么想怎么心疼。可身外之物再巨,和胯下小鸟想比,都是不值一提的,甚至毫无可比性。 想到万历竟然为了私利要切自己,良臣真是恨之入骨。 天可怜见,他虽然多么的想当大明朝的小千岁,可千岁总不及万岁,到头来还是你姓朱的臣子。那心态,倒应了高丽人那句话——“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 然而,没日没夜的替你朱家操劳,算前算后,到头来你姓朱的竟然要断我子孙根,真是叔可忍,嫂不可忍! 这仇,良臣记下了,回头肯定要在小本上给他万历记上一笔。 真没了鸟,就给你朱家来个阉党祸国。若是鸟还能保,就…就上了你老婆! 良臣磨牙霍霍,心气陡高了一会,终究还是泄了气。 也不知张诚那里说得如何,万历肯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 若没机会,他还有必要活着么? 两世为人,结果被人给阉了当太监,这丢的不是他魏良臣一个人的脸,而是全体穿越者的脸啊! 丢人丢到这份上,他自个都觉寒碜,都觉没脸。 ……… 两位两条腿基本都埋黄土的老公公,不怎么理会床上胡思乱想的良臣,张诚是要他们等会,可依他们的经验来看,皇爷那儿多半是不会放人的。 他们二老在宫里几十年了,还没听过皇帝下旨留鸟的。这事,说出去就是个笑话,皇宫大内的,能开这玩笑? 把小刀磨得无比锋利,透着寒光后,慈眉善目的王公公满意的吹了口气,然后转身看向魏良臣,继而迈了过来,然后竟是拍了拍良臣那冻得已经麻木的屁股。 良臣一惊,失声叫道:“你做什么?…张公公可让你二老等着的!” “有什么好等的,早切晚切都是切,怎么,你还以为张公公真能替你说动皇爷?”陈公公放下红绳,嘿嘿笑着也凑了过来。 王师傅笑着摇了摇头:“孩子,别怕,咱家没动刀呢,就是过来瞅瞅…咱家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太好使,等会要是切歪了,你可就得受二茬罪了。” 良臣听的很是无语:有什么好瞅的,如此威武巨鸡,尔等有么? 也不知王师傅是不是真的老眼昏花,反正良臣就见他老人家弯下腰,脸都快贴自己裤裆了,然后拿着小刀竟是一下将他的小鸟挑了起来。 冰凉,透心凉! 这个“哆嗦”真是打心底而来,小心肝也是瞬间膨胀起来,似乎都能蹦出来。 还好,王公公只是嫌他的小鸟碍事,用小刀挑起拨到上面,他老人家要看的是下面经脉血筋。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王公公一点也没嫌弃,拿着老手还在良臣下面按捏了几下,然后仔细看了又看,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起身子对边上的陈公公笑道:“年纪是大了些,东西也大了些,但还算对线,没什么麻烦的地方。” “那就好。” 陈公公微一点头,瞄了眼因为过度惊吓已经面无人色的魏良臣,笑了起来,“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尝过男女之事了,想来也是个风流性子。也好,替你割了,六根清净,省得在外头坏人姑娘清白。” 这话也是半打趣了,两位公公人老成精,经手的小鸟数不可数,自然看出魏良臣不是雏儿。至于怎么失的身,两位老公公可没那个闲心操。 良臣没空答理两老太监,他的眼睛倒不流泪,而是心在滴血。 尤为可恨的是,隔壁屋内可能是管事太监的公房,竟然有自鸣钟的声音。 指针一格格的挪动声,听在良臣耳里,如三更催命的符咒般。 要不是还指着张诚这个最后希望,良臣真想咬舌头算了。 “这孩子身子骨不错,养个七八天应该能下地。噢,对了,老陈,去取根长些的稻管来,这根有些短了。”王公公随手将一根稻草节子扔在了地上。 陈公公应道:“好,我去拿。” 什么稻管? 良臣呆滞的目光落在去隔壁屋取东西回来的陈公公手上,发现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干枯的稻草底部杆子。 “要多长?”陈公公问了下。 王公公拿手比划了下,陈公公便拿剪子将那根稻管剪断,瞅见魏良臣正盯着稻管看,便好心对他道:“净了身,下面还要弥合,小解不便,到时就拿这稻管凑合。也不难受,等伤口养好,就能拔了。” 去你大爷的! 良臣就恨喷不出血来,要不然对穿肠都得甘拜下风。 “孩子,想开些吧,凡事想开了,也就那么一回事,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王公公见良臣一脸死气的样子,轻叹一声,劝慰了他一句。 良臣上下嘴唇紧咬,他什么也不想说。 …… 王公公和陈公公把东西准备妥当,两人又坐了下来闲聊起来,却是聊的早些年宫内外的见闻,有些听着很是隐秘,外界都不知道。 良臣此时哪有心听这宫闺秘事,他这会的心态就跟个倾家荡产赌徒一样,拿着最后的五百块扔在了赌桌上。 赢了,继续;输了,跳楼。 赌桌上是开牌,现在,他是等人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良臣从未有过如今这般,能够那么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 灰蒙蒙的世界,就如寂静岭一般。 万能的上帝,求求你,拯救我这迷途的羔羊吧! 快活时,仗剑斩城隍。 失意时,虔诚求上帝。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才拜佛。 漫天神佛都被良臣念到了,甚至连阎王爷和灶神都被他点了名。 迷迷糊糊中,有个神圣的声音传向他的耳畔——“我答应你!” 良臣浑浑噩噩:你是哪位? 陡的惊醒过来,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他最期待的张公公声音。 “皇爷答应了!” 张公公到底是读圣贤书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进屋,就高兴的对魏良臣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一句。 “答应什么?”良臣的声音发颤,心比刚才跳的更厉害。 “反正,就是答应了。” 张诚神秘莫测的笑了起来,然后走到王公公和陈公公身边,低声与他们说了几句。 “这可不成!”陈公公脑袋直摇,“咱家在宫里几十年了,还没坏过规矩。” 张诚苦笑一声:“陈师傅,这是皇爷的意思。” 陈公公眉头紧皱,看着王公公:“你是管事的,你说成不成?” 王公公想了想,对张诚道:“既是皇爷交待,那咱家就照办。不过张诚,丑话说在前头,这事要传出去,什么后果你张诚兜着。咱和老陈在宫里一辈子了,这都快入土的人,可不想出什么事。” 张诚忙点头道:“王师傅放心,我会料理的。” 王公公和陈公公又对视一眼,张诚是司礼秉笔,事情又是皇爷吩咐的,真出了事,应该怪不到他们头上。况且,真出事那会,二人也不知在不在呢。 王公公也不想了,朝陈公公摆了摆手,道:“老陈,给这孩子动刀吧。” 正在经历劫后重生的良臣忍不丁听到“动刀”两字,整个人立即变得不适了,他瞠目结舌的望着张诚,弱弱的问道:“张公公,陛下不是答应了么,怎么还要动刀的…” “皇爷金口一开,能这么轻易算了?”张诚板着脸,负手竟是直接走了出去。 王公公和陈公公则是一人拿着刀,一人拿着药水站到了床两侧。 良臣骇得魂都飞了,把嘴紧紧抿着,死活也不肯喝那药水。可是那药水却不是喝的,陈公公拿了个毛笔沾了点就在他小鸟上面刷了起来。 唔! 良臣两条腿一下紧绷,整个身子也惯性的往上一挺,笔直笔直。 “不要!…” 哭喊声中,良臣看到王公公将手中的小刀对着他的小鸟切了下去。 “啊!” 一声惨叫,良臣吓的昏死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在另一间屋内。 屋内有床有桌,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 外面天黑着,桌上点着盏油灯。 四野静悄悄,什么声音也没有。 醒后第一件事,良臣不管不顾的就伸手往自己裤裆摸了过去,直觉告诉他身上少了东西,并且疼的厉害。 杀千刀的万历,杀千刀的姓张的,小爷我和你们没完! 良臣嘶心裂肺,手在肚子上哆嗦了下,颤颤悠悠的摸了下去。 嗯? 良臣的表情变得很是诡异。 为了确认,他狠狠掐了下,结果很疼,同时也确认小鸟还在。 没切? 良臣半天没回过神来,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太监对他下刀的。 不可能啊? 良臣刚摸完鸟,又来揉眼睛,然后挣扎着,不顾下面的疼痛从床上翻下,走到桌边,将油灯挪到近前,脱开裤子细看。 这一看,暴跳如雷,比小鸟被割还要愤怒。 因为,他好好的鸟皮,无缘无故被割去了一截,这会上着药,还用白绸裹着。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 良臣失神的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床边。 那两净事房老太监替他做了一台小手术,一台他根本不必要做的手术。 许久,良臣长吐了一口气,算了,就当被女鬼压一回,临走被鬼顺走一点吧。 相比没了小鸟,这个结局还是让人满意的。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这个把月不便去找巴巴,瓜尔佳氏也得独守空房了。 门被推了开来,张诚走了进来,见良臣坐在床边发愣,有些意外:“你醒了?” 良臣想站起来,可是下面疼,刚才过于激动,可能牵扯到伤口了。 “不必起来,坐下说。” 张公公倒是体贴,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了良臣对面,然后笑了起来:“倒要向你道喜了,皇爷准你为内官监监丞,待伤愈后即可上任,届时专督出外之事。这往外,咱家可要改口称你一声魏公公了。” 内官监监丞? 魏公公? 良臣一时没法消化这两个消息,他甚至都没法消化万历不割自己鸟,反而割皮的龌蹉主意。 “不过你要明白,你这魏公公乃是个临时差遣,所以,明日咱家就得安排你出宫养伤。伤愈后,出外的事情你就要办起来,否则皇爷那里怕是有麻烦。至于咱家这边,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怎么办你心里也有数。” 张诚说完起身,指了指外面提醒良臣道:“今夜你且在这里住一晚,不要乱跑,外面有人守着,你若乱跑,咱家可保不住你。” “张公公放心,我出去之后便叫人给公公送上东西。另外…”临时工是良臣自己请张诚帮忙向万历求情通融的,所以也不用多问,但他得弄明白一件事,“敢问张公公,我的公房在何处?” “公房?”张诚被这问题逗乐了,摇头道:“出外太监,都是自理,宫里只给个名份,哪有什么公房。” 给个名义就完事了? 办公地点,办公开支,办公人员都没有? 良臣哑口无言,自己这是三无太监,一切靠自己招商引资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皇朝家私 坑是自己挖的,再深再苦,也得含泪跳了。 张诚走后,良臣才觉下面疼的厉害,龇牙裂嘴,好不容易挪上床,躺在那兀自生着闷气。 这一想,就是千言万语了,可最后却让心态变得轻松起来。 毕竟,命根子保住了。 老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丢了点皮毛,却弄个奉旨出外太监的名份,虽然除了这个名份外什么也没有,但算起来,也不亏。 这也是得亏良臣天然阄党身份,对公公们持正面评价,要换别人,不说要死要活,多半也没这么随遇而安了。 毕竟,从士大夫预备阶层突然变成一个被士大夫阶层鄙视的阉寺,还断子绝孙了,那失落感,可能就跟中了五百万,结果对奖时发现自己的号码根本不对一样。除了想杀人或自杀,应该没有其它念头了。 这种心态,良臣是肯定没有了。 人一想通,什么都通。 心态大好的良臣,才不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做公公有什么不好,宫外那么多假太监招摇撞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想发财。还有那么多人甘愿切自己一刀,只为当上老公。由此可见,做太监不仅有前途,更有钱途。 搁良臣这,既不用少物件,又不用担心被官府抓,皇帝亲准坑蒙拐骗抢,这世上,还有什么行业能这么美滋滋的么。 甭管干什么,一句话——“咱家奉旨办差!” 那威风劲,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虽然皇帝的初衷可能不是这样,但本质上却没有区别。 良臣阔然开朗,反正上面内定了,他魏公公纸上钉钉跑不了了。 没办公地点,没人手,没经费,其实都不是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有个金字公公招牌在这,这些,还怕弄不来么? 世上,趋炎附势之辈永远是占多数的。 只要有心,总能把事情做起来。 要搁想得开的人,指不定就磨刀霍霍下西洋,做那大美利坚外加大英蒂国首任大统领去了,可良臣不能这么干,万历不地道了些,但华夏大地也不尽是他姓朱的。 所以,良臣还是要大展拳脚的,不能光顾自己快活。 什么身份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做事。 张诚临走时丢下一道腰牌和一道文书,还且本册子。 腰牌是铁包木制成的,正面刻着“内官监”三个大字,反面是他魏良臣的名字。腰牌看着很新,甚至还能闻到木香味,显然是下午刚赶制出来的。 那道文书看着跟名贴差不多,内容是有关魏良臣内官监监丞的任命,上面除了盖有内官监的大印外,还有司礼监的大印。红通通的,很是尊严,一看就具有权威性。 皇帝同意,大红袍公公操办,宫里的手续肯定妥妥的。 有这两样东西在,良臣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假太监身份会被人戳穿,那些专抓假官假太监办假印的官员们见了他,包括去年在京里大出风头的左光斗,恐怕再不屑理他,也拿他魏公公无可奈何。就算有不怕事的强项令非得跟他较真,公文发到内廷一查,他魏良臣也是个真公公,绝对假不了。 总之,好好干,真的有前途。 转正是不可能转正的,吃过亏的良臣是不可能再把自己送入虎口的。 天高皇帝远,到时还不是他魏公公自己说了算。 有钱,总好办事。 除了两样身份证明外,那本小册子可能是内廷公务员任职必读的文件了。上面除了选用制度,管束制度,奖赏制度外,还有病老丧葬制度,各监各司各局负责职事,出外太监与内廷的联系制度等。 小小的册子,五十来页,基本包罗万象,一个太监一生所需要及所涉及的方方面面都在上面。 良臣翻了几页就没兴趣了,他又不是真太监,又不想着转正,肯定没心思研究这些制度,想着从监丞做起,有朝一日在司礼监坐一把交椅。他重点看了下出外太监这部分,因为上面有太监奏章通禀程序。这个,日后他是用要的着的,大事小事总要跟内廷招呼到位。至于他的奏章递上去归哪位大佬负责,又是否万历亲批,这个他就管不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依稀有人影晃过,还有轻微脚步声,良臣知道多半是看守他的人。 打了个哈欠后,他将东西收好放在枕头边,躺在床上细想下一步。 世界之大,处处有金银不假,但先从哪地下手,却是个慎之又慎的问题。陆事太监,他不去想了,往北,太冷。往西,没个大军跟着,光他拉帮人想去当镇守,门都没有。只有走海路,做海事太监,抢个宝地,抓土人为奴开矿挖金,设关设卡,收来往商船的钱。等到有钱了,再发展军工,打造军队,陆事太监才有可能诞生。 财源滚滚来意味着风险大,眼下东南亚那边已经有西班牙人、荷兰人还有葡萄牙人在浪,一些地方还有不少大海盗,带的人少了,未必就能干得过人家。 所以,他魏公公得慎重,先从简单的干起来,徐徐图之。别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公公泪满襟。 先打哪地下手,良臣不急,张诚说了,他得先“养伤”,伤好后再做事。没个一年半载,哪里就能见着钱了。 又想到了自己的正经职事。 内官监监丞? 良臣想到了张家老幺张炳,那家伙好像是宝钞司的监丞,好家伙,那日回家时真正是衣锦还乡,敲锣打鼓的好不威风。 现如今,他也是监丞了,不算二叔,梨树村眼下就出了两位“公公”,真是风水宝地啊。 小册子写的明白,内官监这衙门是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十二监之一,主要是负责采办皇帝所用器物,如围屏、床榻、桌柜等。要贴切的说,就是皇家家居公司。 张炳呆的宝钞司名字听着好像皇家印钞厂,实际是专门生产宫里贵人用的草纸的,所以论档次,良臣的单位要比张炳有逼格。 一个弄卫生纸的还能跟皇朝家私比不成? 然而,别小看内官监这衙门如今好像声名不显,国初那会,内官监才是内廷的老大,三宝郑公公就是内官监太监兼南京镇守太监。那时候的司礼监还是个小字辈呢。 按宫里的规矩,良臣这内官监监丞是正七品的职事,相比他那八品的文华殿舍人升了一级。单从这点来看,万历还是厚道的。 要知道,刚入宫的阉人都是伙者,尔后才是打手巾、奉御、长随、典薄,表现好,有文化的才能提为各监监丞,再往上就是少监,少监上面则是太监。除个别衙门另有掌印和提督一设,能做到太监,基本上就是宦官的翘楚辈,相当于外朝大小九卿了。良臣这监丞,大抵能和六部员外郎比肩。 至于司礼监,那是等同内阁的所在,外朝那么多尚书侍郎也未见有几个能入阁的。良臣可没异想天开万历跟成化爷一样,直接赏他个提督御马太监,又或如张永、谷大用他们一般,小小年纪就红袍加身。 监丞,也阔以了。 宫里多少人一辈子都在伙者这个底层混,二叔混了近三十年,也不过是个扫马圈的伙者,侄儿不用净身,就能捞个监丞。人比人,气死人啊。 自己是个假太监、临时工,单位那边良臣肯定是没法报到的,他相信张诚那里肯定弄得妥妥当当,内官监的诸位公公们也没兴趣给他这个新晋监丞验验身。自己就安安心心的顶着这身份做他的魏公公发财好了。 想通了,这觉也就好睡了,虽然夜里还是被疼的醒来几次,但终是不用提心吊胆。 次日天还未亮,一顶小轿就抬进了净事房,张诚派来的一个奉御带着几个伙者将良臣塞进轿中抬出了宫。 那奉御姓张,叫张进忠,此人是张诚的私臣,内廷的制度,司礼秉笔太监都有私臣,这些人有的是阉人,有的是正常人。阉人中那部分不是在宫里各衙门当差,而是专供司礼大佬们差遣。 这也难怪,能为秉笔太监的,都相当于外朝的大学士,各有分管衙门及联络外朝各部的重任,手底下肯定要有一套秘书班子。一是帮他们参谋文书,二是帮着跑腿,要不然单秉笔一人,还不把他累死。 张进忠这个名字肯定和二叔一样,是进宫后改的名,良臣知道,明朝的太监有很多人都是以“进忠”为名的,另外不少人以进德,进贤为名。 总之,这名字是很有讲究的。大抵,“忠、信、德、礼、恩、诚”这几个字最太监名字中最常见的。有的太监发迹后会改回本名,但大多数则是继续沿用之前的名字。 张进忠原姓肯定也不姓张,他是张诚的私臣,担任司房一职,乃隶张诚名下,当然得姓张了。 司房就是文书收发的意思,张进忠负责每天将司礼监应该归属张诚批阅的奏疏和公文分类归档,若张诚在宫外私宅,则负责送去,然后再带回宫中交文书房下发。 基本上,就是跑腿的。 奉御是宫里底层太监的一个小头头,没有品级,所以哪怕魏良臣比张进忠小了十多岁,张进忠依旧客气的尊称一声“魏公公”。 良臣坦然受之,自己是假太监的事,现在知道的就五人,万历和郑贵妃肯定是知道的,那两个经手的净事房太监也是知情人,余下这位就是张诚了。除了他们,外界知道此事的,良臣不认为还会有人。 此事要泄露了,恐怕就是轩然大波。 张诚不是不知道后果,那两个老太监也人老成精,三人绝没有胆子敢将此事泄露。万历和郑贵妃更不可能给自己没事找事。 因而,良臣不必担心张进忠这跑腿的知道真相,看他忙前忙后,一脸殷切的模样,八成将自己当成皇帝和张公公身前的红人巴结了。说不定可能听张诚说了自己要办出外的事,所以心思热切,想着自己能提携他一把,出外时把他捎上。 “魏公公,坐得还稳当?要是嫌颠,小的叫他们再慢些。”张进忠的心思还真被良臣猜中了,他真是想从这位要督办出外的魏公公手下讨桩差事。 “没事,咱家还能受着。” 良臣撇了撇嘴,“咱家”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别提多别扭了。可是入乡随俗,他已然是魏公公了,那就得端出魏公公的架子来,要不然,也会让人看轻。 “那就委屈您老了,张公公吩咐过了,回头净事房的陈师傅专门给您老换药呢….要不是公公您担着皇爷的差事,哪能这么急呢,总得在宫里将养几个月再说。”张进忠一脸的舍不得。 良臣听后没吱声,张诚那里是做戏做全套了,有净事房的人配合,饶是谁也想不到他魏良臣压根没切。只道是皇爷惦记着出外的事,催的急,这才刚净身就抬出宫养着做事。 出宫门的时候,侍卫按例来查验,还是昨儿进宫时验的那拨人,一看里面的魏良臣满脸痛苦的样子,再见腰牌,一个个都愣的半天没说话,最后吱唔着放魏公公出门去了。 等轿子走远了,侍卫们才哄笑起来。 昨天还是魏舍人,今天却成了魏公公,人生大起大落的,真是司马缸砸光啊。 良臣以为张进忠带人是将自己抬回住的那家客栈,谁知对方却将他抬到了北安门外鼓楼大街上的一条小巷子里,然后直接进了巷子的一间小院。 这是什么地方? 良臣在轿子里望着这小院有些发呆。 张进忠忙道:“魏公公,此地乃张公公十几年前购下的闲院,他老人家吩咐过了,您老这个月就在这里养着,由奴婢专门伺候着。” 专门伺候? 良臣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这张进忠伺候他的同时,恐怕也是在监视他吧。 “你们几个把魏公公抬进去,小心着点,要是疼着魏公公,要你们好看!” 在良臣面前,张进忠是小的,在那几个伙者面前,他却是张公公了,大呼小斥的,派头十足。 良臣笑而不语,任由伙者们将他抬进屋,放在床上。张诚要演全套,他也配合,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躺下。 第三百七十六章 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良臣上了床,张进忠又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阵,十分勤快。要外人见着了,还以为这是魏公公家的掌房呢。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房加一个厨间和茅房,不过麻雀虽小,五脏却全,基本上吃用都有。良臣猜测可能是张诚没当上秉笔太监前买下的。 那四个抬轿子的火者在张诚的指挥下将院子里外打扫干净后便回了宫,不多会又来了个十四岁的小火者。 张进忠将这小火者带了进来,跟良臣说了下这孩子叫郝汉,过往一直在尚膳监帮厨,是张公公让过来帮着做饭的。 良臣打了眼这叫郝汉的小火者,有点意外,因为张进忠说他只有十四岁,可看体格,比自己小不了多少,脑袋圆圆,脖子粗粗,怎么看都像是成年人。 看出魏良臣奇怪,张进忠忙笑着说道:“这孩子打小进的宫,原先有个伯父在尚膳监当差,便领在身边照顾着。魏公公知道的,尚膳监那有些油水,这孩子长得就比别的孩子壮实些。他那伯父也是张公公名下的人,去年病死了,张公公念着他生前办事得力,便让小的继续看顾这孩子…这不,特意差来伺候您老了。”说完,朝郝汉打个眼色,“还不给魏公公见礼!” 郝汉忙上前给魏良臣行了一礼,模样有些拘束,站在那不敢吭声。 良臣笑着点了点头,看郝汉这样子,在尚膳监时定没少偷吃,要不然也养不出这牛犊子般的身子骨来。 “你可认识王体乾?”良臣想到王体乾也是尚膳监的,故而随口问了郝汉一句。 郝汉却傻站着没回话。 见郝汉傻傻的站在那没反应,张进忠忍不住催了下:“愣着做什么?回魏公公话啊。” 郝汉“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忙小声说道:“王二爷小的认识的,上午监里刚给他升了长随。” 升官了? 难怪王体乾昨儿打郑贵妃那里出来一脸笑意,升官发财,能不高兴么。 长随其实依旧没有品级,但也算是底层太监中的小头目了,再熬些年头,有贵人提携或者赶上好机会,就能往监丞爬了。 王体乾在抱上二叔大腿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前,好像一直就是尚膳监的太监,从时间算,接下去的几年,这人攀升的速度可能就跟坐火箭一样了。而真正的位面之子二叔发迹的速度却又是王体乾拍马也难及的。 从东宫一个底层太监变成九千岁,二叔前后大概用了只有不到四年时间。而从火者变成司礼太监,不到一年。这速度就如同良臣前世一普通人在一年间成为政治委员,紧接着当选最终大佬一般。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如此奇迹般的晋升经历呢。 却是不知李永贞如今有没有职事,良臣去了沈阳后和李永贞之间便没有书信往来过,因而对于这位大佬如今的处境一概不知。想着伤好之后是不是可以去找金忠讨要李永贞来帮忙,毕竟这人文化功底深,阅历也广,有他帮忙,良臣也算是多个得用的人。 说忠心,这位可比王体乾强多了。论狠劲,也是厉害。崇祯上台后露出狰狞爪牙时,就是李永贞和时任兵部尚书崔呈秀建议二叔先下手为强,废掉崇祯另立皇帝,结果二叔心软,想着先帝待自己不薄,如何能尸骨未寒就做这种事。犹犹豫豫之下,倒是把自己给吊死了。 金忠那里和良臣也算有一层关系,出外发财又是皇帝批下的差事,良臣觉得金忠应该会给自己面子,把李永贞派来。 见魏良臣在那思虑什么,张进忠以为他认得王体乾,忙小心翼翼询问良臣是否要捎口信给王体乾,叫他过来一趟。 良臣忙说不必了,张进忠又问他想吃点什么,可以让郝汉到厨房去做。言语间还暗示,若魏公公想尝尝宫里的饭菜,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弄来。 良臣暗笑,这可能是张诚吩咐下来给自己的优待,到了你张进忠嘴里就成了你的功劳,啧啧,这人挺会来事的。 他想了想对张进忠道:“咱家这暂时不饿,不过倒是有个事劳你去跑一趟。” 张进忠忙道:“魏公公有事但吩咐,可不敢说劳动小的。” “琉璃厂那有个悦来客栈,你去那找个叫郑铎的人,报我的名,然后带他过来,咱家有事要交办。” “哎,好,小的这就去!”张进忠问都没问什么事,回头对郝汉说了句,“你好生伺候着魏公公,我去去就来。” 张进忠走后,良臣见郝汉还站在那没动,便对他道:“行了,咱家这没什么事,你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可做的。” “噢,好。” 郝汉这才出去找活做,看这孩子模样,倒是有点不太灵光,什么事都要人提点。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那伯父生前才一直留他在身边照顾,而不是想办法将他送入内书堂。 虽说是去皮不是去鸟,可好好的东西,灵敏度那么高,被来上一刀,哪能不疼呢。加上又是大白天,良臣哪睡得着,咬牙撑着披了件衣服坐卧在床上,想着自己的一家一当。 外面郝汉提着两个空桶,看样子是去打水的。 这院里没有水井,北京城的房子带水井的价格都不低,水质甘甜的更是被达官贵人垄断。百姓取水要么到城外河里取,要么就是到各胡同的水井去打水。那些胡同水井的水质一般,喝起来有些苦涩。要是不想喝这水,又不想费力气去城外取水,那就在家门口等水车过来,花上一个铜板就能打一桶清甜的水。 良臣想了一会,眼角瞥见郝汉提着两水桶回来了。 好家伙,却是吓了他一跳。 只见那郝汉提着两水桶,脚步轻飘的就走了进来,好像手上提着不是两个几十斤重的木桶,而是拿着两个棉花糖般。 天生神力? 良臣捏了捏自己不怎么结实的胳膊肌肉,换他,绝做不到如此轻松,就算能提回来,也是走一段歇一段。 这也许是老天爷的一种补偿吧,脑子不太灵光,力气却大。 良臣笑着摇了摇头,尚膳监是御膳房,这小子不知道吃了多少皇帝贵妃才能吃着的好东西,才把个身子养得如此壮实。 郝汉把桶里水倒进缸中后,又去胡同口提水了,来回去了几次,才把缸倒满,然后看了看没什么事,就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良臣门外守着。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张进忠带着郑铎回来了。 “大人,你…” 郑铎呆呆的望着床上的魏良臣,一脸的茫然: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第三百七十七章 倭寇在手,天下我有 看郑铎这样,良臣就知道路上张进忠肯定将情况对他说了。 他能说什么,只能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正所谓,宫里昨天出点事,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你先下去吧。” 良臣朝张进忠摆了摆手,后者很识趣的退了下去,还不忘顺手掩上门。 郑铎上前压低声音道:“大人,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良臣苦笑一声:“以后不要叫我大人了,叫…公公吧。” “公公…” 郑铎的表情也是千言万语说不清。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如今为内官监监丞,奉旨督办出外之事。你是否愿意追随我,若不愿,我可向辽东巡抚杨镐举荐于你,亦或你可回张虎那。” 良臣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时间,他让郑铎过来,就是要让对方做出选择。来去自由,他魏公公还不至于强要人家留下帮忙。 “在下当初就替高公公卖命,如今高公公不在了,在下愿随魏公公。”可能是路上想过这个问题,郑铎回答的很干脆。 良臣点了点头,对郑铎的选择在意料之中,他虽然不是舍人了,可却成了公公,相较而言,离皇帝更近一步,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监丞,更负责出外的事。这件事本质上和各地的镇守太监、矿监税使没有区别,都是“钦差”。因而如果事情办好了,他魏公公前程大大的有。 说不定魏公公这个身份比舍人这个小官更能帮郑铎他们解决编制的事。并且,事实上魏公公如今可以更加正大光明的募养私兵,这是出外太监的特权,飞虎军也是这么来的。 郑铎除非脑子傻了,否则必然要紧抱魏公公这条大腿。他们本就是阉人募养的私兵,换个新公公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心理负担。 “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废话了,答应你们的事,我日后自会想办法做到。现在有几件事要你帮我办一下。” “大人…公公请说。”郑铎纠正了自己的口误。 “第一件事,你将建州都督送我的东西中取一百颗东珠送到司礼太监张诚公公处,他老人家知道的。”良臣吩咐道。 郑铎为难道:“我不知张公公住哪里。” 良臣朝门外打了个眼色:“外面的人会告诉你的。” 郑铎有数,微微点头:“那第二件事是?” “剩下的钱你到左安门一带租个大些的院子,最好是临街的。待我伤好后便搬去主持出外的事,届时少不得要与人打交道,须有个公房所在。” 这件事良臣早就想好了,不管后面多么复杂繁琐,他内官监魏公公的牌子肯定要先挂起来,要不然谁知道他魏公公是哪根葱。考虑到内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太多,不适合他魏公公太招摇,所以办公地点放在了外城左安门那里。 外城房租比内城要便宜的多,左安门一带又是平民居住的多,良臣估算着剩下的钱能够勉强供他把架子搭起来。 办公地点解决,接下来就是办公经费了。 良臣让郑铎到外面跟张进忠要纸笔,在床上放块木板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黑脸老汉奴尔哈赤的,他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自愿入宫伺奉,不日将出外办差,但六堡的事他已向皇帝奏明,建州方面不必担心。只是内廷的规矩,出外太监要自募经费,他魏公公在关内举目无亲,唯一能指望得就是龙虎将军您了。所以,为了双方的友情,龙虎将军是不是能赞助一些经费,待他魏公公事业有成后必定加倍回报。 洋洋洒洒一通,信中充斥着对黑脸老汉的夸赞,以及他魏公公如何在御前力证龙虎将军的赤胆忠心。 怎么表示,就看你龙虎将军了。 良臣不是昧着良心骗人黑脸老汉,事实上六堡明朝根本收不回来,杨镐倒是有心,可他新官上任,眼下忙着先从土蛮炒花部落那里刷经验,顾不上六堡和建州。等他想起来时,已然从辽东滚蛋。因而直到萨尔浒之战爆发,六堡一直是由建州占领的。 所以,良臣将六堡视为自己的功劳,当一回汉奸跟黑脸老汉要赞助费,是理直气壮的。 第二封信却是写给黑脸老汉大儿子禇英的。 信中,良臣以极其真诚的口吻邀请大贝勒与他一同发洋财,当然,不是大贝勒放下建州的一摊子跟着他一块出海浪,而是请大贝勒入股。 他表示,自己这趟奉旨出外肯定有赚无赔,大贝勒入了股到时就有钱分。有了钱,大贝勒就能改善建州百姓的生活,搞一搞基建,如此一来,在百姓心目中,大贝勒自是极好的一个好阿哥。到时真要兄弟反目,大贝勒难道还怕没有支持者么。 当然,信中良臣可不敢写这么直白,只能隐讳表示。相信大贝勒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三国演义也听人读的差不多了吧,应当能够理解。 骨子里,良臣自然没这么好心拉禇英发财,汉满提携,大东亚共荣。他只是想从禇英这里再弄点钱,顺便进行下合作,以便日后。 这两封信写好后,良臣又想了一会,方提笔给便宜老师杨镐写信。 信中除了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就是跟杨镐要人。 要降倭。 良臣不求杨镐能把辽东的几千降倭都给自己,只要能给一部分就行,当然,参加过草帽顶子山一战的那几百降倭最好都给。 既决定先出海捞笔洋财,降倭们当然是最好的雇佣军了。 倭寇,可是大大有名的。 进攻朝鲜的日军都是从海船过来的,不怕晕船,内中还有一些水军,这些人是现成的水师,稍加武装便能用,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正宗倭寇作打手,良臣不认为东南沿海那帮明为海盗,实为海商的家伙们敢不给他这魏公公面子。 倭寇在手,天下我有。 公公令出,莫敢不从。 办公地点、经费、人手,就这么铺开了。 就看黑脸老汉、大贝勒、便宜老师是不是卖他魏公公面子了。 良臣将信交给郑铎,让他派手下的女真人出关送信,又让他暂时不要告诉瓜尔佳氏自己当公公的事。 郑铎走后,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李永贞。 “金公公知道你的事了,很是痛惜,但知道的时候,舍人你已经…”李永贞轻叹一声,目中露出几分怜惜。 第三百七十八章 魏公公大战李户部 已经什么? 士别三月,物是人非。 小案首,再也不是那个一言入关门,手刃建奴首的魏舍人了。 李永贞心中满是唏嘘,他是早上从金忠那里听到的消息,当时难以置信。金忠同样也是惊讶万分,当即就叫他进宫去内官监问个明白。 等到消息确实,金忠足足有小半柱香时间没有说话,尔后便说自己不便出面,叫李永贞代他过来探望魏良臣,说些安慰鼓励之言,免使其寒心,生出轻生念头。 李永贞本就同情魏良臣的遭遇,加上对这小案首颇是刮目相看,有些佩服,同情之下自是不住劝慰。 良臣知道李永贞是真心安慰自己,但事情真相又不能告知,只能时而作出痛苦之色,时而又作出慷慨之色。 痛苦,是因为真疼。 轻松,是因为官方说法,他魏舍人是自愿净身伺奉皇帝,和那个官二代、世袭延庆卫指挥佥事的大才子刘若愚一样。 因而,理论上,他魏公公这会的心情不应该有多痛苦,多怜惜自己,多委屈自己,反而应该是有一幅心愿得偿的轻松样子。 只是,良臣再装孙子,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想成刘若愚那家伙,所以,他的表现就复杂化了,更多的是痛苦。 但看在李永贞眼里,却是理当如此。 “能在陛下近前服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区区子孙根,何足道哉。我常言内廷诸公身残志坚,今日便以身体验,此才为忠心臣子本份。”良臣发现自己似乎表现不够好,李永贞越来越怀疑了,于是忙做出大义凛然样子,大言不惭的说道。 李永贞一脸奇怪样子看他,似是不信,终是按不下心头疑惑,低声问良臣:“好好的,皇爷为何要你净身?…是不是有人在皇爷那里进了谗言?” 不是有人进了谗言,而是皇爷自个叫猪油蒙了心噢。 一想到自己热脸贴了万历冷屁股,良臣胸中就堵的慌,可不敢直言,只能摇摇头道:“这件事是我自愿的,李公公莫要多想,并无他人作崇。” “是么?” 李永贞半信半疑,好好的一个人还是个舍人官身,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想起净身入宫呢? 不过见魏良臣似乎不愿多说,他也不便刨根问底。 心中,却是有些答案的。 李永贞认为魏良臣被阉入宫,可能同最近金忠、孙暹两位秉笔太监争夺司礼掌印一职有关。 金、孙二位公公虽然明面上各居私宅,闭门不出,看着淡泊名利的样子,但私底下哪个不是动作不断,可谓暗流汹涌。 按制,最迟正月底掌印人选就要公布,谁上谁不上牵涉的可不是金、孙二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内廷无数人,乃至朝堂走向。毕竟,这是选司礼掌印,对于大明朝的重要性不亚于首辅的产生。 年前冬至时,首辅叶向高便通过秉笔张诚见了皇帝一面,虽然外界无从得知叶向高和皇帝说什么,但叶向高是东林党的魁首,自不可能支持贵妃派的金忠上位。 皇帝陛下一年难得见几次朝官,这一次见叶向高,露出的信号使得孙暹那边形势看涨。不过未到最后,谁也不敢保证孙暹一定能够接任。所以,两方该要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多一些准备,多一些攻击对手的手段,总能多确保一点。 魏良臣,便被牵了进去,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要知道,魏良臣能为舍人,固然有他毛遂自荐的因素在,但官面上却是金忠向皇帝举荐的他,因而在外人眼里,魏良臣自是金忠一党,无需置疑。所以魏良臣若在关外惹出了事,这锅便是金忠的。 再结合东林党突然派干员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出关察访建州左右二卫,事情便一目了然的。你熊明遇什么时候出关都行,为何偏选在这个时候? 魏良臣回来就被净身入宫,又释放的什么信号? 稍稍有些头脑的人就不能不往皇帝是不是对金忠有所不满去想,这也难怪为何金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沉默那么长时间。 可怜,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成了阉人。 李永贞暗叹一声,将张诚的嘱咐对良臣说了。他道:“内官监是张公公的分管衙门,有些事金公公不便干涉。舍人…公公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与我说,金公公那里能帮的都会帮。” 良臣没有多说什么,微一点头。这件事他也早就想到了,张诚若不是分管内官监,内官监的手续怎么可能一个下午就搞定。同样道理,内官监非金忠负责,监内之事,他自是没有多少话语权。 要说这内廷也好,内阁也好,无论是秉笔太监还是阁老大学士,倒跟前世政府差不多,皆有分管联络之职。有好处,分管之人领。出了问题,这第一个板子打下来,也是分之之人领。 “你且好生养伤,伤好之后好生替皇爷办出外的事。”李永贞想了想,又有些羡慕的说道,“你小小年纪就能为监丞,现在又被皇爷钦点出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良臣忙道:“我对宫里宫外的事情有好多不懂,到时候还免不了请李公公多帮忙。”他本想说出自己想求金忠派李永贞给自己帮忙,但想到另外一件重要事,忙问了起来,却是李成梁去职的事。 李永贞说道他按魏良臣的意思先将舒尔哈齐告状的事传了风声出去,然后使了法子让御史张鹤鸣他们义愤填膺上表弹劾李成梁。尔后再请金忠出面联络楚党官应震等人。最终在楚党的介议下,齐浙宣昆四党一起上表弹劾,终成风潮,致使李成梁罢职归京。 “李成梁归京,对于东林是一重大打击,现皇爷以杨镐接任辽抚,东林党对辽东就染指不上了…可惜,我原以为李成梁归京于舍人在关外有大好处,岂想会是这个下场。”李永贞摇了摇头,世事难料,包括金忠都以为魏良臣这次回京肯定会有升赏,哪知道却是净身入宫的下场。 这事打乱了金忠的安排,他从李永忠那里知道楚党和魏良臣有旧,便想通过魏良臣和楚党建立同盟,再通过楚党将齐浙宣昆四党也拉到他这一边,如此一来,孙暹纵是有东林党全力支持,可他金忠同样也有五党支持,再加贵妃娘娘,掌印花落谁家未可知也。 可现在,魏良臣突然被阉入宫,于金忠而言,肯定是一大打击,至少也打乱了他想和五党结盟的步骤,一时之间使他难以再物色好的人选。 内廷和外朝既对立,又彼此扶持,双方你来我往,利益交织,没有谁能做到独善其身。而内廷诸位大珰和外朝联络却不能亲自出面,需靠外人。这外人,可是自家私臣,亦可是朝中小臣,总之要不起眼的。 魏良臣这个舍人和楚党关系好,又得贵妃娘娘欢喜,这样一个人金忠当然看重。可现在舍人成了监丞,外官成了内官,自是不可能再交他去和楚党他们联络的。 毕竟,五党中人总是士大夫,纵是有意和金忠结盟共抗东林,也不会面对面,人对人直谈,他们需要一个中间人。就如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就常遣私臣汪文言和东林往来一般,而自己却从未与任何一个东林党人有过会面。 说白了,既是避嫌,也是遮羞布。 直接同太监打交道,传出去还是有损士大夫清誉的。 若被对手知道,一个外臣结交内侍的罪名,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良臣不知李永贞在想这件事,也不知金忠看中了他的“潜力”,有意让他当这块遮羞布。他现在酝酿的是大道朝天独自干。 大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从来不是流民和建奴,而是钱和粮食。 出外发洋财,在当下这个制度和国情,无疑是个可行的选择。 有了钱和粮食,积弊重重的大明固然还有若干问题,但至少可以缓一缓,拖一拖,从而能够走出新的道路。 这不是为了他老朱家,而是为了华夏,为了汉人。 良臣准备将这件事做好,以为将来筹谋。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惦记着,那就是东林党的干将李三才入阁的事。 原本他是准备“叙职”完毕后,就去找楚党的官应震他们,看看有没有可能参与倒李之事,从而为自己在五党面前谋个“智囊”的形象,好比汪文言于东林党那般。 齐楚浙宣昆五党,实际就是将来二叔的阉党集团。不过这个集团有能干事的,也有坏事的;有忠心的,也有墙头草。甚至可以说这个阉党集团除了极少数二叔的“鹰犬爪牙”外,大部分都是打着利用二叔的心思。 本质上,这帮人和二叔同样是敌人,不过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矣。自己干不过东林了,才转身投靠二叔这位内廷大珰,盼着二叔出头当枪替他们扫平东林。 要是天启不死,很难说在搞定东林党后,阉党内部是不是很快就进行分割。 良臣无意推测,他是要借势。 既然五党日后就是阉党,那么他提前在这帮阉党成员面前树立小千岁的聪明睿智形象,对于将来肯定是有好处的。 起码,这帮人不敢小瞧他老魏家。 现在,却是没法做了。 舍人和公公的身份差距摆在这,良臣相信,楚党的官应震,哪怕就是熊廷弼再见到他,恐怕都不会再有后生可畏,少年了得的感慨了。 但是,李三才注定是入不了阁的,虽然现在外面个个以为他肯定会入阁,然而事实就是那么的无情——李三才直到死,也没能踏入内阁一步。 而倒李的风波似乎就在万历三十八年形成高潮。 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机会,也是一次重创东林的机会。 良臣当然不能放过。 办出外,上半年肯定不可能出海的,因此,他还有点时间去踹一踹李三才这个注定要落水的东林大佬。 魏公公大战李户部! 传出去,也是美事不是。 万历那喜欢,五党纵是不愿和他这太监直接交道,起码也要夸一声魏公公好样的。东林那边,管他娘的。魏公公不从你东林党身上刷经验,怎么能升级呢。 这也算提前帮二叔摆正心态,要不然二叔还是如历史上那样在天启初几年对东林抱有幻想,肯定会麻烦的。 想到二叔,良臣忙请李永贞帮他打听下近况。 “东宫的李进宫是你二叔?” 李永贞愣了下,倒没多大惊讶,他自己就是太监,如何不知进宫改名的事,当下就应了下来,说回去之后便到东宫打听一下。 见时辰不早了,金公公那里等着回信,李永贞便要起身告辞,良臣没法起身相送,便叫来张进忠替他送一下。 郑铎下午来了一趟,送了个收条给良臣。 收条是张诚开的,上面只有简单二字“已收”,收的什么却是未写。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李永贞就过来了,带给良臣一个坏消息。 “我二叔去了四川?!” 良臣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是好好的在东宫么,怎么跑四川去了。 “我给你打听了,你二叔是和司苑局的赵进教,还有慈庆宫的徐应元三人一起去的,他们三人是结拜兄弟。噢,对了,好像是走的御马监刘吉祥公公的路子,刘公公的掌房丘乘云在四川石柱塞开矿,他三人可能是想去给丘乘云打个下手。年前就去了,现在估摸已经到了石砫塞。”李永贞简短说了下,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良臣那个急啊,二叔啊二叔,你可知东宫才是你的风水宝地啊!你老怎么那么想不开,侄儿费了多大力气,卖了多少精才哄得西李把你弄过去,你怎么撒腿就去劳什子四川呢。还把兄弟三人一起去…徐应元、赵进教? 赵进教的名字良臣不是太熟悉,徐应元这个名字却让他分外耳熟,回想了下,确认这位就是崇祯还是信王时的贴身太监,登基后的司礼太监,后来因为帮二叔叫崇祯给拿下。也算是辛苦烧了一辈子冷灶,好不容易发达,最后却栽在了兄弟义气上。 历史上,二叔有没有去四川,良臣真是不太清楚,毕竟史书上更多的是二叔发迹后的历史,发迹前的经历,不算太多。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官服 因而,良臣也很懵逼。 没办法,二叔发迹前的经历太过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就算是亲侄儿,两世为人,良臣其实知道的也并不比别人多。 不过,二叔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东宫去四川的,他不在京的这段日子里,说不定东宫发生了什么事剌激到了二叔,要不然以二叔那洒脱憨厚的性子,怎么可能一声不响的就去了千里之外的四川呢。 良臣不能不怀疑,因为这件事不但涉及到二叔,也涉及到西李。 当时,他可是郑重其事的将二叔托给西李的,以西李在东宫的地位,二叔理当过的很滋润才是,而不是突然就去了四川。如果东宫的确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二叔难以呆下去,那么西李那边就一定出了问题。 想到这个可能,良臣就有些心慌,心里好像空落落般,既像是受到背叛,又像是突然钟爱的女人嫌弃自己般,总之很不适应。 李永贞说二叔兄弟三人是去给御马太监刘吉祥的掌房丘乘云打下手,字面上的意思,二叔他们是去给丘乘云帮忙。可良臣明白着,二叔兄弟三人不过是普通火者,丘乘云却是矿监,背后还有御马监的大佬罩着,怎么可能真看得上三个落魄的老火者,多半也就是将他们当苦力帮闲差使了。 所以,去四川的哥三,真的没前途的。 二叔烧朱由校的冷灶,徐应元烧朱由检的冷灶,这才是有前途的差事! 然而,木已成舟,纵是良臣百般不愿,百般遗憾,二叔事实上已经在千里之外。 他倒不担心二叔会就此不复返,那样的话,他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另一个位面的大明朝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东宫发生了什么事,西李究竟干了什么,导致二叔会离开东宫。 只恨自己没法到东宫一探究竟,李永贞对他是不错,可终究是外人,这件事涉及宫闺隐秘,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二叔,也不见得能将他和西李的事老实说出。 李永贞以为良臣担心自家二叔,便说可跟金公公打个招呼,由他出面与御马监的刘吉祥招呼一声,那样的话,二叔在四川那里也能得丘乘云照顾一二。 虽然知道二叔在四川不可能呆太久,但能让二叔过的好些,良臣自是不会拒绝,忙谢过李永贞。 李永贞笑说乃是小事,良臣与他又闲聊了一会,言语间试着问对方是否愿意过来帮他的忙。 李永贞说他自关外回宫后,金忠就给他在司设监安排了个奉御的职事,眼下金公公这里事紧,人手也紧,恐暂时无法过来帮忙。 良臣一想也是,金忠忙着争掌印呢,这节骨眼怎么可能放李永贞。要知道这李永贞可是个难得的人材,内书堂出来的精英,要不然二叔发迹后也不会指着他来读奏议事。换言之,在天启后几年,很多朝廷大政其实是出自李永贞之手,二叔那里不过是挂个名而矣。 毕竟,二叔不识字啊。 是金子在哪都会发亮,李永贞因为同情那些被王皇后殴打致死的宫人而获罪囚禁,如今终得脱牢狱之灾,立时便能被金忠启用,想来这也是他走上发迹之路的始端。 李永贞走后,下午的时候净事房的陈公公过来给良臣换药了。 老头打进屋到换药结束,愣是没说一句话,完事后直接提着药箱就走了,倒把良臣弄得有些忐忑不安。 之后几天,再无访客。 良臣一直在安心“养伤”,张进忠每日操办一切,郝汉则是里外大小家务全包。这当中郑铎来过一次,他在左安门那物色了三间院子,房租都不贵,不过各有特点,他拿不定主意,因而让良臣决定。 良臣因为没办法亲自过去实地察看,想着一分钱一分货,身为内官监监丞、海事太监,魏公公的架子得体面,所以选了那座最贵的院子,要郑铎去跟房东把租约签了。然后将悦来客栈的人都带到那里安置,左近农家有闲置的院落也租上两间,用于安置小田等降倭及郑铎的手下。 郑铎一一应了,说瓜尔佳氏跟他要求过几次,想来见见良臣,都被郑铎以魏大人有公事要忙给推脱了。 良臣有些遗憾,遗憾的是他必须在这里呆足时间,否则这么快就出去易让人怀疑。至于出去之后跟瓜尔佳氏成双结对的出入,夜夜做新郎什么的,倒没多大关系。因为明朝的太监是可以娶妻的,并且他们的来源很杂,有自幼净身的,也有成家立业有了子嗣后才净身的。 所以,太监不仅可以有妻子,还能有妾,另外也可以有儿子,这其中大半是过继自本家兄弟,有的却直接就是亲生骨肉。 早年间的大珰王振就儿女双全,如今的二叔也有女儿,良臣在通州遇见的高起潜也有个女儿,因而严格意义上讲,太监并不都是绝后的。 当然,能让朝廷认可有妻有子,前提是这太监得做到一定级别,倒不一定非是司礼监的大佬,各监的掌印提督都可以。这太监如果为国家立下了功劳,也可以荫袭子孙。如早年间天顺朝的大珰曹吉祥之子曹钦就得授都督同知、昭武伯。 有这么个制度在,良臣弄个侍妾跟在身边,自不是问题。他虽然只是小小监丞,然而却是钦点出外太监,逾越一下也不是事。北京城那么多公公都有私宅,也不多他一个。 当然,他可不能把瓜尔佳氏肚子搞大,那样一来,就有热闹看了。万历要是知道了,铁定把他拖进宫给他办转正手续。 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这节日和正旦一样,都是眼下世人最看得的节日。京里达官贵人也不例外,郝汉大清早的就跟张进忠说出去逛逛,逛什么,去看人家装饰灯会呗。 张进忠知道郝汉脑子不灵光,叮嘱了几句才让他走。郝汉走后没多久,内官监有人过来了,却是给良臣送来了两套“官服”。 这两套监丞的衣服和良臣从前的舍人官服一样,都是绿色的,不过上面却没有绣任何东西。 第三百八十章 老骨头都快了 除了官服外,内官监来人还给良臣送来了一年的俸禄,共计三十四两银子。其中二十两是现银和铜钱,其余的则是布匹和大米,以及一些零散的东西。 来人是个长随,姓蒋名干,倒是个三国上的名人。 自报家门时,良臣倒是想到美龄裸躺的典故,要么蒋干,要么庞统呗。 据蒋干说,内官监的几位管事太监商议了下,说魏公公为皇爷钦点办出外的事,或许有年头不在宫内,所以将年禄提前发了,免得魏公公说监里不照顾他。 有钱领是好事,到底是有挂靠单位的。 良臣心里一暖,有单位,就是不孤独。 给良臣这位新晋监丞拍了一通马屁后,蒋干就告辞了,许是上头知会过他什么,让他不要在魏公公这里啰嗦。 张进忠将东西拿到屋内,给良臣点算了下,良臣点头后要他将东西连同官服都收好。 官服大小挺合身,跟量衣定制一样,多半是那日良臣晕过去后,张诚使人给他量过的。张进忠捧着衣服的时候,目光可是十分羡慕,就跟早些时候良臣他大哥良卿看张家老幺的模样差不多。 良臣笑了笑,问张进忠道:“你知道积水潭马场么?” “小的知道。”张进忠忙点头,“公公有何差遣?” 良臣吩咐道:“你帮我去那找个叫陈默的人,领他过来,咱家有事问他。” “好。” 张进忠应声就要过去,不过迟疑了一下,道:“郝汉那孩子不在,小的这一走,公公这里没人伺候了。” 良臣摆了摆手:“不打紧,我的伤再过段时间也快好了,现在也能下地走几步。” “那公公你小心点,小的去去就来。” 张进忠不敢耽搁,赶紧往积水潭去了。 良臣让张进忠去找陈默,是想从他那里打听些二叔的情况。毕竟二叔在积水潭马场时和这陈默关系十分要好,若是二叔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离开东宫,走前或许会和陈默说些什么。 下午的时候,张进忠才领着陈默过来,却是陈默今儿当值,马场新来了批马,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得空才急忙赶了过来。 “魏公公?” 陈默一路上还纳闷着呢,哪个魏公公找他,等见了良臣,愣了半天,方失声道:“你不是老李他侄儿么?怎么成了…” 良臣有些头大,这要是个认识他的人都如此反应,往后他得跟人解释多少次啊。不过不解释也不行,当下又将自己跟大智若愚的刘若愚相提并论一番,发表了一番对皇帝无比忠诚的大道理后,才让陈默接受了老李头侄儿如今也当太监的事实。 “我二叔去四川前可与你说过什么?”良臣开门见山。 陈默却一头雾水:“老李不是在东宫么,怎么去四川了?” 见状,良臣知道陈默不知情了,叹口气,将二叔和两个结拜兄弟去四川的事情简短说了。 “好好的去四川做什么,东宫那里才是好去处啊,要是将来小爷登了基…”陈默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微微摇头,止住不语。 良臣不由看了他一眼,这陈默,也是个有眼光的。东宫眼下是不吃香,甚至小爷的地位在外人眼里看着也不保险,只要皇帝和贵妃在一日,这东宫就是个冷宫。可常言说的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只要老老实实在东宫呆着,这冷宫冷灶将来未免不会大热。 二叔和徐应元为何鲤鱼跳了龙门,还不是因为他二人烧了冷灶么。 倒是个聪明人,仅此一点,眼光就比二叔强。 可惜,二叔没看透这一点。 良臣有了些想法,陈默和二叔交情好,人又聪明,倒不如把他拉到手底下。念及此处,便透露自己奉旨办出外的事,问陈默是否愿意随自己办差。 陈默原是内书堂出来的,只因在宫里得罪了人被发落到积水潭马场,以他的见识自是知道出外有大好处。 这些年出外的矿监税使就出了不少大珰,如已倒台的辽东矿监高淮、天津税使马堂、山东矿监陈增、湖广矿监陈奉等。这些出外太监在皇爷那里的信重不比司礼秉笔们差,不少人都是司礼随堂、秉笔太监的热门竞争者。 因而,良臣一说,陈默便心思热了起来,出外混得再差,总比在积水潭洗马好吧。只是这件事不是他自己说肯就肯的,得要他上面的人松口。 良臣一直观察着陈默的神色,见他动心,当即说道:“只要你肯就行,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陈默微一点头,没有说什么。良臣叫来张进忠,命他替自己送一送陈默。 上次净事房的陈老头来时说今天还会来换次药,陈默走后,良臣就一直等着。老头虽然不与他说话,但手艺却是不错的。可惜是个糟老头,要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宫人,良臣可就美滋滋了。他很愿意当个暴露狂。 半个时辰后,陈公公如约而至,仍是背着上次带着的那个药箱,也依旧一言不发,进屋之后就示意良臣自己脱裤子,然后给他拆开裹着的纱布,再重新上药水。 年纪毕竟是大了,忙完后,陈公公有些疲倦,没急着走,而是坐着歇了起来。 良臣默不作声的用被子挡住自己的隐私部位,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老公公,发现对方没精打彩,你上的皱纹看着比上次多了些。 “公公口渴么,我叫人给你上茶。”良臣也是好意。 陈公公抬头看了他一眼,却道:“不必了。”顿了顿,叹口气说道:“老王走了。” 哪个老王? 良臣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亦是有些吃惊:“王公公他?…” 陈公公点了点头,伤感道:“昨夜三更走的,也没个人知道,早上才被发现,唉…我这老骨头也快了。”说着缓缓起身,将那药箱背在身上,一步步往外踱去。 屋内床上,望着陈老头远去的苍老背影,良臣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半响,他的嘴抽了下。 如果这帮老骨头都快了的话,那么将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公公救我,我是驸马! 将来,就永远是个秘密了。 净事房这两老头都七十好几的人,王公公已经走了,这陈公公看样子也没多少活头。张诚那里也是五十多的人,这年纪放在良臣前世,倒是还能再活二三十年,放这个时代,保不准的事。万历么,还有九年好活,这个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所以良臣回味过来,发现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的话,那将来除了郑贵妃外,宫里没有人会知道他没有净身这桩秘密了。 那样一来… 一股痛感让良臣龇了龇嘴,痛感来自下面,却是刚才想入非非,扯着了伤口。 不管怎么说,王公公都是良臣的净身师傅,按宫里的规矩他就算当上司礼掌印,见着王公公都得尊得一声“师傅”,所以,良臣叫张进忠进来,叫他拿五两银子去替自己吊唁下王公公,如此,也算全了这段“师徒情”。 元宵那天,京城热闹了一个晚上,到处都是烟火,郝汉拉着张进忠出门看灯去了,良臣独自坐在床上完成了他的五年计划。 凡事要有规划,无规划不行。不管行不行,先定几个小目标再说,完成一个算一个。这样,总比没有目标漫天行事,东打一枪,西晃一炮的好。 又过了三天,陈公公再次来换药,这次的精神倒比先前好了一些,想是老伙计王公公已经出殡,没那么睹尸伤情。 精神好些,就难得和良臣多说了几句,当中提到了良臣遣人给王公公吊唁的事,颇是赞赏。 始终,陈公公都没和良臣提过他没有净身的事。看老头模样,想来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这件事他管不着。又或许,他死了,于这桩事情而言,反而更有利。 这个态度倒让良臣有些毛骨悚然,怕的不是陈公公,而是万历。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那个王公公不是正常死亡的话,那这件事可就吓人了,弄不好他魏公公将来也会有这个下场。 毕竟是当皇帝的,圣心难测啊。 这次换药是最后一次了,一般人净身之后,二十天就能下地。因而良臣也坚持了二十天,正月二十四那天,他终是穿上了自己内官监监丞的衣服,佩上让张进忠去买的香囊,在屋内活动了下筋骨,浑身舒爽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人靠衣装这话说的真不错,虽然是太监的官服,但穿在身上也颇是气派。只可惜,这辈子可能得以太监的身份活着了,想到这一点,良臣没来由的一阵烦燥。 院子外面,郑铎已经安排好了马车。 张进忠和郝汉站在院子里,前者的神色颇是有些不安。见良臣出来,忙上前叫了一声:“魏公公!” 良臣瞥了二人一眼,笑了笑,对他们说道他只是去办点事,完事后还要回来,张公公那里也要去一趟,要二人且留在院子里。 听良臣这么一说,张进忠稍稍安了心,他很想跟魏良臣出外,见这架势,只以为魏公公就走了,所以很是不安。 郝汉倒没那么热衷出外的事,可能对于出外干什么,有什么好处,脑子不太灵光的他也不太懂。他倒是想回尚膳监去,打小就在那偷吃惯了的,外面的伙食哪比的上。 良臣不是骗张进忠,他是真要回来的,因为还有些手尾要处理。 一是得到张诚那里走个过场,请张诚帮忙从御马监那里将陈默调来。 积水潭马场是御马监负责,御马监的提督和掌印都不是司礼秉笔,虽然不知道张诚是不是分管御马监,但请他出面跟御马监要个小火者应当不成问题。除非御马监那帮人不把司礼监放在眼里,想着以武压文。这好事,早年成化爷那会,倒是有过。说起来也是御马监的一段光荣历史。 二来,良臣也是要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和张诚通个气,他知道了,就等于万历也知道。这样不管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过于招摇被言官弹劾什么的,有皇帝背锅,他就不怕有麻烦。 至于这张进忠,虽然有些心眼,但办事也算勤快机灵,要是张诚不介意,良臣带上他一起浪也行。这人,是个跑腿管事的好苗子。良臣要大展手脚,光一个人哪干得起来,肯定要招兵买马,大举招聘人才。 郝汉这孩子嘛,小小年纪力气大,找个人教他几手,倒能当个贴身的保镖。 其实谈起保镖,良臣对身边的降倭都是不满意的,倒是有一人蛮合他的心意。那人就是小国舅郑国泰身边的宋江剑,那家伙身手不错,若是能拉过来帮着良臣训练卫队,绝对能省不少事。毕竟人家是正牌锦衣卫,中央军的干活。至少有这家伙在身边,叶赫东哥就休想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到他裆下。 不过自打自己被“净身”以来,郑国泰那小子就没找过来看望自己,再加上对他姐夫的怨恨,良臣对这小国舅可是恨之入骨。 要不是这小子没事找事,他这会肯定在科举场上靠着金忠的假名贴混上了秀才功名,说不定凭借楚党的关系,还能考上举人。不管名次如何,总是实实在在的功名不是。现在倒好,成了个太监,真是有苦没地方说去。 不过,或许正因为知道良臣惨遭姐夫净身,郑国泰这才没脸来找他。又或许知道良臣在养伤,特意不来打扰他。 反正他不来更好,良臣可没心思替他姐姐平反。 张诚那里,良臣其实还有件事是想请他帮忙的,不过又觉这件事或许他能自己搞定。 这事就是兵杖局的事。 关外书信还没回来,建州的没有,沈阳的也没有,但这不影响良臣先提前做功课。不然到时杨镐把人给他送来,他再去兵杖局拜佛就有点迟了。 良臣也不想兵杖局能给他多少好军械,但求先把人武装起来。他在兵杖局是有关系的,那个劳什子王大拿公公不就是兵杖局的么。 所以,良臣决定自己先去拜会,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动手,要不然总是找张诚,对方心黑,狮子大开口的,他可没那么多钱供他敲诈。 而且,他也想知道自己这钦办海事太监在内廷到底有多少说话份量。心里有数,日后也好见机行事。 呼了口气后,良臣出了院子。外面郑铎和几个手下守在马车边,另外还有两个降倭,其中一个就是良臣指定的队长小田。 “公公!” 小田二人直直的给良臣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二人都是穿的汉人衣服,只要不说话,绝对看不出他们并非明朝人。郑铎带这两人过来,也是因为他们的汉话说的比其他人好,不易被人发现身份。 良臣朝他们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后示意郑铎出发。他今天主要是去看看左安门外的办公地点。 马车在郑铎等人的护卫下驶出鼓楼大街,出了内城后径直奔左安门外,最后在一四岔口边停了下来。 郑铎租的那间院子就在良臣右手边的临街,院子不错,地方很大,良臣里外看了一圈,表示很满意,然后就要郑铎去找人在院子外挂两面长幡。 郑铎忙问挂什么。 良臣想了想,说挂两个。一面长幡上书“钦命提督海事太监”,一面长幡上书“朝廷心腹内廷股肱”八个大字。 “再打个匾额,就书内官监驻外办事处几字。” 良臣吩咐完后,一脸自得,人不得往大了吹,往脸上贴金,他不把架子弄大,对不住万历对他的“厚爱”。 完事后,又问郑铎把瓜尔佳氏安排在哪了,郑铎忙说就在拐角处的一座小院,是他专门给魏公公安排的住所。 “噢,好。” 良臣想说去看看,可见天色还早,还能多办点事,便要郑铎先随他去兵杖局走一趟。他这人就是急性子,养伤这段时间可把他憋坏了,现在终于能出来施展手脚了,就恨不得一天把所有事都干完才好。 ……… 兵杖局在皇宫,但不在宫城之内,而在宫城西面的太液池边上,紧邻西直房和内监库,这片区域属皇城范围。 皇城范围很大,不仅有内廷的各衙门,还有太子东宫,另外还有内阁值房、光禄寺、内东厂、六科值房等机构,所以良臣不必去找张诚才能入宫。 因为是在西边,所以良臣便准备从皇城西边的西安门进去,郑铎等人肯定是不能和他一起进的,因而良臣让他们在外面等,自己拿着腰牌就去了侍卫处。 半道却见一年轻男子急匆匆的从他后面赶上,然后快步越过他直往西安门走。良臣注意到这年轻男子发现他是个太监时,脸色十分的不豫。 良臣暗道咱家又没得罪你,你给我摆什么脸色呢。他注意到对方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因为他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年轻男子没有穿官服,看着也不像是内廷的人,良臣猜测可能是外朝通政司休沐的官员,因为来了急奏所以才匆匆入内递奏。 会是什么事呢? 良臣想了想,没发现万历三十八年有什么大事,因而看了对方一眼就没再看。可谁知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不到五十米,突然从前面两侧林中冲出几十个火者,全都手持棍棒,恶狠狠的就朝他二人冲了上来。 这架势可把良臣吓了一跳:小爷知道我偷他婆娘了?! 本能的就要撒腿往回跑,可却发现那帮火者似乎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那年轻男子的。 那年轻男子见状,也是又惊又怒,指着为首的一个典薄怒喝道:“赵进朝,你这刁奴好大的胆子!” 那名叫赵进朝的典薄却是冷冷一笑,尔后二话不说就朝手下喝喊一声:“给咱家打,狠狠打!打死了咱家顶!” 一帮火者听了赵进朝的喊,顿时鼓噪起来,挥棒上前就朝那年轻男子身上揍去。那年轻男子有些文弱,挡了几下被揍得生疼,眼见众内侍下手狠毒,浑不顾及他身份,立时吓得胆寒,拼命往回跑。 这架势可把良臣又吓了一跳,慌忙就闪在一边。人家都说了打死了他来顶,气焰十分嚣张,他这新晋监丞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那赵进朝看见良臣身上的绿袍官服,知道是个监丞,倒是停了下,朝良臣点了点头,良臣下意识的也点了下头。 都是同僚,彼此打个招呼还是要的。 赵进朝显然是对这年轻男子有大恨,不肯放过他,狞笑着带人狂追,几次将年轻男子打倒在地,大棒兜头就砸,直打得这年轻男子血肉狼藉,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帽子都被扯烂。 良臣在边上看着真是肉疼,照这打法,这年轻男子今儿肯定得一命呜呼。却不知他干了什么事,惹着帮太监要把他往死里揍。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良臣决定袖手旁观,毕竟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冒然干涉,万一得罪了内廷哪位大佬,就大大的不美了。 古来今往,帮人成事可能不多,但坏人事的却多的很。 良臣可不想大业未成,就叫太监给掐死了。 谁知那年轻男子被打的实在是受不了,一边在地上抱头打滚,一边竟朝良臣大呼:“公公,救我,我是驸马冉兴让!” 咝! 良臣腮梆子都酸掉了,娘娘个爪的,一帮太监敢往死里打驸马?! 冉兴让? 前世记忆在良臣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了。 这冉兴让乃是郑贵妃亲生女儿、寿宁公主朱轩媁的驸马啊! 因为是郑贵妃的女儿,所以寿宁公主很得万历疼爱,没出嫁前,万历几天不见公主,就要亲自去看望。出嫁后,万历和郑贵妃要她每隔五天就要回宫里一趟。可就是这么得皇帝疼爱的公主,却和自己的驸马爷遭到了宫人太监的虐待,最后驸马冉兴让要进宫鸣冤,结果被太监狂殴,险些活活打死。 没想到,这一幕竟叫自己碰上了。 良臣那个震骇啊! 这驸马爷,他救不救呢,他老丈人可是要切自己小鸟的。 良臣目中精光一闪:必须得救,不为他老丈人,也得为他老婆和丈母娘啊!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出了事,咱家顶! 历代公主,也就属老朱家的最倒霉了。 堂堂一个驸马竟然被帮刁奴往死里揍,这说出去,谁信? 就跟他娘的魏舍人变魏公公,还是个假太监一样,净扯淡。 然而,偏就是事实。 恶奴欺主,站在主人的角度,肯定是大孽不道,打死为算。可站在奴这个角度,倒是个很爽的事情。 良臣也想干,自打“净身”后,他天天都要骑主,可眼面前却不行,他必须要见义勇为。 毕竟,这小子是郑贵妃的亲女婿,朱常洵那小子的亲姐夫,虽然老郑家的福份让良臣有些消受不起,可这几年,老郑家还是块金字招牌,关键时候能顶用的。 于是,他来不及多想,毅然而然铤身而出,手指众火者,大喝一声:“住手,都给咱家住手!” 呃? 众火者正拿棍子打驸马打得带劲,冷不丁耳畔传来喝止声,均是一愣,驸马爷冉兴让则是惊喜,没想到那小太监真的愿意救他。可有两火者劲用的太大,一时没收住手,冉兴让激动之下忘了护面门,结果着实挨了两棒,打得他是金星直冒,疼的直咧嘴。 良臣一脸正气,面带怒容,负手在后,怒腾腾的就走了上来。 众火者目光惊疑,没人敢乱动,毕竟,来的这个虽然年纪小了些,可人家身上穿的可是监服的袍子,是位公公! 赵进朝眉头微皱,旋即脸上挂笑,朝走来的魏良臣一拱手,问道:“不知公公是哪个衙门的?”虽是个没有品级的典薄,但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想来背后也是有大人物罩着的。 良臣没答他,看了眼地上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冉兴让,尔后冷冷的看了眼赵进朝,哼了一声:“驸马爷这般打得,你们下手未免太黑。真要打出事来,你们就不怕掉脑袋?”这话既是对赵进朝说,也是说给那群帮凶火者听的。 果然,一众刚才打得起劲,不管不顾的火者听了这话,顿时都有些后怕,打的最凶的那几个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棍子往背后放去。 赵进朝却是没叫吓住,而是同样冷冷说道:“出了事,小的自会顶,不劳公公多事。” “是么?”良臣上下打量赵进朝,“这么说来,咱家管不得你们了。” “公公莫非要多管闲事?”赵进朝眉头一挑,“公公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咱家不管,咱家是内官监的魏良臣,你们赶紧走人,这事咱家当没看见,若不然,咱家必定奏你们一本。” 良臣有心救冉兴让,可也不想得罪这赵进朝身后的人,要是对方识趣带人走,这事便两全齐美。至于冉兴让会不会找他丈母娘告状,请老丈人做主,是他的事,良臣也管不着。 “内官监魏良臣?” 赵进朝的样子看着一点也没有收手走人的意思,反而用带有威胁的口吻道,“魏公公可知道内官监的曹公公是马爷的人,魏公公若不想沾上麻烦,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曹公公那里怕是不高兴…” 马爷? 天津税使马堂? 良臣不知道宫里有几个姓马的大珰,倒是知道天津税使马堂。他听李永贞说起过,马堂以税使兼司礼随堂太监,曾和高淮争任司礼秉笔,后来高淮倒台,不知为何马堂没能如愿成为秉笔太监。内中可能牵涉宫里大珰的竞争,具体原因就不是李永贞能够知道的了。 如果这个马爷就是马堂的话,那这位天津税使在宫里的影响力可就大了,听赵进朝的语气,那位曹公公显然就是内官监的老大,而做到了一监太监的人物还听命于马堂,想想就知道马堂的水有多深。 论资历,论功劳,论能力,论权势,良臣这个新晋海事太监、内官监监丞肯定没法和马堂比,真要因为这件事得罪了马堂,事情还真有些棘手。并且据李永贞说,这马堂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若说高淮在辽东募养私兵,带兵潜越进京形同造反已经是狂妄至极的话,马堂则是比他还要嚣张,行事还要跋扈。总之,这人不是个好惹的主,能不惹就最好不要惹。 见良臣沉吟不语,赵进朝只道他知道厉害关系了,冷笑一声,朝众帮凶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揍驸马冉兴让,别管这什么内官监监丞。 他这是要替相好的对食梁姑婆出气呢,谁让这驸马爷不晓得规矩,敢绕过梁姑婆直接去找公主,还敢对梁姑婆的不敬呢。 要不能替相好的出了这口气,他赵公公可没好日子过。另外,也是给那些驸马公主一个警告,要是人人都学这冉兴让,还要不要规矩了!没了规矩,公主府那些内廷的宫人太监们到哪捞油水? 冉兴让见魏良臣不说话,吓坏了,连忙再次呼救:“小公公救我!” “你们敢!” 良臣权衡利弊,就算马爷真是马堂,对方地位再高,权势再大,终究是个奴才,而这位驸马爷再懦弱,再被欺,也终是主人。更重要的是,他是郑贵妃的女婿,所以,良臣根本不必考虑什么。他就不信郑贵妃和万历真的会容忍刁奴欺压他们的女儿女婿。 一帮火者见内官监的魏公公一脸怒色,犹疑着不敢动手,赵进朝嘿嘿一声,瞪着良臣,阴侧侧道:“魏公公,小的给你面子,敬你一声公公,可小的要提醒你,宫里的水浑着哩。你今儿真要帮着外人,可别怪小的不将你当自己人了。” 良臣一听乐了:“怎么,你还想连咱家一起打了不成?” “有什么不敢,吃里扒外,可是咱宫里的大忌!”赵进朝再次威胁,从边上一个火者手中夺下根棍子,看着良臣要是不滚开,他就真的连他一起揍了。 众帮凶火者见状,胆气复壮,一个个拿着棍棒也装模作样的吓唬起良臣来。小小一个监丞和马爷比起来,还真不够看。 良臣往后退去,冉兴让见了很是绝望,可也只能是哀求:“公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知道厉害就好。” 赵进朝得意一笑,挥手就要人继续打冉兴让。可那魏公公退了几步后,牙却龇了开来,然后拿手指着他赵进朝喝了一声:“打,狠狠打,往死里打,出了事,咱家顶!” 打我? 赵进朝一愣:谁敢打我? 一众火者也都愣住了,这宫里宫外还有人敢对赵大哥下手? 正发愣时,左右两侧林中却冒出七八个人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向他们冲了上来。 这些人自是良臣的手下了,先前听到动静,郑铎觉得不对就带人过来看了,发现自家魏公公跟帮太监对峙,都有些奇怪。等见了魏公公手势,心中有数,忙偷偷潜近,一等发话,顿时就冲出来了。 “打,往死里打!” 良臣叉腰立着,他魏公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叫你们这帮没鸟的东西给揍了?真要这样,他那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匾额也不用挂了。 “哈依!” 小田最是卖力,当先冲上前去,手里也没家伙,可拳拳对人要害部位,几个火者三下两下就被他摞倒在地,哀号不止。 郑铎他们下手也狠,这帮人没加入飞虎军前都是常年打家劫舍的马匪凶人,手上没沾人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关外混的,这当口虽然叫魏公公收编了,不敢再干从前的事。但魏公公发话叫他们吃斋信菩萨,他们干不来,但要他们砍人,那还不是随口招呼的事。 七八个人如同七八条恶狼冲进披着狼皮的羊群中,那架势,真正是拳打一大片,腿扫一大堆。 赵进朝真正是被吓住了:这帮什么人,怎么这么能打的! 他知道不好,想跑,可哪里来得及了,连个话都没喊出来,就叫郑铎掐住脖子,然后一个猛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膝盖没碎也折了,疼的是哇哇叫。 根本没打几个呼吸时间,就应了兵败如山倒那话,除了地上倒着的二十多个,其余的火者吓的扔掉手中的棍棒哗拉拉的就跑了,没人敢上来救赵进朝。 一众被打倒的火者在地上哀号着,真像是鬼哭狼嚎。 良臣很满意,对战果十分的满意。 “魏公公饶命,魏公公饶命!”赵进朝疼的都说不出话了,不住的磕头求饶。 良臣没理他,走到还傻傻的躺在地上的冉兴让身边,扶他起来,然后一脸愧疚道:“叫驸马爷受惊了。” 冉兴让如劫后余生,抹了把泪水哽咽道:“多谢公公救命之恩,冉兴让没齿难忘!” 良臣朝西安门那边瞅了眼,发现逃走的火者有几人在那朝这里张望,于是对冉兴让道:“此地不是说话处,我先送驸马爷回去,免得再有人来。” 冉兴让一想也对,魏公公的手下虽然能打,可也就几人,万一这帮刁奴来个几百号人,可大大的不妙。 良臣让小田扶冉兴让去上车,要郑铎给赵进朝两耳光,随后几人也离开此地。 郑铎的耳光打得够狠,赵进朝待良臣他们走远后,方吐出一口鲜血,眼神那个叫狠毒啊。想站起来,可膝盖疼的根本不能动,只能喝骂着要两个伤势轻的火者扶自己回去。 内官监魏良臣,老子跟你没完! ……… 扶冉兴让上了马车后,良臣也跳了上去,问了寿宁公主府在何处,便叫郑铎他们赶车出发。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赵进朝要带人揍驸马呢。”良臣这也是明知故问。 冉兴让正在用手帕擦拭脸上的血水,听了良臣这问,顿时委屈爆发出来,哽咽着将事情经过说了。 原来,宫里的规矩,公主出嫁必由宫中遣宫人负责,一应如同宫内。换言之,公主出嫁后对于驸马而言,并不是如同民间夫妻那般的老婆,而仍是“主上”。所以,冉兴让这驸马爷不是想见就能见到公主的,必须得公主自己宣召他,如此才能进她的屋。但在此之前,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具体说,就是得打点好宫里派在公主府的那些太监和宫人,要不然这些人一定会刁难不让驸马见公主。 负责寿宁公主府的宫人叫梁姑婆名梁盈女,乃是个年近四十的宫人,长得满脸煞气,跟个夜叉婆似的,冉兴让每次要见公主,都必须对她无比客气,给予贿赂,如此梁姑婆才放他见公主。 冉兴让和公主成亲也没一年,两口子十分恩爱,一日不见就空落,于是冉兴让天天要来找公主,渐渐的梁姑婆就有些烦了,总找借口不让他见公主。久而久之,冉兴让也是气不过,觉得自己堂堂驸马见自己的妻子怎么能被一个宫人奴婢所阻呢。于是,态度便开始不好。 冉兴让说着,良臣听着,听这姑婆不让小两口见面,琢磨着是不是大龄单身妇人分泌失调,见不得小两口做那事啊。 想想,很有这个可能,小两口新婚,动作幅度和声音难免大了些,梁姑婆听着能好受。 不过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事情坏在三天前。那日公主想丈夫了,于是叫人宣他来。冉兴来听到了很高兴,他也想老婆,于是蹑手蹑脚地进门,发现梁姑婆不在。旁边一间房里传来热闹的猜拳声,还有碎银子在桌上滚动的声音。 冉兴让偷偷一看,这梁姑婆和对食赵进朝等人正在酣饮赌钱,他就没跟梁姑婆请示,直接到公主房里了。 一见公主,夫妻二人就脱了衣服上床缠绵,正过瘾时,梁姑婆却闯了进来,跟捉奸似的,竟把冉兴让拎起来,让他马上穿衣服滚出去,当时就把冉兴让吓得软透了。 寿宁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和自己丈夫亲热,浑身上下肯定没有衣物,又羞又气。那梁姑婆本就凶悍,又喝了酒,仗着自己得了管教公主的圣旨,驸马爷又常不给她好处,一气之下,嘴里就不干不净的骂起驸马来。 冉兴让被骂的不敢还口,寿宁公主不干了,自己丈夫被自己的奴才欺辱到这个地步,她这做公主的说什么也不能干,于是也大骂梁姑婆。 “公主做的没错,如果这次不能给这梁姑婆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主奴尊卑,驸马和公主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良臣心里憋着笑,嘴上当然是支持公主夫妻的了。 冉兴让听了感动,继续往下说,不过说的倒是吱唔起来,有些地方良臣只能自己联想了。 公主维护自己丈夫,梁姑婆酒劲上来,肯定针锋相对。大概公主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受过教育,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那梁姑婆却是什么也不管,对骂的时候什么脏话都说了出来,多半是说公主想男人疯了什么的,把个娇羞的公主气的要去上吊。其他人见了,吓的赶紧劝慰公主,把梁姑婆拉了出去。 冉兴让自己也是哄了公主一晚上,可两口子越想越气,决定进宫找亲娘郑贵妃诉苦,坚绝维持他们小两口的人伦合法权益。 可二人没想到,梁姑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公主夫妻肯定要与自己算账,所以提前找了相好赵进朝,让他进宫找人在贵妃娘娘那里编排公主的“丑事”,往公主性淫上说,结果气得郑贵妃大怒,下令不许公主夫妇进宫见她。 寿宁公主和冉兴让已经去了三次宫门,都不得见。夫妇俩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冉兴让索性自己写了份告状的奏折,准备单独去见自己的丈人——万历皇帝。 不曾想,梁姑婆早使人监视着他,发现他独自进宫后,竟然让赵进朝带人堵他痛揍他一顿,使他彻底绝了进宫告状的心思。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一幕。 “魏公公,你说我这驸马做的还有何滋味…”冉兴让一番苦水吐出,眼泪也是跟着流了出来。 良臣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心里唏嘘:要不我们俩换换? 第三百八十三章 寿宁公主 “公公,今日的事你都看到了,若非公公,我这驸马可就活活被他们打死了!…我就算回去,那梁姑婆也不会放过我,还请公公替我作主,无论如何帮我鸣冤,待使宫里知道我和公主的委屈,我冉兴让做牛做马都要报公公大恩!”病急乱投医,冉兴让哭哭啼啼的竟是将魏良臣当成了救命稻草。 驸马爷现在真是怕的很,宫门这里赵进朝都敢带人揍他,回到公主府,那梁姑婆还不定如何对付他呢。 眼面前这内官监的魏公公年纪虽小,可也是个公正仗义的人,若无他相救,只怕自己这会早已被打的不省人事。走投无路之人,见着一点希望都是好的,冉兴让这会只将魏良臣视作救世主了,怎么也不肯松手的。 世上从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神仙菩萨,但是,有我魏公公啊。 良臣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不然他刚才何必多管闲事。他寻思着寿宁公主和冉兴让都进宫三次也没见着郑贵妃,可见郑贵妃身边的人都看驸马不爽,没人替公主夫妻说话。 倒应了刚才赵进朝说的那话,吃里扒外可是宫里的大忌,也就他魏公公敢于铤身而出主持正义,换别人多半要思量三分。 毕竟,内廷一体,公主驸马对于宫人太监而言,是外人。大小太监们没理由帮外人不帮自家人的。并且,梁姑婆的所作所为,名义上也是管教公主夫妇,手段虽是糙了些,可人家占理啊。 有理,怕什么? 七阿哥阿巴泰不就最喜欢干这事么。 换梁姑婆也一样,有理,她怕什么? 你公主驸马有什么理? 净想着男女那事,羞不羞? 你公主不怕伤身,驸马爷不怕了? 妈妈我是为公主好,要驸马节制一些,总不是错事吧? 所以,这事从礼法上说,冉兴让想要梁姑婆完蛋,还真是难。再加上他根本见不到丈母娘,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和泪咽了。 正面不行,就从侧面,良臣正寻思着有什么好办法能帮一帮驸马爷,冉兴让却又开口说了一通。驸马爷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让魏良臣进宫替他在丈人、丈母娘那里陈清事实,洗刷不白之冤。 在驸马爷眼里,魏公公是内廷的人,说出来的话丈母娘肯定信,就算不完全信,也会对之前听到的事情表示怀疑,那样一来肯定会召女儿女婿问个明白。如此一来,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 只不过,良臣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可能见到万历和郑贵妃的,除非这两口子主动找他。要不然他魏公公真敢迈进宫城一步,恐怕立时就能到净事房去补办“转正”手续。 不能进宫,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这件事办好了,肯定能让郑贵妃念情,毕竟她只是被身边的人蒙在鼓里,不知道女儿女婿的委屈。真知道了,还能容帮奴婢往死里欺女儿女婿不成? 届时,贵妃娘娘念小魏子的情,公主夫妇同样也要承魏公公的义。公主混得再差,驸马再不被当人看,总是勋戚,搭上这条线,眼下用不着,将来未必用不着了。 不管是移宫案那会,还是朱由校死的那晚,充当打手头马的固然是东林党人,但如果没有皇亲国戚参与,东林党未必就能成事,崇祯也未必就能如愿登基。 这帮子皇亲国戚,除了世袭的国公以外,最多的就是帮驸马爷了。这些个驸马爷平日无权无势,可每在关键时候总会集体出现。而他们的出现,通常意味着是皇室的统一意见。谁让驸马们的是大舅哥、小舅哥统统不在京城,这帮姐夫妹夫能够堂而皇之的代表朱明皇室呢。 所以,不能小看了驸马爷,他们的存在是有着巨大潜力价值的。 为将来计,良臣也要和驸马们搞好关系,更不提他还想着把驸马们也拉进他的统一战线,一起发洋财呢。 驸马是不可以做官,但是,可以发财。 良臣寻思着可以找张诚或者金忠,这也是为他自己买个保险,那赵进朝如此嚣张,又是曹公公,又是马爷的,要是这小子到那两位跟前再编排他魏公公一顿,指不定有多麻烦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金忠是侯补掌印,张诚是秉笔大珰,曹公公不过内官监太监,马爷就算是马堂,只怕也要卖金忠和张诚面子。 这样一能帮寿宁公主夫妻,二来也帮自己解决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念及此处,良臣便又安慰了冉兴让几句,说此事既被他撞见,肯定要如实奏禀。冉兴让听了自是激动,就差抱着良臣教他如何说如何说呢。 寿宁公主府在恭子厂东段,越临近家门,冉兴让心里越慌,他年纪也不大,十八岁被皇帝看中选为驸马,如今也不到二十。心理年龄上,可能比魏良臣还要小一轮。 良臣对冉兴让也有几分亲切,因为对方是安徽淮南人,口音类似江淮方言,听对方说话倒有几分老乡的感觉。 马车驶到寿宁公主府后,良臣叫郑铎去叩门,然后扶着驸马爷从马车上下来。 郑铎叩门后,公主府的二门里闪出两个小脑袋来,却是两个十几岁的小火者,前头那个准备问郑铎何事,却看到自家驸马爷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满脸淤青和血印,正在一个公公的搀扶下迈上台阶。 冉兴让的鞋子刚才逃跑挣扎时甩脱了一只,赤着一只脚回家,脸上说不出的悲愤。 两个小火者目瞪口呆,半个时辰前驸马爷出去时可不是这样。 二人吓的大气也不敢吱一声,哪敢问驸马发生了什么事。 冉兴让走到门前,探头朝里张望了一眼,小声问二火者:“梁姑婆在公主那里么?” “不在,梁妈妈大早就出去了。”一个火者答道。 闻言,冉兴让松了口气,朝魏良臣苦笑一声,然后请魏良臣入府一坐,又要一个火者去公主那里知会一声,说他回来了。 良臣要郑铎他们留在门房,扶着冉兴让入内。公主府内的下人都是宫中派来的,看到驸马爷带着一个公公进来,驸马还浑身是伤,顿时个个惊讶,旋即就传遍了府内。 寿宁公主得了通传,急急的就赶到了前厅,看到丈夫的模样,当场就哭了起来:“驸马,谁把你打成这样!” 第三百八十四章 懦夫的救星 寿宁公主和驸马冉兴让差不多年纪,她是万历二十年出生的,今年只有十九岁,长得跟她娘郑贵妃有几分相像,不过个头倒没她娘高,脸蛋很圆。去年二月寿宁被册封为公主,当月就下嫁冉兴让,算起来,小两口新婚还没满一年呢。 按照正常人的角度看,刚结婚的小夫妇,肯定是如胶似膝,谁也离不得谁,对男女之事更是热衷。家里做长辈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哪个会怪小两口子见面多,上床多的呢,顶多也就是老两口私下笑骂几句而矣,笑骂完就是扒指头算何时能抱孙子。 可公主府不一样了,公主的父母在宫里,驸马的父母则在老家,没长辈在身边,却多了帮死要钱的宫人太监,规矩也多,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冉兴让又是个平民子弟,受不得气,于是矛盾就激化开来,闹成现在这种地步。 凭良心说,做老朱家的女婿真是世间最倒霉的差事。也不知洪武爷那会怎么想,定下一条死规矩,那就是驸马必须从平民百姓或低级官吏家中选取。而一旦被选为驸马的人家,近亲中就不能再有人出仕为官,哪怕已经做官的都得提前退休回家。 单论洪武爷的出发点,显然是不想让人借着皇亲的身份为非作歹,这出发点肯定是好的,却苦了一帮老朱家的女婿们。 驸马仪宾不过是个领干俸的虚职,做了驸马不但本人没了前途,家里的亲人甚至举族士子都不能应举做官。 封建时代,想要出人投地肯定得走科举道路,甚至家族的兴盛都和科举息息相关,那么不让驸马及其亲人科举做官,无疑比杀人父母还要恶劣。 有这规矩在,还有谁愿意当驸马? 祖上做了十八辈子孽,才去做劳什子驸马呢。 民间的世家大族,书香门第肯定不愿和老朱家结亲,自毁家族前途的事,没人愿意干。这样一来,金枝玉叶的公主就成了烫手山芋,结果就是公主、郡主及宗女们的丈夫,往往素质参差不齐,不乏粗鄙丑陋的市井无赖之徒。 精英之辈,对公主基本是敬而远之了。 到了明中叶,公主郡主们更是成了有钱人的玩物。谁有钱,谁就能讨个公主来玩玩。反正富家子弟不求科举,家里又经商不作官,弄个驸马当当岂不美滋滋? 主管公主出嫁的内监们也借着公主郡主们大发其财,把个唠病鬼选为驸马都算公公们对得起皇家了,没给公主配个阴婚,公公们良心就大大的好。 良臣想到前世一些“同僚”写小说,到了明朝不是这个讨公主,就是那个讨郡主,混得美滋滋,一爽到头,浑不知真这样干了,四里八乡都得指着主角脊梁骨骂他活祖宗,害人精呢,那些要考科举的亲戚还有在外当官的叔伯们能提刀把你砍了…真碰上大好前程被毁的亲人,说不定就能半夜把你绑去沉塘了。 驸马死了,大家就能继续科举考试了。 所以,做驸马,不如当公公啊。 冉兴让一个平民子弟,不过因为相貌好被万历看中,点了做自己女婿,家里没钱手头紧张,没法跟富家子弟一样打点宫人太监,搞到现在这般狼狈,也只能算他不走运。真个以为驸马爷高高在上,威风的么。 可是,良臣必须承认,寿宁公主真的是疼爱自己的丈夫,他看得出小两口的感情很好。 寿宁一边流眼泪,一边心疼的帮着丈夫擦脸上的血水,不住的自责说自己不好,连累了丈夫,看的良臣也很感慨,小两口子也真是不容易。 许是初为人妇,寿宁身上颇是有股味道,像是邻家养在闺中的乖乖女,又像是可人的学校小姐姐,总之,看着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良臣瞅着,倒觉得这位公主有点像福原爱酱。 印象中,这位公主好像一直活到了明末,应该是老死,而非死于非命。驸马冉兴让声名在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都不显,若非其被太监险些殴打致死的事迹被不少读书人收入笔记中,恐怕和大多数驸马爷一样史书无名。 良臣依稀记得,洛阳被李闯攻陷后,因为遇难的是冉兴让的嫡亲大舅哥福王,所以崇祯好像派他到洛阳抚恤过福藩幸存者。甲申年,李闯在北京追脏助饷,冉兴让被拷打至死。当时公主已经去世,停柩在家,驸马再死,这公主府就是家破人亡了,哪有人替夫妻俩收尸,以致最后可能都无葬身之地。 不过这也是常态,改朝换代,前朝皇室能保下命来已是难得。这朱明的公主再差也比赵宋的强,殉节死难总比被敌军绑去做营妓的好。当然,这也是因为汉家的公主长得不错,换满州蒙古的,只能回头再说了。 良臣这边搜索着有关小两口的历史,那边寿宁听冉兴让说了几句,已是气不打一处来了,气得浑身哆嗦,嘴里只喃喃:“还有王法吗,我要去父皇那里参他们一本!” 因为过于激动外加情绪波动太大,寿宁的脸通红,气的。 冉兴让是疼妻子的人,见状,忙低声宽慰公主几句,然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若能见到父皇,我也不至于挨打了。” 闻言,寿宁心生一股无力感,既难过又愧疚的握着驸马的手,眼眶红红的,正想说都怪她不好,牵连驸马受罪,却瞥见一旁站着个青袍小公公。 “这位是?”寿宁茫然的看着丈夫。 “公主,这位是内官监的魏公公…” 冉兴让忙为寿宁介绍了良臣,一听是魏良臣救的自家丈夫,寿宁自是上前感激,甚至还要向他行上一礼。 人家是公主,良臣是奴婢,当然不敢受公主的礼,忙道:“公主不必如此,咱家也是见不得那帮刁奴…” 刚开口说了句,外面却有人喊“上谕,冉兴让接旨!” 三人都是一愣,冉兴让不敢怠慢,连忙奔出厅外,跪在了院中。寿宁和良臣也紧随其后,良臣跪了下来,寿宁则是站着,不解的看着来宣旨的那个太监。 “殿下!” 来宣旨的太监朝寿宁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看向跪在地上的冉兴让,道:“上谕,冉兴让贵为驸马,不知廉耻,做出伤风败俗之事,今收回蟒衣玉带,罚至国学反身三月,不许再奏。钦此。” 那太监宣完上谕,又朝寿宁行了一礼,看了眼魏良臣也没当回事,就这么直接回了宫。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冉兴让跪在地上一头雾水,自己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还被帮刁奴打的半死,皇帝怎么还传这么道口谕。 “不可能的,父皇他不会的…”寿宁又急又气,父皇一道口谕就让驸马离家三月,她如何能受得。 良臣品出味道来了,多半他前脚救了冉兴让,后脚那赵进朝就找人去万历那边上谗言了。 先入为主,郑贵妃身边的人都说公主性淫,驸马品行不堪,万历再得了人添油加醋一说,能不气的下道旨意来么。 不过,万历怎么没把我也给罚了,西安门外的动静也不小啊? 良臣微微一想,就明白过来,那赵进朝就是吃再大的亏,他也不敢把这事说出来,因为,可是他先带人打驸马的。皇帝再怎么恼驸马,恐怕也见不得一个下奴暴揍他女婿吧。 赵进朝要敢说,第一个死的肯定不是他魏公公,而是赵公公。 想通此节,良臣就有数了,见冉兴让还傻跪在地上,便上前准备扶他起来。事情嘛,还可以从长计议,只要动动脑子,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谁知他刚上前一步,耳畔却传来一妇人尖利的声音:“殿下,上谕都来了,是不是请驸马即刻去国子监反省呢。” 一听这声音,冉兴让和寿宁公主都是色变,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向那妇人怒目瞪去。 进来的正是寿宁公主府的女管事梁姑婆,她从前也是寿宁的奶妈。 梁姑婆跟同为乳母的客印月差距实在大了些,大手大脚,黑脸黑面,要说唯一的优点就是胸前倒比客印月强上一二,看着,也很健壮。 良臣很想掩面,都说宫人也是要挑选的,怎么到了梁姑婆这里,就破例了呢。那赵进朝也是好胃口,好手段。 “梁妈妈,这事,是不是你做的!”寿宁铁青着脸,圆圆的俏脸满是愤怒之色。 梁姑婆浑然不惧,反在那一脸莫名奇妙的样子,委屈的喊道:“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我做的?…我可是刚从外面回来,听下人们说才知道陛下来上谕了。” 寿宁虽气,可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梁姑婆见了,心中更是得意,一脸讥讽的看向冉兴让,冷笑道:“驸马爷,你还愣着做什么?怎么,难不成驸马爷还要抗旨不成?” “你!…” 冉兴让悲怒交加,一气从地上跃起,指着梁姑婆,一脸恨意。 梁姑婆见了这样子,更是恼火,大喇喇往前,也是叉腰对着,喊道:“我什么!”凶神恶煞的样子真是吓人。 冉兴让被吓住了,一口气劲硬生生的憋在嗓子眼,两眼珠瞪的多大,看这架势,要不顺了这口气,指不定会不会被活活憋出病来。 寿宁公主见状,坚定的站到丈夫身边,如果丈夫要做些什么,她身为妻子肯定支持,大不了事后一同到宫门请罪。 良臣也以为冉兴让会雄起一把,不说打死这梁姑婆,至少也要打得他半死,要不然,西安门外挨的揍岂非白挨了。 哪曾想,冉兴让手抖身抖,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尔后,竟然长出一口气,然后身子一软,竟然微微一晃,靠在了寿宁身上,尔后将眼睛闭的紧紧的。 寿宁吓的赶紧扶住他。 良臣惊讶,冉兴让此时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懦夫啊。 他摇了摇头,懦夫不可怕,可怕的是懦夫有救星。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公公战泼妇 懦夫有没有救星,梁姑婆是不知道的,反正她也不知道世间还有超级魔鬼肌肉人一说。 瞅着驸马爷那一脸懦弱的衰样,梁姑婆颇是解气,心清气爽之下,便寻思晚上定要找相好的赵进朝喝上几杯,然后趁着酒兴,要老赵好生弄她一番。这几天,可是叫驸马爷弄出邪火来了,不把火泄出来脸上铁定长痘子。 上回老赵赌钱时跟人吹牛,说他跟御马监的丘全学了一手好本事,这女人只要过他手上,管她是烈女还是贞妇,统统都得死心踏地的跟他一辈子。这话,梁姑婆可记在心头,今晚赵进朝要不把她弄得欲仙欲死,她梁妈妈就把他狗爪子剁了下酒。 不过,老赵刚把驸马爷打了,眼面前倒不能急着回来,总得过了风头才是。虽说不怕公主会怎么着,可总得给些面子,梁姑婆便琢磨着,实在不行她晚上就进宫,反正冉兴让个倒霉蛋叫皇帝发到国子监反省,他不敢不去。留下公主一个人,小姑娘家能闹出什么来。 梁姑婆这边都想着事后庆功了,当事人驸马爷冉兴让则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求告无门,一脸痛楚,真正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堂堂驸马爷被个奴婢欺到这个地步,冉兴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可是,他又不敢真死。毕竟,他怕疼,也怕死,要不然刚才西安门外也不会向个小公公求救。 夫君懦弱的样子,寿宁看在眼里是又急又气。 急得是冉兴让马上就要去国子监,一去还是三月,这三月可让她如何过法;气的是冉兴让身为驸马,身为男人,节骨眼上竟然拿不出半点男人的样子来,任由梁姑婆这般讥讽他,半点勇气都提不起来,实在是有些… 终是恩爱,寿宁再对冉兴让失望,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此刻将夫君搂的紧紧,不住低声安慰,看着,倒像她朱轩媁是驸马爷般。 旁观者的良臣,都恨铁不成钢了,也不知冉兴让怎么想的,先前被人群殴,你一人打不过情有可原,现在就一个梁姑婆,你上去跟她单挑啊!…哪怕还是打不过,总比现在这般怂样强吧。 男人,不怕干不过,就怕不能干啊。 尤其是在自家女人面前,更是不能丢了面子。老话说的好,宁输人不输气势,到你这驸马爷这倒好,人和气势都输了。 难怪老朱家的女婿们都不成大事,如此驸马,有什么前途,也就皇位交接时出来显示下存在了。 冉兴让越是懦弱无能,梁姑婆那边越是得意,她火上加油了,干笑一声,然后对寿宁说她去叫人套车,再给驸马爷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公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赶紧吩咐,她马上去准备,总不能让驸马爷在国子监吃苦头。 说话的语气,良臣听着都酸,再看冉兴让,却依旧还是那德性,身子倒是气的发抖,可愣是不敢吱声。 公主恨恨的看着梁姑婆,跺了跺脚,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角和着泪水,却不知道是叫自己的奶妈气的,还是叫自己的丈夫给急的。 见状,良臣知道,该是他魏公公踩着七彩云朵上场来拯救这小两口了。 懦夫的救星——魔鬼肌肉人,终于动了。 再不动,还什么时候动? 魏良臣轻步踱到梁姑婆面前,直接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她。 他敢于直视,敢于正视,敢于藐视,因为,他有底气。 有底气,我怕啥? “你是?”梁姑婆有点犯愣,摸不透魏良臣的底细。 良臣却是不答,只看着她,他想先用自身的气势一点点的压倒对方,而不是直接雷霆暴雨般将对方直接压垮。 那样,太过于简单,显不出他魏公公的能耐。而且,这是个女人,良臣堂堂好男儿,总不能对个女人先下手为强吧。 先让你三招! 不过,这梁妈妈五大三粗的,良臣这小身板站人家面前都不够瞧,也难怪冉兴让宁可憋着也不敢发作。 总之,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方。 战略上,良臣可以藐视对方,但战术上却绝不能大意。 梁姑婆被良臣的目光看的有些发麻,她不是怕这小子,而是对这小子身上的青袍有些忌惮。 宫里派人来了? 梁姑婆心头一个激灵,想到这个不妙的可能,可又觉不对,真要是宫里派人来,皇爷为何还要下旨让驸马爷去国学反省呢。 这小公公哪冒出来的? 正困惑着,却见那少年嘟囔了句什么,梁姑婆没听清,刚想问对方说什么,那少年却突然甩手一个耳光打在了她脸上。 “叭”的一声,无比响亮。 出手快如电。 梁姑婆躲闪不及,也全无心理准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右脸顿时留下五掌印,头上的钗子也叫打掉了。 这突如其来一幕,着实叫寿宁小两口震住了。 他打了梁妈妈?! 朱轩媁吓的就差捂住自己的小嘴,心头狂跳。 好! 冉兴让身子一振,松开老婆,目光一下变得烔烔有神,浑身上下也是瞬间充满生机,跟原地满血复活一样。 打完收手,良臣气定神闲,丝毫不慌,也丝毫不惧。 他有底气,他的底气就是自己的身份,就是自己身上这套青袍子。 虽然,他是太监,但太监也是官。 梁姑婆在公主府再横,她也仅仅是个普通宫人。 所以,理论上梁姑婆是不敢与良臣对掐的。 因此,良臣悠然的等着梁姑婆用惊恐的语气问他为何要打自己,然后反问她可识得赵进朝云云,最后来一出成功的装逼,在公主和驸马面前展现他内官监魏公公的气魄。 可是,重生以来,他碰上太多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了。 要切他小鸟的刘若愚是一个,要切他大鸟的万历是一个,请他嫖叔母的禇英是一个,送他东珠的黑脸老汉也是一个,打架把人打死的李选侍也是一个。 现在,名单上又多了一个梁姑婆。 良臣算错了一点,梁姑婆纵然对他身上的青袍子有些忌惮,但仅仅是有些忌惮,生性彪悍的她,被打之后,本能的做出了她以为正确的反应。 那就是还手。 被打之后,梁姑婆连愣都没愣,立即就是暴跳如雷,然后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还了一个大耳光子给良臣。 “叭!” 良臣愣了下,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真的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个血的教训——千万不要和泼妇装逼。 “呀!” 耳畔传来两声惊呼,是寿宁和冉兴让的。小两口叫这梁姑婆这记清脆的大耳光给弄懵了,一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奶妈,一个则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看着自己的救星。 好尴尬,真的好尴尬。 魏良臣浑没想到梁姑婆个宫人竟敢打他这位监丞公公,他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先下手为强,直接摞倒对方,一顿老拳让她跪地求饶,以致被对方成功反杀。 场面很安静,梁姑婆反杀之后,可能还有点理智,没有趁胜追击,而是恶狠狠的盯着魏良臣。 那眼神仿佛在说,老娘在宫里凶了一辈子了,还怕你个毛都没有的小东西! 良臣的脸通红,他知道寿宁小两口正在看他,他实在是无颜以对,于是他甩了甩有些凌乱的头发。地上,落着一顶帽子。这个动作结合他的长发,还是蛮潇洒的。 然后,他狂怒了。 黑云压府而来,一股怒气腾腾的直达九霄。 “臭婆娘,你敢打老子!” 良臣一个箭步上前将梁姑婆抱住,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对方摔到了地上。之所以必须用吃奶的力气,是因为达不到这个力道,魏公公肯定会被再次反杀。 对手很强劲,魏公公不敢大意了,要不然,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将会成为内廷永远的笑话。 “臭小子,打你又怎样!” 梁姑婆显然对打架有着丰富的经验,虽然被魏公公抱摔在地,但靠着她身上丰硕的脂肪成功卸掉了六级疼痛,然后身手无比灵活的反抓住良臣,两个人就那么在地上直接滚了一圈,你一拳我一拳的对打起来。 倘若此时是在拍电影,那屏幕上传来的肯定是满耳的“扑扑”声,如同武打片,真枪实弹,拳拳到肉那种。 良臣吃不消了,梁姑婆重量级人物,他又不能真的杀人,所以拳头打在对方身上,跟打在肉堆上似的,都没见梁姑婆皱眉。 而他,受力极重,战斗力在下降的同时,血线也掉了一半。 眼看这样不行,以己之短击对方之长,活该找揍。 良臣毅然而然挣脱梁姑婆束缚的大手,仗着身体灵活绕到她背后,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就往后脱。 梁姑婆这下疼了,咧嘴连喊几声。 寿宁和冉兴让也在咧嘴,冉兴让倒罢了,先前被揍得比这还凶。寿宁长这么大,可没见过这般打架的,看着都怕。 公主府的宫人太监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跑来好几个,一看都是吓坏了,可没人敢上前劝架。 一个是公主府的大佬,一个是宫里的公公,哪个敢掺和噢。 老子杀人都不怕,还怕你个娘们! 良臣也顾不得自己形象不佳,拽着女人的头发是不是很龌蹉了,只想把梁姑婆揍得七窍冒血才好。 然而,他还是小看了梁姑婆,也不知这女人怎么有这么好的身手的,被拖行的时候双脚猛的一踹,借力之下强忍头上的疼痛,猛的将魏良臣反拽过来。 然后,众人就见梁妈妈的大手无比狠毒,也是无比阴险的朝魏公公裤裆里伸了去。 “呀!” 寿宁公主看的明白,奶妈这是去抓人家那活了,顿时大羞…可旋即自己又愣了下:魏公公是太监,他没有啊…梁妈妈她抓什么?… 良臣也是大惊失色,难道刚才纠缠中叫这娘们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梁姑婆险然不知道魏公公的秘密,她只是下意识的去做这件事。这也是得益于她年轻时常和无赖泼皮们干架,别看她是女人,可骂街打架的本事在她老家那可是出了名的。 女人哪怕长得再壮实,和男人打架,天生都要吃亏。所以聪明的女人,就会选择朝男人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梁姑婆过世的老公,还有她家附近的小泼皮们,就经常被她拽得哇哇叫,大喊“大姐饶命!” 此招屡试不爽。 梁姑婆也是有好多年没出过这大绝招了,今日叫魏公公打的狠了,情急之下,急于脱身,倒是忘了这魏公公没那玩意。 只是,她出手后,魏公公已然是骇飞上天。 这要是被梁姑婆一抓得手,他魏公公疼不疼的倒是小事,这秘密可就保不住了。传出去,满城风雨的,万历要不要脸了? 皇帝要脸,后果会是怎样? 臭娘们,打人不打鸟啊! 魏良臣果断松开梁姑婆的头发,然后迅速往后退去,堪堪躲过了梁姑婆的奶抓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梁姑婆就从地上挺起向他扑了过来。 良臣慌忙拿脚去踹,可一个立足不稳竟然把自己给弄倒了。梁姑婆大喜,“扑通”就往他身上压去,只压得良臣闷哼一声,气都喘不上来。 梁姑婆久未逢敌手了,打出性子来,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又是咬,又是抓,又是掐,又是锤的,良臣避无可避,防线不断失守,血槽直线下降。 四周,围观的公主小两口加一票吃瓜群众都看直了眼,竟然没一个上前将二人分开的。 良臣大急,一世英名难道要葬送在一个臭娘们手中! 不服之下,虎躯连震,身上散发王八之气,他,可是杀过人的! 电闪雷鸣之间,良臣的右手猛的向梁姑婆下面抓去。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姑苏慕容家的手段。 嗯? 梁姑婆面色一变,脸上瞬间扭曲,无比痛苦。 一旁的寿宁公主见了,也是花容失色,本能的两腿并了起来。 良臣终得解脱,却犹未解恨,目中闪出一道凶光,两手猛的合在一起,然后并拢两根食指,向着梁姑婆的要害部位“霍”的一下捅了过去。 “唔…呃…啊…” 梁姑婆惨叫连连,脸上已经不能用失变来形容,而是惨不忍睹。四周围观的一票人也个个菊花一紧。 大战终于结束了,良臣不愧是魔鬼肌肉人。 梁姑婆躺在地上,身子蜷缩,下面合得紧紧,再也不能动弹,脸上,全是泪水。 “记住,打你的是内官监魏良臣!” 良臣轻吐一气,甩了甩也有些发疼的手指。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仗义的小魏公公 这两天没更新,主要是累坏了。清明快到了,按习俗填坟,纯泥土活,体力活,讲究坟堆得越高越大越好,所以,我就跟梁姑婆一样——瘫痪了。 ……..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致命连击,绝招再见绝招,梁姑婆此时疼的已不知东南西北,只觉身儿都被挖空似的,身体某处跟塞了辣椒似的钻心,在那大气连喘,说不上梨花带雨,反正是动弹不得,如被点了穴似的。痛苦之下,连眼神都是迷茫的,痴痴的,没个小半柱香时间,这位妈妈休想回过神来。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重击之下,也是如此。 胜利虽然到手,但良臣也是后怕连连,要不是彻底不要脸出了奇招,他一十来岁的少年人还真不是这快四十的悍妇对手。 双方毕竟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近乎市井无赖般的较量,又不带拿块砖,双方体格也悬殊巨大,良臣能够胜出,也是侥幸。 当然,这侥幸之中未免不是自身底子厚的原因。须知,他魏良臣在肃宁县当了两年小流氓,绝不是白混的,他的腿也不是叫太仆寺马厂的人白敲的。那梁姑婆再彪悍,终究是个女流之辈。 只是,当良臣转身过来面对观众时,却是难以启齿了。 四周人群,表情特殊,目光诡异。 “咱家…” 良臣轻咳两声,却是没有话说。他不知如何叙述刚才这场大战,又如何对众人解释他那致命两连击。尤其是,公主看着呢。 金枝玉叶的寿宁,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却亲眼目睹了一场民间教科书式的打斗。双方彼此使出的招式,实在是出乎她的想象,魏良臣最后使出的致命二连,对公主而言,堪比惊天动地一击。现在想来,这位刚为人妇的小公主,也会浑身上下不自在。 冉兴让在怔了十数呼吸间后,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望着躺在地上蜷缩着的梁姑婆,跃跃欲试,看架势是很想上前痛打落水狗。但很快,驸马爷的兴奋劲却瞬间又息灭了,转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安的情绪。 这股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 驸马爷想的是梁姑婆被打成这样,魏公公走后怎么办? 寿宁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止是公主两口子,一票下人们很快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梁姑婆的积威并不是短暂间就能从这帮人心头消除的,于是,在发现公主夫妇两口子表情不对后,下人们好像个个心有灵犀般悄悄的退了下去。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打人的是内官监的魏公公,这个,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你魏公公惹下的祸事,就你魏公公自己兜着吧。 发现下人们都退走后,冉兴让越发的急燥起来,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躺在地上的梁姑婆绝不是什么落水狗,而是一颗随时会扎人的钉子。 寿宁也醒悟过来:梁妈妈不会善罢干休的,她纵然拿这内官监的小魏公公没办法,可是,她却有的是法子对付驸马。想到夫君在宫门外被打,寿宁有些慌了。 良臣将小两口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没有多想,既然出手了,他自会担当到底,不可能扔下个烂摊子一拍屁股走人的。那样,与他有心利用寿宁两口子,接近驸马公主这个群体的初衷不符。 于是,他上前对寿宁小两口说道:“驸马爷和殿下不必担忧,此人咱家自会带走,宫里若有发问,咱家自一力担之,与驸马和殿下绝无关系!”这番话说的是顶天立地,昂首挺胸,形象看着十分的伟岸,就差给小两口一个诺言了。 朱轩媁微愣数秒,她没有想到这小魏公公如此侠肝义胆,看着年纪不大,可却有担当的很,再看自家夫君那懦弱的样子,公主心里难免有些比较。终了,暗叹一声,小魏公公是有担当了,可这样一来,他就有大麻烦了。 想到这里,寿宁犹豫了下,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启齿。 冉兴让则是精神复振,魏公公这般表态无疑是给他解决最大的麻烦,要是这梁姑婆能就此一去不复返,那就更好不过了。只是,魏公公替他解决麻烦,却担着天大的风险。那梁姑婆怎么也是宫里派来的,出了事,宫里能不查问?到时候,魏公公恐难脱身。 仅从这梁姑婆能使动相好的赵进朝找了那么多人殴打自己这一点,便能看出,这位奶妈在宫里的关系网有多大。看魏公公年纪轻轻就能为内官监丞,想来也是内书堂出来的人,要是因这事给误了前程,冉兴让这做驸马爷的心里不免难安。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他驸马爷拖人家小魏公公下水,要不是他在西华门外求救,人小魏公公恐怕也不会多管闲事,以致把梁姑婆打成这样。所以,要说驸马爷心里没有愧疚,是与事实不符的。 “魏公公…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这梁姑婆平日就欺我太甚…只是这样一来,魏公公只怕…”冉兴让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却是没说到任何点上。 寿宁在边上看着,已是明白夫君的意思,他这是既想让小魏公公把人弄走,又不愿担责,让人难免有些寒心。 再看小魏公公,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跟小两口道了一声,便出府将手下叫来,然后让他们将实际上已能起来,却躺着装死的梁姑婆抬出去。 “你们要把我弄哪去!” 梁姑婆发现不对,她躺着无所谓,等这小魏公公走了,自能跳将出来,要么找冉兴让算账,要么杀进宫中找相好的,怎么也能找回场子,报仇血恨。可这突然被几个大汉抬着弄走,饶她胆大过人,也不禁是慌了神。 她大叫起来,却无人理她,哀求的目光去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公主,对方却扭过头去。府里的宫人太监们都跟失踪了般,一路抬出府外,愣是没一人出来阻拦。快上马车时,她再次耍泼使横,可那几个大汉下手却重,几下就将她梁妈妈打的不敢再动。当真是恶人需要恶人磨。 府内,等梁姑婆被魏公公的人弄走后,驸马爷冉兴让却想起什么,忙让公主帮他收拾东西,他即刻就赶去国子监。 公主怔了下,点头应了,自去替夫君收拾东西,又叫一个下人拎着和驸马同去。良臣见状,想着反正也是顺路,不如送驸马爷去国子监,人情这玩意做全套总比单点项目要好。 冉兴让一想也好,他也怕半路赵进朝再带人找他。马车上塞了个梁姑婆,驸马爷自是不肯跟这女人同居一车,良臣便与他步行,叫马车跟在后面,直奔国子监。 第三百八十七章 国子监 小郎君 冉兴让急着去国子监,不是担心他老丈人嫌他慢而生气,而是急着摆脱麻烦。 试问,驸马都去国学反省了,府内发生的事情,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冉兴让小算盘拨的也精,梁姑婆是宫里指定的女管事,就这么被魏良臣弄走,肯定没法交待。那边赵进朝被打,必定也要报复回来。所以可以预见,接下来几天,公主府肯定是个麻烦中心,天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不过不管事情闹得多大多乱,都不关他驸马爷的事了。驸马如今奉旨在国子监反省,那帮刁奴再是凶悍,总不敢来国子监找他驸马爷的麻烦吧?这么一想,冉兴让心里倒宽松多了,觉得丈人那道上谕倒是成全了他。 良臣不傻,从冉兴让急匆匆要去国子监的样子也看出对方其实是去躲灾,或者说是做甩手掌柜,这一点他能理解,并不怪驸马爷不仗义。因为这位驸马爷真的没什么本事,但凡有半点本事,也不至于落个千古笑话了。没本事,也就只能躲了。 至于他魏公公,却是半点也不惧的。他敢在西华门外揍人,敢在公主府把梁妈妈弄走,就不怕有人会找他算账。跟弄钱比起来,天大的事在万历眼里都不是事。 国子监在安定门那块,离恭子厂这有段距离。恭子厂的权贵和豪奴们不少都识得寿宁公主的驸马,见其放着马车不坐,跟个小太监步行,后面还跟个提包裹的下人,神色匆忙着急万分的,都是好奇。 路上,冉兴让撞到两个相识的年轻人,好像是勋戚家的子弟,对方过来跟冉兴让打招呼,想问他干什么去,都叫冉兴让含糊过去,显是不愿自己去国学反省的事情有太多人知道。 不过,越是如此,人家就越是好奇,结果自是去打听。皇帝派太监到公主府宣旨,这事肯定瞒不住,要不了一天,肯定就满城都知了。要不然,良臣又如何能从前世的明代读书人笔记中知道冉驸马被打这桩丑事呢。 眼下,驸马爷自己不愿说,他魏公公肯定帮着遮掩,使得驸马爷对小魏公公感激之情再次加深。 出了恭子厂,梁姑婆又闹腾了。她看见驸马爷出来,一直在前面跟打她的那个小太监说什么,有心想跟驸马爷讨饶,可面子实在抹不开。加上自己宫里也不是没有人,不能平白无故的叫个小太监给欺了,所以,梁姑婆宁可想着跳窗逃跑,也绝对不会向自己讨厌的驸马爷讨饶。 可是闹腾一番,梁姑婆很快又老实了,甚至都不敢再叫唤一声。因为车前车后,左右都有汉子守着,那帮汉子只要看见梁姑婆把头探出来就会挥拳打她,梁妈妈连着吃了两记重拳,吓的是实在不敢再扒窗户了。 在车里叫了几声,结果前面的小魏公公听到了,也不说话,一个眼色过来,立时一个汉子跳上车,吼骂了一句“八嘎”就扇起梁姑婆的耳光,把个梁姑婆着实打懵了。 车里传来的耳光声,冉兴让听得清楚,心头暗爽,恨恨的回头瞪了眼车厢,对从车里跳下来的那位八嘎好汉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梁姑婆在车里,以泪洗面。唯今之计,也只能盼着相好的赵进朝收到风声,带人来救她了。只要老赵能把她救下,上回老赵说的曹公公那事,梁姑婆铁定能遂了曹公公的心愿。 国子监那里显然是得到宫中的通传了,冉兴让到的时候,有个姓马的主薄正带人等着他。 国子监的主薄是从七品官,别看官不大,权力却大,因为主薄直接负责一监生员学习督导事。用良臣前世的话说,主薄就是国子监的教导主任。 许是监里经常来些受罚的皇亲国戚,所以马主薄也没有多问,和冉兴让客气两句,便前头带路领他去住的地方,尔后再讲授监中规矩。 可能是将魏良臣当成宫里派来监督驸马入学的太监,马主薄对其态度还算客气,任由良臣跟在冉兴让后面入监。 良臣本是想送到国子监外就回去的,但既然来了,索性就进去看看,不管怎么说,这国子监都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不见识一下怎么也说不过去。 然而到了监内,却见不少监生三五成群,有的是准备出去,有的则是刚回来。不少监生看着年纪都不小了,而且一个个不是油头粉面,就是满面通红喝得醉熏熏的样子,只少数监生看着还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这一幕让良臣开了眼界了,堂堂国子监就是个中专技校的氛围? 前面的马主薄却是见怪不怪,不仅不斥责那些不成体统的监生,反而还和其中几个笑着打了招呼。看样子,主薄大人是常和这几个学生在一块喝酒赌钱的了。 冉兴让无意扭头发现魏公公一脸困惑和惊讶,不由笑了笑,刻意放慢脚步和小魏公公指点起这国子监来。 经驸马爷几句一说,魏良臣明白过来了,原来如今的国子监不是国初那会的庄严太学,而是沦落到一个有钱就能来的大杂院了。 国初那会,因为官吏奇缺,所以监生们一毕业就能有官做。自然而然,对学生和学风抓的很严。但随着朝局稳定,朝廷对科举越来越重视,渐渐的,监生直接为官就行不通了。 正统以后,各级官职,上至六部九卿,下至知县教谕,几乎都是非科举不授。监生也要经科举才能得官,如此一来,国子监更是不再吃香,不过好歹也因为太学的原因,学风甚好,内中有不少教授助教名气很大,故而还是不少读书人青睐的进修之地。 不想,景泰年间因边事频发,国库空虚,景泰帝便下旨令天下纳粟纳马者入监读读书。当时仅限千人,执行了四年,朝廷为此得到不少收益,缓解了国库。然而,此风一开,再想罢就不可能了。打这起,凡是遇到国家缺钱,闹饥荒,朝廷都要拿出一些国子监生的名额跟富户换取。 时间久了,监生中就充斥不求上进的富家子,甚至无赖子,有名望的讲师教谕都不肯再在监中教书,朝廷任官又必须从科举中选取,国子监就彻底沦落了。到如今,国子监大体也就成了给官员子弟镀金混日子,给一些各地优秀生员来见识之地了。另外,则是供冉兴让这等皇亲国戚进学反省,不过大体也就是走个形式。 学生都管不住了,监里的官员又哪个敢管皇亲国戚。和驸马爷相比,他们这些国子监官也好不到哪去。 领冉兴让到了住处后,马主薄便要驸马先歇着,规矩明日再说,学什么也明日再说。 良臣看看天色,这才上午呢。 冉兴让巴不得没人烦他,待马主薄走后,忙朝良臣拱手道:“多谢魏公公了!” 良臣忙还礼,道:“驸马且在监中好生读书,咱家就此告辞!” “魏公公…”冉兴让想到什么,有些迟疑。 见状,良臣忙问:“驸马还有何吩咐?” “那梁姑婆在府内颇有不少帮凶,我担心公主那会受气,可否劳魏公公时而叫人去看看…” 冉兴让犹豫了下,说了自己的意思,他虽不担心刁奴对公主不利,可弄些糟心事给公主受却是有可能的,因而想着请魏良臣能够派人留意府内情形。 不过话说出口后,冉兴让就后悔了,这小魏公公惹了梁姑婆这么桩祸事,还不知自身是否能够周全,哪里还顾得上公主府呢。 良臣不知冉兴让后悔,其所提之事乃是小事,举手之劳而矣,当下点头应了。也不再停留,于冉兴让告辞,独自一人原路返回。 路上,走走停停,不时驻足一处打量四周建筑。来往监生不少,看到良臣一太监出现,都是好奇,指指点点,胆大的直接拿手指着良臣的下面与同伴说笑,传出阵阵哄笑声。 先前马主薄在时,这帮监生纵然有人耻笑良臣,可不敢这般肆无忌惮。现在马主薄不在,这些家伙胆子就肥了。 毕竟年少无知,不知公公的厉害,换家里长辈在此,哪怕心里鄙视的要死,这脸上只怕万万不敢流露出来。 不过良臣也无所谓,君子坦荡荡,他又不是真没鸟,用不着脱裤子跟这帮纨绔子弟显摆什么,更用不着理会他们怎么想。 他笑归他笑,我自擎天柱。 在一路的嘲笑声中,良臣来到了国子监大门,正要去郑铎他们那里,却看到迎面过来几个监生,其中有一人看着十分眼熟。待对方走的近了,陡的记起来,这人不是那日随张家老幺一起进京的小郎君么?他怎么在国子监的? 良臣心中困惑,不过想到这小郎君也是肃宁人,跟他是老乡,于是便想与其招呼一声。当初,他二人可是对视过几次,虽不是一辆车,但也是同路,不可能过了几月就于对方毫无印象的。 再说,这小郎君能和张炳一路进京,路上还有说有笑,自是不会对他小魏公公有什么偏见。 论逼格,他小魏公公内官监丞可比张炳的宝钞监丞要高大上许多。 才走几步,却听那小郎君左边的一个监生笑着说道:“潘学忠,听说你家里来信催你回乡成亲了,却不知你几时归乡做新郎?” .............. 感谢熊笑语一百元打赏!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大道朝天 潘学忠? 一个很熟悉的人名。 良臣下意识收住脚,看向那叫潘学忠的监生。如果他没听错,这个小郎君就是吴秀芝天天挂在嘴边的“我家潘郎”了。 这“潘郎”端的是厉害,十四岁连考县试、府试、院试,是肃宁县有史以来公认十年之内必能中举的第一人,是一个肃宁县人在外一提起其名就为之骄傲的少年俊杰。 甚至可以说,潘学忠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整整一代肃宁人的希望。 就连良臣他爹魏进德在家里都和两个儿子说过潘家小郎君的能干。吴夫子更是在课堂上几次将自家这个女婿的事迹拿出来激励他的学生们。 这一切,只因为,肃宁县已二十多年没有出过举人了! 在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一个举人对于一个穷县,意义太重要,太重要了。 曾几何时,潘小郎君是魏良臣只能仰望的存在,是一个他被羞辱之后发誓要与其做道友的存在。 如今,这个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良臣面前,不能不让他万分感慨。 当初,他和吴秀芝那个小娘皮说过,要和潘学忠做同道中人。现在,却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了——成了“公公”的良臣,拿什么和人家潘小郎君做道友呢。 要还是魏舍人,或许能和潘兄一起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畅饮江湖,进而合家交好,有机可趁。 魏公公? 只怕连门都进不去。 良臣心里有点酸,吴秀芝毕竟是自己小时候就幻想的对象,虽然知道她和潘学忠有婚约,但当这门婚事终于要成真,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问世间,有什么女子能比得上老师家的女儿更让人动心? 问世间,又有什么比看着老师家的女儿出嫁更让人伤心。 小娘皮要做新娘,新郎却不是他。 良臣暗自神伤,脑海中不禁浮出那日与吴秀芝同乘一车回乡的点点滴滴,想着那黑夜之中小娘皮身下传来的流水声,思绪顿时万千。想着想着,要和潘小郎君打招呼认老乡的念头也是烟消云散。 道友做不成,老乡也没的做。 无利不起早,魏公公不想自讨没趣,或者说不想自寻烦恼。 天高任鸟飞,小娘皮这条道既然没法走,索性就让人家去走好了。总是把别人的道走了,实在是过于缺德。 隔壁老王也好,小魏也好,于世俗道德而言,都是下作的,装猪笼沉塘理所当然。良臣终是一个有着自身价值观,道德观的两世人,看开了,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好郁闷的了。 真要是个下流胚子,坏的流脓的,只怕能在那大道之上开家收费站。 这事,良臣真做不出。 他不想和潘学忠照面,就默默往边上移了移,准备等对方过去后再走。 ……. 潘学忠同行的几个监生都是他在国子监的好友,潘学忠非纨绔子弟,所交友人自是意气相投,一心奋发求进的,和监内那些花钱进来的捐生和靠父祖官荫的荫生不同。他们是刚从外面的书店回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或多或少几本新书。 家里来信催他成亲的事,好友们都是知道,潘学忠当下也不瞒他们,直言下月便回家成亲,然后在家苦读,只待八月秋闺。 秋闺即乡试,乡试中举之后,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入了科举门。有了举人功名,也才真正可以说是有了功名。 多少读书人一辈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能中举,做梦都能笑醒。河间府学风不盛,不比南直和湖广,每届中举的读书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肃宁县更是连着二十多年没有出过一个举人,真正是颗粒无收。 以致难得出了潘学忠这么一个读书种子,不止是县里,府里都格外重视的很。去年国子监名额一下来,县里就举荐了潘学忠,只盼对方能够在国子监好生进修,乡试一举中榜,洗刷肃宁县这二十多年无有举人的耻辱。 潘学忠自己也努力,这几个月在国子监收益很大,已经决定今年就回乡应试。至于婚事,潘学忠倒是随意,中举前成亲和中举后成亲,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事。因为,对于中举,他十拿九稳。对于那个未婚妻吴秀芝,他也谈上喜欢与否,但是肯定不讨厌。既然家里决定了,他就听安排便是。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潘学忠的好友们在那纷纷祝贺,说些吉利话,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就来到了大门,看到门口台阶边上站着个小太监,小太监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失神,这帮人顿时都有些好奇。不过也未放在心上,读书人不耻净身人,圣贤子弟没必要和阉寺搭话。也许,这小太监可能是宫里派来找学官的。 潘学忠进京时因受父亲再三叮嘱,才不得不和在宫里做老公的张炳同行,一路对张炳极为恭敬,但骨子里还是有读书人清高的,因而也看不起那些为了荣华残身的阉人。 不过,当视线在那太监脸上扫了眼后,潘学忠愣了下,停下脚步困惑的再次打量起那太监来。 面熟,很面熟,潘学忠确信自己见过这小太监,但却想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 事实上,他和魏良臣虽是一路进京,但二人只是照面几次,双方彼此没有交流,因而真是不知道对方名字。 “你是?…” 潘学忠忍不住问了一声,同行的监生们见状也都停了下来,纷纷朝那小太监看去。 良臣见潘学忠发现了自己,虽然提不起劲和这个假想的道友套热乎,还是点头道:“我也是肃宁的,去年我们一起进的京。” “是了!” 潘学忠终于想明白自己怎么觉得这太监眼熟了,旋即很是有些诧异,“好好的,你怎的做了老公?” “做老公有什么不好?” 良臣笑着反问了一句,潘学忠的语气和他身边那些监生看自己的目光,饶是他无所谓,也不禁有些小小的憋屈。被人远远耻笑和当面盯着、嘴里不说,可眼神却出卖他们内心,是完全两种感觉。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公主 “这…” 潘学忠一时语滞,做老公有什么不好,是个人都知道,但你真要当着一个做老公的人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种事,只能意会。 况潘学忠再是不耻做太监的,终是个读书人,家里又是经商的,多少也有些讲究,懂些世故圆滑的道理,彼此之间又无深恨大恨,还是自家老乡,总不能当面扒人皮吧。 同行的几个监生倒没如良臣前世那些穿越小说一般,跳出来充当龙套配角,尔后让良臣一一打脸什么,彼此除了奇怪外,倒没有上前“抱打不平”,洋洋洒洒说一通老公的坏处。 也许,是这帮人压根看不上良臣,懒得与他说话吧。真要是个穿蟒袍的大太监站在他们面前,或许倒能让他们提起几分战斗欲望。 读书人,尤其是尚未入官场的士子们,最是好刷名望了。 良臣一个声名不显的低品太监,真不值这些未来国家栋梁们大动口水。 “我还有课,告辞!” 潘学忠和良臣不熟,便拱了拱手,没有再说什么,与其几个好友一同迈上台阶进了国子监。良臣待他们进去后也从台阶下走下,朝正侯着的郑铎他们走去。 别说,倒是撞见潘学忠,良臣有点想家了。在沈阳撞见未来皇后跟她老子时,良臣曾想回京后写信叫大哥来京帮忙,后来因为叫万历给坑了,这事便耽搁下来。琢磨着等京里事情办得差不多南下时,顺路还是回去看看吧。 小娘皮的喜酒,他魏公公肯定是不喝了,不过再拎段纸到吴夫子坟前烧一烧,告诉这位生前对自己无比失望的老师,学生现在有前途了倒是可以的。 却不知老爹知道自己做了公公后,会不会和知道二叔做老公时一样,也到祖坟前给老魏家的列祖列宗念叨两句呢。 这事还真有可能,依老爹的德性,良臣认为会很大概率发生。毕竟,老爹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没了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须知道,肃宁县净身入宫是有着优良历史传统的,都说笑贫不笑娼,搁肃宁那块,谁家的儿子净了身却进不得宫,那大伙都是笑的,但要是进了宫,就是四里八乡就羡慕眼红了。 大哥良卿那日眼巴巴望着衣锦还乡张家老幺那神情,良臣至今都印象深刻。那真是恨不得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也。 风气如此,真是发生一些让良臣哭笑不得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良臣刚走到车前,郑铎就上前低声说道:“公公,那女人在里面寻死觅活的。” 还闹? 良臣有些意外,见车窗上的挡布有很大的缝隙,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不由便知道梁姑婆怎么闹腾起来了。这妈妈显是看到过往都是读书人,想着弄出点动静来,读书人们肯定会仗义救她。可惜,读书人们忙着自己的事,又见车外都是大汉,自扫门前雪去了,哪里有空来管这里闲事。 寻死觅活什么的,肯定是假象,良臣看人还是准的,梁姑婆这种泼妇,可能嘴里喊要死要活比谁都凶,真给根绳子让她上吊,只怕尿都能吓出来。 不过,如何处置这女人倒也是个棘手的事情。这妈妈欺负人是一把好手,但罪不至死,良臣这边纵然吃定万历会给他兜底,也不可能真仗着这一点把人弄死。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内廷内部矛盾,他魏公公可以插手管教,但却绝不可以把人往死里整。此风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弄死,终究还得把人放了,这样一来,如何处置还真是个麻烦事。正寻思着,车里又传来“咚咚”的声音,良臣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跳上马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眼前,梁姑婆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塞了东西,额头上已经因为撞车肿了起来,这会正用脚在踹车厢,显是还存着幻想,外面过往的读书人们能够听到她的求救信号。 看到进来的是良臣,梁姑婆愣了一下,旋即一脸怒容,气乎乎的瞪着良臣。 良臣径直坐下,脸上挤出点笑容,拿手指朝车厢被踹的那地指了指,示意梁姑婆继续。 梁姑婆嘴里唔唔一声,却是没敢去喘。 “你老实一点,咱家总会放了你,要不然,咱家有的是手段收拾你。”良臣说着起身,无意间从袖子中掉下一根笔杆,却是他先前在冉兴让住处看到瞧着不错,顺手摸来的。 良臣忙将笔杆捡起,发现这笔杆蛮结实的,不由在手掌心上敲了敲,然后若有所思,想到什么,遂看向梁姑婆,视线一点点往下移,手里的笔杆握得紧紧。 魏公公目光极度的阴险,梁姑婆意识到什么,大惊失色,吱溜往角落挪,整个身子都绷的紧紧,连条缝都不愿露出。 良臣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吓得要死的梁姑婆,打开车门又跳了下去,然后吩咐郑铎将梁姑婆先带回去好生看管,不管什么人来要都不给。若强索,打走便是。 郑铎自是应下,问道:“公公不回去?” “我得去趟公主府。” 良臣要小田和另一个降倭跟自己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驸马爷不放爷自家老婆,他这做好事的好人自是要帮着去看看。 当然,魏公公肯定不是去打寿宁公主的坏主意,而是真有事去的。因为他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解决这桩大麻烦。但他又不便直接去找,得寿宁公主去。 良臣叫了辆大车直奔恭子厂,到了寿宁公主府叩门就进了去。因为先前痛打梁姑婆的事,公主府里的宫人太监们对他这魏公公都有些惧怕。公主府里的气氛也颇是紧张,看来都在担心梁姑婆相好的赵公公回来。 寿宁得了通传,忙带了侍婢过来,看到小魏公公去而复还,颇是惊讶。 良臣上前将驸马已经入监的事说了下,然后对寿宁说道:“今日之事,殿下不妨找一亲近之人到皇爷和娘娘面前分说,如此,殿下和驸马所受委屈自能大白。” 良臣本意是让寿宁去找自己的舅舅郑国泰,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比得上亲舅舅更亲近的呢。郑国泰出马,比什么人都好使,要知道郑贵妃可是最宠这个弟弟的,连带着万历这个姐夫也很罩小舅子。做舅舅的知道外甥女被帮刁奴欺负,能看得下去? 寿宁一听就明白过来,她和驸马进不得宫,找个能进宫的亲戚帮忙不就行了么。可是让良臣没想到的是,寿宁想的人选和他的人选却是两个方向的。 良臣想的是郑家人,即寿宁的舅家,寿宁自己想的人选却是父亲那边的——五姑母瑞安公主。 瑞安公主是隆庆帝朱载垕的女儿朱尧媛,其与万历是一母同胞,母亲便是当今李太后。瑞安的驸马是右都督万炜。 “五姑母最是疼我了,我若求她,她必进宫与我父皇说。”想到五姑母能够进宫帮自己,她与驸马的冤屈就能洗涮,寿宁公主很是高兴。 “若瑞安公主愿意进宫,殿下这里自是不会有事。”见状,良臣也不便再说,舅舅和姑妈其实也差不多,只要瑞安公主能够进宫帮侄女找哥哥说情,寿宁公主府发生的事万历自会知道,到时寿宁小两口麻烦能消,他魏公公自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棘手的地方。 “五姑母肯定愿意帮我的,魏公公,你能否与我一起去?”寿宁想着早点去求姑母,便能早点让丈夫从国子监回来,当下便要去瑞安公主府。因这主意是魏公公出的,寿宁想着魏公公人很好,便请他一块前去。 良臣想着反正今日也办不成什么事,便陪寿宁走一趟,会一会瑞安公主夫妇也好。这本来也是他帮寿宁小两口的目的,公主驸马接触得再多一些他也乐意,将来,这帮闲着的皇亲总会有大价值的。 当下寿宁就叫人套车,良臣自是不能与公主同坐一车的,于是自告奋勇帮公主赶车。他马术极好,赶马自也不难,公主坐在车上坐的很是平稳。倒是累了小田二人,气喘吁吁的跟在车后面跑。 瑞安公主府也在恭子厂,离寿宁公主府不过三里多地,赶过去时,却被瑞安公主府的人告之公主夫妇不在家,两口子去了通州。听说是公主长子万长祚从驸马老家探亲回来,公主和驸马有几个月没见儿子,心急,特意去通州接去了。 “殿下有什么事么?若是急事,小的这就差人快马去通州传禀。”瑞安公主府的管家是驸马万炜的老家人,见寿宁公主很着急的样子,便问了下。 “没,没什么急事。”寿宁颇是失望,却不便将事情透过外人。 瑞安公主不在家,良臣反觉得更好,瑞安再是和哥哥万历亲近,总不及郑国泰那小舅子吧。于是便要开口劝寿宁去找郑国泰,寿宁却又说去找四姑母永宁公主。 “四姑与五姑母与我父皇都是太后所生,我小时候有几年一直是住在四姑家的,因四姑丈的事,父皇对四姑颇是愧疚,所以四姑有什么事父皇那里从来都不会拒绝...四姑这些年从来没有出过京城,一直在府上的,魏公公,你陪我去找四姑可好?” 永宁公主? 良臣有点印象,心道不会是那个去世的时候,才被装殓的人发现没有经过人事的可怜公主? 想到这里,良臣不由问寿宁:“殿下,永宁公主驸马是?” “四姑丈姓梁,不过很早就去世了。”说完,寿宁突然有些神伤,不过显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这个四姑母。 良臣确信这个永宁公主就是那个可怜公主了。当初永宁出嫁的时候,掌管司礼监的冯保收受了梁家巨额贿赂,居然为花容月貌、豆蔻年华的永宁选了一个身患痨病的梁邦瑞为驸马。 在这个时代,痨病可是不治不症。梁家知道儿子命不久矣,想用巨资买个公主给儿子冲喜,于是舍出家底,买通冯保等人,硬是将个病鬼塞给永宁,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亲。 在婚礼上,情绪激动又劳累过度的梁邦瑞当众吐血,太监宫人却说见红是喜兆。和寿宁家的梁姑婆一样,永宁公主身边的管事宫人也对梁家大肆要钱,满心希望在这位病驸马身上发财致富。 梁邦瑞自认已是皇亲,却被小小的女官如此作弄,忍不住辩解起来。结果管事宫人恼羞成怒,干脆喊来太监,将这位驸马爷一顿好打,拖出宫门直接扔在大街上。 原以为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与皇家联姻,能疗疾愈病的梁邦瑞万万没有想到,做上了驸马,会是这样的遭遇。本就病体支离的他气得浑身发抖,当街便大口大口地吐起了血。梁家人将梁邦瑞抬回家中救治,却是药石无灵,成婚不过一个月的梁邦瑞就此一命归西了。 可怜的永宁,在这短暂的一个月婚姻里,根本就没有和自己的驸马有过夫妻之实,公主又流着皇帝的血脉,虽然不用为臣子驸马殉节,但是也没有再嫁的可能。 从时间上来算,这位十四岁出嫁的公主,已经整整替梁邦瑞那个唠病鬼守了二十年活寡。 良臣很是同情这位公主,没有反对寿宁去找她。 因为梁邦瑞的事,永宁公主在冯保失势后向皇帝提出另寻住处,所以万历为这个妹妹在朝阳门建了一所新宅,并特旨永宁,无论何事都可以直接见宫找他。这也是万历一生唯一下达的可以不经传唤,不过盘查就能直接进宫的圣旨。 只是,永宁除了每年母亲生日那天进宫外,从不入宫,或许,在这位公主心中,对哥哥,对母亲,始终都有一丝怨恨。 寿宁小的时候很顽皮,当时国本争的凶,郑贵妃和万历忙着和外朝斗,宫里同时也要和王皇后还有李太后斗,顾不上照顾寿宁,便将寿宁放在永宁那里养了三年。 永宁没有子女,自是喜欢这个侄女,姑侄俩感情很是不错。寿宁出嫁时永宁还让人给她送来了礼物。 第三百九十章 狗太监 因而虽知四姑母这些年不问世事,但寿宁却坚信她的事四姑一定会帮忙。 不过抬头见天色已近中午饭点,寿宁有些踌躇。 从恭子厂到朝阳门永宁公主府还是有段路程的,这小魏公公今天不仅救了她夫君,还陪着夫妻二人跑东跑西,现在要是连饭也不让人家吃就急着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毕竟是个公主,寿宁打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遇事不大有主见,便是帮夫君冉兴让喝斥梁姑婆时,也只是语调高些,说不出什么来。说白了,这位公主殿下于人情世故不怎么通晓,虽知不让人吃饭说不过去,但一时半会却不知道如何说这事,并且脸上的焦急神色都不知掩饰一下。 良臣在心头笑了笑,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在想什么,也不提吃饭的事,而是上前催促寿宁赶紧去永宁公主府,最好今天就能请动这位四姑母入宫。 小魏公公这也是帮人帮己,他老人家可不想有隔夜仇等着自己。 寿宁听后,自是顺势上车,良臣依旧充当车夫,甩鞭往朝阳门赶去。 小田和那个叫真田的降倭虽然长得不高,可腿脚真是利索,属耐力型的。良臣起先还担心这两个保镖跟不上,准备放慢速度等他们一等,可回头一看,二人一直紧贴着马车,没落多远,心里遂定。 倭人,着实堪用。 临近朝阳门大街时,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良臣不得不放慢速度,免得撞到了人。他是宫里的太监,马车又是寿宁公主府的,真要撞到人,可不是傲骄公主殿下出来说一句话,他小魏公公再对围观群众抽几鞭子骂上几句就完事的,而是要报到顺天府,再层层上报,最后多半要惹得龙颜大怒,叫宗人府过来收拾的。弄得不好,寿宁倒霉,他小魏公公也会跟着受罚。 天子脚下,法纪森严,皇亲国戚也得收敛着,况有明一代,对皇亲国戚犯法最是重视,可不是一句我姓朱就能逍遥法外的。 要知道,在那些科道清流眼里,最易刷声名的无疑是三类人,分别主政的大臣、宫里的大珰,还有就是皇亲国戚们了。 这三类人中,又属皇亲国戚最好拿捏,属可任意搓揉型。别说区区一个公主了,就是封藩的亲王,只要科道动起来,也是要生就生,要死就死的。 良臣不敢冒险,小小的交通事故,大大的麻烦。 一个刁奴都敢欺的公主外加一个尚未“转正”的的中下层太监组合,无疑是科道们最喜欢的对象了。 然而朝阳门这一块商业很是繁华,又是饭点的时候,沿街大小酒楼都是暴满,街上的人多到一眼都望不到头。耳畔传来的也都是伙计的吆喝声,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见人实在太多,硬挤的话跟堵车似的,走走停停的还不如下车找家饭馆吃饭,于是良臣便跟车里的寿宁说了。 寿宁掀开车帘,知道小魏公公说的是实情,点头应了,让良臣自去找家干净些的饭馆吃饭,她却不下车。 寿宁不肯下车,是因为她是公主,身份摆在这,实在是不便出入人员混杂的食肆,要叫宗人府知道,说不得就会派人来训斥于她。 良臣知道寿宁的为难之处,也不慌,这年头不是没有打包和外卖一说的。他将车停在了一家看着颇是气派的酒楼前,然后要山下留在这里护卫寿宁,带着小田就进了酒楼。 “伙计,捡拿手的饭菜上几道,另外再装一食盒,咱家要带走,赶紧的,要快!” 因为寿宁在外面的车里等,良臣有点心急,就扯开嗓子叫了声,结果他这一叫把店里的伙计给吓了一跳。楼下正吃着的几桌客人见是一太监领着一汉子进来,也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交谈,好奇的看了过来。 小田被一帮食客盯着很是不习惯,本能的绷起脸瞪了他们一眼,用不太利索的汉话骂道:“看什么,你们的要找死么!”说完,将拳头挥了挥,展示了下自己的力量。 那几桌食客都是良民,顿时被小田的架势吓住了,一个个秉气呼吸连屁也不敢一个。 见这样子,魏良臣有些好笑,上前越过小田,朝那傻站的伙计笑了笑:“还不赶紧上菜。” “哎,是,是,公公稍等…” 那伙计愣了一下后,头也不回的便往后厨跑,慌慌张张的好像逃命般,差点没撞到酒坛子。 柜台的掌柜则是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指着摆在右侧的一张八仙桌小心翼翼的道:“公公请坐,小的这就叫伙计上好酒好菜!” 魏良臣肚子饿着,正要落座,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冷哼:“娘,这些狗太监都一个德性,到哪都要欺负人。” 这是什么话! 良臣勃然变色:叫我太监可以,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狗字! 那掌柜则是一个激灵,哪家的小子这么大胆,敢这么说宫里的人。 那几桌被小田震住的良民食客则是耳朵一下竖了起来,虽然不敢直视勃然变色的魏公公,可手里的筷子可没去夹菜,一个个显然是等着看好戏。 “什么人,良心大大的坏了!” 小田已经从郑铎那里弄明白天使大人已经变成真的天使了,可主荣他荣,主耻他耻,本能的就暴跳如雷般转身盯向外面,右手还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姿势看着像拔刀。只是,摸完才发现自己没带刀,抬首再一看,小田一下怔在了那里,眼前可谓是一亮。 良臣也呆在了那里。 视线中,一个女子轻迈盈步走进了酒楼,她一身紧袖上衣,下身罩着烟纱花裙,看着个子十分的高挑。看样子,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容貌说不上秀丽,但却耐看,看得久了有别样美感。不过,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么一个女子身上却似散发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好像久经沙场之人一般。 在这女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好像跟小魏公公有深仇大恨般,此刻,正以无比凶狠的眼神看着他。 良臣一个激灵,他感受到了那股恨意。 他很无辜,我这太监还没满月呢,冤有头债有主,隔壁左拐是政府,有什么火别冲咱家来啊。 第三百九十一章 幸好你无能 “八嘎!” 小田护主心切,又是倭兵出身,见那少年人敢对自家主人不敬,目光中更有杀机,毫不犹豫就铤身而出,横在了良臣前面。 良臣暗自称许小田的忠心,同时脚底稍稍小动作,往后面退了两步。 魏公公不是害怕,而是预防为主。 不知为何,良臣总觉这白衣少年似真与太监有不共戴天之仇,稍微激动,对方就会突然对他小魏公公发难般。 再看那少年身板,也比他小魏公公强了一截,浑身透着一股凶悍劲,或者说是英气,一看就是练家子。 要是这小子跟个愣头青似的真的不管不顾对他魏公公动手,良臣最乐观的估计,自己顶多挨三下,第四下必倒无疑。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所谓一力降十会,大概就是这情景了。 做好戒备同时,良臣不禁思忖,这娘俩莫非是武林中哪个大派的,要不然何以如此英气勃发的。不过大明朝到底有没有武林呢,良臣反复思索,觉得大概是不存在的吧。 侠以武犯禁,武林即绿林,历朝历代都是打压的。所谓的大侠们,多半是小说中的人物。现实中,无他们生存土壤。所谓的各大派,多半就是教些拳脚功夫骗骗学费。真正的杀人技,还是在军中。 唯有沙场,方有绝技。 不是武林中人,那多半就是将门子弟了。 良臣很快做出自己的判断,做娘的一身肃杀,做儿子的一身英气,娘儿俩往朝阳大街上一放,个顶个的鹤立鸡群。那气质,绝非寻常人能压得住的。人的气质也绝非一日可养成,放眼天下,也就将门世家有这底蕴可以造就这一对与众不同的母子了。 正如术业有专攻,常年马上征战,刀头舔血的人,气质上肯定与常人不同。便是那杀猪的发起狠来,寻常百姓也不敢惹他。有些地方的百姓家里碰到什么疑神疑鬼的事,多是请杀猪的过来镇一镇。很多屠夫也兼着挖坟开棺的差事,原因便是他们身上有杀气,能镇得住鬼魂。 良臣是杀过人,可只洪太主一人。人还不是他亲手抓的,当时也是硬着头皮为将来计割了洪太主,这属于被动杀人。所以单论气质,白衣少年稳压他一头。 小田也感受到了白衣少年身上的凶气,因而他虽然横在主人前面,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对于危险都极其敏锐。 良臣心里打鼓,眼下大明,称得上将门的只有两家,要不东李,要不西麻。不知道这娘俩跟这两家有没有关系。若是有的话,那对方的背景也能排进大明前十了。 那白衣少年见小田挡在了魏良臣前面,一脸忠心护主的模样,却是冷笑一声,不屑道:“好好的人不做,反替阉人做狗,你这人也太不堪了些。” 小田却无动于衷,因为他听的不是太明白。 良臣不乐意了,这少年跟他年龄差不多,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大火气,又哪来对公公们这么大偏见的。不过考虑这小子可能家世深厚,不是他魏公公现在能招惹的,所以便装聋作哑,只当没听着。 可他魏公公想息事宁人,那白衣少年却跟吃了火药似的不罢休,竟朝小田说了句:“好狗不挡道,你放心,今日小爷不跟你主人计较,还不滚一边去!” “混蛋!” 小田对滚字还是理解的,便是不理解,白衣少年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 良臣也有些不快,白衣少年纵然是世家子弟,但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遂冷冷朝那白衣少年道:“小兄弟,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说完,良臣不动声色的看了少年他娘一眼,发现那女人脸上毫无表情,若说有,也是冷漠而矣,似乎根本不在意儿子跟什么人说话,又说了些什么。 这模样,让良臣越发不安。 那少年丝毫不在意什么天子脚下,见小田不肯让路,竟然上前就去推他。小田见状,自是不肯示弱,右腿朝前一步,不假思索挥拳向那少年打去。 那少年脸色一变,微哼一声,右手一提,出拳直击小田手肘。小田纵是有所准备,可未料少年出手太快,竟是被结实打在手肘,顿时疼的抱臂痛呼一声。 “自找的。” 少年一击得手,好不得意,朝魏良臣看了眼,又回头看他母亲。那女子脸上依旧平静,不过却对儿子淡淡的笑了笑。得了母亲笑容,少年更是精神大振,如受鼓励般。 这笑容,却让良臣如受奇耻大辱,再加上那女人进来之后到现在,都没有拿正眼看过他魏公公一眼,这实在是让良臣有些火大。 边上小田被打之后,很是不甘,脸先是通红一片,继而成铁青色,恼羞成怒跳将起来就要向那少年扑去。 良臣都没怎么看的清,想阻止都来不及,就见小田胸口被白衣少年一记重击,一下蹲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大口喘气,疼的脸都扭曲了。 “服不服!” 白衣少年挑衅的扭了扭手腕,拿眼看着魏良臣,似用眼神对他小魏公公说,你这狗太监要是不服,大可自己来试试。 试你娘个球! 小田都不是这白衣少年对手,良臣那市井无赖的身手更不可能把比分扳平。脸色讪讪,既不好意思退,又不敢上前。 “好了,别闹了,正事要紧。”那女子显是看出魏良臣心中所想,出声叫住儿子,然后吩咐掌柜烧几道菜,用食盒打包,她自带走。 掌柜的不敢怠慢,忙叫伙计到后厨通知。 良臣和小田很是尴尬的站在那,既不敢催掌柜,又不敢撒腿走人,反正很别扭。一帮食客见他二人吃憋,好像大仇得报似的解气。 良臣将这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感到很无辜,他魏公公上岗以来可从没有狗仗人势欺负过人啊。 后厨做好饭菜后,伙计小心翼翼的将食盒递到那白衣少年手中,白衣少年看也不看就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伙计,说了声:“多了的赏你。” “多谢公子!”伙计大喜,打心眼的欢喜。 “娘,我们走吧,舅舅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白衣少年拉着自己的母亲便往楼外走去。 小田恨恨的看着母子俩走出酒楼,一脸羞红的对良臣道:“大人,是小的无能!” “幸好你无能,”良臣摇了摇头,朝酒楼外噘噘嘴,“你朝外面看看。” 小田愣了下,扭头朝街上看去,眼前所见让他很是骇然。 酒楼外,十几个劲装大汉挎刀骑在马上,正冷漠的看着楼里的良臣二人。 小田心惊,对方竟然还有这么多帮手,幸好自己刚才没冲动。 良臣也是庆幸,没有做出愚蠢举动。 那母子二人出了酒楼后,立时有人牵来座骑,白衣少年先上的马,随后那女子也纵身上马,身手极其娴熟,尔后一勒缰绳,座骑便缓缓朝前。 果然是将门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媳妇。 明末哪家有女英杰的? 良臣不禁回想起来,视线中,突然有上百根白杆浮现。 第三百九十二章 民族英雄 白杆! 白色的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造型,可以说是包括良臣在内的所有人都未见过的。 大街上,约摸百余名军士正持着这种白色长杆,缓缓行进在朝阳大街上。他们身上穿的军服跟手里的武器一样奇怪,红黑相间,似像明军又不像,头上的毡帽倒是一式。 白杆兵的出现引得街道两侧的行人和食客都是好奇,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古怪兵马公然行进,着实叫人稀罕的很。 不少楼上的食客趴在窗口和栏杆上看,指指点点。眼下是饭点,很多就餐的食客都是六部九卿的官吏,有知道这队军士内情的便与同伴低声述说。说到最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从那些白杆兵身上移向前面骑在马上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个头实在是高,较寻常女子高了许多,一般男儿都不及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引得许多百姓见了都不由暗赞一声:好个女英雄! 再看那女子边上的白衣少年,也是英雄少年的模样,周遭一众随从,亦是个个勇武绝伦。 一行人从街头到街尾,引发的轰动比那状元夸街还要甚。 楼里的良臣此刻也是震骇,白杆兵都出现了,他再猜不出那母子是谁,也枉为两世人了。 耳畔,楼梯那里传来脚步声和人的声音。 说话的是三个青袍官员,其中一人许是知道外面经过的白杆兵底细,故而为同伴解说道:“石砫白杆兵可是了得,宋兄别看那白杆样子古怪,可却是件接敌利器。当年我曾有幸随本兵平叛播州,曾亲眼见那白杆兵与叛军交战。白杆兵接敌时,白杆上的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锤击武器。必要时,只要将数十白杆钩环相连,便能越山攀墙,在山地交锋,可称无往不破。” “陈大人这么一说,这白杆倒和戚家军的狼筅有异曲同工之效了。”姓宋的官员道。 姓陈的官员笑了笑:“倒也差不多。二十八年,本兵在营中大摆庆功酒,那杨应龙以为是良机,遂带兵来袭,结果本兵令石砫兵往攻,一战便败杨应龙,尔后乘胜追击,终大破叛军。事后本兵论功行赏,定石砫兵为南川路战功第一,可那秦氏却不报军功,本兵至今都为这敬服呢。” “难得秦氏了。听说她本苗家女?”边上另一官员好奇的问了句。 “确实。秦良玉乃苗人女子,听说当年追求她的人甚多,她便比武招亲,最后却故意输给土司马千乘。不过也正因此,才有了白杆兵。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姓陈的官员是兵部职方司的,当年曾随兵部尚书李化龙平播,故而对石砫的事情了解甚多。 “马千乘?”那官员想了想,“可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 “就是他。马千乘世袭石砫土司,虽是土司,却是汉人。”姓陈的官员说道。 姓宋的官员有些好奇道:“陈兄,秦良玉进京做什么?” “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跟她丈夫马千乘有关。听说马千乘得罪了当地矿监,那矿监向陛下上书将马千乘关了起来。秦良玉为了救夫,千里进京,可惜…” 几人说话间已下了楼梯,来到了酒楼门口,姓陈的官员正要接着往下说,却瞥见门口站着的魏良臣,不由闭口,朝两同伴打了个眼色,径直出了酒楼。 良臣自嘲一笑,当舍人时人见人爱,个个都想拉拢他,当了公公却人见人厌,这届官员和群众不行啊。 不过却也因此知道秦良玉之子为何对自己这个太监这么大偏见,无缘无故就上来喷他一下了。 老子叫太监陷害关进大狱,做儿子的对太监能有好感么。 这也算是城门失火,池鱼遭殃了。 看起来,秦良玉这又是进京救夫来了。 良臣对此事有些印象,好像因为救夫,秦良玉把刑部的登闻鼓都给砸了,可依旧没人管这件事。原因就是下旨关人的是万历这个皇帝,而万历在把马千乘关了之后竟然忘了这事,最后,马千乘在狱中被关了三年病死了。 秦良玉由此成了寡妇。 但对秦良玉,良臣是发自肺腑的崇敬,这个女人,不仅是女子中的豪杰,更是民族的英雄。 对这个女中豪杰,他魏良臣不敢有半点亵渎之心。 他想帮帮秦良玉,如果能够由自己这个魏公公救下马千乘,秦良玉便欠了他天大人情。秦良玉欠了魏公公人情,就等于白杆兵欠了他魏公公人情。 白杆兵,可是一支闻名于世的精兵,一支令得满州建奴都为之胆寒的精兵。 这支精兵,良臣想要。 他想要改变历史,他不想让浑河的汉家血歌再现。 …….. 萨尔浒一役,明军惨败,诸营皆溃。 辽东告急,大明举全国精兵援辽,秦良玉接到调兵文书后,毫不犹豫派兄长秦邦屏、弟弟秦民屏率四千白杆兵紧急赶赴沈阳抗击建奴。与此同时,另一支精兵也从浙江启程急赴辽东,这支兵马便是戚家军,也是戚家军的最后一部。 浑河之战打响。 两岸一马平川的浑河对于步兵十分不利,面对建奴骑兵,明军打赢了追不上,打败了却逃不掉,因此出击硬抗无比凶险,况数倍于己的建奴。那一战,奴尔哈赤倾巢而出,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明朝最强的两支精兵。然而,明知敌众我寡,白杆兵和戚家军在总兵童仲揆和陈策的指挥下,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建奴。 白杆兵率先渡河攻击,凭借白杆让建奴骑兵顾头不顾尾,手忙脚乱。奴尔哈赤先后出动红白两旗兵围攻,结果打头的精锐红旗摆牙喇竟被白杆兵重创。奴尔哈赤大惊失色,将亲率的黄旗白牙喇也派了上去,结果依旧惨败。但身经百战的八旗也是相当顽强,却而复前,如是者三。双方激战多时,难分胜负。与此同时,辽东各营明朝援军却畏敌不进,眼睁睁的看着川浙两军被建奴重围。 白杆兵靠着不畏生死,寸土不让的精神,歼灭数千八旗兵的同时,为南岸的戚家军赢得结车阵的时间。 建奴苦攻不克,判将李永芳找到被俘的明军炮手,重赏千金要求朝明军开炮,于是在友军畏敌不敢接近,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白杆兵与戚家军血战至最后,连兵带将全部阵亡,无一投降。 这一战,后人称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便是萨尔浒也不及。 因为,这一战,打出了明军的威风,打出了明军的血性。 这一战,也令得建奴八旗军心大乱,迫使奴尔哈赤不得不在战后为了稳定军心士气,专门用十六天时间主持法事,祭奠那数千战死的八旗军将。 这一战,阵亡的许多将领,魏良臣其实都见过。 那日,小校场武科会试,瓜棚中,一个个人名,至今他都不敢忘。 万历三十七的那场武科会试,留名千古的不仅仅是阉党鹰犬许显纯,更有那一个个在最后关头,依旧勇往无前向着前方建奴冲去的英雄们。 “杀鞑,杀鞑!” 汉家,历来就不缺少英雄,缺少的只是一种魂魄。 白杆兵的军魂无疑就是秦家,而秦家,在明末这个乱世,可以说是举族为大明尽忠。 秦良玉的兄弟皆殉国,他的儿子也就是那白衣少年马祥麟也为国捐躯,甚至于秦良玉的儿媳张凤仪也战死在河南。 知道那白衣少年是马祥麟后,良臣心中的不快再也不复,有的只是无比的尊敬。 马祥麟,人称军中小马超,穿银铠,骑白马,勇力不亚大小曹将军。 良臣记得,崇祯十六年马祥麟殉国前,曾给母亲写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 做母亲的秦良玉给自己儿子的回信也只有一句——“好!好!真吾儿!” 当年,张献忠入蜀后,已是老妇的秦良玉毅然对身边的人说道:“我兄弟二人都已为国捐躯,我一介妇人身受国恩二十年,现在不幸到了这个地步,又怎敢在晚年去侍奉逆贼?” 摄于秦良玉的威名,张献忠至死也未入石砫一步。 永历二年,当永历帝的使节带着诏书找到秦良玉时,这位女中豪杰已是重病在身,卧床不起。 可当知道天子派人来找自己,老人家瞿然而起,拜伏受诏,哭泣道:“老妇人朽骨余生,实先皇帝恩赐,定当负弩前驱,以报皇恩!” 可惜的是,尽管秦良玉仍然有一颗报效国家,坚决抗清的决心,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她的意愿,没几天秦良玉便重病去世。 南明为其谥号“忠贞”,一代女杰带着伤心和遗憾离开了这个她为之付诸心血,付出亲人,付出一生的时代。 她的名字,为后人永记! 她虽是苗家女,但却是汉人的民族英雄! 历史,没有可能改变,但有了可能,就一定会改变。 良臣不会再让悲剧发生,为了秦良玉,为了那浑河战场上的川浙勇士,为了千千万万个以死明志的汉家儿郎,为了这华夏大地,他一定要去改变。 民族英雄——良臣赠。 第三百九十三章 永宁公主 想要和秦良玉结识,或者说得到对方认可,帮其救夫肯定是个最好的切入点。 刚才那官员说过,去年秦良玉曾经千里进京试图营救她的丈夫,虽然因为发现良臣没往下接着说结果,可良臣不用他说也知道那次秦良玉营救无果。 下令关押马千乘的圣旨是万历下的,想要放人也得万历同意。秦良玉光在刑部打转,完全不得要领。 这事,根子出在矿监,所以内廷事得内廷决,找外朝是没有任何鸟用的。 因而,只要帮秦良玉见到万历,以万历的脾气,固然对钱财看的重了些,对矿监们容忍大了些,但以石砫兵在平播之役中的表现,万历极有可能会放马千乘一马。 毕竟,这位神宗皇帝对于边事和军事还是看的极重的。终其一生,弄钱的最大目的也是在维持大明的庞大军事机器。宫内花费,和这些开支比起来,九牛一毛而矣。 说白了,秦良玉这事就是得有人在皇帝那里提醒一声。 跟那些十多年都在外面打转巡视的御史们差不多,马千乘这牢一做就是三年,三年内根本无人过问,也没有罪名。能够解释为何如此的唯一原因,就是万历不记得了。 良臣笑了起来,这个忙他魏公公还真是帮得上的。 寿宁现在正好去找永宁,只要永宁帮了寿宁的忙,寿宁小两口就得承自己情,找个机会请公主殿下在她娘那边说上一句,事情完全不是个事。 就算用不着寿宁,他魏公公也自能在张诚那里替马千乘求个情。左右不过是开口提醒一声的事,张大珰未必不肯卖自己这个海事太监的面子。 毕竟,他魏公公是内官监的监丞,这衙门是他张诚分管的,而按宫里规矩说,魏良臣是张诚带去净的身,所以,良臣是隶他张公公名下的人,属徒子徒孙。 当然,良臣不可能做好事不留名,在此之情,他得先找秦良玉,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如何找,却是个问题。 秦良玉这次带着一帮随从进京,声势很大,住在哪里自是好找。但以什么理由去找这位女英杰,还真是个叫人发愁的事。 就刚才秦良玉母子对他魏公公的态度,可是十分不友善的。他魏公公总不能前脚叫小马超欺负了,后脚就大咧咧的去找人家娘说我能帮你忙吧。 这样,太过显露痕迹,看着太生硬。 须得找人演出戏才行。 这事,对良臣是一句话,对秦良玉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千难万难,困难重重,才能表现出他魏公公急时雨宋公明的仗义本色吧。 身边还是缺个军师,要有个军师在,锦囊妙计随时出炉,可比他魏公公自己动脑子要好多了。 良臣想着得去找李永贞帮忙,要不然就快点把陈默弄过来,实在不行再去找宋献策那龟孙。 想到这里,便想赶紧把寿宁这边的事了结,当下叫掌柜赶紧上菜。现在没人冲他魏公公来,酒楼掌柜自是不敢多事,忙叫厨房备菜。 良臣叫小田坐下吃,小田吃饱之后又去外面换真田过来。 这个真田饭量不小,良臣一碗饭还没吃完,他竟是已经三碗下肚了。良臣佩服同时,倒是想到日本现在似乎有个名将叫真田幸村,乃日本三大悲剧英雄之一,却不知那个真田和眼前这个真田有什么关系。 若有关系,等他魏公公成了魏六峰船主时,倒是能派上用场。 魏公公干事,讲究的就是人多势众。 韩信典兵,多多益善。公公带兵,同样也是人越多多越来事。 草帽顶子山,意气风发,折扇一指,群倭猪突的畅快场面,良臣颇是享受。他跟杨镐要倭兵,除了觉得倭兵堪用外,也是为日后的东亚共荣做准备。 如有必要,魏公公不介意率领国际纵队和黑脸老汉扳一扳手腕的。 倭朝兵在前,洋藩诸兵在中,汉兵在后,魏公公亲率东厂马队,长幡密布,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呢。 想到高兴处,良臣不由咧嘴笑了,笑的真田莫名奇妙同时,一脸忐忑,端着饭碗动都不敢动。 良臣把手一挥,示意真田敞开了吃,他魏公公再穷,也不能穷了你们倭人。要论国际主义精神,魏公公敢说放眼天下,还没人能盖过他。 待真田吃饱,良臣把账结了,提着食盒便要带给寿宁。寿宁的马车是有仪制的,里面很大,公主殿下躲在里面吃东西,外人自是看不到。 寿宁那边等的也是急了,也是有点饿,见小魏公公提食盒过来,道了声谢,便在车中吃起来。 公主嘛,吃东西肯定不快,细嚼慢咽的,良臣也不急,耐心等着。 寿宁终是吃完,掀开帘子示意良臣将食盒提下,尔后一边以白帕抹嘴,一边随口问良臣:“魏公公,先前过去的那女子是谁,看着好英雄。” 良臣拎下食盒,笑道:“回殿下,刚才过去的是石砫土司马千乘的妻子秦良玉。” “秦良玉?”寿宁噢了一声,有些不解,“土司都在蛮荒之地,秦良玉为何来京城?” 良臣想了想,将马千乘得罪矿监被关,秦良玉千里救夫的事跟寿宁说了,说的很是曲折动人,将秦良玉救夫的形象说的跃然纸上。 果然,寿宁听后有些气愤,对那石砫矿监很是不满。这位公主殿下的遭遇倒和秦良玉差不多,都是叫刁奴欺负,区别是驸马爷入监学习反省,马土司却是直接下了大牢。 “殿下也别气了,咱们还是先找永宁殿下吧。”良臣心道给寿宁这里埋个引子就行,眼下这事她还帮不上忙。 寿宁一听,忙让良臣赶紧赶车。良臣跳上马车,一甩鞭子,马车动了,心也突然动了一下。 好像二叔和两个拜把兄弟就是奔石砫去的吧? 石砫旷监? 良臣想起来了,李永贞说那石砫矿监叫丘乘云,好像是宫里哪个大珰的名下。 二叔哥三会不会倒霉催的也牵进这事了? 二叔他们是年前奔的四川,从时间上看,马千乘入狱的事应该和他哥三没有关系。但是现如今,二叔哥三肯定已经到了石砫,他们在石砫扮演的角色肯定是丘乘云下面的走狗打手之类,很难说哥三会不会因为想要得到丘乘云的重视,对马千乘落井下石,扮演不光彩的形象。 要是二叔他们真的对马千乘干了坏事,良臣这边帮着秦良玉救夫,可算是间接把二叔他们也给对付了。 良臣有些郁闷,他发现怎么自己想干的事,最后千理万理总会牵涉与他利益有关的人。 看来,要么想办法让二叔回来,要么就是放出马千乘的同时,不能让丘乘云倒台,否则,失了势的矿监想要灰溜溜的从马千乘的势力范围回京,只怕就没那么顺当了。 马千乘和秦良玉固然对大明忠诚,可也是地方土势力,他们不敢违抗皇帝下派的矿监,一个老实做牢,一个千里救夫。但不意味着这个披着皇家皮的太监倒台,他们就能眼睁睁看他跑了。 这几年,各地矿监税使被杀的事很多,马氏夫妇忠于朝廷,可不忠于太监。秦良玉母子俩今天对他魏公公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丘乘云倒霉,赶去当狗腿子的二叔… 历史上马千乘是死在牢中的,良臣现在为了要和秦良玉及白杆兵扯上关系,把马千乘弄出来,便是改变了这段进程。 蝴蝶翅膀扇起来,会不会把未来的九千岁扇没,谁也不敢保证。 良臣打了个突,都说父死子继,他这里却不想叔死侄继。 九千岁不好当啊,还是二叔顶在上面的好。 看来得两全齐美了,要不然亲侄儿害死亲叔叔,大逆不道。 担着心思,马车终是出了朝阳大街,在寿宁的指点下,驰到了一处僻静之处。 寿宁公主府就在这里,左右没有什么人家,只两户看起来也像是达官贵人的宅院,不远处还有家道观,门前有两个道童正在扫地。 良臣从车上跳下,要小田去叫门。 寿宁也下了车,倒不担心自己的四姑母不在。二十年了,永宁公主几乎从未离开过她的居住,以致外间有传言这位公主殿下信了佛门,终日在府内吃斋念佛。 虽然永宁公主不喜欢太监,可是公主府的下人依旧是宫里派来的。小田叫门之后,很快就有小火者开了门,见是寿宁公主到访,不敢怠慢,慢一边派人迎公主殿下入内,一边叫人云向永宁殿下通禀。 良臣跟在寿宁后面进了公主府,府内很是雅静,到处都是花草树木,眼下还是正月,看不出什么,待过几月,必然是满府绿荫。 寿宁在前头突然停了下来,迟疑了下叮嘱良臣:“四姑不喜太监,魏公公等会随我进去后,最好不要说话。” “殿下放心,咱家知道怎么做。”良臣对此没什么意见,永宁这一生是太监给害的,她对太监没有看法才怪。 前面有个女官迎了过来,说是永宁公主要她来接寿宁殿下。 永宁并非在公主府的会客之处见的寿宁,而是在花园中。良臣见到这位公主时,她一身白色素衣,正在亭中绣着一双鞋子。鞋子看着很小,并非大人所穿。 公主做女工,已经很让人奇怪,做的又是婴儿的鞋子,更是让人惊讶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成亲不到一月驸马就死了,并无子嗣,因而,这双婴儿小鞋是做给谁的呢。 寿宁显然也好奇,进了亭子后便问了起来:“四姑,你这是给谁做鞋呢?” “给你大哥常洵的李选侍做的,她生了个女儿。”永宁说话间放下了鞋子和针线,抬头看向了侄女。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再去东宫 自从丈夫梁邦瑞病逝后,永宁就再未穿过带有颜色的衣服,二十年来,她一直都是白色素衣。 一方面,永宁以此表明自己为夫守节的态度。另一方面,则是永宁自己的心性,她本就喜静,不喜大红大绿,加上坎坷的命运,自是看淡一切了。 在外人眼里,这位公主真的可惜了。事实上,她很有可能连自己丈夫的模样都没能看清楚。 新婚夜,驸马梁邦瑞不是在洞房中,而是在病房中。直至死去,夫妻二人都没有见过一面。 这于一个妻子而言,无疑是最大的不幸。而这桩婚事本身,更是一出悲剧。 如果不是公主的身份,永宁也不必为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丈夫守节。 或许,这就是做公主的最大悲哀吧。 一切,都身不由己。 她不是在替自己守节,而是在替皇家守节。 整整二十年,永宁从来都是一身白衣,一日又一日的度过年华。 二十年前出嫁时的青嫩模样已经成为她的回忆,然而,岁月并没有使得她变老,只是让她长大,成熟,更使得她身上,无形之中有着一股淡淡的伤意。 公主的光环之下,掩盖不了朱尧媖是一个寡妇的事实。 一个中年寡妇,独坐在凉亭中,绣着童鞋,这画面,有些凄凉。 亭外的良臣,在看到永宁容颜的那瞬间,没有任何惊艳感。因为,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影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令得良臣再也无心细看永宁的样貌。 虽然早就知道西李生的是女儿,且母女平安,但陡然从永宁口中听到她的消息,良臣依旧心乱如麻,或者说,无法安宁。 甚至于,他恨不得现在就奔到东宫,奔到李翠儿身边。 他想再看一眼这个史书上记载的愚蠢女人,那个与他独处了数日的女人,那个临走时与他隔墙相望的女人。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总之,他的心很乱。 ……… “太子哥哥添了千金么?”寿宁却是愣了一下,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 永宁见了,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东宫那边,你就一点不关心么?不管怎么说,常洛都是你大哥。” “四姑,我…”寿宁脸红了下,有些羞愧。 因为母亲和哥哥常洵的事,寿宁与大哥常洛那里根本不走动,连亲近都谈不上,因而哪里知道大哥新近添了女儿的事。若是永宁不与她说,她很可能一直都不会知晓。 永宁知道其中的原因,她沉吟片刻,对侄女说道:“常洛为人忠厚,你这做妹妹的有空还是要去他那里走动走动…” 说到这里,又语重心长叮嘱侄女,“寿宁,你记住,不管是谁做太子,我们这些做公主的都不要过问,我们只须做好我们的本份便是。都是一家人,手背是肉,手心亦是肉,偏于一方,于我们这些做公主的,不是好事。” 永宁说的很委婉,寿宁不是小孩子,她明白姑母的意思。 大哥常洛已是太子,将来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天子,如果因为母亲和哥哥常洵的原因,寿宁始终对常洛不亲近,甚至是冷漠。那么将来,于寿宁公主府而言,肯定只有弊而无利。 民间有句话说的好,叫姑爷是公亲。意思就是舅家不管发生什么,做姑爷的都不能偏帮一方,要以最公正的角度对待舅家发生的事。要不然,得罪哪一个都不好。 放在寿宁这个公主身上,事情就比民间更有利害关系了。 永宁显然希望侄女能够知道这个利害关系,免得将来会有麻烦。 太子常洛为人是忠厚,但再老实的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老实人发脾气,也是最吓人的。况,那老实人是皇帝。 如果太子是常洵,永宁自不必多嘴,可太子是常洛,她这做姑母的就不能不提醒侄女。 于永宁自身而言,常洛也好,常洵也好,谁做太子,她都是姑母,无须权衡什么利害关系。 她为常洛新添的女儿绣童鞋,只是出于长辈的喜爱。虽然才三十四岁,永宁的心性却真的变老了。 她喜欢孩子,六天前当她去东宫看望尚未满月的李选侍,和那个还在襁褓中的侄孙女时,永宁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回来之后,她就做起了这双童鞋。 一针一线间,寄托的不仅仅是她这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喜爱,更是她的伤感和遗憾。 如果她和梁邦瑞有孩子,那么现在,很有可能她也当祖母了。 …….. “四姑,我记下了。” 寿宁点了点头,她再不通人情世故,总是知道姑母的好意。这件事也的确是她做的不对,她已然出嫁,应该更多的考虑寿宁公主府,而不是母亲和常洵那边。 永宁微嗯一声,多余的话她也不好再说多少,侄女心里有数就行。 身为朱家的女儿,担着公主的身份,实际不比民间百姓家强多少。于内于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做人做事,总不会出错。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这个姑母的?”永宁在亭外扫了眼,发现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不见寿宁驸马的身影,不禁问起冉兴让在哪。 “四姑,兴让叫父皇发到国子监反省去了。”寿宁的眼眶一红。 永宁一惊:“出了什么事?” “四姑你不知道,我府里的梁妈妈…”寿宁将最近发生的事对姑母说了,许是情绪有些激动,说到最后,都气得哽咽了。 “侄女这次来,便是请姑母能够入宫帮我向父皇鸣冤的。”寿宁跟小时候受委屈时一样,拉着姑母的手。 永宁叹了一声,她当年就是受奴婢所欺,以致毁了一生。如今侄女又遭刁奴所欺,自是感同身受。她没有推脱,缓缓起身,拉着寿宁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有进宫探望母后了,明日我便进宫,顺便看看你父皇。” “多谢姑母!” 寿宁很是感激,父皇最是疼爱四姑,有她入宫陈说这件事,父皇一定会还自己和驸马一个公道。 “你都说了,我是你姑母,姑母不帮你这侄女,难道还帮那些刁奴么?” 永宁笑了笑,拿帕子替侄女拭去眼角泪水,视线落在有些魂不守舍的魏良臣身上,这才注意到对方小小年纪已经是青袍在身。她是公主,对内廷的事自然清楚,小小年纪就穿青袍,这小太监显然有些背景,却不知是哪个大珰的名下。 因寿宁的吩咐,外加想着西李的事,良臣一直在亭外默立,没有发现永宁正在看他。 见姑母目光有些疑惑,寿宁忙低声将魏良臣的身份告诉了永宁,同时说了对方在西华门外救下驸马冉兴让的事。 “还有这事?刁奴真是胆大包天,连驸马也敢打!”永宁有些愠怒,刚才侄女可没说这事。 “可不是么,那赵进朝胆大包天,要不是魏公公及时相救,兴让恐怕都能被他们打死。”寿宁一脸恨恨的同时,也是心惊后怕,这要是万一小魏公公不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与你祖母还有父皇说,定要那些刁奴知道规矩才好!” 永宁想到了当年梁邦瑞被太监在大街上殴打致死的事,越发坚定要帮侄女讨回公道。不为侄女也为她,当年她对那些刁奴无能为力,如今,却无论如何不能让惨剧再演。 良臣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抛去脑中杂念,稍稍抬头看向亭中。 只是,他看过去的时候,永宁正侧着身,使得他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但从侧面看,身段不是太苗条,属于丰满却不过头那种。 想来这位公主殿下养尊处忧,这年头又不兴健身减肥,故而成了自然微胖型。依稀间,永宁的侧身倒让良臣想到了前世中学时的女英语老师,戴着眼镜,文文静静。说像,有那么六七分。 虽然魏良臣是个好太监,永宁却因心结不愿与他说话。寿宁这边得了姑母的准音,自是放下心事,转而竟是与姑母说起那双童鞋来了。 过了片刻,寿宁便与姑母告退,永宁笑着要宫人送她。良臣走时颇是遗憾,因为他依旧没有看清永宁的模样。 出了公主府,寿宁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良臣道:“刚才倒是为难公公了,我那四姑的脾气…” 良臣自是笑着说了几句,大意寿宁不必如此,他对永宁公主的事也略有耳闻,全然不会介意。 寿宁“嗯”了一声,有些感激的对良臣道:“公公真是好人,今天要不是公公,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路见不平,拔…咱家最是见不得刁奴欺主,殿下千万不要再这么说了,这都是咱家的本份。若不如此,咱家才是对不起皇爷呢。”良臣一脸忠心的样子。 寿宁虽比良臣大了一两岁,可自幼长在皇宫大内,心思单纯,哪比得上良臣这个社会人,真正是被大好人魏小公公给感动的不轻。 想到一事,寿宁又迟疑了下,低声对良臣道:“公公,却不知梁妈妈那里?…”公主殿下是想到梁妈妈了。 良臣忙道:“噢,殿下放心好了,咱家只是代为管束,回头自会将梁妈妈送至管教处。等永宁殿下入宫之后,皇爷那里也当有惩戒。” 给寿宁吃了定心丸后,良臣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请寿宁上车,他好人做到底,准备再将这位公主殿下送回去。 一回生二回熟,往后寿宁公主府于他魏公公而言,也就是个好去处了。有需要用到这位公主时,就能直接上门了。 到了车前,寿宁却似有什么心事,踌躇着没上车。见状,良臣不禁询问起来:“殿下还有事?” “太子选侍新近生了一个女儿,我意买些小物件送去。”小魏公公是好人,古道热心肠,寿宁没有瞒他。 “这是应该的,殿下有心了。” 良臣点了点头,你寿宁也是做姑妈的人,给侄女买礼物理所当然。难不成真因你娘和你嫡亲大哥,就跟东宫水火不容了么。这样做,吃亏的可是你寿宁。 “可是,”寿宁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了下,忍不住问良臣,“魏公公,你说我应不应该去东宫?” 良臣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故作沉思,然后肯定道:“殿下,于情于理,你都应去,便是不去,也得将礼物送到。” “那好吧,我先去买点礼物,明天就去东宫一趟。” 寿宁也真是没有主见,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以小魏公公的为准了。当下就叫良臣送她到京师有名的首饰店去。 这家首饰店档次很高,北京城的达官贵人有很多东西都是在这里定制购买,除了女子首饰外,店中也卖小孩金银饰,如长命锁、三角锤之类的。 良臣路上寻思着要不要充大款,用金钱让寿宁小殿下知道他魏公公的敞亮,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他想多了。东西买好后,根本不需寿宁结账,店里自有专门账单,回头自会送去自公主府。 出了店,望着手里的小礼盒,寿宁又拿不定主意了。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对良臣道:“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吧,要是叫母妃知道,肯定会怪我的。” 良臣有些头大,你这公主一会说去,一会说不去,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女人,就是麻烦。 寿宁好像已经拿定主意,径直上了车,良臣见了不好再说什么。 老实说,寿宁现在不去东宫,其实也不是坏事。毕竟,她自己的烂摊子还没料理完,这要是去了东宫叫郑贵妃知道,当娘的要是一气,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 良臣想通,赶车将寿宁送了回去。 回到公主府后,良臣将车停下,自有公主府的人过来将马车赶到后面去。良臣正准备跟寿宁告辞,寿宁却突然对他说道:“要不,魏公公帮我把这礼物送去东宫吧。” “咱家?” 良臣一愣:还有这好事? 见良臣愣在那,寿宁以为对方没有空又或不愿意,忙又道:“公公若是不便,那就算了,我派别的人去吧。” “不不,殿下,我有空,我这就帮你把东西送去东宫。” 良臣大急,再去东宫的机会,他打灯笼也找不着啊! 第三百九十五章 故地重游 寿宁真是个体贴人,良臣这正愁没机会再见西李一面,她就可人的送上了机会。 魏公公活雷锋,生怕没主见的公主殿下再反悔,二话不说就从寿宁手里拿过盒子。 这举动倒把寿宁弄的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小魏公公只有背影了。 良臣心情大好,有寿宁的名义,他魏公公堂而皇之的再入东宫,任谁也不会拦着。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的,上一回真是够呛,险些把自己弄成梃击案那个倒霉蛋了。 走到半道,又觉不好。 不是去东宫不好,而是他空手人去不好。 老情人千里来相会,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吧。 黑脸老汉送的东珠大半都叫张诚给截了胡,不过还是余下几颗。那几颗良臣本就是准备给巴巴和西李准备的。他这人还是重情的,哪怕明知没有可能再和西李手拉手,心连心,该她的一份总是备下的。 这也是个心里安慰,至少他魏良臣心里不亏。 只是眼下没时间回去取了,身上又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所以良臣便准备去买几样。不过又寻思买来的东西总是不好,想人西李为了他小魏都把自家的体己给倒贴出来,想来也不会喜欢他小魏买来的东西。 还是一颗心好。 一颗红心表忠心。 人来了,比什么都强。 其实这年代要是有什么婴幼儿用品,良臣绝对会去买的。尿片奶粉之类的,孩子实用,母亲也高兴。可惜,大明朝还没这么发达。 宫城,良臣是进不去的。皇城,畅通无阻。 熟门熟路,良臣打东华门入的宫,在宫门前也有些紧张,主要怕撞见那日帮刘若愚抓自己的锦衣卫总旗,但未几又觉好笑,自己是在吓自己。 他已然是小魏公公了,还怕刘若愚个鸟。 刘若愚要弄清“八千女鬼”的真相,强迫他小魏割鸟净身,以便刘公公天天能够研究他一二。 现在,小魏已经成了公公,刘若愚的危险自是不存在。撞见了,当单位同事客气两句就行。上有天,下有地,你刘若愚再神,我魏公公大小也是个官,没必要再怕你。 要是那“助纣为虐”的锦衣卫总旗真要敢在自己面前出现,少不得他魏公公要教训他一通才是。 没撞见李维和田刚两个熟人,这两人自随李永贞回京后就和良臣断了联系,想来是交了差事,自有事做。 人家领的是锦衣卫的俸禄,又不是领的他魏良臣的工资,当然不可能天天围着他魏良臣打转了。 良臣倒觉得忙完这一阵,还是请这哥俩喝一顿才好。虽然只是小旗,但毕竟是锦衣卫的人,和他们把友谊长存下去,总不是坏事。 某种程度上,锦衣卫和公主驸马们相比,在皇位交接时的关键节骨眼上,所起的作用可比后者强上几倍。 整座皇宫的守卫都是锦衣卫负责的。 他魏公公要是能把锦衣卫及宫里的大汉将军们全买通,紫禁城换个主人都可以。当然,新皇帝是做一天还是永远做下去,就不是锦衣卫的力量能决定的了。 小田和真田在宫城外的护城河边等着,良臣验了牌子,领了行条,便直奔东宫。 到了东宫,映入门帘的还是大门洞开的宫门。 良臣四下看了眼,撇了撇嘴,朱常洛这是真穷,还是不长记性,一个老婆叫打死了,一个老婆叫偷了,怎么自家大门口还不扎紧,多派些人手看着的。 寻思上次他闯入东宫,事后倒没怎么听人说起过,和梃击案闹的满城风雨相比,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如此看来,倒有可能是朱常洛故意如此,一切正常就使外人不知道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王恭人的死可大可小,可不管大小,事情闹开,于朱常洛这个太子而言,都不是好事。 现在及将来,直至老子死前,朱常洛最需要的就是不动如山,天塌下来也不关东宫的事,这样,便不会有人拿东宫做文章了。 梃击案疑云重重,真相实难确定,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桩大案不管背后是否有人授意,是真有人要杀朱常洛这个太子,还是真是个疯子闯进来,于东宫都是天大的祸事。 去宫门的时候,良臣想到了梃击案的主人公张差,他认得对方,这是个极易被人骗的赌徒。如果有必要,倒是能在此人身上做些文章。 到了宫门,也没人拦,良臣自是直接走了进去。还是那片熟悉的广场,心境却是不同了。 广场的南角落,同样也有个老火者在扫地,看到那老火者的时候,良臣还愣了下,心道别是上次叫自己打昏的老头。 他记得他闯入东宫后,还打伤了两个小火者,当时情急之下下手很重,不知道有没有打出人命。要是真把人打死了,回头得找人问问姓名,给他们上柱香,再设法给他们家人一笔钱,也算求个心安吧。 因为怕那老火者是受害者之一,良臣便没敢去叫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直接往宫里走去。那老火者却发现了他,见是个青袍公公,忙放下扫帚迎了上来。 “公公是来…” 老火者正要问良臣到东宫做什么,看到对方的脸却怔了下:这位小公公看着有点眼熟啊。 良臣见状,顿时头皮发麻,生怕这老火者认出他来。好在,那日他闯进东宫时只是和这老火者照了一面,下手又快,老火者固然觉得面熟,又哪真记得起来。况良臣现在一身青袍职事太监的装束,和那日俨然两人,老火者眼力再好,也不敢往那贼人身上去想。 良臣不给这老火者回忆时间,只说他乃内官监的监丞,受寿宁公主所托,前来东宫探望太子身边的李选侍。 “李娘娘在呢,公公从这里进去,问人便知。”老火者没认出人来,对方又是监丞,自是殷勤的给良臣指路。 良臣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老火者自去忙,穿过广场,来到一处长廊前。他记得西李是住在承华殿,不过东宫他虽然闯过,可心惊意乱之下哪记得路。出来时又是跟着混堂司的马车混出来,一路头也不敢抬,更加不可能把路记着。 便准备过了长廊找个宫人问问,到头时,却听不远处传来笑声:“化淳这些年在内书堂可是出了名了,诗词书画样样精通,每考必为前三,不知有多少公公盯着你,只等你学成就要招入名下。如今你却投我门下,倒让咱家平白无故的遭人恨呢。”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末代厂公 内书堂的化淳? 良臣下意识的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见两个太监正向这边走来。 说话的那人,年纪约摸四十许岁,从其说话语气不难听出,此人身份肯定不低,要不然也不会隐含得意之色。 只是,那太监身上所穿的服饰让良臣有些愕然与诧异,如果他没看错,这位公公穿的跟影视剧中的朝鲜国王衣饰如出一撤。 藩属国王与太监衣服一样,颇是稀奇。良臣无意考证到底怎么回事,向那太监边上名为化淳的年轻人看去。 此人,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和兴趣。 年轻人倒跟他小魏公公一样,都是青袍子,但看起来却比他小魏公公得体许多。 单论外表与气质,年轻人真当得起儒雅一说。 小魏公公身上,则更多的是体现出了憨厚的气质。 憨厚这个词,可褒可贬。往褒义说,即是忠厚老实,可堪重用。往贬了说,就是愚木一根,不堪雕刻。所以,被人说憨厚者,得反省自己是不是经常表现的脑子不大够用。 明末有名太监叫化淳的除了曹化淳外,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崇祯朝有三位大珰,曹化淳便是其中之一,另两位则是高起潜和王承恩。 高起潜之所以有名,自是与害死卢象升有关。 不过大背景却是崇祯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力主和议,攘外先安内。卢象升却是坚决主战,内外一起平,内寇要镇压,外敌更要抗击。 这就像了南宋初年高宗赵构想和,大将岳飞却要北伐到底的旧事。身为奴婢的高起潜,自是奉帝之意行事,对卢象升百般掣肘,不发援军,致使卢象升孤军作战,兵败殉国。 但要说高起潜是个十足的恶人小人,也不合事实。事实上,高起潜的种种所为除了迎合崇祯心意外,更多的是受了其幕下一个叫马吉翔的人蛊惑。 这个马吉翔后来做了永历朝的首辅,直至死在缅甸。要说明末最大之祸国小人,马吉翔绝对可以排进前三。明朝彻底灭亡,此人出力甚多,劳苦功高。 良臣与高起潜在通州有过一面之缘,跟二叔一样高现在也未发迹,且经历和二叔也差不多。都是成年之后净身入宫,这种人,除非命运垂青,否则万万是敌不过内书堂出来的那帮太监精英的。就良臣上次见他的落魄样子,多半也就是个火者。 然时也命也,二叔傻大个成了九千岁,高起潜同样也成了崇祯朝的大珰。所以,看人,不能看眼前,不能看一时。莫欺少年穷,有时候不是一句戏言,而是真理。 高起潜最后似乎是在北京城破后投奔南都,被弘光召用为京营提督,清军过江后被部下军官强迫降清了,此后便于史书中失去了踪影。 相比高起潜,王承恩显然于史书评价甚高,此人一生没有监军经历,也未有恶迹传出,一直是在宫中伺奉,最后城破与崇祯一起自缢殉国,忠义二字用于他身上,绝不过份。 曹化淳这个人,要不是因为一桩不白之冤,良臣对他也没有多少了解。 甲申年,降清的明朝官员传播说李自成兵临城下时,是内监曹化淳开门放闯军进城。而事实上,当时曹化淳早在六年前就回了家乡,因而知道这桩冤枉后自是不平。死前还写了手稿,几首诗留给子侄,情真意切,愤懑与无奈溢于言表。 观曹化淳一生,与东林交好,没有恶迹,结果也遭到东林党人的污蔑,蒙“开城纵贼”之冤。 家居六载还遭谤,并信从前使不真。 或许,这位曹公公在死前,终是体会到了文人的无耻,也感受到了当年他为之敌视的魏忠贤的无奈吧。 说起来,曹化淳和二叔是有仇的。 曹化淳的贵人就是王安,因为王安的赏识,他才有机会入信王府侍奉朱由检,成了日后的崇祯朝大珰。 王安被二叔弄垮后,曹化淳作为王安的亲信当然不能再留在北京。不过二叔念他是内书堂出来的“文化人”,出于骨子里对读书人的尊重,二叔没有对曹化淳赶尽杀绝,只将其发到南京待罪。后来崇祯即位,曹化淳便被召还,委以重任,成了司礼秉笔大珰。按宫里排辈,王承恩都是他名下的太监。 除了“开城纵贼”这桩不白之冤外,曹化淳还有一个头衔,这个头衔比司礼秉笔还要显赫。 那就是,这位曹公公便是历经两百多年风云的东厂最后一任提督太监。 东厂,第一任厂公是谁,已不可考。 最后一任,却是曹化淳。 如果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日后的末任厂公,那么,他边上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是谁,也不难猜。 良臣估计这人多半就是曹化淳的恩主,二叔的死敌王安,所以,他步子放慢,微微低头,尽量不与这个东宫管事太监照面。 来人正是王安和曹化淳。 王安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他最看重的内书堂状元才曹化淳主动投他名下,这让他十分的有面子。 论身份,他王安如今不过是司礼随堂太监,不比那些秉笔。曹化淳是内书堂抢手的人材,多少秉笔公公盯着他,只等学成就要召到名下,可曹化淳却没有投奔秉笔太监们,而是投他王安,这让王安很是自得。 二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多是王安在说,曹化淳在听。 “咱家有个私臣叫汪文言,脑子很好用,学识也不错,等过两日化淳与他见见。另外,咱家想了,先在神官监给你谋个监丞,你且先做着。等过得今年,咱家帮你活动活动,看看文书房那里有什么空缺。” 文书房是司礼监掌收通政司每日封进奏章,并会极门京官各藩王所上封本,在外之阁票,在内之搭票,都由文书房负责接收分发保管。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入司礼监者,必由文书房出。如同外朝内阁大学士必由翰林、詹事出。 王安早年就是内书堂出来的,如今已为司礼随堂兼东宫管事,他许曹化淳文书房出身,可谓是重诺了。 曹化淳自是感激,忙道:“多谢王公!” 王安哈哈一笑,示意曹化淳不必如此,这事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矣。但王安说的轻松随意,曹化淳却不敢当真。 “你这也是迟了些,若不然咱家倒能安排你为皇长孙伴读。” 王安有些遗憾,曹化淳来投确是迟了,皇长孙快到读书年纪了,按规矩得选贴身伴读。人选他定了魏朝,要是曹化淳早些来见,他肯定要安排曹为皇长孙伴读。毕竟,相比文墨不怎么通的魏朝,内书堂才子曹化淳无疑是最佳人选。 曹化淳心下有些失望,他来投王安,其实就是奔着东宫,奔着皇长孙来的。别人看来,东宫是冷宫之地,但在他曹化淳看来,却是机遇之地。 可惜,阴差阳错,还是迟了一步。但也不要紧,只要王公公能为他谋入文书房,将来前途也不定会比皇长孙伴读差。毕竟,太子才二十多岁,皇长孙那边的人想要出头,不知要等几十年呢。 “你是何人?” 王安注意到了前边的魏良臣,走过来打量了良臣一眼。 “回公公话,奴婢是寿宁公主派来探望太子选侍李娘娘的。”良臣知道这个中年太监八成就是王安,略微有些紧张。 “寿宁公主?你从这边进去,自有人领你过去。”王安噢了一声,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挥手示意良臣自去。 良臣忙从他二人身边小心走过,没走几步,却听身后的王安与曹化淳说道:“有件事,你替咱家跑一下。” “王公请吩咐。”曹化淳躬了躬身子。 “内官监的曹公公是你本家,你替咱家去给他传句话,要他小心看着那个新进的监丞。” 王安说着和曹化淳已是折进了长廊,走的远了。 良臣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得罪王安了,要王安特意去给他的顶头上司打招呼呢。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这魏公公是临时差遣,除了万历和张诚那里能够使唤得动他,内官监的人没必要理会。左右他小魏公公也不可能跑去单位上班。这年头,在外挂名干事的公公又不是他一个。 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 虽然不怕内官监的人找自己麻烦,但王安这么给他上眼药,良臣还是不能忍的。这位王公公不但是东林党的重要盟友,也是二叔的死敌,于公于私,良臣也要帮着二叔一起弄他的。 这账且先记下,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倒要看你王安能使动内官监姓曹的给自己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良臣有些急迫,越发想着杨镐把倭兵赶紧派给自己。 手里有人,办事不虚。 高淮都敢带私兵潜进京城,他魏良臣在天子脚下跟人械斗,想来也不是什么事。 想了想,决定这几天就弄个详细的计划递给张诚,给万历一个定心丸,画个大饼给他。 这样,也算是以防万一。 纸上画饼,也是真金白银。 只要万历继续咬这个钩,他这皇帝就得替魏公公背锅。 .......... 感谢hexid7890大佬百元打赏! 第三百九十七章 西李,我来了 穿过亭院之后,到了被一座小花园分开的路口,良臣不知承华殿是哪条路,正好有一小宫女路过,良臣便叫住她。 “承华殿从这里往南,公公沿着这条路直走,过两个路口右转便到了。” 小宫女十三四岁的样子,见一青袍职事太监问话,自是不敢怠慢,为良臣指了承华殿方向,又询问是否需要带路。 “咱家自己过去就行,小姐姐且去忙。等会咱家要是没找对地方,再劳小姐姐帮着找对地方…” 良臣笑着谢过这小宫女,按当下习俗叫了声对方小姐姐。凭良心说,小姐姐是蛮可爱的,良臣便与对方逗笑几句。想这小宫女也不是社会人,不会有太多联想。 小宫女没想到眼面前的公公会称她小姐姐,顿时有些羞红,继而很是开心。许是刚进宫没多久,小小年纪不知掩饰内心,神色变化皆在脸上写着。 见状,良臣亦是受到感染,心情大悦。先前被王安莫名奇妙搞得有些郁闷的小心肝,也变得很是活跃。 年轻,就是本钱啊。 良臣精神抖擞,管你王安还是李安,任你神通广大,将来总要比小爷先死。 就算他小魏公公再无能,再怂,再狗熊,学倭国那位德川,把厉害的对手熬死,天下不就我有了? 说实在的,这也是穿越者的一条路。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看着对手慢慢老死,而自己还活蹦乱跳,勾三搭四来的快活呢。 就算是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子,小魏公公再熬九年,也能把他熬没。 人活着,对手没了。 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转头又想,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人生虽然寂寞如雪,但是总要轰轰烈烈一场。至少,要让对手知道他魏二爷长几只眼。 王安这老家伙,回头得在小本本上记下来。曹化淳么,暂时先放他一马,且看他日后表现再说。 良臣嘿嘿一笑,他从来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恩怨分明,他比任何人都分得清。今日是敌人,明日把酒言欢也未尝不可。亦或今日你老势大,小魏公公纳头就拜呼你一声大佬也行。 做人嘛,得洒脱,跟个妇人似的睚眦必较,有意思么? 虽然,那夜在净事房时,他已打算利用魏公公的身份收拾一下胡广和沙千刀那两不开眼的倒霉蛋,顺便再把潘寡妇抓来骑木驴。 这件事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只是最近事多,魏公公又是贵人,忙的顾不上那一茬而矣。 小宫女没指错路,良臣一路溜达,顺顺当当的来到路尾,右侧不远处,承华殿赫然在望。 沿途,并没撞见几个人,东宫还是跟他上回来时一样,冷冷清清的。 传闻朱常洛这个太子为了养家,不仅跟嫔妃娘家借款,还在外面借高利贷,最后他登基时一结算,整整欠了四百万两白银的巨款。 虽然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赖账,因为债主的背后都是朝中的大员们。没办法,朱常洛只好大举卖官,一下开了好多空头支票出来,以致儿子朱由校登基头一年,什么事也没干,光替他爹擦屁股了。 却不知朱常洛把借来的钱用在何地去了,看这东宫冷清模样,想来也不可能用在了家里面。 良臣好奇心大增,很想弄明白朱常洛借钱干什么去了。路口,有几个小火者,两个在扫地,两个则在修剪两侧的花坛,还有一个则提着水壶在浇水。 良臣打他们身边过去时,几个小火者都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默不作声继续干活。不过等良臣过去后,有一个小火者放下手下的剪刀,一脸困惑的盯着他的背影。 这个小火者不知道是摔跟头还是什么缘故,额头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使得他本算清秀的脸蛋看着有些可怖。宫里面除了讲才学,相貌也很重要。看样子,这小伙者如果没有大造化,终其一生恐怕都不可能出人头地了。 边上另一个小火者见状,不禁问同伴在看什么。 有疤的小火者挠挠脑袋,一脸古怪道:“刚才过去那人,好像上次打我们的贼人。” “是么?” 边上小火者一惊,朝正往承华殿走的魏良臣看去,继而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眼花了吧,刚过去的可是位公公。” “可能吧。” 有疤小火者只是看的眼熟,哪里能确认。或许,真的只是有点像吧。想到那打得自己破了相的小贼,他很是恨恨不平,咬牙道:“但叫我再见到那贼人,定咬死他。” “我帮你一起咬!” 边上小火者也是咬牙切齿,他倒是没叫破相,可后脑勺肿起的大包过了半个月才消,那小贼要是下手再重一些,只怕他就没命了。 到了承华殿前的良臣可不知冤家路窄,他刚刚从受害人面前走过,要不是如今他魏公公的身份和贼人形象反差实在太大,弄得不好就能叫人家当场给认出。 承华殿大门紧闭,边上门房里却坐着一个人,手里捧着本书在看。此人约摸三十来岁,良臣不知对方身份,因为看着既不像是有职事的太监,也不像是寻常火者。 那人可能看书看得入迷,没注意有人走过来。等发现时,心里惊了下,连忙起身朝良臣道:“这位公公是?” 良臣打量了这人一眼,长的蛮像浓眉大眼的朱时茂,若是配上长须,单论长相绝对是最符合这个时代男子审美的。 “你是?” 因为吃不准对方身份,良臣拿不定如何称呼。要是个公公在这里扮猪吃虎,他小魏公公就不能太浪了。 那人同样不知魏良臣身份,但见是青袍服饰,知道是有品级的,因而态度很是恭谨道:“小的魏朝,承华殿的管事。” 良臣听了对方名字,不由愣了下,然后“噢”了一声:“你就是魏朝啊。”口气好像久闻大名般。 “怎么,公公识得我?”魏朝也很惊讶,这小公公知道他,他怎么不认识对方的? “有过耳闻…魏公公,劳你向李娘娘通禀一声,就说魏良臣奉寿宁公主殿下之托前来探望娘娘。” 良臣干笑一声,不与魏朝纠缠这个问题,让魏朝颇是纳闷。良臣把自己名字也给报了,更让魏朝心生困惑。按规矩,你魏公公既是受寿宁殿下嘱托来东宫,自是直接报寿宁殿下就可,怎的把自己名字也给报了,搞的好像是他魏良臣特地来看望娘娘似的。 这小公公有点不懂规矩了。 困惑归困惑,魏朝却不敢不去通禀,请良臣在门房坐下耐心等侯。 耐心,良臣是有的,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李翠儿,这耐心也有限度,坐在门房里火烧屁股似的,不时探头朝内张望。脑中想着西李听到自己名字时的反应,见到自己后又是什么反应。 想的多,心思就热的很。 情深意切,但在一句我来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魏公公的好 承华殿中,西李正发着脾气,因为宫人洗小郡主衣服时,不慎将衣服混在一起,结果染了色。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做什么?”西李一手抱着还没满月的女儿,一手拎着那几件叫宫人洗染了色的小衣,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贴身的宫人年纪都不大,知道自己犯了错,均是很害怕,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西李见她们这样,不由想到自己未进宫前,火气便渐渐的小了下来。怀中的女儿突然动了下,睁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西李忙抱着女儿在殿中来回哄逗。 几天前,小爷给这个女儿起了名字,叫朱徽媞。名字起的西李很满意,比她这个母亲的名字可好听多了。 哄了一会,发现女儿睡着之后,西李忙将她抱到后殿放在床上,盖好棉被,又在床边看了一会,方来到前殿。见那两个宫人还站在那里,西李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去准备温水,分两个桶拎过来,余下的衣服我自己洗。” 闻言,两个宫人吓坏了,年纪稍大的那个连忙道:“娘娘,你还坐着月子呢,不能沾水的。奴婢们知道错了,娘娘你就再给我们个机会,我们一定把衣服洗好。” “让你们去就去,哪这么多话?” 西李瞪了她们一眼,她脾气坏在东宫是出了名,可不意味着她会因小事对宫人发火。她只是想亲手替女儿洗衣服而矣,反正离出月子也没几天,应当不碍事的。 两个宫人还犹豫着,西李不耐烦的催促了下,方才硬着头皮下去准备。 承华殿有自己的小厨房,不过平时用的热水大多是混堂司专门送来。西李生产之后,王安特意安排混堂司在承华殿安了一口大炉子,这样就能时刻有热水用。等西李满月之后,大炉子却得撤掉。宫里的规矩,除了各宫的小炉,宫里是严禁各殿生大炉子的,因为易失火。 不一会,两个宫人和一个小火者就拎了热水过来,按西李的吩咐将桶倒满,正要下去时,前头门房的魏朝却进来了。 “娘娘!” 魏朝有些畏惧西李,主要是上次客氏的事把他闹的灰头土脸,虽说事后他给李进忠下了绊子,把人撵出了东宫。可谁知李娘娘知道这件事后,竟在小爷那说了他坏话,小爷一气之下将他安在承华殿当门房。 打这之后,李娘娘就跟吃了呛药似的,隔三叉五就把他魏朝叫进来好一顿教训。要不是王安公公那里许着过段时间把他调到太子妃那照看皇长孙,魏朝说不得也要学李进忠来个“自我放逐”了。 西李正在试水温,抬头见是魏朝,脸色顿时微微沉了下,问道:“什么事?” 魏朝心里嘟囔一句,上前道:“回娘娘,寿宁公主叫一个魏良臣的人过来探望娘娘。” “寿宁?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嫂嫂么?…”西李真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来不上门的小姑转了性子,记得有东宫这门亲戚了,突然,人却突然一个激灵,失声问魏朝,“你刚才说寿宁叫谁来?” “娘娘,是魏良臣。” 魏朝咯噔一下,被西李的反应给吓了一下,倒没是多想什么。寿宁公主是贵妃娘娘的女儿,那头跟东宫这边的关系,他魏朝心中有数。只道是李娘娘被寿宁殿下派人来看她给惊着了。 以为李娘娘会直接叫他把人放进来,却没想西李却紧接着又问了句:“那魏良臣长什么模样?” 这叫魏朝如何回答? “娘娘,魏公公蛮年轻的。”魏朝说了这么一句。 “魏公公?” 西李一颗提起的心好似在半空中飘了一圈,然后一秒落地。懒懒的,无所谓的朝魏朝摆了摆手,“叫他进来吧。”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那个负心人怎么也不可能净身入宫的。 西李只道是同名,没再多想。自从知道客印月和那小子有关系后,西李对那小子就爱恨交织,具体滋味,只她自己知道。 魏朝哎了一声,缓缓退了下去。走远之后,一颗心也是落了下来。也不知王公公究竟几时安排,这承华殿他当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回到了门房,看到那魏公公老实在里侯着,魏朝便上前请他入内。承华殿地方不大,不必他再引路,人进去后直走便是。 良臣朝魏朝点了点头,给了对方一个颇是古怪的笑容。 魏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下却是有些羡慕对方。小小年纪就做了监丞,穿上青袍子,将来总得做上少监、太监。再看他魏朝,明明抱着王安公公的大腿,也得了皇长孙伴读的差事,可偏就这么倒霉得罪了东宫的女主人,结果把自己困在承华殿的门房天天挨气。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 也是没好气的一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发了一会闷气,还是把心中的烦闷扫了,顺手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书接着再看。 这书叫《春秋》,是王安特意从内书堂借了一本拿给魏朝看的。王安是好心,魏朝要做皇长孙伴读,自身哪能一点功底也没有。临时抱佛脚,只要用心钻研,也来得及。 魏朝自个也明白,虽然一把年纪了还要再读书,实在吃苦,怎么也比不上吃酒赌酒快活,但为了将来也坚持着。但盼着把书读好,日后能够有出息吧。 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不是成为司礼监的大珰,威风八面,但求能够接王安的班就行。王公公能有今日,便是托当年做小爷伴读来的。如今他魏朝也做皇长孙伴读,可谓是跟王公公一个模子出来的了。 只是读了一会,又沉不下心,不是想着李娘娘老是收拾自己,而是想着客妈妈那对大胸。那女人没眼力,他魏朝哪点不好,要她跑李娘娘那里告自己的状。 倒是听人说,客印月的老公侯二好像出了事,似乎是在家乡赌钱时叫无赖们给打了,伤的还挺重,把客妈妈急坏了。 不过,死了才好。 死了,她客妈妈才死了心,才能知道他魏公公的好。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过来 不怕贼上门,就怕贼惦记。 良臣的警惕心还是很高的,这是他第二次见魏朝了。 上回在北安门外找客印月时,良臣曾看过魏朝一眼,当时只觉得魏朝个头不高,平平无奇,只眉间那颗桃花痣有些惹眼。 现在仔细再看,人家也是长得浓眉大眼,比他和二叔的样貌都端正,也难怪客印月看上他。要不是太监,就魏朝这长相,配上长须,正气凛然四个字绝对担得起。 从顺序上说,魏朝才是客印月的原配,二叔是后来插上来的第三者,良臣则是第四者。不过,良臣这个第四者比前面两位多了更实用的东西,因而,警惕心是有,但自信更高。 真刀真枪这玩意,永远比隔山打牛,井底捞月来得更现实,也更有用。 客印月食髓知味,不可能再被魏朝给忽悠去。 所以,良臣根本不必担心魏朝,他要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不定期的喂一喂客巴巴这个老祖奶奶。 要不然,他魏公公长年在外出差,巴巴一个人在家,寂寞难耐之下,看不上魏朝这帮太监,真在外面勾搭上一个西门公子,也是说不准的事。 一回生二回熟,要么就没有,有了偷情的经历,客印月会不会给他这个半道小子守贞,恐怕真是天知地知人不知的事了。 想到此处,良臣眼皮就跳,心虚又害怕。 论本事,他认为自己可以。论相貌,尤其是风流倜傥什么的,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女人,大多数还是喜欢小白脸的,倒贴钱也干。 这是雌性的本能,无关情感。 因而,万一魏公公成了武大郎,良臣也只能哑巴吃黄莲了。 届时还能怎么办? 这事越想越头疼,偏良臣还不能真窝在北京天天守着老祖奶奶。思来想去,也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魏朝这边,他现在也不可能拿对方如何。 良臣没可能把手伸进东宫干涉东宫的人事,哪怕通过西李也不能。宫里太监的任用是由司礼监和二十四衙门负责的。刚才王安身为东宫管事太监,太子的贴身大伴,不也得通过内官监的人找自己麻烦,而不是直接下场么。制度这东西,只有最顶层的人才可以肆意行事。下面的,都得按规矩办事。坏了规矩,就得承担公愤。 好比梁姑婆这事,规矩上也不是魏良臣这个内官监监丞能管的,所以他可以动手揍人,甚至把人弄走,但绝不能打死了。最后,还得通过宫里解决事情。 一路寻思着,一路已是熟门熟门的来到了西李居住的侧殿。侧殿外,早有一个宫女等着了。 良臣收了杂念,问那宫女:“娘娘在做什么?” 宫女道:“娘娘在洗衣服呢。” 洗衣服? 良臣有些意外,西李吃错了什么药,堂堂的太子选侍自己洗衣服? 这宫女就是犯错的那两宫女其中之一,也不好与这位看着颇是年轻的小公公多说,只领着他入殿。她不说,良臣自也不方便多问,便跟在后头。 远远的,良臣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只小凳上,弯着腰搓洗着衣服。面前是两个木桶,里面散发着热气。边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正帮着过水。 “娘娘,人来了。”宫女在外面轻声唤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 西李刚搓完一件衣服,顺势将另一件小衣放进水中泡了起来。然后挺了挺腰躯,因为做月子的原故,她身上的衣服比较厚,使得弯腰有些困难。 “寿宁倒是有心了,小爷一直跟我说她呢,原是想过些日子去寿宁那玩一趟,没想寿宁倒是先派魏…” 西李一边嘴里说着客套话,一边转过身子,视线落在了走进来的魏良臣身上。 视线里,那个既爱又恨的负心人正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啊!” 西李惊呼一声,跟见了鬼似的,哆嗦了下,身子一晃,险些将脚下的木桶打翻。 边上的宫女见状,吓的也险些叫出来。领良臣进来的那个宫女则是一脸愕然,不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良臣深情的目光如有千言万语般,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几月未见的西李。 似乎,这几个月,娘娘你又成熟了,比以前丰满了许多,有些地方也是见涨啊。 良臣很快速的将双眼的视线聚焦成一点,在西李身上扫描起来。有些遗憾的是,因为西李身上穿的厚,脑袋上也包着头巾,所以他看不出多少玄机。甚至仔细看的话,还觉得西李有些臃肿。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 再美的女人,在月子里,都美不到哪去。 良臣捡大放小,眼里只有西李的美,瑕疵无形的就被丢到一边。 他静静的等着,等着西李惊喜的目光如利箭般将他穿透。 然而,让他有些郁闷的是,西李好像没有被这个大惊喜喜到,反而跟傻了似的呆呆在那看着他。 殿内很安静,两个小宫女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家娘娘在那发呆,而那个小公公则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许久,西李缓缓的从凳子上站起,然后对那两个宫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让人进来。” “是,娘娘。” 两个宫女只道娘娘要和这位小公公说话,不便她们听到,忙应声退了下去。 良臣欣以为然,也对,情人相会,哪能让这些外人在这碍事呢。 等宫女退下后,他有些激动的呼了一声西李:“翠儿!” 在他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个称呼能比得上“翠儿”了,因为当初西李曾告诉过他,这世间能叫她名字的除了她娘,就是他魏良臣了。 连丈夫都不曾叫过的名字,由自己呼出,这代表的是一种真情。 西李可能有些不适应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出来,她微微有些发怔,尔后,轻呼了口气,朝良臣挥了挥手:“你...过来。” 声音很柔,听着也很亲切,如同许久未见丈夫的妻子般。 良臣心中一暖,“哎”了一声。 第四百章 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来时的路上,良臣就已经想好见西李的第一面应该说什么。 此刻听到对方的呼唤,一颗心已然飞速的向着对方飘了过去。 他大步上前,准备给西李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深情的问上一句:“许久未见,你可想我?” 未料,等侯他的不是西李的热情,而是一股悲愤。 良臣靠近后,西李想都没想,俯身就从桶中拿了一件湿透的小衣,二话不说就朝良臣脸上甩去。 “叭!” 湿透的小衣甩在脸上的滋味,不比打耳光来的差。 良臣愣住了,满脑子都是水珠。他呆呆的望着西李,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打自己。 西李却根本不与他说,只将湿透的小衣在他脸上、身上反复的抽打着。 良臣完全懵了,以致都不知道避让。 西李不断的抽,只抽得良臣脸上、身上都是水,视线都模糊,只抽的她胳膊都有些酸了。 “叭”的一声,小衣掉在了地上,同时良臣手中的盒子也摔在了地上。寿宁买给西李女儿的礼物散落开来。 地上的长命锁让西李愣了下,抬头再看浑身湿透的良臣,一肚子委屈的她也打不下去了,眼眶一红,竟是失声哭了起来。 哭声让良臣反应过来,西李虽然让宫女退下去了,可要是动静大了,难免会惹人注意。要是来个不开眼的宫人太监,瞅见这一幕,他魏公公麻烦就大了。 急忙拿手抹去脸上的水,上半身除了后面基本上都湿了,脖子里水滴不住的往后背流,刚开始还是暖的,过的片刻却是冰凉无比,让良臣本能的就打起激灵来。 此时此刻,却无法再顾身上的水了,慌忙就去扶住哭泣的西李,一脸无辜的问道:“娘娘,你打我做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你…你怎的做了太监…” 西李甩脱良臣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绝望。 良臣恍然大悟,原来西李以为他真净了身,这才发急。 他有些好笑,想直接告诉对方真相,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叹一声,然后有些伤感道:“自从出宫之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 说到这里,良臣竟然也抽了抽鼻子,然后用痴情的目光看着西李,痛苦的说道:“你不知道,那种滋味真是太难受了,我实在是实不了,受不了了!…我只想见到你,见到你!…为了见你,我只有变成这样…” 后面良臣也编不下去了,好在急中生智,瞬间抱住了自己的头,两手使劲将自己的脸庞挤压得稍许扭曲,似乎正在饱受心灵和肉体的痛苦折磨。 爱一个人,就为她割了吧。 良臣觉得自己的表现,在理论上应当比爱一个人就为她做牢要更上档次一些。 由此引发的强烈情感反应,也应当是疾风骤雨的。 “啊…” 西李果然惊呆了,这个负心人为了她,竟然… 霎那间,她被感动了,一个男人为了见她,连命根子都不要了,这个男人难道不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么! 他,爱我! “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这样…” 西李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内心的情感压抑,她一下就扑了上去,抓住良臣的双手,凝视着他,眼眶中都是泪水。 她想大声叫喊,大骂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个爱他的男人,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 她的心如千刀万剐般疼,疼的她几乎难以站立。 “没有关系的,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良臣任由西李紧握着自己的双方,任由对方痛苦而又痴情的看着自己,他淡淡的说道:“当初,你不就是想让我入宫长伴你左右么…现在,我来了,翠儿,你还愿意接受我么?” “不,不是这样的。”西李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声音满是哭腔,“我只是说说而矣,如何是真的想要你…怎么办,怎么办,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西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愧疚自责过,哪怕当初失手打死王才人,她也没这么后悔难过。 她恨自己为何要说那句话,如果她不说,这个男人就不会为她这样。 她的过错,再也弥补不了。 她无法原谅自己。 “世间始终你好,翠儿,你不要难过,我虽然残了身子,可是,我的心却完好无损,从今天起,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良臣将西李的手缓缓放下,然后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趁热打铁,几个月未见了,总得让他好生抱抱。 西李没有挣扎抗拒,任由良臣抱着,只是,始终在抽泣。 她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良臣,她伤了他的心。 “翠儿,别难过了,真的没有关系的,看着我,看着我…” 比去年丰满许多的西李给良臣的感觉很充实,他现在巴不得上下其手,重游故地,然而西李老是这样哭泣,他做那些动作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所以,为了重续前缘,魏公公必须露出他狰狞的一面。 西李不知道良臣要她看什么,但如一个妻子般温顺的将头抬了起来,默默的看着良臣。 良臣用袖子替西李拭去脸上的泪水,西李为他如此,他真的很感动。所以,他不想再骗她了。 “把你的手给我。”良臣轻声说道,说话时不忘朝殿外瞄一眼,免得叫人看见。 “干什么?” 西李虽然不解,可还是依言将手伸了出去。 良臣微微摇头,示意西李不要问,然后轻轻的握着她的手,缓缓的向着自己的裤裆探去。 “摸一下。” 良臣的声音如吹在西李耳边一样,西李却痛苦的摇了摇头,看着良臣的目光无比哀怜。 她不想再伤这个爱她的男人心,她不想再去揭开他的疤痕,更不想再伤他的自尊心。 她只想好好的对他,让他知道她不会因此而嫌弃他,而远离他。 西李的神情让良臣心下暖和同时,也让他笑了起来,然后将对方手按在了自己的身下。 西李不想那样,可不等她抽手,已然按了上去。 旋即,她心跳了一下。 “喔?” 西李的低呼声,震惊的同时很诱人。 第四百零一章 醋坛子翻了 良臣笑了,得意的笑。 西李则是一脸难以置信,如被电击般呆在当场。 “有没有摸到什么?” 良臣朝西李挤了挤眼:这个意外来的惊不惊喜? “怎么会?…” 西李万般吃惊,怎么也不敢相信手边传来的触感。原该空落的地方,竟是那么的充实。 出于本能,她再次伸手探去,发现的确有东西。这一下,她如在梦境之中,周遭一切恍惚间都变得那么不现实。 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进来。 然后,在良臣促狭的目光中,西李紧咬嘴唇,狠狠的握住、狠狠的拽了起来。 是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用心。 “喔!…疼,疼…” 良臣面目表情顿时变得难堪,撕心裂肺。长这么大,他也不容易啊。 “怎么还在的?!” 西李终是确认了,于震惊中一把推开良臣,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那当然…” 良臣嘿嘿一笑,一脸得意,正要开口,西李却突然又上前给了他一巴掌,怒骂道:“你不要命了,竟敢冒充太监入宫!”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良臣实在是被打的没了脾气,李娘娘果然是史书有名的奇女子,不枉打死了朱由校亲娘,说出手就出手。 摸了摸左脸,打是亲,骂是爱,西李打的越狠,说明对他魏良臣越在乎。 如此安慰,心下受用,却不至于把右脸也伸出去。 一句“为了你什么都不怕”让西李的心瞬间又颤了一下,微愣片刻后,她清醒过来,竟是让良臣马上走。 “你快走,快点离开东宫,要是被人发现了,会被杀头的!”西李情深意切,万分焦急,恨不得良臣现在就从她眼前消失。 “你不要害怕,没事的,没人会杀我的头。”良臣当然不能就此走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西李不要紧张,然后低声说了句,“况且杀头的事我早就做过了,翠儿真以为我怕死么?” 西李的脸一红,她知道这小子指的是哪件事。 那件事,她也曾后怕过。 但她没有后悔过,她一直以为这件事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但仅仅是个错误,是个插曲,余生这个错误再也不会重犯。 她努力克制着对这个少年的想念,随着女儿的哇哇落地,曾几何时,她竟然真的不再想这个少年,转而将一腔的爱意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可是,就在她快要淡忘,或者说是正视现实时,这个少年却突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让她再也不能自已。 如在梦幻之中般。 “到底怎么回事?”西李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是回乡考试的,怎么转眼间却又来了京城,还以太监的身份来了东宫呢。 良臣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这太监如假包换,我也确是受寿宁所托来东宫探望娘娘你的。” “你那东西都在,怎么可能是太监?寿宁是疯了不成!” 西李可不想听良臣的鬼话,枉她先前为这负心人留了那么多眼泪。要是知道这家伙刚才是在骗她,她打死也不会那么失态。 良臣摊了摊手:“寿宁没疯,我真是内官监的监督丞…唉,其实我也不想当这劳什子公公,都是你公爹弄出来的…他是皇帝,他金口一开,我不想当太监也不行啊。” “皇上?” 西李听着越发糊涂了,魏良臣这假太监和她公爹有什么关系。 “你坐下,听我慢慢对你说。” 良臣拉着西李坐到椅子上,将他从关外回来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除了瓜尔佳氏,其它的都没有隐瞒,因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西李听了良臣的这一番经历,半天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也太…太胡闹了,他怎么可以让你好好的人做太监呢?” 西李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因为小爷不受皇帝喜欢的原因,她这儿媳妇其实根本没见过公爹。倒是太子妃郭氏成亲时见过,毕竟,她李翠儿只是个选侍,不比太子妃亲贵。 “不管怎么说,皇上也算是成全了你我。我要不成了太监,如何能光明正大来找你呢?”良臣顺手就要将西李再搂在怀中。 “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西李却把脸一沉,身子侧了一下,不让良臣抱她。 良臣只道她是在怪自己先前骗她,忙赔笑道:“娘娘和我当然有关系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刚才是我不好,没跟你说明白,我向你赔罪好不好?”说着大手又要去搂西李。 西李却直接起身站到一边,没好气的看着良臣,微哼一声:“魏良臣,请你自重。” 良臣心中一乐,西李这模样,真是看着叫人痒痒。厚脸皮舔笑道:“翠儿,我千辛万苦的,你怎么忍心拒我于门外的。” 西李神情略微有些复杂,似在想什么,未几,态度很是坚定,冷冷的看着良臣:“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翠儿,我知道你怪我,可我说过,我的心永远属于你一人!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我是多么的想你!…”良臣没多想,只道西李欲迎还拒,不禁又往前走了一步。 “是么?”西李听了他这话,却是冷笑起来,“那你告诉我,客印月是怎么回事?” “客印月啊,她是…”良臣一个激灵,一脸不解的问道:“哪个客印月,这人是谁?” “你不要装了,客印月已将你和她的事都告诉我了。”西李气鼓鼓的。 良臣打个哈哈:“这是哪说的话,翠儿,我真不认识什么客印月…” “住口!” 见良臣死不承认,客印月不由来了气劲,怒哼一声,“你不认识她,为何把我送你的簪子插在她头上了!” 簪子? 良臣一惊,暗骂自己糊涂,千疏万密竟还是做了件蠢事。客印月就是东宫的人,他却把西李的东西送她,能不被西李发现么。 坏了坏了,良臣大急,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这事。西李可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虽然和她相处不久,但良臣却知道对方是个很易吃醋的女人,现在醋坛子翻了,叫他如何收拾。 慌急中,耳畔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听到女儿的哭声,西李瞪了良臣一眼,连忙去看女儿。 良臣在殿外有些讪讪,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轻叹一声,轻手轻脚向后殿走去。 他准备坦白从宽。 第四百零二章 上面有人 良臣希望西李能够原谅他,毕竟,他的行为算不上给李娘娘戴绿帽。 但这件事也是他魏良臣的错,明明做了,非酱鸭子嘴硬,人西李不生你的气又生谁的。 所以,现在坦白还来得及,良臣相信只要自己的态度足够诚恳,西李是会选择原谅他的。 再怎么说,西李都是太子的女人,这辈子注定和他魏良臣没有结果。因而道义上西李的吃醋也站不住脚,只要良臣放低姿态,软一点,西李多半也就随他去了。 到后殿前,良臣特意再张望了下,确认没人闯进来,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西李正抱着醒来的女儿在哄,见良臣也进来了,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她心里烦闷着呢。 良臣讪笑着上前,斟酌着如何开口。瞥见西李怀中的女儿,灵机一动,不由夸了声好可爱。 不想西李不接他这茬,微哼一声,只顾哄女儿。 良臣搓了搓手,颇是尴尬。 做了母亲的西李,看着也多了几分爱——母爱。 说起来,西李的这个女儿其实很命苦,因为她娘是移宫案的主角,得罪了东林党,所以从小就和西李一起被强迫迁到冷宫。直到后来二叔掌权向朱由校进言,西李娘俩才得已出了冷宫,同时也给西李的女儿封了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没有她娘那么有名,不过她丈夫却是崇祯临死前的托孤之人,此人名叫巩永固。 甲申年,闯军即将攻破京畿,大臣李邦华奏请太子南迁,崇祯犹豫不决,等到闯军兵临城下时,才密诏巩永固和另一个驸马刘文炳护行太子南下。可惜,时机已过,巩永固和崇祯抱头相泣。 北京沦陷时,乐安也正好去世,尚未入葬。巩永固将与乐安所生的五个子女全部绑在乐安的灵柩旁,对他们说道:“你们都是皇帝的外甥,不能落于敌手”。之后,焚烧全家,举剑自刎。 亡国的公主驸马,命运大多艰辛。巩永固这个外姓驸马携子女为小舅子崇祯殉国,想来也让人心酸。只可怜了那几个年幼的孩子。 当然,如今有了良臣,自不会让便宜女儿、女婿还有便宜外孙(女)们将来重蹈覆辙的。 他魏良臣,来到这个时代,不是光顾着做小千岁快活的,而是来改变的。 想着这桩遗憾事,良臣看小乐安的目光顿时变的很慈祥,没来由的倒生出了些父爱来,心中默默说道小乖乖你且安心的长大,什么都不用怕,你娘上面除了你爹,还有能干人呢。 “你看什么?” 西李注意到良臣一直盯着她女儿看,没好气的问了句。 “宝宝长的很像你,将来肯定和你一样美。”良臣笑了笑,想了想,又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要是我和你也有个孩子,却不知道是像你还是像我,要是像我的话,怕是小爷要起疑心了。” “呸,臭不要脸,你倒是什么话也敢说!”西李气不打一处来,这负心人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呢。 “想想而矣,再说了,我在心爱的人面前,为何要脸呢?…脸是给外人看的,又不是给自家人看的。”良臣一本正经,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不要脸。 西李真是气的无话可说了,抱着女儿兀自生着闷气。 良臣见状,犹豫了一下,终是小声开口道:“翠儿,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噢?”西李好像听到极其好笑的事般,似笑非笑的盯着良臣,“你错在何处?” “我错在不应该瞒你。”良臣跟做错事的小孩子般,将头低了下来。 西李可不吃他一这套,哼了一声问道:“还有呢?” “我错在不应该把你的东西给别人。”良臣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呢?” 西李换了个手抱女儿,她可不会这么轻飘飘的就饶过这负心人了。 “还有?” 良臣头大,还能有什么,稍稍抬了抬头,见西李正盯着他,无奈只得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以后绝不会再和别的女人上床了,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也只跟你一个人上床。” “狗嘴吐不出象牙!” 西李脸色一下红了,又气又想笑。这时,怀中的小乐安很合时宜的哭闹起来,西李忙哄她,哄了几下发现可能是孩子饿了,便瞪了良臣一眼:“你先出去。” “噢。” 良臣点了点头,却是没动。 西李急了:“你倒是出去啊。” “你忙你的,我就站边上不打扰你。”良臣干笑一声,节骨眼上的事,山崩了,他都得硬挺着。 “你!…” 西李实在是没精神跟耍无赖的良臣再多说,女儿又闹的凶,便径直坐到床边,侧过身缓缓解开了衣扣,将女儿的小嘴靠了上去。 小乐安真是饿了,闻到香味,小嘴立时“叭嗒叭嗒”的吃了起来。西李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女儿,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画面感很强,良臣哪按捺得住,探头偷偷往西李怀里瞄,可是只能依稀看到小乐安在吸吮,其余的却是看不到。 小乐安吃的越香,良臣心里就越热,厚脸皮往边上挪了挪,寻思这个角度不行就换个角度。 可是西李却知道他在偷看,有意气他。良臣挪方向,她也跟着挪。良臣连着挪了两次,欲见不得,心里别提多么憋屈了。 咽了咽喉咙,鼻子嗅了几下,良臣真的很想上前跟小乐安抢食,可不敢造次。这种事不能急,也不能强,总要西李自己愿意才好。 毕竟,不是一锤子买卖,将来,还得指着西李派大用场呢。 念及于此,便先按下蠢蠢欲动的心,有些好奇的问西李:“宫里不是有乳母吗,娘娘怎么还自己喂的?” “你让我找客印月么?”西李头也不回摞了一句出来。 良臣一滞,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敢再说话。 就这么过了一会,小乐安吃饱了,在母亲的怀里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西李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放在床上,背对着良臣整理起来。动作很是暧昧,偏偏良臣看无可看,滋味就跟有人在他脚底板挠痒痒般。 屋内显得很是安静,安静的让良臣十分不适应,遂开口问道:“娘娘最近还好吧?” 第四百零三章 骗你是小狗 良臣只是随口问问,好打破平静,西李却是摇了摇头,说了声不好,情绪明显有些不佳。 “怎么了?”良臣愣了下,“是因为我么?” “不干你的事。” 说话间西李已经收拾完毕,转过身来,胸前明显有水渍,显是刚才小乐安吃漏下的。良臣见了,心弦一荡。 “那是怎么了?”良臣还是很关心西李的,这可是他手中的三张王牌之一。 西李缓缓走到铜镜前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打量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悠悠说了句:“小爷有新欢了。” “宫里还有哪位能及得娘娘貌美?” 良臣颇是奇怪,西李能在朱常洛快死时胁持朱由校威逼朱常洛封后,而朱常洛畏不敢言,由此可见这位李娘娘肯定是无比强势的。 而作为嫔妃,强势的背后必然是泛滥的床事。唯有朱常洛留连于西李肚皮之上,才能给予其强势的机会。此即宠妃由来,妃若不受宠,何来强势呢。 然现在西李却说朱常洛有了新欢,看其神情,听其语气,朱常洛只怕最近都在那位新欢的肚皮上忙活,以致冷落了西李,让这位以彪悍著称的娘娘心里委屈。 这位新欢是谁,会不会威胁西李在东宫的地位,良臣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 “到底怎么了?能说于我听么。”良臣走到了西李身后,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视线落在铜镜中的西李脸上。 这一回,西李没有拿掉良臣的手,或许她的心里也有许多委屈想与人说吧。迟疑片刻后,她告诉良臣,最近小爷经常在傅淑女那里过夜,很少来她这里了。 傅淑女和刘淑女都居住在奉宸殿,另外奉宸殿还住着另一个李选侍,就是东宫常说的东李。 刘淑女下个月也要生产了,客印月曾和良臣说起过,当时良臣就知道这位刘淑女肯定会生下一个男孩,即日后的信王朱由检。 原先李选侍没怀上孩子前,这个傅淑女很难得到小爷的宠幸,最近几个月却是钻了空子,把小爷勾的不轻。听说太子妃郭氏那里对傅淑女都是一肚子意见。 仔细想了想,良臣确信这个傅淑女不会对西李的地位产生威胁,因为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心里就不由定当许多。 “那狐狸精天天缠着小爷,要不是我还没满月,行动不便,真恨不得去把那贱人揪出来,打上一顿才好。” 西李恨恨的,也真是得亏了她还没满月子,要不然可能真的就去奉宸殿了。须知道,王才人就是叫她打死的。 良臣心道你李娘娘都把皇长孙亲娘给打死了,总不能再失手把小爷的新欢给结果了吧。连忙劝她:“娘娘你可不能做傻事,这种事做不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真要把傅淑女打了,小爷那里总不好看。要是因此让小爷对你有了成见,后悔都来不及。” “有什么好后悔的?”西李很是不服气,“我这个人做事从来是干干脆脆,想做的事做了,肯定不会后悔。” “娘娘,你就想开点吧。小爷是男人,男人总想多尝欢。娘娘你这又刚刚生产,不好伺候小爷,总不能绑着他不让人家去找别的女人吧。” 良臣对道友朱常洛还是蛮理解的。事实上,这位太子殿下也是以好色闻名,最后,也是死在女人肚皮之上的。野史说朱常洛死状可是精泄不止的。 “你们男人就知道那事,不知道有什么好的。”西李微哼一声,对着铜镜里的良臣怒瞪了一眼。 良臣忙讪笑一声,劝慰西李:“娘娘,小爷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这些小事你不必太计较,眼光,还是要放的长远些。” “只要想到那个贱人,我心里就有气。要不是我怀了孩子,哪会让那个贱人得空。”西李知道良臣说的对,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气的拿起胭脂盒就砸在了地上。 良臣吓了一跳,忙上前把胭脂盒捡起,重新摆到桌面上,同时又有些紧张的朝外面看了看。 西李没再使性子,鼓着嘴道:“现在想起来就烦,跟着小爷有什么好,他倒是好色,可又不行。” “什么行不行?”良臣怔了下。 “你这会倒装傻了。”西李白了他一眼。 良臣明白了,干笑一声,随口道:“小爷还是行的。” “是么?” 西李侧过脸看着良臣,想说什么,终是没好意思开口。 “翠儿,你真美。” 西李凝视自己的模样让良臣心里又热了起来,另一只手也放在了西李肩膀上,在他耳畔悄声说道:“翠儿,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摸什么?” 良臣没说话,只看着西李的胸前。 西李嗔了一句:“有什么好摸的。”接着倒是没再有所动作,看着倒是默许了。 良臣一喜,知道西李心里终是原谅自己了,要不然她不会这样。忙将她抱住,双手一下就摸了下去。 手感比上次无疑充实许多,良臣忍不住挤了几下,西李好不来气,拿手帕塞进去垫住,免得又弄湿衣服。 只一会,良臣却是得寸进尺了,在西李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西李这次却不肯了,摇头道:“不行。”态度比较坚决。 “翠儿,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忍心的。”良臣哄着,就差最后一步了,叫他如何能忍得住。 西李没睬他,坐着那不吱声。 “就一次,行不行?”良臣低声求着。 西李身子一动,有些生气的将良臣的手从胸前拿了出来,哼了一声:“你不是有客印月么?找她去啊,我可没她漂亮。” 我的姑奶奶噢! “你比她要漂亮多了…”良臣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在西李耳边灌着。 西李知道良臣话里肯定不见得都是真,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哪里漂亮?” “眼睛,眉毛,鼻子,哪里都漂亮,还有那里,比她更好。”良臣将脸贴在西李脖颈处,“娘娘,我身上都冷透了,你就借个地方让我暖暖吧。” 说着,竟是伸手去解西李的腰带,西李忙捉住他的手,不让解,弱不可闻的声音娇羞道:“不行,再等几天我就满月了,现在真不行…我娘说了,月子里做那事,会伤身的。” “别信你娘的,月子里可不会伤身,而且还安全呢。反正也几天了,不要紧的,翠儿,就给我么。”良臣不松手。 “什么安全?”西李一脸愕然。 良臣低声说了,西李呸了一声,在良臣手臂上狠狠掐了下。 “翠儿,我不能在你这呆太久。”良臣忍着邪火,提醒西李他的时间很紧张。 西李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信她娘的,还是信良臣的。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太用力的,骗你我是小狗。” 趁着西李犹豫的间隙,良臣突然就将她抱起,然后放在梳妆台上。西李想挣扎,终是拗不过良臣。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后,良臣累瘫在西李身上。 西李却是又气又急,嗔骂道:“你不是说不太用力的么?” “我是小狗。” 良臣抬起头,舔了舔嘴唇。 …… 章节上突然冒出可写可不写的段落,是作者刻意而为。原因,不多说。 第四百零四章 无限风光在险峰 良臣的无赖样,西李真是无语,拿脚轻踹他一下,急忙从梳妆台上下来,叉开腿蹲了下去。 良臣见了一脸不解:“你做什么?快点穿衣服,别冻着了。” 刚才双方都用了气力,心又火烫,不觉得冷。现在静下来,屁股自是冷的慌。良臣比西李更冷,因为他的身上先前叫西李弄湿了。 正月天,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冻感冒了,在这年代也有的折腾,弄的不好就会出人命。别的不说,仅是从婴儿的存活率来看,也是低的可怕。在乐安之前,朱常洛有过四个女儿,却无一存活。贵为太子之家尚且如此,百姓家就更不用说了。 良臣虽是两世人,可这具身体还是这个时代的,因而一直以来他从来不敢大意。西李还在月子里,更是不能马虎了,不然,谁知道会不会生一场大病。便是不致命,落下病根来,也是他魏良臣一生最大的愧疚。 西李却没理他,兀自蹲在那里,咬牙使了使劲,方才起来。 四周没有擦拭的东西,只好随手拿了女儿的一件换洗尿布擦了擦,尔后才穿衣服。 良臣明白西李做什么了,心疼之余不由笑了起来:“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真要怀上孩子,死的可不是我一个。” 西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她尚在月子里,哪里能行房。别说月子里了,接下来几个月恐怕都不便同房。 如果真叫良臣弄大肚子,事后算日子,小爷能饶过她?到时,不但她西李死路一条,娘家更是要受牵累,而魏良臣这个罪魁祸首更别想跑。 想到后果,饶是西李再是胆大妄为,也不可能不后怕。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为何心软,答应了这死鬼负心人。 客印月的事她还没跟他算账,倒是先叫他占了便宜,想想都觉自己傻的可以。万一种了孽种,叫她可怎么活。 西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良臣见了,知道她担心什么,遂轻轻握住她的手,和声道:“翠儿,你放心,真要出事了,我和你一起死。” 科学不会骗人的,良臣笃定不可能一枪就把月子里的西李搞大肚子。所以,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是。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呢,算什么?”西李嘴里不饶良臣,虽然有些害怕,但心里却有些甜意,对方的话她勉强信了八成。 良臣抓起西李的手亲了亲,然后眨了眨眼睛,逗她道:“怎么样,我和小爷哪个行?” “你行,行不行?”西李真是要叫他气死,怎么三句说不到就提那事。身子动了下,眉头跟着皱了皱,埋怨起来,“要死了,那么大力,把我身子弄坏了,你赔得起么?” “我的人都是你的了,还要怎么赔。” 良臣笑了起来,几月未重游,故地依旧美。 诗兴大发,高兴的就在西李耳边吟了起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你作的什么诗?”西李呆了呆,只觉良臣好有才华。 良臣嘿嘿一笑,嘣出两字来:“好诗!” 西李白了良臣一眼,自吹自擂的,也不怕人笑话。瞥见床上,面上一下紧张起来。 “怎么?” 良臣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小乐安不知何时又醒了,正睁着小眼睛看着他二人。 “都怪你!” 西李恨恨的又掐了良臣一下,上前去抱起女儿哄起来。 “她还小,不懂的。” 良臣跟上前去,一手抱住西李的腰肢,一手轻轻的在小乐安的鼻子上刮了刮。 这一刻,恍若一家三口似的。 西李抱着女儿依偎在良臣怀中,既是甜蜜,又是紧张,更有些害怕,之中还夹杂着对小爷的愧疚及偷情的剌激,种种滋味下,她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了。 良臣就那么抱着西李,吸着她身上的香味,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在他眼里,她就是自己的女人。 西李默默依偎着,不一会,方轻声道:“对了,寿宁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你生了孩子,小姑托人来看嫂子,有什么不对么?”良臣反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寿宁是贵妃的女儿,和小爷一直不来往,这次突然叫你来看我,不知道贵妃怎么想呢。” “没事的,再怎么说,寿宁跟小爷都是兄妹,贵妃娘娘不至于小题大做的…何况又不是寿宁自己来。”良臣摇了摇头。 良臣不说,西李倒没想起来,闻言不由问道:“寿宁怎么派你来的?…你和她什么关系?”问后半句时,西李目光中多了几分困惑。 “别瞎猜,公主殿下我哪敢碰,人家可是金枝玉叶…”良臣不想西李误会,客巴巴那事,他屁股还没干净呢。 结果却是说错话了,惹得西李一脸不快:“公主是金枝玉叶不敢碰,我这烂菜叶你倒是有胆吃是不?” 良臣大窘,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翠儿,你别乱想行不。”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西李很是不满。 “我说错话了还不行,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良臣亲了下西李的脸庞,将冉兴让和寿宁的事对西李说了。 西李听后十分惊讶,她没想到公主府的下人们还敢这么欺负公主驸马,实在是让她难以想象。 “照你这么说,四姑母明天会进宫帮寿宁求情了。” “不是求情,是替小两口喊冤。”良臣纠正道。 西李点了点头:“那帮奴婢真是胆大包天,陛下应该好生惩罚他们才是。”说完有些担心的看了良臣一眼,“你也是的,好端端的做什么好人,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内廷的人,这么帮着寿宁他们,宫里那些奴婢怎么看你?”现在,她倒是担心起良臣来了。 被人关心的滋味让良臣心里感动,他对西李道:“我不会有事的,因为你公爹不会让我出事,他还指着我给他出海弄钱呢。” 西李听后,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声,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做太监?” “我能怎么办?”良臣松开西李,站起身,一边朝外面看,一边说,“我要是不做,你公爹可饶不过我。这天下都是他的,我能跑哪去。” 西李明白良臣说的是实情,也是苦衷,皇帝叫干的事,这世间有哪个人敢不遵从的。可想到小爷跟她说起过的事,实在是不放心良臣。 “我听小爷说,最近不少外派的太监叫地方给杀了,你不会有事吧。” “放心好了,你相公我还是有点本事的,要不然皇帝能看中我,钦点我当太监?”发现裤腰带没系好,良臣忙解开要重新系,西李却放下小乐安,伸手替他系起来。 “你就没个正形。”西李替良臣将裤腰带系好后,停了下来抬头看他,“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 良臣低头看她:“什么事?” “当日你是怎么闯进东宫的?”这个问题西李一直没想明白,她可不信魏良臣当时是跑进东宫偷东西的。 良臣迟疑了下,说道:“我得罪了宫里一个太监,他想害我,叫锦衣卫把我弄到了东华门,结果叫我给逃了,误打误撞进的东宫。” 一听有人要害良臣,西李不由一怒:“那人是谁?” 良臣本想说出刘若愚,可想就算是说了,以西李现在的地位也拿刘若愚无可奈何。刘是宫里的太监,西李要是皇帝的嫔妃倒有可能收拾他,但只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太子选侍,知道了又能如何。便是太子自己,不还常被小太监们欺负么。 堂堂东宫太子大冬天进学读书,太监们连个火炉都不给他上,大学士过问都不理会。家里的吃用开支不时被削减,连守门的护卫都没有,外面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说可怜,朱常洛也真是叫人同情的很。 所以,与其说了让西李徒增烦恼,不说不如,良臣便摇头道:“算了,反正我也没出事,就放过他吧。” 西李不答应,非要良臣说。良臣只得寻了借口哄得她不再说这事。 发现女儿又睡着后,西李拉着良臣来到了前殿,尔后坐了下来,良臣则站着,这样外面就是有人进来,也只是看到李娘娘与魏公公说话而矣。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皇帝叫我做海事太监,只能下海替他弄钱了。” “不是这事。”西李微微摇头。 良臣糊涂:“那是什么事?” “客印月。” 说完这个名字,西李的视线就没从良臣脸上移开过。 良臣想拍胸脯保证,但想了想,却是沉默下来。 西李怔了怔:“为何不说话?” 良臣叹了口气:“我不想骗你。” 西李也沉默下来,她知道良臣这话什么意思。半响,她笑了笑,笑容似有些凄苦,又似在自嘲,又似解脱。 “你不骗我,我很开心…我和你终不能在一起,你身边有其他的女人,对你也好。” 西李的大度让良臣略微有些吃惊,他可是做好被西李痛骂一顿,然后逼他发个誓,写个保证书什么准备的。 “翠儿,你…”良臣很是动容。 “不过客印月是有夫之妇,又是皇长孙的乳母,你现在是太监了,可得注意些。”西李神情很是平淡,语气也很平静。 “噢。” 良臣点了点头,西李能做到这样,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做太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和客印月做对食好了,反正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只是,这话他可不敢跟西李说。 陡的一想,有些不对,不由紧张的问西李:“客印月知道我和你的事么?” “你是想让我陪你早点死么?”西李没好气的冲了良臣一句。 良臣讪笑一声,西李真要告诉客印月和他也有一腿,那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还好,如此一来,巴巴那里的思想工作倒也好做。至少,不必解释他魏良臣是怎么和李娘娘勾搭成奸的。 “我二叔为何不在东宫?”快活完了,良臣总算是想到正事了。 “这件事跟魏朝有关。”西李朝外面看了眼,“就是门房那个人。” “魏朝?怎么回事?” 良臣摸不着头脑了,史书上说二叔跟魏朝是老铁啊,这朱由校还没上台呢,老铁哥们怎么就翻脸了呢。 西李哼了一声:“还不是你那个客妈妈。” “到底出什么事了?”良臣越发奇怪,魏朝眼下和巴巴也没勾搭呢,怎么事情又顺到了巴巴那。 “魏朝想和你那个相好的做对食,她不愿意,你二叔知道后就带她来找我,我把魏朝给训了。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只知你二叔突然被御马监的人调走派到四川去了。我估摸这事可能和魏朝有关,所以跟小爷说了把他调到我奉宸殿看门。” 原来是这样,良臣清楚了,这事板上钉钉是魏朝弄的鬼,要不然二叔那性子不可能去劳什子四川的。指不准魏朝给二叔穿了多少小鞋,逼的二叔不走不行。 一想到这,良臣这亲侄子自是十分恼火。 见良臣脸色难看,西李忙宽慰他:“你放心好了,有机会我会跟小爷说把魏朝调走的。” 良臣点了点头,巴巴天天在东宫上班,这魏朝阴魂不散的不是个事,弄到其它地方也好。 “你呆的太久了,快回去吧,要不然外人会起疑心的。”西李起身准备送良臣。 “那我走了。”良臣有些舍不得,可也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 西李送良臣到了殿门处,低声嘱咐道:“你自己小心,在外面不要学那些矿监为非作歹,仗势欺人。” “我知道了。”良臣很乖顺的点头,可是却没有迈步出去。 西李不解:“还不走?” 良臣自是还有话要说,可好像不好开口,实在是拖不得了,只得吞吞吐吐道:“翠儿,你的…你的肚子有点松,等满月了,别老呆在屋子里,没事时多出去跑跑,把肥减减。有机会,我就来看你。” “我胖不胖要你管!” 西李柳眉横竖,作势挥起绣拳,良臣已然箭步奔了出去。 望着良臣的背影,西李没来由的一阵酸痛,许久方平复下来。 尔后见四周没有宫人太监看着,便伸手到衣服里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发现确是有点松,生孩子生的。 ………… 感谢tiexuemogui大佬百元打赏! 第四百零五章 南城兵马司 到了门房那看到魏朝的时候,良臣方想起没问西李是不是把朱由校弄到跟前抚养的事。现在回头肯定是不行了,便想着下次有机会再说。左右二叔现在跑四川去了,没个一年半载估计回不来。 魏朝正百无聊赖的拿着《春秋》在看,抬头见先前进去的魏公公出来了,不由挤出些笑容,心里却纳闷李娘娘怎么跟对方说了这么久。 寻思着从不上门的寿宁公门突然派人来看望李娘娘,是不是贵妃娘娘的授意,那头想跟小爷亲近些?要是这样的话,回头倒得听听王公公怎么说,要贵妃娘娘真对小爷转了性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因小爷的事,魏朝这等东宫的太监愣是比别的衙门矮一截,稍有个职事的就能对他们喝五喝六,要不是王安公公顶着司礼随堂太监的身份,已去世的老祖宗陈公公在世时对东宫这边也颇多照应,还不知东宫这边叫人欺成什么样呢。 “魏公公在看书么?”不管心里对魏朝多么不待见,良臣面上还是十分客气的。 “可不敢当公公这一声称呼,小的就是无事瞎看看。”魏朝说话时,特地将手里的《春秋》掀到后面,看着好像他已经要读完似的。 “读书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良臣哈哈一笑,摞下句魏朝没听过的名言,告辞而去。 出了东宫,良臣没瞎转,老老实实的从东华门出宫。然后叫上一直侯在皇城外的小田和真田,直奔左安门外他魏公公的“钦差行辕”。 郑铎手脚很快,办事很麻利,良臣交待他的两面长幡已然插在了院中。长幡足有七八米高,矗立在院中,隔老院就能看到,十分的显眼。 良臣在门口心情愉悦的看着大大的匾额,很有成就感。不管怎么说,打今天起,他魏良臣算是有了正式的工作,也是体制内正儿八经的公务员了。要搁前世,就他这监丞,怎么也是中央秘书局的处级干部。干上二十年,不愁升不了副部,外出放出,赫然就是地方督抚的待遇。 二十年太久,只争朝夕。 副部不是良臣的最终目标,他给自己定了个国级公务员的小目标。 地位越高,能干的事才越多,也能干成事。 内官监驻外办事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了。 “回头叫人来把匾额刷遍金漆,昨家要金光闪闪,要有气势,有档次。”良臣对普通的白底黑漆有些不满意。 “刷金漆?”郑铎有点肉疼,“公公,咱们的钱快不够了。” “噢?” 良臣摸了摸头,经费开支是个问题。 如今架子搭起来了,办公经费和人员工资这一块,得马上有进项,要不然就手头那点余款,还真不好维持。 “先刷起来,钱的事,咱家想办法。” 良臣说着进了院子,几个降倭和郑铎的那些手下正在忙活着,看到良臣进来,众人都放下手头活计,齐致过来拜见。 良臣从关外带回来十个降倭,郑铎手下有三十四人,总共四十四个。为了安置这些人,良臣让郑铎在这院子周围又租了几家民宅,使得开支又多了不少。如果杨镐那边把良臣要的人送来,地方肯定不够,还得再租房子。要是良臣不能尽快搞到一笔大钱,光是人员安排这一块,就能马上宣告他魏公公破产。 已经快傍晚了,良臣让人都下去歇着,伙食这一块郑铎先前就安排了,请了两个附近的老妇人帮着做饭,一月给开一两三钱银。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菜金方面,良臣倒是信得过郑铎,基本上黑脸老汉余下的钱都交他管账了。 郑铎这也是赶鸭子上架,他一杀人越火的马匪转而做管家性质的事,起先还真是不适应,也算摸着石头过河,能把良臣交待下来的事办得大差不差,已是难得了。再强求他做的更好,也是难为人。 “公公要不要住处看看?”郑铎将最近的开支做了个账目,他识字有限,这账目还是手下们帮忙弄的。 良臣把账目接了,再是信任郑铎,这应该他过目的东西还是要过目的。用人固然不疑,但也不能当撒手掌柜。 “你们且先下去,我这写点东西再去住处。” 良臣让人散了,独自在自己的公房中开始写出海计划。 这份计划是准备递给张诚过目,再转呈万历的。 自己磨了磨,然后凭借脑海中的印象画了个东亚和东南亚的海图后,良臣手里的笔提了又放,放了又提,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处先落手。 最后,他的毛笔尖在大员这块地上画了个圈。 大员,即台湾。 在没有强大水师护卫的情况下,良臣可不敢冒然就到吕宋等地发洋财,所以他选择先从台湾下手。 就如打游戏般,先易后难。 现在的台湾尚未开发,明朝只在澎湖设有巡检司,台湾岛上却无明朝势力,荷兰红毛鬼也没有摸过来,可以说是一块处女地。不过福建、浙江沿海却和台湾岛上的土著有密切交往,且经转台湾的海上贸易很是发达。 这个海上贸易说白了就是海盗,台湾眼下没有红毛鬼海盗,却有倭寇和明朝海盗存在。那些浙江和福建与台湾有密切联系的海商们,便是海盗。 一般说起台湾,总会想到郑家。 如果自己晚来十几二十年,良臣或许会打郑芝龙的主意,但算时间,眼下的郑芝龙顶多十岁小娃娃,就跟李自成一般,打无可打。 所以,良臣决定自己来当这个东亚海霸王。 明朝本土的那些海盗,他魏公公纵横之下,总能利诱入伙。利诱不成,也能搞掉他们。至于那些倭寇,更是没有什么可虑的——良臣手里的可是正牌的日军,东亚共荣就靠他们当先锋呢。 等解决了经费和人员及武装这一块,良臣就立即带人南下去福建探探情况。他独自在屋内写起海事计划,将台湾本岛及来往贸易说的天花乱坠,很是肯定的给万历定了一个目标——三年之内,至少上解内库五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是良臣自己摸石头瞎估的,按他本心,报个十万两就算对得起万历了。可想十万两就让万历为他的大张旗鼓买单,皇帝未免有点太便宜,所以多报一些。反正三年时间摆在那,总有办法解决。 写完之后,准备叫郑铎派人送到张诚在宫外的私宅,外面却传来喧哗声,闹哄哄的。 “没有户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瞅都不像是我们大明的人,莫不是蛮子来的?来啊,都锁了,带到南城兵马司再说。” 第四百零六章 天塌下来,咱家顶着 听着,像是官府来查暂住证了。 户贴即这个时代的身份证明,良臣打梨树村出来时就随身带着户贴。也就赶上这会,往前倒个一百多年,光有户贴还不行,必须另外得有路引。要不然,别说走四方了,就是县里都出不去。当然,你要是有功名在身,则是另一说了。 南城兵马司是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师南城这一块的分支衙门,抓盗贼啊,防火乃至疏理街道沟渠、市场管理都归五城兵马司管。具体职责方面大概就是公安局、消防队和城管的联合执法体。不过按明制,五城兵马司是归兵部管的,和顺天府没有关系。 另外,兵马司在业务上同时还接受锦衣卫的指导,这一点良臣听李维和田刚说起过。大意要是遇上江湖大盗,那种手狠艺高的,兵马司就会求助锦衣卫协同办案。必要时,东厂也会参与进来。要形象的说,就是派出所的人遇上了持枪劫匪,紧急呼叫特警前来抓捕。 良臣没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有过交道,倒是那日在湖广会馆听说过左光斗抓假官、假太监、假印的事,而左光斗当时动用的人手就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上,巡城御史和兵马司有直接联系。 外面闹哄哄的,显然是良臣的人和兵马司的人在争吵。隐约听见小田用夹生的汉话在那大咧咧的骂什么。动静很大,郑铎他们也赶了过来。你骂一声我吼一声的,可是把四周的居民给惊动了。也幸好这里是外城,左安门一带又没有显贵人家,要不然这么大动静,指不定明儿御史就会上奏弹劾。 就事论事,良臣没觉得南城兵马司的人做的有什么不对,这是人家的本职工作。负责地盘里突然挂了个好大单位,还有帮不明身份的人员出没,管事的要不派人来看看,一个渎职肯定是逃不脱的。换他是兵马司的领导,也得这样做。哪怕走个过过场,事后总能交待。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一点。 郑铎手下那帮人和降倭们没有明朝的身份证明。本质上,他们都是黑户。所以要是兵马司的人秉公执法,内官监驻外办事处上下除了魏良臣这个领导外,其他人都得叫铐走。甚至于瓜尔佳洛洛儿,都得叫当成女真蛮娘到牢中走上一圈,问个明白才行。 良臣有些头疼的放下笔,没急着出去。 降倭这边还好办些,良臣是通过正儿八经的手续把他们给征调的。哪怕他已经从魏舍人变成了魏公公,只要事主辽东巡抚衙门不来跟自己要人,他就理直气壮的可以把人留下差遣。 便宜老师杨镐才刚上任,这一年时间内辽东方面肯定不可能来跟他魏公公要降倭。一年之后,魏公公指不定在哪呆着。 良臣这也是打着刘备借荆州的念头,还人是不可能还人的,管你继任的辽抚是哪个。到了我魏公公手心里的人,天王老子来要都不行。 当然,他魏公公也是实诚人,降倭们肯死心塌地跟着他走,除了魏公公这边的日子比工矿苦役强的太多,也是魏公公给他们画了回家的大饼。 因而,魏公公一直是准备兑现诺言的,前提是这些降倭得把他魏公公捧成东亚海霸王才行。 到时魏公公投桃报李,带着他们一起衣锦回日本,也是佳话不是,顺便再和德川比一比谁活得久。 干涉它国内政这种事,其实也挺不错的。 辽东巡抚衙门的招牌,想来小小的兵马司是惹不起的。就算要查证,一来一回也要个把月时间,有的他们折腾。 郑铎这边,是真不好弄。 矿监税使们是可以随意招募人手,可不管是良家子弟还是市井无赖们,人家都有个户贴,是大明朝黄册上核定的国民。 郑铎他们算什么? 土匪。 官方层面上,飞虎军这支兵马是从来不存在的,既和兵部没关系,和辽东指挥使衙门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一支私兵,之所以能够耀武扬威,能在辽东有那么大的名声,原因不是飞虎军有多能打,而是建立者高淮简在帝心。 有万历的撑腰,高淮才能肆无忌惮,飞扬跋扈和李成梁对峙,和朝中大员们较劲,以致叫东哥蛊惑的把手伸进了建州这一李成梁最忌讳的地方,导致老虎发威,一个关门军变就将他高太监置于死地。 现在高淮倒了,继任辽东矿监张烨压根不打算替高淮擦屁股,对飞虎军的存在置之不理,摆明了是想飞虎军自生自灭。要不是良臣在杨镐那里进了言,请对方帮忙,窝在双山台的张虎他们肯定藏不了多久。 杨镐那头是答应给飞虎军暂时一个安置,回头立了军功后再作安排。但那是关外张虎他们的事,郑铎他们依旧是黑户。 郑铎带人跟着良臣,主要就是指望跟着魏公公有个编制。 世上事,没有什么是编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给个官做。 任你再凶再横,在编制面前都要低头。毕竟,没有哪个人是真心希望提心吊胆过一生的。纵使你手底下扎实,也难保没有失手的时候。 打家劫舍久了,郑铎他们原以为加入高淮的飞虎军,能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的天子亲军,从此安生养老,运气好立个功劳还能荫妻封子。结果事与愿违,高公公倒了台,变成了魏公公来接手他们。 但不管是高公公还是魏公公,都给他们做了帮助解决编制的保证。 要不然,郑铎他们也不可能跟良臣入关的。 现在编制这事还没解决,查身份证的倒来了。 良臣要不把南城兵马司的人解决了,他就得当光杆公公。 思虑了一番后,他从屋中走出来到院外,发现门口站着十多个兵马司的人,领头的那个是个吏目。附近不少居民都在朝这边张望,显是看热闹来着。 吏目是兵部司一线的直接指挥者,八品的官。上面则是七品的副指挥,再上面是六品的指挥。 品级都不高,可以说是芝麻绿头官,但因为直接管理京城治安,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些个兵马司的官员比起朝廷的那些大官们可能更具有威摄力。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这般道理。 于小民而言,天子之威不及胥吏之酷。 小民可不知府尊县尊是哪位,但却知六房里正是哪些。 县官不如现管。 兵马司的指挥使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得亲王妃或郡王妃的父亲才能干。不过他们只是署名,不实际办事。太子妃郭氏的父亲听说就在中城兵马司挂着指挥使的衔头。按明制,等太子即位后,这位国丈封伯是板上钉钉的。 良臣出来时,兵马司的人正在耍威风,嚷着要将人锁走。只是他们只有十来个人,而降倭和飞虎军有几十人,且都不是好料理的角色,看着就凶狠,所以兵马司的人包括那个吏目,只是叫嚷居多,未敢真的动手。 良臣扫了一眼,有些明白兵马司的人怕是来打他魏公公秋风的,想着若是要的不多,就给些打发了事。 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乐了。 好歹他魏公公也是堂堂的太监,这么干未免太怂了吧。 打万历派矿监税使以来,北京城开门营业、挂号称大王的太监们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哪个不是个顶个的横,名头一报身边就聚了一大帮人,休说五城兵马司的人了,就是顺天府、厂卫那边也不见得有人敢来打太监的秋风。 到他魏公公这边倒好,直接叫人欺上门来了。 事有反常,必有蹊跷。 西李是好心叮嘱良臣,不要仗势欺人,免得跟那些被打死的太监们一样倒霉。 可人都欺上门来了,良臣想做好太监也不行啊。 先前还叫郑铎把匾额刷个金漆,弄出档次和逼格来,这还没营业,却是叫兵马司的人敲了竹杠,往后北京城还有他魏公公的立足之地么。 树要皮,人要脸,良臣是要大展手脚干一番事业的。 可打铁还需自身硬,魏公公的名号若是不响亮,又如何吸引四方志士来投呢。 念及此处,良臣便知道今儿这事,不管兵马司的人是昏了头,还是背后有人指使,都不能善了了。 也罢,要想当左安门的扛把子,打出魏公公的名头,总得砍几个不开眼的东西。 “公公,这些人自称是南城兵马司的,要锁咱们的人走!我和他们说尽好话,可这帮人却不肯…” 郑铎现在是一肚子火,若不是这些年一心想走正路,怕性子起来坏了魏公公的事,早他娘的就抄家伙砍这帮人了。 想他郑铎虽然是朝鲜逃人,可在关外砍那帮蒙古和女真蛮子时,不知道多风光! 万历三十四年,高公公说浑河那带有个蛮子部落不服管,不肯交钱,他二话不说就带兄弟们去把那群蛮子搞定。事后论功行赏,才坐了飞虎军的二把交椅。 这要不是在京师天子脚下,魏公公又有大事要办,他郑铎能忍心吞声对着帮娘们似的玩意赔笑脸? 不光郑铎憋着一肚子火,手下那帮飞虎兵也一个个眼珠子瞪多大,小田那帮降倭们也是不甘示弱,气势一个比一个凶狠。 “我知道了。” 良臣点了点头,示意郑铎别急,走到那吏目面前,打量了对方一眼,开口同对方道:“咱家是内官监的魏良臣,这些都是咱家的人,没有不法之徒。咱家且给你们兵马司一个面子,今日这事就当没有发生,你们散了吧。” “散了?”那吏目见出来的太监是个不大的小子,顿时笑了起来,“魏公公,这怕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良臣拿眼看他,露出些许不解。 吏目嘿嘿一声,朝郑铎和降倭他们扫了下,对良臣道:“魏公公,这些人看着可不像是良民,我等也是按规矩办事,只要魏公公容我等验了这些人的户贴,我等自是不敢叨扰。” “这样啊,”良臣顿了顿,摇了摇头,“你有你的规矩,咱家也有咱家的规矩。来人啊,叫他们知道咱家的规矩。” 说完,手里忽的多了把折扇,径直朝那吏目一指。 小田那帮降倭见了,本能的就哇哇大叫着冲向了兵马司的人。 “你们干什么?!” 那吏目大吃一惊,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刚才和他对骂的那个人就一下将他扑倒在地,挥拳便揍。 余下兵马司的人反应再慢,也明白发生什么事。手脚快的知道上前去抢头,手脚慢的却傻站着没动。等到反应过来时,却是庆幸没上前,因为那几个去抢头的同伴已然叫那魏公公的手下打翻在地。 降倭动手,飞虎军们也立时加入。几十人对十几个,虽然兵马司的人手里有刀棍,可就跟西华门外赵进朝手下那帮伙者一样,哪里经得起这些虎狼。 不一会,就全部叫打翻了。兵马司的人也聪明,手里有刀,可就是不敢抽出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京里械斗的事屡见不鲜,但要是动了刀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擦刀走火,弄出人命来。 四周围观的居民瞅见一向横着走的兵马司竟被人群殴,有大感痛快解气的,也有胆小的立时拉着婆娘回屋,生怕引来什么横祸。 “快,快去叫人!” 那吏目倒是经验十足,被围殴之时抱头之余不忘对手下发出搬救兵信号。一个矮个子听到后,连忙挣扎着往街上奔去。这小子腿脚十分快,三个飞虎兵竟然没拽住他。 见状,郑铎便要去亲自将那报讯的家伙截住,良臣却拉住他,示意让那人走。郑铎虽不知为何,但还是依言放他走了。 很快,十来个兵马司的人就被打的在地上不能动弹,哀号起来一个比一个凶。那吏目的脸更是被揍得跟猪头似的,话都不能说。 “公公,会不会有麻烦?”郑铎担心放走了一个,对方会搬来大队救兵。毕竟是兵马司的人,魏公公这里恐怕压力很大。 “天塌下来,咱家顶着。” 良臣神色平常,一脸不在乎。 …… 推一本南明新书。 崇祯十七年,一个现代灵魂附身在太子朱慈烺身上——《振南明》,一袖乾坤著。 第四百零七章 东厂 南城兵马司衙门原本占地很大,永乐那会可是南城数一数二的大衙门,有房屋一百多间,人员四千余。 不过两百年下来,兵马司已今非夕比,如今南城这边只剩房屋四十多间,当差连坐铺的算上也就六七百号人。这当中,常年听差的就三百多号,其余的有事时才出来应个卯,走个场。 承平太久,兵马司早已失了国初时的精气,权力亦被侵袭太多,以致如今沦落成谁都能来喝上几句的小衙门。若不是这衙门直接和市井交道,还有些油水可捞,听差的各官各吏才不愿窝着呢。不管哪个年头,没点实在东西,有本事的人谁个愿意受气呢。 西头太阳快要落山,往常这点出去巡逻的兵丁大多都回来了,再等会换班的换班,下值的下值,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可今天却奇了怪——偌大的兵马司大院竟然不见一人,只那正堂外左侧走廊里站着一个提着茶壶的帮闲。 这帮闲姓王,就是左近居民,人唤他王三。按制,这月轮到王三坐铺。 所谓坐铺就是左近居民每年定期抽出一段时间来衙门听差,大多是巡更和帮着做些杂事,维持下秩序,因而很苦。所以有钱的居民就会出钱雇人来坐铺,就跟卫所那些兵花钱请人“代卯”一样。 因为家里有个亲戚和孟指挥和小妾沾亲带故,所以王三才得了个衙门伺候的轻松活。要不然天天跟着巡视,大半夜还要出更,谁个能受得了。 院子里没人,大堂里是有人的。 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孟国忠正陪着一个客人在里面坐,也不知说些什么,都半个时辰了也没出来。 王三手里提着的水壶换了又换,就是迟迟没听到孟副指挥他们叫换茶,自是有些好奇。他刚才可是看到了,孟指挥的客人是东厂那边的,来人进去说了没几句,孟指挥就叫陈头带人去左安门那了。 却不知左安门那头哪个剌头叫东厂相中了,特意派人过来关照。看样子,那剌头要想不被锁了,多半要大出血。要不然,活扒了一层皮都有可能。 不过这事跟王三没关系,他只是个帮闲的,有油水也落不到他手里,只盼着正堂里孟指挥他们早点散了,自个也好快些回家。 大冷天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最实在。 ……. 大堂内,有三个人坐着,一人站着。 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孟国忠作为主人,自是坐着,别看他只是七品官,可却是正牌进士出身。 早些年兵马司的官吏都是军中选取的,体系很是混乱,嘉靖年有个御史上书,说兵马司官宜选科举正途出身者为之,朝廷这才改选进士任职兵马司。 通常都是任正七品的副指挥,指挥仍是亲、郡王妃父挂衔。因而实际上五城兵马司各自衙门的实际负责人,就是正七品的副指挥。 孟国忠今年四十多,长得颇是枯瘦,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可他人长得虽瘦,南城兵马司上下却没有一个敢怠慢他的,背底里都叫孟国忠是“活阎王。” 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早些年孟国忠在刑部呆过,收拾人的手段很多。出任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这几年来,叫他整治过的泼皮无赖没一个不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发抖的。 孟国忠下手处坐着一人,乃是吏目张文坤,此人是孟国忠最得用的手下之一。长相却是讨人喜欢,大腹便便的,端坐在那跟个笑脸和尚似的,让人见了忍不住就生出几分亲近之意。然而,南城这边提到活阎王就必提笑面虎。能被孟国忠看中的,自不是等闲之辈。 站着的那个是兵马司的书办,也是孟国忠的幕僚,是个秀才,叫陈士诚。脑子很灵活,字也写的好,深受孟国忠信任。衙门里的文书都是由陈士诚负责,甚至连孟国忠给兵部递的文书也多是由他代笔。而一些见不得光的私账什么的,也都是陈士诚经手。 另外一个坐着的人,三十左右年纪,是个百户,穿一身飞鱼服,看着很是精干。 此人名游达开,身份可是了不得,乃东厂的理刑百户。 按理,百户也是七品官,但不管是孟国忠还是张文坤他们,都不敢轻慢这个东厂的理刑百户,言行举止都是将对方当上官看待的。 东厂等级森严,最下面的是番子、司房、领班、掌班,往上才是理刑百户、掌刑千户。一般人能够见识多的就是最底下那些番子了,而这些番子对于官员和普通百姓而言,已是穷凶极恶的存在。所以,理刑百户在东厂已是要人级别,这等人若是出面,所办的案子恐怕都得侍郎、巡抚级别的。 现在,一个东厂的理刑百户在衙门端坐,孟国忠他们如何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哪怕是正牌进士出身,孟国忠对游达开的态度也称得上是极度谦卑了。毕竟是实务官,不是清流,十几年官做下来,孟国忠比那些清流更懂得知趣,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他门清。 一方面,厂卫对兵马司有指挥权;另一方面则是游达开这个理刑百户可以直接在东厂四大档头那说得上话的。而四大档头,非但于东厂是仅次于提督太监的大员,在内廷,也都是一监掌印的存在。可以说,四大档头中的任何一位发出话来,京城的一半地面都要震动一下。 这种人物,区区七品的孟国忠还真是拿不出文人风骨来。 只是,游达开自进来后交待几句后,到现在就一直没说话。他不说话,孟国忠他们也不敢乱开口,大家便都静静坐着。桌上的茶碗已经凉透,可谁也没有去叫换茶,就那么坐着。 陈士诚不住朝外看去,心里很是焦虑。这位东厂的游百户跟个太岁似的亲自上门,自家指挥使大人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要是陈二把事办砸了,指不定姓游的是不是就把兵马司给砸了呢。 张文坤见天色快黑了,琢磨着陈二那边也差不多快完事了。正寻思着,果然有消息过来了。 来报讯的是跟陈二一起去左安门的兵丁,进了大堂后气喘呼呼:“大人,不好了,那太监打了咱的人!” 第四百零八章 照规矩做事 孟国忠和张文坤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均是紧张的看向游达开。 一直站着的陈士诚更是不必多说。 三人不能不紧张,陈二去找茬的主,他们之前可不是一无所知,而是把底探的明明白白。 要知道,那劳什子内官监驻外办事处在左安门弄出那么大架势,要说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兵马司这些地头蛇也不知道,那兵马司真没必要存在,不如撤了了事。 也正是因为知道是宫里的人在那办事,南城兵马司才一直没上门盘查。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去了,对方也不会理会他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北京城那么多太监在外面招人办事,哪个公公手底下没几个亡命之徒? 可也没见各城兵马司一一上门把人抓了的。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管了除了给自己惹麻烦、得罪人外,丝毫没有好处么。 也就是摊上哪个巡城御史非得扬名声,硬逼着兵马司,兵马司不得已才会上门走个过场。回头私下指挥使多半还得托人跟人公公打声招呼,要不然这官就做不下去。 须明白,那帮公公的背后除了内廷的大珰们,更是皇帝! 皇帝拿科道清流没办法,还能拿你小小兵马司指挥使没招? 所以,孟国忠不傻,他早就知道有个内官监的监丞在辖区内租房子办公房,有一帮子看着来路不明的凶徒在左安门那活动,可他愣是装聋作哑。 没办法,实在是得罪不起,所以不如装作不知道。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东厂的人竟然上门来了,还指名道姓让他派人去找那内官监魏公公的麻烦。 相较东厂,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牌子显然不足以让孟国忠打消对东厂的忌惮。 反复权衡利弊后,孟国忠果断答应了游达开的要求,派手下吏目陈二去左安门。 现在,麻烦真的变成祸患了,那内官监的魏公公果然不甘示弱,动手打了陈二等人。 孟国忠等着游达开发话,事情是他搞出来的,休想将烂摊子留给他南城兵马司。他要敢拍拍屁股跑人,他孟国忠拼了不做这个副指挥,也要把事情捅出去。 “果如曹公公所料,那人真是个不服气的。”游达开抬着看了眼兵马司三人,淡淡说了句,“你们不必紧张,我人既然来了,这事我东厂自会管到底,断不会叫你们南城兵马司难做。” 孟国忠微一点头,没有多说,有游达开这句话就成。 张文坤和陈士诚听了游达开的话,也顿时安了心。天大的事,有东厂兜着,自是什么都能解决。 内官监再不肯罢休,难道还能干得过东厂? 不过曹公公是哪位? 孟国忠三人心下都在猜测,随后面色都有些古怪,因为似乎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就是姓曹的。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若游达开口中的曹公公真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内官监那位掌印,这事从何说起? 心下糊涂的孟国忠朝张文坤打了个眼色,后者忙小心翼翼问了句:“游大人,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游达开冷笑一声,“照规矩做事。” 兵马司三人都是一愣,见游达开一脸不容置疑,孟国忠也不敢多想,只得说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南城兵马司再不受人待见,也容不得被人欺。” 说完吩咐张文坤,“你马上调人手,我亲自带队去左安门。另外,再派人去锦衣卫请调人手,今儿无论如何也得把那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给砸了!” “是,大人!” 张文坤精神一振,略一抬手立时下去准备。 孟副指挥亲自带队,还请锦衣卫出人协助,背后又有东厂压阵,这可是大阵势。那内官监魏公公手底下不过几十号人,再是帮凶徒又如何,到时还不得束手不擒。 也是有好多年没经过这等大阵势了,张文坤着实心热。他看的明白,东厂无缘无故的非要他们南城兵马司和那魏公公过不去,背后肯定有原因,牵涉的也肯定不止游达开这个东厂实权百户,说不得就和哪个大珰有关系。 因而,只要他们南城兵马司把差事办好了,回头肯定有好处落下。就算没现成的赏额下来,但有了东厂这条线,往后南城兵马司就能压过其余四城,这带来的隐性好处可是大大的。 孟国忠又交待陈士诚将左安门的事写份文书,他们兵马司是按制办事,内官监的人却公然殴打官差,这官司打哪去,他南城兵马司都是理直气壮。 交待完后,孟国忠就准备亲自去左安门,不过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游达开:“游百户,那内官监的魏公公到底得罪了哪位?” 游达开目光一闪,饶有深意的打量一眼孟国忠,孟国忠见了忙赔笑道:“是我多嘴了。” 游达开笑了笑:“其实告诉孟大人也无妨,不过这事水深的很,就算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孟大人还不如不知道。” “是,是。”孟国忠满脸赔笑。 “不过事情办好了,我游达开欠你一个人情,我东厂更欠你一个人情。”游达开摞下一句话,拱手告辞。 孟国忠忙送他至衙门外,尔后命人备轿,他要亲自去左安门会一会那胆敢无视王法的魏太监。 …….. 游达开离开南城兵马司后,却没有回东厂,而是来到了左安门一带的一间客栈。 客栈里没有一个客人,大门紧闭。 游达开翻身下马,来到门前轻叩几声,旋即有人下了门板,迎他入内。 进去之后,大厅里坐着几十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腰间均提了一把绣春刀的番子。 游达开扫视了眼众番子,径直走到一戴着斗帽的大高个面前,微微弯腰,沉声道:“六爷,孟国忠亲自去了。” “就等着他去呢,声势不大,也对不起我亲自出马。” 大高个子将斗帽摘下,如果良臣在此地,定能一眼认出此人就是那日他进京途中,在山神庙躲雨撞见的东厂番子。 此人乃是东厂的掌刑副千户邓贤。 “六爷,不过是个新晋的监丞,怎么上头这么劳师动众,要我说,直接把人锁进东厂便是,要兵马司那帮废物打什么头阵。”游达开心里对这件事一直不以为然。 第四百零九章 提督东厂太监 “你不懂,那小子背后不是没有人。”邓贤摇了摇头,要是真如游达开说的这么简单,他吃饱了撑的弄这么麻烦。 游达开听后,不由低声道:“六爷,这么说,那小子真是张公公名下的?” “你消息倒也灵通。不过人是张公公名下,可跟张公公却没什么关系。”游达开是自己的手下,又参与了这件事,故而邓贤也得给他透个底。 内官监新晋监丞魏良臣的底细,是宫里有人传给东厂的,这人就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曹元奎。 曹元奎的另一个身份则是东厂的四大档头,其余三位分别是印绶监掌印杜文诏,御用监掌印张进忠、司礼监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 此四人在东厂仅次于提督太监,又称“内四档”。与内档对应的则是外档,多从锦衣卫调选,如邓贤就是外六档之一。 早前陈矩以司礼掌印兼东厂提督太监时,实际负责东厂的就是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 陈矩去世后,东厂提督太监一直空缺,内四档便轮值负责,这月管东厂的是曹元奎。因而接到曹的命令后,邓贤不敢怠慢,立时派游达开到南城兵马司来部署,自己也亲自调了人手赶来坐镇。 游达开有些糊涂,宫里的规矩,名下人基本相当于徒弟(干儿孙),跟大珰家的私臣性质差不多,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他将疑惑道出,邓贤听后笑了笑,道:“人是金公公那边的,张公公那里只是挂个名而矣。”说完随手将斗帽反了过来,很多年了,他一直喜欢戴这顶斗帽,因为他认为这斗帽是他的幸运帽。 “这?…” 游达开听后愣在了那里,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柜台后面,掌柜的连同伙计一动不动的蹲在那,边上两个番子随意的靠着墙,也不看他们一眼。 楼上的客房显然都清空了,几个番子站在窗户边凝视着远处,不时用眼神传递着某些他们才知道的讯息。 街上行人不少,时不时的能看到三五自宫白在那沿街乞讨。这些属本性好的,刁些凶些的这会多是在城门内外做些半掩门兼勒索抢劫的勾当。不过这种事东厂是不屑得理会的,苦主真是报了案,也是由顺天府和兵马司的人去问。 实在是积案太多,有御史上书了,东厂才会联同锦衣卫、兵马司清理地盘。不过要不了多久,那些自宫白依旧横行左安门。内中,怕是与地头蛇兵马司脱不了干系。月例孝敬什么的,一向是兵马司的大油水。 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不少商铺酒楼都挂了灯笼。客栈里的番子们却是不点灯,要么坐,要么站,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番子都是锦衣卫出身,俱是邓贤名下所领寅卯二颗的精锐,平常得办大案才会倾巢而出,今日却是点齐了对付一个小太监,由此也能看出邓贤对此事的重视。当然,邓贤重视的是那小太监背后的大人物,而非这小太监本身。 游达开兀自在那消化着邓贤透露的讯息,身为东厂的理刑百户,游达开知道的肯定比外人多。想到什么,心下惊骇,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敢。 “想说什么就说好了。”邓贤瞥了他一眼,示意对方有话直说。 游达开咽了咽喉咙,轻声道:“六爷,金公公可是侯任老祖宗,若人是他那头的,咱们这么做是不是…” “你怕了?” 邓贤知道游达开想说什么,笑着问了句,将斗帽放在桌上,扭了扭脖子,依稀能听见细微的骨胳声。 “属下不是怕,只是,”游达开迟疑了下,“若金公公接了掌印,咱们东厂便是他老人家管着,要叫他老人家知道咱们对付他的人,到时候…” “没什么到时候,”邓贤摆手止住了游达开,冷笑一声,“谁说掌印就一定会提督咱们东厂了?” 游达开怔在那里,邓千户这句话透露出的讯息可是了不得。 “自有我东厂以来,历任厂公都是秉笔太监提督,掌印兼咱东厂的两百多年下来,除了陈公公外,你见过几个?”邓贤似笑非笑的看着游达开。 游达开一凛,躬了躬身:“属下愚钝,还请千户明示!” “这事反正用不了几天你也会知道,我这便给你提点几句好了。” 邓贤缓缓起身,负手走到临街一窗户前,游达开见状忙要打开窗户,邓贤却朝他摇了摇头,尔后说了一句:“马公公不日就要回京了。” “马公公?”游达开下意识想到什么,脸色陡变,失声道,“天津那位?” 邓贤没有吱声。 游达开自是明白确是天津那位,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马公公晋秉笔的事不是泡汤了么,怎么却要回京了?” “马公公十天前解了二十万两入了内库,陛下已经准了。”邓贤淡淡的说道。 “这么说来,马公公很有可能会是咱们的新任厂公?”游达开何等聪明人,顿时就明白邓贤刚才语出何指了。 “自古权势需平衡,无论内外。我东厂都有四大档头,况司礼监。这一次马公公获准进京,只怕也是陛下自己的意思。至于马公公是否是咱们的厂公,眼下也作不得数。” 说到这里,邓贤顿了一顿,“不过马公公若掌东厂,于金、孙二位公公而言,其实不是坏事,权操一人之手,可不是什么好事。” “属下明白千户的意思,不过既是马公公进京,那今儿这事与我们东厂有何关系?” 游达开想不明白的是这一点,当初挡着马公公晋秉笔的可是陈矩,不关金忠的事。马公公就算有心回京之后清算陈公公那一派的人马,也没理由拿金公公的人先试刀啊。 要知道,金公公向来就和陈公公不对付,因为国本的事,金、陈二人在宫里关系极僵,这一点可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某种程度上,马公公和金公公其实是一条线上的人。既然如此,马公公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反跟金公公较起劲来? 游达开越想越糊涂,诚如他对孟国忠所言,这里面水深的很。 “无它,敲山震虎而矣。” 邓贤一句话就道出了事情的本质。 第四百一十章 四大档头 敲山震虎? 游达开琢磨这四个字,明白过来,却觉得倒不如说杀鸡给猴看。 马公公于天津当了十五年税使,可以说是矿监税使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便是曾在辽东威风赫赫的高淮都晚他两年才出外。然而出外太监再是威风,再得圣眷,终是不能和内廷司礼监大珰相比。 游达开听闻马公公早在几年前就花重金图谋归京晋秉笔,然而一直不能如愿,去年更是因为此事和辽东的矿监高淮发生冲突。彼此双方为了竞争秉笔之位,可谓是打的不可开交。 最后,听说高淮派人去马公公的地盘临清搜罗了不少证据,准备呈递御前告马公公的状。 马公公收到风声后自是不甘失败,连夜亲自上门拜访同在天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不知许了什么好处,随后锦衣卫就缇骑四出,在临清周遭各府县进京道路上广设关卡,准备截下高淮的人。 东厂这边则是得了陈公公授意,也派了不少人手去截人,当时游达开不在京师,所以没有参加,不过他的顶头上司邓贤却是亲自带人去的。 事后听说邓贤将人抓了回来,是个胖子。陈公公亲自到东厂审问了此人,然而事后这件事却突然风平浪静了,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一般。 后面什么情况,游达开无从得知,邓贤没有与他说起此事。他只知道高淮因为关门军变突然失势,而进京呼声甚高的马公公却没有因为高淮失势而如愿归京,反而也是偃旗歇鼓,至少游达开没有再听说有关天津税使马堂回京的事。 现在想来,恐怕当时陈公公肯定做了什么,或者说私下胁迫了马公公,导致马公公不得不息了回京心思。 如今陈公公一死,马堂归京的最大阻碍可以说不复存在,再有二十万两银子解入内库,买来皇帝的同意,这次只怕没有人再能阻止这位马公公登上秉笔太监的宝座了。 代价说大是大,说小却也小。 与司礼秉笔太监相较,二十万两白银还是便宜了。若再加上提督东厂太监这个职位,马堂可谓是花小钱办了大事。 游达开没见过马堂,但有关此人的传闻却是听过不少,种种消息都表明这位马公公是位睚眦必报的狠人。且行事肆无忌惮,比高淮还要跋扈。 临清商民因为群起反对他,他竟然调集打手凶棍上千人于光天化日之下对商民行凶,致死致伤上百人,随后临清商民集体罢市长达三月。然而因为皇帝的信任,此事于马堂竟然分毫不损,反而叫他抓了为首者,迫得临清商市重开。 这种人物,归京的路被人挡了几年,心里不可能不怨恨。可以预见,这一次马堂真要如愿归京,宫里肯定有很多人会是他的眼中钉,不拔之不快。 游达开盘算开,马堂归京后,能够和他在内廷相抗衡的也就金忠和孙暹二人,这两位大珰资历可比马堂深的多,且现在又是司礼监掌印的侯选人选。不管是哪位接任,恐怕都不愿看到监中多出一个强势的马堂来。 因而,这碗水端不平。 单是秉笔太监的身份,马堂还不足以让金、孙二人对自己低头,亦或是礼让,更不可能将陈矩留下的人马全部清洗掉。 想要在内廷说一不二,马堂唯一的可能就是提督东厂。 打有东厂那天起,厂公从来就是内廷权势最重的那一位。 身兼提督东厂太监,马堂就能借东厂的手搞掉所有他想搞掉的人。 这世间,还没什么厂卫办不到的事。甚至于马堂直接下令东厂调查司礼监掌印,东厂上下也会照办。一旦东厂发动起来,能够阻止的也只有皇帝一人了。 游达开了理解了马公公,换作是他,也会不遗余力让自己成为厂公。但是,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想不明白。 邓贤说今日之举是为敲山震虎,敲谁震谁,原因是什么,游达开能想到。无非马堂借此事给自己立威,让内廷那些人知道自己的手段。 可是,他接到命令时是在中午,马堂人却还在天津,提督东厂的圣旨也没有下来,邓千户怎么就这么肯定马堂一定会是厂公,不遗余力的来对付金忠的人呢。他就不怕马堂又如从前一般,被挡在天津? 游达开注意到,今天在左安门的都是邓贤手下二颗人员,其他外档并无人手过来,而本月负责东厂厂务的是四大档头之一的曹元奎公公。 这是不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实际上都是曹公公在安排部署,另外三位大档头并不知此事? 邓贤是曹元奎的人,当时正是曹元奎看中查办“妖书案”有功的邓贤,将他从锦衣卫调入东厂,一步步提到今天的掌刑副千户。 游达开认为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他首先排除了金良辅,此人是陈公公的亲信,肯定不可能主动投靠马堂。另两位或多或少和陈公公也有瓜葛,只曹元奎和陈矩没有任何关系,并且曹和金良辅交恶,二人在东厂也是明争暗斗了很久。 因此,如果曹元奎投靠了马堂,事情便可以解释了。 游达开看了眼邓贤,发现对方神清气淡,看似闭目养神,心下不由暗叹,如果这件事真是曹元奎一人所为,另外三位大档头不知情,弄的不好,他这理刑百户很有可能会成为东厂内部斗争的牺牲品。然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退出不干了,只有将事情办成,他方有一线生机。 游达开确信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有听邓贤说起过左安门的事,因此肯定这件事是突发的,之前邓贤并没有安排人手对那姓魏的小太监监视。 另外,马公公要敲山震虎,虎有两只,一只姓金,一只姓孙,为何偏偏选中姓金的那只虎,而不是姓孙的那只呢? 游达开思来想去,都无法解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一早的布局。 正伤脑子时,邓贤面前的窗户下突然闪出一黑影。 “禀档头,锦衣卫的人过去了。” “噢?”邓贤微微一笑,“去盯着,有事来报。” 黑影应了一声,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六爷,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游达开有些不放心。 邓贤摆了摆手:“不必,锦衣卫又不是兵马司那帮废物,要是他们也摆不平那小太监,我们东厂再上去也不迟。” 游达开听后,犹豫了下,没有吭声。 西城,崇国寺,一间禅房中有人正在抚琴。 门外,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恭敬的侯在那,丝毫不敢进去打断琴声。 此人,名叫田尔耕。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个亡命徒 爆发是肯定要爆发的,更新再少,每个月都稳定在十五万以上的。只是爆发不是今天,是明天,因为这两天被你们白睡,总要明天结束免费时加倍更新把修缮费挣回来。 现在,就让我们为小千岁搭建他未来的班底吧。 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 都来上一打,鹰犬多多益善。 血脉都叫打上阉党的烙记了,提前准备总不会错,万一将来天启不是给二叔赐名“忠贤”,而是给小千岁呢。 世事难料。 故事,总是要娓娓道来的。 …… 僧人在院内走廊挂上了灯笼。 灯光下,年轻的田尔耕负手立着,保持恭谨的同时,凝神细听屋中传来的琴声。 作为京师有名的官二代,田尔耕幼时就受名师指点,于琴棋书画说不上样样精通,却绝不是门外汉。他听得出,屋内的琴声表面听着很是淡静,但是那绕梁琴音中却总有一道杂念于其中,似乎抚琴之人有心事。 想到自己苦拜一年,终得这位传见,不可能无因果,田尔耕不由猜测起对方的意图。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反之亦然。这琴声或许正传递着莫大的讯号。 田尔耕相信,自己的机会来了。 现在,他只需静静等侯便是。 屋中人仍在抚琴,似乎不知屋外有位年轻的锦衣卫千户正在等侯。他以指触琴,闭目微摇,沉浸在琴声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终于,一曲弹毕,抚琴人睁开了双目,端起琴边的香茗嗅了一口,淡淡的对着外面说了句:“劳镇抚使大人久等了。” “卑职不敢当公公此呼!” 田尔耕隔着房门向着屋内人深深的躬了一躬,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于对方的万般尊敬。哪怕四周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旁人。 屋内人笑了起来,笑的很是豪爽。笑声过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香茗,说了一句:“镇抚使进来吧。” “是,公公!” 田尔耕毕恭毕敬的轻推房门,缓步入内。视线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正端坐在窗台之下,面前摆着一张长琴。屋内点着两盏油灯,儒生背对着田尔耕,一身灰色的儒袍将他衬的十分飘逸。 田尔耕在儒生背后三尺余处站住,再次躬身,尔后开口道:“没想到公公如此精于琴道,方才琴声不亚仙音,令卑职叹为观止!” “田尚书的公子是在拍咱家的马屁么?”儒生笑着转过身来,面白无须,他是太监。 “公公的马屁,别人想拍也拍不来吧?卑职也是三生有幸的很。” 田尔耕竟然直言不讳,他一脸笑意上前,为这抚琴的太监斟上一杯清茶,不敢有一丝怠慢。 身为前兵部尚书之孙,田尔耕可谓家世显赫,年纪轻轻就因其祖父军功,荫庇为世袭锦衣卫正千户、南镇抚司镇抚使,可以说是年少得志。 但他却如此放下身段恭维一个太监,若是有外人瞧着了,恐怕得惊得掉下巴。其九泉之下的祖父若知道了,只怕怎么也不能瞑目的。 然而,田尔耕不以为意,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原因便是他面前的这个太监身份实在太过吓人,此人便是司礼监文书房提督太监、提辖太仓与节慎库、东厂四大档头之首的金良辅! 说实话,今年才二十七岁的田尔耕,很是羡慕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金公公——与内廷诸位大珰相比,这位金公公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田尔耕早就将金良辅的底细打探的明明白白,金从内书堂学成毕业之后便为神官监少监,尔后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的提拔下,七年时间就穿上了红袍,升迁之快,举目内廷,无人可比。 可以断定的是,这位年轻的金公公要不了多久必为秉笔太监,而事实上根据田尔耕打探来的消息,原掌印太监陈矩临死前向皇帝推荐的堪用人选中就有这位金公公。据说,侯任掌印金、孙二位公公也很看中这位金公公。 所以不出意外,也就这一两年光景,金良辅一定会晋司礼大珰。就算不是这一两年的事,凭着其惊人的年轻,他也终会入主司礼监,这是谁也挡不住的。 反观田尔耕自己,虽然十六岁就因祖父亲军功得授锦衣卫千户,二十一岁出掌锦衣卫南镇抚司,然而这份在外人眼里无比光鲜的大好差事,在田尔耕自己看来,却是个枷锁。 锁的他无力向上,锁的他窒息。 这一切,只因为他的祖父早已过世。 这一切,只因为南镇抚司并不是一个可以让田尔耕发挥所长,也不是一个能让他往上爬的机构。 他在南镇,快闲疯了。 锦衣卫中,北镇永远比南镇吃香——北镇管着天下间官员闻之色变的诏狱,遍布天下的缇骑也尽是北镇抚司所属。 南镇名义上管本卫军纪法纠,但实际上因为北镇的强势,南镇根本不敢管。尔今,除了不敢管的镇卫军纪之外,南镇最大的差事则是军械制造、维护。京营的火药库就握在南镇手中。 油水,南镇是有的。 田尔耕却看不上这些油水,他不缺钱,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想往上爬,他想当锦衣卫的大都督。 可历任锦衣卫指挥使,无一是从南镇选拔,这一条就注定田尔耕若一直呆在南镇,他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锦衣卫的大都督。 大都督的位子也不是田尔耕自己努力就能掉到他头上的,他必须找到靠山,而这个靠山显然只能是内廷的人。 大丈夫行事,能为人所不能为。 田尔耕不认为自己巴结太监有什么可耻的,东厂和锦衣卫那些握有实权的大人物,哪个不是靠着巴结太监才有今天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不也跟宫里的大珰们眉来眼去么。 只要达到目的,不管过程和手段,这才是大丈夫行事。 为了今天,田尔耕已经等了一年多。 他不敢对眼前这位看着比读书人更像读书人的太监有一丝轻视,他暗自告诫自己,必须牢牢抓住此人,有朝一日他才能取骆思恭而代之,成为锦衣卫的大都督! ……… 在田尔耕的恭维声中,金良辅微微一笑:“其实咱家在你这锦衣卫镇抚使大人眼中,不过是个鄙夷之人罢了,说不定镇抚使这会还在心想,咱家一个阉寺,内廷的奴才,却没事学那些文人骚客附庸风雅,简直就是自取其辱罢。”言毕右手食指轻轻一挑琴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公公何必枉自菲薄呢,卑职有自知之明,与公公比起来,是不及公公万分之一的。卑职知公公定不会轻信我,所以卑职也不打算多说,但卑职只想让公公明白,卑职对公公确实佩服得很!”话音未落,田尔耕已经半膝而跪,一脸诚恳的望着金良辅。 在聪明人面前,任何虚伪和做作起到的绝不会是好作用。 田尔耕虽然年轻,但也当了几年镇抚使,他知道现在自己最需要表现出的就是忠心,而不是其它。哪怕,今天的事如果传出去,他将会被士林唾骂,被自己祖父的同僚和门生故旧们耻笑。 田尔耕的下跪让金良辅有些意外,他悠悠的叹口气,抬手示意田尔耕起来:“镇抚使真是太抬举咱家了,其实,你所求之事,咱家也不定能帮到你。” 听了金良辅这话,田尔耕忙道:“只要公公肯帮卑职,卑就已然感激不尽!” 金良辅凝视了一眼田尔耕,对方所求于他而言,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就看他是否愿意。这愿意与否,也是他心中最大烦恼。 “大用之人,不一定就是可用之人。欲求之事,不一定就能如你所愿。试问,这世间如何有那么多尽遂人意之事?”金良辅不置可否,始终不露口风。 他越是这般,田尔耕就越是笃信他一定会帮自己,双手抱拳,斩钉截铁道:“卑职自信乃可用之人,只要做了那位置,便如鱼跃龙门,鹰击长空,还请公公成全!” 田尔耕所求非锦衣卫大都督,而是北镇抚司使。他不可能痴心妄想一步登天,凡事得一步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掌了北镇,将来才有望问鼎都督宝座。 “那就要看用人的人到底是谁了?世间将才不多,可是真正心怀山豁,胸如渊海的将师就更如凤毛麟角,片目皆是心里连一条船都容不下的得志小人。世上要是没有伯乐,又何来千里驹呢?可惜咱家不是伯乐,至于镇抚使是不是千里神驹,咱家可就不知道了。”金良辅轻笑起来,仍是没有松口。 田尔耕一滞,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金良辅不再开口,把玩着琴弦,不时发出“叮”的琴音。 “公公学琴多久了?”田尔耕再次开口。 “已有十余载光阴。”盯着眼前的琴,金良辅的眼神很是柔和。 “那也不简单了,怪不得琴音动人肺腑,惹人遐思阿。卑职也略晓音律,常道琴音如魂,曲音如神啊,刚才一曲听起来,苍凉无奈,如万千抑郁无处可泄,颇有不甘之态。怒卑职直言,莫非公公此刻也有如斯同感么?”田尔耕揣摩先前听到的琴声。 闻言,金良辅呵呵一笑:“琴音本无意,只怕听者别有用心罢了。就算曲中另有苦衷,那也只是慨叹月圆不熟,大丈夫无用武之地,鸿图之志无大展之时……镇抚使可千万不要想多了,这人啊,想多了可就容易犯错。” 田尔耕一怔:“公公这话可是因人而发的么?” 金良辅也不瞒他,直言道:“是的。” 田尔耕问道:“那公公指的是谁呢?” 金良辅缓缓起身,目光看向前方,轻声说道:“你何必明知顾问呢?你我既非庸人,当然不会自寻烦恼。”说着摆了摆手,“你好自为之吧,咱家帮不了你。” 田尔耕不甘心,如果金良辅不帮自己,那自己定然难以如愿。激动之下,不由说道:“大将不走小路,胜者不留余地。凡事不问结果,首重拼搏,卑职虽不知公公心中有何疑难,但只想说,遇事万不能畏首畏尾。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心无大志,寥无胜算的人,才要瞻前顾后,公公乃人中灵杰,又岂甘位于他人之下?卑职不才,只要能做了那位子,从今往后,北镇唯公公马首是瞻!” 说完,竟是再次跪了下去。 “是么?” 金良辅盯着跪在地上的田尔耕看了片刻,神情突然一冷,沉声道:“纵使咱家帮你谋了那位子,你北镇又和咱家有何关系,你又能帮得了咱家什么?只怕到时你如了愿,咱家却是一无好处。如此买卖,你说咱家会做吗?” 田尔耕听后一言不发,只是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叩的很是闷重。 金良辅目光闪动,半响,长叹一声:“功名富贵皆自取,镇抚使若真有心坐那位子,咱家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过镇抚使却须替咱家办一件事。” 闻言,田尔耕精神一振,抬首坚毅道:“公公尽管吩咐,卑职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话先不要说的这么满,你何不先听听咱家这件事呢。” “公公请说!” “你先起来。” 待田尔耕依言起身后,金良辅走到他面前,低语几句。 田尔耕听后愣在了那里,神情颇是震惊。 见状,金良辅不由笑了起来:“做与不做,镇抚使自己决定,咱家可不强人所难。”负手转过身,继续把玩长琴。 田尔耕心在颤抖,许久,咬牙道:“此事卑职做了!” “事成,咱家必在几位秉笔公公面前替你谋取北镇。”金良辅回过身来,脸色很是凝重。 田尔耕猛一点头,也不再多说,冲金良辅抱拳施了一礼:“卑职这便带人去左安门,请公公静侯佳音!” 话毕,目中闪过一道凶光,缓缓退了出去,尔后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田尔耕远去的背影,金良辅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低声道:“富贵险中求,这位公子哥倒是个亡命徒,且看你是不是真有胆量。”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打死几个也好 左安门,内官监驻外办事处。 十多个南城兵马司的兵丁团成一圈,按魏公公的吩咐抱头蹲在地上。一帮人身上没个不带伤的,蹲在那里一脸哭丧样,跟往前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德性判若两样。刚才有两人嘴还硬,叫喊了几句,可被硬梆梆的刀鞘砸了后,一个个顿时变得老实起来。 吏目陈二因为是官,所以享受的待遇肯定要比手下的兵强——他被扒下了身上的官服,仅着一条短裤绑在门板上,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 “打,用心打。” 良臣叫人搬来了椅子,就放在陈二面前,端着茶碗冷冷看着倒有些硬气的陈二。还没开张营业呢,这帮家伙就敢来拆他的台,砸他的场子,不给些厉害叫他们瞧瞧,往后他魏公公还怎么在道上混。 匆忙间也找不到趁手的鞭子,小田便将赶车的马鞭凑和用了。这倭人实心眼,天使公公发话要打,肯定是要用心的。来回抽了足有三五十下,直把陈二身上抽得皮开肉绽。也得亏是马鞭,真换上刑鞭,就这几十下,保准能把陈二半条命抽没。 别说,这陈二虽是个小小的吏目,不入流的武职官,平日里行事也很混,可人在屋檐下时,他倒是不肯低头。任那鞭子抽的再凶,陈二就是紧咬牙关不吭声,不时还恨恨的看上一眼,嘴角带有冷笑。 良臣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将碗盖在碗边轻轻摩来摩去,不时吹口气。这茶是刚上的,有点烫。 没有天使大人的吩咐,小田可不敢停。又是十几鞭下去,这回陈二真是扛不住了,但不是讨饶,而是咬牙在喉咙眼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叫唤。 “倒是条汉子,咱家佩服。” 良臣将茶碗放下,示意小田住手。他知道,这吏目到现在还不讨饶,定是仗着有人来救他。 起身缓步走到陈二面前,看到那伤势,有些心疼,“咱家这人年纪不大,不过脾气好,是个好相处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常言说的好,出门在外靠朋友,咱家头一回出外,朋友什么的倒是不多,可也没什么仇人。却不知你兵马司哪位要给咱家上眼药,这么着来拆咱家的台…说出来,咱家就放你走,何必硬撑着呢…啧啧,这伤口子,咱家看着都不忍心呢。” 陈二不为所动,“哼”了一声,将脸别过去:“要打就打,打死拉倒,爷要是吭一声,就是小娘养的!”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撑着了,这光景,估摸孟指挥他们已经带人朝这边赶了。 “有种!不过皇爷可没赐咱家生杀予夺的权力,打死你,咱家是不敢的。” 良臣点了点头,这陈二完全就是滚刀肉的存在,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过对付这种人,他才提得起劲头。要真是个一打就怂的,未免太没意思了。 陈二听了良臣这话,却是一下就嚷了起来:“既然不敢,还不快放人!” “放你?” 良臣打量了对方一眼,摇了摇头,脸陡的一沉,一脸阴森,“你道咱家这地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陈二见了一凛,嘴里却不示弱:“你要怎样?我可是兵马司的人!” “不怎样。咱家身边正好缺人手,我看你是条汉子,起了爱才之心,不如日后你就随咱家吧。” 言毕,良臣抬了抬手,“来人啊,替这位兵马司的吏目大人净身。” “……” 陈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这小太监要干什么时,一下懵了,尔后脸都绿了。 “你…我…我可是朝廷命官,是兵马司的吏目,你不能…”陈二紧张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近君养亲!” 良臣不容置疑,边上郑铎已经拿着匕首走了过来,狞笑的看着陈二。 望着那把匕首,陈二的脸由脸变白,惊慌之下喊道:“你真要阉了我,我五城兵马司定不与你干休!”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咱家的事不用你操心。”良臣说着朝郑铎点了点头,后者也不说话,拿着匕首就走到陈二面前,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对方下面看。 “别别别…”陈二终是崩溃了,被人打死他不怕,可被人割鸟如何受得,“公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陈二不住讨饶,再也不敢装硬汉了。 良臣心下不屑,你要装硬汉就装到底啊,我又不是要你命,割个鸟而矣,至于就半途而废么。 看来,还是自己够硬,不是装的。 让郑铎且慢下刀后,良臣嘿嘿一声对陈二道:“怎么,现在知道讨饶了?” “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公公您大人大谅,别跟小的一般计较。” 陈二一脸苦涩,这小太监能把他们给打了,就真能把他给割了。就算孟指挥他们带人过来救援,也终不能把鸟逢上,倒霉的还不是他。他娘的,这算个什么事。 良臣目光一动:“奉谁的命?” 陈二犹豫了下,喃喃道:“孟副指挥。” 良臣让陈二说明白些,陈二忙将自己领孟副指挥命令过来查办的事给说了。 “咱家和孟国忠连面都没见过,好端端的,孟国忠怎么跟咱家过不去了?”良臣很是不解。 “这件事小的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午时有东厂的人到衙门找过孟副指挥。”反正已经说了,陈二也不在乎多说些,只要这小太监别为难自己就行。 东厂? 良臣眉头不由一皱,他这院子里挂的两面长幡说起来也算是盗版东厂的。真正的朝廷心腹,内廷股肱可是人东厂,不是他魏公公。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东厂的,也就是上午替冉兴让抱打不平,揍了赵进朝,可这事得罪的也只是什么马爷和内官监的曹公公,东厂来凑什么热闹? 要真是东厂把自己给盯住了,那真是棘手了。 不行,得赶紧给张诚支会一声。 良臣不敢耽搁,东厂跑来找自己麻烦,依他现在的实力硬扛不了,非得大珰出面才行。正要派人去张诚的私宅,一个飞虎兵从外面奔来报称有一队人过来了,好像是兵马司的。 “有多少人?”良臣问道。 那兵道:“百来个。” 良臣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郑铎:“有把握?” 郑铎盘算了下,老实说道:“能收拾,就是怕收不住手,打出人命来。” 郑铎说的是实情,兵马司大队人马过来,且先前这队吃了亏,肯定不会留手。双方再要冲突起来,很难避免流血的事。 陈二听说救兵来了,不由心喜,本能的脸颊抽了下。 “打死几个也好,省得他们都当咱家是好捏的软柿子。” 良臣没什么好想的了,哪怕东厂的人就躲在边上虎视眈眈,他也得先把兵马司的人打趴再说。 第四百一十三章 好生打,用心打 东厂交派的差事,孟国忠不敢怠慢,亲力亲为,一声令下,南城兵马司全体出动,精干人员都往左安门扑了过去。 不过也只一百多号精干的,听说那小太监手下人都是硬手,为了稳妥,孟国忠又让张文坤派人将南城所属的坐铺帮闲都叫上,平日里南城养着的市井无赖也都拉上,竟是凑了两三百号众。 “到了地方,给我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一只鸟都不要放飞!”孟国忠下了严令,要么不办,要办就得办出他南城兵马司的威风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虽说去请锦衣卫派人协助了,但孟国忠还是希望由南城兵马司把这事给解决掉。 难得和东厂搭上线,不管是为了他孟指挥脸面,还是为了将来,南城兵马司这次行动一定要干净利落才行。 用市面上的话说,就是场子在哪叫人砸了,就得在哪捡回来。 “大人,那地可是内官监的,这样做是不是不妥?”一个刚刚过来,还不知道情况的吏目提醒了副指挥一句。 这吏目也是好心,孟指挥虽是正牌进士出身,可兵马司做的是实务官,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气节什么的早就丢十万八千里去了,要不然这官一天也别想坐下去。 今天这孟指挥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平日对于宫里的人躲还来不及,怎么突然就闹出这么大声势跟内官监的太监干上? 这么干,孟指挥就不怕得罪内廷? 孟国忠看了眼这吏目,挥了挥手:“无妨,有什么事本官一力担着,你们尽管办差就是。” 副指挥都这么说了,吏目犹豫了下,也不敢再言语,当下便领着自己这队冲过街头,直奔街尾而去。反正真要出了事,也是孟国忠兜着,他们这些底下人,不管谁来做指挥,都得依仗他们。 “指挥有令,封堵四街,只许进,不许出!” 张文坤最先带人到达,他手下只有几十号人,倒不急于动手,而是吩咐人手把街道巷口都给堵上。 得了这声令,数十兵丁立时凶神恶煞的奔向四周,见人就撵。这帮人平日都是在街上横惯了的,恶言恶语自是不会少,不少被动静吸引出来想看热闹的居民被他们吓的不轻。 有些胆大的偷偷从窗户往外瞧,看见不时有兵马司的人大呼小叫的过来,眼皮跳的同时,都是纳闷,这地带到底出了什么大案子? 独内官监办事处左近的居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子脚下的百姓,一个个都是人精。发现太监手下的人把兵马司的人打了后,这些居民就早早的躲家里了,打定主意任谁喊门也不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这些个居民比谁都懂。 这当中,却有几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们都是租房子给内官监的房东们,出了这么大事,他们能不怕兵马司事后找他们麻烦么。 父子埋怨的,夫妻埋怨的,可这节骨眼上,相互埋怨还有什么意思? 就外面这动静看起来,回头肯定要破财。 兵马司那帮地头蛇,可不是善茬。 “闪开,闪开!” “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叫嚷声最凶的倒不是兵马司的正规兵丁,也不是那些坐铺帮闲,而是跟着来涨声势的无赖子们。 这帮人平日在南城干的都是叫人骂的勾当,没有兵马司的人替他们撑腰,十个有八个都得叫锁进大牢去。 平日,孝敬是肯定少不了的,出了事,出人出钱更是板上钉钉。 今儿难得兵马司搞这么大事来,无赖子们一方面是跟着看热闹,打打旗,另一方面则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混水摸鱼。 当然,内中有几个却真是把自己当成吃皇粮的了,不趁机威风一下也对不住自己。 眼下是饭点,左安门这里是贩夫走卒最多的一个城门,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小商人也最多,晚市也是热闹。可突然过来这么多兵马司的人,哪家还能安生做得了生意了?街上的行人跟群受惊的兔子般到处乱窜。 内官监驻外办事处附近是重灾区,到处都是兵马司的人,闹的是鸡飞狗跳。不时传出女人孩子的尖叫声,锅碗瓢盆摔落的声音更是彼此起伏。 最倒霉的要数那些自宫白了,也真是摊上无枉之灾,孟国忠发话去收拾什么太监,到底下就变成了指挥使大人要拿阉人作法。于是乎,腿脚慢的自宫白们可是遭了毒打,一个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四下里,真正是乌烟瘴气。 良臣坐在院中没动,附近的动静听在耳里,有些想笑。 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治安机构,兵马司办事实在是太糙。就这声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北京城闹教匪呢。 “公公,他们过来了!”爬上屋顶观察四周的郑铎手下喊了起来。 “好生打,用心打,着实打。” 良臣说了这九个字,把指挥权直接交给郑铎,自个拍了拍屁股回屋去了。 打架,他不行。 他魏公公的作用是用来善后,而不是用来冲锋的。 所以,专业性很强的事情,还是交给专门人员去做的好。 这叫什么,叫大帅之道。 “都跟我来!” 郑铎扬了扬手中的腰刀,这刀是吏目陈二的。 先发制人,按照魏公公定的这个策略,郑铎先下手为强了。 张文坤的手下最先发现一直紧闭的院门突然打开,紧接着就冲出数十人。 “大人,他们出来了!” “他娘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当我兵马司没人吗!弟兄们,打,给我往死里打!” 张文坤不假思索,大队人马就在四周,还怕这些太监打手发狠不成! 他袖子一捞,摆出架势,一众手下发一声喊都是随他往前冲。听到动静的另外一些坐铺和无赖子们也都跑了过来。 有的手里拿着刀,有的手里则是拿的长棍和铁尺。拿刀的那些可没拔出来,上面还没说要见血呢。坐铺和无赖子们手里的家伙却是花样百出了,有些直接提着砖头。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定把太监拉下马 张文坤动手时,孟国忠正往那赶,他一进士出身自是不会骑马,本朝规定四品以下不得坐轿,他唯一的出行方式只能是马车。 前方隐约听到打杀声,孟国坤知道定是前头的人已和那太监手下对上,不由命车夫快些,同时传令其他各队火速增援。 心里怒火愈发炽热,内官监那魏太监真是不知好歹,先前打了陈二便罢了,只要对方服软,纵然是东厂交办下来的,他孟国忠也不会真的愿意当这个愣种,把事情做绝了。他还是能做到好言相劝,叫这魏太监到别地去立字号的。反正只要不是赖在他南城地界,随便哪里都成。 可眼下,就算他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保留余地,想着留点退路都不行了。可一不可二,便是东厂不压着,他孟国忠也要跟那魏太监斗到底了。 要不然,他哪来的台阶下? 事情传出去,其余四城兵马司的同僚们怎么看他孟国忠,上面又怎么看他?难道他寒窗苦读十多年,到头来只得以个小小七品官致仕不成! 书生意气上来,孟国忠也是舍得一身剐,要把那狗太监拉下台了。 马车载着孟国忠急驰,车后跟着一大帮子兵丁和坐铺,跑的气喘呼呼。 天色已经很黑,兵马司的人过来时为了壮声势,点了不少火把,从不远处的城墙上看过来,宛如一条小火龙在街道中穿梭。 顺天府早被这边的声势惊动了,过来查探的人半路却被人劝了回去。左安门是外城,城墙有京营的人把守,闹出这么大动静,京营的人自不会不闻不管,只是带兵过来察看的百户同样被人劝了回去。 把人“劝”走的自是东厂的人。 一句东厂办案起的效果,可比兵马司吓唬百姓强的多。 马车驶过一拐巷,离那劳什子内官监办事处还有一个街口时,孟国忠准备下车。原因是他这副指挥跑的过快,手下的官兵不少没跟上来。稀稀拉拉的队伍看着颇是叫人不满,一些无赖子更是三五成群的乱晃,瞅着就叫孟国忠来气。若非需要这些人扛旗呐喊,他早就将他们撵散了。 孟国忠很是不快的训了几个带队吏目平日治兵不严,关键时候丑态百出,要他们马上把人集中起来时,前面空荡荡的街上却跑来十多个鬼哭狼嚎的兵丁。 那些兵丁手里的家伙什都不见了,一个个不是额头淌血就是边跑边捂鼻子,不时还朝后张望一眼,如同后面有鬼跟着般。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家伙可能是过于恐惧,跑着跑着两腿一软竟然摔了个大跟头,爬起来时吓的赶紧擦了自己脸上的血一把,不想却是满手的狗屎。 曾提醒副指挥要小心行事的那个吏目,一眼就认出过来的这些是张文坤的手下,不由呆了下,带人上前截住他们,喝问发生什么事。 一个鼻子中了一拳,跑了一路流了一路鼻血的兵丁哭着喊道:“王头,那帮人凶的狠,趁我们不备先动手了!我们打不过,好多兄弟叫他们给拖进去了!” “啊?那你们张头呢!”姓王的吏目有些心惊,这才多大的功夫,张文坤几十号手下就叫人家包圆了? “也叫那帮人给抓了!” 流鼻血的兵丁说完看到副指挥正怒冲冲的走了过来,知道不好,赶紧闪到边上的墙角。 “指挥大人,这…”姓王的吏目也慌了心神,不知所措的看着走过来的孟国忠。 刚才那兵说的孟国忠都听到了,他也很吃惊,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看了眼街尾,再扫视了下身后汇聚过来的队伍,瞅着至少两百多号人,孟国忠不由恨恨的对姓王的吏目吩咐道:“你去把人抢回来!” “好!” 今天这事闹到这地步,王吏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吃的总归是兵马司的饭,哪能眼看着同僚被抓见死不救呢。这会要是劝说什么,明天这兵马司恐怕也就没了他的立足之地。 再者王吏目想的和孟国忠差不多,张文坤失手,是因为他手下的人少,现在大队人马足有两百多号人,那魏太监手下再是能打,也是双拳难敌四腿,只要大家伙齐心上,谅那魏太监手下的凶徒也扛不住。 等王吏目带着大队上去后,陈士诚想到一事,不由低声提醒孟国忠:“大人,是不是传个话,叫王头他们下手轻些,免得伤了那太监?” “嗯?”孟国忠有些不解。 陈士诚道:“大人,那太监毕竟是宫里的,闹出人命来恐怕不好。” 孟国忠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你让人去吩咐一下,把行凶的都抓起来,那太监…别弄到兵马司。” 陈士诚自是明白恩主的心思,他亲自过去给王吏目递话。 孟国忠站在马车边等着,虽然是他带队,不过显然他是不愿意和那魏太监接触的。完事之后,那魏太监他也是准备直接解给东厂,剩下来的事就和兵马司无关了。 然而,让孟国忠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半柱香功夫,陈士诚就跑了回来,与他一起跑回来的还有几十个帮闲无赖。 孟国忠傻眼了,逃回来的人惊慌失色的样子已然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锦…锦衣卫…何时过来?”孟国忠说话都打结了,他不能不惊,因为事情已经远超他的意料。 “快,快来了。” 陈士诚脸色苍白,他可是目睹了王吏目带着两百多号人被几十号凶徒围殴的场景,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转身跑,这会只怕也落到了那帮凶徒手中。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不远处,三十多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出现在了孟国忠的视线中。 锦衣卫的出现如同大救星般,不等对方靠近,孟国忠就迎了上去,颤抖着请锦衣卫立即协助兵马司抓捕凶徒。 一听兵马司的人竟然叫几十个凶徒给打得溃不成军,连人都被擒了大半,一众锦衣卫不由轰笑起来。 “孟指挥莫担心,待我兄弟过去会会那帮凶徒,倒要看看他们生的几只眼几只手!”为首的两个总旗中一人拍了拍胸口,尔后喊了一声,众锦衣卫顿时抽刀在手,气势汹汹的直扑过去。 有锦衣卫在,兵马司这帮溃兵士气复振,孟国忠也是回了胆气,拉上陈士诚远远跟在后面。 这当口孟指挥也是顾不得什么魏太监不魏太监了,他只想看看那帮凶徒是如何被锦衣卫一网成擒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 魏公公留步 “六爷,南城兵马司的真是群废物,两三百号人竟然打不过几十个,我先前还真是高估了他们。” 虽然知道兵马司那帮人根本算不得官兵,充其量也就是比坐铺打更的强些,说不定还不如乡下的弓兵,可两三百号人打不过几十人,这结果还是让游达开颇是震惊的,不由寻思起那魏太监是从哪招来的这帮硬手。 邓贤随口道:“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小太监手下的人还是很能打的,听说是关外招来的。” “关外?” 游达开一怔:难道那帮人是边兵?真要如此,那魏太监可是熊胆包天了! 邓贤似乎知道的更多,不过他并没有与游达开多说。 游达开自是不会多问,索性请命道:“六爷,还是我带人过去吧,兵马司那帮人成不了事。这天都黑了,再耽搁下去,指不定得闹到明天早上去。” 就算那小太监手下的真是边兵,游达开也是不惧。东厂出手,你再是条强龙都得趴下! 邓贤却摇头道:“急什么,不是锦衣卫过去了么?” “这要是连锦衣卫也栽进去,人可是丢大了。” 厂卫一家,游达开不想看到锦衣卫的人也跟兵马司一般丢人。就客栈内的这些精锐番子,大半可都是锦衣卫调拨过来的。他游百户和邓千户同样也是锦衣卫出身。 “栽进去更好,聚众斗殴,打的还是兵马司和锦衣卫,我倒要看看那小子如此收场,又有谁敢保着他!” 邓贤微哼一声,无意现在就出手。 他也知道那小子能闹,手下人能打,上午西华门外的事曹公公说起来时可是咬牙切齿的。 可惜,这小子闹的不是时候,自个撞上来,就不要怪人了。 ………… 不愧是天子亲军,虽然只三十多个锦衣卫,可一水的飞鱼服列队走在街上,单气势就压了先前乱哄哄的兵马司无数头。 不少溃逃出来的兵马司人员都从暗处涌了出来,君子报仇就是现在,那帮子凶徒下手没轻没重的,打得他们刚才都快吓傻了,现在有锦衣卫做主,当然要把账算回来! 连同先前那批,不大功夫,锦衣卫后面就又聚了约摸百来人。到了那内官监办事处外,再没人加入,其他人不用说都在那院子里呢。 门前大街上有许多血迹,散落着不少鞋子、衣服还有铁尺、木棍外,一看就知道先前这里惨不忍睹。 孟国忠和陈士诚壮着胆子也随锦衣卫过来了,孟指挥倒不怕血,他在刑部干过,对于刑罚的手段颇有研究,有些时候还亲自下场试验,自是对地上的血没有什么反应。 陈士诚却不行,发现自己一脚踩在一滩血上后,顿时神经质的抽回了脚,等闻到那血腥味时,顿时忍受不了,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孟国忠没有责怪陈士诚不堪,毕竟是个秀才,平日也只是帮着自己出出主意,写写文书,没到底下做过事,自是没见过血腥的东西,有这反应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奇怪的是,太安静了。 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牌匾在火把照映下,竟似有金光在闪。大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只那院子里冒出好高的两杆长幡在风的吹拂下刮的霹霹响。 幡上似乎绣有大字,不过太黑,火光照不到,看不清写的什么,隐约好像有心腹两字。 太监的地? 为首的两个锦衣卫总旗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下,均是感到棘手,先前兵马司去北镇报讯时可没有说是办太监的案子,只说左安门这里聚集了帮凶徒,兵马司要查办他们,怕人手不够,这才请锦衣卫派员协助。而刚才孟国忠也依旧只是说凶徒公然抗法,兵马司损失惨重,一个字都没提内官监三个字。 对付凶徒,锦衣卫自是当仁不让,两总旗也有心把这大案子办圆了回头领功,可对付太监,二人心里有些打鼓。 只是,现在肯定是退不得了,都到了门外,要是灰溜溜的走了,锦衣卫的脸面就要被他们丢干净。 真是骑虎难下。 两个总旗心里暗骂孟国忠摆了他们一道,回头定要他好看。 二人略微有些紧张的朝院墙来回扫了一眼,心里都在疑惑。 因为实在是太安静了,兵马司少说也得有两百人被这帮凶徒拖进院子里去,而这院子是大,可怎么也不可能塞进去两百号人,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吧? 都杀了? 两总旗心中都是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绣春刀尖指着院门,以防备门后会不会突然冲出凶徒来。 “戒备!点子很硬,可能扎手!”一个总旗低呼一声。 闻言,也看出不对劲的众锦衣卫自是份外警惕,迅速形成一个圆阵。兵马司那帮人见了则是手忙脚乱,三五成群的学着锦衣卫人的相互背靠着。 “保护大人!” 呕完的陈士诚见了锦衣卫架势,忙冲到孟国忠身前,一幅忠心护主的模样。 十来个兵丁连忙围了过来,将孟国忠和陈士诚护在中间。 闹哄哄一阵后,孟国忠见锦衣卫的人没有动手冲进院子,反而如临大敌,心里有些不安,却不好催促他们,只偷偷四下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有东厂的人出没。可视线里一片漆黑,哪有人影。就算有人影,他也看不见。 片刻之后,锦衣卫的两个总旗决定撞门看个究竟,不管点子多硬,他们既然来了,总要分个高下。 打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打。 四个锦衣卫同时动作,跃到了门前,正要撞门时,门却“吱”的一声开了条缝,然后伸出一个脑袋来,用很生硬的汉话对外面道:“我家公公请锦衣卫的军爷进去说话。” 听了这话,孟国忠心一下沉了起来,那魏太监要与锦衣卫的人说话,显然是不敢和锦衣卫动手了。 这样一来,他兵马司怎么办? 那两个总旗低头商量了一番,随后看着比较凶狠的那个将手中的绣春刀递给对方,朝门上的牌匾看了眼,吸了口气后从队伍中走出,走到了门前。 里面的人将门缝开到足够一个人进去,那总旗朝里看了眼,愣了下,却是没有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有眼尖的锦衣卫从那门缝中看到,院子里满是兵马司的人,不是站着,也不是蹲着,而是叠着。 准确的说是堆着。 三人一摞,就那么堆着。 不管上面的还是下面的,都憋红着脸,不敢说话,甚至于动都不敢动一下。 似乎,院子里的凶徒定了规矩,只要人掉下来就得受罚般。 孟国忠在后面,没法看到院子里的光景。 他不知道那魏太监会和锦衣卫的人说什么,他现在只盼对方能够看在锦衣卫的面子上把人放了。这件事他孟国忠真是无力再干下去了,还是东厂自己上吧。今天,他孟副指挥已经丢人丢到家了,想来明天其余四城兵马司都会嘲笑他南城的无能吧。 等的实在是煎熬,锦衣卫的人狐疑万分,兵马司的人同样也是万般困惑。谁都迫切想知道门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终于,在一百多道目光的注视下,院门再次打开,这一次,门全开了。 呼! 孟国忠的心一下提到嗓子音,他的眼神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犀利,这般清晰过。 他看到,先前进去的那个锦衣卫总旗安然无恙的走到了大门外,然后竟是转身朝后方躬了躬腰,无比恭敬道:“魏公公留步!” ......... 感谢新贵公子2011大佬的百元打赏,阁下真是雪中送炭啊! 第四百一十六章 公公好手段 公公请留步! 区区一言,尽显公公之威。 门口一众锦衣卫都叫那总旗的谦卑给弄糊涂了,另一个总旗更是一头雾水:田刚搞什么鬼? 大水冲了龙王庙,田刚没搞鬼,因为这位魏公公是他俩的老熟人,也是大恩人。 若非随魏公公关外一行,他和李维能升总旗么! 固然震惊于魏舍人怎么成了魏公公,但不管怎么说,有从前的情份在,他田刚就是再忘恩负义,也不会来砸魏公公的场子。现在,他田总旗得跟兵马司的人好好算算账,这帮家伙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在魏公公的地盘闹事。 他老人家…公公他容易么? 留步是不可能留步的,公公这辈子都不会留步的。难得碰上两个熟人,和锦衣卫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他要不借机在兵马司那帮混蛋面前亮个相,摆个谱,怎么能显出他魏公公人脉广,能耐大?并且,这真是一个难得宣扬他魏公公的好机会,锦衣卫哎! “都是自家兄弟,跟咱家客气什么?”良臣哈哈带笑,热情的拉着田刚的手来到大门外。 “舍人!” 李维看得愣了,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台阶上,怔怔的看着满面春风的魏公公:怎么回事? 说来话就长了,良臣没时间再向李维解释下他是如何近君养亲的了,所以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田刚则在李维耳畔低语几句,后者听后,惊讶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钦佩:舍人真是世间奇人也! 门口一众锦衣卫看着自家两个总旗对那魏太监毕恭毕敬,自然而然的就收了戒备,知道这场架是打不成了。 兵马司那众人却是个个打突,明白今儿撞上的不是墙,而是铁板了。机灵些的已经开始悄悄往后退,埋怨自家副指挥吃饱了撑的得罪人魏太监。 孟国忠神情复杂,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小瞧了这魏太监手下的凶徒,更小看了魏太监本身。那游达开显然并没有将实情告诉自己,这魏太监的水也很深,不然锦衣卫的人不会对他这般恭敬。 不禁有些可笑自己无知,还道这魏太监不敢和锦衣卫的人动手,却不知人家底气十足,这锦衣卫不敢和人家动手! 现在怎么办,孟国忠也不知道了。 锦衣卫反水,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东厂那帮人再不亲自下场,他孟国忠说不得就得给人魏太监负荆请罪去了。 陈士诚知道不妙,想劝指挥大人赶紧走,可现在这场面,指挥大人恐怕也走不得了。 “还不收刀,拜见魏公公!” 李维最是可人,已然将发生的事情挼顺,于是毫不犹豫的决定帮魏公公撑场面。他一声令下,众锦衣卫顿时将出鞘的绣春刀塞回,向着魏公公拜了下去。 “参见魏公公!” 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无比宏亮,隔多远都能听得清。 田刚和李维二人此时的眼神,只向良臣传递着一个讯息——大佬,虽然你很年轻,但你永远是我们的大佬。 时不待我,魏公公很享受眼前这一刻,他笑了起来,拍了拍田、李二人的肩膀,开心的说道:“弟兄们辛苦了,回头咱家请大伙喝上几杯。” “在公公面前,可没有咱们辛苦的话说,再说哪能叫公公破费呢。赶明还是公公赏个脸,我和田兄做东的好。” 李维满脸堆笑,魏公公小小年纪就做了监丞,还领了出外的差事,肯定宫里有人罩着,将来前程那真是光鲜亮人的很。对他和田刚而言,魏公公也是福星,所以只要继续和魏公公保持良好的关系,二人未来定能沾光。 不过他若是知道前程远大的魏公公不是自个横刀来切鸟,而是叫皇帝硬切了的话,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田刚不善言辞,话也不多,“嗯”了一声便朝那摆了哥俩一道的孟副指挥看了过去。 孟国忠头皮发麻,被锦衣卫的人记恨上,断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讪讪的站在那里,既盼着东厂的人赶紧过来,又想一走了之,甚至还想丢下脸面去和那魏太监套套近乎,说什么误会之类的。念头多了,却不知究竟要做哪样。拿眼去看陈士诚,对方一脸无助:大人你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小的有什么办法? 他们有没有办法脱身,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魏公公要和他们谈谈。 “哪位是南城兵马司的孟副指挥?”良臣明知故问,孟国忠一身官袍在火光映射下可是格外显眼的很。 兵马司一帮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家指挥大人身上,孟国忠暗叹一声,知道躲不过,铁青着脸,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朝魏太监拱了拱手:“本官便是。” 这姿态,不卑不亢,当着这么多手下面,孟国忠还是有些许自尊心的。 “很好。” 良臣上下打量起孟国忠,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不打不相识,孟指挥若不派人来寻咱家的麻烦,咱家还真不知道南城这地有个强项令呢。” 这话让孟国忠听的十分剌耳,奈何不敢发作,在那不吭声。 “咱家这人最是平易近人,凡是和咱家认识的都说咱家是个好人,所以咱家也不打算和孟指挥计较,只是有笔账却得和孟指挥算一算。” 良臣负手走下台阶,田刚和李维一左一右跟在后面,一众飞鱼服锦衣卫识趣的让到两边,作保护状,看着十分的威风。 “算账?”孟国忠一愣,脱口道:“什么账?” “你让人砸了咱家的地,伤了咱家的人,怎么也得赔咱家损失吧?”良臣一脸正色,能用钱解决的事,他绝不诉诸武力,哪怕他是受害方。 “大人,问问他要多少钱。”陈士诚在边上低语一声,示意指挥大人花钱消灾。 孟国忠微嗯一声,东厂迟迟不露面,让他有些担心是不是被人卖了。所以要是这事真能用银子摆平,他倒也愿意。只是却不知对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代价大了,他孟国忠可拿不出。 心里实在是窝囊,明明自己是受害方,手下叫对方绑的绑,伤的伤,脸面都丢干净了,到头来却得赔对方钱,怎么想都憋屈的很。 可人在屋檐下,锦衣卫那帮人又助纣为虐起来,这事也没的孟国忠有商量的余地。 思虑再三,只能沉声问道:“公公要本官赔多少损失?” 明白人! 良臣欣赏的看了眼孟国忠,你有情我有义,何必非要打打杀杀,老死不相往来呢。 “郑铎,给孟指挥把账单报下。”良臣大手一挥。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还有医药金,修缮金、地面清洗等,合计两千六百两。”郑铎手里拿着一张纸,墨迹还没干呢。 孟国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面清洗他还能接受,可院子里他兵马司都没能攻的进去,又哪来的损失。 敲诈,勒索! 两千六百两,不是一笔小数目。 孟国忠在南城任上一年也不过捞得两三千两,这小太监嘴巴动一动,他就得白干大半年。 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本官认赔。”孟国忠很干脆,花钱消灾。 良臣却忙摇头:“别急啊,还有呢。” “还有什么?”孟国忠一愣。 “赎人费啊。”良臣一脸你怎么就不开窍的样子,伸手朝院子里一指,“不多,一人十两,也就两千多两吧。加上先前的,折七折八,孟指挥认个五千两就行,余下的算咱家和孟指挥交个朋友。” “五千两!…不成!” 孟国忠眼珠子瞪的老大,陈士诚腮邦子也酸的很。五千两确是多了,超出了他们的赔偿能力。 “怎么,孟指挥不认?” 良臣翻脸实在太快,刚才还一脸笑容,现在就变成了一脸怒气,“咱家这内官监驻外办事处还没开张呢,就叫你孟指挥派人来砸了,你叫咱家还怎么做生意…咳咳…还怎么办皇爷交待的差事!…成,没什么好说的,你孟国忠无法无天,仗势欺人,咱家惹不起你,咱家进宫去求皇爷做主去!” “…” 孟国忠瞠目结舌,到底谁无法无天,仗势欺人。可偏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心里也真是有点怕,这小太监真要到宫里在皇帝那搬弄是非,他孟国忠恐怕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见状,良臣似在煎熬一番,方叹了口气,主动让了一步,道:“咱家也不想把事闹的太大,皇爷那性子孟指挥想必也听说过,要是知道奴婢们在外头叫人欺了,皇爷能饶得了你?” 孟国忠无话可说,一手硬,一手软,这手段他孟副指挥可是玩熟了的,不想今日自己倒尝了。 懊恼间,不远处却传来了笑声。 “魏公公好手段!不过魏公公抗法行凶在前,勒索讹诈在后,到底是谁无法无天,咱们可得好生论论,真要论不出来,便请陛下裁决好了。” 说话间,几十个身影从黑处闪现出来,随着他们的走近,眼尖的兵马司兵丁顿时发出惊呼声:“番子!” 第四百一十七章 厂卫火拼 总算是来了! 孟国忠松了口气,东厂再不出面,他想死的心都有。 一边的陈士诚也是把悬着的心落回实处:这下好了,不用大出血了。 兵马司众兵连同坐铺、无赖子在东厂番子出现那刻,俱是下意识往后退,没一个敢留在原地的。 几十个褐衣番子如幽灵般缓缓走来,每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之力,令得当面之人唯有躲到一边方能避开那力道。 “公公,是东厂的人!”李维眉头深皱,不明白东厂为何来此,那领头的口气听着可是不善的很。 “怕他个鸟,谁敢动魏公公,我砍他姥姥!” 田刚却是不屑,东厂威风,他们锦衣卫也不是吹出来。往根上说,东厂那帮家伙还是他们锦衣卫出去的呢。 良臣有些感动,相较李维,田刚为人木讷了些,可却是真汉子,遇事还是敢担当的。 见那帮东厂的人装腔作势,吓的兵马司的废物不住退,田刚不由冷笑一声,上前喝了一声:“我是锦衣卫的田刚,来的是东厂哪位档头!”东厂的规矩,领班、掌班带队办差都可称档头。 “田刚?没听说过。” 说话的还是先前那个声音,话音刚落,田刚的视线中就出现一个头戴斗帽的灰衣男子,身边跟着几个按刀护卫的番子,当中有一人赫然穿的是百户服。 千户?! 田刚双眼一眯,虽然依旧不怕,但也是心惊。 李维在良臣耳畔低语一声:“公公,怕是东厂的外大档。” 良臣知道东厂内外档的区别,对方有百户跟随,至少也是千户。这种人在东厂肯定位高权重,不过,任对方再如何了得,再如何装神弄鬼,他魏公公也是不惧的。 猪在风口上能上天,人在风口上则是退不得。 良臣不知道东厂为何要盯上自己,他只知道自己一步也不能退。 退一步,就万事皆空。 好比崇祯那小子上台后,二叔退了一步,结果身死族灭。 既然没的商量,那就硬到底好了。 “咱家和东厂可没打过交道,今儿什么风把东厂的贵客给吹咱家这边了。”良臣没理会变得一脸轻松的孟国忠,笑咪咪的看着那斗帽男,暗自盘算着。 “贵客不敢当,魏公公不妨说我们是恶客。” 邓贤抬头看向他要对付的小太监,良臣同时也向对方脸上看去。前者并没有任何神色变化,良臣却是怔了下,因为他见过这个人。 山神庙中,好像就是这人将那胖子给带走的。被带走前,那胖子莫名其妙的看了良臣一眼,吓的良臣随后就翻看自己的包袱,生怕对方把什么要命的东西塞自己这了。还好,虚惊一场,什么也没有。 “邓千户!” 孟国忠跟见到救命恩人似的,脸上洋溢笑容,他知道自己这回肯定不用赔本了。东厂“外六档”的六爷亲自出马了,这魏太监水再深,瞬间也得干。 游达开冲孟国忠点了点头,邓贤则是看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落在魏良臣脸上,淡淡道:“魏公公今儿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是不是跟我们走一趟?” “怎么着,东厂也要来拆咱家的牌匾不成?”良臣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对方这么直白,他也没必要假虚伪。 “不敢!不过你公然纵容手下行凶,冲撞兵马司,我东厂若不法办于你,朝廷法纪何在!”邓贤声音冷漠,摆了摆手竟是要番子们将人带走。 良臣嘴角一咧,旁人怕东厂,他可不怕! 打得了兵马司,自能打得了你东厂! 抬手要郑铎他们动手时,田刚却铤身而出,喝喊一声:“有我们锦衣卫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东厂插手!” 田刚就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魏公公叫东厂的人带走。这一次李维没有退后,犹豫一下后同时上前挡在了魏良臣身前。二人手下锦衣卫见状,自是毫不示弱,纷纷上前挡住东厂众番子。 见状,邓贤不由冷笑起来:“北镇抚使都要给咱们东厂面子,你二人倒是有种。” “此地是我兄弟管辖区域,上头没发话,你东厂想要办事,就得问过我兄弟二人答不答应!” 田刚说着直接拔刀在手,一步不让。李维握了握拳头,紧跟着抽出了刀。 “不知死活!” 邓贤突然出手,只见手腕一动,绣春刀已然出鞘,一下顶在李维的腹部。李维吃疼不过,呛呛往后连退数步,抱着肚子就蹲了下去。 田刚见状,暴吼一声,挥刀砍向邓贤,双方手下也是瞬间厮打在一起。 郑铎他们自是不用吩咐,加入战团。小田有心想上前再显一显身手,可身负保护天使重任,只能忍着,倒是真田拿着一把铁尺到处挥。 “大人,我们怎么办?”望着扭打在一起的厂卫,陈士诚一脸发懵。 孟国忠可没懵,忙下令残余的部下立即围攻锦衣卫和魏太监手下的凶徒。他这回把赌注全押在东厂身上了,换言之,他孟指挥也是豁出去了。 东厂这次来的都是精锐番子,人数虽然处于劣势,可却不弱下风。他们下手也狠,虽然不是刀刀致命,可也让人心惊。郑铎他们遇上劲敌,再也不敢如同先前对付兵马司那样随便,一个个打起精神,唯恐叫对方伤了。 双方厮打在一起,不时有人受伤倒地。 忽然间,番子群中响起尖锐的哨音,尔后番子们突然往后退。不等锦衣卫和飞虎兵们反应过来,几十枝利箭就射了过来。“嗖嗖”声中,十多个飞虎兵连同几个锦衣卫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东厂办案,反抗者就地格杀!” 在邓贤杀气腾腾的声音中,一队黑衣箭手从潜藏的阴暗处出现,手中长弓已拉满,阴森的箭头直指对面。 田刚倒抽一口冷气,东厂这么干,是公然要和锦衣卫火拼不成! 看着受伤倒地的手下,良臣的神色很是难看,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藏着一队箭手。 “魏公公,若是不想你的人死伤太多,还是跟本官走一趟吧。”邓贤不急不慢的看着魏良臣,胜券在握。 “公公,让小田保你先走,我带人跟他们拼了!” 良臣正待开口时,却见郑铎咬牙喊了一句,不由一惊,来不及拽他,郑铎已是带着人冲了上去。 “找死!” 邓贤凶光一闪,下令放箭,然而传出的却不是箭声,而是铳声。 “砰砰”的铳声如吵豆般,响彻整个左安门。 黑衣箭队倒了一半还多,余下的都吓的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唯恐起身就被火铳击中。兵马司那边也好不了多少,不少兵丁和无赖子们捂着耳乱窜,个别胆小的甚至尿了裤子。 火铳声实在是太炸耳了,就连良臣的耳朵现在都嗡嗡着。 心中震骇更厉害,是谁来救他,又是谁敢公然在京师放铳! 受伤的,没受伤的,趴着的,站着的,所有的眼睛都朝铳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脸上无一不是惊骇之色。 二三十丈外,黑烟弥漫,几个呼吸间,一支手持火铳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眼前。 南镇! 邓贤脸色铁青,怒吼一声:“田尔耕,你敢!” 第四百一十八章 北镇诏狱 入者无出 田尔耕?! 良臣心中震骇比邓贤还要过之。 打虎的汉子、二叔的头马、叛出阶级的奇人、五彪之首、锦衣卫大都督…… 种种称呼,集于一人之身,这人便是田尔耕。 明末没有一个人物有田尔耕这般出奇了,明明是个官二代,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不坐享父祖荫庇,偏胸怀抱负,苦学武艺,于长城之下一拳打死猛虎,从而入了二叔法眼,成为阉党最核心的骨干成员,亦是有明一代仅次于陆炳的最年轻锦衣卫大都督。 如果说,同为五彪之一的许显纯在东林党眼中已是虎狼般存在,这田尔耕却更甚一筹,乃地狱使者般存在。正是在他的主持下,雄霸朝堂近五年的东林党被扫荡一清,一声令下,缇骑四出,奏响东林哀歌。 头马,绝对的头马! 这可是真正的打虎汉子,不是那小说中的武二郎! 阉党的属性让良臣天然对五虎五彪亲近万分,加之听说其力大搏虎,自以为是个力士张飞般存在,抬眼看去,却发现一个年轻的身影执刀走来,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这年轻人都和张飞那种形象差之甚远。 人不可貌相,良臣惭愧,看人还是不能以自己的主观去想象,正如许显纯是个苦读考武科的举子般,他的顶头上司田尔耕则是个帅哥。 年轻、人帅、多金,还是个官二代,本身又是体制中的要员,田尔耕的形象很是高大上,任谁也不可能将他和日后的阉党头号打手联系起来。更谁也无法想象,就是这么一位帅哥,竟然一手包办了无数大案——北镇诏狱,入者无出。 邓贤的怒吼声似还在空中回荡,他的目光可怕的像要吃人。 田尔耕执刀在手,缓步踏来,他没有回应邓贤的怒吼,甚至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他的身后,跟着大约两百多名南镇所属的锦衣卫,其中一队是手持火铳的力士。 南镇的精锐,可以说都在这里了。这些人,也是田尔耕这个南镇抚使能够调动的最大力量,亦是他任南镇抚使数年来唯一可以信任的部下。 富贵须自取,也须险中求。 崇国寺中,田尔耕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后果代价他更清楚,但他没有选择。这是他等了一年多才等来的机会,如果他不做,他相信,内廷的大门会向他田尔耕彻底关死。 他不知道金良辅为何一定要自己纳这个投名状,但他赌了。 开大还是开小,不是他能够左右,但他能够决定这把牌什么时候开,由什么人来开。 输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南镇使,他的千户是世袭的,除了皇帝,谁也不能剥夺。除了皇帝,也没人敢杀他! 赢了,他田尔耕却能脱离南镇这个苦坑,到那唯一可以施展自己所长的地方去。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好怕的。 四周哀号的东厂番子没能让田尔耕动一点侧隐之心,他似天生铁血之人般,双目如狼眼只盯着一人。 东厂番子被南镇围了个严严实实,所有人都不敢动,甚至连救人都不敢。兵马司那帮人则是自觉的很,一个个要不蹲在地上,要不就是直接往地上一倒装死。 “田尔耕,你敢跟我们东厂做对!”邓贤的声音变得很平静,但却更可怕。 田尔耕脚下顿了顿,邓贤以为他会开口,却不想田尔耕径直又向前走去,然后向着站在台阶上的魏太监拱了拱手:“听说有宵小惊动公公,田某特地带人过来护卫,公公这边可有事?” “多谢田千户相助,咱家这里伤了些人,其它倒无妨。” 虽然对田尔耕天然亲近,可良臣心里的困惑不比在场哪一个少,因为他不知道田尔耕为何带人来给自己救场,又哪来的胆子敢在京中放铳的。 火铳,可是军中重器。 铳声一响,不但京营要过问,兵部也要察问,宫里面更是会派人彻查。 田尔耕伤的又是东厂的人,这件事性质就变得很严重了。 厂卫火拼,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动了铳就不一样。 好比良臣前世时,你地痞无赖打的再凶,哪怕把人砍死砍伤,只要有人保你,事情都有余地。但要是动了枪,便谁也不敢保你。 念及此处,良臣便想开口把事情担下来,但转念又一想,田尔耕的出现肯定不是巧合,他魏公公与人家素不相识,人家至于为你担这天大的风险么。 因而,良臣肯定,田尔耕是受人指挥。 用屁股也能想到,这背后的人肯定是帮他魏公公的,至少不会害他。 所以,咱这魏公公是不是无意间陷入内廷大珰们的争斗之中了? 良臣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知道,被人牵着走的感觉。更不喜欢无形之中成为谁的棋子,他自认没什么本事,有的时候也很怂,但不意味着他不想做个黄雀了。 他决定保持沉默,他相信田尔耕自己能把事情做好,不须他这魏公公指点什么。 “公公无事就好,剩下的事交给田某就是。” 田尔耕也无意和这不认识的小太监说些什么,转过身看向了东厂和兵马司一众人。 刚才的铳声早把孟国忠炸懵了,看到南镇竟把东厂的人打翻一片,不知死伤多少人,当时就差点要晕过去。 这事闹大了,闹的太大,厂卫火拼不说,还出了人命,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 孟国忠脑袋一片空白,发现锦衣卫的南镇抚使在盯着自己看后,顿时寒毛倒竖起来,本能的倒后退了一步。 田尔耕轻蔑一笑,兵马司这帮人他还没放在眼里,他虽然不是北镇抚使,可就算是挂衔的指挥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况一个副指挥。 视线最终越过一脸死人状的孟国忠,落在了阴森森看着他的邓贤脸上,英俊的脸庞毫无表情。 “你是自己走,还是本镇派人送你回去?” “田尔耕,今天这事,恐怕你扛不起。”邓贤的脸上同样没有表情。 “我扛不起么?” 田尔耕笑了笑,向着邓贤走去,然后在对方要吞掉他的目光中,突然发一声喊,邓贤一惊,本能就要躲避,可身子却不受控制般,瞬间被田尔耕擒住,然后就觉自己头重脚轻,等再次睁眼时,自己已然被田尔耕举在了半空中。 “我扛得起么!” 第四百一十九章 地表最强男 扛得起! 良臣发自肺腑的佩服田尔耕,说出手就出手,说扛起就扛起,不愧是五彪之首,红花双棍,锦衣卫的扛把子! 一众人眼都看直了,画面反差实在是太大。 东厂的外六档人高马大,比锦衣卫的南镇抚使足足高了一个头,可是,就那么眨眼间,外六档就被来了个倒拔垂杨柳,跟个小孩子似的叫南镇抚使举在了半空。 这力气,实在是大的有些吓人! 四周传来的皆是吸气惊呼声,一些受伤的番子都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田镇抚还是人么? 孟国忠呆若木鸡,边上的陈士诚也好不到哪去,两眼珠子都快叫这幕给看瞎了。 郑铎自忖若是他的话,顶多趁那番子头不注意,将他摔个狗吃屎,但要做到如这年轻锦衣卫这般,却是万万不能的。 “好汉子!” 郑铎忍不住喝了一声好,他一喝好,手下的飞虎兵们一个个也跟着叫好。常年厮杀的汉子,最是佩服强者,这锦衣卫的官又是来帮他们的,当然要喝声彩了。 自家镇抚使大人如此威风,南镇那帮锦衣卫也是哄声叫好,一个个气势陡涨,就好像扛人的是他们一样。 李维那帮北镇的锦衣卫更是激动的难以莫名。南镇也好,北镇也好,都是锦衣卫的人,南镇抚使这一招可是给锦衣卫涨了大脸面,也是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先前东厂可是真想要他们命的! 最激动的却是田刚了,望着威风凛凛的田尔耕无比自豪。 因为,他和田尔耕有亲。 田尔耕的祖父田乐是他的四爷爷。 “吆西!帝国猛虎,最强男人,大明之花!”小田的一张嘴张的可以塞进自己的拳头。 良臣下意识的看了眼小田,帝国猛虎这个词用的好,也贴切,不过最强男人和大明之花略微有些不妥。 你都给田尔耕用了,日后咱家威风时,怎么办? 你总不能给咱家用个地表最强男吧? 听着有点猥琐。 游达开和周围的番子们脸色难看,想上前救人,又担心田尔耕将六档头抛落在地,真是进退不得。 邓贤在半空中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咬舌自尽才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堂堂东厂外六档的脸面真是丢了个干干净净,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东厂混! 田尔耕! 邓贤听说过锦衣卫的南镇抚使身手不错,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此刻,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只恨不得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奈何身子被田尔耕高举着,想挣扎下来,却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周那一道道鄙视的目光和一张张嘲笑的脸庞。 良臣负手看着,他才不会上前给邓贤解围呢,刚才这位外大档眼里可浑然不顾他魏公公死活。 要是没有头号马仔田尔耕的出现,良臣很难想象自己的下场。现在,就让这位外大档自己找台阶下吧。 孟国忠自身难保,又哪敢上前做和事佬。 好在,田尔耕终是松手将邓贤放了下来。 不过,却是抛的。 “滚!” 伴随着田尔耕的一声怒吼,邓贤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出,要不是几个番子眼明手快抢上去,只怕邓贤就要被人抬着回去了。 被手下扶着站起的邓贤满脸羞红,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 他不是市面上的无赖子,打输了还要嘴硬嚷上几句,但这个仇,他算是和田尔耕结上了。就今日这事,二人之间必然是水火不容的了。 “撤!” 游达开咬牙下令,一众番子立即扶起受伤的同伴离去。被火铳射死的十几个箭手尸体也被抬了走。 田尔耕没有阻止他们,只冷冷看着。 等到东厂的人影消失在街头后,他方转过身,走到魏良臣面前,正要开口说话,边上田刚冲了上来,很是激动的叫了声:“三哥!” “你怎么在这?”田尔耕扭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叔伯兄弟田刚,有些疑惑。 “三哥,这里是我负责的地盘。”田刚笑道,他实在是太开心,自家三哥真是给锦衣卫涨了大威风。 “噢,升总旗了,不错,好好干!”田尔耕这才发现自己这位并不怎么来往的叔伯兄弟已不是小旗了。 “三哥,你刚才真是太威风了,我瞅着可是…” 田尔耕笑了笑,示意田刚回头再说,扭过头看向魏良臣:“魏公公,东厂既走,田某也当回镇抚司了。” “若非田镇抚,咱家今日定要被东厂锁去,田镇抚的大恩大德,咱家可是没齿难忘。怎么也要请田镇抚进去小坐片刻,聊表寸心才好。”良臣当然要留客,田尔耕不仅是阉党的头号打手,现在更是他的大恩人。 田尔耕却道:“魏公公不必如此,田某还有事要办。” 良臣沉吟片刻,知道田尔耕公然干了东厂的人,现在一定急着找人善后,所以也不再挽留,点头道:“也好,咱家不耽误田镇抚的事,等赶明咱家亲自去南镇向田镇抚道谢!”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良臣也要跟田尔耕先称兄道弟,现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当然不能放过。并且,除了看中田尔耕外,他南镇抚司的火铳也是好东西。 “公公留步。” 田尔耕抱了抱拳,良臣真的留步了。待田尔耕带人走后,他忽的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了已经走了不少步的孟国忠身上。 “孟指挥,你也这么急着走么?” 急于开溜的孟国忠听到这魔音,身子一个哆嗦,站在那里咬了咬牙,回过头来时已是一脸赔笑。 “魏公公,本官想明白了,五千两三天内就给公公送来。” 魏公公那里却摇了摇头。 “魏公公,今日这事,是我孟国忠猪油蒙了心,公公你就大人大谅,放过我吧….不是三天,明天我就让人将银子给公公送来!”孟国忠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就想赶紧从这件事中抽身。 “钱的事好说,反正有账在那,咱家可不怕孟指挥赖账,不过咱家这里有一批海事债券不错,孟指挥可能有意买上一批。” 良臣灿烂的看着孟国忠。 第四百二十章 客户是上帝 海事债券是魏公公为筹集资金,特以海事太监为名,公开面向大明朝文武官员(不分内外廷)、皇亲勋贵发行的有价证券。 这是初期阶段,未来,魏公公是要面向全体大明国民发售海事债券的。甚至于他准备在做出成绩后,联合遍布天下的矿监、税使及各镇守太监,内廷的诸位掌印、提督,共同组建内廷商业联盟,以期能整合内廷资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小冰河天灾,及有可能依旧出现的辽患。当然,和势力更为庞大的外朝斗争,也是这个联盟的神圣、不可推卸的使命。 “朝廷心腹,内廷股肱”这八个大字,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重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良臣不带头,谁来带头? 可以肯定的是,此债券由魏公公个人担保,承诺购买人在指定日期内可以连本带息收回投资。凡购买人皆可享受魏公公一对一的私人特惠服务。 当然,将来魏公公生意做大了,可能也无法照顾那么多股东,届时还是需要不少秘书来干的。魏公公自己,日理万机已经很辛苦了,怎么还能事事亲为呢,他老人家宏观调控一下就行。 现在债券还没印刷出来,魏公公手上只有一张刚刚画好的式样图,甚至连详细的债券介绍都没有,可以说,这还是一张画在纸上的大饼。 但这丝毫不影响魏公公以很端正、认真的态度向他的第一个客户——南城兵马司副指挥孟国忠隆重推荐他将要在京师大力营销的海事债券。 两世为人,天地良心,魏公公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重视商业信誉。他就差在胸口上摆上一块大石请孟国忠砸一下,以此证明他魏公公的良心是多么的实在。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魏公公手上有项目,预期回报率百分之几千,这么好的项目要不是他魏公公没有启动资金,能白便宜你个小小的兵马司副指挥么? 更何况,天保地保,能有他魏公公的人格保证来的更实际? 他可是穿越者! 虽然,似乎,这个穿越者有些丢穿越者的脸面,但,他终是穿越者中的一员。 天机,就是魏公公的底牌。 想要推销产品,首先就得营造好的推销环境,然事急从权,魏公公眼下还没来得及招上一批售楼小姐,只能亲自上阵。 他发誓,一定会以最热诚的态度服务对方,使任何一个投资于他的客户都能享受到上帝般的尊崇享受。 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买了他魏公公的海事债券,那就是爹亲娘亲般的存在——哪怕,黑脸老汉也来入上一股。 做生意是做生意,打打杀杀是打打杀杀,这一点良臣很分的开。 他从来不是一个极端分子,所以他会在挣足敌人的钱之后,再把敌人杀死。而非一昧的强硬到底,那不好,凭空把钱损失了,岂是为人之道。 “孟指挥,你摸着良心说,咱家这买卖划算不划算?年回报率四分,你投一千就能得一千四百两,放眼北京城,哪家高利铺子能出得了咱家这价钱?也是咱家和孟指挥有缘,那什?不打不相识么。” 良臣满脸堆笑,情深意切的看着一脸懵逼的孟国忠,“孟指挥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人,不会看不出咱家这海事债券大有可为吧?…别犹豫了,皇爷既然把这差事交给咱家,说明咱家的本事皇爷是信得过的。你不信咱家,还信不过皇爷?你要连皇爷都信不过,咱家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不对?” “咱家这海事债券份量不会太多,只面向特定人群发售。这特定人群,咱家就跟孟指挥说明白了吧,非达官贵人不售!” 良臣将身子朝前倾了倾,很是神秘的低声道,“实不相瞒,宫里有几位大人物已然跟咱家买了债券,另外几家公主府也在和咱家接洽这事。就连贵妃娘娘那边都让国舅和咱家说这事呢。” “……” 孟国忠张了张嘴,旋即又紧闭起来,他觉得面前这小太监说话好像不是太靠谱。你那破债券真要是宫里大人物和公主们都买了,你用得着费这么多口水跟我推销么。 良臣可不管孟国忠信还是不信,因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孟国忠必须买,然后他就能向一个客户说你看,连南城兵马司的孟国忠都买了咱家这债券,你这么大身份人,还能叫孟国忠比下去? 一个接一个,良臣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建立起庞大的vip客户群。 “咱家说了这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给孟指挥听了。咱家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孟指挥看着办吧,反正错过这次机会,孟指挥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良臣湿了湿嗓子,很是郑重的将勾勒出的债券式样图推到了孟国忠面前。 一张白纸,寥寥几笔画了个长方形的图,“海事债券”四个大字一目了然,右下角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几个小字。 草率,十分的草率。 孟国忠怎么也没法从这破图上看到魏公公先前,说的天花乱坠的光明钱景,他只看到了大大的两个字——敲诈。 田刚和李维抱臂站在边上,同时探头看着魏公公说的那海事债券图,二人脸上表情很是玩昧。 郑铎则是将脑袋稍稍往窗户方向别了别,似乎他再正眼看下去,会忍不住笑场。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良臣完全沉浸在自己画出的宏伟未来图上面,这个世界,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就如财富永远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咱家上读五千年,下读四百年,看过的小说比你们吃过的米饭都多,被读者骂的次数是你们撸几辈子管都及不上的,懂的还能比你们少? 嗯,图纸是简单了点,但事急从权,先凑合着拿下第一单。有了钱,咱家自然会请亲自设计,专门印刷,准保让下一批客户眼前一亮。 孟国忠啊,咱家这可是真的把心掏给你看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咱家真没骗你,只要入了伙,将来一定发大财。你做一辈子兵马司副指挥都比不上咱家这一单。 现在,需要孟国忠做出选择了。 魏公公,不喜欢强人所难,总要你有情我有义才行。 孟国忠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张纸,跟被点了穴似的,半天没吭声。 良臣也不急,因为现在,不仅是他在创造历史,也是孟国忠在参与历史。 今天这一幕,将来,是要被载入史册的! 良久,孟国忠终是动了下,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幽幽的问了句:“魏公公,您还是长话短说,这债券卖本官多少钱一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孟国忠万般伤感,自打进了这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院子,他就知道自己进了鸿门宴。 什么破海事债券! 这魏太监摆明了是仗着锦衣卫南镇给自己坐地涨价呢! 投资是不可能投资的,把钱投进去跟肉包子喂狗没什么区别。他孟国忠好歹也是正牌进士出身,能是傻子! 奈何,形势比人强,东厂都叫打发了,魏太监水实在太深,他孟国忠惹不起,因而再是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要,不是太离谱,多个千八百两的,孟国忠也认了,大不了替朝廷白干几年好了。 “爽快!” 良臣叫了一声好,“咱家就喜欢和孟指挥这么痛快的人打交道!哈…咱家这债券不贵,若换作别人,至少两千两一份,搁孟指挥这边,打个折上折,五百两一份!不多,孟指挥认上二十份,凑个整就行!…来人啊,取笔墨来,咱家要给孟指挥写认购书…” 推销成功,魏公公很是欢喜,然而话音还没落呢,大客户孟指挥却双腿一软,凳子轰的倒地,紧接着人也倒地,直接瘫坐在地上。 “呀,孟指挥这么不小心的?”良臣愣了下,很是心疼的上前要扶孟国忠起来。 第一个客户,有很大的意义,值得魏公公屈身相扶。 “别别别,”孟国忠却跟触电般怎么也不肯让魏公公扶他起来,一脸哭丧,“魏公公,你就饶了本官吧,那五千两本官已是倾家荡产了,到哪再给你弄一万两!” 吃不消,真是吃不消,孟国忠就是老婆孩子都卖了,也不可能再凑一万两出来。 田刚和李维的嘴也抽了,好家伙,魏公公真能开价! 郑铎依旧面无表情,因为,他的脸已经僵了。 “无妨,无妨,办法总是人想的,孟指挥先起来,有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嘛,咱家不是那种不近情理的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良臣也觉得自己似乎价码开大了,孟国忠说到底只是个小小兵马副指挥,能捞的油水也就是地面上的,一万两于对方而言想来也真是困难。 但这不要紧,魏公公不仅卖债券,同时还提供售后服务。最后要是孟指挥还是凑不出钱来,也没什么打紧的,魏公公同时提供分期服务,当然,额外可能要收点手续费。 反正,只要你孟指挥认购,魏公公这里是万事好商量的。 一锤子买卖的事,他魏公公向来不屑为之。 可是,魏公公这里有余地,孟国忠却不肯起来,拉他几次屁股都不动一下,像是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赖也好,死也好,不管怎么着,反正这一万两休想他拿出来。 “孟指挥你,这…唉,真是的,不过一万两的小小投资而矣,你至于这样么?”良臣好言相劝,都说了有困难一起解决,你先起来再说啊。咱家是要钱,又不是要你的命。 敲诈,典型的敲诈! 一万两的小小投资?亏你魏太监好意思说出口的! 孟国忠悲愤莫名,眼角不自禁的就是一行清泪。 不过,还是松了口。 “魏公公,本官只能买两份,多一份都不行,魏公公要不答应,”孟国忠一咬牙,“要打要杀就随公公好了。” 说完,孟国忠直接把头往地上一低,官帽掉了都不去捡。那架势真是随便你魏公公玩什么了, 敢怒不敢言的滋味真不好受,孟国忠算是领会了这魏太监的无耻,后悔什么的就不要说了,埋怨谁也没意义,他现在是铁了心不起来,盘算着你魏公公再横,总不能杀了我吧? 那锦衣卫的南镇抚使凶得不能再凶,不也只是敢躲杀一番底下的番子,没敢把东厂的外六档也打死么? 怎么着,到你魏太监这,还敢把我这朝廷命官打死不成! 一千两? 良臣脸挂不住了,他费了半天的劲,不换来这个结果? 数目实在是和他想要的差距太大,感觉就跟他魏公公一张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般难过。 将心彼心,你孟指挥也太给脸不要脸了吧,打你进这屋后,你今天砸咱家场子的事,咱家可是一个字都没跟你提,完全是好心好意要和你把酒言欢,从今而后携手共进,可你就他娘的这样回报咱家? 良臣很难过,也很委屈,他真的是好心,你孟国忠以为咱家真稀罕你那点臭钱?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砰!”的一声,气着了的魏公公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纸墨砚台都腾空而起,紧接着就是怒喝一声:“咱家百忙之中抽空向你孟指挥推销债券,你孟指挥却当咱家是叫花子么!” 翻脸太快,砚台“叭”的一声掉在孟国忠身边,碎成几瓣,孟国忠忍不出抖了三抖。 “公公莫要和他废话,我这就带人去抄了他南城兵马司!”郑铎在佩服自家公公无耻的同时,不失时机的配合了一下。 田刚和李维也想帮腔,可一听是抄兵马司,二人还是理智的闭上了嘴。他们敢帮着魏公公跟东厂做对,但公然去抄南城兵马司,还是得慎重一二才行。那地,毕竟正儿八经的朝廷机构,不是哪个人。 抄兵马司? 魏公公一听这主意,却是眼前一亮,欣赏的朝郑铎点了点头:是个好点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天经地义。 咱家,心可不太软。 ……… 大章。 第四百二十一章 友谊天长地久 魏公公说干就干,人生苦短,他老人家时间有限,得撸起袖子加油干,要不然事事磨磨蹭蹭的,何时才能发家致富。 而且,师出有名。 孟国忠敢带人来砸他的场子,他砸回去,到哪都有理。 有理,他怕什么? “砸,给咱家狠狠的砸!” 良臣怒气冲冲,就要郑铎马上带人把南城兵马司给抄个底朝天。值钱的,不值钱的,都给他搬回来。 说实在的,今天他魏公公损失真的蛮大的,不但无缘无故陷入他都不知道的内廷争斗之中,更是叫人欺上门来,手下还伤了一些。这笔损失他不补回来,他的心会一直痛到天亮的。 “公公息怒!” 孟国忠吓住了,他发现魏公公似乎不是说着玩,而是真要带人去抄他南城兵马司了。 其实也不需要魏公公再张罗多少人手,因为南城兵马司的家底都在外面的院子里堆着呢。 “换作你是咱家,能咽得下这口气?” 有钱能使鬼推磨,魏公公心里这口气,除了钱能压下来,其它的都不行。 “我…” 孟国忠很想嚷一句他能咽下,也很想说南城兵马司不是他家开的,你姓魏的有种就去。 但是,他不敢。 如果魏太监铁了心,那他孟国忠就要成为五城兵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抄了衙门的副指挥。 这意味着,他孟指挥的仕途也就到此结束了。不管他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动静大了,兵部发问下来,总要有人来背这个锅。 他可比不得魏太监后台大,心黑水深。真要有背景,也不至于堂堂进士出身被打发来做这兵马司的副指挥了。 孟国忠不敢冒这个险。 他能做的只能是重新坐回凳子上,然后呆呆的看着魏太监一脸认真的在那书写起,所谓的海事债券认购书来。 魏公公办事很正规,甲方内官监监丞,钦命提督海事太监两个衔头是一个不拉。当然,前者是得到官方认可的,后者是他自封的。不管是哪个出外太监,万历都没有给过任何圣旨。只是除了这两个衔头外,认购书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他魏公公的大名。 同样,魏公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乙方这一行上也没有写孟国忠的名字,而是写了他单位的名称——南城兵马司。 “孟指挥请过目,看看这条款上还有哪些不明白的,或是不对的。若是有,请孟指挥尽管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咱家好及时修正。”魏公公一脸笑容,刚才的不愉快都是过眼云烟,只要孟国忠肯做生意,客户依旧是上帝。 孟国忠不敢不接,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将认购书接到面前,可是他早年读书把眼睛读坏了,有些近视,看起来有些吃力。 魏公公见了,自是十分贴切的将油灯挪到了他边上,很是和蔼的说了句:“不急,孟指挥慢慢看,慢慢看,若是实在看不清也不打紧,咱家一条条读给孟指挥听。” 孟国忠感谢了魏公公八辈祖宗后,在心中轻叹一声,默不作声的看了起来。 为了照顾孟指挥这个土著,魏公公特意将认购书写的粗浅易懂,一些前世名词尽可能的转换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只要是认字的,基本上都看的懂。 “不可抗力因素…” 看到最后一段时,孟国忠的目光停在了那里,一脸困惑。 “噢,这不可抗力因素么,是说发生了非人力可以挽回之损失,或是意外,如大风大浪,地震什么的导致咱家无法及时支付债券本息。”良臣轻笑一声,“孟指挥想必能理解吧?” “明白,明白。” 孟国忠还能说什么,正准备拿笔签字时,却被一行小字给定在那里。 “海事太监享有最终解释权?”孟国忠喃喃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认购书所有内容条款,都以咱家的意思为准。”良臣说完,好奇的看着对方:“孟指挥对这条有疑问?” “没,没有。” 孟国忠果断摇了摇头,魏太监连这种无耻的话都能说出来,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了,这劳什子认购书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考虑的是怎么把那一万五千两凑出来。 “没有意见,那孟指挥就用印吧。”良臣无比热情的亲自指着最下方签名栏请孟国忠用印。 孟国忠嘴里说着好,手也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私印,可就是迟迟不肯签字盖印。 魏公公起先还给时间给孟指挥做做心理斗争,可发现对方用时未免有些太长,不由有些不快,哼了一声:“孟指挥,还不赶紧签字?” 孟国忠依旧没动。 “快签啊!”郑铎大喝一声。 “还不赶紧签约,怎么,还要我兄弟帮你签不成!”田刚和李维不敢去抄兵马司,但帮着魏公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 “快签,快签…” 孟国忠耳畔响起的声音,如催命符般,让他浑浑噩噩。 他相信,自己现在就是吐出一口血来,拿不动笔,魏太监都会按着他的手帮他签下大名。 魏公公其实也不好受,好好的做生意,演变成近似逼人签丧权辱国的条约,于他的良心而言,肯定是不太妥当的。 在不断的催促声中,孟国忠闭上了双眼,瞬间,好似沧桑的老人。 睁眼之后,他颤抖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从怀中摸出了私印。 然而就在他要盖印时,魏公公却阻止了他。 “不行,不能用这个印。”良臣态度坚定,示意孟国忠将自己的私印收回,改用官印。 “官印?”孟国忠大是诧异。 良臣指了指认购书最上方的乙方,他写的可不是孟国忠的名字,而是南城兵马司。 “喔?” 孟国忠此时才发现这个问题,他愣在了那里,尔后目光一动,连忙告诉魏公公,官印不在他身上,他这就派人回衙门取。 魏公公自是说好,孟国忠忙把外面的陈士诚叫进来,吩咐对方赶紧回衙门把官印拿来。陈士诚不敢耽搁,魏公公不放心,特意叫田刚陪他同去。 不到半个时辰,陈士诚就将官印取了过来。 接过官印,孟国忠毫不迟疑的就在认购书上盖上了大印。 等他盖完之后,魏公公笑了起来,拿过两个酒杯,递了一只给孟国忠,油光满面道:“来,孟指挥,为咱们的合作天长地久,干上一杯!” 第四百二十二章 魏公公胆不小啊 做事做全套,魏公公难得自个做了桩大生意,空手套了个白狼进来,心情愉悦之下,自是要庆祝。 葡萄美酒夜光杯暂时是没有的,魏公公难免有些失落,寻思既然是要向大明朝的达官贵人推销,那是不是派人到景德镇专门订制一批上档次的器具,以衬托他魏公公财大气粗的土豪气质呢。 包装,这个东西还是十分讲究,且十分有必要的。 良臣为何要给自己生造一个“钦命海事提督太监”的衔头出来,不就是因为这衔头听起来拉风,威武么。 真假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向万历求证。就是有,万历也会把这锅背下。 办事处也得装紧时间装潢,就朝售楼处的模版弄,良臣决定了,明天就着手招募漂亮姑娘,拐也好,骗也好,蒙也好,哄也好,总要打造出一支跨越时代的职业销售团队出来。 “既然签了认购书,孟指挥的认购银子何时给咱家啊?”放下酒杯,魏公公就关心起何时打款的问题来了。 “一万五千两实在是有些多,公公可否容本官几天筹措?”孟指挥不是吐苦水,实话实话。不知为何,用了官印后,孟指挥心情比先前似乎要开阔了些。 “当然,当然。” 魏公公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了句,“水滴石穿,一日一文,千日千文。一人一钱,万人万钱。我相信,孟指挥这笔投资一定会获得厚报的。” 为何要写南城兵马司,又为何非要孟国忠用兵马司的官印,良臣相信对方心里应该有数。都说科举是书呆子考场,可能在这考场上杀出来做了官的,不论大小,在这个时代都是属于精英的存在了。况孟国忠做的是接地气,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副指挥,要还不明白魏公公的心思,他这官做的真是白瞎了。 单位的事和个人的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同理,单位的钱和个人的钱,能是一回事么? 孟国忠显然明白良臣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不知魏公公何时将这海事债券交付本官呢?” 知道如何做的孟国忠倒是关心起四分利的事来了,他这也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念头,反正回头这大笔赔款他孟副指挥也不可能一个人担着了。 克扣也好,摊派也好,挪用也好,把地面上的三教九流都召集起来号召他们捐输也好,钱的事总能解决。 出了钱,这魏太监再无耻,总要给他孟国忠听个响吧? “这个啊…”魏公公很肯定的给了孟指挥一个日期,“七天,七天之内,咱家一定将债券送到孟指挥手上!” 做生意必须要有诚信,海事债券新鲜出炉,良臣可不会自砸招牌。他还指着这债券在京城大放异彩呢。 “好!” 孟国忠从凳子上站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债认了,字签了,魏公公应该可以放他走了吧? 魏公公很是体贴,当即吩咐郑铎:“帮我送送孟指挥。” “不用不用,公公您忙,本官自己回去便是。”孟国忠一脸尴尬,“外面那些?” “孟指挥难道还要咱家养着他们不成?”良臣一挥手,让郑铎去放人。他是做公公的,又不是开善堂的,怎么能替孟国忠养手下呢。 孟国忠如释重负,出了屋子后看着那帮比他还要狼狈的部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等兵马司这帮人你扶我,我扶他的滚蛋之后,良臣让郑铎赶紧派人去请郎中医治受伤的飞虎兵,又叫小田去把两个帮着做饭的妇人叫起来,让她们煮一锅肉汤出来当夜宵。 今天,不管是飞虎兵还是降倭的表现都不错,值得犒赏。等孟国忠的赔款到位,良臣决定给下面人发工资。 钱指挥枪杆子,这是硬道理。 “咱家手头现在有些紧,这张银票二位先收着,给弟兄们压压惊,剩下的给受伤兄弟做医药费。” 良臣摸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递到了李维手中,银票是黑脸老汉给的,郑铎租房子,手下人的伙食开销,花了不少,他手里就剩七百多两了。 “这如何使得?”李维和田刚连连摇头。 “二位是跟咱家见外么?”良臣不由分说将银票硬塞在李维手中,“说不得咱家后面还需二位帮忙呢。” 李维看了眼田刚,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银票收下。 “公公这里看来没什么事了,我和田刚就先回去,公公若是有事,但管叫人过来吩咐一声。我兄弟二人现在北镇抚使当差,这总旗还是托公公的福呢。”李维道,田刚跟着点了点头。 良臣亲自送这二人到大门,田尔耕那里是有人指使来替他魏公公解围,这二位可是真心实意主动替他魏公公撑场子,他魏公公也是打心眼里感激对方。 郑铎请来三个郎中,受伤的都是叫东厂箭手射中的,所幸大多不是致命伤,拔下箭头止住血,上好药膏后,已是子时时分。 三个郎中收了诊金后,一脸惶恐的背着药箱赶紧走。良臣挨个看望了伤员,嘱咐郑铎这些日子一定要安排好这些伤员,吃的住的都要用最好的。 忙完这些后,良臣也有些饿了,喝了一碗肉汤后,郑铎请他先去歇下。良臣却摇头说还有事做,却是回屋设计起海事债券的式样来。 花了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将海事债券图样彻底弄出来,然后小心的收进盒子,待明天去找个印刷铺子制造。 离天亮大概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良臣没去瓜尔佳那里,就在办事处睡了。天亮之后,他将海事债券的图纸交给郑铎,让他去找人印制,特定强调一定要用金帛印。尔后,便叫上小田和真田,上了马车直奔张诚在宫外的私宅。 昨夜这么大动静,良臣必须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他这内官监丞名义上是张诚名下的人,张诚又收了自己巨贿,不找他找谁。 半道上,看到有辆永宁公主府的马车奔皇城去,知道多半是永宁公主为寿宁小两口告状去了。 张诚昨天在司礼监值的房,卯时才出的宫,良臣到时,他刚歇下。听到门房来报,想了想叫人领良臣进来。 良臣刚进屋,正准备行礼时,张诚就冷笑起来,哼了一声:“你魏公公刚净的身子,就吃里扒外,胆子不小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老人不老 “吃里扒外”这个罪名,良臣很是耳熟,因为昨天梁姑婆那相好的就给他扣过这顶帽子,然后他教对方做人了。到了晚上,事情又发生了变化,若非双花红棍田尔耕出现,他魏公公就得被教做人了。 因而,听张诚的口气,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真跟那赵进朝有关? 良臣稍稍琢磨了下,觉得八成有可能,要不然他又没得罪哪个内廷大佬,南城兵马司和东厂吃饱了撑的要找他魏公公的麻烦。 这年头,明哲保身的多,多管闲事的还真不多。 只是没想到那赵进朝的后台真的这么硬,连东厂都能使动。却不知道背后主使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曹公公,还是有可能是天津税使的马爷马堂。 良臣微微皱眉,却是没吱声,张诚真要是兴师问罪,把自己当弃子抛出去,恐怕自己就进不得他这私宅了。说不定,昨天夜里使动田尔耕来救自己的就是张诚,怎么着他魏公公的事都是你张公公兜底,你老人家要见死不救,怎么向皇爷解释? “怎么,哑巴了?你小魏公公昨儿不是挺威风的么?”张诚语带讥讽,他年纪大了,又刚下值回来,懒得从被窝里起来,就卧在塌上。 良臣不认为这是张诚对自己的轻视,反而是看重,这位可是大珰,能在床上接见自己,多少说明对方没有将他当外人。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送的那些东珠还在发挥着效果。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张公公真要有这样的职业精神,也是让人很欣慰的一件事。 定了定神,心中有了数的良臣恭声道:“公公面前,可没有我说话的份。” “小魏公公看着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别人不知道这小子底细,张诚能不知道,要知道,这小子的命根子还是他给成全下来的呢。靠一张白卷走到今天的主,没点小聪明劲,当初贵妃娘娘也不会喜欢他。 良臣继续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他相信张诚会给出自己答案。 张诚看他那样,实在是没好气,闷哼一声:“昨天咱家听说你小魏公公在西华门外可是好大的威风,把人家打得都快下不了床,回头把人相好的也给掳走了,怎么着,你小魏公公是入宫随俗,打算把人家相好的抢去做你对食不成?” “冤枉啊,公公,打死我也不敢啊!”良臣身子一抖,暴汗,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梁姑婆这种重量级别的,就是打死他也不敢生出非份之想啊。同时也确定了这事的确是赵进朝引起的。 “不敢?不敢你把人弄出公主府干什么!”张诚眉头一挑。 “我是担心…担心…” 良臣吱唔着想要解释,张诚却冷笑一声打断他,道:“咱家可跟你说明白,你真要对人相好的有意思,咱家不是不可以成全你,可丑话说在前头,净事房那头,你小魏公公怎么也得再去一趟。要不然,你小魏公公光顾着自己快活,弄出什么事来,不是要咱家跟着倒大霉?” 你老人家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良臣朝窗外瞄了眼,今儿可没下雪。 冷嘲热讽。 良臣苦笑道:“公公莫要笑话我了,梁姑婆我回头就交给公公处置。” 一听这话,张诚更是没好气:“别介,咱家可不受你这个累,人哪,你还是自个留着,咱家可不给你小魏公公擦屁股。再说了,宫里的女官也轮不到咱家处置,你把人丢给咱家,是要让咱家也担上吃里扒外的名声不成?” “不敢,不敢!”良臣连忙摇头。 “你要不敢的话,西华门外你管的什么闲事?”张诚的脸沉在那里。 “公公,西华门外那事,实在是那赵进朝目无尊卑,欺人太甚,我当时若不出手相助,驸马冉兴让说不得就要被他们给打死了。”良臣必须解释。 张诚却摆了摆手:“行了,这件事咱家从头到尾都知道,不必你说什么。咱家只想告诉你,你好好做你的内官监丞,安生替皇爷办出外的事,别人的事最好少管。再说了,这种事是你管得了的么,咱家都理会不得呢。” “难道连公公也管不了那帮刁奴?”良臣有些愕然,眼前这位可是大红袍的司礼秉笔啊! “不是管不了,而是不能管。你知道有多少人吃这碗饭么,你把人饭碗砸了,人不跟你拼命?” 张诚的语气听着也很有些无奈,公主府也罢,王府也罢,每年多少宫人内监在那吃饭,私下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可这么多年来,又有谁管过? 楚王府的事,永宁公主的事,那都是通了天的,最后又如何? 诚如他所说,不是管不了,而是不能管,牵扯的利益和人群太大了,除非从根子上整肃,不然永远不可能杜绝。但想要整肃,又谈何容易。 内廷的制度有些畸形,干儿干孙、徒子徒孙,动了谁,牵出来的都是一大片,一代代的关系传承下来,纵是司礼秉笔太监又能如何,绕来绕去说不得把自家都能绕进去。就他张诚名下的人,难道就没有在公主府里欺主的? 寿宁公主这桩事,宫里哪个不知道真相,可谁在皇爷和贵妃娘娘那里为小两口说公道话了? 没有,一个都没有! 贵妃娘娘自己身边的亲信红人们都没有! 所以啊,他张诚凭什么管?眼不见心为净得了。 魏良臣敢管这闲事,根子还不是因为他不是内廷中人么。 初闻这件事时,张诚可真是恼火的很,觉得这小子尽多管闲事,给他添乱。不过随后发生的事,让这件事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正如那二位递来的话,有人想借机兴风作浪,所以不敲打一下真是不行。与其等着那位进京来斗得不可开交,不如现在就摆明车马告诉对方——老人不老。 算起来,打冯保公公下台后,宫里也安静了二十年,安静的倒让外面那帮家伙,以为他们这些人都变得吃斋念佛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海事太监五年计划 良臣不知道张诚心中所想,他仍是震惊于司礼大红袍都不敢管的现实。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太监,在宫里一天都没生活过,自是无法理解宫中的制度和规矩,以及那种种忌讳。 “寿宁公主那边的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插手了。”张诚稍稍直了直身子,看着良臣,饶有深意的说道,“昨天夜里你那的事咱家都知道了,你道东厂是无缘无故去的么?” 良臣沉默片刻,拱手道:“昨夜的事,多谢公公!” 张诚摇了摇头:“你不用谢咱家,这事不是咱家救的你,是别人看不过去。也算你运气好,那两位瞅着不像话,要不然你小子现在多半在东厂吃苦头呢。” “那两位?”良臣不解。 “知道的自会告诉你,不当你知道的,也不要多问。”张诚显然无意告诉魏良臣怎么回事,话锋一转,“皇爷那里可是催问过咱家,你这伤也好的利索了,打算什么时候出外办海事啊?” “我这次来,正是要把详情给公公看呢。”良臣忙从怀中摸出上次拟好的出海计划,上前递到了张诚手中。 张诚抬手接了过来,见抬头竟是写着“海事太监五年计划”,不由愣了下:计划二字什么意思? 有心想问个明白,可扫了眼那小子后,张公公觉得不耻下问这四个字实在是用不到对方身上。 “三年五十万两?”看完魏良臣的出海计划,张诚很是讶然,“你确定?” “这还是往少了估呢,要是顺利的话,应当还会多出几成。”良臣一脸胸有成竹,要不是准备飘没大半,他的牛皮吹的更响。 “是么?海外真如你所说遍地是金银?”张诚半信半疑,不过也无意问个明白,反正这事皇爷已经定了,且心热着,他要泼冷水早泼了,犯不着现在扫皇爷的兴。 “大员这地在哪?”张诚抬头问道。 “公公,最后一页有图。”良臣提醒一声。 “噢。” 张诚掀到最后一页,果是画着一张海图,上面用粗笔标注着大员所在。 “就在福建对面啊,看着倒是近。” 张诚点了点头,良臣忙给他简单说了下大员现在的好处。张诚听着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也没有兴趣多问,反正这小子到时完不成份额,皇爷那里自会要他好看。 他将计划书合上放在枕边,对良臣说道:“既定了地方,还不快去,在京师折腾什么。” “公公,我也想早点去,可出海得有人手,还得有钱,公公总不能要我赤手空拳的出海啊。”良臣一脸无奈的看着张诚。 张诚眼珠一瞪:“别看咱家,咱家可没钱。” 良臣舔笑一声:“所以还请公公跟皇爷说一声,给我三个月时间筹钱募人,期限一到,我马上南下前往大员,准保不会让皇爷失望。” “这成。” 这一点,张诚能够理解,出外办海事这么大的事,这小子真要空口白牙说马上就能办,别说他不信,皇爷那就先不信了。 见张诚好说话,良臣趁热打铁,顺势说道:“公公能否帮我向御马监要个人?” 张诚瞥了他一眼,问要谁,良臣忙将陈默的事说了。见只是个小火者,张诚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朝桌上一指,道:“你拿张咱家的名贴,去御马监找刘吉祥便是。” 良臣一喜,忙到桌上拿起一张名贴,见还有几张,忍不住道:“公公,我能多拿一张么?” “做甚?”张诚眼珠子又瞪了起来。 良臣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我想去兵仗局要点军械,要不然赤手空拳的出海,万一碰上海盗什么的就麻烦了。” 张诚思虑一番,点了点头:“拿去吧,兵仗局的管事王大拿是咱家名下的,你尽管与他说便是。” “多谢张公公!” 一听王大拿还是张诚名下的人,这不就是说他和王大拿是同门师兄弟么,良臣自是喜出望外。师弟跟师兄要点东西,还不是嘴边一句话的事,况这位师兄对自己还格外青眼有睐。 张诚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东西可以给你,不过却不能在京里放着,你得在城外寻个地方安置。” “公公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良臣晓得其中厉害,军械这玩意可不是其它东西,他毕竟只是个太监,要是叫御史们知道他在京城私藏军械,可是会闹得满城风雨的。 “行了,咱家乏了,你回去吧。”张诚实是有些累了,示意良臣可以走了,不过还是多说了句,“东厂那边,你不要担心什么,安生做事便是。” 良臣心中一定,却是没动脚。 张诚奇了:“怎么还不走?” 良臣讪笑一声:“公公,我这还有两件事想跟你老人家说一下。” “什么事?” 良臣忙将他跟辽东巡抚杨镐借些人手出海的事说了,不过他却没说自己要的是降倭,只说那些人堪用。 他这也是有备无患,提前在张诚这里打招呼,就是提前在万历那里打招呼,到时候有什么麻烦,万历总得给他背锅。毕竟一下几百号降倭涌进京师,影响还是很大的。 张诚不置不否,反问良臣:“你手下那些人就是杨镐借你的吧?” 良臣点了点头,郑铎和小田他们,其实是自愿跟随他,但要说是杨镐给的也行。 “杨镐愿意借你,是他的事,咱家管不着。”张诚淡淡说了句。 良臣自是领会对方的意思,张诚只当没其它事了,挥手让良臣退下,想到魏良臣竟说还有一事,张诚真是不耐烦了。 “公公想必知道,我在左安门租了地方做公房,准备过几天开门营…过几天正式办工,到时想请公公能够大驾光临,给我那小地添些光彩。”良臣一脸诚恳的看着张诚,要不是海事债券还没印出来,他丝毫不介意现在拿出几张请张公公认购一下。 “回头再说吧。” 张诚没拒绝,也没答应,良臣寻思着可能得送礼。出了张诚私宅,良臣马不停蹄就奔御马监去找提督太监刘吉祥去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监军太监 要办的事情太多,时不待我,良臣今天准备马不停蹄把几件事干了,然后专心他的海事大业去。至于东厂那边的麻烦,张诚都发话了要他安心,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还有那两位呢。 那两位是谁,良臣只能隐隐估计,不敢确认。毕竟司礼监的大珰有好几个,另外有实权的太监也不少,他马上要去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刘吉祥就是其中一位。 御马监在皇城北边,万岁山东首,这衙门按照张诚给他小册子中所描述,应是内廷最大的一个职司所在,不仅占地大,还辖有不少皇庄草场,积水潭马场只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比较小。 除了地方大,御马监的人也多,毕竟是内廷兵部,不但掌着腾骧四卫和勇士营,还提督京营,说这单位是大明朝的禁军衙门也不为过。 历史上,御马监也曾几度风骚过,出过的大珰仅次于司礼监。不过这几十年来,御马监名声不显,直至明亡,终未能再现鼎盛风光。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御马监如今是没落了,但那是相对于司礼监,于其它各衙门比起来,仍是高高在上、名符其实的内廷老二。 并且,这衙门真是不负内廷兵部之称,除南京镇守太监为司礼监的“外差”,其余各地镇守及监军太监都是由御马监中选,仅这一点就注定御马监非同小可。 现在和二叔一样还是个落魄火者的高起潜之所以日后得到崇祯重用,就是因为他在御马监镀了金,用崇祯的话说就是“知兵善用”。而御马监中的太监也是崇祯年殉国最多的,不管是关外还是关内,不管是面对李闯还是建奴,这些太监的表现足以让那些文官羞愧。 和其余各衙门不同的是,御马监有三个领导。 良臣要见的这位刘吉祥听着是提督太监,好像最大,实际是三个领导中权力最小的一位。在他上面的监督太监和掌印太监才是御马监的一号和二号。 照内廷手册的说法,刘吉祥这个提督太监主要是管理御马监日常,调用兵马则需监督太监,人事和钱粮方面则是掌印管总。 结合御马监有兵这一点,良臣可以理解这一人事安排。枪杆子这玩意,还是近在皇宫,若是由一人掌握,皇帝自个都不安心。拆分开来,相互制衡,才是用人之道。 张诚的私宅在正阳门,距离御马监有些远,良臣摸到御马监地头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摸了摸脑袋,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就是金钱,没有四个轮子,他魏公公每天不知道往地上掉多少钱呢。 在监外,按规矩将张诚的名贴和内官监丞的牌子一起递进去后,良臣就耐心侯着,等了片刻,里面却出来一个人对他说刘公公不在监里。 “刘公公今日不当值?”良臣很是失落,兴冲冲来了见不到人,最是折磨人。 “魏公公有所不知,大同那边新进了一批军马放在南海子,刘公公不放心,昨天亲自去落实这事了。” 说话的这人叫马德钦,是御马监的监丞。因为良臣递上的是秉笔太监的名贴,马德钦对他颇是客气。另外则是御马监的人和宫内其它衙门其实没有多少交道,所以不知道眼前这位魏公公是“吃里扒外”的家伙,要不然准保没好脸。 不管哪朝哪代,也不管什么衙门,“公事公办”这四个字有时真的不是褒义。 “那刘公公几时回来?”良臣有点着急,语气听着自然也有些急。 马德钦摇摇头:“这个可说不准。”见良臣挺急的,想了想说道监里有个宋公公要去南海子,若良臣真有急事,不妨跟着去。 良臣一听连忙谢过马德钦,马德钦让他稍等片刻,他去问问宋公公能不能带着去。 良臣当然说好,老实等着。 之所以急着想把陈默弄来,主要是良臣想让他接手做账房文书。身边的都是帮粗人,没几个有文化的人帮手,好多事情就没法弄。毕竟他魏公公也不是三头六臂,精力无限的人。一个好汉三个帮,总是没错的。 不大一会,那宋公公就和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来到了门口,看到等着的魏良臣,笑着上前问是不是内官监的魏公公。 良臣当然说是,对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问良臣是否会骑马。 这真是问对人了,良臣比较谦虚,没说略懂,只说还行。 “去给魏公公牵匹马,咱们这就去南海子。” 宋公公也是个爽快人,叫人去给良臣牵了一匹马来,看着良臣熟练上马,不由放下心来,当先出宫而去。良臣自是不逊,紧随其后,不过明智的始终落宋公公一些,不敢超了对方。 南海子又称南苑,因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乃天子脚下一方动物乐土。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赶走了所有居住在海子里的居民,扩建殿堂宫室,四周修砌围墙120里,谓之“南海子”,并把伪元时期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尔今专门由御马监负责养马,海子里有不少马户,都是御马监管着的,养的军马也是御马监几处马场最多的。 路上,良臣对那宋公公很是刮目相看,因为对方骑马的本领一点也不弱于自己,甚至还要强些。其手下那几个太监看着也都是精干,像军人比像太监要多些。 良臣有些怀疑这帮人是不是勇士营的,想到郑铎他们做梦也想在御马监挂上编制,半道休息时,良臣便刻意与这宋公公套近乎,投其所好专往兵事上说。结果给他蒙对了,这宋公公就是勇士营的监军太监。他去南海子也是冲那批新进的军马去的。 勇士营的光辉历史,良臣应该是如数家珍的,从成祖时的五出漠北,再到北京保卫战,很是夸赞了勇士营一番。谈着谈着就有意识的提到了御马监出过的最大人物汪直那去了,言语间真是不胜唏嘘。 第四百二十六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宋公公也很唏嘘,不管哪个单位,对于历史传承都是很重视的,勇士营也不例外。 身为勇士营的第二十三任监军太监,宋钦比任何一个人都在意勇士营的光辉历史。可惜,这么多年,很少有人在他宋公公面前说起这些。 也是针尖对麦芒,对上了眼。 这小太监不错,宋钦对良臣很是欣赏,以为对方是内书堂出来的,要不然年纪轻轻也做不了监丞,更不会这么博闻广记。 谈的高兴了,再上路时,双方马速都稍稍放慢了些。在良臣的有意吹捧和实事求是的赞扬下,未到南海子,四十来岁的宋公公和十七岁的魏公公倒是有点忘年交的意思了。 “刘公公这人可是了不得,从前皇爷办内操时,他是总守,对武备十分熟悉。早些年平播时,刘公公还随李化龙去过播州,听说还阵前射杀了一名番将。等会见了刘公公,若是谈起来,不妨在这方面用点心思。届时,你若有什么事,想来刘公公总不会拂了你。”宋钦笑着指点了良臣两句,马德钦先前与他说过这小魏公公有急事找刘吉祥。 “多谢公公提醒!” 良臣忙谢了一声,宋公公这人真不错,不枉自己好一阵拍马。 宋钦哈哈一笑,打马向前奔去,良臣忙挥鞭在后紧跟。许是见魏良臣马术不错,宋钦有意考校他,速度开始加快起来。 良臣见了,自是要好生表现,控马之术让宋钦也是刮目相看。倒是宋钦手下那几个太监有点惭愧,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太监的马术比他们这些勇士营的人还好,眼看着宋公公和这小太监跑的远了,忙拼命拍打起座骑来。 一时之间,通往南海子的官道上响彻的都是“驾、驾”的催马声。路上行人见了,也全是早早的退到一边,免得被这帮不知哪个衙门的“冒失鬼”给撞了。 “魏家子,可要快些,此地离南海子还有十几里地,要不加紧些,可要摸黑了。”宋钦打趣的叫了一声,他比魏良臣大得多,身份也高得多,叫一身“魏家子”自是使得。 听了宋钦的叫喊,良臣思绪一定,忙快马加鞭奔到前面。此处已远离京郊,集镇越来越少,路人也难得见上一个,隐约可见前面数里外有一片密林,不时还能看见成群的飞鸟从林中展翅飞向空中。 赶上宋钦后,良臣便与他一左一右稍落一马头双双向前奔去,又行了片刻,宋钦忽然放缓马速,良臣忙也跟着减速,朝前面看了看,并未见到南海子的围墙,不由一脸疑惑的问宋钦:“公公怎么慢下来了?” 宋钦拿马鞭一指前面,笑道:“此地已是南海子的范围,王永寿一向不喜欢外人在他的地盘奔马,要是叫他知道咱家在他地盘这么飞奔,准保要和咱家理论,嘿,咱家才不想和他在刘公公那里吵。” 已经到了南海子了吗? 良臣四周看了一眼,周围是树林,没有见着湖泊水草什么的,不由有些奇怪,但宋钦说到就到了吧。当下不敢多问,又寻思起宋钦说的王永寿是谁。 宋钦见他面有不解,便解释道:“王永寿是南海子的提督太监,武骧右卫的监军,此人和咱家是同年进的宫,当年原是他监军勇士营,不想叫咱家得了,所以这些年对咱家颇是不快的很。”顿了顿,摇头道:“若非为了那批军马,咱家也不会奔他地盘来。” 良臣明白了,听宋公公这口气,貌似勇士营比腾骧四卫要强一些,要不然那王永寿怎么会因为无法监军勇士营而恨上宋钦呢。 真想着,却听宋钦随口问了他一句:“你既对我勇士营了如指掌,那依你看,我勇士营和腾骧四卫比,谁更强一些呢?” 勇士营和腾骧四卫谁更强一点? 答案你宋公公不是自己说了么。 魏良臣不知道宋钦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迟疑一下,说道勇士营当比四卫强。这话也不是违心,事实上勇卫营的兵员都是自漠北逃归的汉人青壮,打一开始就是精锐。虽然近几十年勇卫营已不再有北归汉人,和其余明军各卫差不多都是父子沿袭,但总是禁军精锐,归内廷调动的兵马,所以总还像个样子,至少比京营强。 和边军相比如何,因为没亲眼见过,良臣无意乱下评语,反正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在勇士营的监军太监面前说别家好的。 宋钦听后,侧脸道:“你何以肯定?” “光听名字便知道,勇士者,何人能及?”良臣一脸正经道。 宋钦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好奇的问良臣马术在哪学的。 “我这马术倒叫公公见笑了…” 良臣正说着,却见前方数里外的扬起一片灰尘,震耳的马蹄声惊得四周林中飞鸟走兽俱都惊起。 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促,远远看去,来的骑士有数十人之多,马速根本不减,并排直向这边冲来,待冲到一里地外时,良臣才看清那帮骑士的装扮,清一色明盔亮甲! “何人敢擅闯我南苑禁地!” 那帮骑兵远远叫唤起来,马势依然不减。眼看对方就要直扑而来,良臣不由色变,如此马速,要是直冲上来,己方这几人还不立马给撞翻在地,踏成肉泥吗! 宋钦却是一脸镇定,立在马上笑意满满的看着那帮骑兵,眼神之中还有几分赞许,然后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咱家勇士营宋钦,你们王公公何在?” 听到叫声,马队当先一骑士瞬间一勒马缰:“吁!” 身后数十骑也是同时急勒,战马嘶鸣之声充耳不绝,数十骑有如一人般。为首那骑士挥手示意手下原地等侯,自己纵马奔了过来。 “现在小魏公公觉得我勇士营还有他们强么?”宋钦扭头笑看良臣。 “我相信还是勇士营强。”良臣没有犹豫。 “为何?”宋钦笑咪咪的看着良臣。 “因为…强将手下无弱兵。” 良臣掷地有声。 第四百二十七章 小魏公公真是屈材了 遮遮掩掩的马屁拍着不来劲,光明正大的马屁才来劲。 勇士营好,勇士营妙… 良臣一脸不容置疑。 不管这宋钦有没有可能帮自己解决编制的事,和这位实际带兵的大佬处好关系,总不会是坏事。 宋钦又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开怀,强将手下无弱兵,这马屁可是把他勇士营和他宋公公都给夸上了天。 难怪年纪轻轻就做了监丞,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宋钦笑着勒马奔到那过来的武骧四卫军官面前,问他刘吉祥公公和王永寿在何处。 那军官抱拳道:“回宋公公话,刘公公和王公公这会在猎鹿呢。” “噢,你们南海子的鹿血酒可是不错的很,咱家早有耳闻。” 宋钦扬了扬马鞭,示意那军官前头领路。那军官不敢怠慢,忙掉转马头带着手下在前开路,宋钦朝良臣招了招手,纵马奔了过去。 先前武骧右卫这帮人奔驰过来时马速很快,这会倒是不敢了,毕竟身上披着甲,真要不顾马力,这南海子有多少马都得废了。 奔了约有三里地,前方便是一片开阔地,没有树木,触眼所及皆是比人还高的芦苇,不时还能看到很多面积不大的湖泊,好像珍珠般点缀着这片芦苇地。又行了数里地,一条很长的围墙出现在众人眼前,长墙直向两侧沿伸,不知道有多长。 宋钦说过,南海子是被围墙隔开的,里面除了海户、马户和守卫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周边居民也是严禁出入南海子的。围墙之内一应事务全是由提督太监王永寿负责,说南海子独立于内廷之外也是可以的。 门在哪里? 围墙实在是太长了,加上前方的视线中全是比人还高的芦苇,魏良臣一时没有看到进入南海子的大门。好在没过多久,官道转弯后便看到前面出现一座门楼,门楼后不到半里处便是长墙,围墙当中开了一个豁口,约有五六米高,十米宽。门前有条宽数丈的小河,却没有桥,但围墙上方的台楼上却吊着一具桥板。 行到河边,那领路的军官扬声叫道:“宫里来人要见刘、王二位公公,把吊脚放下!” 听到叫声,门后有人大声应了一声,尔后便见有几人跑到围墙上面修筑的台楼忙碌起来,随着铁链的转动声,吊桥被缓缓放下。 吊桥放下后,那武骧右卫的军官做了个“请”的动作,恭声对宋钦道:“公公,里边请!” 宋钦点了点头,一夹马肚,座骑缓缓向门后走去,魏良臣他们也随其后。大门前后的守卫看军服都是武骧右卫的人。 带着未知、好奇、期待的心情,魏良臣驾马缓缓的走进了门后,只一眼,便让他眼前一亮,但见前方草树连绵、狐兔竞奔,一派草原景象,当真是天高地广,塞上江南!一阵清风吹过,云动树摇,百草伏波,叫人耳目一新! 好一个南海子! 魏良臣情不自禁暗赞一声,没想到在京师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一片草原,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见魏良臣一脸惊喜,宋钦笑道:“小魏公公,这里如何?” “真是处世外桃源!”良臣无限感慨道。 闻言,宋钦“哈哈”一笑:“咱家知道你会这么说,想当初咱家初次见到这景象时,也是吃惊万分,试想我等身处京城之内,何时见过这等草原风貌!” 那军官天天在南海子,见怪不怪,上前问道:“宋公公,刘公公和王公公在鹿场,公公是自己去,还是由卑职去通传一声?” “咱家有要紧事,有劳你带我们前去鹿场吧。” 宋钦真是有急事,大同那批军马都是上等的蒙古马,他勇士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增补过战马了,要是这回还分不到,只怕真要被腾骧四卫比下去了。那样的话,他这监军太监可对不住部下,也对不住勇士营的历任前辈们。 军官闻言,点头道:“那好,卑职这就带公公前往鹿场!”说完转身吩咐手下解了甲,换批座骑。 鹿场在南海子东北方向,距离有十里地之遥,众人打马奔在草原之上,但见远处不时有牧马人持着长杆驱赶马群奔过,均是兴奋不已。 宋钦带来的几个手下都是勇士营当差的太监,他们从来没有在草原上奔驰过,心里痒痒,便问宋钦能否让他在这草原上驰骋一番。 宋钦笑骂着挥了挥手,几个太监一喜忙从队伍中脱马而出。 “他娘的,今儿个真是开了眼,没想到京城之中还有这等好地方!”不愧是在勇士营当差,就是太监说话也是一股子浑劲。 “这南海子确是个好地方,不说你高兴,我们瞧着也是身心舒坦。只可惜,这地方不是能随便来的,不然往后隔三岔五也要来一趟,哪怕什么事都不干,躺在这草地上都叫人舒服得很!”另一个太监深深的呼吸了几口,草原的味道闻着都香。 “是啊,也就这趟跟着宋公公来开了眼界,回去之后可是再没机会来喽!”另几人附和道。 “难得如此尽兴,大伙比一比,看谁跑得快!”一个胖些的太监提议道。 “好!先到鹿场者赢!” 众太监摩拳擦拳,跃跃欲试。 话音未落,那胖些的太监已经连人带马跑前面去了,其余人见状,笑骂一声,纷纷喝马撵了过去。 见宋钦的手下赛起马来,良臣看着也是手痒,恨不能也参与其中。样子被宋钦看在眼里,便想成全他,笑着扬起手中马鞭,叫了一声:“小魏公公,先前你我跑了一场不过瘾,不如在这草原之上再赛一场如何?” “好啊!” 魏良臣求之不得,抱拳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公公先请!” “那咱家可就不客气了,驾!” 宋钦哈哈一笑,一鞭抽下,座骑嘶鸣一声撒腿便往前方奔去,魏良臣忙紧跟而上。 宋钦马术虽好,但魏良臣也不差,饶是宋钦鞭子抽得再凶,始终也落不下魏良臣,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贴着,互争高低。 其实魏良臣是不敢赢宋钦的,但却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好比陪皇帝下棋一样,赢是别想的,但也不能轻松就落败,总要让对方赢得吃力些,才显得有成就感。 宋钦却没有魏良臣的顾虑,使出浑身解数纵马狂奔,魏良臣在后紧撵不下,眼看就要追上宋钦,眼角余光却见左侧冲出一人来,定睛一看却是那武骧右卫的军官。 良臣笑了起来,看样子这军官是要跟他小魏公公比一比了。 不敢赢这勇士营的监军太监,还不敢赢你武骧右卫的了? 良臣双腿一夹,大喝一声,座骑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转眼就将武骧右卫那军官落了一大截。 见状,那军官闷哼一声,憋足劲要压这小太监一头,甩手一鞭狠狠抽在战马屁股上,战马吃痛不过,哀鸣一声奋起直追。 宋钦见那武骧右卫的人也加入进来,不以为意,反而求胜之心更旺,存心要亮一手,也好叫这帮武骧右卫的人瞧瞧:咱家这勇士营的监军太监不比你们王公公差! 草原上这会可热闹了,前有宋钦的手下在赛,后有魏良臣、宋钦和武骧右卫的军官在斗,不时他进一丈,你反超一尺的,一个个全是卯足劲头,个个不甘人后。 “呜…喝…” 远处正在牧马的马户们看到武骧右卫的人和一帮外人在赛马,也都兴奋起来,远远的打马在边上跟着,想瞧瞧哪边会赢。如此一来,远远看去,百马疾奔,壮观不已! 最终,魏良臣还是没能赛过那军官和宋钦,落了个第三,不过落的也不大。宋钦得了个第一,货真价实,没人让他。 先一步到达的宋钦手下见他们的公公赢了,不禁都欢呼起来,魏良臣也很高兴,一脸笑容的打马走到宋钦面前,赞道:“不想宋公公骑术如此高超,佩服!” “你小魏公公也不错,初生牛犊,我看你在内官监当差倒是可惜了,莫不如到咱御马监得了。”宋钦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就魏良臣这马术,不在御马监当差真是屈材了。 那军官也笑着打马过来,恭喜了宋钦,然后朝魏良臣点了点头,显然,这军官对于魏良臣这小太监也能把马骑得这么好感到惊讶。 “鹿场在何处?” 宋钦扫了眼四周,都是树林,看的不周切。 那军官忙举鞭指向密林深处,说道:“不远,片刻便到,我这就带公公前去。” “好,有劳!” 宋钦打马跟在那军官后头,众人走了不到里许地,前方就隐约传来喝呼声,似在追赶什么。 “刘公公最是好这南海子的鹿血酒,听说一月要来五六次,每次都要喝上小半坛。”宋钦忽的扭头对跟在后边的良臣说道。 啧啧! 良臣愣了一下,然后由衷佩服,不过不是佩服刘吉祥的酒量,而是佩服他怎么吃得消的。 鹿血酒啊,大补! 补完之后呢? 良臣遐想联篇。 第四百二十八章 年轻人,多补补 补完之后,到底什么个情况,也只能想象了,要不然,良臣就得抱着学习的态度,跟当事人好生请教一二。 三人行,必有我师。 听说神功绝技这东西,向来是大内特产。 刘吉祥真要是个隐于大内的奇人,也很难说啊。 世界这么大,两世为人都有,况其它呢。 宋钦发现魏良臣神情有些不对,不由问了声:“小魏公公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此地真是好风光…”良臣连忙吱唔一声岔开,如此羞羞之事,怎能叫人知道呢。 “当然,等将来咱家老了,跟皇爷求个情,就搁这南苑养老得了。”宋钦笑了笑,没再理会良臣。 众人往前走了一会,就见有武骧右卫的人在守着。他们穿的是猎户的装扮,拿的都是长弓,地上还有几只兔子和袍子,血都没干,一看就是才猎着的。良臣四周扫了扫,没见着鹿,也没见着太监们。 “曹老二,你怎么来了?”有相识的武骧右卫军官远远喊了声。 曹老二自是叫的给宋钦他们带路的军官了,此人名曹文耀,在家中排行老二,山西大同人,上面还有个哥哥在辽东当百户。 “勇士营的宋公公要见刘提督和王监军,二位公公在哪?” 曹文耀上前和那同僚招呼一声,说了几句后又笑骂了句,然后过来跟宋钦说道刘公公他们就在前面的栏子里。 宋钦微一点头,从马上翻身下来,要良臣等人跟在他后面。曹文耀走到那堆兔子前,随手拎了一只,说回去下酒。良臣见那兔子颇肥,不由说道兔子头可得好生弄了,拿清酒洗了泡了,再佐以葱花大料红烧,准保美味。 红烧兔子头可是名菜,良臣前世时吃过,记忆犹新,顺嘴这么一说,不想曹文耀竟是个“吃货”,忙追问这兔子头的具体做法。 良臣也没事,便将做法与他说了,听得曹文耀不住点头,暗自记在心头。等到了地方,良臣倒是和这武骧右卫的总旗官熟络多了。 “曹总旗是大同的?” 良臣想到“西麻”的麻贵就是大同人,杨镐有意调他去辽东平炒花,所以便想问问曹文耀是否了解麻家。正要问呢,前面就有鹿声传来,是哀鸣声。 “看来刘公公今天能喝到新鲜的鹿血酒了。” 宋钦脚下快了起来,良臣见了忙也跟上。他不知道这南海子的鹿是梅花鹿还是麋鹿,颇是好奇。至于动物保护这个念头,却是兴不起来的。 没走十几丈,就见前面有帮人在抬一头鹿,看着还挺大,身上有梅花斑点。那边人也看到了良臣他们一行,一个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难得啊,什么风把宋公公给吹过来了,怎么着,宋公公也是来咱家这喝鹿血酒的么?” 良臣朝那说话之人看去,发现是一个矮胖子。 宋钦哈哈一笑,朝那矮胖子作辑施了一礼,扬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公公的鹿血酒是有名,可你知道咱家是不喝酒的。” “咱家就知道你肯定有事,说吧,什么事劳你宋公公大老远来南海子一趟?咱家这里可没有蟠桃宴,也没有唐僧肉。”矮胖子真是提督南海子太监、武骧右卫的监军王永寿,语气听着可是十分的不友好。 “王公公何必明知故问呢。”宋钦也不恼,眯眯带笑。 王永寿嘿嘿一声:“若是冲大同那批军马来,咱家劝你,哪来的就回哪,这批军马刘公公可是许了咱家武骧右卫了。” “这批军马数量不少,王公公怕也吃不下吧。”宋钦笑而不语,“要不,咱家先去见见刘公公。” “随你便好了。” 王永寿微哼一声,注意到宋钦身后的魏良臣颇是年轻,还是个监丞,不由奇怪道:“监里进新人了?” 他以为良臣是刚从内书堂分配到御马监的。 宋钦朝良臣打了个眼色,良臣忙上前躬了躬身子:“王公公,奴婢是内官监的监丞,奉皇爷的旨,任提督海事太监。” 提督海事太监? 王永寿和宋钦都是一愣,皇爷何时派了这个差事出来?又是做什么的? “出外办差的咱家见过不少,海事太监咱家可是头回听说,有意思。”宋钦笑道,心里还是很惊讶的,原先只道这魏家子是学业优秀,叫大珰们瞧上做了监丞,不想对方还领了海事太监的外差,不由也有些佩服起来。 “你这海事太监都做些什么?说与咱家听听。”王永寿颇是不屑,出外办差的那些家伙就是一个比一个能吹牛,拉虎皮扯大旗的。 王永寿的态度让良臣不爽,但不爽归不爽,却不能由着性子,当下还是谦恭道:“回王公公话,奴婢这海事太监就是替皇爷解忧,专做海上生意的。” “海贸?” 宋钦目光一闪,朝廷虽在隆庆年间就开了海贸,但一直以来,大明于海贸并不上心,只江浙沿海有少许海贸,原因是海外倭患和盗寇肆虐,出海风险太大,朝堂诸公也一直视出海为浪费钱财之举,所以明知海贸有巨利,几十年来却一直无人推动此事。 现在突然听说这小太监奉皇爷的命要做海贸,宋钦自是无比吃惊。 而更吃惊的却是那王永寿,因为他是福建人。 “皇爷真要你出海贸易?!”王永寿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是。” 良臣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出海贸易是必定的,但贸易显然是附带的,他小魏公公的主要目的还是去抢劫的。 这世上有什么生意比抢劫更有赚头么。 “你…” 王永寿突然快步冲向魏良臣,在宋钦没反应过来的目光下,一把拽住良臣,满脸笑容道:“咱家的鹿血酒可是大补的东西,正适合你们年轻人,来来来,快跟咱家去刘公公那喝上几碗。” ……… 《汉儿不为奴》被举报封书了,今天一天都在整改,还不知道能不能放出来。 还好小千岁这次一开头没杀鞑子,要不然入了那些团结分子的法眼,想来结果也不太妙。 不过,不管那些跳当梁小丑如何死盯骨头,骨头依旧是一个拉风的、英俊的杀鞑好汉。 我,还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另感谢书友20170708185226430的一百元打赏! 第四百二十九章 督公 刘吉祥公公真是与众不同。 很亲民。 王永寿拉着良臣见到这位提督太监时,就见这位一身红袍的大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手里捧着陶罐,正专心致志的接鹿血呢。那专注劲,一点也不肯浪费的精神,看在良臣眼里,简直就是几十年的老劳模。 “慢着点,慢着点,莫喷出来了…对对对,按住了,哎!…小心!” 看着新鲜的鹿血一点也不浪费的流进陶罐里,刘吉祥的脸上透着无限的满足。那鹿血的腥味好似刚开炉的灵药,让他老人家倍感精神。 地上倒着的是一头公鹿,很是雄壮,可惜,活不了了。 “督公!” 王永寿叫了一声,叫人的时候还不忘把良臣往前拖了拖,生怕他跑了似的。 良臣纳闷,王永寿干嘛对自己这么热情,难道这胖子知道自己这海事太监钱途无量,有心入股不成?而且对方的官话听着,怎么感觉很夹生的味道。 边上宋钦也许知道王永寿为何这样,不过却没跟良臣说什么,只笑看刘吉祥在那接鹿血。 “咱家正忙着,有事等会说。” 刘吉祥听到了王永寿的声音,却是头也不抬一下,示意武骧右卫的人把陶罐拿住后,从边上乌木牌手中拿过一把小勺子,然后竟是直接舀了一勺还热着的鹿血喝了起来。 王永寿和周遭人见了都很平常,宋钦也没什么反应,良臣却有些想呕。鹿血这玩意,是具有药效,听说效果还挺多,可这么直接喝,还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一勺鹿血喝下肚后,刘吉祥胃中如有一团暖火,许久,长舒一口气,在众人的目光中很是自然的打了个嗝。 “督公!” 贴身的打手巾忙将一块湿毛巾递了上去,刘吉祥接过将嘴角四周的鹿血擦干净后,点了点头,拍了拍那头公鹿,露出一脸同情的表情,叹息一声将公鹿的眼睛合上,尔后方懒洋洋从地上站起。 “宋钦来了啊。” 刘吉祥的视线落在恭侯的宋钦脸上,顿时笑了起来,抬手示意他们都过来。 “文林郎说这鹿血大补虚损,益精活血,现在看来,果不虚言,督公这是越来越精神,看着也是越来越年轻了。” 宋钦笑着说道,他这话固然有恭维成份在内,不过刘吉祥今年已经六十有余,脸上也有不少皱纹,可却十分的精神,看着顶多五十出头,想来与这常年喝鹿血离不开关系。 “那是当然,药圣岂是浪得虚名的,话说李时珍早些年在先帝潜宅时,咱家还有幸给他煎过药汤呢。”刘吉祥回想起往事,不胜唏嘘。 良臣有些明白了,原来文林郎就是李时珍,传闻万历他老子隆庆早年间请李时珍看过病,想来那时这位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就在裕王府当差吧。不过却是没想到御马监的提督太监也能称“督公”,他原先一直以为非东厂太监不能呢。 “你是奔大同那批马来的?”刘吉祥笑着问宋钦。 宋钦点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督公的法眼。” “那批马咱家昨儿就看过了,不错,都是上等的战马,不过…”刘吉祥看向满脸堆笑的王永寿,“武骧右卫也缺马,永寿跟咱家说了几次,你看是不是先紧着永寿这边?” “是,是。”王永寿不住点头,“督公不是不知道,我武骧右卫马额缺了三成多呢,这要再不给补上,奴婢都不知怎么跟下面人说了。” 闻言,宋钦自是不甘,忙道:“督公,我勇士营缺额可是近半,已数年未补过。” “这样啊,”刘吉祥不置可否。 王永寿忙转过头对宋钦道:“宋公公,你还是等下批吧,下批再有军马过来,咱家肯定不和你抢。” “督公!” 宋钦没和王永寿争什么,一脸为难的看着刘吉祥。 刘吉祥沉吟片刻,笑了起来,挥了挥手道:“行了,这事回头再说,你宋钦难得来南海子一趟,咱家总不能让你白跑,咱们先去吃饭。”说完就准备让王永寿去置办酒菜,他鹿血是尝了,鹿血酒可没沾嘴呢。 正要开口,却发现王永寿身后有个小家伙在冲他笑,露出一嘴白牙,看着颇是忠厚,且笑容也很是诚恳,不由让他愣了下:这人是谁? 见状,王永寿忙将良臣拖上前,笑着对刘吉祥道:“督公,这小子是内官监的人。” “内官监的跑南海子来做什么?”刘吉祥有些疑惑,御马监和其余各衙门可不大接触。 王永寿这才想起自己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南苑做什么,良臣准备开口说明来意,宋钦已然将那张张诚名贴取出,递到了刘吉祥手中。 “张公公的人?”刘吉祥扫了眼名贴,抬头打量起魏良臣来,“你找咱家何事?” 良臣忙上前道:“我是想请督公开个恩,从积水潭马场调个人。” 对方持的是张诚贴子,无论如何刘吉祥都是要给那位秉笔一个面子的。当下问道:“你要调何人?” 良臣报了陈默的名字,刘吉祥听着没有印象,问边上的打手巾:“陈宏那里有这人么?” 打手巾小太监略微想了想,便很肯定道:“有,督公不记得了,那人是内书堂的,去年得罪了王公公给差到咱们御马监,督公给拨在积水潭的。”能跟在提督太监身边做打手巾,肯定是火者中的是杰出者,既要机灵,也要记性好。 刘吉祥点了点头,看了眼魏良臣,示意打手巾将自己的名贴拿一张给对方。 “你持咱家的名贴去积水潭跟管事的陈宏说,人安在你内官监,回头你到文书房那边补个手续。” “多谢督公!” 良臣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就办成了,很是高兴。王永寿却比他更高兴,拉着他的手走到刘吉祥面前,兴奋道:“督公,有好事咧!” “什么好事把你乐成这样,说给咱家听听。”刘吉祥哈哈一笑。 “皇爷准开海贸了!”说这句话时,王永寿的表情很是夸张。 刘吉祥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真的!”王永寿一指良臣,“他就是负责这事的海事太监。” 良臣能怎么办,只能点了点头,表现王公公说的没错,他就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 刘吉祥接受了这个事实,震惊过后,神情却变得阴沉起来。 “这么大的事,司礼监那帮人却不跟咱御马监露半点口风,看来咱御马监真是不上人家心啊。” …… 感谢endermincoco、万历十五年两位大佬的百元打赏,骨头明白你们的心意! 第四百三十章 特殊款待 良臣觉得刘吉祥多心了,这事跟司礼监没关系,完全是自己想借万国图溜须拍马忽悠万历发大财,为国家也为皇帝解决一下财政短缺的大问题,当然,自身的贫困问题也跟着解决一下,没想最后成功把自己埋坑里,日了本人引出来的。 “人家自比大学士,状元才,动不动之乎者也,以圣人子弟自称,可瞧不起咱们这些武人。”王永寿嘿嘿一声,良臣朝他瞄了眼,心中腹诽你这自称也够谦虚的。 不过是个监军太监,还真当自己是武夫了不成? 屁股再能决定脑袋,总不能把阶级属性都给决定没了吧。 “文贵武贱。” 刘吉祥微哼一声,对这四个字显然很是不满。 “都说内外有别,依奴婢看,司礼监那帮人倒把咱们御马监当外人了,开海贸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不跟督公支会一声,眼里分明就没咱们御马监!”王永寿添油加醋,看着好像跟司礼监那帮秉笔大珰们有仇似的。 “司礼监,司礼监…”刘吉祥喃喃两句,目光看向京城方向,神情颇是怨恨。 见状,宋钦上前劝道:“督公,你三十年前就向皇爷进言开海贸,如今这海贸终是准开了,应当高兴才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良臣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刘吉祥这么高瞻远瞩,三十年前就想出海发大财了? 前辈啊! “咱家有什么可高兴的,这海贸开的太迟,咱家已经老了,这身子骨可出不了海了。”刘吉祥有些寂寥,似是恨这消息来的太晚了些。 “三宝公公花甲之年尚能下西洋,督公何必小看自己呢。”宋钦笑道。 “咱家可比不得三宝公公,这等奇人,咱内廷两百多年来,出了第二个么?” 刘吉祥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况他比三宝太监最后一次下西洋都大了五岁。岁月不饶人,这身子骨真是经不得海上颠簸了。平生最大夙愿,想来也只能带进棺材里了。 “说不定督公就是。”宋钦很有深意的说了句。 “喔?” 刘吉祥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开心。哪怕知道宋钦是奉承他,也很高兴。 王永寿不甘宋钦得好,忙也道:“督公身子骨可硬朗着,一点都不老,真要是出了海,老船主在天之灵都保佑您呢。” 闻言,刘吉祥神色一黯,叹道:“老船主死的冤,朝廷对不起他。” 什么老船主? 良臣听得莫名其妙,却不敢问,老实的立在那。 面前这三位一个是提督太监,两个是监军太监,级别都比他高,还是手握兵权的大佬,他这还没打响名号的海事太监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督公,事情都过了五十年了,还是看开些吧。”王永寿显然知道内情,低语相劝。 “是啊,转眼间就是五十年了。”刘吉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自嘲似的一笑,视线落在魏良臣的脸上,说了句,“张诚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办,心倒挺大的,他就不怕你把皇爷的差事给办砸了?” “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 良臣随口说了句当下民间谚语,旋即有些担心刘吉祥听不明白。 好在,得益于当下小说话本的流行,刘公公对这谚语还是懂的。 “小小年纪,口气倒大。咱家问你,你可知海外何等光景?” 刘吉祥不认为小小年纪的魏良臣真懂什么海事,多半是张诚趁机塞的私人,真正做事的另有他人,所谓做成了有功,做不成无所谓。 再结合司礼监最近的动作,刘吉祥隐约猜测那帮老头之所以要开海贸,恐怕也是应对那些越来越得皇爷宠信的矿监税使压力吧。 若是海贸做好了,开源所得天下矿监税使合在一块,都是不敌。 如此一来,司礼监那帮老家伙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刘吉祥至今还记得五十多年前,他尚是一个少年时,老船主在海边与他说的那番话——“天下之大,国以万计,为大海所分。若以舟船行转各国,则所得可富我大明千万年。” 奈何,老船主有心富国,却为庸官所杀,终落得个倭寇恶名。 可怜可叹。 也可惜,这世上如今真正懂海贸之人寥寥无几,难得皇爷松了金口,张诚他们却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来办这大事,真要是办砸了,恐将来再开海贸,不知何年何月了。 想到这里,刘吉祥对司礼监那帮人就越发的不满起来,连带着看眼前这个可能是张诚私人的小太监也没有什么好感。 刘吉祥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看,良臣知道对方多半看不起自己,以为他没本事办这海事,所以也没有废话,证明自己能干的最好办法就是干起来。 于是,他跟曹文耀借了佩刀,拔刀就在地上画起了海事图,考虑到刘吉祥三十年前就向万历进言过开海贸,此人对于海事肯定很熟悉,因此良臣画的海事图很是精良,地理位置要比利玛窦他们弄的那幅万国图要准确的多。不过,他还是藏了一手,只大致画了东亚和东南亚的,其余地方却是没画。 “公公请看!” 良臣拿刀尖指着最上面的日本诸岛首先开讲,洋洋洒洒,口沫四溅,指哪说哪,如亲历一般。无论风土人情还是航线,主要港口什么的,都说的不差。 起先,刘吉祥还不以为意,听着听着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外行看热闹,曹文耀和宋钦手下那几个太监没出过海,也不知道海外的事,所以在边上纯粹听着好奇。 内行看门道,早年得五峰船主亲自抚养的刘吉祥从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天地。或者说,是一条又一条闪着金光的大道。 “大体便是如此,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刘公公指教。”良臣拱了拱手,说了这么多,也是口干舌燥,下意识抹了抹嘴边。 曹文耀见了,忙将自己的水囊取来递了过去,良臣道了声谢,“咕咕”灌了几口。喝完之后,却发现刘吉祥和宋钦、王永寿三人都呆在那里没反应。 半响,刘吉祥忍不住问了宋钦一声:“内书堂那边这几年有开海事课程?” “应该没有。” 宋钦摇了摇头,给内书堂小太监们上课的都是大学士和翰林院的学士,这帮人对海贸最是厌恶,如何会给小太监们教授海事课程。 刘吉祥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魏良臣,嗯了一声,道:“懂的倒是多,不过这些于海贸而言只是枝节,而非根本。咱家问你,你既领了这海事的差,这海贸具体又当如何做?”语气较先前柔和许多。 “这个…” 良臣犹豫了下,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做,而是真要详细说的话,那可就话长了。思索一番后,朝刘吉祥躬了躬身子,道:“刘公公,海贸这事,我摸索了下,总结出八个字。只要按这八个字来做,那海贸必然能做成,且能做大。” “哪八个字?说来听听。” “忙时买卖,闲时劫道。” 嗯? 王永寿和宋钦都是怔在那里,买卖可以理解,劫道是个什么意思? 刘吉祥却笑了起来,笑声过后,很是赞赏的看着良臣道:“说的不错,确是这个理。不过嘴皮上的事情人人都会得,作不得数,真要办事,还得靠真正的本事。咱家便来考考你好了。” “督公请指教!” 这不算装逼,是凭真才实学让人刮目相看进而佩服,良臣有心和这帮带兵的大佬打好关系,自是准备不遗余力的表现自己。 结果,他却没想到,刘吉祥说的考校竟然是拼酒量。 喝的还是鹿血酒。 酒精度数倒是不高,但接连几大碗下去,良臣顿时浑身燥热,几次摸了摸鼻子,担心自己会受不了大补流鼻血。好在,鼻血暂时没流,但就这劲头而言,今天晚上也够呛。 心里发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黑灯瞎火的肯定没法回城,这意味着他小魏公公今天晚上可能白补了。 抬眼去看喝得正高兴的刘吉祥,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良臣都为他憋的慌。这般补法,你刘督公今天晚上可怎么受得了啊。 小魏公公可以日本人,你刘公公怕是不行吧? 王永寿这会喝的已是醉熏熏的,宋钦倒不曾醉,因为他不大饮酒,若非刘吉祥发话,只怕连面前那一碗都不喝的。 从鹿栏那边回来,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让良臣着实摸不透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我办个海事跟酒量有什么关系。 又好汉般的起身敬了刘吉祥一碗后,良臣刚放下酒碗,准备探询一下,却见刘吉祥朝王永寿点了点头,后者立即朝外拍了拍手掌。 宋钦见了,微微一笑,给了良臣一个比较难以品味的眼神。 有戏! 良臣眼前一亮,心花怒放,公公们果然不一样,到底还是有花样的! 有花样,今晚上或许就能… 良臣美滋滋,不想南海子还有这般特殊款待。 若非要照顾形象,只怕脖子就伸长朝外张望了。 然而,当一个小太监领着帮人进来时,良臣的脸却瞬间绿了。 进来的不是婀娜多姿的可人小姐姐,也不是体贴迷人的熟阿姨,而是几个美貌与英俊相结合的小哥哥。 兔儿哥! 日你个先人板板! 良臣给呛着了,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鸡佬! 万恶的鸡佬! 良臣目瞪口呆,公公们这是闹哪样,你们可是无根之人,找来同样的无根之人才成双成对,找帮小哥哥来弄哪样咧? 在他失神与震惊的目光中,进来的四个小鲜肉熟练整齐的向着刘吉祥拜了下去。 “督公!” 一水的动作,一水的身态,一水的表情,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不错不错,赏!” 刘吉祥哈哈一笑,不住点头,贴身的打手巾一脸笑意的就给四个小鲜肉一人发了一块银锭子,怕有二三两重。 “谢督公赏!” 四个小鲜肉眉开眼笑,神态间浑无男子气息,若非身穿男子服饰,俨然就是帮娇滴滴的小姐姐。 良臣实打实的颤了三颤,不忍直视。 王永寿和宋钦二人却是一脸笑意,视线在这四个小鲜肉脸上、身上扫来扫去,继而微微点头。看样子这二位也好此道。 “督公看着好就成,这四位可是奴婢特意从京城带来的,今天晚上就让他们好生伺候督公。”王永寿不失时机的为自己请了功。 “好,好,办得不错…快过来,快到咱家这边来…”刘吉祥满意的朝王永寿点了点头,然后抬手一招,四个小鲜肉就齐致的迈步向他走去。 “好生伺候督公,回头咱家有得赏。”王永寿笑着说了句。 “咱家自个不会赏么?” 刘吉祥笑了起来,看着过来的四个小鲜肉,几碗鹿血酒都没让他老人家脸红一下,这会却是红了起来。 兴奋的红。 啧啧,刘公公的口味与众不同,也很重口啊。 良臣开了眼界,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品味就已经很出类拔萃了,五个铜板的姐儿都津津有味,哪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堂堂御马监的提督太监竟然比他高出了若干境界出来。 这境界,当真是筑基小子仰望元婴老怪啊。 不过,刘公公您连根都没有,回头怎么办事? 良臣暗乐,同时也是松了口气,因为他刚才吓得腿都哆嗦了。 刘公公真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硬塞他小魏公公一个小哥哥,那真是要逼他小魏公公血溅南海子了。 “督公,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想死奴家了。” 一个看着比良臣都要小的鲜肉搂着刘吉祥的脖子,一出声就把良臣给弄得一身鸡皮疙瘩。另外三个也是娇笑连连,使出浑身的解数伺候起可以做他们爷爷的刘爷爷。 真不知这四位小哥哥是在哪受的培训,不知道的人在外面听了,铁定不认为里面说话的会是男人。 “小乖乖,都坐下陪咱家喝酒,今儿的酒可是新鲜的,补得很…咱家补,你们也补,哈哈…” 刘吉祥如一慈祥老者,时而抚摸左边的,时而抚摸右边的,不住的开怀大笑。笑到兴处,一把拽过怀中的小鲜肉就啃了起来,把良臣看得惊为天人。 您老牛逼! 良臣感慨万分,明代官场男风很盛他是知道的,很多明代笔记小说中有过记载,言道许多读书人和当官的除了妻妾外,家中往往还配有年少俊美的书童。 这些读书人与官员将与妻妾的房事称为“内交”,相对地,与这些书童同性之间的关系则称为“外交”。 随着明朝的商业不断繁荣,官绅的道德也是不断败坏,明中叶以后,官场之上这“外交”风气尤为恶劣,其他各部衙门倒还好,内阁接班人的翰林院中此风最甚! 原因便是翰林都是清闲官,平日里无所事事,狎妓、嫖**就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唯一消遣。 讽刺的是,明晚期的阁臣还多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出来的,国家大事由这帮人把持,焉能有好。 良臣记得有件趣事,说的是天启年间任内阁次辅的冯铨曾在翰林院中,被十几个同僚当成兔儿哥给轮干了。 那冯铨长相俊美,进了翰林院就被同僚们戏弄。不过毕竟也是官嘛,所以一帮同僚只是言语调戏,倒没人真的敢骑到他身上。 可怜,冯铨的命真苦,偏偏摊上个左谕德缪昌期,此人是蒙古人,长得极为粗壮,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但他却是首辅叶向高的门生,所任“左谕德”一职是专管太子读书的。 某日,许是饥渴难耐,实在是受不了,缪昌期趁屋里没人,竟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冯铨给强暴了! 如果单单是被缪昌期强暴,那还算了,毕竟没人知道,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只要不外泄,冯铨总是能把脸面保下来的。哪知这缪昌期真不是东西,办完事后,就在冯铨的哭泣声中扬长而去,没过多久,呼拉拉一下涌来十几个翰林院的人。 见到这么多同僚过来,冯铨还天真的以为同僚们会替自己出气,哪知这帮同僚进屋之后,围着光着屁股的冯铨打量半响,尔后竟然把门又关上了,在冯铨的苦苦哀求声中,将他再次**了! 这什么性质?什么风气! 冯铨那时的级别可相当于良臣前世的正厅级干部啊! 受此剌激,报仇无门的冯铨一气之下就投了二叔门下,后终在几年之后成为当朝次辅,报了当年之仇。 算起来,也是忍得胯下之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典型了。 不过那都是外朝的事,士大夫德性操守恶劣至极,良臣怎么也没想到这坏风气竟然在内廷也流行。 看着刘吉祥搂抱着四个孙子辈的兔儿哥左亲右啃,浑然不顾及部下和外人在场,良臣也只能说一声佩服了。 单从领导个人魅力来讲,刘公公此举端的是举世无双。他老放开了,厅内的气氛自是无比活跃。 见刘吉祥正忙着,良臣寻思了下,将酒碗端在手里,准备和宋钦套套近乎,打听一下刘吉祥的过往。他总觉得刘吉祥突然把他拉来喝酒,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白天这位看着可对海贸这事无比上心呢。要是能把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成功绑在自己这条海船上,好处肯定多多。 刚站起来,就听刘吉祥笑着对王永寿道:“不能光咱家一个人乐,你们的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小公公,我美不美? “督公放心,都安排了。”王永寿嘿嘿一笑。 喔? 还有么? 良臣没先前那么紧张,胃口又被吊了起来,王永寿投其所好给刘吉祥弄来几个兔儿哥,总不能给自己也整这一套吧。须知,下午时王永寿可是以武人自居的。 下意识的,就朝外面瞄了瞄,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要,督公高兴就好。”说话的是宋钦,笑着朝王永寿摇了摇头。 “到了南海子就不要端着了,又不是在京里,况且咱家又不是专门招待你宋钦,还有小魏呢。”刘吉祥笑咪咪的看向魏良臣,一脸好东西定要和晚辈分享的表情。 “啊?…督公客气了,良臣愧不敢当。”良臣干笑几声,说实在的,他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只要不是小哥哥,哪怕姑娘们姿色差些,良臣都是能够接受的。在原则不变的基础上,他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当然,他小魏公公也不会犯傻真来个桃花源探险记,把自己的老底叫一个陌生娘们摸了去。 屋里有个女人,总比屋里有个男人好。 有些乐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宋钦笑了笑,没再吱声,看他把玩酒碗的动作,想来也有些动心。 良臣没笑话这位宋公公,北京城里专门为公公们服务的地方不少。人嘛,总有需求,释放的途径和手段也很多,未必就没有真刀真枪来的爽了。 公公们本质上就是残疾人,关爱残疾人,是一件高大上的事情。拿有色眼光看人,可不成。 王永寿急不可遏的“啪啪”又拍了三掌。 三掌过后,良臣想掩面而逃,因为进来的依旧是男人。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回不是清一色的小哥哥,而是三个看着有些男子气概的帅哥。其中一个的肌肉看着非常发达,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那架势很像是军中的。 三人进来之后,就冲刘吉祥行礼:“见过督公!” “免了。” 刘吉祥一挥手,示意王永寿安排。 王永寿一点那个肌肉非常发达的帅哥,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那帅哥立即走到王永寿那,王永寿哈哈一笑,拉着这帅哥就坐了下去。 如果不是眼下还是万历三十八年,良臣肯定认为那帅哥是左良玉。明朝的武人就是这么倒霉,左良玉这位大军头之所以发迹,就是因为靠给文官侯洵当床伴,要不然,哪有日后的左大帅。 唯有牺牲多壮志啊。 王永寿心满意足,见宋钦站着没动,忙朝他笑了起来:“宋公公也别客气了,自个挑一个吧。” 宋钦其实也看中王永寿选走的那肌肉帅哥,不过现在也没的选了,便随手指了一个。余下的一个自来熟,也不用人安排,很自觉的走到了魏良臣面前,给了良臣一个迷人的笑容,用颇是温柔的声音道:“公公,我来陪你喝几杯。” 良臣怔怔的端着酒碗,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大哥哥。 对方见小公公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只以为自己魅力无限,又是甜甜一笑,抛了一个很是暧昧的眼神出来。 “噗嗤!” 良臣喷了一口酒出来,要在他内官监办事处,他小魏公公铁定把这大哥哥打成猪头。 “呀!” 兔儿哥猝不及防,一脸的酒水,衣服上也沾到了,瞬间嫌恶的拿出帕子擦拭起来。再抬头时,却依旧是迷人的笑容。 “公公这是醉了,我扶你去歇着吧。”兔儿哥上前伸手欲扶良臣。 “别!” 良臣本能的后退一步,兔儿哥愣在那里,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的不是嫌弃,而是恐惧二字。 王永寿和宋钦都有些意外,刘吉祥也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任何不满,而是笑着说道:“小魏想来是不好这口。” 良臣委屈的想点头,不料刘吉祥竟起身拉着身边那二八年华的小鲜肉,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亲手将那小鲜肉的右手搭在了良臣手中。 “咱家这个给你,省得你小魏说咱家待客不周。” “督公,使不得,使不得!”良臣触电似的甩脱了那小鲜肉的手。 “嗯?” 刘吉祥脸色变了下,那小鲜肉也很委屈。 “如何使不得?”刘吉祥不高兴了,“咱家好心招待你,小魏莫不成对咱家有意见不成?” 几秒之后,良臣在脸上挤出了笑容,硬着头皮将那兔儿哥的手拉住,说道:“那多谢督公厚爱了。” “这才对嘛!” 刘吉祥哈哈一笑,拍了拍良臣的肩膀。 那兔儿大哥哥哀怨的看了眼良臣,有些不甘心的讪讪退了出去。 兔儿小哥忙拉着良臣坐下,亲手为他倒上酒,良臣气闷,端起一碗喝了个底。 那边王永寿和宋钦也进入了状态,厅内欢声艳语,不多时,刘吉祥起身说道:“你们喝着,咱家年纪大了,得去歇着了。” 王永寿忙吩咐那三个兔儿小哥哥:“你们把督公送回去,好生伺候着。” 三个兔儿小哥哥娇笑着扶着刘吉祥走了出去,未几,王永寿轻咳几声,与良臣和宋钦说了声你们喝着,摇遥晃晃的拉着那兔儿肌肉哥也走了出去。 “小魏公公,咱家也不陪你了。” “宋公公自便。” 良臣站起目送宋钦离去,扭头看看那兔儿小哥哥,实在是悲愤莫名。 “咱家有些醉了,去睡了。” 良臣一咬牙,把这兔儿小哥扔在厅中,直接去了王永寿的住处。他是豁出去了,管你刘吉祥什么意思,他都不陪了。你要弄个女的来,虽不能干,可能看,打情骂俏也有乐子。弄个男的过来算什么事,我干他,还是他干我? 小爷我最恨鸡佬了! 哪曾想人还没躺下,外面就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那兔儿小哥眼中带泪,可怜巴巴的站在外面。 身后,是两个御马监的太监,其中一个就是刘吉祥的贴身乌木牌。 “魏公公,刘公公说了,今晚这人是公公你的,别人碰不得。”乌木牌一脸微笑的看着良臣,话说的客气,可态度却是不容拒绝的。 良臣知道这件事他躲不了,无奈只能将那兔儿小哥让进屋中。 “小公公是嫌我不够美么?”进屋之后,兔儿小哥红着眼睛看着良臣,摆出一个他以为最美的造型。 老铁,我美不美?来干我啊,哇哈哈… 良臣打了一个寒颤。 “公公,你放心,我一定会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兔儿小哥见良臣站在那里没动,以为对方没经验,或是不好意思,遂决定主动些,上前温柔的将手搭在良臣肩上,轻轻在他耳畔吹了口气,甜甜的一笑:“弟弟莫要紧张,我活很好的,你只要躺下就行,放心好了,我动作很轻的,弟弟一点都不疼的。”说完,手就捏住了良臣的臀部。 良臣瞬间瞳孔放大:娘的,你个搅屎棍! 第四百三十三章 虎躯一震 良臣此刻,体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寒。 这恶寒让他变得很是狂燥,只恨不得将这兔儿哥锤得连他爹娘都不认识才好。 只是,他忍着,因为这兔儿哥毕竟是刘吉祥“好心”安排过来的,他若把人揍了实在不合适。 不看僧面看佛面。 大领导的美意,下面人就是不喜欢也得赔笑脸受着不是,哪有直接掀桌子的。 自古至今,够胆掀桌子的,都是有本事另开一桌的。 良臣如今,还没那个资格。 不过他小千岁的便宜哪能这么好讨,良臣不动声色的将兔儿哥的纤手从自己的臀上移开。 他承认这兔儿哥长得真是俊美,大概潘安也就这样了。妆容化得也是极为细心,愣是一点胡渣都看不到,不管是远观还是近看,都似极一个美人。 可惜,良臣没龙阳之好,口味实在是没这么重,一想到这美人胯下可能比他还要凶狠,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要呕心。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不是让他干,而是来干他! 娘希匹! 良臣宁可挥刀自宫,也绝不接受这辱没祖宗的奇耻大辱。 他忍着,寻思如何把这兔儿哥应付了,要不然这一夜如何个过法。先前把人送来的太监可是留了一人下来,就在外面侯着呢。 看这形势,今儿个他小魏公公不想被干也得被干。 要不,聊聊人生,谈谈正确的思想观、价值观、道德观? 挽救一个误入迷途的羔羊? 良臣正头疼不知道如何办好时,兔儿哥见他站着没动,开始得寸进尺了。 “春宵苦短,弟弟难道舍得叫奴家在这枯站么?”兔儿哥细语嫩言,媚眼如丝,一只手缠住了良臣的胳膊。 虎躯一震! 良臣终于体会到了小说中虎躯一震的真谛了。 他敢发誓,这绝对是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震。 “叭!” 良臣一把抓住了兔儿哥的手,兔儿哥本能的娇呼一声:“弟弟这么心急做什么,弄疼奴家了。”作势要倒在良臣怀中。 良臣脸上写着大大一个服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兔儿哥拉到桌边,然后将他按在椅子上。 兔儿哥一脸愕然。 “不急不急,咱们先坐下喝杯茶,解解酒。”良臣笑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刚才他就差扇这兔儿哥几个大嘴巴子了。 桌上摆着解酒的茶,还是温的。边上还搁着几式点心,看着特别的可口,市面上可见不着。 “也好。” 兔儿哥掩嘴一笑,很是疼人的为良臣倒了茶。心里却是有些不解的很,这光景,刘督公他们早在床上快活了,怎的这小公公却不急呢。 想了想,明白了,这小公公年纪看着不大,想来是个嫩雏,不曾试过这内中滋味,故而有些紧张。也罢,反正钱都收了,早做晚做一回事,且陪你这小弟弟放松放松好了。 将茶杯放到良臣面前时,这兔儿哥还拿小姆指勾了勾良臣,可把良臣给颤的。无话可说,便装作有些酒多,喝起茶来。 兔儿哥倒是不渴,善解人意般凝视着良臣,不知不觉间便如少女般将手搭在下巴上,斜斜的看着良臣。 “咕嘟”,良臣咽下了喉咙中的茶水,努力挤出点笑容道:“咱家如何称呼你?” “奴家姓张,弟弟呼我媚儿就是。”兔儿哥含情睦睦。 “媚儿啊?…好,好。”良臣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你说你做鸡佬就做鸡佬,弄个这么娘的名字做什么。 兔儿哥笑了起来:“弟弟叫什么?” 良臣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他才懒得和兔子提大名呢,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说道:“咱家给你讲个故事听听吧。” “弟弟会讲故事?…快讲。”兔儿哥跟少女般的歪着头,一脸高兴的样子。 良臣微一点头,轻咳两声,慢条斯理道:“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座庙?”兔儿哥一脸嫌弃。 良臣有些尴尬,山上是有座庙,还有一老一小两和尚。 还是换个花样吧,良臣干笑一声,道:“我讲别的吧。” 兔儿哥“嗯”了一声,作倾听状。 “从前啊,有一个养牛的牛场,主人为了能够多生小牛,便在一群母牛中放了一只公牛。几年过去后,小牛们是多了,可公牛也老了,开始有点力不从心…力不从心你懂吧?” “懂。”兔儿哥点了点头。 “懂就好。于是哪,主人就买了一只新的公牛来负责和母牛们生小牛。” “那老牛呢?杀了么?” “没有,怎么会呢。老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人哪会舍得杀它,继续把它放在母牛群里逍遥。可是有一天,主人却看见老牛气喘嘘嘘地趴在草地上。”说到这里,良臣停了下来,这是讲故事的手段。 兔儿哥果然十分好奇,问道:“老牛趴那做什么?…呃,难道它还给母牛生小牛不成?” “是啊,主人也这么想,就劝这公牛,你年纪大了收敛一点,不要做这么多。”良臣再次顿住,一脸笑意的看着兔儿哥,“你猜老牛怎么说?” “奴家哪知道。”兔儿哥掩齿嗔笑。 “老牛一脸无辜的告诉主人,你难道不能告诉那只新来的,我不是母牛么。” 说完这个故事,良臣饶有深意的看着兔儿哥。他说的很委婉了,好哥哥,你识相点,就别折腾我了行不行? 老子可是公的! 兔儿哥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后,一脸古怪的看着良臣。 “咱家的意思你明白没?”良臣担心对方是不是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兔儿哥却点头道:“奴家明白了。” “明白就好。”良臣一喜,跟明白人打交道要省事的多。 不想兔儿哥却不是如他所想那般明白,而是抛了个媚眼过来,羞羞道:“弟弟是要奴家跟那小公牛一般对你么?” 你个龟孙… 良臣想吐血。 “弟弟放心好了,奴家的本领很高的,京里试过奴家本事的都夸奴家呢。”兔儿哥为了让良臣相信他的本领,竟站了起来,在良臣面前自信的挺了一挺。 挺完后,就听“扑通”一声,尔后是“啊”的一声惨叫。 良臣揉了揉自己的右手,没好气的看着捂着脸呆呆望着自己的兔儿哥:奶奶个熊的,老子又不是观阴大师! …….. 作者注:明代士大夫“外交”之事,非杜撰,也非伪清抹黑,而是确有其事。明代笔记、小说中多有记载。 第四百三十四章 相公要入阁 恶心的实在不行的良臣这一拳打得可是重,疾风骤雨,不但到肉,更带声。 兔儿哥险然是被打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发生什么事后,顿时一脸惊容的捂着自己的脸,也顾不得疼,慌忙间竟是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铜镜看了起来。 发现自己半边脸都淤青起来,眼泪一下出来了,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看着良臣,抽咽道:“弟弟为何打奴家,奴家哪里做错了,把人家打成这样。” 已然打了,良臣也没顾虑了,大不了跟刘吉祥翻脸就是,他是内官监的人,名义上的大佬还是张诚,刘吉祥顶多不把陈默给自己,还能杀了他不成? 没了御马监这条大腿,他小魏公公就要吃带毛猪了不成? 编制,可以自己整。 兵,也可以自己练。 武器,有兵仗局和南镇抚司。 御马监这条大腿于良臣而言,有则锦上添花,更壮声势。没有,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高淮都能赤手空拳在辽东混成土皇帝,良臣认为自己不比高淮差。至少,他把皇太极做掉了,仅此一点,就足以聊慰平生了。 他现在真是受不了这兔儿哥的恶心劲了,既是鸡佬又是伪娘,奇毒无比,这两种生物就该流放到大漠里去。 “好好的男人不当,把自己打扮得花里吱哨跟个娘们似的,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兔儿哥照镜子的动作雪上加霜,要不是黑灯瞎火的没法回京,良臣说什么也要闪他娘的。 听了这话,兔儿哥愣了下,尔后弱弱的说了句:“做女人有什么不好?” “你是男人啊!”良臣怒极反笑,“你说做女人有什么好!” “有个鸟用啊。”兔儿哥说完,微哼一声,拿手帕在脸上捂着,轻轻的揉起来。 良臣呛住了,骂道:“那你留着那玩意做什么,都当女人了,还有屁用啊!”心里那个狂燥啊,这死兔子喜欢当女人就当女人好了,可他娘的刚才却是要把他小魏公公当女人干的,这算什么? 双标? 又当男人又当女人的,美的你! 不想,兔儿哥一句话就让浇灭了他的狂燥。 “就是有屁用啊!”兔儿哥噘起小嘴,挑衅似的看着良臣,“我两个都要,行不行?” “……” 良臣怔住了,因为对方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你恶不恶心,好端端的人搞的不男不女。”服气之余,良臣真是不想再和对方多说一句了。 “公公要这么说,奴家可有话要说了。敢问公公现在是男,还是女呢?”兔儿哥也是来了性子,针锋相对。 “你!” 良臣大眼珠子一瞪,拳头又握了起来:这死兔子真是欠揍啊。 “怎么,你还要打奴家不成!…来啊来,有本事打死我啊!” 奴儿哥却是不怕了,恨恨的将手帕往良臣脸上一砸,“要不是为了钱,你以为奴家乐意伺候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实话告诉你,奴家可是红着咧,京里那么多达官贵人,科道清流排着队求奴家伺候呢!” 良臣没动,也无语,他真是无言以对。 见良臣呆着没动,兔儿哥又拿铜镜照了起来,一边照一边哀怨的咒骂良臣:“你这狠心的,下手这么狠,瞧把奴家打的,奴家后日可是要去通州给东林的大相公唱曲的,现在这个样子,叫奴家怎么去?…你赔我损失!” 赔你个蛋蛋! 良臣燥的要抓狂,兀的一愣:“东林大相公?” “是啊,人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知书达理,哪跟你似的,不懂怜香惜玉。”兔儿哥一脸嫌弃。 “哪个东林大相公要你去唱曲?” “东林”这两个字,可是良臣除了建州以外最大的心病,也是最大的关心之处。无它,日后死敌也。 “奴家干嘛要告诉你?”兔儿哥可不好相与了,哼了一声。 良臣颇是尴尬,干笑一声:“好姐姐,刚刚是弟弟的不是。” 兔儿哥眉头一挑:“这会知道叫姐姐了,刚才又是谁打的我?” “那个…都是小弟的错,好姐姐就莫要生小弟的气了。”良臣的笑容很苦涩,太违心了。 “是么,那我这脸怎么办?”兔儿哥一指自己淤青红肿的半边脸,恨恨不平。 “好姐姐看看这些够不够?”良臣从钱袋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来。 兔儿哥看也不看一眼:“你打发要饭的呢?” 娘的,你哄抬鸟价啊! 良臣暗骂一声,心疼的从怀中抽出张一百两的银票来。事关李三才,这血出的他认了。 “这还差不多。” 兔儿哥一把拿过银票,瞄了上面的数额,顿时笑开了花。收好银票,不忘把那把碎银子也拿了去,然后好奇的瞄了眼良臣,“你问人家大相公做什么?” 良臣笑了笑,没吱声。 “你们这些太监啊,就是见不得人家相公的好。”兔儿哥展颜一笑,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卖关子,说了句:“大相公就是东林党的李三才啊。” 良臣点了点头:“他为什么请你去唱曲?” “你不知道么?”兔儿哥倒是有些惊讶。 “什么?”良臣一愣。 兔儿哥见他确是不知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亏你还是宫里的人,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那李相公啊,快要入阁了,所以北京城的东林党后日都要去通州给他庆祝。” 快要入阁,就是没有入阁呢,东林党这么急着庆祝干什么。 良臣笑了笑,问兔儿哥:“是李相公请的姐姐么?” “这倒不是。”兔儿哥摇头,“到咱们院来请的是汪先生。” 良臣脱口道:“汪文言?” “对,好似东家说的就是这个名。”兔儿哥呆了下,一脸困惑的看着良臣,“你怎么知道?” 良臣没有解释,而是想了想,对兔儿哥道:“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后日姐姐去通州时,能不能帮弟弟记下都有哪些人去了李府。” 闻言,兔儿哥吃了一惊:“你是要我做番子听记么?…那可不成,要叫人知道,可是砸奴家牌子的,往后谁还敢请奴家!” 良臣忙道:“姐姐想的多了,弟弟只是要姐姐看看都有哪些人,别的事可不敢要姐姐操心。” “那也不成!”兔儿哥很有职业道德,坚定拒绝。 “这颗东珠,姐姐瞅着可好?”良臣再次咬牙从怀中摸出一颗上等的东珠,摆在了桌上。他身上只剩最后两颗了。 上等东珠不但值钱,更是罕见,兔儿哥见了,眼睛顿时发亮,踌躇了一番,将那颗东珠摸在手掌心,爱不释手。 良臣笑容满面。 将东珠小心的放进自己的香囊袋中后,兔儿哥忽的朝良臣眨了眨眼睛,娇笑一声:“答应你也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姐姐但管吩咐。”良臣无所谓了,只要这兔儿哥把事给他办成就行。 “是么?”兔儿哥轻轻的上前几步,紧贴着良臣,在他的耳畔柔柔的说道:“你得叫我声媚儿…” 咝! 良臣的笑脸瞬间僵硬了。 让我轻轻的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分享你的寂寞你的欢乐…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公公有话屋里说 一声“媚儿”出口,良臣觉得自己被玷污了。 心理上的玷污,兔儿哥用精神征服了他。 有求于人,也只能败的心服口服了。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毛嘛。 张媚儿很是心满意足,看着良臣的目光不仅春意盎然,更别有一番情调。看着,倒似**起良臣来,看来这厮还想着得寸进尺,尝一尝良臣的嫩味。 可惜,彼之欢乐,吾之毒药。 良臣投降了,讨饶了,与张媚儿坦言他不好此道。 “强扭的瓜不甜啊…”良臣一脸苦色,眼神很是幽幽。 “弟弟这是怕什么呢,一回生二回熟,人生总有第一次嘛。”张媚儿有些不信,宫里的太监不好此道的可不多。 “好姐姐,你就放过我吧。”良臣就差给这人妖跪了。 张媚儿却摇了摇头,为难道:“奴家放过你,刘公公可不放过奴家啊。” 闻言,良臣一怔:“刘公公为何非要你陪我?”他真是无比困惑,刘吉祥吃饱了撑的硬塞给他一个男人。 “你问奴家,奴家问谁去?” 张媚儿翻了个白眼,同时打了个喷嚏,喉结随之震了一震,良臣恶寒,脸上却不敢有异样表情。他可是真指着这兔儿哥帮他去东林党那“听记”一番呢。 楚、浙、昆、宣、齐五党虽经舒尔哈齐案合起心来搞掉了李成梁,但依旧是一盘散沙,缺少一个如李三才、顾宪成那般的智囊主心骨,始终无法真正团结起来对付东林党,如果良臣不提前介入,五党最终还是会和原本历史一般被东林各个击破,最后走投无路把二叔当成救命稻草给拱到前台,由此有了天启年间轰轰烈烈的党争大案。 故而良臣必须提前介入,提前将五党凝聚到一起,而即将发生的倒李风波就是最好的契机。如果能将倒李大功拿到自己名下,他小魏公公便能在五党之中树立起倒东林急先锋的形象,如此一来,政治上他便有了一帮潜在的盟友。 对于将来有莫大好处,操作的好,移宫案时就能把东林党直接踢出朝堂,那样的话,明朝至少不会因为内部党争导致辽事不断失败,给予建州崛起的机会。 这也是两手准备,一手萨尔浒、一手东林党。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哪怕其中一手失败,只要另一手成功,都能将黑脸老汉扼死在白山黑水间。 出海发财,则是同时对这两个目标产生间接影响。 没有钱,良臣再多的计划都是纸上画圈。 张媚儿可不知自己无意中卷入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大政之中,现在,他就想把面前这个小公公拿下。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让人心痒痒。 “你这人啊,一点都不知疼人,奴家要不伺候好你,回头能有奴家的好?刘公公可是你们御马监的提督公公,我院子的东家都得罪不起呢,况我?”张媚儿说的是实话,收钱办事,办不成,绝没他的好。 说完,又朝外面噘了撅嘴:“外面可是有人呢,弟弟真要赶我走,不是要我命么。” 良臣头疼万分,思来想去,弱弱的问了声:“要不?”却没说下去。 “什么?”张媚儿不解。 良臣讪笑一声,咬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张媚儿听完,眼睁得大大的:“你喜欢这种玩法?”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良臣是喜欢这种玩法,但对象肯定不是你兔儿哥。 张媚儿犹豫了下,道:“好吧,奴家试试,可要出了事,可不关奴家的事。” “姐姐放心好了,出了事弟弟一人担着,绝不连累姐姐。”良臣喜道。 “看在那颗珠子的份上,就帮你这一回了。不过你若真不喜欢奴家,奴家倒是有些好姐妹,回头你去奴家那里,奴家保你快活。”说到这,张媚儿白了良臣一眼,“放心,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良臣咧嘴笑了笑,然后走到窗户下,挥起了拳头。 瞬间,惨叫声传到了外面。 外面侯着的小太监正打盹呢,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揉揉双眼,发现声音是从小魏公公的屋中传来,顿时困惑。细听一会,小太监的嘴角翘了起来:原来小魏公公喜欢玩这个。 懒得理会,又操着双手坐了下去,不想屋内的动静却是越来越大,隐约还听见那兔儿哥在求饶。 小太监有些坐不住了,小魏公公太能折腾了,别闹出人命来。 想了想,还是去跟王公公说一声吧,当下连忙奔王公公的屋子跑去。 王公公这会正抱着肌肉帅哥谈人生呢,听了小太监说的,也很是惊讶:“那小子好这口?” 小太监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啊,就听着里面快打死人了。” “这样啊,”王永寿拍了拍肌肉帅哥的胸脯,轻笑一声,“你在这里等咱家,咱家去去就来。” “公公可要早点回来。”肌肉帅哥声音闷沉。 “晓得了。” 王永寿哈哈一笑,下床披上衣服叫那小太监前头带路。他不能不去,因为那张媚儿可是他好不容易从京里请来的,要真出了事,回头没法跟人家东家交待。 到了小魏屋子外面,王永寿就听见里面传来张媚儿的哭声,隔着窗户纸,隐约看到小魏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抽打张媚儿。 这小子够狠的啊! 王永寿吸了口冷气,准备进去把张媚儿救出来,走了几步却迟疑了一下,然后思索一番掉头走了。 “王公公?”小太监一脸不解。 王永寿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不要跟着,他直接去了刘吉祥的屋子。 “督公,那小子口挺重…”王永寿没有进屋,就在外面将事情说了。 说完之后,屋内却没有反应。过了一会,方传来刘吉祥的笑声:“人家好这口,咱们多管什么闲事。” “督公,万一出了事…”王永寿颇是踌躇,不知当不当说。 “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来烦咱家。”屋内刘吉祥显是正忙活着,很是有些不耐烦。 王永寿不敢再打扰,又来到良臣屋外,里面张媚儿正哭着喊着,迟疑着是不是进去把人弄出来,门却开了,然后就见张媚儿抱着头奔了出来。 “王公公救我!” 张媚儿身上的衣服很是零乱,脸色慌张,半边脸都淤青了,不住哆嗦,显是极怕。 王永寿忙叫小太监扶张媚儿下去,转身时,却见魏良臣气呼呼的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根马鞭,看到张媚儿被人扶走,很是不快,刚要叫骂,发现王永寿后,立时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手里的马鞭也以最快的动作藏到了身后。 “王公公来了啊?”良臣干笑两声,颇是难为情的样子。 王永寿轻咳两声,意味深长道:“原来小魏好这道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王公公误会了,我只是…”良臣想要解释。 王永寿却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什么,他懂。 良臣心想你懂个蛋蛋,嘴里却有些不舍的问道:“媚儿跑哪去了?”言毕,却一拍脑袋,骂自己糊涂,一脸赔笑的看着王永寿:“公公这么晚过来,是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王永寿笑了起来,“小魏啊,你新任海事太监,肯定缺钱缺人,你白天说的那些,督公很是欣赏,所以有意扶持你一把,你看是不是…” 话还说完呢,就见小魏藏在身后的马鞭落地,然后无比殷勤的上前抓住他王公公的手,热情道:“外面冷,公公有话屋里说,屋里说。” ........ 五一节,我给自己放假,因为我是劳动人民。 第四百三十六章 公公救国,不是笑话 “我家督公这人,最是喜欢提携后进,你这海事太监新任,虽有张诚公公扶持于你,但张公公于海事并不熟悉,宫里那帮人又受外廷蛊惑,总认为出海不好,所以这趟差事虽是皇爷交办下来,又有张公公支持于你,可若没个懂行的人帮你小魏一把,替你小魏出出主意,顺便压一压宫中那些小人,把路子给你铺顺了,小魏你啊真想把事做起来,恕咱家直言,难噢。” 一落座,王永寿就点了题,定了性。 “王公公说的是,此事也是我最担心的。” 良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很感激王永寿,尤其对方一脸为他着想的样子让他颇是感动。他必须以行动表示一下自己对王永寿特别的心情,于是恭敬万分的替对方斟了茶。 “王公公,请喝茶!” “你也坐,别站着啊。” 王永寿笑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他酒也是多了,确需解解酒,醒醒神。 “小小年纪就对海事如此精通,这年头可不多见。不止我家督公赏识你,就是咱家对你小魏也很看中呢。后生可畏啊。” 放下茶杯,王永寿看良臣越看越顺眼,笑着道:“实话说于你小魏听,也是你小魏是宫里头的人,是自家人,若是外面的,就是说的天花乱坠,我家督公理都不会理的。” 这句话的意思,良臣是明白的。 本质上,还是内外有别。 虽然外朝不可能不和内廷打交道,私下大珰和朝臣联络的比比皆是,无论是朝争还是边事,内外廷可能会就某一事产生分歧,但最终还是会相互妥协合作。然而在海贸这件事上,外廷永远不可能和内廷达成一致。 因为,海事是内廷曾经最辉煌的过去。 永乐年间内廷通过下西洋权势一度滔天,很大程度上甚至左右了朝堂。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外朝充当的只是配合内廷的角色,这对外朝而言,肯定是极其不甘心,也是极其耻辱的一件事。可以说,那段岁月是如今的士大夫们最不愿正视,也最想抹杀的存在。 毕竟,阉人,自古至今都是被歧视的存在,是士大夫们最为痛恨的群体。皇亲国戚这等士大夫们鄙视的对象,都要比阉人强的多。 可阉人们偏偏做了事,做了大事,以郑和为首的太监们下西洋,可不是外朝后来说的劳师动众,浪费国力民力,而是实实在在的为大明朝取得了财富、外交等一系列的丰收成果。 这就更不能忍了。 好比一个自认英俊雄壮的男人,眼睁睁的看着他梦寐以求的姑娘被一个长得跟武大郎一样、还不举的男人娶走,婚后还出奇的夫妻恩爱。 你说,这男人受得了么? 他甘心连那种人都比不上么? 人走茶凉,永乐之后,一切自然而然的就被颠覆。 手里有笔杆子,还握着修史权力的士大夫们,真正是一笔定春秋,一笔改春秋了。 他们可以容忍权阉出现,可以容忍朝堂一时被大太监们掌握,但绝不允许永乐年间的情况再次出现。 在他们看来,权阉再狠,做事的终归是外朝,内廷也永远无法取代外朝成为大明朝的权力中心。 所以,他们可以接受自己谄媚权阉。 有明一代的名臣,尤其是内阁首辅们,无一不和内廷关系紧密。但没有一个首辅愿意在他的任上开放海禁,让内廷再次下西洋的。 这件事在他们眼里,是动摇朝廷根本的事。 良臣相信王永寿没有骗他,刘吉祥的确不可能找外人来做海贸,一来他做不了,二来外人也不足信。 他能信的只能是宫里头的——和他一样的太监。 这听着是一个笑话,实际却是事实。 海贸于当下明朝,实际就是等若改革的大事。 明朝走到今天,商业已经极度繁荣,但阶级固化也极其严重。平民也好,贫民也好,不管哪种出身,只要走了科举道路入了仕途,那么他必然会成为士绅阶级中的一员,屁股再也不可能坐回自己的本来出身。 读书,为的只是颜如玉和黄金屋而矣。 太监们却不同,他们无法得到士大夫的认可,本能的就对士大夫产生敌视,手握权力时,便会改革,以求突破现有的局面,使得宦官能够和士大夫们一样,成为帝国堂堂正正的一员! 公公们因为出身原因,改革的目的,当然是要削弱士绅权力,将财富进行重新分配,向平民一边进行倾斜。 最早进行改革的就是刘瑾,他的改革十分庞大,涉及官僚系统的一切。刘瑾将自己的变法政策编成了一本书,名唤《见行事例》,涉及吏部的有24款,户部的有30款,兵部的有18款,工部的有13款,内容都是针对天下的弊端。 不但如此,刘瑾还恢复了洪武时代那种严厉治贪的刑法,不过与洪武时代不同的是对于贪腐的官员不再是以体刑的方式来处罚,而是代之以经济手段来处罚。 针对科举考试中南方人多的情况,刘瑾限制南方人的录取比例,增加中西部举子的录取比例;刘瑾还命令寡妇再嫁,家有死人不葬者政府将强行火化。南方富庶省份的官吏不仅不能由本省人担任,就是邻省人也不行,帝国的官员开始南北大对调,任职漕运总督的官员也不能跟运河沿岸的省份发生任何联系。 刘瑾派人清理天下田亩,将隐瞒的田亩分给自耕农耕种,限制士绅和军官占田,他还从内廷和户部、兵部派出大量的官吏去清查各地的军屯、军库、皇庄、粮仓、漕粮、两淮的盐政,还有国库下拨的资金。 总之,刘谨的变法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符合明朝实际国情的,其中很多政策后来都被张居正用过。 可惜,就因为刘谨是阉人,所以,他的变法在各种史料中就成了笑话。 二叔魏忠贤掌权后,同样也进行变革,内容和刘谨的有几成相似,同样都是不利于士绅集团的,朝给农民减负方向努力的。 变革很有成效,国库充足,边事稳定。 可惜,天启一死,二叔的努力就付诸东流。 和刘谨一样,二叔做的种种改革,都被士大夫们编成各种笑话段子加以嘲讽。 太监为了人民,为了国家求改革,从上到下的官僚却都反对,听着真是个笑话,然而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究其根本原因,阶级利益而矣。 海贸这一块,实际上在隆庆年间已经开放,不过放开的是民间,而非官方。大明朝在福州月港倒是有个督饷官,可惜只是一个小港口,但就是月港一地,所贸金钱,岁数十万两! 主持开关的不是文官集团,也不是内廷的太监,而是隆庆皇帝本身。 隆庆,是一个被忽视的皇帝。 在良臣看来,隆庆是一位实事求是,改革开放的皇帝。表现在其登基之初,就定下开关为主要治国方略,使得明朝经济不断发展,成为世界上贸易最频繁的国家。 在做开关这个决定时,隆庆的魄力真的举世无双,他面临的不但是文官集团的反对,更是祖制的压力。 很可惜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无法阻止皇帝开关之后,文官集团变着法子削弱此事的影响力,将其限定在民间,并且通过种种繁琐的程序限制海贸规模,最终在隆庆死后,海贸影响迅速下降,成果也被沿海的士绅集团窃取。 据良臣所知,现在南方的沿海地区活跃的海商们,其实就是沿海的士绅集团代言人。他们在未开关之前走私谋利,开关之后窃取国策成果,一个个富的流油。然而,明知海贸有大利,这帮人却坚定的阻挠朝廷开放全部海禁。 不是目光短不短浅的问题,而是银子归谁的问题。 钱叫公家挣去,还不如落自家腰包,几千年了,这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明朝,最大的一个悲剧就是,能干的,有勇气变革的皇帝,都很短命。 正德、隆庆、天启,三个短命皇帝无一不是最具勇气的改革者。 三位有两位,死因都是掉下河,病了,死了。 速度很快,非常快。 普通人掉下河,上来,怕也没这么容易就死掉吧。 到底怎么回事,良臣也只能想想。 其实,细论起来,万历还真是骨子里继承了他爹的一切。 终万历一生,先是矿监税使,然后对海外的金银很感兴趣,准备发兵吕宋,进行海外征途,可能就是受他父亲的影响。 仅当下明朝的情况,良臣想要推动变革,应对十年后的危机,只能走内廷的道路。说句难听一点的,大明朝眼下也只能由公公们来救了。 原因无它,公公们能绕过现有体制去做事。 当然,这需要皇帝的支持。 良臣现在需要的是刘吉祥的支持。 “扶持”二字,是他今天晚上听到的最高兴的两个字。 “大海航行靠舵手!” 良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 本来今天准备放假的,不过还是更了一章。这章你们可能不满意,不过用来点题。 明末啊,真得公公们来救。 不是笑话,因为体制烂透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兵,我要自己练 大海航行靠近舵手,言简意赅。 “出海这么大的事,光凭良臣一人实难办成,故非督公出马不可!…常言道,大海航行靠舵手,今日良臣虽与督公初见,但却知督公于海事之经验断非良臣可比!若督公能够出马,则出海之事必一帆风顺!”良臣斩钉截铁道,王永寿大半夜跑来说要扶持他一把,他索性就投其所好得了。 “小魏果是明白人!” 王永寿笑了起来,他说了半天,无非是指出自家督公于你小魏公公出海的重要性。 刘公公这么大一个领导,能无缘无故看中你? 人才是难得,可就算你小魏真精通海事,领导也有意扶你一程,送你一程,可总不能让领导白忙活吧? 世上,真是不可能凭空掉馅饼的。 想要钱和人,你小魏总得表示点什么吧。 良臣的回应很爽快、很洒脱,直接表明海事领导权,他小魏可以拱手相让老刘。 这让王永寿有些喜出望外,虽然他知道自家督公不可能真的出马的,毕竟,他老人家年纪太大了。 但是小魏这态度还是让人很欣赏的,当然,也许是这小子太年轻,不知这海事巨利。倘他真的接触了,恐就不会如此想了。 良臣这里,是丝毫不担心刘吉祥客大欺店的,他真不怕刘吉祥厚着脸皮把他小魏的海事太监衔头给抢了。 再说了,刘公公肯,张公公那里也不肯啊。 张诚干嘛对良臣这么热心,事事帮他一把,除了收钱办事的职业精神外,怕也想着从出海这件事中分上一杯羹。 这要换了刘吉祥来主导海事,张诚还能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对魏良臣,张诚可以拿捏十足,对地位并不比自己低多少的刘吉祥,这影响力就有限了。 海事这块真落在御马监手中,怕司礼监其余的秉笔大佬们也不答应。 “既然小魏你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咱家也不跟你兜圈子,出海这件事,我家督公帮你一把,不过,这买卖算咱们御马监一份,如何?”王永寿说完,又笑了起来,“当然,小魏你放心,海事太监仍是你做,我家督公只帮你出出主意,具体做事,还是你自己。” “督公打算如何帮我?”良臣对此最关心。 “出海首先要有人和钱,有了钱你就有了船。有了人,你就能发财。”王永寿嘿嘿一笑,“忙时买卖,闲时劫道,小魏你能说出这八个字,想来也知道出海做买卖不比陆上,有时是生意人,有时亦是强盗。不过不管是生意人还是做强盗,都得自身硬,要不然,不是去发财,而是去送死了。” 说完,王永寿又坦言,御马监藏有一批海事图,其中不少还是嘉靖朝从倭寇手中得来的,这批海事图都可以交给良臣。 良臣点了点头,大体海事图他当然知道,可具体到某个港口,吃水深量等专业性的东西,他是不知道的。细节这个东西,永远不能忽视,就如郑成功打台湾,靠的就是台湾那边逃过来的何斌提供的秘密水道地图才得以成功。如果没有何斌提供的专业水道图,郑成功或许依旧能拿下台湾,但时间和损失却是无法估计了。 御马监这批海事图既是从倭寇手中取得,那肯定是十分详细专业的。毕竟,当年的倭寇如果脱了强盗皮,一个个都是海上的行家。海事和水道关系他们的身家性命,容不得有半点马虎的。 “却不知督公准备出多少钱助我?”良臣要探个底,要是刘吉祥就拿个万儿八千的打发他,他就没必要合作了。南城兵马司孟副指挥出手都一万五千两呢。 “五万两,足够你把事做起来了。”王永寿很平静的报了个数。 良臣没吭声,这数目有点少。 王永寿以为他嫌少,不由笑着说道:“小魏莫要嫌少了,五万两,买个镇守都够了。那些矿监税使出外,东挪西借有个几千两就可以做事了。” 良臣知道王永寿说的是实话,五万两买个镇守太监是足够了,但是对于他而言,还是有些少了。 但想与刘吉祥的支持相比,钱毕竟不是主要的因素。于是摇头道:“王公公误会了,我不是嫌少,我只是在想,督公想用这五万两从我这换什么呢?” 王永寿沉声道:“出海所得的五成。” 良臣微“嗯”一声,果然还是比较黑。略一思索,却没拒绝,而是问王永寿:“不知督公打算派什么人助我?” “你看咱家武骧右卫的人成么?”王永寿一脸自信,他武骧右卫的人的确是上得了台面的。 良臣想了想,却道:“五成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只要督公答应此事,这件事我们便可以合作。” “说。”王永寿轻叩桌面。 “我要一营兵。”良臣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王永寿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可以,咱家的武骧右卫可以拨你一营。” “王公公,我要一营兵,却非你武骧右卫的人,而是我要自己练一营兵,挂在你武骧右卫。” “何必这么麻烦?”王永寿一愣,“练兵可不是儿戏,你哪里能成。” “兵,我自己会练。”良臣语气平静,但态度却很坚决。 王永寿愣了下:“你从哪招人?” “这个是我的事,只要御马监提供我营盘,其余的事我自会解决。”不管刘吉祥是什么企图,良臣都要坚持自己练兵。至于从哪招兵,他早已经想好了。 王永寿怔了片刻,道:“这件事咱家做不了主,明日给你答复。”说完起身,良臣忙也起来送他至门口。 “王公公,不知那老船主是谁?”就在王永寿要走时,良臣突然问了一句。 王永寿转身看了眼良臣:“你真想知道?” 良臣轻声一笑:“是。” “五峰船主知道么?”王永寿抬眼看向漆黑的夜空,“我家督公便是老船主的义子,他本不姓刘,姓毛。” 噢,原来是汪直。 五峰船主、东亚第一个海霸王的义子,难怪刘吉祥五十年了都对出海之事念念不忘。本姓毛,断然不是和汪直一起被处死的毛海峰,想来是毛海峰的弟弟。躲过了杀头,没躲过下面一刀,成了一个宫中大珰。 也是一脉相承,汪直在世时致力于要挟明朝,开放海禁,到他义子刘吉祥这,竟也把此事放在心头几十年,真是难得了。 不过良臣承认,不管是汪直,还是刘吉祥,他们的眼光都是超越时代的。可惜,他们不是士绅集团的皎皎者。 王永寿再次来到了刘吉祥屋外,将魏良臣的条件说了。 “小小年纪,倒也有些心思。不甘受制于人,也是好事。咱家制不住他,张诚就能制住了?”屋内,刘吉祥很累的样子,声音听着都有些倦。 “督公,咱们可以踢开这小子,直接跟皇爷请命出海,何必把钱给他。”王永寿寻思单干也是条路,怎么说那小子都是张诚的人。 “皇爷的性子,你不知道么?有一就有二,无一就无二。只要小魏把事情办起来,有了进项,不用谁说,皇爷自己都会操办起来的。你这会去请命,不是叫咱家和司礼监那帮人掐起来么?…答应他,帮衬他,不要小家子气。咱家怕也活不久了,但要见着开府通市,圆了老船主之心,死了也瞑目。” 屋内,刘吉祥的声音小了下去,隐约有呼噜声响起来。 王永寿站了一会,默默退下,准备回自己屋时,曹文耀带着两个太监急步而来。 那两个太监是御马监的人,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就在傍晚时,皇爷召见了在京秉笔,定孙暹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第四百三十八章 老乡最可靠 良臣睡了大概两个多时辰,睡得还挺香。 有贵人相助,这觉能不香么。 唯一的遗憾是媚儿不是真媚儿,鹿血却是真鹿血,以致空有一身本领,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一夜,可把他燥的。 天亮之后,下床时两腿发抖。 不过也幸好劲大,折腾的厉害,要不然睡得也不香。 人为圣贤前,多少都是疯魔的。 在屋内调整了下状态,顺便收拾了下后,良臣精神饱满的推门而出。早点已经备好,正吃着时,王永寿来了。 再次见面,双方没有任何客套,直接进入主题。 王永寿明确表示,御马监愿意扶持良臣出海,除提供五万两开海经费外,由武骧右卫设一营头,供良臣募兵用。具体手续,由御马监一手办理,不劳良臣操心。 良臣对此自是认可,御马监是内廷的兵马,武骧右卫和勇士营都归内廷差遣,不论是调拨还是招募、军械、粮饷方面都与兵部无关。所以,这件事看着是复杂,但真正做起来却简单的很。 这就是越过体制的好处,倘若走外朝路线,良臣想要招兵买马,一道道门槛有的他跨。别的不说,就粮饷这一块,上下漂没过上几道手,他能把兵养起来才见鬼了。养起来了,也得受一帮“婆婆”管着,不可能让他自由发挥。 而在内廷,只要管事太监一句话,事情就能成。 万历之所以大派矿监税使,原因也是如此。与其和庞大的士绅集团扯皮,谩骂,最后活活生闷气,不如抛开外朝来干。两耳不闻窗外事,任你外朝有多大的意见,只要太监们能把事办起来就成。 某种程度上讲,万历这个皇帝也是在革命,不过仍是一场妥协的革命。毕竟,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政权基础给革没了。他也不可能发动人民群众抓革命,促生产,唯一能够动用的人手,也就是自己的家奴太监们了。 “经费这块,督公意先拨你一部分,供你把营兵练起来,待南下开海时再将剩余调拨。另外,” 王永寿说到这,看了眼良臣,直言兵可以让他自己练,但武骧右卫却还是要调些人手进去的。 “这是自然。” 良臣同意,这也是应有之意,御马监也不是人傻钱多,拿出这么大笔钱来,还提供一系列方便,真不往良臣这派人手,良臣自己都过意不去。 王永寿原先还担心良臣不同意,不想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自也轻松,笑着道:“募兵有成例,小魏既是要办出海,咱家不妨给你出个主意。这兵啊,最好是到东南沿海去募,渔民最佳,如此,既可操舟,又可征战,两全齐美。” 良臣没领王永寿的好意,而是告诉对方,他准备去自己老家河间募兵。 “河间?” 王永寿愣在那里,河间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兵员可练的。 河间的确没有好兵员可练,不过,那是良臣的老家。 他有兄弟、叔伯、同学、朋友… 简而言之,良臣想学卢象升和曾国藩,尤其是前者。 卢象升的天雄军和曾国藩的湘军,战斗力其实并不强大,但是,却极其让敌人头疼,因为这两支军队有一个共性,军中成员要么有直接关系,要么有间接关系,反正都是熟人,死一个就能激怒一堆人,因而,很能扛,跟膏药一样,贴上敌人就不掉,非得让对方脱层皮才行。 不过这种靠关系维持的军队,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一人冲,全部冲。一人跑,也会全部跑。 曾国藩就遇上过,和太平军作战时,曾老头站在后面督战,划了条线,说越过此线斩。结果开打不久,湘军就顶不住太平军的疯狂攻势,有人逃跑,结果就是一路全跑,也聪明,绕着曾老头的线跑,把曾老头气的都投了河。 卢象升没有遇上这个困惑,因为每次开战,他都站在最前面。 巨鹿一战,卢象升同他的天雄军战至最后一人。 …….. 同乡宗族组成的军队,用良臣前世眼光来看,肯定弊大于利。奈何,他现在是个太监,不可能发动群众,也不可能挑战现有的制度,打土豪分田地,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起步阶段,同乡显然还是很可靠的。再佐以一些练兵手段,良臣相信自己能够练出一支强军来的。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除了自己的老乡外,良臣眼下还真没办法到别的地方去招兵。 他,是个太监。 这世上有多少人愿意给一个太监卖命。 那些矿监税使们动辄带上千人出去发财,这上千人有多少是良家子? 九成是无赖泼皮。 这些人能当什么兵,能打什么仗? 飞虎军倒是能打,可清一色是马匪逃兵,这帮人初始用用可以,后面则要靠边站的。 水军这一块,良臣已经有现成人选,就是降倭。到了南方,再从沿海招些渔民加以训练,招降海盗,一点点的滚雪球,魏公公想不做海霸王都不行。 然而,北重南轻。 水师再厉害,都无法用于北方的战事。 时间,还有九年。 良臣必须要着手了,哪怕他惦记着秦良玉的白杆兵,可那终究是别人家的,不是他魏家的。 因此,他必须亲手打造出一支强兵来。 老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河间那边不同,受风气影响,民间对老公们很是敬重,也很是向往,故而不会对太监排斥。 有这一优势在,良臣不可能招不到兵。 就合作细节讨论了一番后,王永寿很高兴,良臣也很高兴,请王永寿带他去见刘吉祥,以表示对督公扶持的感激之情。 不想,王永寿却说刘吉祥已经回京,良臣一怔:“这么快?” 王永寿道:“小魏不知道,皇爷任了司礼掌印,按规矩,督公他们得去听训。” 良臣心头一跳,忙问:“新任掌印是谁?” “秉笔孙暹。” 不是金忠? 良臣有些失望,孙暹可是亲东林的。 王永寿见他有些失神,不由问道怎么了。良臣忙说没什么,见太阳已经升了,便与王永寿说他先回京,等过几天再来南海子。 王永寿点了点头,道:“也好,营头的事咱家得你办着,宋公公也要回京,你与他一起走。回头咱家和督公请示下,看营盘给你安在何处。” “有劳王公公了。” “你只要把出海办成了,咱家谢你还来不及呢。”说完,王永寿意味深长的又说了句,“你是张公公的人,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张公公知道,倒不是怕张公公有意见,而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宫里头对出海不满大有人在。” “王公公放心,我知如何做。” 二人说着到门楼,见宋钦正和手下说什么,良臣忙上前打招呼,宋钦朝他笑了笑,打趣道:“昨晚你动静弄得不小啊。” 良臣很是尴尬,不知如何回话。 宋钦将手中马鞭扔给良臣:“走吧。你小魏如今可是刘公公看中的人,咱家可得伺候好你。” “宋公公真是折煞我了。”良臣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回头问了王永寿一句,“张媚儿回京了么?” “怎么,小魏还想折腾人家?”王永寿嘿嘿一笑。 良臣颤了一下,打马就跑。宋钦见了也哈哈一笑,扬鞭追了上去。 路上歇息时,良臣忍不住问宋钦刘吉祥为何扶持他出海。 宋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道:“想来王永寿跟你说了,刘公公早年间的事。” 良臣点了点头。 “刘公公早年曾随其兄混迹于海商之中,五峰船主汪直就是他的义父。后来五峰船主和刘公公的兄长被杀,本来刘公公也是要被杀的,不过浙江总督胡宗宪刀下留人,因年纪小就净了身送入宫中…” 宋钦说的大体和良臣猜测的差不多,明朝有阉割敌人少年幼童的惯例。如御马监的老前辈汪直就是叛乱瑶民后代。三宝太监郑和亦是打小被俘净身送进宫的。 “刘公公一直念着五峰船主的情,早年又在海上漂泊,因而对大海有特殊感情。这几十年来,刘公公不止一次上书皇爷想要开海禁,然而宫里有人说刘公公是倭寇之后,请出海事意图不轨,故始终不得成。” 宋钦叹了口气,看向良臣,有些困惑道:“张公公是如何说得皇爷同意开海的?” “这…此事说来话长。”良臣有些迟疑。 “那不说也罢。”宋钦摆了摆手,“你既领了出海差事,刘公公自是希望你能办成,一来能遂他心愿,二来于我御马监也是一大好事。” “噢?” “你有所不知,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始终主持其事的王景弘公公是我御马监的首位掌印。” 宋钦说完,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良臣却终是明白刘吉祥为何这么痛快竭力支持他,王永寿和宋钦又为何对出海之事这么紧张了。 御马监竟是负责下西洋的直接衙门,实在是有些出乎良臣的意料。他一直以为是内官监呢,因为郑和是内官监太监。 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想想也是,那么大的船队,完全是一支庞大的海军,如此大的武装力量,怎么可能和御马监没有关系呢。 刘吉祥想开海,除了和他本人出身有关,只怕也是想通过出海恢复御马监的地位吧。 从来,御马监的人都不承认自己弱于司礼监。 第四百三十九章 让姑娘们兼个职 打南海子回来后,良臣和宋钦在左安门分的手,后者自回他的勇士营。 临走时,这位宋公公告诉良臣,以男宠待客倒不是御马监的特色,而是刘吉祥的私人爱好。据说这事和当年五峰船主汪直有关,一方面是因为海上不得有女人,另一方面则是那位汪船主时常在日本,或许沾了日本国的风气。 良臣往深里想了想,有点怀疑当年汪直收毛氏兄弟为义子,除了培养接班人外,是不是还有其它的目的。 不敢往深处想,一想就恶寒。 不过当下明朝男风很盛,士大夫多好此道,谓之于雅而非俗,风气使然,他纵是再看不惯,也干涉不得。 心头倒也得意,宋钦说的明白,刘吉祥一般不拿男宠待客,但拿出来了,就绝是看中对方。 若论档次,他小魏享受的绝对是超级会员那种。 朝钦鹿血酒,夜宿小哥房。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张媚儿那里,倒不用跟宋钦打听,昨天晚上良臣就知道了。这张媚儿和其同伴都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源鑫居里的牌子。 和其它青楼不同,这源鑫居是男女双打,很有特色,据说背后的东主是开国的勋贵之后,哪家张媚儿就不清楚了。 良臣和张媚儿约定,待张媚儿从通州回来,良臣就去源鑫居一趟。当然,不是去一日游,而是拿名单的。 良臣想看看到底哪些人去通州赴李三才的宴,这些人中除了官员外,是不是还有其它什么人。 想查李三才,良臣绝不能明目张胆来,毕竟对方已晋户部尚书,更是东林党的智囊骨干。所以这事得暗着来,他手头有现成的人。 李维和田刚就是锦衣卫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肯定保险。其实查探这种事情最合适的人选肯定是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但良臣现在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冒然请人家调查东林党的大佬,不止是唐突,更是荒谬了。 当然,田尔耕那里,良臣是要去的,他需要南镇的火器。 现在御马监的刘吉祥帮助自己解决了营盘和编制的问题,良臣下一步除了招兵买马外,就是武器装备了。 南镇的火器,兵仗局的军械和火药,两者一结合,一支听魏公公指挥的军队就呼之欲出了。 给张诚那里许的是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要办的事可太多了,良臣一点也不敢耽搁。回到内官监办事处,小田和真田二人就迎了上来。昨天良臣去南海子时没带他二人,所以回去后被郑铎训了一通。见到主人回来,立时欣喜若狂,两位降倭可是担心了一晚上。 郑铎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见到良臣也是松了口气,上前将良臣交办的海事债券的事情说了。 “那家是京里有名的印铺,不少达官贵人的名贴都是在他家做,按公公的吩咐,叫他们以金帛印制,不过价钱却是高了些。”郑铎将事情简短说了。 良臣听后摆了摆手,道:“一分钱一分货,价钱高些不要紧,重要的是东西好。” 小事方面,良臣不会一一过问,他掌个总,拿个思路,具体让郑铎负责。 在办事处晃了一圈后,良臣又回屋画了图纸,拿去让郑铎找师傅按图上的式样把办事处装修点缀一下。 真皮沙发当下是没有的,精美的地毯却有。式样清新的座椅,茶几,只要开出价钱,能工巧匠自是能做出来。 总体上完全是营销中心的模版,良臣尽可能的结合了当下装修风格和家具,画完之后他还是很满意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大落地玻璃,还有水晶吊灯什么的。 将自己的大概意思和郑铎说了,后者听的不是太明白,可一一记了下来。完事后,良臣又说让郑铎派人去招工。 郑铎一脸为难,魏公公要招清一色的漂亮姑娘,这可是为难他了。他一大老爷们到哪去找呢。 这要是找普通的工人,却是好找,左安门这地多的是自宫白,几个铜板就能使唤他们。可姑娘家,真是不好找。 良臣想想也是,现在的风气虽然开放,可毕竟是礼法社会,女人出来工作少之又少。更何况能给女儿读书识字的,想来都是有一点小家底的,这种人家更不可能让闺女去给一个太监办事了。传出去,用不了三个人,两个人就能变味。 事关名节,怕是再多的钱也请不来。 郑铎手下一个飞虎兵在边上听着,也忍不住笑道:“公公要招漂亮的姑娘,还要识字的,怕是青楼没别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良臣摸了摸脑袋,张媚儿不是说要给他介绍帮姐妹们,正好拉来应个场。 反正债券发行前后时间也不长,姑娘们白日歇着也是歇着,不如到这兼个职。 都做姐儿了,名节这东西跟她们早就说拜拜了。 至于识不识字这个问题,有名楼里的姑娘可不比秀才差。须知,人家除了卖肉外,也卖琴棋书画,诗经歌赋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源鑫居的东家再是有权有势,总不介意多挣点钱吧,要不然他开这个楼做什么。 真不肯,搬出张诚和刘吉祥去压他,两个大珰的面子,你就是勋戚后人又如何。 良臣得意一笑,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错,事事都能逢凶化吉,还有意外好处。 “家里交给你了,咱家还有事出去。” 良臣拍拍屁股,要小田去套车,然后带着他和真田穿过大半个北京城,花了一个时辰才到积水潭。 “你们在这侯着,咱家自己进去就行。” 积水潭是皇家马场,良臣纵是宫里人,也不好直接把马车驶进去,所以下车步行。到了马场大门,将自己的腰牌和刘吉祥的贴子往里一递,管事太监陈宏就来亲自接待他了。 “刘公公先前就派人来给咱家支会过了,就等魏公公来了。”陈宏笑容满面,无比客气,显是知道这位小魏公公是自家督公看中的人。 良臣见过陈宏,对方当时没注意他而矣。 “去把陈默叫来。” 陈宏回头吩咐一个小火者去叫人,不一会正在洗马的陈默就匆匆赶到,看到良臣愣了下,待陈宏说他即日起调到内官监办事,陈默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次看向良臣时,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良臣谢过陈宏,与对方客气了几句,便带着陈默离开积水潭。陈默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唯一带出来的是一包书。 良臣随手拿过一本翻开看了眼,发现里面注满了字。 “都是在内书堂听学士讲课时写的。”陈默有些不好意思。 “狗日新,日日新。” 良臣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读书人,好读书,是好事。 第四百四十章 你有钱么? 良臣记得在南海子时,刘吉祥身边的打手巾小太监曾说,陈默去年得罪了什么王公公,这才给差到御马监拨到积水潭。要不然以他内书堂的出身,怎么也不可能沦落成洗马的火者。 这年头,受过高等教育的可是吃香的很。 内书堂于内廷的意义不亚于翰林院,从毕业分配来看,良臣前世的北大清华都比不上这小小内书堂。 因为,内书堂出来的起步就是处级干部。 只要不出事,将来至少都得是部级退休。 大珰们则是国级的存在了。 权阉,数十年才出一位。 读书人少,会读书的太监更少,良臣很想知道陈默到底干了什么事把自己的前程给毁了。要知道,积水潭的洗马工可是连事业编都算不上的,顶多算临时工。这跟处级干部的待遇可差的太大了。二叔要不是走了狗屎运,他就是再奋斗一百年,也还是个临时工。 “这件事…” 陈默犹豫之后,叹了口气告诉良臣,他确是得罪了宫里的王公公,此人就是东宫的管事太监王安。 又是王安? 良臣眼睛眯了起来,好事啊!忙问陈默怎么得罪了王安。 陈默大致将事情说了。原来他从内书堂学成之后就分到了八局之一的酒醋面局任签书掌司,该局主要掌宫廷食用酒醋、粮酱、面豆等物,油水破丰。 按例,酒醋面局是由司礼随堂太监分管,今届分管酒醋面局的就是王安。陈默任职之后未多久,王安便来到该局,要掌印拨挪局经费一万两。掌印不敢违抗,便让陈默经办此事。 上头发下的话,陈默自是照做。可又担心这笔账会被文书房查出,到时自己要担责任,于是在账中备注了此笔款项是王安提走。 其实他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分管各衙门的大珰提钱,是司礼监的默认规矩,谁也不会多事拿这种事要挟告发对方。 或许就是书生意气吧,毕竟是正经内书堂学习的,又受学士们教诲,陈默还没能适应得了宫里的种种规矩。毕竟,书里的东西和现实差距,有时候是十万八千里的。 结果王安得知此事后,自是大怒,一纸文书便要将陈默赶出宫去。幸得毕竟是内书堂出身,有人给说情,最后给发到御马监做了火者。 这也是留了条后路,属于宫内察看。 不然,人都被赶出宫了,太监的名籍都叫注销了,哪还有复起之时。 一朝天子一朝臣,外朝如此,内廷更是如此。 无数得势的太监在新君即位后,都会消失。他们不是主动退位,而是被迫。同理,得罪人的那些太监,一般也不会被一棍子打翻永世不得翻身。只要能忍耐,大多还是有起复一天。 做事留一线,将来好相见而矣。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王公公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我是张诚公公的名下,和御马监的刘督公也有些交情,你只管安心在我这做事,没人敢找你麻烦。” 说话时,良臣探头到窗外叫了声小田,让他将马车赶往西华门。他这话说的也是有底气的,有张诚和刘吉祥在,王安的手不可能伸到他这。并且,他是给皇帝办事,王安那头却是太子的人。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天下皆知,谅王安就算知道这事,也不敢冒个泡泡的。 “公公去西华门做什么?” 陈默虽比良臣年长几岁,但身份摆在这,哪怕他和良臣二叔称兄道弟,但对良臣很是尊重。 “皇爷让我办出海的差事,这出海不比开矿收税,得有家伙什在手,要不然碰到海贼,买卖做不成,命也得丢。所以我想去兵仗局看看,能不能拨些军械给我。”良臣也不瞒陈默,他把对方弄到自己身边来,就是准备培养心腹用的,所以大事小事,都得给对方露个底。 陈默“噢”了一声,点头道:“海上确是有倭寇,不能不防。”顿了顿,迟疑道:“不知公公要我做些什么?” 良臣笑道:“你先给我管账。” “管账?” 趁着空闲,良臣将海事债券跟陈默说了,要他负责这件事。陈默听明白了,隐约觉得这件事跟空手套白狼差不多,不禁怀疑京里的达官贵人们哪个愿意上当受骗。不过他刚刚来良臣这边做事,实在是不便给良臣泼冷水。 “你是内书堂的高材,管账肯定是委屈你了,不过咱们慢慢来,我那办事处的文书方面也得请你用心。” 良臣很高兴能有个帮手,他现在真是分身无力,先把陈默带上路,海事债券开了头就留他在京里负责,自个则回老家招兵买马去。 摊子大了,人手就要多。事情也要分几头,大哥良卿闷儿巴交的,不适宜和人打交道,且不识字,良臣想着回头还是让他负责关外那一摊。老爹也得给个事做,二叔那边则等他从四川回来,马上再弄进东宫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公公请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心里再怀疑,陈默都决心把事情做好,他提醒自己现在必须把这海事债券摸透摸熟,不能给魏公公拖后腿。 “吁!” 外面传来小田的勒马声,良臣掀开窗帘一看,已到了西华门外。他让陈默和小田二人留在这里,自个去兵仗局。上回要不是碰上冉兴让被打,兵仗局这事八成已经搞定。 递了牌子进了皇城后,良臣直奔兵仗局而去。 兵仗局管军械和京营药子库,不过军械制造厂和药库肯定不在皇城,要不然真要发生爆炸,半个皇城都能给炸飞了。 天启年间的恭子厂大爆炸一直是个不解之迷,良臣前世有种说法就是北京城的京营药子库炸了。 但就算是火药爆炸,疑点也不少。究竟怎么回事,谁个也说不清。 反正良臣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住恭子厂那边,省得哪天在街上走的好好的,突然间衣服就不意而飞,空条条的挂着鸟多丢人。 到了地方却看到一个小胖子很是眼熟,那小胖子见到良臣也愣了下,琢磨半天才一拍脑袋,叫了起来:“你不就是那个肃宁的么?上回在…小刀刘那,王公公很喜欢你呢!” 良臣点了点头:“是我。” “呀!”小胖子又是一惊,愣愣的看着良臣,“你…你是…公公了?” 良臣笑了笑,朝局里瞄了眼,问这小胖子:“王公公在么?” “噢?…在在。”小胖子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感觉中。 良臣轻咳一声:“劳烦通传一声,内官监魏良臣拜见王公公。” “内官监?” 小胖子接过腰牌看了眼,再抬起头时,震惊更甚。 “好,好,魏公公,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传。”小胖子连着点了几个头,急匆匆的奔了进去。 很快,小胖子就出来,告诉良臣王公公召他进去。 随小胖子进去后,良臣远远就听见有赌钱的声音,不时还有兵仗局的人手里抓着碎银子和铜板往那赌钱地去。 光天化日,竟然公然聚赌,还有个单位形象么! 良臣很高兴,很开心,他也喜欢赌,这一点跟他二叔很像。唯一的区别是,他小魏还没来得及把老爹那几亩地给输光。 走进大厅,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幕聚赌的画面。 几十个兵仗局的大小太监围在一张八仙桌四周,桌子四边各坐着一人,一看就是有职事的。而东首坐着的那位,不是瘦瘦的兵仗局太监王大拿又是谁呢。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开了!” 王公公正赌的高兴,这把轮他做庄,乐呵呵的就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下注截至,然后抓起碗就摇了起来,喝了一声开后,四周赌徒或轰笑起来,或一脸垂头丧气。 站在王大拿边上的两个小火者帮他收钱赔钱,王大拿则一脸悠哉的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良臣恭敬的走到王大拿边上,轻声叫道:“王公公!” “你就是那个内官监的魏良臣?”王大拿放下茶杯,转头看了良臣一眼,愣在那里:“怎么是你?” “公公还记得我?”良臣笑道。 “唔…” 王大拿上下打量着良臣,眼神中满是狐疑,显然对于几个月前还没有净身的小家伙,突然变成了内官监的监丞,这位掌印公公实在有些不解。 “有什么事么?”王大拿勉强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良臣躬了躬身,道:“我想跟公公要些军械。” “什么?” 王大拿凝在了那里,四周赌钱的大小太监也一个个突然静默下来,不约而同的注视着良臣。 良臣被他们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这帮人怎么这么紧张,难道兵仗局的东西不外拨? 真那样,可麻烦了。 出师不利,要是兵仗局卡了,南镇那边说不定也会卡。 想到张诚说过王大拿也是他名下的人,良臣忙道:“王公公,是张诚公公叫我来你这的。” “张公公么?” 王大拿撇了撇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眉头抬了抬,问了良臣一句:“你有钱么?” 第四百四十一章 军器库 喔? 良臣堆起了笑容,公公您这是问对了人了。 “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良臣现在不愁钱,南城兵马司孟国忠那有一笔,御马监的刘吉祥那也有一笔,两笔数目加起来,怎么也能够他敞开来挥霍了。说实在的,要不是忧国忧民,良臣都想捞完一票跑了。有这么多钱,他搁哪不快活。 没法子,实在是不想几十年后拉着儿子、孙子跪在城门口剃发啊。 现在就看兵仗局有什么好货了,只要值,良臣断然不会皱眉头的。 他也喜欢这种氛围,凡事摊开说,明码标价,最是痛快。 刘吉祥“嗯”了一声,老脸上也生出笑容来,一帮赌钱的大小太监们看着也很精神。 “你们先退下。” 刘吉祥挥挥手,一众大小太监顿时知趣的退了个没影,只一个中年太监仍坐在那。 “这位是提督军器库太监陆公公。”刘吉祥指着这中年太监道。 这是兵仗局的二号人物了,良臣忙上前叫了声:“陆公公!” 陆太监微微一笑,朝对面椅子一指:“坐下说。” “哎!” 良臣忙坐了下去,不过有些别扭,一张八仙桌,三缺一的感觉。他寻思着要是王大拿和这陆太监要是赌瘾不小,他小魏公公怎么也得陪二位玩好的。输赢其次,重在参与。 陆太监待良臣坐下后,笑着问他:“你是内官监的,要军械做什么?怎么,曹胖子想鼓捣皇爷开内操不成?” 良臣忙道不是,内操这玩意其实就是禁中阅兵,专属内廷的军事演习,参与主持者也都是太监。历代皇帝年轻有为的,多喜欢办内操。本朝万历爷也办过几次,可后来叫外朝劝停了。 和海事一样,内操某种程度上也是象征内廷崛起,所以,外朝对此深恶痛绝。 历史上,外朝劝停内操用的最多的说辞就是易惊胎。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外,其它的借口说出来,都不是太占理。 皇帝好武,有什么过错? 听陆太监语气,曹胖子显是说内官监的老大曹公公了。良臣对这曹公公可没好印象,兵马司和东厂砸他办事处的背后,肯定有这曹胖子一份。他也就是眼下没实力,真要有力量跟这曹胖子扳一扳,他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没听说单位老大给下面人使绊子的,良臣做出成绩来了,你曹胖子也有光啊。好处,难道还能少得了你的? 几句话将自己要办海事的事说后,刘吉祥和陆太监对视一眼,尔后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出海这么大的事,没帮人跟着哪成。不过人有了,没个趁手的家伙什也不行,衣甲兵器,缺一不可,要不然碰到了倭寇,叫人拿烧火棍和他们打么?”在刘吉祥眼里,海上横行的海盗一律都是倭寇,这是打嘉靖朝传下来的印象,可谓根深蒂固。 良臣也无意纠正这一错误,佛郎机、红毛鬼、白皮猪这种生物,和他们讲解起来太费力费事。 “所以我这才求到公公门下,还望公公能够帮帮忙。”良臣满脸堆笑,有求于人嘛,调子高不了,态度也得低。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况送钱过来的。 “这事你是找对人了,咱家这兵仗局别的没有,军械却多的是。不过嘛,”刘吉祥止住话语,笑眯眯的看着良臣。 “王公公放心,我懂。”良臣忙点头,“我按价购买,绝不叫公公为难。” 刘吉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能明白是最好,其实你也是张公公名下,我也是,说起来你我二人算是同门,不过你也知道,咱家虽是掌印,可监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看着,要是假公济私的话,难免有人说闲话。所以,咱们就公事公办,你方便,我也方便。” 说完,刘吉祥又看向陆太监,笑道:“你是军器库的管事,你看这事成不成?” 陆太监假作沉吟,尔后道:“军器库存着不少东西,都是供京营和御马监的,可这些年京营那边用的也不多,很多东西存着都锈了,不堪使用,既然魏小公公领的皇差,咱家想着就给魏小公公拨上一些,如此也算是个用处,也算是咱兵仗局给皇爷出了力。海事真办成了,受益的还不是咱们宫里么。”看得出,陆太监倒是知道海事好处的。 刘吉祥轻轻的点头,满脸嘉许的神色,开口赞扬道:“陆公公这番心思,真是忠君为国,咱们做奴婢的本来就应该替皇爷分忧啊。” 扭头看向良臣,“是不是这理?” 良臣当然说是了,话音刚落,刘吉祥紧接着又来了一句:“那个,你有多少钱?” “这个…” 良臣不好接这岔,不太好透底啊。买卖嘛,买家再是大款,总都想着便宜些。如此,才是生意经。 见状,刘吉祥哈哈一笑:“噢,你首次出外,想来张公公那也没给你多少钱,无妨,既是同门,咱家多少总要讲些人情的,能给你便宜些就便宜些,陆公公说是不是?” “张公公的面子要给,刘公公的面子也要给。”陆太监说话时,不忘把面前刚赢的一堆碎银子扒拉到一起,然后划到钱袋子中。 刘吉祥朝外看了眼,与陆太监道:“要不,你就领小魏去军器库看看?咱家等会要去司礼监。” “也好,反正今日无事。”陆太监说着拎着钱袋起身。 刘吉祥也站了起来,对良臣道:“具体的事,你和陆公公说。要什么,划了单子,回头结账便成。” 一听自己能亲自到军器库去选东西,良臣格外惊喜,忙起身谢过刘吉祥。 刘吉祥笑着说了几句,便出门去了,待他一走,良臣忙开口奉承陆太监几句,陆太监受用,笑着摆手道:“行了,咱们少说两句,到地方先看看。军器库可不在皇城。” “公公请!” 待随陆太监出了兵仗局到了西华门外,良臣跟陆太监道了声歉,挥手召来陈默,让他马上和小田他们回左安门,让郑铎到南城兵马司先讨一笔钱赶紧给他送过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公公随意,我干了 让陈默去拿钱,一方面是买军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行贿用。 就兵仗局大白天的领导干部联同底下人一起聚赌,这单位的整体作风肯定好不了。也幸好内廷没个监察机构,要不然上下一通报,兵仗局多半要换茬人。 作风不行的单位,钱这东西就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虽有张诚可靠,良臣却不敢老气横秋,王大拿是准了按价购买,也可以给良臣便宜一些,可军器库的东西质量如何,良臣一无所知。 这就很容易发生一个问题,那就是良臣给了钱,买到的却是烂货。 据良臣前世印象,明末的很多武库都是一塌糊涂,不但做工粗糙,质量更是差得不能见人。很多弓箭一拉就断,火铳的炸膛率也是奇高,导致后期明军作战时往往不敢使用火铳。盔甲方面更是粗制滥造,一些地方甚至以纸甲代替棉甲。 九边及内地卫所,在武器装备这方面可以说八成是瘫痪了的,只有将领的家丁装备稍稍拿出手。普通士兵的武器差得离谱,因而战斗爆发后,往往就是一波流。 非家丁的士兵充作炮灰消耗掉一部分后,家丁鼓起勇气冲一下,然后战斗就结束。 结果,看运气。 碰到流寇,或者比自己还差的蒙古人,自是捷报飞传。 碰到武装到牙齿的满州军队,则是频频求援了,最后则是直接投降保命了。 究其根本,其实还是钱的原因。 明朝没钱。 但,不是国家没钱,是皇帝和朝廷,还有军队没钱。 钱有很多的,隆庆开海至明亡,单是海外流入大明的白银就高达几亿两。 然并卵,国库没见着这些钱。 去哪了,这就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问题了。 历任大珰们要改革开放,不是说大珰们个个是时代潮流,知道历史发展,而是他们清楚一点,他们所依赖的皇权受到了动摇和威胁。 维护了皇权,就是维护了他们。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前提,是虎要有威,人要有势。 什么东西才能维持皇权,除了钱,还有其它东西么。 有钱,才有一切。 很多人说张居正改革,给明朝多续了几十年命,所以张是能臣,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但太多人忽略一个现实,那就是张居正的改革从头到尾是得到了内廷支持的。 这个内廷支持的代表人物就是冯保。 单说张居正好,能干,了不起,却不提以冯保为首的内廷为改革提供的支持力度,显然,是不厚道,也不公平的。 崇祯以前,明军武备稀烂的现象还好些,崇祯以后,就严重多了。等到了军头和士绅勾结成为军镇后,除了推倒重来,任何改革都无济于事。如崇祯后期的关宁集团,就是典型的辽东将领和士绅官员组成的利益集团。 枪杆子和钱袋子、笔杆子合在一起了,喝滴滴畏都没用。 不容抹杀的事实便是,辽事以来,辽军从来不是战斗主力,也不是牺牲主力。战死辽东,保卫大明的军队八成来自于客军。 浙江、湖广、四川、京畿、山西… 独,无辽军。 或许,是因为一个投降了可以回家,一个投降了也回不了家吧。 及至到了南明时期,主要战斗力依旧是家丁性质的亲军。如孙可望北伐靠的是亲军“驾前军”,李定国那边同样靠的是本部,被清军蔑称为“老本贼”的晋府西兵。郑成功那边也是一样,能打的是其花重金打造出来的铁人兵。 可以说,往往一万人的明军,真正称为战兵敢战之士的不会超过五百人。 所以,一场大战几万乃至十几万大军集结,悲哀的是真正能打的只有几千人。敌人,却是个个能打,这仗,如何打法。 这种现状,明朝的有识之士不是不知道,然而因为从上到下的体制已经运转不灵,贪污之风盛行,漂没成了公然的规矩,对待匠人士兵更如奴隶一般,单凭几个有识之士断然是难以转变这种风气和积弊的。 反观满州方面,所谓创业艰辛,稀少的人口注定满州对武器装备的重视要远超于明军,宁少不烂,以精制多,一场场战斗下来,滚雪球般壮大,庞大而又老迈,且被内乱折腾的就剩最后一口气的明朝,当然撑下不去。 良臣现在要走的也是精兵道路,所以他要开一个好头,一定要给自己的士兵配备最好的武器,保证他们不会因为武器弱于对方而失败。 就跟打麻将一样,良臣可以放炮出冲,但绝不允许一炮三响。 屡败屡战,也是一种精神,不屈的精神。 王永寿曾质疑良臣会不会练兵,良臣没答他。 要答的话,也就是五个好字——吃好,喝好,用好,练好,赏好。 用好,自是要兵仗局配合了,配合的前提肯定是钱。 钱到位,事就到位。 良臣相信,陆太监这边如果额外能够多一些好处,恐怕办事的精神头会更足一些,不会糊弄他小魏公公。 ……… 军器库在外城,位于广宁门一带,从兵仗局到那,得不少时间。火药库却在内城,阜城门那边,也就是王恭厂一带。 良臣要陈默拿到钱后直接乘车到军器库,他在那边等。 途中,当然不能相对两无言,于是良臣陪着陆太监天南地北一阵胡吹,捧的陆太监十分高兴。聊着聊着自是往赌钱上说起,因为陆太监明显好赌。 当下赌钱的方式在良臣看来,肯定都是小儿科。于是乎,前世的花样捡了几个包装下便抖了出来,听得陆太监一愣一愣。 顺其自然的,良臣就和陆太监约了赌局。到了军器库时,天已中午,良臣见不远处有酒楼,很客气的请陆太监去吃饭。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陆太监也不客气,说那就打一打良臣的秋风好了。 “公公给面子,我三生有幸,哪是什么秋风呢。” 良臣请陆太监留个人在这等,要是陈默他们来了,就过去通知他一下。陆太监自是没话,要跟来的一个小火者守着,便和良臣有说有笑的进了酒楼。 这酒楼虽在外城,不过看着也行,进楼之后,良臣就要伙计给安排一个雅间。上菜之后,良臣给陆太监斟满酒,几杯“公公随意,我干了”之后,良臣和陆太监相谈更欢。 趁着陆太监兴致高,良臣便随口问起了火药局的事。 陆太监说火药局在王恭厂,原是隶属于工部的,成化以后改由内廷兵仗局领。厂内有工匠百余人,还有数量不少的帮工。如果全部忙活起来,日产火工最高能有两吨,专供京营兵用。 “照这么说,火药局的药子储量当不少。” “三大征那会,年备量为千吨左右。这会没有那么多了,也就五六百吨。” “那也不少了。” 良臣点了点头,天启那会,边事繁多,火药局的备量肯定比现在多,怕不低于千吨,轰的一下炸起来,确是不得了。 “怎么,小魏想要药子?”陆太监听出了点意思,笑咪咪的看着良臣。 良臣笑道:“倒是想弄点。” “你出海要药子做什么,又不是开矿。” 陆太监有些不解,火药局的药子虽是专供京营,但实际上比他手卖出去的也不少。客户人群是固定的,就是矿监。因为开矿需要炸山,没药子不行。 良臣没答,而是问陆太监军器库可有火铳。 “这个倒真没有,火器只南镇有,你若想要,怕是得走锦衣卫的路子。” 陆太监摇了摇头,坦言兵仗局虽管军械,可毕竟是内廷,宫里面可听不到火器声。除了锦衣卫的南镇,工部也有几处火器厂,是专门为九边制造火器的,其中多是三眼铳。 良臣噢了一声,知道火器这事真只田尔耕这条路了,工部那边想都别想的。 两人又吃了一会,良臣随口问起王大拿公公去司礼监的事。 “皇爷任了司礼监掌印,王公公得去给新祖宗磕个头,上些孝敬。” 陆太监酒量不是太好,酒多话也多,加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良臣新掌印上任后,按规矩,二十四衙门都得上孝敬,数目按各衙门油水摊。 良臣不动声色的继续问起这新掌印的事,陆太监说了几句,说是前儿个司礼监的诸位秉笔一起去乾清宫给皇爷进言,到了傍晚的时候皇爷便定了新掌印人选。 “为何不是金忠公公,之前倒听张诚公公说过这事,听张公公意思,金公公那边好像机会更大一些。”良臣起身给陆太监酒倒满。 陆太监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可不是么,陈公公的后事都是金公公办的,咱家那时也以为是金公公接呢,不曾想倒是定了孙公公。” “公公可知为何?” “具体咱家知道的也不多,据说是金孙二位公公自己商量的,然后召了诸位秉笔一块见的皇爷。行了,不说这事,喝酒喝酒。” 陆太监端起杯子,良臣忙也拿起杯子。未过多久,留在军器库外面的小火者过来报称内官监的人到了。 “是我手下的,公公且慢用,我去看看。”良臣道了歉意。 陆太监笑道:“速去速回,咱家还想问问你那五张牌怎么回事呢。” 良臣轻声一笑,赶紧下楼,到了军器库那,就见陈默和小田等人赶了辆马车等着。 “公公,兵马司的孟国忠说没凑够钱,只能先给公公这些,余下的容他两天。”陈默道。 “孟国忠没想赖账吧?”良臣一边问,一边上车。 陈默道:“倒是没有,给的还算爽快。” “有多少?”良臣进了车厢,发现里面摆着两个箱子。 “总共是四千六百两,三千两现银,余下的是钱票。” 良臣点了点头,估摸着也够了,不够的话算首付也行。顺手拿了两张银票,想了想又放了下来,要小田拿一个袋子里,往里装满了银锭就提着回了酒楼。 “手里提的什么?”陆太监见良臣提了个袋子进来,颇是好奇。 “小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良臣一脸笑容的上前,将袋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一声闷响,传出银锭的声音。 “喔?” 陆太监眼前一亮,一对眼珠子死死的盯在这钱袋上。 良臣解开袋子,陆太监顿时看到里面塞满银锭,单看这份量,怕是足有二三百两。 “军器的事,还容陆公公多费心,我担着出海的皇差,要是东西差了,把事办砸了,可对不住张公公,也对不住皇爷。”说到这,良臣又低声道,“另外,我也想弄些药子,望公公成全。” 雅间里面很安静,过了会,方见陆太监的视线从钱袋子上收回,轻咳两声,笑着对良臣道:“你何必多此一举呢,你给皇爷分忧,咱家也是替皇爷分忧,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总不能让公公白忙活吧。” 良臣将钱袋子拎下桌,直接放在陆太监脚边上。陆太监用脚尖点了点,哈哈一笑,示意小火者将钱袋子拎下保管好,然后拿起筷子,热情的对良臣道:“吃菜吃菜,快些吃完,咱家也好带你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多谢公公。” 良臣亦是笑容灿烂,还是实在在的银子好,份量足,单是张银票怕是不及这效果。等去看了东西,货好的话,良臣回头还是要给王大拿也备一份的,还得比陆太监的要多些。毕竟,那位才是老大。 也不耽搁,吃了片刻,两人嘴一抹,良臣结了账,半扶陆太监就往军器库去。 到底是提督军器库太监,守门的军士和里面的管事太监们见着陆太监,一个个都是恭敬万分。 陆太监也不废话,直接带着良臣到了军器库的大仓。 “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给魏公公瞧瞧,别糊弄咱家啊。” “小的们可不敢糊弄公公!” 大仓的几个太监赔着笑脸,良臣朝陈默打了个眼色,后者忙拿出几块银锭子塞到这些太监手中。 这些太监却迟疑着不敢拿,等到陆太监笑着点了点头后才收下,尔后就殷勤的拿着钥匙就到不同的库房中去取样货了。 ........... 感谢书友121009130257868大佬的一百六十元打赏。 第四百四十三章 冤大头 作者注:前文出现“吨”这一明显后世用语,是为了方便阅读。 明朝计量是两,分,斗,升,合、斛、石。 当然,后面尽量不出现后世计量名词。 ………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不是虚的。 得了好处的陆太监也罢,收了小利的诸太监也好,一个个对良臣都是好的不得了。 太监们取来的样货都是冷兵器,大刀、长矛、剑戟、长弓,另外还拿来了铁甲和棉甲,还有一方一圆的两种盾牌。 良臣一一拿起过目,虽不是行家,但这些样货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大刀看着很锋利,削发如泥是不可能,但一刀砍下去,骨肉分离定能做到。矛头也很尖,矛身是类似秦良玉白杆兵使用的蜡杆,很硬。 试了试弓弦,良臣不知道这算几石弓,直觉力道很大,像他这种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无法做到短时间内连续拉弓。铁甲也拎了拎,怕有几十斤重。就良臣这身板,穿上可以,出去到校场上走一圈却是够呛了,更别提上阵杀敌了。 盾牌又叫“挨牌”,顾名思义,是防守的装备。方形挨牌是列阵插在正面防御敌军用的,圆形那种则是举在头顶上方防箭头用的。 良臣练兵,除了要在东南海上横行外,最大之敌人肯定就是关外之建奴。而建奴骑射有名,与明军对阵之时,常凭利箭搅乱明军大阵,其后才以骑兵突击。后期之时,则是能做到完全火器压制明军。及至入关,清军之主力就是汉人三顺王及吴三桂的火器部队。 取其长而弃其短,建奴学习模仿能力比之明军要强出无数头。于战争中学习打仗,于战争中壮大自身,自奴尔哈赤以下,建奴军事集团确是人材济济。至成功殖民中国后,抛弃火器,于建奴本身而言也是明智之举。 毕竟,其族人少。 火器这玩意,只要质量可以,握之小儿手中,都能使亲王贝勒毙于马下。 从实战角度出发,在无法形成足够的火力压制前,良臣肯定需要给自己的士兵配备大量盾牌,棉甲也要。 摆在良臣面前的这件棉甲内衬铁片,外用铜钉固定,总重不过十来斤,比之那几十斤一件的铁甲要轻巧得多,制作也很简单,可以大批量生产,很合良臣心意。 未来,终是火器的时代,铁甲这一块,他是不考虑的了。除非,这九年时间内他小魏公公天天撞南墙,于武器研发上面一无所成,逼得他要花重金给自己的军队配备只有军官们才能穿的铁甲。 很满意,单从看到的样货来讲,良臣绝对是喜出望外了。只是,他怀疑他看到的可能就是这军器库最好的。 他有注意到,有些样货上面明显有油迹。这说明什么,说明是一直在用心维护。然而结合兵仗局的作风,一帮太监天天用心保养武器装备,实是难叫他相信啊。 见良臣迟迟不决,陆太监以为他心中有什么顾虑,就在边上笑着道:“莫要担心什么,看中什么就说,叫他们画了便是,价钱方面都好说。” 良臣犹豫了下,于陆太监明言他想入库细看。 陆太监何等聪明人,顿时知道良臣担心什么,哈哈一笑:“但管去,但管去。见着好的,直接叫他们取出来装车。” 良臣一喜:“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陆太监拍了板,“咱家给你做这个主。” “多谢陆公公!” 良臣心情激动的随着武库太监们到仓中亲自挑选,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大仓中的军械很多都已不堪使用。不少都是零乱的堆积在那,上面覆盖的灰尘很厚。 陆太监见良臣看着那些发霉堆灰的军械发呆,笑着说了句:“太平承久是这样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应有之意。咱家这军器库是供京营的,庚戌之变后,算起来,京营也快六十年未曾动过了,如何需要这多兵器。每年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咱家这边真要认真替他们操心,京营那帮人反怨咱家多事呢。” “庚戌之变”是嘉靖朝最大的一次危机。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贡市”不遂而侵明,嘉即拜仇鸾为大将军,节制诸路兵马。俺答率军犯大同,总兵官张达和副总兵林椿皆战死,仇鸾惶惧无策,以重金贿赂俺答,使移寇他塞,勿犯大同。 结果俺答受贿之后,便全军东进京畿,入古北口,杀掠怀柔、顺义吏民无数。明军一触即溃,蒙古军长驱入京师。自土木之变以后,京师百年无警,蒙古军再次兵临城下,上下都是震恐,手足无措。 时任兵部尚书丁汝夔请问首辅严嵩如何战守时。严嵩竟说塞上打仗,败了可以掩饰,京郊打仗,败了不可掩饰,俺答不过是掠食贼,饱了自然便去。 丁汝夔会意,戒诸将勿轻举。于是诸将皆坚壁不战,不发一矢。于是俺答兵在城外自由焚掠,凡骚扰八日,于饱掠之后,得到明朝通贡的允诺,仍由古北口退去。事后,严嵩又杀执行他的命令的丁汝夔以塞责。 “庚戌之变”时的京营已经腐朽,京营兵只四五万,半为老弱,半为内外提督大臣之家役使。又缺少战具甲仗,战斗力很差。嘉靖不得已只得急集兵民及四方应举武生守城,并飞檄召诸镇兵勤王。 自那次之后,京营实际上就名存实亡了。 万历发动三大征,自始至终都不曾调用京营一个兵,便是知京营无用。崇祯年间,京营曾拼凑了一些人马用于平定流寇和抵御建奴,结果,笑话而矣。 出城不哗,即为堪用。 三十里不散,称强兵。 而历来中央禁军衰弱,取而代之的必是边镇强势。崇祯后期军头的出现,就是京营衰弱的必然。此恶果直接导致南明初期四镇可参与皇帝易更,而朝廷难制,迅速亡败。 与各地卫所一般,京营如今名册上倒是有人,可那些兵都在达官贵人家充当奴役呢。如此一来,兵仗局这军器库又哪里可能还替这些奴仆们操办武器装备呢。 良臣刚才看到的样货,就是良心出品。而这良心出品,在整个军器库数量极少。 其实,他也真是充了冤大头,上午时在兵仗局,缘何王大拿和那等大小太监听说他要买军械,都怔了一下,继而个个精光直闪呢。 无它,大头鬼来了。 天知道,几十年来,这兵仗局压根就没在军械上面发过财。 因为,没人要! 第四百四十四章 老爷炮 《不做热兵器》,良心推荐,作者田园猫是本书番外爱好及编撰者。 当然,此君文风,骨头实难理解,用当下话说,世上岂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旁的不说,单这书名,恶寒。嗯,也许是骨头与当下时代的年轻人脱节了的原因。 数风流人物,还看田园猫。 …….. 决定市场的,是供求关系。 兵仗局没在军械上发过财,是因为他们没有客户。 本来倒是有长年供货单位,可那单位因为效益不行,人员早就下海做工去了,就光剩个编制空架子在那。 有货都没地方销。 火药局那边倒是有赚头,那是因为矿监们需要药子炸山开矿。 可矿监们也没人买打仗的家伙啊,他们是去发财的,有帮地痞流氓跟着欺压一下当地的士绅就可以了,哪里需要什么武器装备。 前辽东大珰高淮倒是建了支私兵飞虎军,但人在辽东有门路,自己能搞到边军的家伙,没必要在兵仗局这买。更何况高淮起初和李成梁合作愉快,连战马都是李成梁给的,更没必要花冤枉钱。 天津税使马堂手下也有千余号打手,但那性质完全是后世的黑社会,有几把吓人的家伙什充个门面就行了,怎可能花大笔钱买全套的军中装备呢。而且马堂和天津、山东的官府处的不错,有什么事,卫所会出人帮他镇场子。 其余各地的公公们大体也差不多。没事最好,闹出事了,他们手下的人就是有武器也不顶事。 矿监税使们不要,其他人更不敢要了。 私藏军械,那是要杀头的。 兵仗局胆再大,也不可能把军械卖给来路不明的强人们。 没有求,自然就不会有供。 兵仗局一直以来发财的进项不是军械,而是农具铁器打造这一块。在兵仗局历任公公的领导下,京畿一片的农具打造和销售这一块,已被兵仗局经营的滴水不露。 不管是谁,想要生炉打铁,都要公公们点头发个准贴,要不然,你试试。 换言之,京师周边的铁器生产制造这一块,实际上已经成了兵仗局的自留地,等同于行会性质的存在。 在明朝,想做任何事都必须经过行会同意,没有行会同意,你就是个天才都得成白痴。 行会的背后是士绅,是官府,是内外廷,是既得利益团体,是整个社会,整个天下。 因而,若干穿越者一跑到明朝就做这做那,美滋滋的异想天开,其实,连挑粪你都没资格。 粪行,是大明国有四大行之一。 粮、布、盐、粪。 古代社会,粪可是战略物资。 内廷二十四衙门,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外,其余各司各局各监的经费并不多,大半都是要自谋生路的,并且还要上贡内库,因此各单位任务很重。 良臣以为兵仗局听着高大上,又是直接和武器装备研发挂钩,定是内廷的大单位,大有油水的地方,所以自己是有求于他们,因而调子很低,态度很软。 却不知,事实相反。这也是吃了固有观念的亏了,若是知道他小魏公公是兵仗局几届领导班子才碰上的第一位买主,断然不可能白白扔出三百两银子给陆太监,又想着回头再给王大拿备一份了。 供方没有市场时,求方才是大佬。 良臣倒了过来,他不吃亏谁吃亏。 王大拿为何没有陪他这个同门师弟过来,还不是因为不好意思亲自下场宰他小魏么。 换陆太监来,他王师哥心里多少没那么愧疚,在张诚那边也好交待。 良臣实心眼,全然不知他已是冤大头,这会在仓库里到处翻寻,一心想为自己弄些质量好的东西,还秉持着钱不是问题,只要东西好的想法呢。 翻来翻去,总算是找到不少可以用的军械,什么都有,陆太监问良臣具体要多少,良臣这边也没数,就要陆太监先让人把可以用的挑出来,再看数量决定。 这工作量可不轻,管库的太监出去叫了一帮军士过来帮忙,费了一个多时辰,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是凑到了一批。 不过数量依旧不多,大概有三百来把刀,五百多杆长矛,三四百张弓及箭头若干,盾牌方面倒是凑了个整,有两百副。棉甲是最多的,三个堆子,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另外,良臣不想要的铁甲也被一个太监找人张罗着弄出二十来套。良臣想让他把东西搬走,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留着就留着吧,反正也不多。 中央军的武库,能拿出手的就这么点,良臣是非常心惊的,陆太监和一众大小太监却一个个见怪不怪,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难怪北京保卫战的时候,崇祯会疯了般相信一个和尚,而不是相信他自己的京营能够把城守住。 窥一斑而知全豹,眼下还是万历年间,十几年后,如何得了。 天下可不太平,然马已放南山,刀枪已入库。 三大征,最后的光辉了。 陆太监那边也是心惊,因为魏良臣一直不发话,看着跟统统要似的,就这些个装备,外面一镇总兵怕都不够了,却不知这小子要这么多做什么。 当然,陆太监最担心的是小魏有没有这么多钱,万一硬把张诚搬出来弄个什么赊欠,他虽是个人已经得了好处,但监里真没银子上账,也没法交待啊。至于这小子要这么多做什么,关他何事。 待这帮太监实在是没好东西往这搬了后,良臣才转身问陆太监:“公公,不知这些钱如何算的。” 一听这话,陆太监的酒劲顿时消了,笑着道:“咱家也不和你来虚的,都捡实的给你报。”然后朝那管库太监示意给良臣报价。 管库太监的精神头比陆太监还足,当下就满脸堆笑的给良臣报起了价。 “刀五两、剑七两,矛三两,弓九两…” 有这么贵? 良臣懵在那里,不对啊,前世他看小说,不是说一把火铳才二两出头么,怎么到他这,一把刀都要五两呢。 五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良臣路上喝碗茶不过一个铜子,坐车到京师几十个大子,左安门外便宜的姐儿五个铜板,当然,指正规经营那种。而一两银子能换几百铜子,在良臣老家,一亩上等水田不过八两四钱。 一把刀得大半亩水田换,这价格高的良臣炸舌头了。 “这价可不高,咱家真是最便宜给你了,若是换作旁人,怎么也得翻他一番的。” 陆太监见良臣一脸惊容,知他嫌贵,不由解释起来。这价格嘛,相较九边而言,其实是高了些,但是对于兵仗局自身而言,真不算高。这要是京营走账的话,一把刀怎么也得七八两银子。内廷办的东西,历来都是走高不走低的。 “我…” 良臣好面子,先前牛皮吹了,说只要货好,钱不是问题,好处费一给就是三百两,这会哪好意思说贵了。 只得硬着头皮让那管库太监算算总共多少钱。 管库太监忙拿出算盘,三下五除二的拨来拨去。 边上,则有太监把东西报数,陆太监考虑自己收了好处,不给意思下不行,再加上小魏可能还要药子,那也是个大头,所以叫人把数都凑整,零头抹了。 “三百四十把刀,折一千五百两。” “剑一百把,折七百两。” “矛五百杆,折一千五百两。” 三百张弓,折两千七百两,另箭头若干,折三千两。盾牌两百,折两千两。 一堆东西一报一算,已是一万两出头了。 良臣脸色还好,只是却不说话了。 “魏公公,这里的棉甲一共九百四十套,一套要九两银,不知您是都要了,还是?” 棉甲数量不少,原因是每年京营那边总要象征性的摆个造型,供朝廷阅一下,所以衣甲这块还是挺注意的。最起码,站在前面的士兵身上的棉甲不能太差,这样一来,兵仗局这块就保存了不少,以备京营那边随时替换。 九百套棉甲,一套四两,单这一项,就得近四千两,最大头的东西。那管库太监和陆太监一个心思,担心这小魏公公没这么多钱,所以特意问声。没钱不要紧,东西少拿点就行。 良臣呼了口气,在堆上翻了下,发现棉甲都可以,于是咬了咬牙,对那管库太监道:“我都要。” “噢!” 管库太监的嘴一下张了开来,惊的满是笑容。陆太监也是惊喜,眼神却有些迷离。 “陆公公放心,我今天先交定金三千两,过几天把余下的钱送来。”良臣强调了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好。” 陆太监大为放心,有三千两定金,这买卖八成是跑不了了。回头监里再分,他至少还能落几百两好处进腰包。 今儿,真是好日子啊。 “把这些都从账上抹去。” “是,公公。” 管库太监眉开眼笑的在账本上将这些有了东家的军械给抹了,放下账本,突然想起什么,忙走到陆太监边上与他低语几句。 陆太监听后,点了点头,过来问良臣不是对火器感兴趣么,他这库里有比火铳更好的东西。 “噢,是什么?”良臣一个激动。 “咱家听说,倭奴所恃唯鸟铳。然三发之后,难继矣,其兵虽众,强者无几,但杀其前行一二百人,余皆望风遁矣。所以小魏你也不必太过看重火铳,咱家这里有比火铳更好的佛郎机炮。”陆太监笑咪咪的道。 “佛郎机炮?” 良臣一听还有炮,有些喜出望外,忙让陆太监带他过去看看。到地一看,真有三十多门炮,不重,一个大概有三百来斤,放在船上很轻便。只是,不少炮已经生了铜锈。 有几门,看着都是老爷炮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公主请客 明朝称葡萄牙为佛郎机,其国传入中国之炮,便呼为佛郎机炮。 良臣前世不是军事发烧友,所以对于火炮了解得不是太多,只知道和明朝前装药子大炮不同,佛郎机炮是后装炮,有准星和照门,有点类似于加农炮。 重量方面,和动不动就两三千斤的红夷大炮相比,最重不超过千斤的佛郎机明显轻便的多,且佛郎机有四个子铳,发射很快,适合放在海船上作战。 据陆太监介绍说,这些佛郎机炮是嘉靖年间,兵仗局根据广东巡检何儒呈上的图纸进行仿制的,而当时何儒就是在葡萄牙人的商船上看到这种火炮,觉得十分适合明朝水师作战,遂上书请求朝廷引进仿制的。 此后兵仗局和工部都大规模仿制了这种佛郎机炮,用于沿海备倭,前后加起来怕有上千门。后来倭寇被平定后,佛郎机炮就变得不是太重要了,加上比佛郎机更大,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红夷大炮输入,佛郎机炮便正式从明军装备中退了出来。 毕竟,有明一代,北方永远是明朝重点防御和进攻的重点。相较佛郎机,威力更大的红夷大炮更受守边的明军喜欢。 关门军变时,良臣就在山海关上看到过几十门红夷大炮,一尊尊摆放在那,看着就吓人,沈阳城头上也有,数量也不少。 浑河之战明军之所以战败,就是因为沈阳城的这些大炮落入了清军之手,而在浑河驻扎的明军离沈阳城太近,直接处于大炮射程之内。否则,黑脸老汉这一仗就叫打回原形了。 只是红夷炮威力是大,却不适合用于海战,太重,打一炮指不定能把船都给弄翻。眼下,不管哪国,可没有铁甲舰这一说法,商船也好,战船也好,都是以帆木为主。这注定船只所配的火炮绝不能过重,否则船身肯定会倾斜。 海上不能用,陆上除了守城也无法用于野战,红夷大炮于明军而言,其实是鸡肋,奈何当下人都迷信炮越大越好,越重越好,跟后世航母没出现前大炮巨舰的思路一样,直接导致可用于野战的轻便型火炮一直没能得到正常发展。 倒是类似于轻型小炮的大杆子铳和虎蹲炮有些改进,可惜却毁于质量问题。而罪魁祸首还是钱的原因。 “此炮射程两千尺,小魏不妨买上一些,待出海时置于船上,怎也比那倭奴火铳打的远。老话说的好,一寸长一寸强嘛。” 陆太监其实对海战并不了解,所知道的海上贼寇也只是固有的倭奴印象,可知道火炮肯定比火铳打的远,很是热情的向良臣推销起来。 他也是好心,小魏花了钱,买了比火铳好的佛郎机炮,出海发了财,就有更多钱向他兵仗局定制各式军械,是两赢的事情。 火炮,良臣当然是想买的。 佛郎机的射程两千尺,折算开来就是六百多米,一里多地,当下火铳的射程最长不过一百多米,等于可以在敌人射程之外开火,形成火力压制,不管是海战还是陆战,都是好处多多。 问题是,他眼前的这些佛郎机可没得到太监们的精心保养,不但生铜锈,炮架看着也快烂了,有些直接就是散了架。 这种老爷炮,他买回去有什么用,难道把炮化了铸铜钱、铜像不成? 更重要的是,买回去他也不会放啊。 炮手,工匠,没有一支配套的队伍,光有炮有什么用。 良臣不想再花钱了,刚才那批东西要了一万多两了,还不提要到南镇买火铳,火药局买药子,招兵买马的钱,开销真的是很大的,他必须省着点用。 没法子,西洋各国开海那都是举国之力,到他小魏公公这头,却是以一人之力而为。换言之,他现在就是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世界。 不可谓不劳苦,不可谓不凄凉啊。 想了又想,他决定不要这些炮。 他琢磨着可以到了南方去水师那边挖墙角,兵仗局能有炮,水师那边当然也有。只要钱到位,水师那边连人带炮都可以为自己提供,何必现在扔笔款子进水里呢。 然而,陆太监却人老成精,一句话就让良臣改变了主意。 “小魏放心好了,咱家不会坑你。别看这些炮看着老旧生锈,只要你要,咱家就令匠人们替你打磨修整,用不了两三个月,就都是一门门新炮了。届时,不但炮给你,咱家还可以和王公公商量下,调些匠人帮你护炮养炮,这些不收你钱,你看如何?”陆太监极力推销的样子比良臣那日对孟国忠还要热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良臣心动了,相对这些老爷炮,懂炮的匠人无疑才是真正的财富。如果能从兵仗局搞到一批铸炮师傅,这笔交易倒是能做。于是,问陆太监这些佛郎机炮要多少钱一门,价钱要合适的话,良臣准备吃下。 然而尽管已有心理准备,知道佛郎机炮是铜铸的,而铜本身就是钱币之一,一门炮造价肯定不小,但陆太监报出来的价格还是让良臣难以接受。 一门佛郎机,陆太监要价一千二百两。 三十来门佛郎机,良臣真要一次打包,至少得近四万两银子,还不提训练、发射用的药子,炮手及工匠维护费用。整个一套完善下来,刘吉祥投资的五万两都不够弄的。 要是海事债券发行不力,他小魏公公就是去跟张媚儿混,卖到老恐怕才能挣上一两门炮。当然,若是每年行情虚高,物价也上涨的话,他未必不能多挣几门。毕竟,前世今生,哥儿的行情总比姑娘们要好。 然,良臣不耻于此,也何至于此。 ………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千二百两一门的报价真是惊的良臣没话说。 难怪明末的将领们都致力于打造自己的家丁,不肯在别的士兵和别的地方多花钱,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将领需要喝兵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物价实在是太高了。 通货膨胀,流入明朝的白银多了,国内生产的货物和粮产品却不断减少,直接导致各行各业价格虚高,而军械方面表现的尤为明显。 一千二百两买一门佛郎机,算起来良臣只亏一半,毕竟这炮是由纯铜铸成,本身就值一笔钱。然而,即便如此,这价格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他却不知道,再往后去去,铜、铁混铸的红夷炮价格高的能吓死人。 终明朝灭亡,从西方人手中购买及仿制出来的红夷炮也不过二百多门,仿制的其它西洋炮也不超五百门。就这,就逼的崇祯快要脱裤子了。 孙元化在登莱练新军,单火器一项开支就是近百万两,而其中仅仅只买了八门红夷炮,余下的是火铳和其它西洋轻炮。 为了这支新军,崇祯可谓是倾其内库所有,结果愣是叫个吴桥兵变把一切投入都打了水漂,便宜了满清。打这以后,明朝在火器方面的投入彻底停止。因为,财政上,皇帝已经破产。 和崇祯那时的行情比起来,良臣这会可是便宜多了。 奈何,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陆太监不以为良臣没有钱,他不知这海事具体情况,只道这小子奉皇爷的差,又是张公公扶持的,宫里头肯定拨了不少款。出海又必须要有军械,阵仗小不了,这小子握着大笔钱,不挣白不挣。 在那一阵吹嘘,把眼前的佛郎机吹成了出海神器,边上的管库太监也配合的不住夸赞,可买主却是光听没动静。 陆太监终是意识到买主似乎买不了,有些微愕的看着良臣:你不是说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么? 良臣苦笑一声,也不瞒陆太监,道:“公公,这些炮是不错,可是我手头没这么多钱。所以…还是算了吧。” “这样啊?”陆太监倒没灰心,“手头不方便也不打紧,咱家和王公公商量一下,你分期付款如何?” “分期付款?” 良臣对这个名词很熟悉,心里一喜,觉得是好事,可细一琢磨,自己自打进了军器库后,好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叫人家牵着,从头到尾就没还个价,都是陆太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实在是不合情理,因而果断摇头,说真是钱不够,不买了。 原想着陆太监听他这么说,肯定会把价格降下来,就跟他前世去招商场买衣服一样,店家开价一百,嫌贵,报五十,店家不肯卖,便一拍屁股就走。 结果没走几步,声后就传来店家的声音:“算了,帅哥,今儿刚开张,头单,就亏本卖你了,记得下次还来我家噢。” 可惜,陆太监没喊帅哥留步。 这位公公也是实心眼,真以为良臣没钱买,因而根本不朝便宜些对方说不定就能买了想。 良臣略微有些失望,他有情,人家没义。怏怏随陆太监回到大仓,管库太监将清单罗列好了,良臣看了下,点了点头,让管库太监到外面的马车上取三千两订金,尔后双方签了约,约定余下款项半月之内付清。 虽没能把佛郎机给推销出去,但也是一万多两的生意,陆太监心情还算不错,收了定金给良臣开了凭条后,便送良臣出库。 临走时,良臣突然回头对陆太监道:“公公,我眼下是没有钱买那些炮,不过公公是不是可以将这些炮先赊于我呢,就按公公的价,我按外面钱铺的息给利。” “嗯?” 陆太监一怔,借炮吃息? “这个…咱家做不了主,得和王公公商量下。” 按先前的价算,四万多两银子吃息的话,按外面最高的算,一年至少五千两,也是笔不小的进项了。 陆太监觉得这操作不是不可以,反正那些炮摆在那也是浪费,不过这事真不是他能做主的。 良臣也不急,请陆太监回去和王公公商量后,他过几天来取军械时给个准话。当下喊上陈默他们上车离开了军械库。 回到左安门办事处时,天也快黑了。 一进门,郑铎就来说那梁姑婆又闹了,还把送饭的老妇给咬伤了。 良臣有些头疼,他现在不知道把梁姑婆送哪。 二十四衙门除了浣衣局外,其余各衙门都是管太监的,而宫中负责女官的是皇贵妃。这意味着他要么把人直接送郑贵妃那,要么就得把人送回公主府。 公主府那边肯定是没法再送回去了,贵妃娘娘那边良臣又见不到,真要把梁姑婆就这么送进宫,指不定这婆子怎么编他魏公公的坏话呢。 也不知永宁公主今天进宫之后有没有替她侄女办成事,要是万历知道女儿府上的事,这事就好办了。 “去把那婆子打一顿,明天再说。” 良臣有些累,懒得亲自去教训梁姑婆,今天跑了一天,他现在只想去瓜尔佳氏那里美美睡上一觉。 和郑铎又说了陈默的事,让郑铎给陈默专门安排个屋子,正说着时,外面却有人敲门,良臣让陈默过去看看是何人。 不一会,陈默领着一人进来,那人见着良臣,忙道:“魏公公,小的是寿宁公主府上的,奉殿下之命,特来请公公赴宴。” “赴宴?” 良臣怔了下,旋即意识到定是永宁去万历那里把事办成了,所以寿宁特意请自己赴宴感激下他魏公公的古道热肠。 “好,稍等,咱家换身衣服,免得殿下和驸马爷笑话咱家。”良臣说着就要去换身干净衣服,他身上这件可是穿了好几天了,凑近了闻,隐约还有鹿血酒的味道呢。 “公公您去换,小的在这侯着就是,不过我家驸马爷还在国子监呢。” “驸马没回去么?” “是咧,殿下说驸马爷这事还要劳烦公公您一二呢。” 良臣“噢”了一声,有些意外,既然万历知道女儿家发生的事,怎么还把女婿搁在国子监呢。 心中困惑,没有多问,因为那人恐怕也不知道多少内情,进屋换了衣服后,便上了寿宁公主府的马车。 到了公主府,就见寿宁在厅中摆了一桌酒席,可除了寿宁自己,却无别的客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爱脸红的公主 堂堂公主殿下专门设宴招待自己一人,这待遇有点让良臣受宠若惊。 当然,要是把这酒席摆在里屋,而不是在这大厅中,左右伺候的宫人也都撤下,格调就更合良臣的意了。 才成亲不到一年的寿宁公主,可是活脱脱的贵妃模子,怎么看都跟她娘特别的像。尤其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就有勇攀高峰的征服欲望。 更何况,初为人妇者,总是别样的红。 寿宁,轻熟而高贵的典型,比之瓜尔佳氏要高三个档次,比之叶赫东哥要高两个档次,比之巴巴要高一个档次,和西李翠儿倒是不分伯仲,姑嫂嘛。 单论身份,“天之贵女”四字,寿宁绝担当得起。 良臣喜欢遐想,毕竟,想一想又不掉脑袋,有因言获罪的,没有因想获罪的。 当然,他还是分得清想象和现实的区别。 “殿下!” 短暂的遐想后,良臣正了正思绪,清清嗓子,恭敬的上前给朱轩媁行了礼。 人是公主,他是太监,心里再是不愿,面子上的事情总要做。 魏公公眼下可没跋扈的资格。 他现在最喜欢做的就是以礼服人。 “啊…小魏公公,你…你来了啊,坐,请坐。”既是公主,又是主人的寿宁有些略微紧张,似是不知道当如何应付这场面。 边上的宫人见了,都微笑不语。 良臣笑了一笑,就他和寿宁这两天的接触,这位金枝玉叶于人情世故实际是半点不通的,倒也不能怪她,自幼长于深宫,父母固然疼爱,然因国本之事疏忽于她,以致小公主直到出嫁都是懵懵状态,只以为外界如她童年所见所想般呢。 要实在说,但凡朱轩媁通半点人情事故,驸马冉兴让断然也不会和梁姑婆闹到这种地步。 为了让公主殿下能够尽快适应自己请客的身份,不至好好的宴席氛围弄得比较尴尬,良臣就坦然而坐,随口客气道:“殿下请坐!…奴婢何德何能,能得殿下设宴款待。” 寿宁忙也坐下,坐下之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半响,才想起来,连忙道:“魏公公,你不知道,姑母今日进宫之后,父皇已叫人将那刁奴赵进朝绑了,母妃亦下谕命将梁姑婆发送浣衣局呢。” “如此最好,那梁姑婆奴婢正愁没地送呢。殿下有所不知,奴婢眼下领着出外的差事,一穷二白的没什么家底,实是没法子替殿下养人呢。” 良臣半开玩笑道,心里也定当了下来,万历两口子既知道了这事,那么肯定也知道他魏良臣见义勇为的事。这样的话,背后那些想要收拾他这“吃里扒外”的家伙们,多少得顾虑下皇爷和娘娘会怎么想。毕竟,他魏公公救的可是皇爷的女婿。 果然,寿宁紧跟着就说是她母亲特意让她设宴招待良臣的,原因就是因为良臣救了驸马爷。 还是娘娘会做人啊,到底是成熟稳重型的,知道些人情。 “贵妃娘娘可与殿下说了我的事?”良臣有点害怕郑贵妃把自己净身的秘密告诉亲闺女。 “什么?”寿宁一脸无知的样子。 良臣暗松一口气,当娘的果然还是端得住,明白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宫人陆续将菜上齐了,可寿宁却傻坐在那,不知请良臣动筷。还是一个年长些的宫人看着不是事,轻步上前低声提醒公主一句,寿宁方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请良臣动筷。 宴是好宴,菜也是好菜,可良臣哪里是真来吃这饭的。这顿饭,说白了就是个象征意义,走个过场罢了。 也是寿宁贵为公主,于这府上最大,又有母亲的吩咐,这才设宴。换作其他人家,断不可能由女主人出面招待的,除非是达到通家之好那种程度了。 尝了几口菜后,良臣放下筷子,将自己去东宫的事情与寿宁说了。 寿宁点头道:“我知道,东宫那边有回贴过来。我那嫂嫂夸你呢。” “噢,是么?”良臣精神一振,想问公主你的好嫂嫂有没有夸我能干,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 “殿下,恕奴婢多嘴问一句,既然皇爷已知殿下这边的事,为何驸马爷却不归的?”这件事良臣一直奇怪着,实在是没道理啊,都“沉冤得雪”了,万历这个老丈人怎么还跟自己女婿过不去的呢。 天下间做泰翁的多了,可没几个如万历这般,把小两口活活拆开,逼得女婿有家不能回的。 这件事,冉兴让本质上没有什么错,是非也弄清楚了,万历吃饱了撑的,还拿女婿开涮的。 三个月呢,他不想着女婿的好,总得为女儿考虑下吧。 良臣猜测这中间肯定还有什么隐情,他不知道的事,要不然,万历不会糊涂至此。方才接他来公主府的那下人曾言,驸马爷的事可能还要劳烦他小魏公公一二,因而良臣更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稀里糊涂的,他怎么去帮这两小口? 至于西李怎么夸自己,还是不问的好,心中有数就行。 翠儿如此多汁一人,情人眼里自是出西施,肯定把他小魏公公夸上了天。 “此事…” 不想,寿宁那边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一句来。 “到底怎么了?” 寿宁这样子让良臣更是好奇万分,莫非真有什么为难之事。 “是这样的….哎,不是…驸马不能回,是因为…”寿宁真是金口难开啊,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迟迟说不出个一二来。 良臣看着干着急,看着看着,也是莫名其妙:公主殿下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寿宁突然不说话了,低着头。 良臣讶然,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就是,我能帮你的肯定帮,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 作者注,于火炮方面认知,骨头门外汉,只知照本宣科,不知引用是否得当。有此方面大才者(炮、船),若有空闲,可在书评留一贴,好让骨头参考。否则,未免出错闹笑话,只能淡化一笔而过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公主委屈了 “殿下是有什么难言之事么?…殿下放心,但奴婢能帮上忙,使上力,定为殿下和驸马分忧。” 良臣好心,他既然趟了公主府这混水,自然是要好人做到底的。琢磨着冉兴让这女婿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老丈人和丈母娘,以致老丈人不肯叫他回家。 真如此,他小魏公公说不得得专门抽空,想想法子见见那两夫妻才行,做个中人,调解下家庭纠纷才行。 虽然,那两夫妻不地道。 寿宁那边真是难言,良臣问了几声,娇滴滴的小公主就是不吭声。可看她那样子,又分明是想请小魏公公帮忙。 良臣抓狂了,女孩的心思他到哪猜。他就是神医,也得对症下药啊。不知原因,叫他如何帮忙。 瞥见几个宫人在那,寻思是不是寿宁不好意思当着她们面说事,于是对那几个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却不动,良臣方想起人家不听自己使唤。可惜梁姑婆没调教出来,要不然倒是能帮他小魏公公在公主府为虎作伥。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良臣只能拿起筷子夹菜吃,寿宁再这样的话,他小魏公公实在是不好再奉陪了。忙碌了一天,他也累的很。 对面的寿宁见了他这样,再不知人情,也知魏公公有些不耐烦了。她有些慌张,可想到自己的处境,终是下了决心,朝那几个宫人点了点头。为首的那个宫人迟疑了下,终未敢违抗,当先带头退了出去。 “殿下?” 良臣放下筷子,有些期待的看着寿宁,想知道这位公主会说些什么。 寿宁犹豫了片刻,轻咬薄唇,终是说道:“不瞒公公,府上有些流言入了父皇耳中,故而父皇不令驸马回府…四姑今日过来时,与我说父皇似是很看重魏公公你,母妃那里也对你赞赏有加,故而我想请公公能够入宫帮我向父皇求情,准驸马回来。” “殿下可否告知,都是什么流言?” 良臣皱了皱眉头,心道莫非冉兴让在外面包了几房外妾不成?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皇帝老子能受得了女婿在外面沾花惹草?将心彼心,换他小魏公公也受不得啊。 然而想想又觉不可能,明朝的公主地位就够低了,驸马比公主还要差,冉兴让真要有这狗胆,也不至于叫个刁奴姑婆欺成那样。 这事,于理不合。 可究竟是什么事,令得永宁公主这个皇帝亲妹妹,还有郑贵妃这个亲娘都不好帮着求情呢。 正乱猜着,耳畔传来寿宁弱不可闻的声音,“他们说…过于风流…” “这样啊…驸马年少,风流亦是人情,只是于殿下而言,未免有些过份了,也难怪皇爷会生气…” 良臣轻叹一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冉兴让这小子果然狗胆包天,家里这颗大白菜还不够你拱的么。 这事怎么化解? 难不成要他小魏公公押着驸马爷给他老丈人负荆请罪不成,发誓再也不在广东嫖到失联么。 这事,不好帮忙啊。 然而寿宁都开了口,良臣也不好推脱,头疼之余,端起酒杯。 不想,寿宁却红着脸摇了摇头,难以启齿道:“公公误会了,他们不是说驸马,是说我…” “噗嗤!” 良臣到嘴的酒水喷了出来,喷得桌上菜都是。 寿宁惊住了,旋即脸烫红:“公公也是笑我么?” “不是不是…殿下,您怎么会风流呢?”良臣不住摇头,想不通啊,你堂堂公主殿下怎么会风流呢?难不成,府上还有预备驸马爷不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寿宁也没什么好难言的了,一脸闷闷不乐道:“我也不知他们为何如此说我…想我与驸马成亲以来,格守妇道,几乎未出过门,他们怎的这般诋毁于我,说我风流,性淫…”毕竟是公主,下面的话,寿宁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 “殿下,这种事情,奴婢似乎不便听…”良臣内心充满八卦,然而想着自己总是男人,就这么听人家公主殿下说隐私,似乎不太妥当。 寿宁这一回却是开窍,摇了摇头:“公公是宫里人,与你说无妨,此事本就要公公替我正名的。” 寿宁真没当良臣是男人,一来长于深宫,见多了太监,自不当他们是什么男人。二来,也是把良臣当稻草,指着他能帮自己把夫君弄回来。 人家公主都这么说了,良臣遂摆正心态,开始重视这件事来。 “殿下,那个…恕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和驸马房事上频率…就是次数上…哎,奴婢也不知怎么说,殿下,我的意思是…”话是不太好说,太白了,粗鲁。太文了,又怕公主听不明白。 “我知公公的意思。”寿宁听明白了,沉默片刻,“我与驸马有时一日两三次,有时两日数次。” “嗯?” 良臣眼睛直了:冉兴让这么厉害? 见小魏公公瞪那么大眼珠看着自己,饶是知道对方不算男人,寿宁的脸也不由通红,低声解释道:“我也知是多了,可成亲快一年了,我迟迟不见有孕,驸马着急,我也怕,所以,便由着他…” 梁姑婆有点冤。 良臣有点替梁姑婆打抱不平了,这刁婆子哪里是为了钱,分明是为了保重驸马爷的身体啊。 世上没有耕坏的田,可是有耕坏的牛啊。 可惜,小两口不懂。 “殿下思子之心,乃是至诚至孝,无可厚非。况人伦大事,多些又如何,孔圣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圣说食、色,性也。这男女之事本就康乐大事,只要殿下和驸马觉得欢乐便行,外人断无道理指手划脚,以此诋毁殿下。”良臣一脸理解,亦是一幅长辈样。 “要是他们都如公公这般想就好了。”寿宁眼眶一红,“可是人言可畏,驸马尔今都不在我身边…” 许是真的思念丈夫,公主殿下竟是流了泪,小声抽泣起来。 良臣见了,好不可怜,连忙宽慰:“殿下万勿如此,船到桥头自然直,此事,总有办法解决。” “若我未和驸马成婚,就不必日夜想着孕子,也不至受人诋毁,驸马也不会受此惩罚了。公公,世上男人女人为何要结婚呢?”寿宁趴在桌上,很无助。 “殿下,奴婢是净了身的人,本不该与殿下说这些。不过依奴婢来看,这女人想结婚,是因为想开了。男人么,则是想透了。”良臣一脸慈爱的看着寿宁,目光间满是慈父的温情。 ……… 夫人发话,明天开始必须要万更,郁闷,最讨厌妇道人家干政了。 牝鸡司晨,家要大乱。 第四百四十九章 求神问医 经过一天的友好协商,我与夫人达成一致,今天万字更新。 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诚不欺我。 …….. 小魏公公语含人生哲理,寿宁殿下不是听得太明白。 好在小魏公公拍胸脯表示这件事他一定会帮忙。 怎么帮忙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梁姑婆尚在小魏公公手中呢。 这中年妇女性子是烈,如一匹悍马,但小魏公公相信自己还是能够驯服她的。 无非是手段文明于否,粗糙不粗糙的事。 梁姑婆真是个不要命的悍妇,也不会落到他手中。 至于劝殿下节制这种事,小魏公公断然是不屑去做的。男欢女爱,公主驸马情投意合,甜甜蜜蜜的,做多少干外人什么事。 有机会,小魏公公还想买些壮身子的药给驸马爷补补呢。 有了小魏公公的保证,寿宁殿下自是松了口气,可殿下还有着心事,却是为自己迟迟不见有孕焦虑。 可能是两人年纪差不多,小魏公公又不算是个男人,加上殿下“不设防”,所以吐露的有些多。 听寿宁意思,似是准备去求神问子,甚至还想求医问药,看看是不是自个的身子出了问题。 受时代所限,寿宁便是贵为公主,对于生子这一概念与民间也是无异,都以为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问题。 良臣不好就此事解释过多,太科学了,另外他也不是妇科圣手,不可能强行转变自己的身份,给公主殿下上一堂人类分子遗传学的课。更不可能请公主殿下去床上躺着,做一下检查什么的。 那太荒谬了,公主只是单纯,不是傻子。再者,这种事也不是公公们做,宫中是有女医官的。 朝鲜国那边,把大明的女医官制度学了个百分百,并且创造性的将女医官弄成了宫妓,良臣前世那个叫长今的,另一个身份其实是宫妓。 良臣觉得于其叫神棍们欺骗殿下纯真的感情,江湖郎中玷污殿下美好的心愿,不如自己来接这一单。 至少,他小魏公公靠谱些。 可惜,他小魏公公没有圣人光环加身,实在是出不了马。于是他很隆重的向寿宁推荐了隐世神人宋矮子。 为了让这位涉事未深,单纯的如同白纸一样的公主殿下相信宋献策的本领,良臣胡编了一通神迹,大抵除了黄河石人,龙门大阵那玩意外,能给宋矮子加身的都加了。甚至把自己剽窃熊蛮子斩城隍的事迹也往宋矮子身上附会,指称其如国初刘伯温那等神人,若不是其千里之外发功,那城隍如何能束手待斩呢。 寿宁听的很是激动,只问小魏公公这宋神仙在何处,几时能为她算上一算。 “这个嘛…” 活神仙这种东西,当然不能说曹操曹操就到,那有失神仙格调。并且,良臣也不知宋献策这会是不是在京城,毕竟这家伙一直热心于开矿的事,指不定见他小魏许久不露面,又到哪寻新门路去了。 “殿下放心好了,奴婢回去就叫人探访这位宋神仙,一有消息,便禀于殿下知道。” 打了伏笔后,良臣起身向寿宁告辞。 他这人,心善,见不得女孩家家着急。能帮的他一定要帮,毕竟,公主驸马这条线,他是要好生经营的。 因母亲郑贵妃言语中对这小魏公公颇多欣赏,加上对方古道热肠,于自家夫君有救命之恩,且还识得神仙中人,寿宁正名、求子心切,对小魏公公十分感激,不顾公主身份,竟是亲自送小魏公公出门。 “殿下请回吧!” 上了马车后,良臣瞥了眼寿宁憋憋的肚子后转过头,不为人注意的咽了咽喉咙。 苗条殿下,公公好求。 只可恨,这么好的白菜便宜了冉兴让那家伙,捣腾了快一年,也没见个蛋蛋出来。 无能! 回到左安门住处,天已经黑了。 办事处那边却戒备森严,原是郑铎担心东厂会再派人来闹事,所以这几天格外紧张。 良臣夸了郑铎几句,要他随自己到书房,将武骧右卫的事与对方说了。 “你可派人告知张虎,若他愿意追随咱家,武骧右卫自有他一席之地。” 招兵买马,打造自己的嫡系兵马固然重要,可起步阶段,有现成的人力更好。飞虎军成份是复杂,军纪也堪优,但怎么也是见过世面见过血的,比之未经训练的单纯农夫们要强。 考虑到一旦南下出海,和海盗及沿海士绅的械斗可能避免不了,若张虎肯带人过来,飞虎军充为打手凶棍,肯定如猛龙过江般,良臣对此十分欢迎。 郑铎听后自是大喜,然却委婉的提出一个担忧,就是张虎之前为高淮公公左膀右臂,统领飞虎军多年,在军中威信很高,真要是投来魏公公这里,是不是会喧宾夺主。 郑铎的这个担忧让良臣很是赞赏,这说明在郑铎眼里,他小魏公公已盖过张虎,成为他实质的新主人。 “无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家相信张虎会摆正自己的位子。” 良臣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有底气说的这句话。无它,尔今办差的是他魏良臣而矣。张虎昔年再是凶猛威风,不过靠的高淮撑腰。如今高淮已倒,他连个名份都没有,哪来的势可仗。 此人也是个无谋之人,关门军变之时,但只有些胆气,也不会弃关而跑,躲在双山台惶惶不可终日。 换良臣是张虎,当日就算不敢在山海关和乱军对峙,也断然不会出关,而是当到永平和高淮会合,如此才有一线转机。 若张虎摆不正心态,分不清自己的地位,良臣也不介意除掉他。 万历是啥也没给他,可给了一个海事太监的名头。 这个名头,良臣可以操作很多事。 现在张虎某种程度上也是托庇于他小魏公公,要不是良臣向杨镐求情,张虎也不可能在沈阳得到安置。 说完这事后,良臣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去了自己的住处。 院子不大,却很精致,里面黑灯瞎火,想来瓜尔佳氏已经睡了。 小田在外面叩了门,未几,院内有灯光亮起,旋即听见瓜尔佳的声音:“是谁?” “是我!” 良臣探头叫了声。 第四百五十章 为夫守节 “啊!” 院内先传来一声惊呼,尔全又传来“叭”的一声,好像是油灯掉地上碎了。 良臣可以理解,小别胜新婚嘛。 有些日子没见了,洛洛儿陡听情郎回来了,有些手足无措,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嘛。 翠儿那里,不也是如此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门栓很快落下,门后出现瓜尔佳氏的身影。 小田将灯笼往前挑了挑,以使天使公公能看的真切些。 “大…大人…” 瓜尔佳氏怔怔的看着消失了很长时间的良臣,忽的发现对方的衣服似乎变了。 这个少年又升官了? “洛洛儿,我回来了!” 良臣上前,拉过瓜尔佳氏,抚摸着对方的小手,很是自然的捏了捏对方的俏臀。 “大人,有人…” 瓜尔佳氏低呼一声,饶她孩子都生过俩,可当着外人面叫良臣这般戏弄,总是害羞的很。 “噢!” 良臣哈哈一笑,朝两眼比自己瞪的还要大的小田,摆了摆手:“带上门,你也去休息,换别的人过来守着。” “哈依,公公!” 小田忙转身退下,不忘将灯笼留下。 “公公?” 瓜尔佳氏的俏脸变得很是惊讶,不解的看着良臣。 “是啊,皇爷宠咱家,要咱家做海事太监呢。” 良臣笑着说了句,准备回屋说这事。伸手拉瓜尔佳氏,却发现对方没动。再一细看,这才注意到对方竟然穿的一身白,像是素服。 “你这身打扮是?”良臣也突了一下,自个可没死啊。 瓜尔佳微微晃了下,低声道:“我是为先夫守节。” “先夫,哪个先夫?”良臣一怔,反应过来,“你知道舒尔哈齐的事了?谁告诉你的。” 瓜尔佳氏迟疑片刻,告诉良臣她见过扎萨克图了。 “什么时候的事?” 良臣眉头微皱,扎萨克图被李永贞带回京后,一直关在锦衣卫,五党倒李风潮中,扎萨克图曾被不断提审,咬死李成梁勾结他大伯奴尔哈赤造反,加上舒尔哈齐状纸,万历终是下旨召回李成梁。 从建州回来,知道舒尔哈齐死后,良臣曾想向杨镐进言,请奏扎萨克图继承舒尔哈齐的建州左卫都督一职,从而使建州左右卫在名义上并不归奴尔哈赤一人所有,为将来的建州内乱打下钉子。 这也是补救阿尔通阿被杀的法子,法理和名义上,舒尔哈齐都是明朝册封的建州左卫都督,所以他的儿子比他的哥哥更有继承权。 只要舒尔哈齐还有儿子在,只要明朝没有将建州左卫一起册封给奴尔哈赤,黑脸老汉名义上就不是建州的真正主人。 在建州时,良臣刻意结好禇英,想扶持这个倒霉的大贝勒,也是希望将来奴尔哈赤起兵时,建州内部有不同的声音,从而可以让他利用。 不过,杨镐并没有接纳良臣的请求,一来其忙于对付土蛮部,二来李成梁虽被召归京,但其在辽东旧部势力还很强大,杨镐暂时还不能对建州形成实际影响。三来,京中传来的消息,种种迹象表明朝廷似乎不愿建州方面多生枝节。 三方面因素结合,纵然杨镐知道建州如今已经尾大不掉,迫切需要及时作出部署,也无法如良臣所愿。 此后,扎萨克图的下落,良臣也不知道了。 说实在的,良臣其实都快把扎萨克图给忘了,毕竟此人只是舒尔哈齐的三子,不是他大哥阿尔通阿,也不是二哥阿敏,于史书上默默无闻。因此,消失就消失了吧。然现在却又突然出现,还和瓜尔佳氏这个娘接上了头,就不能不让良臣引起重视了。 他不是太喜欢当人便宜爹的。 这种事,是有风险的。 天知道扎萨克图会不会知道他小魏公公把自己名义上的娘给弄了,提着三尺杀猪刀为他爹抱不平呢。 见良臣脸色难看,瓜尔佳氏有点害怕,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良臣。 原来就是正月十五那天,当时良臣在张诚小院养伤,瓜尔佳氏初到京城,见什么都新鲜。元宵节的灯会更是看着稀奇,因而便和郑铎说要去看看。 瓜尔佳氏是魏公公带来的女人,属于小半个女主人,郑铎不便关着她,于是叫了两人陪着瓜尔佳氏去看灯会。 也就是在那夜,瓜尔佳氏遇见了刚刚从锦衣卫释放出来,却有家不能归的扎萨克图。 “母子”二人相见,自是又惊又喜,彼此双方都以为对方已经被害。 从扎萨克图那里,瓜尔佳氏知道了丈夫舒尔哈齐在铁岭病逝的消息,她是怎么也不信舒尔哈齐是病死的,扎萨克图也不信,二人都认定是李家害死了舒尔哈齐。 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一个成了汉人少年的禁脔,一个则是失去父兄,失去族人,赤手空拳,有仇也报不得。 瓜尔佳氏没敢告诉扎萨克图自己被禇英送给明朝使者的事,对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瓜尔佳氏总是要脸的,只说自己被明朝使者所救,眼下暂寄托在这使者府上。 扎萨克图那会心情很是不好,父兄遇害的消息传来,他跟失了魂似的。对于瓜尔佳氏这个只比他大了十岁的“额娘”,其实也并不是太过牵挂。听说对方被明朝使者收留,也未多想,和瓜尔佳氏说了几句,便意兴阑珊的消失在人潮涌动的灯会之中。 听完瓜尔佳所说后,良臣轻叹一声,一边拉着瓜尔佳氏进屋,一边道:“你眼下虽是我的女人,但毕竟曾是舒尔哈齐的福晋,我这人最是讲情理,你为他守节乃是好事,我断不会阻拦于你。只是,” 说到这,良臣顿了下,颇是好奇的问瓜尔佳氏,“你打算怎么为他守节?难道只是不陪我睡了?” 瓜尔佳氏脸一红,低声道:“还请大人体谅奴家。” 良臣摇了摇头:“我当然体谅你,可我就是觉得怪啊,要说守节的话,东哥那头岂不是一年到头都不能睡?可她为何三天两头的出来浪呢。” “浪?” 瓜尔佳氏有些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凡事都有变通 东哥就是浪。 要说为夫守节,东哥死的丈夫可多了。 得全年无休那种,东哥才算守节呢。 可这叶赫格格是怎么干的? 自家就不说了,高淮那都有一腿呢! 天知道东哥是怎么受得了五指山的。 要说数风流人物,寿宁公主和东哥比起来,可是冤枉死了,清纯的跟个小白兔似的。 东哥:我没有兵,没有钱,没有人,可是,我放得开啊! 良臣理解瓜尔佳氏的心情,但他不接受“守节”这个概念。 因为,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是不是在搞破鞋,夜叩寡妇门。 虽然,事实上他的确是这样干的,可做人嘛,总要讲个天地良心,掩耳盗铃不是? 强扭瓜不甜,良臣是讲感情的,他想要洛洛儿能够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体会他的难处,并且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岗位是什么,工作职责是什么。 放假是可以放假的,但是,你不能就此下岗啊。 他魏公公这会虽然困,可是鹿血酒的劲头尚未散呢,尤其刚刚从公主殿下那里回来。 人,这种动物是很显性的。 明明困的很,可偏有股邪火野劲。不把这劲头泄了,你再困,都睡不着。 如何解释这个“浪”字也是门学问,良臣认为这个字最好是洛洛儿自己体会。 唯有如此,才有韵味。 瓜尔佳氏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个“浪”是什么意思,让良臣没想到的是,她对东哥抢她男人耿耿于怀,愤愤说道:“你怎么能拿我和东哥那贱女人相提并论!….她可是女真有名的骚蹄子,也就是那些男人太贱,才会滚到她的裤裆下!” 良臣很别扭,洛洛尔有些口不择言,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有分寸。 咱家贱吗? “大人,我…我不是说你。” 瓜尔佳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很是不安。 良臣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你和东哥一样,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为他守了节,伤的可是我。”这话说的颇是沧桑,也颇是唏嘘,让人听了,忍不住动容。 “我…” 瓜尔佳氏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困惑的说了句:“大人,你不是成了太监么?太监,好像不能…” “公公就不能有女人了?” 良臣不爱听这种说法,因为说这种话的都是史盲,从古至今,哪个太监是没老婆的。 “那你怎么…” 瓜尔佳氏往那方面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无法想象,继而一下伤感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做了太监呢?” 女人的天性,洛洛儿这会真为良臣感到可怜,好像受伤的是她一般。 “先进屋吧。” 外面有些冷,良臣想着瓜尔佳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被窝里铁定暖和,所以急着上床。 他脚板底都冻的发疼了,至于假太监的事,上床之后慢慢告诉瓜尔佳氏就行。反正她现在不得不依靠自己。 另外,瓜尔佳氏也是黑脸老汉明媒正嫁送给自己的,嫁状都收了。只要他魏公公不写休书,瓜尔佳氏就得跟他一辈子。 要不然,魏公公天天带人捉奸去。 “我去给你打水。” 瓜尔佳氏真是贤惠,将杂念抛开,忙去给良臣打来热水。 北京城的百姓家有些烧煤炭的,不过这种煤炉和良臣前世认知的不太一样,烧的也不是蜂窝煤,而是简单的将炭放在炉中,效率不是太高,且常出人命,所以一般有条件的人家都是晚上在厨房,或院子里烧上一会,用些热水就行。 外派出去的矿监,也不是都是开金矿、银矿铜矿的,很多开的其实是煤矿。只是因为产量和运输的问题,这一块的收益不是太大。总体上,煤这一块,民间用的不是太多,大多集中在铁矿冶炼这一块。 良臣让郑铎不要顾虑钱方面的事,郑铎自然是里内都安排妥当。瓜尔佳氏又是个闲不住的女人,院子里收拾的给人很像个家的感觉。 家中有女人,就是好。 良臣任由瓜尔佳给自己脱鞋洗脚,温暖的水泡的他双脚十分舒服,闭着眼睛在那享受。 瓜尔佳氏很是温柔,只是偶尔目光瞥到良臣下面时,总会现出几分悲苦之色。 小心翼翼的伺候完良臣后,瓜尔佳氏又默不作声的去将水倒掉,回来时,良臣已经脱衣钻进被窝了。 瓜尔佳氏站在那里,有些进退两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上去。想了又想,终是打定主意还是要为舒尔哈齐守节,至少三个月,所以这段时间内她不能再和这汉人少年有身体接触。这也是瓜尔佳氏家里是汉化的熟女真缘故,换作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生女真,哪有这教条。 “你怎么还不上来,莫冻着了。” 见瓜尔佳氏不上床,良臣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拍了拍床铺,示意她不要想那么多,先上来再说。 瓜尔佳氏不愿,摇摇头,有些痛苦道:“大人就成全我吧。” “你的心意,我想舒尔哈齐在天之灵,一定是感受到的。”良臣叹了口气,“我成全你,不过你先上来。没有什么好怕的,我都是太监了。” 闻听此言,瓜尔佳氏一想也对,这少年都成了太监,还能干什么。可是,没来由的却更加烦燥难过。 慢慢挪到床边,看了眼定睛看她的良臣后,瓜尔佳氏钻进了被窝。 良臣见她离自己有些远,不由问道:“怎么不挨着我?” 瓜尔佳氏没吭声,她其实是为了良臣好。男人总是有自尊的。 自己都没意识的,突然落了泪。 “其实…” 良臣想告诉瓜尔佳氏真相,可看到对方眼角的泪水,心里也是一软,轻轻摸着瓜尔佳氏的手,柔声道:“行了,我答应你不行么。你为他守节,说明你也是个好女人。只是,这种事,也不是没有通融的地方。有些事情,心意到了就行。” 瓜尔佳氏怔怔的看着良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良臣探头亲了下瓜尔佳氏的嘴,然后示意她埋到被窝里。 “做甚?” 瓜尔佳氏担心会触到这少年的伤心地方,有些不情愿。良臣却硬按着她下去。 “怎么会?” 瓜尔佳氏突然失声在被窝中叫了声。 “别说话,憋着!” 这一觉睡的真是舒服,良臣觉得世上的事都是这般道理,凡事都有的商量,有通融,有变通嘛。 天亮之后,有客来访。 李永贞来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好便宜的秉笔太监(补) 李永贞算是熬出头了。 金忠帮他在文书房谋了个见习司贴的职事。 文书房相当于内廷的翰林院,见习司贴等同庶吉士的存在,在外朝,庶吉士一般是阁臣的重要来源之一。所以,得了这个差事,李永贞想不飞都难。 “恭喜恭喜!” 良臣由衷恭贺李永贞,以李永贞的才能,见习司贴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不需走什么捷径,按部就班,前程也是大大的。 十年之后,不管有没有他小魏公公,历史,本就是属于李永贞他们的。 大明朝的车轮,在两百多年后,在积弊重重之下,为了皇朝的延续,诞生了一个畸形而又无奈、更受人诟病的政治改良集团。 李永贞,就是其中的翘楚。 “不过区区见习,不值舍人贺喜。” 李永贞倒是看的淡,他二十年前从内书堂学成之后就于坤宁宫当差,如果不是因为规劝王皇后莫要草菅人命而下了狱,今日的他,还真看不上文书房见习司贴这个职务。须知,和他李永贞同届毕业的那些人,大半都已在内廷身居要位了。 与昔年同窗好友们相比,李永贞已是远远落后。不过,他倒是不曾后悔当年之事,虽蹉跎了十八年,心性倒是养起来了,如今,不过从头再来便是。 事实证明,机会总是给本身有才能的人准备的,只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失落。 十年之后的李永贞,光芒之盛,远不是他那些同窗们所能比的。 “舍人这办事处名字取得古怪,不过看着倒是有些派头。尤这院子中两面长幡,很是显眼。外人不知道的,还当舍人乃是宫中大珰呢。” 李永贞打趣道,“朝廷心腹”、“内廷股肱”这八个字,显然是小魏公公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然而,看着也真是别出心裁。来时,他也里外看了,发现有工人在忙碌,打造什么,看着很是奇怪。 “这不也是为了皇爷的差事嘛,公公是知道的,我这一穷二白,想要把事做起来,总得先叫人信着才行。所以嘛,面子货,面子货…”良臣哈哈一笑,叫外面上茶,问李永贞来访的目的。 李永贞笑了笑:“听说你这办事处险些叫东厂给砸了?还闹出了几条人命来,要不是南镇的田镇抚,舍人多半就入了东厂了?” 良臣苦笑一声:“不想连公公你也知道这事了。” 李永贞微微一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师就这么大地,内廷也无非宫中和厂卫,东厂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舍人以为宫里的都瞎了聋了不成。” “那倒也是。”良臣点了点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他本良人,无心做贼。 无奈说了句,“这祸事来的有些莫名其妙,至今我都想不通为何。” “今天我来,一是来看望舍人,二也是奉金公公之命,给舍人一些提点。”李永贞道明来意。 “噢?公公请说!” 张诚那里倒是对良臣说过几句,可雾山云照的,跟打哑迷似的,尽叫人瞎猜蒙蒙。李永贞专门过来为他解惑,良臣自是心喜,他现在迫切需要第一手和最准确的情报。要不然,总是身在局中,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实在是被动的很。 “东厂与你过不去,乃是因为你那内官监的掌印曹元奎。舍人有所不知,这位曹公公乃东厂内四档之一。”李永贞一言就挑明了背后主事者的身份。 良臣知道他那单位的领导肯定参与这件事了,因为赵进朝说过。只是听到这位曹公公还是东厂的大档头,心里还是颇为惊讶的。于前世印象中,东厂的大档头那都是武功高超的角色,非一般人可以对付的。 “我与曹公公连面都不曾见过,却不知他为何与我过不去。”这话也是多问的,赵进朝那日可是气焰嚣张的将曹公公挂在嘴边的。傻子也知道这曹公公肯定是赵进朝的后台。 李永贞道:“曹公公名下有一干儿,那人你可是识得的。” “谁?”良臣眉头一跳。 “赵进朝。” 良臣吐了口气,终是确认了根子就是出在西华门外见义勇为这事。 “你打了赵进朝,就是打了曹元奎。曹元奎能与你罢休?”李永贞嘿嘿一声,“况舍人你这次可是得罪了宫里好多人,大家伙都说你吃里扒外呢。” “我也是见不得那赵进朝胡作非为,驸马爷可无辜着呢。”良臣摊了摊手,不说是驸马爷,就是换作其他人,除非没见着又或没力量干涉,否则都要是搭把手的。 “永宁公主昨天进宫了,寿宁公主府的事,皇爷也是知道真相,那赵进朝已交落安乐堂发落,想来不死也得掉层皮。只是这样一来,曹元奎与舍人这仇,就结得更深了,以后可得好生防着些。”李永贞好心提醒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这些小人。只是,我固然得罪了曹元奎,他也不致使动东厂对付我吧。难道他不知我这差事是皇爷钦口交办的?” 一直以来,良臣依仗的就是万历这张牌,可却发现有人不怕他这张底牌,这就涉及到根本问题了,不能不重视。 “皇爷每年点派出去办差的可不止你舍人一个,况你这海事从来不曾有,一些人不当回事呢。更况,和马上要进京的那位税使公公比起来,你魏舍人这个摊子实在是无足轻重的很。” 良臣脱口道:“天津马堂?” “你也知道此人?”李永贞有些意外,随后点了点头,“马堂下月就要入京晋秉笔,为这位子,他给皇爷上贡了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就能买个秉笔太监?” 良臣愣在那里,好便宜啊。想到王永寿说五万两可以买个镇守太监,他颇是心动,要不就别不辞辛苦出什么海了,想法子骗个二十万直接跟万历买官得了。等他当了秉笔,债主们难道还敢逼他魏大珰还钱不成? 第四百五十三章 问问小舅爷好了 人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 二十万两,良臣寻思着自己要是把海事债券发行出去,未必就弄不到了。 这年头,实业不太好做啊。 拿这笔巨款下海从基层做起,倒不如直接孝敬万历,弄个好位子得了。 怦然心动。 “你以为只这一笔?” 李永贞见良臣一脸心动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马堂于天津、临清设关税十年,每年都往宫中递解数十万两银,很得皇爷信重,可不单这二十万两就能买个秉笔这么简单的。” “这样啊…” 良臣有些扫兴,细算开来,马堂这家伙岂不是十年给万历孝敬了几百万两?赶得上一场大征所需费用了,难怪矿监税使在万历年间这么吃香,这么嚣张,也难怪万历铁了心的往外派公公。 反过来一想,没有马堂,天津和临清这两处京杭运河要道关卡,又能给万历的内库带来几毛钱呢? 马堂给万历孝敬了这么多,自己又弄到多少呢? 五五怕是有的。 这样一算,还是做实业有前途。 海事,可比矿监税使有挣头多了。 良臣息了转行的心思,决定老实做他的海事。 人嘛,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不能图眼前一时之利。 李永贞告诉良臣,曹元奎就是马堂的结拜兄弟。 宫里流行认义子干儿,同样也流行结拜。如二叔就有两个拜把子兄弟。 “曹元奎能在东厂任内档,就是马堂出钱替他买的。”李永贞道。 良臣明白了,只是仍是不清楚曹元奎收拾他和马堂又牵上什么关系。 “你是金公公保举的,而马堂素来与司礼监诸位秉笔公公不和。先前马堂曾几次有机会入京晋秉笔,都被司礼监诸位公公给挡了回去。如今他终是得了皇爷首肯进京,诸位秉笔公公自是要防着他。” 说到这,李永贞更是告诉良臣一件秘事,马堂这次回京不但但是任秉笔,更在图谋提督东厂太监一职。而司礼监其余大珰则是合力阻挠此事,如此一来,双方势成水火。那马堂人还没进京,宫里就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了。 “这么说,我也是受了无枉之灾。” 良臣算是彻底懂了,马堂想要当东厂太监,所以得压住司礼监那帮人,曹元奎是他的打手盟友,在知道良臣是金忠的人后,便借赵进朝之事发难。 这样一来,一可以帮马堂造势,历来宫中对吃里扒外都是厌恶万分的,马公公铤身而出收拾魏良臣这个新晋小辈,自是能得到那些中立派乃至反对派的认同。 二来,则是给金忠,也是给其余诸位秉笔一个警告,他马堂染指东厂势在必行,谁也别拦着,要不然他马公公就逮谁咬谁了。 不过,于良臣自身而言,倒不是无枉之灾,他不多事,人家也不会找到他头上。 “要是马堂如愿提督东厂,我岂不是更麻烦。”良臣心里打突,被东厂一天到晚盯着,断然不是好事。 “这也是为何金公公愿让位于孙公公的原因。”李永贞轻声说道。 良臣一惊:“掌印是金公公让出去的?” 李永贞摇了摇头:“倒说不得让,只是金公公不想马堂渔翁得利。” 良臣猜测道:“公公的意思是说,金公公以不争掌印换取和孙公公联手对付马堂?” “舍人果然联慧,一点就透….准确的说,是金、孙几位公公不想马堂提督东厂。”李永贞说到这,喝了口茶,续道,“东厂那边也不是铁桶,南镇的田尔耕之所以替你解围,是因为受了东厂内四档之首的金良辅指使。” “金良辅?”良臣没听过这人,“莫非这位是金公公这边的?” 李永贞却说不是,告诉良臣金良辅是已故掌印陈矩公公的义子,此人一直想提督东厂。现在突然杀出来个马堂,他自是不干,故指使田尔耕替良臣解围。如此既可削了曹元奎的威风,也能向金忠示好,更借此事告诉东厂里那些私通马堂之辈,他金公公也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至于那位田镇抚么,也是无利不起早,他想通过金良辅调其至北镇,双方各有所求,一拍即合了。” “公公若是不说这些,我都蒙在鼓子里呢。” 经李永贞这么一挼,良臣总算是把事情弄了个明明白白。 李永贞又道:“金公公就是怕你不知道,乱转悠。他老人家让我递话给你,你只管当你的差,办你的海事,其它事情不要管,也不要问。” “我知道了。”良臣点头,想了想,于李永贞说道:“我有件事想请金公公帮忙,不知公公以为可否?” 李永贞问他:“何事?” 良臣便将秦良玉进京救夫的事说了。 这事他一直放在心上,思来想去能帮秦良玉的只能是宫里的大珰。难得金忠想着他小魏公公,不妨请金忠帮忙。 “白杆兵那个秦氏么?”李永贞听后有些诧异,却告诉良臣这个女人找过金忠。 良臣一愣:“金公公可是帮她了?” 李永贞却说没有,他道:“使马千乘下狱的丘乘云是孙暹公公的掌家,因而这件事金公公不便出面。” 良臣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想放出马千乘,必须得孙暹公公发话了。” 李永贞未答他,反问他道:“你与那秦氏有旧?” “没,没有。” 良臣忙说没有,其实要说有旧也行,他与秦良玉见过一面。当然,气氛场面不太对而矣。 “没有,为何帮她?”轮到李永贞不解了。 良臣说只因马千乘和秦氏于国有大功,播州之役出力不少,故而知道秦氏千里救京,实为感动,这才起意相助。 “这事利害关系很大,孙公公如今是司礼掌印,你若帮秦氏,便是得罪了孙公公。不好办,不好办啊。”李永贞说的是实话,他劝良臣最好不要管这事。 良臣却说但有一线机会,总要相帮。李永贞见他态度坚决,便道:“你若真想帮那秦氏,倒不妨去问问小舅爷肯不肯帮忙。” 第四百五十四章 无助的巴巴 良臣没与李永贞说二叔在丘乘云那的事,因为这会让人很容易误会他是孙暹那头的。 虽然因为马堂这个“外来者”的强势插入,金忠被迫和孙暹组队,但这不意味金忠就和孙暹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所以,良臣不想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有金忠关照,于他现在有大好处。他唯一担心的是河间知府陈伦几时把他持假贴的事给捅出来,那样的话金公公对他恐怕就有想法了。 良臣期盼这两人,最好这辈子不要见面才好。 至于二叔那边,良臣相信二叔作为“位面之大佬”,不输于亲侄存在的奇迹,一定有其大气运在。 现在,他把自己的事做好就成。 送走李永贞后,良臣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他想去郑国泰那里碰碰运气,如果小舅爷肯帮忙到他姐姐那里说上几句,事情可能真的迎刃而解了。 但是,他又怕郑国泰拉着自己给她姐姐“洗白”,这活,良臣不太愿意干。 思来想去,还是拿定主意,去找郑国泰。 郑国泰是贵妃的亲弟,其父郑承宪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不可能分家。因为只是皇贵妃的父亲,所以郑承宪没法同皇后之父一样封伯,不过女婿万历还是对得住他的,在恭子厂给老丈人圈了好大一片地,花重金建了一座不输周围贵人的府邸。 和周围达官贵人不同的是,郑家还格外得圣眷,锦衣卫专门派人保护。当初在河间府时,良臣就见过郑国泰身边跟着锦衣卫的人。 和史上宠妃之父差不多,郑承宪因为女儿得皇帝独宠的缘故,在史书上的名声音肯定不好。 现实中,他的名声同样不佳,一来他是屠户出身,不止士大夫们看不起,皇亲国戚们同样也鄙视。 二来,则是因为郑承宪为人市井,颇有大豪风范,喜结江湖人士。 前年就有御史上书弹劾郑承宪,说这位屠夫出身的国丈天天在家胡吃海喝,穷奢极欲,还一天到晚和些山人、术士往来,意图不轨。 弹章不出意外,被皇帝女婿留中了。 在良臣看来,那御史也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人郑国丈在家海吃海喝,关你什么事?钱是女儿女婿给的,又不是偷来抢来。有钱,就不能快活么? 至于交友问题,更是轮不到你御史操心。本就一屠户,不跟些市井人物结交,难道还跟你们这帮科道清流打成一片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郑承宪这杀猪的真天天和文人官员往来,恐怕这帮御史们更要说他居心叵测了。 总体上,良臣对郑家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有多厌恶,不过郑家有件事他倒是念念不忘,觉得有机可趁。 这事,便是梃击案。 当事人张差,良臣认识,两人一块坐大车进的京。 张差的背后,据前世史书上记栽和红封教有关。这红封教么,也不是什么白莲、弥勒一般的造反教,而是乡野百姓因为对某一事物的崇拜,自发形成的一种民社。其发源地,就是贵妃的老家。 不能排除,郑承宪现在结交的那帮市井人物中,没有红封教的信徒,因而,案发后,很多人认定张差是受郑家指使。 梃击案良臣倒是先演了一遍,差点把小命丢在东宫,可毕竟不是真的要打小爷,所以真相不好说。 或许,和郑承宪这个屠户多接触后,说不定能解开这个历史迷团。 良臣叫小田准备马车,备了几份礼物便去恭子厂拜访郑国泰。郑国宪要是在家,多半也能撞上。 路上,倒是想起一件事,这事是几年前发生的妖书案。 “妖书案”是以顺天府生员皦生光落案结束的。 而这皦生光落案后,虽咬死不承认自己编造了妖书,可却交待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曾经敲诈过贵妃之父郑承宪。 事情是这样的,这皦生光是个山人,就是喜欢钻营投机,不想再苦读科举的读书人。杨镐身边的蒋方印就是山人。说白了,山人就是一股政治投机力量,有事掀风雨,没事要生事,以求从中获取进身之阶,或捞取好处。 有一天皦生光听说有个姓包的富商想编撰诗集,于是他就上前游说富商将事情交给他做。富商同意后,皦生光却故意在诗集中放了一首五律诗,其中有一句叫“郑主乘黄屋”。这句暗示当今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想为自己的儿子夺取皇位,富商没注意叫人刊刻了诗集。 结果,诗集印出来后,皦生光立即讹诈富商,说他诗集中有悖逆语。富商知道叫皦生光骗了,可没办法,当时国本争的厉害,他一个小小商人可不敢参于其中,因为闹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富商破财消灾,不想这皦生光也是胆大包天,吃了一家又想吃下一家。他竟然拿着诗集去讹诈郑承宪。郑承宪一看不得了,也是乖乖破财消灾。 为什么郑承宪甘愿被皦生光勒索,科道清流们认为就是郑家的确图谋太子之位,唯恐被人知道,所以被敲诈成功。 良臣觉得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郑承宪好好的在家胡吃海喝,偏天降祸事,为了不牵累女儿和外孙,就偷偷花钱消灾。 两种可能都确实存在,编史书的那帮人取信哪个,完全就是政治需要了。 皦生光的结局很惨,凌迟处死,是不是替罪羊,人死案消,无法探究真相了。 妖书案之后,郑家可着实是老实了好几年。 至少,这几年没有再发生过什么郑主乘黄屋的谣传。 或许,这跟太子之位已经尘埃落定有关。 有个事实就是,两次妖书案发生时,都是朱常洛争太子之位很危险时发生的。换言之,每当福王朱常洵做太子呼声高时,就会凑巧的发生大案。最后一审一判,郑家那边总是处于下风。 谁在搞鬼,愚蠢的郑家还是睿智的朝堂呢。 良臣懒得去想,他觉得以郑承宪的性格和做事风格,可能会对他小魏公公生出知己之感。 因为,二人行事都很市井。 马车到了正阳门时,街上正热闹着,良臣也是闲来无事,倚着窗户看着市井百态。 陡然,他的眼前却有道熟悉的身影闪过。 巴巴?! 良臣一惊,定睛看去,一辆简陋的大车上,客印月落寞的倚在最里间,怀中抱着一个包袱,看着很是无助的样子。 那大车,挂的是四通行的旗子。 这是家专门跑长途的车马行。 ….. 汉儿被封,收入陡降,稿费发下有些凉凉。所以昨天家附近一家饭店请我写个故事,我想着五百大洋不算少,就停笔一天编故事去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道友快不行了 巴巴这是要去哪? 客印月的样子像是要离开京城,良臣惊愕之下,来不及多想,急忙叫小田停车转头,追那辆四通行的大车。 他不能不急,也不能不追,因为客印月可是天启朝的老祖奶奶,也是二叔和他的贵人,这要是离了京师,未来哪还有什么九千岁。 良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脚二叔奔了四川,后脚客印月收拾行李坐上了长途大车。 难道世界线真的因为他的到来,发生了改变不成? 焦急同时,心中更是不安。 良臣担心会不会是西李的醋坛子还是没稳住,把客印月赶出了东宫!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真的是对不住人客巴巴。 客印月刚才坐在马车上无助的样子,让他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快,快些!” 良臣不断的催促小田把马车赶快些,可京师重地,大街之上满是人潮,行驶的也不是他魏公公一辆马车,哪容小田把车赶的飞奔。 不得已,良臣只能叫小田紧跟四通行的大车之后,想着出了外城再加速追上。 他小魏公公眼下可不敢在京师纵马撞人,也没这资格在天子脚下横冲直撞。 载着客印月的那辆四通行大车出了正阳门后,便直奔外城永定门。 良臣伸出半边身子在后边喊了几声,可是街上人太多,离的又远,大车上的客印月并没有听见他的叫喊。 良臣无奈,只能耐心坐着,慢慢跟着也赶到了永定门。一出城门,小田立时加速。四通行的大车由两匹马拉着,不过车上载了十几个人,速度倒不比良臣这辆车快。 终于,在永定门外三里多地的距离,小田追上了四通行的大车。 “停车,停车,快快的停车!” 小田操着夹生的汉话想让车夫停下来,可车夫因为聚精会神赶车,加上正好有几辆车也驶过,所以没听清楚,因而没有停。 见状,良臣便想探身叫喊,可没想到小田却把鞭子一甩,超了上去,然后猛勒马缰,马车顿时横在了四通行大车前面。 “吁!” 四通行的车夫吓得赶紧拉马,两匹马发出嘶鸣声,车轮和车身都为之震动,要不时及时勒马,险些就撞了上去。 车厢里的乘客因为惯性原因,一个个东倒西歪,惊呼声连连,还好没人给甩出车去。 刹车的时候,客印月正抱着行李想着家里的事,要不是边上的妇人拉了她一下,肯定要和对面的人撞一块。 “你瞎眼了不成,没见后面有车啊!” 车夫因为差点撞车,自是气不过,一屁股站起,拿着马鞭指着小田就叫骂起来。这年头的车马行,都是黑白通吃的,背后东家都有势力,可不会怕事。况且这事四通行在理,车夫自是横。要是对方不赔罪,这事就没完。 “没你们这样赶车的,出了人命你们赔得起吗!” “伤了人绑你们去官府!” “……” 受了惊吓的乘客们也纷纷叫骂起来,客印月则是一脸茫然的看向前面,不知道那辆马车为何要拦在前面。 “巴巴,是我!” 良臣从车上跳下,心急如焚的奔向四通行大车。 那正骂着的车夫“咯噔”一下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发现对方车里下来的是个太监,而且还是个有职事的青袍太监。 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太监的打扮,车上一个年轻乘客见良臣从车厢里出来,知道他是马车的主人,不由怒喝起来:“你找爹也不能这么个找法,刚才差点撞到知不知道!” 显然,这年轻人将“巴巴”听作了“爸爸”,而“爸爸”这一词并不是良臣前世的现代用法,而是三国时期即以此称呼父亲。当下“爸爸”一呼也是很多地方对父亲的称呼,那年轻乘客误以为良臣是来找他爹的呢。 良臣没理会那个年轻人,这事毕竟是小田做的不对,惊到了人家,人家生气理所当然。因为着急巴巴,他径直跑到车后,朝车上喊道:“巴巴,是我,良臣!” “啊?…怎么是你!…你…” 客印月失声惊呼,不敢相信的看着车下边的良臣。对方身上的衣服真是剌激到她了。 “巴巴,快下车!” 良臣来不及解释,伸手就要拉客印月下来。 客印月犹豫了下,摇头道:“不行,我要坐这趟车回家。” 良臣忙问:“你家出什么事了?” “我…” 客印月迟疑了下,并没有说。车上人都看着她。 良臣急于知道客印月为何急着回家,又问了两声,客印月吞吞吐吐的。 刚才怒斥良臣的年轻人在边上有些不耐烦道:“这位姑娘,你要么就下去,要么咱们就继续上路,大家伙都急着回家呢,你可别耽搁了。” “是啊,大妹子,要不,你就下去好了。”客印月边上的妇人也出言附和,客印月听了颇是不好意思。 “巴巴,天大的事有我,你先下来好吗?”良臣再次伸出右手,不管客印月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先把人留下,问明白再说。 望着良臣一脸关切的脸庞,客印月踌躇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良臣一喜,忙拉住她的手,客印月小心翼翼的抱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下车后,客印月却转身问车夫:“我不坐这趟车了,你能把车钱退我么?” “姑娘,这不合规矩,而且,车钱也不是我收的,你要退票,得去找卖票的人。”车夫一脸为难,说的是实情。 客印月听后,有些失望,她真是舍不得把车钱白扔水里。 良臣一把拉过客印月,朝那车夫摆了摆手,道:“行了,车钱不要了,你走吧。” “好咧!” 车夫朝良臣赔了个笑脸,点了点头,让乘客们坐好,一甩鞭子,大车继续上路。 待大车走后,良臣将客印月拉到路边,关切的问她:“巴巴,到底出什么事了?” 客印月眼眶一红,低声道:“家里托人捎信,说侯二叫人打伤了,恐怕快不行了,我得马上赶回去。” 道友快不行了? 良臣悲喜交加。 ........... 感谢回首故人依旧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四百五十六章 巴巴,我与你同去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侯二和良臣这对道友还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对于赌和嫖都十分的热衷。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后者打骨子里认为他是在帮助弱女子,他的所作所为是在给大明朝的市场经济,注入一点个人微不足道的力量。 勿以善小而不为,一次爱心的背后,或许就能让一个断了顿的家庭升起袅袅炊烟。 阿米托佛,功德无量。 前者,则是单纯的想耍个高兴。 很单纯,就是想结识下妻子以外的姑娘,如此而矣。 所以说,任何事情,多了点爱心在里面,滋味和区别就立时显出高下来了。 根据前世的记忆,良臣为侯二深深的哀怜,因为道兄就是这一年咯屁的。 侯二的咯屁,直接促使巴巴往浪的大道一去不复返。 从此天下无巴巴,只有祖奶抖风骚了。 人与人,真是不能比。 侯二尚未筑基,叫人直接打得快咽气。 良臣金丹已成,腿断了也是生龙活虎的。 虽然和客印月有了一腿,良臣却不是西门庆,谋杀亲夫这种事情是不屑而为的。同样,对于道友的突然罹难,他也是悲愤莫名的。 只是,眼眶固然和巴巴一样红了起来,然而却不知为何,心底总有那么一丝小庆幸。或者说,一丝小喜悦。 人之常情。 与人共享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不愿面对。 侯二一死,巴巴这个尤物,就将成他小魏公公私人珍藏了。 当然,不排除未来还有人想和侯二竞争道友的位置。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九五至尊。 将来事,将来再说吧。 良臣一脸难过的握着客印月的手,道:“巴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二哥到底叫谁打了!” “我也不知道…” 在客印月哭哭啼啼的叙述下,良臣勉强把事情听了点明白。 二十多天前,侯二瞒着他娘把家里的母猪给卖了,拿着钱就去了县里的赌场赌钱。结果运气不好,没多长功夫就把钱输个精光。侯二担心回去之后他娘会和他吵,竟然把心一横,跟赌场里放钱的利子们借钱翻本。结果可想而知,他依旧是输得屁股净光。 回到家没两天,赌场的人就来收钱了。侯二哪有钱还,跪在那哀求人家宽容他,赌场的人便又给他一天时间。一天后,赌场的人再来就不好说话了,当场就把侯二打了。侯二也是机灵,抱着头任人家打,可阎王催命又岂是他躲得过的。 不知是赌场的人打得侯二内伤,还是本就有疾给引发了,半夜的时候,侯二吐血不止,自此就跟个死人样躺在床上,眼见是救不得了。 侯二他娘只知哭,哪有主意,还是邻居们帮忙照顾,又请人到京里给客印月送信,让她赶紧回家。要不然,恐怕就见不到丈夫最后一面了。 客印月接到信后,当时就慌了神,她固与侯二没有夫妻感情,可陡不丁听到侯二要死,身为妻子的她,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的。加上担心侯二这一死,儿子国兴无人照料,所以请了假急忙归乡。 “你先别急,万事有我。” 良臣拉客印月拉上马车,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不住的宽慰她。 客印月哽咽道:“我与他终是夫妻一场,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吉人自有天相,或许这会二哥已经好了呢…你也别太伤心了,伤了身子我可心疼的很。”良臣睁眼说瞎话,侯二明明就是这年死的。可不这样说,他又能说什么。 好一番劝慰后,客印月终是止住了抽泣,旋即想起什么,愕然的看着良臣:“你…怎么做了太监?” “这事说来话长..” 良臣也是熟络了,当下长话短说,将自己假公公办海差的事与她说了。 客印月听后愣了半天,许久,幽幽说了句:“皇爷真是折腾人。” “圣意难违。”良臣轻叹一声。 “既然你有皇差,就去忙吧,你送我到车行,我再买票回乡。”客印月见天色还早,今日还有大车离京,便急着要良臣送她去乘车。 良臣犹豫了下,不放心客印月一人回去,毕竟侯二的死是被打缘故,很难说侯家那边没有事发生。万一客印月一人回去,碰上侯家和赌场的人争闹,她一个弱女子在当中要出了点事,良臣可是追悔莫及的。 思来想去,寻思反正自己也要回家乡招人,便咬牙道:“巴巴,我陪你回去。” 客印月一愣:“那你的差事?” 良臣想了想,对她道:“你容我半天,我把京里的事安排一下,明早便和你一起回去。” 客印月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良臣忙叫小田把车驶回左安门,下车后他让小田将客印月拉到不远处的客栈先安排下,然后就把郑铎和陈默叫了过来。 “公公要回乡?” 郑铎和陈默听了良臣所说,都是吃惊。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要把办事处维持起来,先前我吩咐的事情都要做了。孟国忠和兵仗局那边的事,你们接手办好。有什么棘手的事,可以去请李永贞公公帮忙。” 良臣说着就写了封信,是给李永贞的,将自己回乡的事告诉对方,请对方帮忙照看办事处这边。 又写封信,是给御马监刘吉祥的,告诉对方自己现在就回乡招兵,请他将武骧右卫的事情安排妥当。 “对了,另外我跟辽东巡抚杨镐大人要了不少降倭,若这批降倭抵京,你二人便去南海子找武骧右卫的监军太监王永寿公公,请他于南海子拨一处予以安置。” 吩咐完主要的几件事后,良臣又告诉陈默,过几天去一下源鑫居找个叫张媚儿的男宠,报他的名字,对方知道如何做。 “若张媚儿问起我,便说我最迟下月底回京。另外,郑铎,你调二十人明早跟我走。” 郑铎和陈默一一记下,良臣信任的看了他们一眼,便去了客印月住着的客栈。临走时,不忘叫小田去告诉瓜尔佳氏自己离京的事。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公公很亲民 帮秦良玉救夫的事,也只能就此耽搁下来了。 毕竟,和白杆兵相比,老祖奶奶这边更重要些。 良臣,一直坚定不移的要走上层道路。 客栈内,客印月还是有些神魂守舍的,良臣到时,她面前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的摆着。呆呆的坐在那里,包袱始终抱着怀里。 “怎么不吃饭?” 巴巴这样子让良臣很是心疼,想叫伙计把饭菜热一下,客印月却说她不饿,问良臣的事都安排好了。 良臣点头说都安排下去了,客印月犹豫了下,问良臣是真的要陪她回乡么。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良臣说的是心里话。 客印月心中一暖,开口想和良臣说些什么,可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良臣知道巴巴可能是想问西李娘娘的事,这件事他倒是想好了几个说辞。 不过,客印月终是没有问这件事,让良臣轻松不少。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可不管怎样,总要吃点。” 良臣又劝客印月吃点东西,客印月摇头说没胃口。良臣无奈,只好说自己也饿,巴巴不吃他就不吃。 客印月倒是舍不得良臣挨饿,便答应吃些。良臣忙叫来伙计把饭菜热了,陪着客印月一起吃起来。 良臣这边确是有点饿,吃的不少。客印月心里有事,吃了几口便不怎么动筷。良臣暗叹一声,也不强劝,收拾了下后便要客印月早点休息。 客印月突然说起二叔的事,说二叔离了东宫去了四川。 良臣说他知道这件事了,客印月有些惊讶,良臣忙道他手下有个人,原先和二叔一起在积水潭马场当差,事情是这人告诉他的。 客印月听后“噢”了一声,想告诉良臣二叔离开东宫是因为她的缘故,但迟疑了下,终是没将魏朝缠她的事说出来。 她是担心良臣如今也替皇爷当差,要是知道魏朝这事,会不会和魏朝发生冲突。那样的话,良臣可能会吃亏。毕竟那魏朝是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亲信。 “天不晚了,你也早点睡吧。” 客印月的眼神有些幽幽,她心里始终想着那根钗子。 良臣嗯了一声,知道因侯二的事,客印月根本没有心思和他做那事,他这会也不可能强人所难,便老老实实的在隔壁住下。 一夜无话,次日天一亮,客印月便来叫良臣了。 在客栈里喝了碗粥后,良臣便拉着客印月下楼准备出发。 客栈外,二十个飞虎兵和十个降倭早就侯在那了,看到良臣下来,均是恭声喊道:“公公!” 郑铎和陈默也过来送行,二人毕恭毕敬。 这架势把客印月吓住了,吃惊的望着良臣。 “给皇爷办差,总得有些人手,要不然我一人如何做事。”良臣随口说了句,没有与巴巴多解释这些人的来历。 “你带这么多人陪我回去?”客印月很是愕然。 良臣笑了笑:“巴巴不要想那么多,你是皇长孙的妈妈,难得回乡,总要有些派头,否则,岂不叫人轻贱了?” “可是…” 客印月一时没有办法接受这么多陪她回乡。 “没有什么可是,二哥无端叫人打了,我这做弟弟的岂能不为他报仇!”说到这,良臣一股悲愤之情溢于面上,双拳紧握,很是激动。 良臣真是要替道兄主持公道的,他不做西门庆,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道兄就这么被人打死吧。 说一千道一万,他与侯二之间的关系,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外人横插一杠子,把阶级兄弟给打死了,那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他小魏公公也是有身份的人,不替道兄主持一下公道,也枉称兄道弟了。 客印月听得一怔,鼻子发酸的同时,对良臣更是亲了几分。 这小男人和她不过露水夫妻,那夜自己不过是一时难耐,没有克制得住自己方和这小男人做了羞事,没想事后这小男人却撩动了她的心。 现在这样子,更像是个大丈夫,比之侯二那般,不知强到哪里去。 “巴巴,我们上车吧。” 良臣扶着客印月上车,又去和郑铎、陈默二人交待几句,方下令出发。 打关外回来时,郑铎他们就是骑的马,哗啦一声,三十条汉子不约而同上马,看着十分的威风。 客印月坐在马车中,看着前后护卫簇拥的骑士,心里未免没有几分虚荣。 良臣没有骑马,一路就陪着客印月坐马车。 客印月老家是北直隶的定兴县,此地属保定府,离京师说来不远,快马加鞭两三天就能到。良臣前世时,政府于此处设立了一个国家级新区,那里离白洋淀也不远。 客印月若是坐车马行的大车,得先到保定,再转车回定兴。如今坐了良臣的马车,自是不必绕圈,一行直接就奔定兴而去。 沿途,凭着腰牌,良臣都是歇在官驿。吃的喝的也都是直接“签单”,倒不是占朝廷的便宜,而是他有这资格,不用白不用。 晚上睡觉时,客印月倒是不曾赶良臣睡别屋,可是她却来了月事。 良臣无奈,只得大喝补品,抱着客印月老实睡觉。 到了定兴县后,离客印月老家马灶村就只有三四十里地路程了。 自从到宫里做乳母后,客印月已几年没有回过家,颇是近乡情切,加上担心自己赶不及见侯二最后一面,心情越发难过。 良臣只不住安慰她,心里也很好奇,侯二是不是真的死了。 下了定兴县官道,几里地外就是马灶村。因为刚下过雨,天气又冷,道上结了冰,马蹄走在上面打滑,良臣便要随行众人下马,准备和客印月步行进村。 官道两侧有不少农户在田里忙,看到一大帮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停在这里,自是吸引他们的目光,纷纷放下手头活讲,不住观望,猜测是什么大人物到这小地方来。 良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一心想给客印月涨面子,想宫里太监带人护卫皇长孙乳母归家,定能在客印月老家引起轰动。 客印月毕竟是女人,有虚荣心,对良臣的安排并不曾反对。然而,到了村口,她却停了下,思虑再三,还是请良臣留在外面,容她一人回家。 “这…” 良臣有些抓狂,可见客印月哀求他的样子,心里一软,点头答应。 客印月终究还不是后来的老祖奶奶,无法做到坦然享受于她不符的虚荣待遇。 望着客印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良臣摇了摇头,边上小田不知从找来的一把干草铺在地上,恭声请他坐下。 堂堂公公就一屁股坐地上? 良臣嘴直撇,可放眼四周,哪有什么桌椅可供他坐的,只得将就坐了。 打定主意,等回京之后怎么也要弄套设备出来,不管到哪,长幡一插,宫盖一打,四方宝椅一坐,两侧按刀虎狼之士环顾,那才是真的威风。 哪像现在,一屁股坐在地上,操着两手,跟个进城找活干的老农似的,太掉价。 等侯时,颇是煎熬,实是很想知道侯二现在如何。 奈何,不便过去。 有村民经过此处时,可被这么一大帮人吓了一跳。 良臣倒是亲民,见谁都咧嘴一笑,可不等“老乡”二字出口,村民就跟见鬼似的跑的没影。 着实无趣的很。 就这么无所事事的干等了约摸一柱香时辰,村子里突然传来老妇的哀号。 道兄走了? 良臣一惊,豁得跳了起来,探头朝哀号声传来方向看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你问过我没有? 传来的真是哭号声,无比伤心,无比凄凉。 良臣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心里痛楚。 许久,长长一叹。 侯二哥,这都是命,你安心的去,一路走好。 汝之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 想到左安门外共患难那幕,良臣脸颊不断的抽搐,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道兄也是能挨,硬撑到嫂嫂回来才咽气,夫妻之情惊天地泣鬼神,叫人为之动容啊。 唉! 良臣又是长长的一叹,这会能说什么,只盼侯二一路顺风罢。 寻思着道友一场,总得表示一下,便想叫人去买些纸钱上门吊唁,好让道兄在那边吃穿不愁,聊表寸心。想来巴巴不会反对。 小田这会却把脑袋凑了上来,一脸不解的问了句:“公公,你在笑什么?” “笑?!”良臣大怒,“胡说八道,咱家什么时候笑过!” 小田吓得不敢吱声,心里却嘀咕,刚刚天使小公公明明嘴角咧着的啊。 “那个谁...” 良臣朝一个飞虎军招了招手,想让他去买纸钱,村里却又传来喝骂声。 听着是个男人的声音。 伴随着喝骂声的是一帮妇人的泣号,隐隐听着,好像还有巴巴的声音。 不会人刚死,乡亲们就要吃绝户了吧? 良臣打了个突。 “吃绝户”在当下并不稀奇,有些地方更是约定成俗的习俗。 起初是当一家人死后,无儿无女,村里的人以及他的亲戚就跑来将留下来的家产瓜分。像桌椅板凳、田地、破铜烂铁,这些都抢着要。平时生病时看不到的七八姑八大姨这时都来了。 族里有势力的人往往会抢走田地,因为在旧社会,百姓认为田地是最重要的。另外,有些家产会被换成钱,办酒席,一直吃到钱花完为止。穷人家的钱够吃几天,稍稍富些的够吃一个月。 此事,也说不上是什么恶风气,毕竟,人都不在了,东西不分干什么。可是后来却发展到有些女人的丈夫死了,哪怕这男人还有孩子,但只要未成年,村里人也会霸占其家产,欺负孤儿寡母。 良臣老家隔壁村就有一个张寡妇,丈夫不到四十走了。张寡妇有两个儿子,家境还不错,按理说两个儿子有权继承父亲的财产。村里人不干,两个儿子的大伯父居然带着一帮人马抢了家具。村里其他人见此状,纷纷来搬,最后连房顶上的瓦片都不放过。村里人还瓜分了孤儿寡母的田产,好不痛快。 张寡妇带着儿子告上县里,县里却因为这事是宗族负责的,没有出人命,加上法不责众,所以不好管,只叫六房过来与村里里正乡老说了下,多少给人孤儿寡妇留一些。里正、乡老当时满嘴答应,可六房人一走,嘴脸就又变了。张寡妇无奈,最后只能带着两孩子远走他乡,死活无人可知。 普通百姓家如此,有名有望的也这样。 嫁给钱谦益的“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就遇上了这么一遭。 钱谦益死后,钱家人就来抢东西,亡夫亡国之恨双重打击,再见钱家人如此绝情,一代美人气的终是自杀。 良臣前世鲁讯笔下的祥林嫂丈夫孩子死了后,族里人不但不帮衬她,还抢她房子和田地。总之,“吃绝户”这恶风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新中国建立,贯穿了整个封建社会。 人性,终恶。 可能稍为富裕些地方此风不大有,一来是当地百姓生活较为宽适,不至争抢那点东西。二来则是因为受了教育,乡风文风压制住了人的私利之心。三来则是名声,毕竟乡绅们都是宗族出来的,要是让宗族做了吃绝望的事,于他们名声也不好听。 但于穷乡僻廊、宗族势力较大处,此风很是流行,并且百姓不以为耻,反以为然。似乎,理该如此。 或许,这也是生存条件恶劣所致。 良臣家乡肃宁和定兴县都是穷地方,再加上侯二刚死,良臣自然百然就想到“吃绝户”上。 村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不止一个男人喝骂,间接还传来小孩子的哭泣声,可能是侯二和客印月之子,那个后来和良臣老爹一起得封锦衣卫世职的侯国兴。 良臣顾不得多想,手一挥,带着众随从就奔向了村里。 不管是不是“吃绝户”,良臣都要干涉。大不了将侯国兴这个便宜儿子和他娘一起带走便是,反正他不能对不住道兄侯二。 侯家也好找,声音传来的地方肯定就是。 到了侯家的小院子外,就见到院外围了不少人,看着都是本村的村民,不过并非良臣想的那般,都在争抢侯家的东西,而是一个个在外面围观,不少人脸上都有愤怒之色。可却敢怒不敢言,似乎院子里的人都很凶。 “让开,让开!” 几个飞虎兵在前头开道,村民们见来了一大帮人,只以为又是来侯家逼债的,吓的纷纷往两边退去。 村民的样子让良臣意识到有点不对,冲进院子一看,眼珠子都绿了。 眼面前,他心爱的巴巴正被两个大汉死死抱着往外拖,边上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紧紧拽着巴巴的衣角,哭着喊着:“不要抓我娘,不要抓我娘!…” “求求你们不要抓俺家媳妇,求求你们了…”一口破缸边,客印月的婆婆秦氏倒在地上号哭着。 不远处,两个中年人和两个妇人被几个汉子拦着,满脸焦急之色,看着像是侯家的亲戚。 “兴儿,兴儿!” 客印月使劲挣扎,可却是挣不脱那两个大汉,只得苦苦哀求对方放过她。可她越是求,绑人的那些人却更是凶。 “人都死了,你们还讨什么债!”被拦着的一个中年人悲愤交加。 闻言,一个手里拿着欠条、眉头上长了颗黑痣的大汉顿时笑骂起来:“还想着人死债消?告诉你们,没这理!…侯二是不在了,他老婆在,我们拿他老婆抵债,天经地义!” 大汉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声弱弱的声音:“我说这位大哥,你拿侯二老婆抵债,问过我没有?” 第四百五十九章 良臣,快救我! 这种事,必须得问过良臣先。 万事,都分个先来后到。 这位仁兄,你拿我的女人抵债,是不是有必要先问过我? 良臣想和这黑痣汉子讲讲道理,他向来喜欢以理服人。 粗暴的处理方式,他不喜欢。 黑痣大汉浑号“花李四”,是县里东城赌场专放高利的,侯二就是从他手里借的钱。当时借的是六两银子,搁这些天下来,已是翻到四十多两了。 用李四的话说,弟兄们大老远从县里过来,车马费,辛苦费不算钱么? 这一拨,那一拨,利滚利,六两翻到四十多两,不多,一点不多。 邻乡有个倒霉蛋,六钱都能翻到五十两呢。 祖田卖了,棉被当了也没把债还上,最后女儿被带到县里半年才放回来。 好好的黄花闺女,活生生的残了,最后嫁了个瘸子。 四里八乡说起这事,谁个不唏嘘,常拿这事教育家里的后生。 后生真不听话的,也是退一步,劝嫖不劝赌。 再大的家当,沾了赌,倾家荡产不过眨眼的功夫。 嫖则不然,嫖到老,这家产也败不掉。 老话说,赌一次,嫖十年,未必没有道理。 李四这是第三趟到马灶村了,头一趟过来按规矩容了侯二一天时间,第二天再来时,就把侯二给打伤了。 许是听说侯二半夜吐血,人跟个死尸样躺床上不动弹,李四也有些害怕。背后虽然有六房的人照着,可真要是出了人命,他也麻烦。 于是便想放了这猪。 所谓猪,是赌场对那些借高利的傻蛋通称。 可这大半个月了,却是没听说侯二咯屁,李四寻思着人怕是没事。 人没事,就还钱,立马带着帮兄弟们又过来了。 侯二的家底,李四也是摸过的,穷的是可以,但怎么还有几亩地由老娘种着。侯家真要没钱还债,就把地给他李四爷也行。 高利界的规矩,出手不带空的,任你上有老还是下有小,只要拿了钱,打了条,这钱就必须还。 哪怕人死了,这债都得由你家人担着。 父债子偿,父债女偿,夫债妻偿,儿债父偿,总之,一家老小,一个都别想跑。 这也是应有之义,要是放利子的心软,见着一家老小可怜就不要钱,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李四到时,侯二还没咽气,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是气息很弱。 见这样子,李四眉头直皱,不过转念一想,这人真要是现在才死,关他李四什么事。距离上次动手打人可过了大半月了。 刑房真问起来,一口咬定这侯巴儿是自个生的病就是了,大不了请刑房那帮爷喝一顿便是。 念及此处,李四索性也不对快死的侯巴儿说什么,直接跟他老娘提还债的事,指明侯家必须卖地还钱。 几亩地是侯家最后的家当,命根子,没了地,秦氏也没活路了,自是不肯。 李四就吓唬秦氏,把她孙子侯国兴抓在手中,秦氏吓得哭号起来。 听到母亲的哭声后,侯二的大哥大嫂连忙赶了过来,给弟媳妇客印月送信的就是侯大。 侯大到了一看,见是把弟弟打成这样的凶手又过来,还对他母亲这般凶狠,自是气愤不过,遂上前和李四理论。可李四外面混的,身边还跟了帮打手,侯大哪里占得便宜,三两下就叫李四的人给放倒了。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急忙去叫侯家的亲戚过来,赶来的就是和侯大一起被拦着的那对中年夫妇。他们是侯巴儿的堂叔伯哥嫂。 堂哥堂嫂来后,自也是和李四吵骂起来。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正吵闹着,客印月进门了。 李四浑名有个“花”字,肯定是吃喝嫖赌样样全的主,一见客印月的模样,当时眼珠子就直了,喉咙使劲咽了几下:真是没想到侯巴竟然有这么一个漂亮媳妇。 眼珠一转,便打上了客印月的主意。 就这美人的模样,先拉到县里让他李四好生爽爽,玩够了卖到青楼,怎么都划算。 客印月尚未到家时,听到哭喊声,还以为丈夫侯二去了呢,心里当时就慌了,眼泪也下来了,等进了门才发现家里来了帮不速之客。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上来两个人把客印月给抱住,然后就听见那眉心长黑痣的人说要拿她抵债。 客印月吓坏了,哀求挣扎着,问丈夫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 李四张嘴就是一百多两,问客印月有钱还么。 十几两客印月倒是有,她离宫前支了三月例钱,可一百多两她哪有。 没钱,自是拖人了。 李四担心围观村民越来越多,会坏了他好事,于是让手下拖着客印月就往外跑,对侯家人说什么时候客印月把钱还了,什么时候把人送回来。 侯家人如何不知道客印月被带去什么下场,什么挣钱赎身,分明就是拖人去窑子卖的。 侯大和那堂哥气不打一处,拼了命的要上前救人,可两庄稼汉哪是一帮无赖打手的对手。小小年纪的侯国兴看到娘刚回家就被人带走,吓得也是哭喊不止。 正闹着时,冷不丁的有人在背后问李四,需不需要问问他的意见。李四嘿的一声,转过身去,想看看哪个家伙敢替侯家人出头的。 转身一看,却是个穿得不伦不类的少年,当即鼻孔一翻,骂咧起来:“打哪冒出个唱戏的来,快滚!” 他这是把小魏公公的官服当成戏台上的戏服了呢。 不想话音刚落,那少年身后却是一下蹿出四个大汉来,个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练家子。 李四不由一怔,心头一紧,暗道坏了,莫不是这侯巴儿还在别处欠了钱。 不过就算是同行的话,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正寻思着问个道道,报个号,岂知刚要开口,那少年身后的大门竟是一下又涌进来几十条大汉。 不大的院子一下进来这么多强人,可把侯家人给震住了。 秦氏瞠目结舌,败家儿子这是在外面欠了多少钱啊!造孽噢! 侯大夫妇和那堂哥堂嫂也是呆在那里不敢动,光先头这拨人他们就无可奈何,后头这一大拨,叫他们哪里还有勇气敢上前理论。 客印月见着进来的良臣,顿时如见救星,哭喊一声:“良臣,快救我!” 第四百六十章 死不瞑目的道兄 巴巴这声喊,可把良臣的心都醉了。 他当然要救巴巴,不过,他要给这黑痣大汉一点消化的时间。 良臣不想仗势欺人,于是,他面带笑容的看着对方,希望对方能够通情达理些。讨债归讨债,但手段得文明些吧——你把老祖奶奶绑了去,叫我叔侄二人日后怎么做大小千岁呢。 身后,是三十条滚圆的大汉,外带三十双怒视的眼睛。 以理服人,良臣的理,就是身后这三十条大汉。 李四不服气,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单打,要么群殴。 先退缩的是那两个抱着客印月的打手,在客印月叫喊求救时,他们就本能的脱了手。他们只是无赖混混,场面不对不认怂还等什么。 其余的打手也被对面黑压压的人头吓到了,他们连李四一起不过六个人,真要打起来,跑都没地跑。 “四爷,对方来头不小,咱们硬不得。”一个机灵些的打手见势不妙,凑到李四身边,低声说了句。 李四明显受到了压迫,倒不是被对方的人数吓到,而是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他从未有过的气息。 而这气息,很像是县里的朱二爷。 朱二爷,是保定府有名的刽子手,祖传的手艺,专门秋后砍头的。 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后,李四明智的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这帮人来头不小,自个怕是惹不起。 侯二媳妇那声叫喊已然说明了对方是站在侯家那边,李四对此毫不怀疑,他心中纳闷的是,侯二这漂亮媳妇打哪带来的这帮人,难不成这媳妇在外面勾人,搭上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想到这,不由多看了那跟唱戏般的少年两眼,没来由的一股酸意。 这么朵鲜花,叫你这猪拱了,可亏的很。 良臣知道对面这帮放高利的肯定老实,换他一样,好汉不吃眼前亏嘛,该怂就得怂,你道人人都有王八气么。 他小魏公公大老远的打京师带来帮打手凶棍,图啥?还不就是图眼面前这场面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打左安门叫胡广和沙千刀两自宫白坑了后,良臣对自身安危就很注意了。他相信,现在他带着帮人再去找潘寡妇,那娘们得跪他面前舔。 “这位大哥刚才是让我滚么?”良臣的笑容叫李四看着,真是皮笑肉不笑那种。 “不敢,不敢,误会,误会!”李四懂事的很,连忙赔了个笑脸出来。 “误会啊?”良臣表示理解,“你们是来侯家讨债的么?” “是…不是。”李四瞬间把头摇了摇。 “到底是还是不是?要是的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是的话,那就有的说头了。”良臣的语气很是平缓,李四听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十来个飞虎兵不劳小魏公公发话,就将李四这帮人给围了起来。 李四很是紧张,半响,小心翼翼问了句:“这位公子,你说是还是不是呢?” “你干什么来的问我?”良臣没好气。 李四一脸苦色:“侯巴儿确是欠了我的钱,不少。” “这样啊。”良臣点了点头,“我去问问侯二哥什么情况,回头和你把债的事结下。你放心,真欠了你钱,断没不还的道理。” 李四没吭声,他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可自己却走不了,只能由这少年摆布了。 良臣没再理会李四,走到惊魂未定的客印月身边,想伸手扶她,但想侯家人都看着,为免瓜田李下的,还是算了吧。 “巴巴,二哥走了没?”良臣低声问道,很是关心这件事。 “啊?” 客印月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见丈夫呢,忙拉着儿子国兴就进了屋子。 良臣也忙跟着走了进去,到门口时,注意到了和侯二长得有几分像的侯大,朝对方微一点头。侯大见了,心里顿时激动起来,也想跟着进屋,却被他老婆给拉住了。 进了屋,良臣眉头就皱了起来。 侯二这家,真是家徒四壁的很,并且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气闻。 想来侯二瘫在床上这段时间,着实糟蹋的很。 “爹,娘回来了!”国兴高兴的拉着他娘就到了爹的床边。 床上的爹,却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那。 见侯巴儿跟个死人似的躺那不动,任是心里再是不喜欢,再是讨厌,客印月的眼泪也是一下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良臣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看了眼侯二,很是可怜,试着小声叫了句:“侯二哥,是我,良臣啊,我把嫂子给你送回来了…” 侯二那边没有任何反应,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良臣叹了口气,侯二这样子多半就是传说中的植物人了。以当下的医疗手段,侯二只有等死一条路。 客印月将儿子搂在怀中,就坐在床边抽泣,身子不住的颤着,让良臣看的很难过,上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宽慰道: “巴巴,二哥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太伤心了…唉,二哥真要是走了,你放心,你们母子往后就和我一起过,我一定把国兴当自己亲儿子一般看待的。”说着,很慈祥的抚摸起小国兴的脑袋。 小国兴一脸茫然的看着良臣摸他脑袋,不知对方和自己娘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当亲儿子看待。 客印月终是止住了抽泣,抱着儿子看着良臣,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侯二这样子,客印月知道是不成的,现在就看人什么时候走了。 她一个女人家,能有个男人给她承诺,保她母子一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良臣在客印月肩上轻轻拍了拍,便准备去把外面要债的事解决了,耳畔却传来小国兴的惊呼:“爹,你好了!” 什么好了? 良臣转过身朝床上一看,人整个都给惊住了。 床上,侯二不知何时竟然笔挺挺的坐立起来,死死的盯着他。 “二哥,你!…” 良臣骇得魂都快飞了,客印月也是呆在那里,发现良臣的手还放在自己上,忙一下甩脱。 等等,不对。 侯二的样子十分不对劲,明明坐立着,眼睛也睁得大大,可怎么看都跟死人一样。 提起勇气,上前一探鼻间,发现侯二已然是死了。 二哥,你这是… 道兄,你真的走了啊! 良臣愕然,悲从心来,抬手合上侯二的眼睛。 放下手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因为,侯二没闭眼。 第四百六十一章 二哥是深明大义的人 道兄为何不闭眼? 良臣心乱如麻,两世为人,他可是头回见到死不瞑目的。 可碜人了。 小国兴不知道他爹已经不在,想上前抱爹,被客印月死死拽住。 客印月有些慌神,原因是侯二死前的动作很是吓人,并且丈夫的死,很有可能和情郎说的那番话有关。 这令她很是愧疚不安。 尤其,这位未来的老祖奶奶是出了名的信鬼神之人,侯二如此死法,她焉能不怕。 她真的担心侯二死不瞑目,变成厉鬼换她这妻子算账呢。 良臣不信鬼神,但也意识到一点,就是尽管他说那番话是出于好心,但叫尚有些意识的侯二听了,怕就成了要命的最后一刀了。 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看着自己尚未死,别的男人就跑进家,在耳边说要取代他的角色,将他的妻儿打包接收过去呢? 显然,侯二是被气死的。 他虽然对妻子并不关心,夫妻之情也淡如水,于妻子唯一的指望就是寄钱,除此之外什么牵挂也没有。但叫他安心戴着一顶原谅帽到那边去,还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尚有点意识的侯二在听到那番话后,怒火一下就攻了心,他想爆发一下,结果把自己给爆没了。 “奸夫”两个字,恐怕是侯二生前对他魏兄弟的最后评价了,连带着可能还有沉猪笼之类的咒骂。 可惜,侯二说不出口了。 急火攻心,他终是上了正轨。 当然,效果还是有的。 至少,那对狗男女叫他吓的不轻。 事实上,侯二本来就会死,也正因为他的死煽动了蝴蝶效应,造就了一段传奇。 自始至终,侯二的死和魏良臣一点关系也没有。 于侯二,良臣也是善良仁慈的,他可是义正辞严的拒绝巴巴谋杀亲夫建议的。 然而,现在,魏良臣真脱不了干系了。 尤其侯二那一双怎么也不肯合上的眼睛,让两世为人的奸夫都为之深深颤抖。 客印月的手不知不觉就握住了良臣,良臣清晰感受到她浑身都在发抖。 他也在抖。 “没事的,没事的,二哥深明大义,会原谅我们的…” 良臣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一口气后,朝外面瞄了眼,发现没有人察觉屋内的不对,于是喃喃自语。 尘归尘,土归土。 二哥,你就安心去吧。 放心好了,老婆孩子有我呢。 但有我魏良臣一口吃的,绝对不会饿着他们。等我将来发达了,也一定给国兴弄个好出身,给他娶个漂亮媳妇… 巴巴这里,我也一定照顾得好好的。 我和巴巴是真感情,我们也是清白的,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二哥,你相信弟弟我… 你就闭眼吧。 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哆嗦着又去给侯二合眼。 结果,道兄似乎不满意他的说辞,坚持不肯合眼。 一定要将死不瞑目进行到底! “这…” 良臣头次遇上这种事,实在是没经验,束手无策,无助的看着巴巴。这要是侯家人知道是他把侯二气死了,那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底是大了良臣几岁,又是未来的老祖奶奶,在发现侯二不肯闭眼后,客印月咬牙站起,松开儿子的手,然后就突然上前强行将侯二扑倒在床,搂着他的脖子就号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将手死死的压在侯二的眼皮上。 客印月这一哭,无知的小国兴也吓得跟着哭了起来。 外面的侯家人听到屋内传来哭声,立时冲了进来,但见侯巴的老婆孩子都在哭,那个帮他家的少年也在边上抹眼泪。 “老二走了?!” 侯大兄弟情深,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他老婆则是一边落泪,一边上前挽住妯娌客印月的胳膊,也在那哭起来。 “儿哎,我的儿哎!” 不用别人告诉,秦氏也知道二儿子咽气了,在侄媳妇的搀扶下颤颤悠悠的迈进屋中,趴在儿子的尸首上哭天抢地。侄媳妇见了怕出个好歹,赶紧给拖到边上去。 侯二那堂哥叹了几声,便准备找人办丧。就在他转身时,耳畔却传来一声怒喝:“侯二哥死不瞑目,我一定要替他将凶手绳之于法才行!” 死不瞑目? 那堂哥听了这话,愣了下,连忙过去察看,这才发现侯巴的眼睛真的没有合上。 侯大也看到了,瞬间悲愤莫名:自家亲弟弟真的是死都不肯闭眼哪! 客印月很是无奈,侯巴这死鬼不知起了什么犟性,任她使多大力气,就是不肯合眼。 良臣一直偷瞧着,见这样实在不行,便只能铤身而出替道兄主持公道。 “公子,你一定要替侯巴做主啊!”侯大老实庄稼汉,直把魏良臣当成了青天包公,跪在他面前哀求道。 良臣连忙扶他起来,道兄死不瞑目,不把罪魁祸首给办了,他良心不安。 义无返顾的冲出屋,喝喊一声:“把他们都给我拿了!” 早就等着的众随从自是呼啦上前,三两下就将李四六人按倒在地。 刚才哭声传出时,李四就知道侯巴死了,当时就意识到不妙,可寻思自己和六房人很熟,侯巴又是躺了这么多天才死,纵然侯家和自己纠缠,使些银子打点一下也没多大事。哪曾想那少年出来就叫人把他们绑了。 “公子,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李四脸都白了,那少年的样子看着像是要吃人。 “公子,就是他们把我弟弟打死的!”侯大指着李四,脸涨得通红。 “你胡说,明明你弟弟是自己得病死的,关我什么事!”李四虽被按着,可对侯大却是不怕,一眼瞪了过去。 “你!…” 侯大到底是老实人,叫这李四一瞪,竟是吓的为之一滞。 良臣见了,冷笑一声,示意侯大莫着急,走到李四身前,定身问他:“你可打过侯巴?” “…打是打过,只是人可不是我打死的。”李四本想说没有,可这么多村民看着,赖也赖不了。他现在咬定没有打死人就行。 原以为这少年会咬是他把侯二打死,不想这少年却问他:“侯巴欠你多少钱?” 第四百六十二章 杀人偿命(上) 李四又不好回答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侯二哥虽死,但这债却是要还的。”良臣冷冷看着黑痣大汉。 李四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犹豫了下,低声道:“六十多两。” “噢。”良臣微一点头,“欠条呢?” 按着李四的一个飞虎兵从他手中抠出张欠条来,良臣拿过一看,发现上面的日期是二十多天前的,想必是侯二被打伤那天写的新条子。 李四不知道对方要欠条做什么,不过就算对方这会把欠条撕了,他也没话说。不想这少年却吩咐随从取银子给他。 良臣出京时带了一些钱,小田身上就放着不少碎银子,以备途中吃喝用的。听了天使公公吩咐,小田忙摸出个钱袋来掂了掂,估摸份量足够,扔到了李四面前。 良臣示意李四把钱捡起来,然后道:“钱给你,债便清了,这条子我就撕了。” “公子但撕便是。”李四捡钱时心里直打鼓,他有点不信这少年真心是替侯巴还钱的。 “公子?” 侯大看得一头雾水,这公子哥方才可是说要替他弟弟主持公道的,怎的转眼却把弟弟的债给清了。难道主持公道就是还钱? 良臣没有理侯大怎么想,只将欠条撕成两半,又随手又撕了几道,扔在了地上。 望着地上的碎条,李四拎着钱袋子,小心翼翼道:“公子,既然债清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 “可以。” 良臣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把人放了。 这么爽快就放人了? 李四还愣了一下,旋即几人如蒙大赦,唯恐良臣反悔,箭似的就冲出了院子。 跑的时候,几人还不住回头看,唯恐后面那帮大汉追上来。 围观的村民们可没人敢拦李四他们,只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咒骂。 “公子为何要放他们走!…”侯大眼睁睁的看着打死弟弟的凶手跑远,心里很是不甘。 “放心,天道公理,总不会就这么便宜他们。” 良臣有自己的打算,大明朝的法理对高利并不禁,所以欠债还钱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不少钱铺利行的背后,都是当地的士绅。 说白了,这钱只要是你借了,甭管什么原因,只要有条子,到了官府那边都得判你还钱。除非,碰上极个别知道其中猫腻的官员肯为当事人做主,但这种官员少之又少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法条上没有说欠债不须还钱,当官的才懒得多事。毕竟,没点背景,单靠耍狠就做利子的,几乎是没有。而且,又是这种赌徒借贷,官府更是不想过问。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三十年前的应天巡抚海瑞倒是强势为“弱势”百姓做主,在他看来,只要是打官司,肯定是穷人被欺,富人理亏。所以不管什么案子到他手里,一律判穷人胜诉。 结果就是大批无赖地痞,一穷二白的懒汉将债主或有钱人告到衙门,海瑞不问是非对直,一律判债主败诉,由此引得民间大哗,良善之家个个恨这清官要死。 如此官员,自也是做不得久。 有时候,清官未必就是好官。 良臣当然要替侯二报仇,道兄都死不瞑目了,他这兄弟不替他做主,摸着胸口都得说疼,以后也没法说自己有良心。 可这事,不能在侯家这边处理。 良臣可以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将李四他们给收拾一顿。 完事后呢? 他小魏公公这辈子就一直留在定兴县不走了么? 强龙要压地头蛇,只有两个手段。 一是,强龙变成地头蛇。 二就是把地头蛇杀了,一了百了。 良臣当然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定兴,所以他只有选择第二种方式。要不然,他前脚走,后脚这帮人再杀上门,侯家如何应对? 到那时,恐怕侯家人埋怨他比感谢他要多。 好心做坏事,良臣不为,因此,他想一了百了。 屋内,巴巴和儿子还在哭。 良臣摇了摇头,要小田再摸了两块银锭出来,递给侯大和出来的堂哥,让他们拿去给侯二买棺材,打理丧事用。 “公子,这如何使得!” 侯大和那堂哥自是不好意思要,良臣硬塞到侯大手中,要他们赶紧去办。 侯大和那堂哥感激不尽,匆忙就去请人帮忙。侯二这一死,要操办的事情很多。良臣径直入了屋,见客印月哭的难过,走到她身边,轻轻劝了几句,然后给巴巴使个眼色。 客印月会意,没有马上跟良臣出去,又在丈夫身上趴着哭了会后,假意伤心过度,身子难受,在嫂子的搀扶下到了邻屋歇会。 良臣抽了个空当闪了进去。 “那些人走了?”客印月抹了把眼泪问道。 良臣将自己替侯二把钱还了的事说了,客印月听后有些惊讶,说先前那帮人说侯二欠了一百多两,怎么只要还六十多两的。 “那是吓唬你的。” 良臣朝外看了眼,弯腰凑到巴巴耳边低声道,“我去办点事,你这莫要哭得太伤心,千万别伤了身子。”说完,轻轻捏了捏巴巴。 “要死了,也不怕叫人看见。” 客印月打断良臣的手,侯二刚死,她这会可没心情和良臣打情骂俏。要说难过,也是真难受的。 良臣笑了笑,走出屋朝小田他们点点头,然后留下几人,带着其余的人便出村而去。 良臣走后,侯大媳妇过来问客印月他们是什么人。 客印月忙按良臣的吩咐,说是东宫派来保护她的。 “呀,太子爷派来的人啊!” 侯大媳妇惊着了,自家这妯娌不就是去宫中给人做奶妈子么,怎么回个家连太子爷都派人过来保护呢。再一想那少年公子哥原来是个太监,不由一阵惋惜。 良臣这边带人出村之后,便带人直奔官道。 李四那帮人是坐马车来的,快不了,天黑怕都到不了县里。不过说来也奇怪,几个飞虎军四下看了,发现马车印不是往官道上驰的,而是岔到了一条通往北边的小路。 “人家这是防着我们呢。” 良臣笑了笑,李四那帮人也贼着。 ........... 推荐《丰碑杨门》,穿越成杨七郎,如何救满门! 这位作者自称是骨头的基友,奈何认识他这么久,连个屁味都没闻着。 第四百六十三章 杀人偿命(下) 李四确是贼着,从侯家出来后,发现村口都是高头大马,顿时吓了一跳。 他还是有些眼力的,一眼就看出这些马都是军马,如此一来,那帮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弄得不好,那跟唱戏般的少年说不定还是哪家总兵、副将的公子哥。 “快,快走!” 李四在定兴混得再好,也断然不敢和军队的人横。他生怕那少年不甘心,或者侯家人哭诉什么,少年想想不对劲再派手下追来,于是果断让手下把马车往北边另一个镇赶。 这就是多绕近二十里地了,李四手下那几个也不傻,不用问也知道四爷啥意思。一帮人慌里慌神的就把马车往北边赶,道滑,路上十分狼狈。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隔壁镇,一帮人到家面铺吃了东西垫饱肚子后,觉得这下铁定安全,这才把马车往官道赶去。 李四可是嘱咐了,回了城兄弟几个也别回赌场,各回各家,等过几天确认没事后再出来活动。 拐上官道前,李四特意让马车在树林里藏着,叫了两个手下去官道上来回查探后方才上路。 离县城还有十来里地的样子,时已傍晚,吹起了北风,李四这马车是赌场里用来拉客送客的,装饰简单,且四处透风,一帮人坐在上面冻得够呛。 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大冷天的,天又快黑了,哪还有人这点出城进城。 前头有条河,是打白洋淀那边分出来的,不过不算宽,所以河上架了个石桥。这石桥造的还挺结实,风风雨雨几百年下来,愣着没掉一块石头。 过了石桥,就算彻底安全了。 因为,石桥那边里许地有个巡检铺子。 有官府的人在,那少年就算带人过来寻他们,总出不了多大事。 李四斜躺在车厢,拎着那袋钱,六十多两是不少,可仍就觉得遗憾,因为没能把侯二那漂亮媳妇弄到手。 要不然不但自己能爽,那媳妇也能替他挣大钱。 县里头可能卖不上大价钱,但要拉到府里头,就侯二媳妇那美人胚子,少说一天也得接十个八个的。一月下来,几十两就能到手。 做上几月,挣足了再把人送回去,他李四爷怎么都划算。 转念再一想,侯家穷成那样,有个冤大头替他把钱还了,已经是天上掉的馅饼。那少年也是老实,换作别家的公子哥,别说钱了,弄不好为了相好的把自己打得半死都成。碰上心黑的,宰了他李四也不见得有人能替他抱不平。 这么一想,心里总算踏实满意。 正想着拿多少给手下分的时候,拉车的马突然又长嘶一声,然后双蹄一软,险些把车给弄翻。 李四他们猝不及防,在车厢里撞成一片。有一个更是倒霉的直接被甩出了车去。 “他娘的,你怎么赶的马,想把我们摔死啊!” 李四摸着额头气鼓鼓的从车厢里跳下,指着赶马的那个手下骂了起来。那手下刚才胸口撞到木尖上去了,正疼的咧心,话都说不出。 见状,李四嘟囔了两句,见马还跪在那不起来,便上前准备把马拉起来,可到了跟前,却惊住了。 马腿正在出血,看着好像是被什么打到。 李四头皮开麻,本能的感到恐怖,就好像背上趴着一个厉鬼似的。 有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站在那动也不敢动。 突然,李四神经质的大吼一声:“快跑!” 其余几个手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李四头也不回的朝桥上跑去。 那几人见了,愕然数秒,然后便顾不得去看哪里不对,吓得也赶紧朝桥上跑去。 未跑多远,这帮人却一个个又停了下来。 前面的李四也停住了。 桥那边,十几个骑士正勒马停在那里。 李四下意识朝后望去,不远处的两侧又出现了帮骑士。 看衣服,分明就是侯家那帮人。 李四心跳的厉害,前后都被人堵了,对手早就埋伏在这,显然是要他好看了。几乎没有半点迟疑,他大叫一声,就往桥左侧的坡下跑,想着河滩草多,跑进去对方未必就能抓到他。不料那些骑士好像知道他要往河滩跑,直接奔马抢先一步拦住了去路。 同时,有几骑飞奔过来,马上骑士手中拿的倒不是兵器,而是木棍。兜头就对着傻站着的那几个李四手下砸去,直砸的他们惨叫连连。有一个身手快些的倒是避过了一击,可刚想跑,那骑士竟是直接纵马向他踏来。 “啊”的一声惨叫,这手下右腿叫马蹄踩中,瞬间粉碎,抱着腿在地上哀号不已。其余同伴见了,骇得魂都飞了,也不敢再跑,老实的站在那里捂着被打的伤处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四没地逃了。 十几个骑士缓缓的向他靠近,无声的望着他。 看到自己的手下都被对方抓了,李四知道自己完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当先一人叫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良臣坐在马上,看着不住朝自己磕头的黑痣大汉,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的朝小田挥挥手。 真是不耐烦,在这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可把小魏公公冻得够呛,鼻涕都流了出来。 小田和两个降倭从马上翻身而下,上前用绳子便将李四捆的结结实实。 李四不敢反抗,只朝良臣求饶,说愿把钱退出来,也愿给侯家补偿。 良臣才不听李四求饶,他正拿帕子擦鼻涕呢,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打着,真是又难过又舒服。 李四的几个手下也叫绑了,一个连一个。就是那个腿碎了的也被捆住了双手,由他的同伴扶着,疼的在那不住哼哼。要不是身子骨够硬,只怕早就疼晕过去。 “公子,你也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李四不知道对方要如何处置他和手下,反正直觉告诉他肯定没好事。他的声音满是哭腔,可不管他怎么说,对方都不理他。哪怕他把背后的人搬出来,对方也依旧毫无反应。 良臣先上的桥,随后李四那帮人就被带到了桥上。 “公子…” 李四喉咙咽了咽,身子微微发抖。几个手下也好不到哪去,脸色苍白,没一点血色。 “啊欠!” 一个大喷嚏让良臣愉悦十足,他拿手帕拭去鼻涕后,猛的抽了抽鼻子,方才看向李四他们。 李四见了,忙想求饶,却见眼前的公子哥将手中的帕子往桥下一甩。 紧接着,李四突觉身子一轻,两个大汉竟然将他提起往河里推去。与此同时,他的手下们也被提着往河里扔。 “饶命啊!” 李四和众手下魂飞魄散,一个连一个的掉入河中。 “仆通”声中,桥下结冰的河面给砸出一个又一个大窟窿,然后只见几人在洞口挣扎几下,便一个接一个的没了动静。 良臣一边扶着栏杆,一边探头朝下瞧着,一脸的不忍之色。 一切平静之后,他直起身子,叹了口气,然后随手捡起脚边一块碎砖朝桥下砸去。 砖头却没把冰破开,在冰上弹了几下滑到岸边去了。 “这天,可真冷的。” 良臣有些扫兴。 第四百六十四章 道兄入土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杀人偿命,也是天经地义。 良臣不想给侯家留下手尾,以致后悔,所以一了百了。 本心,倒是不愿杀人,可想来想去,却只这一个选择。 没办法了,解决不了问题,就把制造问题的人解决。 再说,道兄都死不瞑目了,身为道友,良臣不做点什么,他好意思? 于杀人本身,他现在多少还是适应的,没什么不适。 毕竟,他是杀过人的,杀了那个未来的大boss,那个被吹嘘为“紫气东来”的洪太主。 且是亲手抹断的对方脖子。 当然,李四肯定是死有余辜的,不过其手下可能罪不至死。 可惜,良臣没时间,也没精力一一甄别,他一视同仁了。 因为,不这样做,于侯家就永远是一桩隐患。 倒是想把马车一起推进河,制造起交通事故,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因为用不了多久,浮上来尸体上的绳索一看就是凶杀。 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良臣不在乎定兴县怎么看这起凶杀案,反正到时候他也不在这里。就算定兴县知道是他小魏公公领人犯的案,又如何? 有本事跨县跨府去逮他啊! 就自个手下这三十条大汉,就够定兴县喝一壶的了。等到兵马拉起来,定兴县这边多半就自己把案结了。 回马灶村的路上,良臣想起银子的事,他好像给了黑痣大汉六十多两银子。 赶紧勒马问小田,银子都拿回来没有。 结果小田一头雾水:什么银子? 良臣那个气啊,看情况,自个的银子也是打了水漂了。 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路上,良臣很是埋怨了小田一番。 小田很委屈,天使公公又没吩咐他,他哪想起挨个收身呢。 况且,银子这玩意有什么稀奇的,也不知大明天国是怎么把银子看的这么重。想他家乡,银子多的是,还不如铜值钱呢。 小田的嘟囔声叫良臣听了,顿时不再责怪小田,而是关切的询问起他家乡的事来,说等把皇差办了,一定要和小田去他家乡看看,可把小田温暖的说不出话来。 回到马灶村时,天色早已经黑了,村里远远就有唢呐声传来,间中伴随着妇人的哭泣。 这是侯家办丧了。 到了村里,就见侯家院子外搭起了草棚,不少村民正忙碌着,不时有人拎着纸钱过来吊唁。 侯二再不行,人死为大,亲戚知道死讯的肯定要过来一趟。 见到良臣一行回来,侯大等人赶紧上前招呼。良臣当然不会告诉侯大他们李四的事,只说去办了点事。 侯家这边知道良臣是宫里人,可不敢怠慢。良臣这边也帮不上忙,便派了几人帮侯家操办着。听侯大说要派人去巴巴娘家报讯,忙叫小田和他们一起去。 客家来的是客印月的弟弟,刚成亲没多久,也有几年没见着姐姐了。姐弟相见,再加上姐夫横死,自是要好多话说。客印月的爹娘没来,据客印月的弟弟说是病了。 良臣给了侯大十两银子办丧,这点钱虽不能让侯二体面风光大葬,但也能勉强把事情办了。按这边的习俗,人死后要停尸一段日子,时间根据各家的经济条件而定。大户人家自是多停几天,穷人家一般也就两三天的事。 要不然,天天流水席办着,各项支出开着,活人都跟着受苦。 侯二停尸了三天。 这三天,良臣也没在侯家溜达,而是请侯大跟村民租了几间空着的房子,带着随从们住在那。 眼面前的事,自是不讲什么条件了。 倒是有桩事让良臣很是感动,那就是侯家人照顾他魏公公特殊身份,特意给他盖了个茅房。 茅房盖的简单,地上挖个坑,垫上木板就行。 不过礼轻情义重,良臣不会介意这茅房简陋,欣然领了侯家人的心意。 可当巴巴说起这事时,良臣就别扭了。 原来,侯大他们知道良臣是太监后,便想着太监不男不女的怎么出恭。为防魏公公不方便,就特意给盖了座。 这几天,良臣身子也一直不是太好,那天追人时冻着了。 鼻涕倒是不流,就是鼻子不通,呼吸困难 良臣急的啊,直想找巴巴。 因为,科学说,剧烈的运动可以瞬间鼻通。 奈何,巴巴那里根本走不开。 走得开,恐怕巴巴也不愿帮良臣这忙。 这世上,哪有丈夫刚走就偷人的。 好不容易熬过这三天,看着侯二入土后,良臣也是松了口气。 按规矩,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但客印月已和侯家人说过,她这回只请了几天假,宫里还等着她回去。所以侯二入土之后她就得回去。 侯家人自是不愿,但也没有办法,毕竟客印月不是一人回的,还跟着帮人。 侯二入土那天下午,里正带了几个县里的人过来冒了个头,然后又走了。 侯家人莫名其妙,良臣却知道怎么回事。 他找到巴巴,想问她几时回京,不想巴巴的念头却吓着他了。 客印月竟然说她不想再进宫当乳母了,想着以后就带着儿子国兴跟在良臣身边伺候着。 我的老祖奶奶噢,你不进宫,我老魏家怎么折腾! 良臣那个急啊,他是想上巴巴的贼船,不是想让巴巴下船的。 当下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反正变着法子哄,最后摸出原本就要给巴巴的东珠,总算将客印月哄安了心,答应回东宫先做着,等良臣出息了再做计较。 然而,仍是坚定的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必须把儿子国兴带到京师。 良臣无奈,只得答应。随后又给了一百两银子让巴巴交给她弟弟,这也是应有之意,怎么也是便宜女婿加便宜姐夫,不意思下说不过去。 这个举动让客印月很高兴,嫁给侯二这么多年,只跟娘家借过钱,哪曾给过呢。 那日要走时,却是出了点麻烦,秦氏不肯让媳妇把孙子带走。 秦氏说的好,媳妇回宫是伺候皇家的,哪能带着孩子呢。国兴就留在她身边,她年纪虽大,可怎么也能把孙子拉扯大。 因为常年随祖母生活的缘故,小国兴也想跟奶奶留在家。 客印月却坚持要带儿子走,红着眼睛搂着国兴。 ……. 周末,一更。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来给咱家唱个曲 侯大和他媳妇没说什么,但看的出来,也是不想客印月把侄儿国兴带走。 这事,说白了就是个担心。 侯家人怕客印月会改嫁,毕竟,客印月还年轻,长得又漂亮,又常年在外面,谁知道有没有相好的。 这年头风气早开,改嫁于民间乃是平常,除非碰到那种娘家极其迂腐,当爹的是个不开窍的老秀才,情愿女儿守活寡一辈子,也不愿女儿再有个归宿。又或是夫家黑的厉害,势大权大,想着靠个寡妇跟官府捞个名节牌坊挣好处。 这两种情况少之又少,侯家于这一片不是什么大宗族,自不会逼着客印月不得改嫁。侯大这个亲伯伯也没吃弟弟绝户的念头,那么,弟媳妇不留,这孩子就得留下了。要不然做个拖油瓶,碰到心肠坏的继父,小小的孩子还不遭罪了。 秦氏哭诉着,也不管媳妇还没改嫁,就把孙子跟她走会叫后爹虐待遭罪的事说了。 良臣在边上听着,颇是委屈,他这继父心肠可不坏。 客印月也不愿将国兴留在乡下受苦,啼啼哭哭,左邻右舍都在劝,可谁个又忍心逼人家母子分离的呢。 到最后,秦氏态度坚定,言称媳妇若真要把孙子带走,她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众人都是急坏了,侯家人连忙劝客印月遂了老人意。 客印月红着眼,低头不说话。 秦氏见了,顿时就要去撞墙。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良臣见这样不行,想了想,将客印月拖到一边,于她说不若暂将国兴留在奶奶处,等稍大些再带到京城。 老人这边,留些钱下来,一来改善家里条件,二来开春供国兴先把书念起来。要不然僵着,也不是个事。 “你回了宫还得照顾着大哥儿,哪有闲时看着国兴。乖,听我的,真是要把国兴强行带走,老太太出点事,咱们于心何忍呢?…二哥那可是刚下地呢。”良臣出于现实情况劝道,把刚才的道兄也抬了出来。 “终不是你亲生的。”客印月抽泣一句。 “这话说的,我爱你胜过一切,爱屋及乌知道不?…国兴是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如何会对他坏呢?…这不是没办法吗,难道真要把老人逼出事来?”良臣很头疼。 客印月狠狠踩了良臣脚跟,微怒道:“你若当国兴是亲生的,怎见得他留在乡下受苦?” 良臣咧了咧嘴,四周看了眼,低声道:“好巴巴,你且好生想想,国兴跟着亲奶奶能受什么苦?…你就听我的,先把国兴留下,我保证过上两年一定把他接进京还不成?” “你…” 在良臣的再三劝说下,客印月终是松了口,拿着良臣给的一袋钱流着泪交到婆婆秦氏手中,好生叮嘱了婆婆一番。又把儿子拉到怀里,不住的疼着。 就这么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后,客印月终是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临行前抱着儿子哭的稀里哗拉的。 周围村民见了,哪个不心酸。 直等马车出了马灶村,上了官道,客印月的心情才算好受些。 因良臣要回家乡肃宁拉队伍,客印月跟着有些不便,所以便派人送她先回京。 临别那晚,良臣准备好好疼疼巴巴,岂料巴巴竟然也要守节。 把个良臣憋屈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送走客印月后,良臣快马加鞭就奔河间而去。 他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千里外的四川石砫,二叔也终是得到了工作。 ………. 哥三从陕西汉中一路乞讨要饭到石砫,沿途那凄凉劲,现在想来都是一把子泪。还好,老天不绝他们,虽是受了千辛万苦,可怎么也是活着到了石砫。 然而跟哥三事先想的不同,以为一到石砫就能得到矿监丘乘云的重用,从此喝香喝辣发大财。 事实是,丘乘云见到这比要饭花子还破烂的哥三,当时就皱眉一脸嫌恶。要不是哥三是孙公公差来的,丘乘云都能叫人乱棍把他们打出去。 丘乘云为何对哥三如此嫌弃,大家都是净了身的人,人大老远从京城过来给你丘公公打下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原因是,这哥三真是三个老梆子。 二叔五十一,徐应元四十九,赵进教四十六。 这年头,四十多的人非富贵者,看着跟老头没什么区别。二叔要不是身高马大的,跟地里的老农没两样。 看在孙公公的份上,丘乘云捏着鼻子给哥三安排在矿上帮闲。 这帮闲可不是狐假虎威的跟在丘公公后面打旗呐喊,吃酒喝肉欺负人什么的。 而是实实在在的帮闲。 用后世的话说叫做小工。 二叔给安在矿上看大门,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开门,睡得比谁都少。 徐应元则安在矿监衙门扫地,倒也是老本行了,他在宫里也干这个。 赵进教因为识些字,岗位好些,负责矿上料场记账。 这三份工作对于一心指着来四川翻身的哥三而言,可谓是满心的欢喜和希望在瞬间变成了一泡尿。 兄弟三人那个后悔啊,早知道丘乘云不把他们当回事,那是死也不可能跑四川来受罪的。 可现在怎么办? 回去的盘缠是一分没有的,再沿路要饭回京,哥三也真没那个耐性。 于是,只能窝在矿上先干着。 每天看着丘乘云锦衣玉食,出门前呼后拥,自个却窝在那看大门,饶是二叔心性乐观,也不由的沉默寡言起来。 矿上干活的都是附近的百姓,有汉人,有苗人,有瑶人。丘乘云在石砫无法无天的很,把土司马千乘都给弄牢里去了,可对于矿上干活的倒是不差,至少给的工钱还行。 他这也是精明,知道工人拿的少了,干活就没积极性。而他这矿监想要发财,就得指着矿上产出。没产出,他哪有的捞。再说,跟赚的相比,工人那点钱实在是不值一提。 看了有半个月大门后,这日下工,见矿上工人都出矿后,二叔便从门房摸出来,费力的去关大门。 离这大门不远处就是丘乘云的矿监衙门,那里人进人出的好不热闹。 叹口气,自嘲似的一笑后,二叔继续关自己的门。关到一半时,却见两个把兄弟摸了过来。 “大哥!” 徐应元手里拎着两瓶酒,赵进教手里提着半包猪头肉,二人很是兴奋,大老远就叫了起来。 一见两结拜兄弟来了,二叔顿时高兴的迎上去,见着二人手里提着的酒肉,顿时眉开眼笑:“昨的发钱了?” “没,咱们才来多久,哪这么快给钱呢。再说,丘乘云那王八蛋还不知给不给钱咱们呢。”赵进教“呸”了一口,一提手中的猪头肉,“这是昨儿丘乘云请客剩下的,厨房要扔,叫我见着求来的。” 徐应元听了这话,忙道:“大哥,肉是人家吃剩的,这酒可是兄弟我买来的。” “昨,你有钱?”二叔很是惊讶。 徐应元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这不给矿上记账么,多记少记有门道。” 二叔一听,忙提醒老二:“你可小心些,别叫丘公公发现了。” 徐应元忙说晓得,二叔点了点头,一手一个拉着两结拜兄弟就进了门房。 赵进教把肉摆上,开了酒,兄弟三人便吃喝起来。 算起来,也是有两三个月没吃过肉了,兄弟三都是馋的不行。 吃到一半,赵进教酒性上来,说道:“大哥、二哥,咱们这闷酒吃的没意思,不如行个令儿,点到就喝,喝干唱曲怎么样?” 徐应元来了精神:“嘿,唱曲我会。” 二叔哈哈一笑,没反对。哥三便行起酒令来,行的是宫里常行的那套。又唱又喝好不热闹。 又轮到二叔唱曲时,二叔想了想,虽了个家乡小曲,叫乱弹,有的地方也叫梆子。 二十多年前净身入京的路上,二叔曾为了混口饭吃给地主家哭过丧,嗓门还是不错的。一道家乡乱弹唱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味道。 正热闹着,外面却来了个人,是矿监衙门的打手,叫王五,此人是丘乘云从京里带来的,平日在矿上监工,很威风。 二叔三人见是王五,知是丘乘云手下的红人,忙齐站起来请他坐。 “吆,吃着喝着还唱着,你们三不错啊。” “叫王哥儿笑话了,咱兄弟三个没什么兴头,随便唱唱玩玩,不想惊动了王哥儿。” 王五嘿嘿一声:“可不是惊动我,是丘公公听你们唱的有趣,叫我来唤你们去耍耍哩!” 三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见状,王五摆了摆手:“不妨的。丘公公们也吃酒,你们要唱的好,丘公公肯定会赏的。” 哥三没办法,只好跟着王五到矿监衙门。 矿监衙门后院摆着一桌酒菜,丘乘云和几个从京里带来的亲信正在吃酒。 “丘公公,人给您带来了!”王五上前行了礼。 “小的见过丘公公!” 二叔哥三忙也上前见礼。 丘乘云端着酒杯打量了三人一眼:“刚谁唱的曲?” 二叔硬着头皮道:“是小的胡乱哼了玩的,不想倒惊动了公公,死罪,死罪。” “哪有什么死罪?”丘乘云哈哈一笑,放下酒杯,朝二叔一指,“李进忠是吧,你给咱家唱个曲。” 第四百六十六章 老哥心里难受咧 丘乘云浑不当二叔哥三是宫里的同僚,随手那么一指就让二叔唱曲,神态看着颇是轻贱人。 二叔心头发苦,犹豫了下,低声说不敢叫丘公公笑话,他的小曲听着可难听。丘公公若真想听唱曲的,不妨另请他人。 “又不是唱花衣的,要你多好听,不要啰嗦,快些唱。”丘乘云正在酒兴上,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了句。 二叔却没动。 他是真不想唱,因为他觉得自己真要唱了,跟个卖唱的有什么区别。 而且自打他哥三来到这后,丘乘云对他们就不理不踩的,今儿个怎么就想起叫他们过来耍咧。 事出反常必有妖咧。 二叔不傻,知道丘乘云叫他们来怕是没有好事。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唱的话,会让丘乘云不快,可他坚持这样做。 或许,哪怕混成这样,在心底,二叔仍有些许可怜的自尊吧。 徐应元和赵进教低着头,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进忠老哥为啥子不肯唱。 见二叔迟迟不唱,丘乘云不耐烦了,不过未等他发话,边上坐着的一人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指着李进忠就骂道:“李大傻子,丘公公给你面子叫你来唱,你磨蹭个什么劲?是不是皮痒痒了,要丘公公把你吊起来好生打!” 二叔一愣,朝那人看去,发现此人有点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徐应元见了那人,吃了一惊,因为此人他认得,和他一个姓,名叫徐贵,这人原先和他混一起的,后来不知走了谁的门路调到别监去了,算起来有好多年没见过了。 当初这徐贵跟徐应元在一起厮混时,徐应元没少带着他找二叔吃酒赌钱。可这徐贵未入宫前就是个三只手,手脚很不干净,赌钱也爱耍赖。为这,没少叫二叔哥三收拾。早些年二叔身子壮实,人高马大的,下手自然轻不到哪。 这家伙怎么到了石砫,还跟丘乘云坐一桌吃酒呢? 徐应元知道不妙,徐贵这小子最是睚眦必报,肯定会找他哥三麻烦。 果然,真叫徐应元猜中了,那徐贵骂完进忠老哥后,就对身边的丘乘云道:“公公,这李大傻子眼里就没公公您,给公公您唱个小曲都不愿呢!…照小的看啊,这三人也不是存心来给公公帮忙的,还是把他三人撵走得了,省得在这白吃白喝的。” 这番话说出来,二叔哥三有点懵,这就赶他们走了? 徐贵如今的身份可不得了,做了丘乘云的掌家。二叔他们来时,他不在石砫,去了重庆替丘乘云跑矿的销路。 回来之后,得知打京里又来了三个伙者,徐贵还有些担心这三人会跟自己争宠,待得知是李进忠三人后,顿时就笑了起来。早年前的仇,他可是记着呢。 本来徐贵是想直接去找李进忠他们,狠狠戏辱一顿,走到半道却听见哥三竟然躲在一起吃酒唱曲,眼珠一转,不动声色的又回去了。未过多久,趁着陪丘乘云吃酒,他便故意说那有三个唱曲的,不妨叫来给丘公公助助兴。 丘乘云自是没意见,便差王五把人叫来。徐贵原想着哥三不管是谁唱,先当猴一样耍着,完事后再向丘乘云进言让三人滚蛋,没想李大傻子唱都不唱,这下更合他意了。 “李进忠,你是真不给咱家面子吗!”丘乘云脸色阴沉,他本就不待见这三个老梆子,听了徐贵的挑唆自是生气。 “公公息怒!” 赵进教和徐应元见丘乘云脸色骇人,吓的跪在地上。 徐贵在桌上看着,一脸不屑。 “你唱还是不唱!” 丘乘云重拍桌子,怒瞪着二叔。 见两结拜兄弟跪在那一脸惶恐,二叔吞下苦水,怕连累他们,无奈缓缓跪在地上道:“公公息怒,小的唱,小的这就唱!” “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咱家动怒,也是不晓事。”丘乘云微哼一声,坐了下去,徐贵忙给他的酒杯倒满,一帮人敬起酒来。 桌上人继续吃酒,二叔就那么跪在地上唱。 徐应元和赵进教也是跪在那一动不敢动。 终是等到丘乘云他们酒足饭饱,人都走了,也没人过来要哥三起来。 那徐贵临走时还朝哥三冷笑了下,看意思是走着瞧,这才是开胃菜呢。 “进忠老哥,都走了,咱们回呗。”徐应元暗呸了声,自个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上前扶二叔起来。 二叔闷声应了,赵进教也自己站了起来,没人理他们,总不能继续在这跪着吧。 哥三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心情都很不好。 屋里的酒肉才吃了一半,徐应元和赵进教想着别浪费继续吃,可却发现进忠老哥没进屋,而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蹲在墙角下,跟个痴子似的呆呆看着灯火通明的矿监衙门。 “老哥,心里难受咧?”赵进教上前轻轻拍了拍二叔的肩膀。 “是咧。”二叔拿满是污垢的袖子一抹眼泪,很是伤心道:“人家把俺当成卖唱的,猴耍咧。” “那徐贵,狗仗人势,不过做了丘乘云掌家,就这么给咱们难堪,不是个东西。”徐应元恨声骂道。 赵进教也跟着骂了几声,可随后却都没说话。 他们都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有徐贵在,哪怕丘乘云不撵他们走,这以后的日子也断不会好过。 吹了阵冷风后,二叔把屁股撅了撅,幽幽说了句:“早年有个相面的说俺年过五十,富贵极矣,可俺今年都五十一了,却被人当卖唱的耍咧,这富贵就这样?” “老哥没事说这做啥,那相面的都是骗子,能信得?”徐应元道。 “不成咧,这石砫不能呆了。”二叔咬了咬牙,“俺要回京。” 徐应元一愣:“没个盘缠,昨走咧?” “盘缠倒好解决,我使些手段,熬些日子,总能凑上一点。”赵进教也是生了离心,“可回京之后昨办咧?” 二叔看向徐应元,徐应元摇摇头。 他们三若是不在丘乘云这干,就是黑户了。 因为哥三在宫里的手续都迁到丘乘云这了,这冒然再回去,根本没有衙门接收他们。 进不了宫,可就成了自宫白咧。 活了二三十年,还能再活回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魏公公衣锦还乡 大清早的,刚吃完早饭的肃宁知县颜良到前堂走了圈,发现今儿不须他升堂,便抱着暖壶回了后院。 颜知县心情很好,因为刚刚得到府里通知,他去年的吏部考核是中上。 而往年,任他再如何努力,所得不过一个中字的评语。 有了中上的评语,意味着今年吏部查选叙优时,他颜知县有很大的机会会升上县,那样日后晋升机会可比他现在所担的下县要多的多。要是天命垂青,跃过县一级,升上同知也未必不能。 想那如今已广为天下人知的廉吏杨涟,不就靠着吏部的一纸叙优直接从地方跃升朝堂,成了科道显贵么。 所以啊,人生际遇无常。 一个好的开端比什么都重要。 坐在书房中,抱着暖壶,享受着窗外一抹阳光,颜良直觉舒服透了。 他等这一个好的开端可是等了足有六年。 为此,他要感谢一人,若没有这个人,他颜良如何会有机会坐下望上呢。 这人,就是他曾误枷的少年神童、肃宁县几十年才出一个的奇才——魏家老二良臣。 说实话,虽然从府尊那里知道这魏良臣很得提督学政看中,少年有才,但颜良当时却怎么也没想到这魏良臣竟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接叫府尊给点了府案首。 府案首,多大的荣耀啊! 深负肃宁全县人民厚望的潘家小郎都没能拿到府案首啊! 据府里传来的消息说,魏良臣于府试所作的卷子可谓是神来之笔,光是府尊给的评语就超过了百字,远远压过了历届得案首者。最多那届,府尊给的评语亦不过六十五字。 轰动,当时就轰动了府城。 不过可惜的是,当朝小国舅不知从哪得知了此事,竟将魏良臣的卷子拿走递到了京中,使得河间这干官员士绅、学子们无法一观案首文章,从中得以学习,现在想来都遗憾的很。 颜良年底到府里交接时曾问过府尊,府尊却没透露这卷中内容,只感慨一番,大意此卷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闻。 由此,倒让颜良越发佩服那少年神童魏老二了,也暗自庆幸自己误枷之后及时弥补,没将这神童给得罪了。要不然,一个打压后进的风评传开,他颜良的仕途也就坎坷了。 不过这事于河间府而言却是大大的好事,少年神童的卷直达御前,家乡人哪个没有光彩? 京里传来的消息可是说这魏良臣的卷子得了皇爷和贵妃看重,直接点了魏良臣为两殿舍人。 两殿舍人虽是个杂流官,但要是好生办差,且学业不误的话,将来亦有吏部核考入科举正途的机会。 并且起步还要高于一般的进士出身,其中更有一个莫大的隐性好处,两殿舍人名义上可是东宫属官。换言之,这魏良臣只要按部就班,日后就能成功混一个东宫旧人的身份。 这身份,颜良挤破脑袋也得不到,这辈子他也别想得到。 感慨,羡慕之余,颜良为自己能够沾这神童的光高兴。要不是魏良臣,他如何能有这中上的评语呢。 正感慨着,王主薄却急匆匆的过来,说是提督海事太监即将到本县。 “提督海事太监?” 颜良听了王主薄说的,着实愣在了那里:这是个什么太监?打哪来的? 紧接着,王主薄却说了一个让他更吃惊的消息,“县尊,这太监就是咱们的县的魏案首啊!” “啊?!” 颜良惊的合不拢嘴:府尊亲点的案首、陛下钦授的舍人成了太监? “怎么…怎么可能…” 颜良实在是无法消化这个信息,不是做两殿舍人的么,怎么这才几个月功夫变成了太监? “县尊,千真万确!那魏太监真是咱们县的魏良臣!”王主薄对魏良臣印象可深刻着。 “人呢,人到何处了?” 反应过来后,颜良顾不得去想那魏家小子是怎么变的太监,尔今对方既是以太监身份回乡,于情于情,他这做知县的都要给安排下。 按规矩,有职司的太监回乡,县里是得安排人陪着的。 上次有个尚宝监的监丞回乡,县里就差的六房给陪同回去的。不仅如此,卫所那边还特意派了几个军士护送这监丞呢。 似乎,那监丞也是梨树村的。 这梨树村倒是个风水宝地,接连出了两个有品级的太监。 “提督海事太监是几品?” 颜良错愕之余想起这个问题,监丞是七品,这海事太监挂了提督二字,怕是大珰了吧。 一想很有这可能,毕竟那魏良臣是得了皇爷和贵妃看重的,真要是混成了宫里大珰,也不稀奇。 本朝开国以来,年纪轻轻的大珰可不少见。 王主薄摇头不知,他真是不知这提督海事太监是个几品职司,对方那头也没说啊。 品级不同,接待的规格也不同。 监丞回乡,颜良可以不陪同,但你要来个秉笔太监,不说他了,府尊那头那得屁颠屁颠的跟着。 正头疼着,衙门外远远就传来敲锣打鼓声。 …….. 肃宁城外,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亲切的看着家乡,却是一点也不急,而是掐指算着时间。 模样,很像是个给人看房子,测地理、量棺材摆的正不正的师傅。 正式。 魏公公最是看重“正式”二字,他小人家头回衣锦还乡,无论如何得隆重万分。所以,这出场仪式必须掐着点子,一刻也不能误了。 良辰吉日。 巳时三刻,是吉时,小田大叫一声:“公公,时辰到了!” “嗯!” 良臣抬头看天色,大概十点钟的样子,这点城里人多热闹,于是欣然挥手,扯嗓喝喊一声:“进城!” 话音刚落,三十多个半道雇来的吹手、锣手们就兴高采烈的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吹打起来,当先开道向着肃宁县城进发。 魏公公可是许了重赏的,由不得他们不卖力气。 锣鼓手后面,魏公公青袍白披,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是一个高举长幡的飞虎大汉。 长幡上赫然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魏”几个大字。 尔后是内官监、司礼监、司设监、御马监、尚宝监... 十二监四司八局二十四衙门一个不缺,俱有长幡,黑旗白字,赫然在目,井然有序,鱼跃而入。 长幡之后,是一百个魏公公用五百两银子跟卫所雇来的军士,为了让他们穿得好看些,走得精神些,魏公公这一路没少往他们身上砸钱。 总算,砸出效果来。 长长队伍,威风凛凛。 只是,那锣鼓手们不带劲,吹的拉的弹的敲的,听起来有点像是娶亲的队伍。 还是不正式啊。 魏公公无奈摇头,他平生最痛恨办事不正规的了。 可现在,只能将就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二呆子,是你么? 当太监的摆出这等阵势来,于别地而言,衣锦还乡不过是个笑话。 然于肃宁这地,却非同小可。 概此县民风作怪,国初至今,肃宁百姓争以老公为荣,乃大内伙者一重要产地。 于太监者,百姓争相亲近,争相羡慕。 谁家出个老公,不比中个秀才要差。 内中原因,却是此地极度贫困所致。 百姓无有其它生活门路,家中兄弟又多者,便多走此绝路。 此等风气断然不是良风,可却便宜了良臣。 似他这种太监身份,想到其它地方招人,难上加难,招来的也不可能是什么良家子,但在肃宁却是如鱼得水了。 既是回乡招兵买马而来,自是要大摆阵势,营造魏提督太监风光无比的势头,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一个最直白的认知,那便是跟着魏太监干事定有前途。 为此,良臣不惜重金,身上钱不够就派真田回京又取了些钱来,路上拐个弯,到正定千户所贿赂了一番,用五百两银子把千户所能拉出来的兵都给雇了。眼下,正定宋千户手里,连个跑腿的都没了。不过宋千户却很满意,因为到手的钱才是最实在。 也是在正定千户所的所见所闻,更让良臣坚定自己练兵的念头。那千户所的兵,真是惨的可以,说是农民比说是兵丁更像。卫所已然腐朽,积弊之下,改无可改。亦不怪明之晚期,但凡能打的兵都是将领私募。 这百来个正定兵倒也好,许是农民当惯了,倒没兵油子的习气,如此省得良臣不少事,路上给他们吃饱就行。 对于这些正定兵而言,上官差来叫跟着魏太监逛一圈,回去一人就能得一两银子,路上管吃管住,这种好事又到哪里去寻呢。 有些兵潜意识的以为太监都是嚣张跋扈,无比阴冷之辈,一个小事做错就得叫太监打的半死。于是,这一路,良臣发现这些兵看自己的眼神都很怪,而且很怕自己似的。因为和这些兵也打不了多少交道,良臣这个雇主自懒得和他们培养什么感情。况且,他觉得是时候展示自己小千岁的风范了。 这个风范,良臣自己在脑海中想象了很多,最后总结了两个字,就是逼格。 打今天起,魏公公必须得树立自己的逼格,确立自己的个人形象。 衣锦还乡,是个开端,也是个好的契机。 骑在高头大马上,朝前看看,朝后看看,尽管效果还是不能令良臣十二分满意,但是他也不能苛求太多。毕竟,充当绿叶的配角们只是临时工,事先也只是彩排了两次,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然是极好的了。 将遗憾抛之脑后,良臣极力融入衣锦还乡的场景之中,即便没有将军令的伴奏,他于马上依旧将威风凛凛四字表演得如火纯青。 但见他时而昂首,时而扬鞭,时而勒马,时而远眺,时而挥手…… 一举一动,当真是法力无边,寿与天齐的样子。 整支队伍,除了震天的锣鼓声,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齐致的向着城门开去。锣鼓声很快就引得四野目光聚焦而来,人人惊诧于眼前出现的这一支的队伍。 当下这个时代没什么娱乐的方式,乡野间谁家办个事,请个戏班子那断然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况突然出现这么一幕呢。 百姓们扶老携小的跑到道上来看热闹,发现这队伍的人并不驱赶他们,更是胆大的一路尾随。 快到城门时,队伍后头跟着的百姓怕有好几百号人。 在关外,魏公公还是舍人时,碰上要一睹他舍人容颜的百姓时,总会远远就下马与乡亲们挥手,表现得无比亲切和亲民。尤其是人群中有大姑娘小媳妇时,他更巴不得凑上去挨个问候几句,然后偷偷问声约不约。 可这次,魏公公却一反常态。 他就那么一脸肃然的骑在马上,手也不挥,招呼也不打,年轻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似如铁石心肠之人。 突然,伴随着一声勒马声,道路两侧的围观百姓,就见到那魏太监跨下座骑前蹄高高撅起,而魏太监于马上屹立不动,身上的披风瞬间展开。 真是无比英武,好若神将下凡。 百姓们无不惊叹:好一个少年英雄! 不为人注意的却是,那魏太监身上的披风两角各在一大汉手中捏着。 小田额头险些渗汗,刚才他和真田那一拽劲用的有些大,险些没把天使公公给拽下马。 往身后两个倭大呆子白了一眼后,良臣轻咳一声,再次挥手,队伍立时向前。 临近城门,为应衣锦还乡之景,魏公公诗兴大发,遂赋诗一首。 诗云:“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可惜的是,这首诗是魏公公在心底赋的。 一来,是多少还要点逼脸。 二来,怕被杀头。 城内,已然轰动。 城门两侧都是围观之百姓,不识字的看稀奇,识字的则与周边人解说来这是支什么队伍。 “提督海事太监魏?我的个乖乖,这是多大的官啊?” “这么年轻就当了公公啊!这是哪家的后生啊!” “啧啧,这公公后面的是不是锦衣卫噢?” “……” 父老乡亲们热烈的讨论着,良臣听在耳中,不置一词,始终沉默。不过见百姓人潮人海,挤得前方道路都快不通,便朝一飞虎兵示意一眼。 那飞虎兵会意过来,立时上前喝喊:“魏公公驾前,不得挡道!” 听了这声喊,前面的百姓怔了下,立时往两侧散去。 这就是官威了。 太监也是官。 良臣冷冷扫视一众乡亲,勒马进城,刚出城门洞,想着等会肃宁县衙那帮人肯定要来见自己,便准备放缓马速等他们过来。 不曾想,远远却有一个老头在向他招手。 离得远,良臣没看清是谁。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老头见他没反应,竟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朝良臣用力挥手,大声叫喊:“二呆子,是你么?…哎呀,真是二呆子哎!…二呆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七舅姥爷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狗富贵,勿相忘 二呆子! 老头的呼唤声如元婴老怪千年修为一般,瞬间震动县城。 一股强力的冲击波,由远及近,如翻江倒海之浪般狂野。 真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波不息。 父老乡亲的心灵,被这一道道波波冲击着,涤荡着。 最终,那道大波波向着万人瞩目的所在击去。 堪堪才筑基有成的魏公公显然不是元婴老怪的对手,他被击中了。 他惊愕的看着老头花枝招展的向他奔来。 内心无比悲愤,只想吐血,死了算球。 可悲可叹,两世为人数十年才装了这么一个逼,结果叫一老头轻飘飘一句就给破了功。 心情已然不是郁闷二字可以形容,也根本不是文字能够表达。 如果非要形容魏公公此时心情,那就如同前世之时,按着纸条上的号码给对方打电话,然后接连转账若干,心满意足等着天使上门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被对方拉黑。 大抵,那刻心情便如现在吧。 我顶你个肺! 魏公公两眼发黑,你知道咱家为了这刻,砸进多少银子吗!分分钟都是几十个大子啊! 丢你老母! 悲上心头,恨上心头,魏公公只想把这该死的老头丢进净身房,可到了嗓子眼的脏话却硬生生的咽回去了。 这老头的老母丢不得,因为,这位确是魏公公的七舅子姥爷,也就是他娘的七舅公。 而“二呆子”正是他魏公公小时候的花名。 这个花名的由来是因为,某日乡亲在村头槐树之下乘凉,魏公公在边上与小伙伴玩泥巴,结果有一阔佬拿出一块碎银与一个铜子叫他们来拿。 魏公公毫不犹豫拿了碎银,小伙伴则是了铜子。 阔佬问小伙伴为何不取银,小伙伴不说自己手慢,反振振有词:“若拿银,往后谁还再这么逗我?” 众人听后,均是刮目相看,称之神童。 反观拿了银子的魏公公,则是一呆子。 魏公公不岔:他拿十次也不见得有我这一次多,而且你们哪个傻帽后面天天这样逗我们玩呢?钱多了烧的?…所以凭什么说我是呆子呢! 然人言可畏,三人成虎,魏公公注定是众人口中的呆子,直到他府试不过,成了四野八乡有名的混混儿之后,方无人再敢呼他二呆子。 不想,今日,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七舅姥爷把这昔日花名翻了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面直呼,更要命的还是他魏公公衣锦还乡最盛大、最灿烂这刻。 “提督太监魏”和“魏二呆子”的反差有多大,周遭父老乡亲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魏公公的随从们也很愕然,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看那奔跑过来的老头,再看看自家坐在马上如泥塑般的公公。 独小田和真田那十个降倭莫名其妙,于“二呆子”之义十分的糊涂不解,也不知七舅姥爷是个什么存在。 职责所在,眼见得一老头冲撞天使公公,小田毫不犹豫纵马上前便要将人擒下。 千钧一发之际,天使公公动了。 抢在小田动手之前于马上翻身而下,然后几步并作一步奔向自家七舅姥爷,“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七舅姥爷面前,“咚咚”磕了三响头,然后饱含深情道:“七舅姥爷,孙儿可想您咧!” 这头磕得真是违心。 良臣那个恨啊,要换成其他长辈在,他磕头就磕头,绝无二话。可眼前面这位,提起来真是……稀拉的很。 这位七舅姥爷姓郭,大名听着很拉风,就叫大风。 小时候听老爹说起过,郭家不是本地人,而是从陕西那边迁过来的,原先好像有个世袭的卫所军职,不是试百户就是总旗什么的。不过后来传到良臣他娘外公手上时,这外公竟是给转手了。 世袭军职竟然转手卖人,这事听着匪夷所思,且无任何操作性,可良臣他娘外公偏偏做到了。 怎么做到的,当事人早已作古,没人知道。良臣只知道他这外祖公年轻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反正没过几年就把家败的不成样。 总的来说,对外祖公,良臣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对几个舅姥爷、姨姥也没什么印象,独对这位七舅姥爷印象深刻着。 原因无它,这位七舅姥爷深得他爹真传,四里八乡谁个不知道他郭七癞子大名呢。大概良臣五六岁时,这位七舅姥爷便常到他家打秋风,仗着自己舅姥爷的身份白吃白住,着实在魏家赖了大半年才走。而这段日子里,也赖七舅姥爷不遗余力的宣传,良臣“二呆子”大名才远近闻名。 说起来,都是眼泪啊。 可没办法,这位再怎么稀拉,终是长辈,爷爷辈的人。 良臣无奈,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他魏公公再如何飞黄腾达,总不能担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吧。 历来大明朝的大珰们,哪怕被史书写的一塌糊涂,在其家乡,总是另一番形象。父老乡亲们说起来,哪个不赞一声? 有前辈们的例子在,良臣这后进自也要如是一番。 狗富贵,勿相忘嘛。 他可不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陈大王,发达了就要杀故人。 功是叫七舅姥爷破了,但不是没有机会挽救的。 魏公公现在就是要以孝名动家乡了。 “真是二呆子啊!….这是做了公公了?乖乖,威风,威风。”七舅姥爷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甥外孙,乐的眉开眼笑,高兴的拉良臣起来,反复打量着。 良臣连个mmp都骂不出来,挤出笑容:“皇爷给饭吃,孙儿这才得了这差事。” “好,好,好!”七舅姥爷不住点头,“你小子不错,出息了,我那外甥女地下有知,准会乐开了花。” 这话让良臣接不上茬,只得再次挤出笑脸。 “真好,真好。” 七舅老爷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良臣那匹座骑看。见状,良臣便要说那是辽东的军马,可不等他开口,七舅姥爷却一把将他手里的马鞭抢了过去,抬脚就往马那跑。 良臣愣了下,旋即意识到七舅姥爷莫不成打甥外孙座骑主意了? 这…真是不可忍。 孙儿才回来,八字还没开张呢,您老怎好意思把孙儿的宝马给开走呢? ……… 越写越是悲愤,想我分分钟几亿过手的大佬,竟为了五斗米说书给你们听。更新不力还要被家暴,打不过躲也躲不过。 断一天更,大清早的竟然冰水敷臀…. 第四百七十章 二呆子,你还年轻 其实七舅姥爷哪有良臣想的那么不堪,他老人家是打心眼里为孙辈上进欢喜呢。之所以目不转睛的盯着孙儿那高大座骑来看,只是觉得这马长得真是不错,比县里太仆寺马厂养的还上膘。 当然,七舅姥爷也是常年在社会上混的人,对于宝马的喜爱不亚于任何一个晚辈。平日限于手头困难,没得办法弄匹宝马坐坐,陡不丁甥外孙阔了,骑了匹宝马回来,老人家见着欢喜,难免也有些手痒痒,出生想要骑一骑的冲动。 说一千道一万,老郭家如今虽是脱了军籍,但祖上驰骋沙场的血脉却是传了下来。七舅姥爷这辈子最恨的不是年轻时吃喝嫖赌,也不恨他爹把家产败光,而是恨他爹把个世袭军职给弄没了,以致于他老人家想过过官瘾都不成。 当官的骑大马,威风咧。 七舅姥爷终是没忍住骑大马的冲动,可奔到马边上后,他老人家却不快了。 因为他老人家发现甥外孙的一帮护卫,好像没弄明白他老人家的身份,竟然一个个敢拿眼看他,尤其是几个个头不高的家伙竟然还朝他瞪眼。 于是,他老人家把脸一沉,转身对没跟上来的甥外孙喊道:“我说二呆子啊,你这马我骑得不?” “骑得,骑得!” 良臣连个老呆子都不敢腹诽半句,故作一脸欢喜。 他倒不怀疑七舅姥爷能不能上马,别看这位满头白发,看着跟个老头似的,实际上并不大,好像比他爹还要小两岁。之所以显老,纯粹是叫酒色掏空的。 打小就听老爹说过这位年轻时隔三岔五换姘头。当然,老爹说这些的时候,言语中自然而然的带了些许羡慕之色。 “真是骑得?” 七舅姥爷却没有立即上马,而是故意又大声问道。问话时,还特意左右环顾了一眼。 “当然骑得咧!”良臣满脸堆笑上前,不由分说就弯下身子,“七舅姥爷,孙儿扶您上马走一圈!” “哎,这如何使得!…二呆子如今也是领皇差的人,老头子我可是一介草民咧,可不敢骑你的马咧…”七舅姥爷直嚷嚷。 您老不敢骑,说这多废话做甚? 良臣悲愤交加,却是作势就将七舅姥爷扶上了马。 “这…真是好孩子!” 七舅姥爷十分不好意思,于马上直搓手,旋即就觉自高大许多,眼前视界也开阔许多,颇有登高望远之感。 再看四周围观人群都在看自己,前后护卫的大汉们也一个个变得规矩起来,那心情真是十分的愉快。 “七舅姥爷,您坐好,孙儿给您老牵马咧!”良臣索性做到底,威风使不上了,就只能千金买马骨,把这位当马骨了。 他要肃宁的父老乡亲看看他魏公公是怎么个有情有义。 七舅姥爷却觉得有些不妥,摇头道:“哎,二呆子,你这…怕是不成咧,你可是领皇差的,我可不敢当咧。” 良臣很想和七舅老爷说孙儿叫良臣,不叫二呆子,可见七舅姥爷这状态,也懒得纠正这位了。捏着鼻子牵马就走。 七舅姥爷见了,不由微一点头,这孩子不错,没忘本啊。 四周百姓见着刚才威风不可一世的魏太监,竟然下马为自家舅姥爷牵马,顿时议论纷纷,都说魏太监这人有情义呢。 良臣一路虽装作一直目视前方,两耳却竖得老高,听了周围父老议论,终是抚平了心底的悲愤。 突然,七舅姥爷雅兴上来了。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郭大风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情不自禁的就是一首词出口。 良臣在前头听的是真愣眼啊:七舅姥爷好文彩! 不过,舅姥爷您不地道啊,敢情孙儿在您老眼里都成鹰犬了? “我说二呆子啊,皇爷给了你差事,昨不在京里好好当差,回家乡来做什么?”一首词吟完,七舅姥爷才想起还没甥外孙回来做什么呢。 “孙儿这趟回来是想在家乡招点人手,舅姥爷您不知道,孙儿这皇差可缺人手咧。”良臣头也不回道。 闻言,七舅姥爷精神一振:“招人啊?嘿,那赶情好,这事你就交给我,要多少人我给找多少…对了,工钱昨算,多少钱一人?…那个二呆子啊,你还年轻,好多道道不懂咧,招人可不能马虎,尤其是给皇爷办差,万不能招些四五四六的人来,那会坏事的…” 良臣听的眉头直皱,这七舅姥爷真不把自个当外人,听意思,他老人家想从自己手里分包工程,做包工头呢。 不靠谱,郭七癞子有名的不靠谱,良臣可不敢把这么大事交给对方去办,正想着怎么委婉叫他老人家打消念头时,前面有帮人过来了,却是县里王主薄他们,说是奉颜知县的吩咐特来请提督太监魏公公的。 良臣童生试时的县试是颜良主持的,所以理论上魏公公是人家的门生。世上可没有老师屈身来请学生赴宴的道理。 “魏公公,县尊已略备薄酒,还请魏公公赏光!”王主薄心里颇是紧张,因为这位去年的小案首,今年的魏公公回乡的阵势太大。 不过这马上的老头是谁? 他身边的那些大汉又是些什么人,难道是锦衣卫的? 王主薄惊疑不定,却肯定这魏家老二真是飞黄腾达了。 “倒是惊动县里了。” 良臣如今身份不同,自不会对王主薄他们假以颜色,略微点头,尔后转头看向身后:“七舅姥爷,县里差人来请孙儿,您看?” 良臣本意是差不多就得了,等会孙儿去办正事,舅姥爷是不是下马回了? 不想,七舅姥爷真不当自个是外人,一听县里有请,高兴的大手一挥,对良臣嚷道:“县尊请客,那就去呗,我老人家活这么些年,还没吃过县尊的酒呢。”说完,手一指,竟要王主薄前面带路。 王主薄一怔,竟然微笑点头。 良臣那却是深吸一口气: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第四百七十一章 兄弟,你不厚道啊! 一直以来,良臣以为自己脸皮够厚了,但是七舅姥爷在县衙的表现,终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境界还有待提高。 这是一场极其隆重,也是极其尴尬的宴会。 做东的知县颜良尴尬,做客的提督魏太监也尴尬,二人面对面坐着,可却是无话可说。 因为,七舅姥爷很爱抢镜,话多,并且屡屡举杯,俨然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中心。 出于心头困惑,颜知县抽了个上茅房的空询问王主薄那老头是谁。 王主薄已然叫人查了,回报是县东头七霞镇的郭七癞子,出了名的老不要脸。 “郭七癞子的姐姐嫁给了王家,魏公公他娘就是王家的闺女。” 王主薄怕县尊分不清关系,特意解说了下。见四下无人,又低声将这郭七癞子在城门大喊甥外孙“二呆子”的事情给说了。 “还有这事?”颜良愕然,只觉好笑。 “魏家老二倒会做人,把郭七癞子请上马,亲自牵着夸街呢。”王主薄说这话时,倒是有点佩服。 “唔?” 颜知县点了点头,对魏家老二此举颇是认可,面上也颇是有光。 大明以孝治天下,一太监都能如此敬老,由此可见他这县尊教民有方啊。 此事如果操作得当,亦是一政绩。 “对了,魏良臣还有一哥哥,现在何处,怎不见他过来?”颜良想起去年曾给魏老二他哥安排了个差事,忙问了那魏老大近况。 魏家老大是给安排在工房帮闲,就是个跑腿的活计,当时给安排了,谁也没当个事,所以王主薄有些答不上。 颜知县立时不快了,魏家老二就在里厅坐着,县里却不知他哥情况,要是等会问起来,叫他这县尊怎么说。 王主薄心里也委屈,当初祸是你县尊惹的,事后也是你县尊发话给安排的,你自个不惦记着人家,这会倒怪我了? 可想归想,却不敢怠慢,忙到工房那询问。 再次回到厅上,不知是七舅姥爷酒多了,还是刚才说的太多嗓子干,颜良终是能说上话了。 可说来说去,颜知县反复强调的就是一件事。 那就是魏公公尊老爱幼,实是肃宁人民学习的好榜样。 魏公公能说什么,礼仪孝廉耻呗。 正准备和颜良说说“地监携手、共赴海事”的大计,七舅姥爷又活动开了。 魏公公明智的闭嘴,颜良也是理解的一笑,放下县尊的架子与七舅姥爷把酒言欢。 终于,这场尴尬的宴会宣告结束。 颜良松了口气,也庆幸魏老二没问他大哥的情况,不然他这县尊有点难为情。 魏公公倒是想着他大哥的事,可酒席上七舅姥爷老捣蛋,没机会说。临出县衙时,趁着七舅姥爷醉熏熏在前头唱小曲,无暇再和“二呆子”谈人生哲理时,魏公公忙询问了自家亲哥的下落。 颜良微怔,正为难时,王主薄来了,告诉魏公公他大哥良卿跟着工房的人下乡办事去了,约摸明天才能回来。 魏公公于是请王主薄转告他大哥,明日回来后直接回乡。 颜良询问魏公公是否在县里住宿,魏公公摇头说不叨扰县里了,趁着天色还早,这便回乡。 稍后,颜良带着县衙众人亲自送魏公公到大门。 魏公公特意看了看,发现吴秀芝他大哥吴德正不在。出于邻里和睦关系,魏公公于是便多嘴问了句。 这回倒是颜知县亲口说了,却是好事,吴家正在办喜事,吴德正请假回去忙了。 “可是那潘郎君归乡了?” “魏公公也知道潘小郎君啊?” “如何能不知呢。咱家在京里还见过他一面呢,在哪的?…噢,是咧,国子监。”魏公公很是高兴,“看样子咱家还能回去喝一杯喜酒呢。” 县衙众人却是没听出魏公公满嘴的酸意。 小娘皮要嫁人了,魏公公心里多少有点遗憾,想当初誓言在耳,今日怕是要食言了。他小人家还是有些道德底线的,抢人老婆的事,实在是做不来。 带着些许扫兴离了县衙,准备回家时,却发现七舅姥爷还跟着呢。 见老头走路都打飘,魏公公忙上前关切的问道:“七舅姥爷,您老住哪,孙儿派人送您回去歇着。” “哎,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自个回去就好。”七舅姥爷摇摇晃晃的,看样子是真要回家去。 良臣心里可高兴了,他真怕这位舅姥爷粘他一辈子呢。不过见老头状态不行,怕他道上出事,便叫两人送他回去。 七舅姥爷倒是没推辞,临走只反复嘟囔甥外孙尽管放心,他老人家铁定把事给他办利索了。 这是还惦记着做包工头呢。 良臣好笑,没当回事,他招的不是工人,是兵,性质不一样。七舅姥爷干不了。 而且,郭七癞子四里八乡的犯嫌,他上哪招人呢。 队伍再次出城,过得几里地,良臣振振精神,命令下去敲锣打鼓继续。 县里头叫七舅姥爷破了功,这乡里头总不会再叫人破功吧。 想着自己这次衣锦还乡,老爹和大哥不知高兴成什么样。这回回来,良臣也想好了,把老爹和大哥都带上发财。 不过想到嫁到杨家的春花姐,心里却是不痛快的。 这个不痛快当然不是对春花姐,而是对杨家。 看来得仗势欺负个把人才行。 良臣打定主意要叫杨家做人。 却不知,他大哥良卿这会压根没跟着工房下乡,而是躲在县城西头一小院中学正被人教做人呢。 这小院是个半掩门。 所谓半掩门,其实就是暗娼的意思。 院子的女主人三年前死了丈夫,一个女人家没生活来源,日子过得很困难。小叔子又是个不学好的,见嫂嫂一人在家,一日夜里竟然偷偷摸进屋把嫂嫂办了,尔后逼着她到城里做半掩门的事。 良卿那头,托弟弟的福,叫县里给安在工房帮闲,虽说没什么油水,手里却多少宽松了些。 按理,父子合力攒些钱,将来娶个媳妇没问题。可坏就坏在工房那帮人都是不学好的主,在他们的带动下,良卿这个老实人竟然也被带着逛了几次半掩门。 说人老实那是真老实,别人都是打一枪换个地方,良卿却是认准了头次进的那院子。发了钱就来,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就和那寡妇有了感情。 或许是可怜,又或许真是动情吧。 寡妇也看出良卿为人憨厚,觉得对方真要娶自己,未必不是个好归宿。可这事却被寡妇的小叔子知道了,哪里容得一个嫖客把自己的摇钱树给带跑,于是带人把良卿堵了。 “我说兄弟,你不厚道啊!...上我嫂嫂可以,天天上,日日上都没问题,只要给钱就行。可你不能想着我把嫂嫂带你家去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魏太监岂不要疯? 寡妇那小叔子姓谭名千牛,年纪倒是不大,可打小就跟着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如今在西城这边也算是地头蛇,出了名的横,老弱妇孺都欺,谁个也不敢惹。 而魏良卿这人打小就老实,属于蔫儿吧唧的人,别人打他一拳都不敢还手。历史上叫崇祯砍头时,都不知道自己犯了啥事,临刑前对着围观百姓哭哭啼啼。一刀砍下时方才明白过来——错在他姓魏而矣。 这么个老实人,陡的被人围住,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以为是抢钱的,吓得寒毛竖了起来。寡妇见着小叔子,却是明白发生什么事,想着小叔子的为人,脸顿时也白了起来。 听了对方一番话,魏良卿总算是明白对方为什么堵自己了,他结结巴巴的说自己是工房的人,心想着对方多半会给工房面子,哪知话刚说完,人就被踹了。 “一个跑腿的也敢吓唬老子!” 谭千牛横,是横在欺软怕硬上。早之前就把嫂嫂相好的底摸清了,知道只是工房一个跑腿的帮闲,真要是正经职事的,在六房说得上话的,只怕早把嫂嫂洗了送人家屋里去了。 良卿胸口挨的结实,身子不稳跪在了地上,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憋呛的难受,脸和脖子也是红通通一片。 “莫打他,莫打他!” 寡妇见了,可是舍不得,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挣脱小叔子帮手的束缚,扑到良卿那边一手抱着他,一手拦在小叔子等人面前。 “嫂嫂这是几个意思?!” 谭千牛不依了,嫂嫂这表现看着像是真要跟这跑腿的小子了? “你凭什么打人!…你给我滚出于,我的事你问不着!…” 寡妇也是豁出去了,今儿既然闹开了,索性就和小叔子摊牌,她是死也不愿再替对方挣钱了。她打定主意要跟魏良卿安生过日子了。 “嫂嫂这是逼我!” 谭千牛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上前对着魏良卿拳打脚踢。良卿被打的够呛,可自始至终却紧紧和那寡妇抱着,死也不肯松手的样子。 谭千牛的帮手怕打出人命,在后边拉扯了他一下。谭千牛于是住手,按着一肚子火气对魏良卿道:“别说我欺负你,你自己发个誓,往后不再缠着我嫂嫂,我便放过你,如何?” “我…” 良卿被打的满脸都是血,舌头也叫打破了,一张嘴就是血水涌出。他是真被打怕了,可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拒绝发誓,而是哀求道:“这位兄弟,我与兰花是真心相好,你就成全我们吧!…我明媒正娶行不行?” 这可把谭千牛气得够呛,“呸”的一声,上前又是一阵猛打,尔后在嫂嫂的哭骂声中将良卿拖了出去,又将嫂嫂给拽进屋中。 丧尽天良的是,几人进屋之后,谭千牛不顾嫂嫂的哀求,竟授意帮手将嫂嫂强上了。 待小叔子这帮人走后,寡妇独自坐床落泪,想着自己处境,再想着良卿生死不知,悲愤之下竟然拿剪子撕开衣服布条,光着身子就上吊了。 这是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魏良卿是被人在街上发现的,当时可把人吓一跳,发现还有气,忙敲了左邻右舍门,求着抬到郎中那,又去了县衙报案。 县衙刑房当班的是宋捕头,闻讯带着帮人赶去查看,结果一看受伤的人十分眼熟,不就是在工房帮闲的魏大么。 同去的捕快们也认出了魏良卿,一个个当场就变了色。须知就在一个多时辰前,县尊可是在衙门里宴请的魏家老二啊! “坏了!” 宋捕头知道事情严重,提督魏太监的大哥叫人打成这样,那魏太监还不把县城给翻了么,吓得赶紧奔回县衙报讯。 知县颜良和王主薄等人正在衙门中议事,宋捕头突然闯进来,一脸慌张的样子着实让颜良不快。 “宋捕头,何事如此慌张?”王主薄起身问道。 “二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宋捕头急急忙忙的就将事情说了。 “那魏大不是随工房下乡去了么,怎么叫人给打伤了?”王主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颜良也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反应过来时,人已然冲出了议事厅。 未多久,县衙一干人等就出现在了医馆。 木板上的魏良卿浑身是血,脸肿的老大,浪中正在替他医治。 伤势很重,好在颜良他们赶到时,魏良卿还有些意识,见着这么多人,魏良卿嘴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 王主薄将耳朵贴近细听起来。 “许…许…许寡妇…”良卿撑着说了几个字,再次晕死过去。 “县尊,魏大说的是许寡妇。”王主薄眉头紧皱,这许寡妇是何人? 颜良冷着脸,挥手吩咐宋捕头等人:“马上去查许寡妇,把人立即带到这里。” “是,县尊!” 宋捕头不敢怠慢,忙带着刑房上下一起出动查访这许寡妇。很快,他们便查到了许寡妇住处,众人推屋进去一看,一个个却骇在当场。 眼前,一具不着寸衣的女尸兀自悬在屋梁下。 那女尸的脚下凳子上摆着一只锦囊。 “去叫仵作马上赶来。” 宋捕头吩咐一声,上前将那锦囊捡起,发现里面都是些碎银子和铜子。因仵作未到,众人不敢放下女尸,宋捕头让人守着现场,自己则去找里正和周围邻居。 多方查访和询问下,宋捕头大致还原了现场。就在半个时辰前,这间院子里有吵骂声传出,附近有人看到几个年轻人从院子走出,并且好像还抬着一人。 里正那里的消息最重要,据里正说这院子住着的是个做半掩门的寡妇,其有个小叔子叫谭千牛,是西城这边的地头蛇。 根据里正描述的谭千牛长相,及目击者描述的样子,宋捕头确认谭千牛与这桩案子脱不了干系,于是一边命人去抓谭千牛,一边回去报讯。 知道凶手是谁就好办,就怕不知道。 颜知县和王主薄听了宋捕头所说,竟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王主薄怕凶手潜逃,让宋捕头多派人手。可没过多久,去抓那谭千牛的捕快就传来消息,说人已经潜逃。 “县尊,这可如何是好?”王主薄额头渗汗,“那魏家老二怕是要疯。” 第四百七十三章 误会了,我是魏老二 王主薄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自家亲哥哥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凶手还跑了,身为提督太监的魏家老二能善罢干休? 闹将起来的后果,王主薄觉得县里怕是担不起。 那魏家老二,毕竟是宫里的人,是能够通天的。 颜良也很头疼,他意识到如果这桩案子办不好,他颜知县的仕途很可能止步于此。吏部的考核再是上上,终不及那魏太监在皇帝身边一句话。 如今怎么办? 颜良失神的坐在椅上,呆呆的看着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的魏家老大,半响,咬牙起身要王主薄去梨树村报讯。同时命刑房抽调所有人,加大缉捕力度,无论如何也要把那谭千牛缉捕归案。 这也是应有之意,这么大的事,县里可不能给瞒了。要不然,没事也得有事。 宋捕头提醒是不是给府里上报,他认为谭千牛肯定逃不远,因而府里若是发文各县协查,这小子断然跑不掉。 颜良马上采纳,当下回衙门就去写文书。 王主薄那边却要宋捕头去梨树村报讯,宋捕头脸马上苦了下来,推辞说自己要带人抓捕谭千牛,报讯还是主薄大人自己去吧。 王主薄暗骂一声,知道宋捕头滑头,不愿去吃那魏家老二挂落。他也是真不想去,但没有办法,县尊吩咐下来了,不去也得去。 当下要人备了马车出城。 ……… 衣锦还乡的弟弟那边,返乡途中是一路敲锣打鼓,恨不得四里八乡的人都来看他魏提督太监的威风。 这一路总算是圆了魏公公心愿,始终没有出纰漏,没再从哪冒出个三姑大爷,四表姨丈出来捣蛋。 想想也是,世上哪那么多厚脸皮,不知分寸的郭七癞子。 想他魏公公那七舅姥爷,也算是极品了,这种亲戚,不会倒霉到每家摊上几个的。 前头快到梨树村的岔口了,几月没回来,走时是魏案首,回来时是魏公公,良臣心绪自是一番唏嘘。 乐手那边可能敲的累了,有些松懈,声音比先前小了许多。良臣眉头顿时一皱,不过没发公公的威,而是叫来乐手的领队,说给包十两银子下去分分。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听到公公有赏钱,乐队上下精神又奋发起来。震天的锣鼓声很快响彻起来。 从道口下来,良臣就看到很多熟悉的身影了。 都是村里人,个别还沾亲带故。 看到一大队人敲锣打鼓奔村子里来,乡亲们可激动了,再一看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不是魏家小二子又是谁? 魏小二子当了公公! 那真是瞬间轰动起来。 魏公公这会脸也不冷了,威风也不摆了,不住含笑朝乡亲们点头示意。小田带着几个降倭也迅速下马,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点心四下派发,乡亲们乐得合不拢嘴。 有眼力界的一看这架势,顿时就往村中飞奔,却是给良臣他爹报喜去了。 乡亲们的一举一动正如良臣回乡前所料,于他这当了太监的魏老二绝没半点鄙视,反而人人艳羡,跟那日张炳回乡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要西,糖的,好吃!” “拿着的,公公赏的,快快吃。” “……” 小田那帮降倭不地道的汉语,再结合他们分发糖果点心的样子,让魏公公极度不满意。 他这是衣锦还乡,不是鬼子来了。 大人们还好些,小孩子们得了糖果点心可是高兴的撒了野,拍着手跟在队伍后面跑来跑去。 “魏老公回乡了,魏老公回乡了!” 良臣一脸笑容听着孩子们的童音,举目朝村中望去,期盼早点看到老爹的身影。 他已是做好远远下马,飞奔至老爹面前,然后扑通跪地,长呼一声“孩儿不孝”的心理准备了。 众星捧月中,良臣的队伍终是到了村头。 村头那里也聚集了好多人,良臣没看到老爹身影,琢磨着是不是在地里干活,来的慢了,便准备先下马和乡亲们招呼招呼。 然,刚要弯身下马,村头那边竟然也响起了锣鼓声,紧接着又有鞭炮声响起,“霹雳叭拉”的好不热闹。 呀? 这是早就有人给老爹通风报讯了? 良臣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只道有村民在县里看到自己,提前回来报的讯,老爹特意张罗的。 恍惚间,倒是想起范进中举那幕。 不怪乡亲们势利,这人啊,有了势之后,真是一切都顺,想巴结的人多着咧。 不管帮忙张罗的乡亲们是不是有所图,良臣都要对他们表示的,笑呵呵的翻身下马,大步向前。 身后一众降倭和飞虎兵紧随护卫,又是卫所大兵帮忙维持秩序,比钦差大臣还要威风。 到了村口老槐树下,良臣就呛眼,因为鞭炮的烟太大,没风,一时半会散不了。 眯了会,烟气终是小了些,良臣睁眼上前,耳畔传来的是锣鼓声和村民们的笑声。 瞅着前面有一妇人不是自家隔壁的张大娘么,良臣腰一挺,便要先和张大娘握个手,耳畔却有人在喊:“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 紧接着又有帮孩子朝他这边跑,边跑边伸手向他要喜钱。小田等护卫们见了,这次学乖了,个个自觉的停在后面,免得天使公公说他们没有眼力。 殊不知天使公公这会给弄懵了:啥新郎官? 没反应过来呢,一帮孩子就把他围住了,叽叽喳喳的喊个不停。 别是弄错了吧? 良臣反应过来,颜良今天说吴德正回乡办妹妹的喜事,怕是吴家人把他魏公公的队伍当成潘家的迎亲队伍了。 这是怎么说的呢,秀芝姐,这真是误会啊… 良臣正愣着呢,前面一帮人连说带笑的也奔了过来。 见着为首那人,良臣确认是闹了误会,因为那人就是吴德正。 吴德正不以为出错了,很是高兴的带人过来迎潘家的人,等发现一帮孩子围着的那人长的一点不像潘家小郎君,反像村里魏家老二时,那真是猛的就给怔住了。 魏…魏老二?! 吴德正跟活见鬼似的,呆呆的看着同样呆呆看他的魏老二。 第四百七十四章 新姑爷,讨喜喽 迎亲的、回乡的,不凑巧的撞到了一起。 事情有些尴尬。 大舅子吴德正肯定要比假姑爷魏公公更要尴尬。 可能也是头次遇上这种事,在县里做了十多年书办的吴德正一脸懵呆状,他得好好挼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魏公公这头,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尴尬之余却觉这事十分的有趣。 比之恶作剧还有意思。 当然,对于这种乌龙,魏公公本心是不希望发生的。 毕竟,他老人家身为大明朝体制内的公务员,担着皇差受命出外,可谓是上承天命,下应民意,一举一动都不能马虎,哪能随随便便闹乌龙。 传出去,不知情的还道他魏公公强抢民女呢。 落实了这名声,往后还怎么混? 所以,在和吴德正大眼看小眼数呼吸后,本心善良宽厚的魏公公在偷偷狞笑之后,决定澄清这件事,因为这个乌龙对于吴家的影响不好,尤其是对正待在闺房中,等着花轿来接的秀芝姑娘更是不好。 不看僧面看佛面,虽然吴德正这人不地道,但念在死去的吴夫子份上,魏公公也不想与他多计较。乡里乡亲的,没必要把事做绝。岂料正要开口澄清时,一大帮吴家的亲戚却向他蜂涌而来,却是来讨喜钱的。 这是乡俗,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跟新郎官要个喜钱,不多,一个铜子足矣,仅仅是热闹一下。 魏公公队伍中的那些锣鼓吹手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见一大帮人跑来向魏公公贺喜,便把个锣鼓敲的震天响,吹唢呐的也是格外带劲。 这边一吹一敲,对面吴家请的乐手们自然而然也卖起力气来。主家花了钱的,热闹就得在这个节骨眼。按规矩,这会双方的乐队就得拼命吹,声音越大越好,越热闹越好。吹得主家高兴了,回头都有红包收。 双方乐队这么一起哄,场面那真是无比热闹,充斥在耳畔的尽是喜乐声,把人说话的声都给盖了下去。 倒是有村民看着觉得不对劲,来人明明是魏家老二,怎么成了吴家的新姑爷了? 奈何,乐队声音太大,吴家亲戚跑过去的又快,发现不对的村民们拦都拦不住。 吴家这帮亲戚大半没见过新姑爷长什么样,加上吴德正早早的在前面迎上去了,又见一帮孩子围着叫嚷,直以为来的就是新姑爷。 也不能怪他们认错人,谁个又能知道早赶不赶的,有个衣锦还乡的太监冒出来呢。 “新姑爷,恭喜恭喜!”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 一帮子吴家亲戚喜笑颜开的围着魏良臣,里三层外三层的,良臣耳畔充斥的尽是吉利话。可以说,他两世为人,听过的最多吉利话也就是现在了。 “啊…那个…” 良臣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不然乌龙会越来越大。可张嘴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没法解释,因为讨喜钱的人实在是太热情,你一句我一句的,根本容不得他说话。 “新姑爷,讨喜喽!” 吴家亲戚大人小孩一致起哄,那架势良臣不给钱是万万休想走的。 见状,良臣知道不给不行了,便从兜里摸出钱袋,随手抓了一把碎银子就挨个散发了。他倒不是冒充新姑爷,而是指着这帮讨喜钱的赶紧散开,好让他脱身。 这举动把讨喜钱的吴家亲戚惊呆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出手就是阔绰。 一大帮子人愣是没往别处想。 “不是,不是他!” 吴德正眼都看红了,尤其是当看到魏良臣竟然拿银子发喜钱,那真是急的脸都绿了。跺脚大叫,可耳畔除了敲锣打鼓声就是亲朋讨喜钱的声音,没几个人听见他声音的。 一把碎银子散完,良臣终是从人群中挤出来。 也不是挤出来,而是吴家亲戚放他出来。 这算是过了第一关,等回到吴家敲门还有第二关呢。 冲出人群,就见吴德正用一双发绿又发红的眼睛在瞪他。 举手之劳而矣! 良臣腼腆一笑,正了脸色,准备和吴德正交涉此事,村里传来他爹的声音。 “老二,真是你回来咧!” 魏进德是从地里直接过来的,一路小跑,把给他报讯的村民都给摞在后头了。 “爹!” 见是老爹来了,良臣也顾不得吴德正这头了,高兴的冲上前去扶住了他爹。 魏进德样子变怎么变,比之良臣走时还精神许多。他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二儿子了,又激动又高兴,握着儿子的手满脸堆笑:“他们说你当老公了?” “哎,爹,孩儿当老公咧!” 良臣大声应了一声,心里却不是滋味,这老爹有点没心没肺啊,哪有听儿子当太监这么开心的呢。 不过,乡风如此,再者,老爹也不是就他一个儿子,能理解。毕竟,于穷人而言,当上太监可真是一条可以改变自家命运,也能改变宗族命运的好事。 “什么老公?” 吴家那帮人听着不对劲了,一个个面面相窥,新姑爷不是县里的潘小郎君么,昨成了这个村的,还成老公了? “大郎,昨回事?”一个亲戚连忙问吴德正。 “错了!”吴德正一脸发苦,“这人是村里的魏老二,不是潘郎君!” “啊!” 吴家众亲戚瞬间都懵了。 “老二,他们昨回事咧?”魏进德正欢喜着,发现吴家人都在看自家儿子,不由一愣。 “爹,是他们认错人了,” 良臣刚说了一句,村外面又是吹吹打打声音传来,却是正主潘家的队伍来了。 潘家是县里的大户,新姑爷潘学忠又是有名气的读书人,所以来娶亲的队伍人数着实不少,前后六辆马车,一字排开,颇是气派。这要搁平民百姓家,一辆牛车就是体面了。 潘家迎亲队伍那边热闹着,村头这边却是鸦雀无声。 村民们倒是好笑,等着看热闹,吴家的人则是个个发呆,因为,这不单单是认错人的事,而是出大事了。 他们可是收了魏家老二的喜钱! .......... 感谢hexid7890宗师的百元打赏! 隆重推荐新书《撼鼎》——时势造英雄! 第四百七十五章 你倒是放炮啊! 没收新姑爷的头喜钱,倒是收了做老公的魏老二头喜钱,这算个什么事? 吴家一帮亲戚那个是又气又急,手里的碎银子比火炭都要烫人。 按规矩,收了头喜钱就得嫁闺女,反悔不得。 但这姑爷不对啊,怎么嫁! 眼看着正牌姑爷进村来了,一众吴家亲戚真是慌的出了神,均是不知如何是好。 老的小的全围在吴德正那里,问这位做书办的大郎怎么办。 可老的小的没遇上这邪乎事,吴德正就碰过了? 他也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倘若潘家的人迟一些来,这事倒可以掩饰过去。 吴家亲朋这边肯定好说,没人乱嚼蛆,村民那里谅也没人敢不给他吴书办面子,只要补救得当,完全能当这事没发生。 至于那不知怎么就成了太监的魏家老二,事情就更好办了。本来就是一场误会,这魏老二难道还真敢借着这误会把他妹妹给娶了? 他真敢如此,吴德正就敢上京告御状! 现在,却要命了,正主前后脚跟来了,这事想瞒都瞒不过去。 忌讳! 这路上碰见同一拨娶亲的都忌讳呢,“喜冲喜”得双方互放鞭炮,或双方媒人互换事先准备的花朵化解。 眼面前这桩,可比“喜冲喜”严重多了。 怎么化解? 你一个嫁闺女的把姑爷认错,这事飞上天也没人信啊! 谁知道你吴家是不是为了巴结太监,把新娘子另嫁了呢。 人言可畏,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反正到了外人嘴里肯定变味。 事关名声,潘家要是不认,闹将起来,毁的可是他吴家的名声。他吴家虽不是大户人家,可也是有头有脸的,自个更是在县里当书办,闹出这种坏名声的事,他吴德正还能在县里混下去? 吴德正心乱如麻,急的额头满是汗水,可实在是应付不了眼前这状况,焦急之下只得赶紧叫人去喊他二弟吴德清。 吴德清比吴德正小六岁,十七岁就中了秀才,之后一直游学在外,听说拜了山东德州一个有名的大儒为师,这次回来是专门为了妹妹婚事的。 “只叫老二来,莫叫小妹知道!” 吴德正不忘叮嘱一句,小妹的脾气他这做大哥的最是清楚不过,要叫她知道接亲出了问题,指不定就火冒三丈亲自跑过来呢。 那样一来,更不成体统了。 哪家新娘子成亲当天出来吵架的呢。 耳畔听得那帮乐手们还在吹打,吴德正气不打一处来,跑过去抢了一把铜锣砸在地上,把众乐手们惊呆,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可吴家的乐手们是听了,魏太监那头的还在卖力。 也不是知魏太监故意而为,还是忘了这茬,反正没叫人停。 吴德正管得了自家这边,能管得了人家? 何况那魏太监不是一人回的,几十匹高头大马和上百名卫所官兵在那站着,不知魏家老二什么情况的他,可不敢乱动。 ……….. 吴家这边急火上心时,潘家那头,一身大红新衣的新郎官潘学忠骑在大马上,胸戴大红花,头上的帽子插着两根鸡毛,很是高兴。 高兴的原因是,潘小郎君看到前面有很多人,且有许多官兵在,吹锣打鼓震天响,只以为是大舅哥吴德正把县尊给请了过来。 这是很有面子的事。 新郎官高兴,潘家过来迎亲的也高兴,从车上拿出鞭炮就在地头放起来。 炮声一响,按规矩吴家就得同样放炮,然后双方在鞭炮声中会合,之后就是入宅迎亲。 骑在马上的潘学忠听到炮声响起后,还特意让姐夫把装喜钱的袋子给他,准备等会派发喜钱。 可是潘家的炮声响后,却发现前面吴家那头除了锣鼓声,就是不放炮。 起初以为是吴家那边放炮的手脚慢,可等了片刻依旧不见放炮,潘家人顿时诧异起来。 “昨回事?” 陪潘学忠过来迎亲的是他姐夫许三林,一头雾水看着村头,不知道吴家弄什么东西。他们可是特意挑的吉时过来的,为此路上还耽搁了好长时间,要不然早到了。 “再这样下去,可要误了时辰的!” 许三林是县里布行的少东家,子承父业,生意做的不错,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所以这次他老丈人特意安排他陪小舅子迎亲。眼看着吉时就要过去,许三林心里肯定发急,就算把新娘子接回去,老丈人那也少不得埋怨他办事不力。 “姐夫,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潘学忠对迎亲的规矩不是太懂,他是读书人,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成亲的所有事情都是家里在操持,他只管骑在马上接新娘子入洞房就行。但再不懂,也看出有些不对劲,毕竟,他可是经历过姐姐出嫁的。 许三林有些犹豫,因为不合规矩,想了想让小舅子再等会。可又等了会,还是不见吴家放炮,这下子不用小舅子说,许三林就拉着他过去了。 说实在的,许三林心里在打鼓,害怕出事。倒不是怕吴家悔亲,而是怕新娘子出事。县里去年就发生过新郎官娶亲当天,新娘暴毙的事。 真要出了这事,那可是倒了血霉的。 ……. 村里头吴家的院子,欢声笑语,因为迎亲和接亲的人数有讲究,男方必须是单数,女方必须是双数,以合单去双回之意,故而吴家大部分人没能去村头接亲,这会都在院子里闲聊。 厨房那边也是忙的热火朝天,香气扑鼻,好多嘴馋的小孩子围在厨房那头要吃的。大人们见了,也没人训斥。办喜事嘛,图的就是个热闹。 新娘子的闺房里,几个妇人正在替准新娘吴秀芝梳妆打扮,吴秀芝乖乖的坐在铜镜前,任由嫂嫂们替她弄头。 “我家秀芝就是美人胚子,不化妆好看,化了妆啊更好看,比天上的仙女都不差。”吴秀芝的大嫂林桂芬把个小姑子夸的脸都红了。 “行了,你们都出去一下,我和秀芝有话说。” 林桂芬突然朝几个妯娌挤眼睛,几个妯娌见了不由捂嘴轻笑,吴秀芝见了不由一脸困惑,不知道嫂嫂们笑什么。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连环套 “我说桂芬,你行不行啊,别自个都没把事整明白,再把秀芝教糊涂了。”说话的是吴秀芝的堂嫂马氏,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也是一众妇人中最放得开的。 “是咧,桂芬姐可要给咱们秀芝讲明白了,别到时候错了地方,人潘小郎君回头再找你这嫂嫂理论。” 另一个妇人说完自己乐得都不行,其余妇人也是哄笑。她们都是过来人,孩子都多大了,屋内又没外人,自是放得开。只苦了新娘子吴秀芝,怎么也闹不明白嫂嫂们说的是啥,又为啥笑。 “去去去,我哪个没有你晓得,我嫁来的时候,你还在娘家流鼻涕呢。”林桂芬连说带笑,把几个妯娌赶了出去。转过身来时,脸却有些红。 “嫂子,怎么了?你们笑什么啊?”吴秀芝真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那个…” 林桂芬吱唔一声,不知如何开口。也是为难她了,这种事照规矩应当是她婆婆来教女儿,可婆婆走的早,长嫂如母,也只能她来教了。 只是,那种事真是羞于开口,和帮妯娌们说笑打闹是一回事,正儿八经的跟小姑子讲,还真是难为情。 林桂芬犹豫着,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总不能直接跟小姑子说脱了裤子做什么吧。 “到底昨了,嫂子?”秀芝见嫂嫂这样,不由紧张起来,想要起身。 “你坐下别动,嫂子我有话要对你说。”林桂芬忙示意小姑子别起来,定了定神,轻咬薄唇,弯腰俯下身子在小姑子耳边说了几句。 “呀!” 吴秀芝听了那几句话,脸顿时发烫。 “羞死人了,嫂嫂,你怎么和我说这个呢。”吴秀芝好不害臊,低着头捏着衣角,真是脸红脖子也红,心跳都比先前快了许多。 “傻妹子,嫂嫂不和你说这个,你自己怎么懂?”小姑子的样子让林桂芬想到了自己当年出嫁的情形,不由笑了起来。 “呀,嫂嫂你别笑了好不好。”吴秀芝又羞又急。 “好,不笑了,不笑了。”林桂芬止住笑声,轻咳两声,朝外面看一眼,跟做贼似的从袖口里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塞给小姑子。 “什么?”吴秀芝一脸不解的接过。 “你自己看。” 林桂芬故意转过头,以免小姑子见自己看她不好意思打开。 吴秀芝“噢”了一声,将那纸打了开来,只看一眼,立时就羞的将眼睛闭起来,跟受惊兔子般头瞬间扭到了一边。 “看清了没有,可记在心里,别洞房时闹笑话。”林桂芬双手按在小姑子肩上,“我们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没什么难为情的。圣人还说,人伦为大道呢。” 吴秀芝微不可闻的低“嗯”一声,尔后抬头好奇的看向自己嫂嫂:“嫂嫂也那样过?” 这话把林桂芬问的笑了起来,拿手指一点小姑子额头,嗔骂道:“傻妹子,嫂嫂不和你哥哥那样,哪来你侄儿啊?” “噢。” 吴秀芝懂了,原来这样就能有孩子了。 她不再说话,脑海里满是嫂嫂先前说的话,和刚才看的图,呼吸有些急促,捏着那张纸却怎么也不敢看第二眼。 林桂芬知道小姑子不好意思,便寻了个借口说要出去一下。待她出去后,吴秀芝如蒙大赦,长呼一口气。 如定格般坐在凳子上有几个呼吸后,却是忍不住将视线再次落在那张纸上。 羞死人了,原来成亲要这样啊。 也不知会不会疼。 下意识的,吴秀芝将小姆指往鼻孔中塞了塞,旋即抽出,“呸呸”几声,继而自己都觉好笑。 …….. 村头,吴家人面色发苦,他们不是没有听见潘家的炮声,可是没办法,他们准备的鞭炮刚才放光了,这会真是没办法呼应潘家。 “大郎,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新姑爷好像来了!” “……” 吴家人七嘴八舌乱哄哄,吴德正更烦,他知道潘小郎君他们过来了,可他能怎么办? 怎么老二还不过来的? 心急回头看,视线里却不见二弟德清的身影。 正乱着,魏家老二却走了过来,对他说道:“吴书办,莫着急,此事是误会,咱家与你和迎亲的说明白。” “这…” 吴德正和一众亲朋都是无语,只是这事怪也怪不到魏老二头上,是他们自个闹的误会。人魏老二算起来也是受害者呢,好好的衣锦还乡被人当成新郎官,这自尊得受多大的剌激啊。 天知地知,人人皆知,太监没那玩意,你却把人当成新郎官,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么? 当然,些许的自尊受损于魏公公而言,只是小事。 他乐子也看够了,觉得这样对吴家真是不行,对秀芝那小娘皮也不厚道,毕竟,人小娘皮是他好几年的幻想对象。 所以,他是真心要为吴家解难的了,不管误会再大,说清楚还不行么。于是不等吴德正有什么表示,便挥手示意乐队安静下来。 潘学忠和姐夫许三林正走着,陡的乐声停了,两人还愣了下。可是对面吴家人依旧没放炮,也没过来迎他们,倒是一路过来时那些官兵和一些大汉对着他们来回看,把二人心里弄得也忐忑不安。 硬着头皮到了村头,就见有一年轻人向他们迈步而来。 “是潘公子么!” 说话间,良臣已然负手上前,吴德正见了,叹口气无奈也跟了上去。眼下也只能指着这魏老二和潘家解释明白了,要不然没法收场。 “是你?” 潘学忠一脸发愣的看着魏良臣,他记性很好,一眼就认出是谁。 魏良臣点了点头,一脸笑意的看着准新郎官,道:“是我。” “你这是?” 潘学忠疑惑的看着魏良臣,再见这人后边跟着的吴德正一脸发苦之色,突然明白发生什么事,不禁大怒,想也不想就脱口骂道:“你这太监,焉敢抢亲!” 小舅子这声喊把许三林吓了一跳,先入为主,难怪不对劲,原来竟然有人抢亲! 吴德正听了新郎官这声喊,眼皮一跳:误会啊! 魏公公那边也是冤枉,这都连环套了! …….. 这几天真有事,忙的不行。 拍个板,待俺过完儿童节,定拼命。若不然,切鸟明志。 还有,本书风格就是生活化的,写小千岁成长的日常,所以谈不上水。 不说了,我老爹来了,他不让我写小说,说我才六年级,要专心学习。 第四百七十七章 死活不问 二月天,没下雪,魏公公都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先前那是误会,如今却是诬陷。 什么事也没做,就叫人污蔑为抢亲,还有王法了么? 传出去,他魏公公还怎么在家乡父老面前立足,还怎么有脸让家乡子弟跟着他打天下,弄全套装备,请老朱家现金回收! 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良臣很生气,为正清白,当下就喝道:“潘公子,咱家几时抢亲了!” “若非抢亲,为何拦阻吴家嫁女!” 不愧是肃宁县几十年来最有希望中举的士子,潘小郎君身上有着读书人的浩然正气,面对阉寺浑然不惧。 姐夫许三林倒是不如小舅子这般无畏,注意到四周那些大汉和官兵似乎是这小太监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发沐,没敢跟着一起指责。 “咱家几时拦吴家嫁女了?”良臣十分好笑,天地良心,他可是什么都没做。 吴德正见误会越闹越大,也赶紧上前解释,直喊:“错了,错了…” 潘小郎君却不以为自己眼前看到的不是想象那回事,只道大兄吴德正畏惧这小太监权势,忙道:“大兄莫慌,我乃有功名之人,这太监欺不得我!” “不是,不是…”吴德正急得竟是失了语。 良臣也是无语,心道我这太监人都杀得,怎就欺不得你了?咱家不过是不愿当着乡亲面欺负人而矣。 许三林看着不对,多了个心眼,忙上前拉过吴德正,低声问道:“吴兄,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唉,是这样的…” 事已至此,吴德正也不敢瞒着了,只能如实将事情对许三林说了。 听完之后,许三林傻眼了:吴家把姑爷认错? 这事可真够悬乎的,都说有上错花轿的新娘,可没认错的姑爷啊。 “许兄,这事真是误会,你和庆之说明白,千万别耽误了婚事。”吴德正把希望都寄托在许三林身上了。他和许三林也是老相识,常在一块喝酒,算起来也是酒肉好友。 “好,好,你别急,我去和庆之说。” 是误会倒好办,只要不是吴家存心不嫁女,或是太监抢亲都好办。许三林让吴德正不要急,过去将事与小舅子说了,希望小舅子不要毛躁,把新娘子迎回去再说。 不想潘学忠听后却如蒙奇耻大辱般,脸瞬间涨得通红,激动道:“姐夫,还…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都拿了喜钱了,还要我去做什么!丢人现眼么!…”说完,将手上的喜钱袋子恨恨甩在麦地里,然后头也不回就走。 许三林一见那可不行,哪能说不娶就不娶了啊,慌忙就去拉小舅子。 没想这个平日斯斯文文,谁说都听得进的小舅子却不知吃了什么药,就是犟得厉害,死活也不愿再结这门亲事。 “姐夫,你难道要我潘家成为全县的笑话吗!” 潘小郎君用力挣扎姐夫的手,悲愤莫名的跑到车队那边,也不和同来迎亲的人说什么,黑着脸翻身上马就走。 潘家众人见了,目瞪口呆,没人敢拦。 一见潘小郎君气走了,吴德正真是慌了神,愣愣的看着准妹夫拍马而走,半天没回过来神来。 “吴兄,唉!…” 许三林也说不出什么,一跺脚,只能招呼潘家人先回去。 村头一众吴家亲朋个个哑巴似的,丁点动静没有。 新郎跑了,新娘怎么办? 良臣也没想到潘学忠这个肃宁几十年一出的读书苗子竟然这么不通情理,老婆说不娶就不娶了。 现在,就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总不能命人把潘小郎君绑来逼他娶亲吧。 这事闹的… 良臣一脸同情的走到吴德正身边,摇头道:“吴书办,这事…真不怪咱家。” “魏…” 吴德正什么话也说不出,恨都恨不起来。 吴家几个老成些的亲戚走了过来,劝他赶紧派人到县里与潘家协商,千万不能把亲事黄了。 吴德正一咬牙,便准备亲自去县里和潘大户说这事,实在不行就请衙门里的人出面,万万不能将小妹的终身大事给搅了,那样他对不住死去的爹娘。 良臣也帮不上什么忙,潘小郎君那脾气,他要真帮忙,可能越帮越忙。寻思着吴秀芝要是知道新郎官叫他魏老二搅和跑了,说不定能拿擀面杖满村撵他,不由一个哆嗦,朝老爹看了一眼,想着是不是不回家,先到隔壁村的姐夫家住着。 正想着呢,村头又有一辆马车急驰而来。 吴家人见了,以为是潘小郎君转了主意,都为之一喜,可吴德正却识得那马车是县衙王主薄的车。 待马车停了,车上跳下一人,不是王主薄是谁? 王主薄怎么来了? 吴德正顾不得多想,急忙迎上,想着请王主薄帮忙去潘家解释,不想王主薄见着他,却是招呼也不打,径直越过直奔魏家老二去了。 吴德正愣在那里,王主薄打他面前过时一脸的焦急之色,像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老二,你这是昨弄的,昨把吴家的姑爷气跑了咧?” 老爹淳朴人,先前不知发生什么事,可这会哪还不明白。想着都是一个村的人,秀芝那娃又是个好姑娘,这要是婚事搅黄了,实在是对不住人家,便想让儿子赶紧想办法挽救。 “噢,爹,这事你要我昨弄咧?”良臣朝他爹摇摇头,示意他爹别乱找事,转头时,县里的王主薄已奔到他面前了。 “魏公公!” 王主薄这一路赶的可是急,到地头一刻不耽搁,这会气喘吁吁,可心里却是慌的很。 “什么事?”良臣好奇的问道。 王主薄迟疑了下,诚惶诚恐的将对方大哥叫人打伤的事说了,说这事时都不敢正视魏老二。 说完,却不见对方有所反应。 困惑之下,抬头一看,吓了一跳,魏老二的脸黑的可怕,继而就见魏老二抬腿从他身边迈过,几个箭步就上了马,尔后朝一众卫所的官兵喝喊一声:“尔等随咱家拿人去,死活不问,千两银子赏格!”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入棺材不落泪 深夜,起了风,冷的很,县城家家户户都早早关门上床躺着了。 西城,却有一间院子亮着火外。 这院子从前很不起眼,现在却十分出名。 因为,这院子白天有个寡妇上了吊。 如今,那寡妇的尸体依旧在屋中摆着。 仵作验了尸,肯定是自杀。 按规矩,死尸要么由家属收敛,要么由县里雇人送到义庄安置。 良臣在看过受伤的大哥后,却来到了这院子,要求县里暂不要动许寡妇的尸体。 他发了话,县里自是不敢不从。 于是,许寡妇的尸体就一直摆在地上。 良臣特意让人雇了两个胆大的婆子替许寡妇擦拭了身上的污秽,换上新衣,看着,如生前一般整洁。 只是,身体上已经没有一点温度,从面容到肢节,都是那么的僵硬。 独自对着许寡妇尸体时,良臣想过很多,他能够理解大哥对许寡妇的爱。 这世上,不是所有爱情都是那么美妙,那么洁白,那么纯真,得到所有人祝福的。 小人物的爱情,很多是充满了无奈和悲苦的。 他们的爱情,被人用世俗的眼光打量,不屑、鄙视,甚至厌恶。 然而,他们的爱情却又是最纯最纯的情爱,比之王子和公主的爱情都要纯真。 只可惜,世俗容不下他们。 良臣向来不以世俗眼光看人,所以他理解这段爱情。 许寡妇很可怜,实质上她就是个妓女。可是大哥良卿却爱上了她,愿意娶她为妻,不得不说,良卿真是实在人。 历史上二叔没发迹前,良卿就是个普通农民,成天到晚地里刨食的庄稼汉,那会他没钱娶老婆。可是当了国公后,他依旧没有娶妻,单从这点来看,要么大哥那方面无能,要么就是他受过情伤。 很显然,原因可能是后者。 或许,自己这个本该死去的弟弟撞上了大哥的这桩伤心事。 良臣有些遗憾,自己来晚了一步,知道的迟了,哪怕早半天知道,许寡妇都不会死。大哥心里也不会落下一生的痛。 现在,他这亲弟弟要为大哥做些事。 拍了拍手后,一个瘦子被带进了这间屋子。 良臣看了这瘦子一眼,没有说话,只让小田将他扔在自己面前,紧挨着许寡妇的尸体。 瘦子有些恐惧,恐惧的不是抓他来的那些人,也不是面前这个比自己小的太监,而是地上躺在木板上的许寡妇。 他清楚的记得,就是三天前他还抱着这个女人温存过,事后给了对方七个大子。 而现在,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然没有了呼吸,冷冰冰的躺在自己身边。 他打了个寒颤。 良臣就那么看着瘦子,打量着他,目光很平和。 瘦子被良臣看的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将头往下低了低,眼角余光却瞥见墙角摆着一堆刑具。 夹棍、钉指、鞭子… 各式各样令人触目惊心的刑具摆了一地,不知是火光的照映还是原本就是那种颜色,这些刑具看起来好像都是红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的蜡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瘦子内心煎熬,却不敢动弹,更不敢开口说话。 终于,他感受到前面那人动了下。 良臣起身了,径直走到被绑住手脚的赵明前面,和声说道:“你可以告诉咱家你朋友的下落么?” 赵明是谭千牛的死党,打小就在一块玩,长大之后一起在西城混。刑房走访后得知,谭千牛是和赵明一起出城的,尔后赵明回了住所,谭千牛却不知下落。良臣知道此事后,直接派人将赵明抓了过来,他要从对方口中知道谭千牛的下落。 从外表看,这赵明就是个市井无赖,这种人欺软怕硬,属于一打就招那种类型。可是让良臣有些意外的是,这赵明却是不肯说,他竟然是个讲义气的无赖。 “公公,出卖朋友的事情,我一向是做不来的。”赵明心中固然害怕,可是却没有因为害怕就出卖朋友,因为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不配做人。 “不错,出卖朋友确是叫人不耻,不过,你认为谭千牛这人配做你朋友么?”良臣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谭千牛真当你是朋友,就不会让你陪他一起出城。” 闻言,赵明没有说话,只脸颊抽了抽。 “你还是说了吧,没有必要为了谭千牛把自己性命给丢了。”说完,良臣拿出袖帕擦了擦鼻涕,因为赶着回县城,他又受了风凉。 听了这话,赵明一惊,失声道:“人又不是我打死的,官府大不了告我个知情不报,做上几年牢,如何就要了命?” “嗯,官府是不会要你的命,可咱家会要你命。”良臣抽了抽鼻子,将帕子慢慢叠上,然后看向赵明,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赵明被对方的笑容惊住,片刻之后却是把心一横,咬牙道:“公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他这是不信这太监敢杀自己,县衙那边可是知道他被带到这里来的,这太监真敢乱杀人,可过不了衙门的关。 “是么?你不说,咱家总有办法让你说的。” 良臣不喜欢别人质疑自己,因为他一直以来都不说空话的。言毕,轻拍两掌,小田和真田立时拿着夹棍就给赵明上了刑。 因为疼痛,赵明紧紧咬住嘴唇,额头也是皱得紧紧的,米粒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 “十指连心,想必你现在很疼吧?如果你痛得受不了,可以叫出来,咱家不会笑话你的。不过,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要知道,不管你受了多大的苦,你那好朋友都是不会知道的。” 在良臣说话的瞬间,赵明左手的第二片指甲再一次被竹签硬生生的剥开,和他的大拇指一样,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红通通的。 “你们除了对我用刑,还能做什么?” 赵明极力使自己不要叫出来,虽然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左手的筋脉因为巨痛在使劲的跳动,但他还是咬牙撑了下来。是,他是个无赖,可无赖也讲道义,讲兄弟情。 不管谭千牛做了什么,只要对方一天当他是朋友,他赵明就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所以,莫说对方给自己用刑,就是打死他,他也绝不出卖朋友。 “咱家也不知道,且慢慢来吧。” 将赵明的两片新剥开的指甲捏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眼后,发现这小子还硬气,良臣摇了摇头,轻轻的一抖,顿时,两片沾血的指甲掉落在地面。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赵明咬牙说了句。 良臣叹口气,诱道:“说出来,咱家给你五百两,这钱你拿着,呆在肃宁也好,去府城也好,随便去哪,这辈子总是不愁的。” 听了良臣的话,赵明“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为了钱就会出卖朋友吗?你错了,我赵明这辈子虽然没干多少好事,但至少,我还从没有干过出卖朋友的事。” 笑声突然止住,斩钉截铁道:“你还是杀了我吧,因为,我是不可能出卖弟兄的!” “人死可就不能复生了。” 良臣有些敬佩起赵明来,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如此硬气,但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要杀便杀,多说无益。” 说完这八个字后,赵明的嘴巴再也不张了,眼睛也闭了起来,一幅求死的样子,意志之坚决,让用刑的小田他们都有些佩服起来。 “你知道吗,我兄长知道许寡妇自杀后,想陪着她一起死。咱家把他劝住了,对他说许寡妇黄泉路上不会一个人的,总有人陪她。当时,说真的,咱家只想让谭千牛陪他嫂嫂一起上路,现在看来,你这人也不错。”良臣幽幽说了一番,赵明的硬气激怒他了,冷冷吩咐一声:“把东西抬进来。” 门轰的被打开,赵明眼前一怔,竟是一具棺材被几个大汉抬了进来。 “砰”的一声,棺材重重落地,单看重量,明显就是一具上等的好棺,值不少钱。 良臣没有理会吃惊的赵明,围着棺材打量了一圈,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将许寡妇的尸体抬进棺中。 待许寡妇入棺之后,他对着无比平静的许寡妇道:“我大哥让我厚葬你,这具棺材已是城中最好的棺木了,另外,我让这个人给你陪葬,希望你不要嫌弃。” “你们要做什么?” 惊恐中,赵明被抬起丢进了棺材中。旋即棺盖就压了上来,顿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畔只传来闷沉的锤子钉声。 十二根长钉锤入后,良臣一动不动的看着棺材,他很有耐心。 棺中,迟迟没有动静。 “是个汉子。” 良臣觉得世事真是奇怪,似赵明这种市井无赖都能视死如归,可他要拿出这份胆气来做什么不能富贵呢,何以非要油手好闲做混混儿呢。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的差别吧。 有时候,不怕死并不是做大事的前提。 可惜了。 良臣有些遗憾没能撬开这无赖的嘴巴,想要找到谭千牛恐怕得从他家人下手了,这时棺中却传来声音,是拍打棺盖的声音,隐约伴有“我说”的呼喊。 唔... 良臣笑了起来,前后大概不到一分钟吧,真是不入棺材不落泪。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太监跑来做什么 沧州自古武风就盛,本朝洪武以来,出过武进士、武举人上百人,有武乡之美誉。 习武之风盛行,自然而然武馆教门就多,大凡百姓当中,十个有六个都会那么几手拳脚功夫。 南来北往走镖的镖局,也大多和沧州武馆有关系,京师的镖行业务有五成叫沧州人垄断了。 这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道理。 沧州是直隶州,下辖有一县名盐山,该县东南三弯又有一道观,名三元观。据说始建于北宋年间,历经几朝战火都不曾毁坏。 三元观中的道士习武,武艺很高,早年间就开始授徒,到如今,说是道观倒不如说是武馆,反正四里八乡谁家子弟要习武的,多半都是到这三元观来交钱来学。 观中的道爷们也是没甚至规矩讲究的,百多年下来,教拳收钱买田,倒是把个三元观变成盐山县最大的地主,光是替道观干活的佃农就多达上千户。外人一说起三元观,就是大大的佩服。 不过这三元观也就是在盐山县叫得上号,放到沧州府也不算个事。要说道观寺庙占地狠的,第一号得属河南嵩山的少林寺,几乎一县百姓都是他少林寺的佃户,和尚下山不是睡这家姑娘就是睡那家媳妇,所以,要说滋润,道爷们还是比不得佛爷。 三元观的观主姓常,年轻时一双铁拳打遍沧州无敌手,人送外号常铁拳。年纪大了,不兴和人动手,每日在观中吃吃喝喝,闲来点拨徒子徒孙几手。 这日,好端端的,徒孙们来报,说是观门叫官兵给堵了。 常铁拳惊愕不已,他这三元观门徒多,肯定鱼龙混杂,加上平日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干,因此官府那边肯定要打点到位。逢年过节,他这老观主还得亲自去县里府里走一遭,为的就是官府不来找自己麻烦。 现在突然听说官兵围了自己的观门,常铁拳第一个想到的莫不是观中徒弟在外惹了事,官府派人来抓了。 一想到这可能,常铁拳就是火大。官府那头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能直接派人来,说明对方手里有真凭实据。 这样一来,就不是几百两能够打发的了,至少得千两以上。这数目,可够常铁拳肉疼的了。 好在,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关照徒弟,行内话叫护短,只要不是人命案子,都能用钱摆平。事后,再想办法弥补就是,反正断然不能让官府把人从他三元观抓走,他常铁拳丢不了这人。 于是,一边叫大徒弟去账房拿钱备着,一边让另外几个徒弟跟着他去一看究竟。 …….. “是这里么?” 三元观外,骑在马上的良臣回头看向赵明。 “公公,是这里没错!谭千牛曾在此观习武三年,那日出城时他和小的说到三元观避避风头,要是没错的话,他这会肯定就在观里。” 险些被活埋的赵明这一路对魏公公可是怕的要死,一想到被装在棺里的窒息恐惧感,尤其身下还躺着死去的许寡妇,他就浑身哆嗦。那滋味,真不是人受的,他宁肯被活活砍死,也不愿躺在那里面等死。 良臣微一点头,对身边的正定千户所总旗周安道:“告诉你的人,给咱家把这三元观围死了,一只鸟都莫叫飞走了。” “魏公公放心,有卑职在,莫说鸟了,就是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周安满脸堆笑,信心十足,其手下那一百名军丁也个个精神抖擞,原因无它,魏公公够意思,人还没捉住呢,就提前赏了五百两。又许了诺,真在这观里找到贼人,就许他们在观里走上一遭。 走一遭啥意思? 这意思还用魏公公明说么。 眼看着这三元观内建筑不少,高墙大院的,肯定油水多多。不消说走一遭了,就是打一打秋风也得几百两入账,这等美事,不豁出去干,还等个鸟。 待周安下去安排后,良臣叫来飞虎兵的两个队长,让他二人各自领人在四周巡视,但要是观中有人从卫所兵那里跑出来,一律擒住。 随同一起来的肃宁刑房宋捕头却是心里打突,因为这是跨府办案,照规矩得县里先报府里,府里再报按察使司衙门,再由沧州这边拿人移交肃宁。 可这魏公公倒好,审出下落直接带人就奔沧州来了。宋捕头做了那么多年捕头,眼贼亮着,一看这三元观就知道肯定有背景,万一对方不肯交人,双方起了冲突,他这小小捕头夹在当中可是难做的很喽。 良臣可不管宋捕头怎么想,只一心把打伤大哥,逼得许寡妇自杀的谭千牛捉到。坐在马上安心等着,三元观的人不可能当缩头乌龟,对门外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果然,未过多久,三元观的大门就开了,一个走路虎虎生威的老头领着帮人走了过来。 良臣看得仔细,那老头手里还把玩着两个铁球呢。 想到赵明说三元观表明是道观,实际是个武馆,良臣顿时会意,知道那老头多半是习武之人,后面跟着的是徒子徒孙了。 常铁拳带人出来后,就见上百名官兵把三元观前后都给围着,看号服不像是本地卫所的,心里纳闷,遂上前和领队总旗抱拳道:“这位军爷,不知何故将我三元观围了?” “何故?”周安冷冷一笑,“你们心里有数!” 常铁拳心道我有个屁数,但不敢发作,赔笑道:“老朽实在是不知,还请军爷告知一二。” 周安嘴朝后撇了撇,示意常铁拳自己去问。 常铁拳忙往对方身后看去,发现不远处有数十匹马,顿时惊住,因为他知道普通卫所断然是没有军马的,能一次出动几十匹马,对方身份怕是了不得。 “军爷,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常铁拳小心翼翼问道,同时更加心疼,对方身份越大,他要出的血就越多。看架抛,怕千两都打不住。 周安哼了一声:“看旗说话。” 常铁拳一怔,这才发现那队人马当中有不少长幡,离的远看的不是太清楚,忙往前近了细看,发现那些长幡上面写着这个监那个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前,倒是当先一面长幡他看懂了。 “提督太监魏?” 常万拳愣在那里:太监跑他这来做什么? 第四百八十章 莫要怕,咱家给钱 这要是官府派人过来,常铁拳一点也不奇怪。 他这三元观明面上是道观,实际就是个帮派。弟子们在外伤人的案子一年总有那么几起,所以每年都要被人告上衙门几次,官府若是接了状子过来问个案,勒索点钱财再正常不过。 可来了个太监,就让常铁拳莫名其妙了——他这辈子都没跟太监打过交道。 莫说他三元观了,就是整个沧州的道观武馆,也不见得哪家和太监有什么接触的。纵然是门中弟子叫太监请去做了看家护院,那太监也未必高看门中一眼。毕竟,他们这些人和宫里的太监,当真是井水河水之别,八辈子都纠不到一起。 因而,真是莫名其妙,再看这劳什子提督太监阵仗颇大,显是专门冲他三元观来的,常铁拳心里不由直打鼓,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太岁引来了太监上门,可猜来猜去就是猜不出这太监来做什么。 等到和徒弟们被带到那提督魏太监面前时,常铁拳更是惊讶。因为,那马上的魏太监竟是个看着比自家孙子还小的年轻人。 太监是官的道理,常铁拳还是知道的。 外人看来,他这三元观是道观,按理他这道长乃是化外之人,本朝打嘉靖爷起就崇尚道教,当朝圣上也对道长们礼敬,故而道长们见官不礼天经地义。 可常铁拳自个清楚,他不过是披了道长的外衣而矣,压根就没道士的度牒,是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那真正的道长早三十年前就叫他打跑了。要不是往府县使了大钱,自身拳脚又硬实,他这观主也干不到今日。 故而,真较真起来,他就是一草头百姓。 民见官,就少不得礼数了。 可怎么个行法? 常铁拳颇是踌躇,一帮徒弟们也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个干站在那里,犹豫着不知如何行礼法。 良臣倒不在乎这些虚礼,也无心知道面前这老头和他的徒弟们是不是道士,他现在只想让三元观交人,所以不想浪费时间准备直接问话,那总旗周安却突然扯着长长的嗓子喊了一声:“跪!” 这一嗓子很突兀,良臣愣了下,旋即明白周安这是在给自己涨势、长脸呢。忙摆正姿态,高高在上俯视马下众人,眼神很是睥睨。 眼瞅着那三元观主手里两颗铁球还在转动,不由寻思着办完这事自己得买个玉扳指什么的,这样人前人后动不动转转玉扳指,也显得有气质,合他魏提督太监的形象。 太监嘛,高冷。 当官也好,当太监也好,外在包装都是首要大事。 包装靠什么,道具呗。 那佛,还要金装道具呢。 跪? 常铁拳和一帮徒弟们很是迟疑,他们最小的都是三十好几的人,又都是习武之人,给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小太监下跪,说实在的,这心气不顺的很。 “嗯?” 见三元观的人不跪,周安眉头顿时挑了起来,手下一动,传出刀鞘抽动声。 “跪!” 上百兵丁齐声喝喊,这是练熟了的,在卫所那会,千户大人常摆排场的。 若叫这帮兵上阵杀个敌,那是万万不能的。但让他们装腔作势吓唬人,却是一个比一个能。 马上的良臣微哼一声,也不正眼看三元观众人,只斜视东南方向。 身后马上的十来个骑士个个虎视眈眈,看着三元观众人目光不善。 三元观众人平日是横,几百号人干架抢地盘的事不是没经历过,然眼面前却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平头百姓,而是官,所以纵是胆子再大,也不免发虚。 常铁拳心里恼火,知府大人面前他都不带跪的! 可民不与官斗,加上不知对方来意,常铁拳也不敢冒次,只能选择走一步看一步,于是无奈朝徒弟们使个眼色,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请公公示下!”周安抱拳高声道。 良臣微正脸庞,略一点头,视线从三元观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淡淡吩咐一句:“宋捕头,把事与他们说明白。” “是,公公!” 宋捕头正紧张着,听着魏家老二喊,忙上前,定了定神,命三元观交出一个叫谭千牛的弟子,直言此人牵涉一桩伤人案。 “谭千牛?” 观中徒子徒孙众多,常铁拳又许久不问事了,不知那个谭千牛是谁,遂低声询问徒弟们有没有这个弟子,可几个徒弟都摇头说不曾收过叫谭千牛的。 常铁拳心中一松,没有此人最好不过,忙道:“魏公公,贫道观中并无此人。” “没有么?” 良臣眉头微皱,侧脸问赵明怎么回事。 赵明也是不知,迟疑道:“公公,或许谭千牛另有化名。” 良臣“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在三元观众人身上,随口道:“有还是没有,咱家搜了便知。” 一听这太监要进观中搜,不但常铁拳惊了下,身边的徒弟们也是个个变色。 为了不让这小太监搜观,常铁拳直言本观乃是供奉三清祖师所在,观中弟子个个良善,绝无为非作歹之徒,恳请魏公公万勿惊扰三清祖师。 良臣哪管什么三清祖师,他也不知这三清是何神圣,不过便是知道也断然不会理会。执意进观搜查,常铁拳急得不行,赶紧将沧州同知一干人等搬出,希望这小太监能够给地方一些面子,更暗示三元观愿向魏公公捐输钱财。 良臣一意抓那打伤兄长,逼死许寡妇的凶手,哪愿收钱罢手。态度坚决,一定要进观搜查。 见状,那常铁拳有些慌了神,想派弟子到县里报讯,可魏太监的人却将他们看得死死。正急不可耐时,门下二弟子龙三却跳脚骂了起来:“贼你个没鸟的阉货,打你冒出来的你!也不看看我三元观是何等地方,能叫你撒了泼去!” “对,观主,咱们又没犯王法,他凭什么搜咱的观!” “娘的,一帮外来的还敢在咱盐山凶了去!弟兄们,没说的,他们敢进观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 早窝着火的三元观众人纷纷叫骂起来,他们本就是地头上的强人,一个个大字不识却练得一身好身手,如何就怕事了。叫骂声中,观内其余弟子也都冲了出来,团团围在观主四周,不甘示弱。 常铁拳微一沉吟,没有拦阻手下。这太监不给面子非要进观,也由不得他客气了。对方人数虽多,可除了骑马的那些人,卫所的兵丁不堪事。他门下弟子一个能打他几个。真打起来,断吃不了亏。不管事后如何善后,要花多少银子,常铁拳都认了,因为他这观里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魏公公,这…” 三元观一闹,倒把狐假虎威的周安给吓着了,这观里几十号人个个都是好手,要魏公公真强行进观,少不得双方要交手。 所谓拿人钱财手短,他周安没道理不替魏公公摆场子,可问题是他没多少把握。 除了千户大人的十来个亲兵能顶顶事,其余那些兵什么底子,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很。 事实上,一见三元观冒出几十号生龙活虎的汉子来,正定千户所这帮兵当场就心虚了。 就他们这帮人平日拿武器操练的时间,怕是赶不上人三元观几天的站马桩功夫。 好在,魏公公不靠他们。 发现这边不对,散在三元观周边的两队飞虎兵就打马冲了过来。 “公公,交给我们吧!” 小田摸了摸手里的腰刀,刀是从肃宁县衙借出来的,用着不顺手,但总比没有的好。 降倭保镖们也准备好抽刀,在这大明朝,魏公公就是他们的天。他老人家说干啥就干啥。 良臣看了眼周安,发现对方脸色难看,便知这小子靠不住。想也不想,突然就从马上跃下,然后走到周安身后那十几个宋千户的亲兵面前,一把就从一个亲兵手中抢过火铳,喝了一声:“把火折子给我!” 这十来个正定的亲兵佩的就是火铳,当时良臣为了让宋千户把家底子都借给自己威风,可是多花了一百多两呢。 那兵没多想,下意识就将火折子递到了良臣手中。 良臣接过火折子,顺手就将火铳对准先前那个叫嚷最凶的龙三胸口。 龙三一怔,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良臣却不答他,吹了下火折子就点燃了火绳子。 龙三见了,瞬间吓得面无人色,知道官兵火铳厉害,想也不想就朝一边跳去,然后头也不回就往观中跑。 可跑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后背一疼,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向前飞去,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巨痛让龙三惨叫起来,在地上上下扑腾几下,不断挣扎,手脚关节看着都好像缩了一圈。 再扑腾一会,却是彻底不动了。 三元观的人都被这幕吓到了,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你敢草菅人命!”龙三的死让常铁拳骇然,悲愤之下指着良臣,颤抖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咱家为何不敢?” 良臣随手将火铳扔还主人,尔后扭头朝这众持铳亲兵喝道:“再有鼓噪者,一律射杀,天塌下来咱家兜着!”说完,往前走了两步,想想不放心,又回头低声说了句,“莫要怕,只管开铳。打死一个,咱家给十两。” 第四百八十一章 魏公公,有话好说 魏公公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很有必要。 如果不多说这么一句,他老人家总觉不放心。 毕竟不是自家的兵,又没有隶属关系,实在是靠不住啊。 重赏之下,才有勇夫。 魏公公是太监,是皇帝的人,身份百分百合法,对正定这帮士兵有天然的权威性。再有重赏的鼓励,双重保险之下,才觉稳妥。要不然,很难说这些正定兵会不会如他所愿,勇于开火。 果然,十来个持铳的正定亲兵听了魏公公后面一句,一个个眼珠子都直了,真是腿也不哆嗦了,舌头也不打结了。 十两一个,大钱啊! 弟兄们随魏公公跑一趟老家,才分得一两银子啊!这还是千户大人体恤呢。 十两银子,赶得上一年的饷银了。 不用魏公公再多说一句,十多个持铳亲兵就不约而同将火铳举了起来,一手对着三元观众人,一手拿着火折子。 那架势,只要魏公公一声令下,当场就能叫你三元观死一片。 如此近的距离,除了铁甲,不然都能给你轰成马蜂窝。 望着十多杆对着自己的火铳,三元观众人连同观主常铁拳在内,都是又惊又惧,呼吸都好像停了般,心跳那是快的不能再快了。 真的没人敢动,哪怕常铁拳自忖手里两颗铁球打出去,肯定能抢先击倒两个兵,可他依旧是不敢动。 他不敢动,别人更不用说。 龙三的尸体摆在那,那么好的身手都躲不过这火器区区一击,别的徒弟们又如何以身试铳。 倒是对着他们的那帮持铳亲兵蛮失望的,内心里,他们还真是希望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跳出来找死。 因为,都是银子啊。 当然,只能是几个,都不开眼的话,这帮持铳亲兵能做的估计也就是弃铳而逃了。 别看魏公公刚才这一铳打的漂亮,一下就把人打中,震得三元观众人跟傻了般。 事实上,也是魏公公运气好,拿的那把铳质量还不错。 至于别的铳是不是能够顺利打响,很难说的事。 “魏公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常铁拳也顾不得伤心二徒弟了,连连向良臣作辑赔笑。他可没老糊涂,这小太监说杀人就杀人,分明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这种人,还是宫里的,真不是他能惹的。 魏公公没开口呢,耳畔倒传来那总旗的骂咧声。 “他娘的,你们想造反不成!” 一见三元观的这帮人怕火铳,周安心气一下就来了,一反刚才色厉内荏的样子,骂骂咧咧的指挥手下就将三元观的人给围住了。 “谁要是敢动一下,老子拿他脑袋当尿壶!” 周安把刀子拿在手里挥了几下,那帮拿刀持矛的正定兵也是一个个凶神恶煞,俨然精兵。 没人敢动,对方虽然只有十几杆火铳,可谁都不想成为被射中的那个人。更何况,那魏太监手下的骑兵正摩拳擦掌,一个不对就纵马踏杀过来了。 良臣没理会讨饶的三元观主,而是示意赵明过来。 赵明过来却低声说谭千牛不在这帮人当中。 良臣眉头一皱,朝观中看去。 他倒不认为这三元观主会为了一个徒子徒孙跟他魏公公对抗,这观里说不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念及此处,立时吩咐下去将三元观众人押到观中看押,尔后挨屋搜查,一片瓦都要翻过来看。 三元观众人被押解时,不少人面色难看,观主常铁拳更是黑的吓人。 搜了半天,散碎的钱财搜出不少,可是没搜出谭千牛,不过却搜出了另一桩吓人的事。 ………… 进了三元观后殿的一间院子后,饶是良臣已从周安口中知道些情况,但眼前所见还是让他倒吸了口凉气。 眼前,三具女尸被摆在柴堆上,均是一丝不挂,赤身裸体,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良臣翻过一具头向里的女尸,那女尸头转过来的时候,良臣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他看到这个女人的嘴巴已经完全脱裂,上下牙齿被敲得一个不剩,几颗碎牙和着血肉沾在已经脱裂开的嘴巴里。 呼! 良臣不忍再看这个女人,轻轻的将她已经脱裂的下巴和嘴巴合上,然后默默的往后退去。 “后面还有。” 周安喉咙动了动,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三元观竟做出这种事来。 良臣吸了口气,带人走到屋后。 屋后是一口水井,青砖砌成的井檐满是血迹,圆木吊着的水桶空荡荡的挂在那里。 四周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尸体,良臣有些奇怪的朝周安看去,对方没有说话,只伸手朝井里指了指,然后便扭过头去不再去看。 良臣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火把时,依稀看到那士兵脖间满是暴起的血筋。 迈步走到井边,借着火把的亮光,良臣探头朝井下望去。 第一眼下去,幽深的井水里什么也看不到。 第二眼时,却是看到一丛丛黑发在水面漂浮。 突然,水面微微一动,良臣一惊,以为下面还有活人,正要开口唤人去救时,却看到一条无比白嫩的手臂缓缓从水底伸起。 手臂极其僵硬,僵硬得没有一点生机。 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那条手臂就那么弯曲的伸出水面,久久,再也不动弹一下。 良臣的手不住的颤抖,许久,他收回了视线,一步一步从井边退开。 转身时,看到的是士兵们人人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把人弄上来。” 良臣吩咐一句,离开这座院子。 小田将十多个女人带到了他面前,这些女人都是三元观拐骗而来藏在观中的。 年纪大的二十七八,小的只有十三四岁。 没有一个是沧州本地的,大半都是山东那边的。 这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齐齐的跪在地上,什么话也没有,有的只是抽泣声。 或许,她们已经麻木了。 良臣不知当与她们说什么,这时候问她们发生什么,无疑是对她们的再次伤害。 突然,年纪最大的那个女人重重给良臣磕了个头,重击之下额头顿时鲜血一片,但她却还是在那不住的磕头,一声、两声...重重的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良臣的心疼的厉害。 第四百八十二章 谢魏公公赏 案情一目了然,不用审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如这般拐骗囚禁致死妇女的案子,历朝历代年年都有,区别不过是涉案人数多少而已。 纵是法制再严厉,也禁不了此类恶性案件。 概,恶人总不绝。 宋捕头是老刑房了,见过不少凌辱女人的案子,但像三元观这般恶劣的还真是未见着。义愤填膺之下,便想立即去盐山县报案,要将这三云观中的禽兽绳之以法。 毕竟,案子是发生在盐山境内的,宋捕头没这个执法权,他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本地官府。 魏公公那边也不是地方官,更不是三法司的人,照规矩也是应当立即报于地方知晓的。 可魏公公却拦住了着急要去报案的宋捕头,然后将周安叫来,与他说了一番。后者听后,勃然变色,好一阵失神。待听了魏公公接下来的几句话后,不禁沉吟起来,半响,终是把心一横。 ……… 常铁拳心里忐忑不安,观里的事情他心里有数,将那三个不听话女人打死的命令可是他老人家吩咐的。 不过,那个跳井的女娃倒跟他老人家没关系。本心里,他老人家对那女娃还是颇喜欢的,准备收在身边养着,可谁知这女娃性子那么烈自寻了短见。 现在想来,倒是遗憾。 眼瞅着那小太监的人在观中搜来搜去,看押他们的官兵神情也开始变得阴沉,不少人看他们的眼光都是痛恨异常,常铁拳自是知道事发了。 眼下也只能破财消灾了,他让大徒弟到窗户口叫人,说是要见魏公公。 魏公公没来,倒是派了人来。 也没半点迟疑,常铁拳就让大徒弟将观中一处藏钱所在说了出来,别的话也没必要说,想那魏太监得了金银后当知道怎么办。 那小太监果然贪财,一听观中有藏钱所在,立时就命人前去挖掘。 远远的,常铁拳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惊呼声,想是那小太监的人把藏钱挖了出来。 他老人家肉疼着,那屋子下面的暗室里可是藏着好几箱子金银呢,都是这些年三元观在外面挣来的,其中很多是靠拐卖妇人赚来的。 好在,那暗室不是唯一的藏钱之处,相对于三元观这几十年的积蓄,这点钱财也算不得什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过了这劫,损失总能想办法补回来。 念及此处,常铁拳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今天这事,也是他三元观的一劫,等渡了劫,他老人家还是到隔壁县的寺观上柱香,请菩萨保佑一下才好。 又安静了一会,三元观众人就看到有人拎着钱袋,挨个给那些看押他们的官兵发钱。倒不是看得太清楚,但看着给的不少,一人只怕有十多两的样子。 “呸,狗太监,狗官兵!” 三元观众人心里那个恨啊,那些钱可是他们的,却被别人得了去,一个个在那低声咒骂着。 “不得多言!” 常铁拳瞪了一眼一干徒子徒孙,做大事者,有得有失不知道么。这节骨眼什么情况,难道还要贫道给你们讲么。 众徒弟不敢再吭声,一个个气不顺的坐在地上,恨恨的看着外面那帮正收钱的官兵。 常铁拳见了,叹口气,他算是明白了,那小太监如何是来找什么谭千牛的,分明就是看上他三元观的积蓄了。 ………. “谢魏公公赏!” “谢魏公公赏!” “……” 正定千户所的兵丁不吝力气,所有人都在收钱时大声叫上一叫,似乎不这样做,不显得他们内心里对魏公公的崇敬和感激之情。 魏公公顾不上挨个发钱,但特意给那十来个正定亲兵发了钱,他身后摆着一只银箱,上来一个领钱,都要向对方点点头,然后说一声:“弟兄们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亲兵们的赏钱比其他兵丁多了一些,一个个捧在手里眉开眼笑。 周安一直等着,终于魏公公叫他了。 “公公!” 周安满脸堆笑,这魏公公真仗义,搜出钱财来人人有份,却不知给自己多少。他心也不黑,能有个百八十两的进项,他就心满意足了。 “周总旗辛苦。” 魏公公同样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脚边那只银箱,淡淡说了句,“这箱子归你了。” 周安一怔,反应过来后二话不说就给魏公公跪下磕了头:“愿为公公赴汤蹈火!” ……… 官兵得了赏之后,却还是没人过来放人。 随着时间过去,那帮官兵也不知在外面做什么,黑灯瞎火的只隐隐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把三元观众人心里弄得突突跳。 随着时间消逝,常铁拳也紧张起来,寻思难道那小太监收钱不办事,还要与他三元观为难不成?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夜很深的时候,突然有官兵过来开门,然后提了几个人出去。常铁拳起身想问官兵做什么,得到的却是喝斥声。 看着外面指着火铳,常铁拳不甘坐了下去。 然而,他老人家显然多心了,被提出去的徒弟们没多长时间就又被放了回来,然后又提了一批出去。 就这么轮流着提人,三元观众人除了常铁拳外,都被提出去一次。常铁拳有问他那些徒子徒孙官兵提他们干什么,却都说没什么。 常铁拳不信,总怀疑弟子们有什么事瞒着他。 心里愈发焦虑,隐隐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这感觉越来越大,让他变得有些神经质,觉得弟子们好像都在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甚至,明明弟子就是紧挨着他坐在一块,可就觉得这弟子似乎有意无意的远离他。 心力憔悴,常铁拳多么想出去问问那小太监到底在干什么! 你不是要钱么,贫道都给了你几千两了,怎么还不收手呢! 难道,你还要贫道的全部家当不成? 若那样,贫道还不如死了得了。 常铁拳的腮帮子不住抽动着,长胡随着下巴的颤动也在微微抖着。 乌漆抹黑,徒弟们谁也看不到师父的表情。 常铁拳同样也看不到徒弟们的样子,这会,他那些弟子们都耷拉着头,看着没精打彩,实则一个个比常铁拳还紧张。 因为,他们把师父给卖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处决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奋战”,战果显赫,计从三元观各处再搜得藏金多达两万余两,这还是只算实银珠宝价,不算那摞的一叠叠的地契呢。 “公公,您老…” 周安喜的合不拢嘴,不过反应也是快,魏公公可年轻咧。于是迅速改口,“公公真是神机妙算,那老道果然不老实,还留了一手呢。” 魏公公微一点头,他不意外,那老头不可能将全部家当托盘而出,所以他让人挨个提老头的徒子徒孙。 问话也很简单,要死还是要活。 六十七人,没一个选择要死的。 那么,自然就出成果。 不过区区一个假道观就有将近三万多两的流动资金,外加值几万两的固定资产,还是让魏公公震骇了一下。 看来,不管哪朝哪代,社会人攒钱的手法和速度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可惜,这些资产真是血迹斑斑。 钱,既然入了目,对于眼下正缺项目周转资金的魏公公而言,肯定是得充公,充他魏公公的公。 当然,魏公公是会做人的,横财嘛,见者有份。 周拉这么一分,大几千两就出去了。 却是不心疼。 因为,得指着人办事。 三元观的人可都是练武的,正定兵们要是不豁出去干,未必就能事解决了。 “公公,下面是不是?” 总旗周安得了巨款,杀人灭口的心思比魏公公还热。 他清楚得很,若不把三元观的手尾弄干净,消息一走漏,肯定会有大麻烦。 用屁股也能想到,似这等地方,没有人保着,哪可能会积蓄如此多的钱财。可想,不收拾干净,单这笔巨款就会引来无数纷争。届时,他这小小总旗都不定能吞下那飞来的横财。 进了腰包的东西再要吐出来,是个人都不愿干。 魏公公看了看天色,却说不急,等天快亮吧。 ………… 天快亮时,黎明前的黑暗,也是人最松驰的时候。 三元观众人囚了一夜,也没个地方躺着,天寒地冻的,蜷缩在地上,这罪可想而知。 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正迷迷糊糊时,外面传来动静。 然后就来了一帮人,有官兵,也有那魏太监身边的骑士。 这些人一过来,就将人分别提了出来,五个一提,提出到院中就拿绳子绑,不过倒也没做什么,只叫他们的都站好。 起先,三元观的人倒是惊恐,有的更是发狠准备和官兵拼命,免得束手等死。但见官兵并不像是要杀他们,再加上之前那位魏公公的保证,这帮人不禁迟疑起来。 这一迟疑,没人带个头,结局自然是都叫绑了。 常铁拳也被提了出来,他想开口说话,可不等他张嘴,就有人上来用绳子绑他。 到底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不对,常铁拳毫不迟疑就振臂呼喊徒弟们与官兵拼了,要不然死路一条。可喊了几声,却发现徒弟们都站着没动,一个个目光躲闪,羞于见他的样子。 完了! 常铁拳知道大事不妙,自个这帮徒弟们是指望不上了。有心反抗,胸前几把铳指着,脖子上同样架着几把刀。 “与你们无关,都老实些!” 周安扫了一众三元观弟子,走到常铁拳面前就给了他一拳,然后将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套,拖着就往去。 这让常铁拳倍感羞辱,可是却毫无办法。 人,很快被带到了良臣面前。 常铁拳一见良臣,跟见着救命稻草般慌忙喊起来:“公公饶命,公公饶命!…万事好商量,贫道自知罪孽深重,愿献出全部家产送于公公!” 那魏公公却不理他,反而很是不快的扫了眼绑他的那个总旗,哼了一声:“怎么办事的,他手里的铁球怎么不收了?” 说话时,就见魏公公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小田和真田却不约而同挡在了他面前。 周安这才发现常铁拳手中还有两颗铁球呢,也是吓了一跳,急忙冲上前去从他手中夺铁球。 常铁拳紧捏着两颗铁球,却是不知道打谁好。他现在空有一身好武艺,愣是没法发挥。 将球夺下后,周安小心翼翼的送了过来。 良臣接过铁球,学着常铁拳的样子将两颗铁球也在手里转起来,可是怎么也转不过来。 常铁拳见状,忙道:“公公莫急,贫道可以教你。” 话音刚落,就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一个呼吸之后,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周遭众兵视线中,一具无头尸首狂喷鲜血,犹自未倒。 动手是一个飞虎兵队长,早年间是辽军的,后来犯了军纪逃出做的马匪。这人力道大,下手快,一刀下去干净利索。就是有点可惜,他用的刀不行,一刀就豁了口。 望着地上的常铁拳首级,良臣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和被杀的人说话。 因为,这是自己写小说的经验。 话多,会死。 容易从主角沦为配角,领盒饭的龙套。 ……….. 常铁拳死后,三元观的人被分作了五队,每队十几人。 魏公公显然食言了,他下令将这些人轮流处决,一个不留。 正定兵和飞虎兵们一起动手,小田他们也负责一队。 行刑地点在不同的院子里,几乎是同时下手。 行刑时,三元观众人自是不甘被杀,立时有人呼吼挣扎起来,然而手脚被绑的他们,很快就被蜂涌而上砍倒。 另一队处决时,倒是叫两个运气好的家伙挣脱了绳子。那两个家伙也是聪明人,早看出不对,却不声张,只相互偷偷去咬绳子,不声不响的竟然解了开来。 可惜,没跑出几步,火铳声就响了起来。 最后一队人中大部分是常铁拳的徒弟,也是这三元观的中坚力量。 良臣命令将他们带到后院那口水井旁。 见到那口水井,这帮徒弟顿时脸色苍白。 就在昨天,他们中有人亲眼看到一个女娃子跳进了这井中。 黑乎乎的井口让这些平日仗着身手横行霸道的徒弟们恐惧了,他们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突然,他们喊不出声。 院门被打开,十多个女人面无表情的向他们走来。 门外的地上,摆放着四具尸体。 良臣也走了进来,真田特意从屋中搬了张椅子过来。 坐下之后,良臣就摆了摆手。 最先被拽到井口的那个大徒弟不住的求饶,可是没人听他的,两个正定兵一左一右的将他按倒在井边,然后一个上来抱住他的双腿将他头朝下的扔进了井中。 “扑通”一声,井里面传来那个落水的大徒弟的求救声和挣扎声。 从上面看下去,倒是不曾没了,而是还露着半个脑袋,惊恐的看着上面。 余下众人骚乱起来,很多人吓得瘫倒在地,和被直接杀死相比,溺死在井中实在是太可怕了。 “下一个。” 魏公公坐在椅子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给这些人一点活的希望。 很快,一众徒弟就被推入井中,井水一下上升了大半,最后一个下去时,井水早已漫了上来。 从井口向下看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上面的挣扎着踩着下面人往上爬,不过他们的手刚攀到井口,头顶突然就有石块砸下。 一块、两块、三块… 无数碎石块和碎砖块朝井中砸去,直砸得那帮徒弟们哀号连连。 井边沿,十多个妇人同样在哭泣。 她们在哭泣自己的命运,在哭泣死去的同伴,在哭泣这些该千刀万剐的人贩子。 “行了,让她们下去吧。” 良臣很是唏嘘,命人将女人们带下。然后起身走到井边,朝里望了眼,再见脚下的井水颜色鲜红,不由摇了摇头,有点遗憾这井怕是不能用了。 正要让人将这井永封时,却见一只手掌突然搭在了井边上。 小田还没回过神来时,就见天使公公已然抽出了他的腰刀,然后就听“咣当”一声,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只断掌掉落在井边的石面上。 第四百八十四章 祸不及妻儿 因为用力过猛,又是砍在井边的台檐上,小田的佩刀直接断成了两半。 小田却不心疼,这刀左右不是他的。 良臣看了看手里的半截刀,扔在了地上。 从袖中摸出条崭新的白帕,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迹后,随手一团扔进了井中。 再瞥了眼那半只断掌后,饶是有过宰杀洪太主的经历,还是忍不住手麻了下。 感觉就跟光着手在水泥地上摩一般。 “公公好身手!” 周安不迭就来拍马屁了,他是见缝插针,如今一门心思哄着魏公公,就指着魏公公担事呢。要不然,杀了这么多人,他一个小总旗哪兜得住。 有魏太监挡在上头,退一万步也是奉令。 “还行吧。” 良臣也觉自己身手渐长,虽没经过系统训练,但刚才这一刀出手还真是快如闪电。拍了拍手,缓解下手上不适后,示意周安赶紧把井封了。 几个正定兵吃力的搬来两块大石板,轰的一下井口就被堵死。 也不必再用其它东西堵了,这么长时间,井里的人不可能再生还了。 今日所杀的这帮人中,是不是有无辜的,良臣不愿去想。 因为,弄的不好,还真有可能有那么一些罪不致死的。 并且,处决的这帮三元观弟子中有几个比良臣还小。 用前世的眼光看,属未成年。 按前世法,未成年的罪犯受保护,受害人倒不受保护。 所以,这是恶法。 良臣要改恶法。在他看来,越是年少犯法者,越当重惩。 年纪轻轻就作恶,不重罚不行,不重罚不知罪。 若轻饶了他们,则势必作恶更甚。 饶过他们,于受害者也是不公。 …….. 从院子出来后,良臣就看到那帮女人又跪在了他面前。 无声的抽泣比嚎啕大哭更碎人心。 良臣想说我已替你们报过仇云云,但终是沉默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伤害已然发生。 最终,良臣吩咐周安给她们发盘缠,派兵送到沧州交知州衙门遣返回乡。 “与沧州说,这些女人是被三元观拐来做苦工的,沧州衙门若是瞎说,咱家势必不饶他们。” 良臣特意叮嘱了周安一句,周安明白魏公公是可怜这些女人,想为她们保下名节。不然,若照实说,恐她们还乡之后多半还要寻短见。 当下民风是开放,但也只是经济发达地区,如江浙,京师等地,其余地方相对还是趋于保守。贫穷些的地方于妇人贞节这一块还是看重的。 不知则罢,若知,礼教杀人。 良臣不想前脚救了人,这些可怜的妇人后脚却叫家里人逼死。 “公公真是大善人啊!” 周安一脸感动,这一回多少是有些真诚的成份的。如他,就没想到这一点。到底是做了太监的人,阴阳人,心细。 良臣摆了摆手,又叫周安问问那些女人,是否知道死去四女家乡何在,若知,便化了,捡骨交与带回。若不知,则埋在观后山地。给些钱于附近村民,让他们看顾一二。 周安忙一一应了,带人去办。 宋捕头和肃宁刑房的几个捕役没敢进院子观刑,他们打一开始就没掺和这件事,因为他们害怕会惹大祸。 几十号人不经官府,不经法司,就这么给处决了,要说性质恶劣,可不比三元观犯的事轻。明哲保身,纵是对三元观恶行再是痛恨,宋捕头也断然不敢直接杀人。 好在,魏公公体谅他们,也没强令这帮捕役动手,反而一人给了五两银子。 这钱,看着也不像是封口。 因为,魏公公根本不在乎事情会不会传出去。 良臣看到了宋捕头他们,也没理他们,只叫小田带人将搜得的钱财抬出来。挨箱看了遍后,挑了五个大箱子叫小田装车。 “将这几箱立即送京,解于皇城交甲子库。” 和这几箱金银一块进京的是良臣写的情况说明,收信人是万历。 信中一如从前般朴实,以大白话的形式将三元观发生的事情如实写出,没有半点夸大,也没有半点煽情成份。 不过,对于自己内心的悲愤之情,良臣还是多着笔了几句。 信的最后,是一句话——“奴婢以为保护妇人事关朝廷大计,概妇人生养为社稷根本。似三元观一众罪孽,分明就是坏我国朝根本,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就差说出妇女能顶半边天了。 这话,不是给万历看的,是给贵妃娘娘瞧的。 当然,信中也少不了说陛下要是认为奴婢做的不对,或者没有权力这样做,奴婢就把自个绑了亲自到陛下面前请罪。 陛下真要这样做了,良臣第一个就开溜。 看着几箱金银上了车,良臣心里其实挺心疼的。这几箱金银加起来至少五千两,就这么送给万历,他不心疼才怪。 可心疼归心疼,万历的背书比这五千两重要的多。 未经官府一下处决六十多号人,没有执法权的魏太监要是没有皇帝的背书,这桩大案肯定会闹上三法司。 有万历的背书就没那么多麻烦了,高淮率兵偕越入京可比这事要吓人。 女人那里接受了良臣的安排,周安派了几个兵丁送她们去州里。四个死去的给埋到了后山,一切忙完后,已经中午了。 观里现成的厨房,随便弄了些吃的,良臣坐下来数那叠地契,越数越心惊。地契显示,三元观拥有的土地不但是三弯这一块,还包括其它地方的,甚至邻县也有,总数加起来有三四千亩,大多都是上等的好田。 如何处置这些地,良臣有些迟疑,最后,他咬牙命人将这些地契送到了盐山县,没敢吞了。 原因是,他不可能留在盐山县,所以就没有办法经营这些土地收租。接管土地手续可烦着,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好的,光是和官府还有佃农那边打交道,完完全全顺下来,至少得半年时间。前提还得是官府那头百分百配合,没人眼红。这显然不可能。 将地分给佃农,更不现实,良臣可没觉悟现在搞打土豪分田地的事。那样,跟找死没区别。看着只是几千亩地的事,但真要干了,却是和天下的士绅为敌。智者所不为。 分给正定兵也没操作性,所以,把这笔横财让给地方官府是唯一,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不单单是忍痛让利,也是个信号,他魏公公给盐山县地方的信号。 他相信,只要盐山县不是太蠢,应当明白他魏公公此举透露出来的意思。 地方和谐了,皇帝也和谐了,这事,他魏公公自不怕传出去。 要是盐山县这边可人,他魏公公也不介意当除暴安良的典范。 人杀了,钱挣了,后事也办了,可来的目的却没有办成。 第一个意识到案子没完的宋捕头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公公,那谭千牛?” 良臣问过赵明,对方现在也不知谭千牛到底去哪了。 “跑得了和尚跑了不庙,回去!”良臣哼了一声。 宋捕头一愣:“回去做什么?” “抓他爹娘,抓他妻儿,咱家倒要看看他露不露面。”良臣目露凶光。 “啊?”宋捕头吓了一跳,失声道,“公公,大明律,谭千牛非大逆,祸不及妻儿啊。” “你是与咱家说大明律么?”良臣看了眼宋捕头,眼神有些阴冷。 “不敢,不敢。”宋捕头惶恐不安。 “不敢便好。”良臣略一抬手,“你马上去抓!” “这…” 宋捕头头皮发麻,哪敢就这么去抓谭千牛的父母妻儿,为难道,“公公,是不是得县里发文,给了捕条才好抓人,要不然…” “要捕条?”良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小田取笔墨来,“咱家给你写一个就是。” 第四百八十五章 咱家这账怎么算 颜良有点坐不住了,他没想到魏家老二跑沧州去一趟,竟把人道观给灭门了。 六十多条人命啊,他魏老二怎就下得了手的! 宋捕头说这事的时候,颜良冷汗当场就下来了,幸好这事不是发生在他肃宁境内,要不然他这知县指不定还能做几天呢。 “县尊,魏公公让小的回来拿那谭千牛的父母妻儿,说要逼其现身。” 宋捕头觉着那魏老二虽然给自己写了条子,可那是太监的条子,不是县里正儿八经的捕条,手续上当不得真,故而拿不拿人还得县尊掌个舵。 他这也是老成持重,县里说抓,他二话不说就拿人。县里要说不抓,魏家老二那边也怪不到他头上。 “这…” 颜良也是为难,魏老二怎的还搞起株连家属的事了,拿不定主意,遂问王主薄的意思。 王主薄想了想,道:“按律法,是不关谭千牛家人事的,不过如今他潜逃在外,要说这家里一点音信不知也说不过去。依下官看,不妨拿来关上几天看看动静再说。” “也好。” 不知是魏老二在沧州灭门的事把颜良吓着了,还是觉得那谭千牛的家人或许真知道谭千牛的下落,颜良竟是同意了,让师爷去给宋捕头开个捕条,即刻拿人。 师爷去批条的时候,宋捕头这又给汇报了件事,他道:“魏公公还要小的转告县尊一声,说县里必须开展一次严打。” “什么严打?”颜良一愣。 “就是…” 宋捕头将那魏老二的意思和知县说了,大意就是魏太监说肃宁县的治安很不好,以致无赖泼皮横行,无故伤人,逼死人命,县里必须下大力气整肃。 颜良听后端的是气闷,那魏老二不过是个太监,既非布政按察,又非法司,怎的就对县里横加干涉。 若照他所言,他这知县要么就是贪脏枉法之徒,要么就是无能之辈,否则县中治安焉就败坏了。 顺着这条再进一步,他颜良还要不要当这个县尊了,还要不要再上进了? 事关前程,气闷之下,自是不肯搞什么严打。 王主薄知道县尊的心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颜良说那魏老二也没说严打的具体要求,就让刑房到市面上随便弄些泼皮做做样子就是。 宋捕头也说这办法好,县里三教九流的都在他手中讨饭吃,叫他们出些人凑数走个形式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颜良寻思一会,觉得可以,这样既能应付了魏老二,又不小题大做,搞的县里鸡犬不宁,坏了他知县的名声。 当场便拍了板,让王主薄负责这件事,总要做的让那魏老二满意才行。 想着那魏老二明天就回县里,颜良又让王主薄安排一下,下午再去看望一下受伤的魏老大。 不管魏老二如何看待县里,他这县尊总要把面子上的事做全了。 至少,得让对方挑不出理来。 不过,想想也真是吓人,那魏老二哪来的胆子敢做出几十条人命的事。却不知沧州那边什么个情况。 但愿,莫要连累本县才好。 ………. 宋捕头打县衙出来,家也没顾得上回,就带着一干捕役奔乡下去了。 他也是被魏家老二的手段吓到了,几十条人命说杀就杀,全然不惧,想来这魏老二在宫里真有依仗,要不然哪敢这么做事。 谭千牛的家不在县里,而在县境西头的草垛镇。 其父母都在,谭家在草垛镇不算什么殷实人家,家境一般。那上吊自杀的许寡妇就是他家的大媳妇,且还是个童养媳。 家境一般,这童养媳的命运就可想而知,许寡妇这一生也是可怜。打小带着比她小几岁的丈夫,成亲后才两年丈夫就得病走了,也没个孩子,最后叫小叔子给欺负了还弄到县里卖,那真正是活得倍受屈辱。 受老思想影响,谭千牛的父母总觉得大儿子不在了,这媳妇虽是打小养大的,可毕竟是个女人,尝过事的又还年轻,不可能再养住,迟早会跟别人跑,所以对许寡妇很是不好,打骂是家常便饭。 就这,许寡妇都受了,她打小就被卖给谭家,根本没有娘家人给她做主,可谓逆来顺受。丈夫死后,她也是如塌了天,可死人已逝,活人依旧要活。 她一个寡妇,无处可去,离了谭家都不知在哪吃下顿饭,只能继续留在谭家做牛做马,伺候那个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的弟媳。 她倒是一心想着寻个合适机会跟公婆说说,能过继个侄儿给她丈夫留香火,哪曾想,这话还没提呢,自家那不学好的小叔子却趁着家里没人把她这嫂嫂给玷污了。 许寡妇的性格注定她不敢声张,只能和泪往肚中吞。 谭千牛也是知道这嫂嫂性子软弱,才敢做此禽兽之事。 有一回,就有二回,一年多的时间内,谭千牛屡屡摸进嫂子的房。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终是叫老两口知道了。 然而,老两口倒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家儿子,不仅没有训斥小儿子,反替小儿子瞒着二媳妇呢。 又过没多久,许寡妇发现自己月事没来,起先不以为是怀上了,过了一阵呕心反胃了,才晓得事情坏了。 当真是又羞又悲又愤,不知怎么是好,只得告诉了小叔子。 谭千牛一吓也吓坏了,没了主意,只得偷偷将事情告诉了爹娘。 老两口这一回却是动作快的很,老头去邻县买的打胎药回来,然后夫妇二人亲自给大媳妇喂下肚的。 原因是家丑不能外扬,小叔子把个守寡的嫂嫂肚子弄大,这事传出去肯定要被人指脊梁骨骂的。 许寡妇能如何,羞愤之下亦只能独自落泪而矣。 原以为小叔子会到此为止,不再折磨她。哪知噩梦转瞬即来,刚做完小月子,猪油蒙了心的小叔子又按住了她,事后哄她说上县里给家里买些东西。 许寡妇不敢不从,到了县里后却是再也不能回去了。 老两口知道小儿子把大媳妇弄进城卖的事,却什么都没说,反而觉得也不错。因为,大媳妇做那事能给家里弄钱。他们只是对小儿子提了个要求,就是大媳妇在县里不能用他谭家的姓。 丢人。 接连几年,许寡妇都在县里没回家。 肃宁县能有多大,这种事很快谭家的邻居们都知道了。不过没人敢当着谭家人面说这事,只能在背后议论纷纷。 刚开始,老两口总觉得不好意思,时日一长,也不在乎村里人看他们的眼光。别说,大媳妇的身段和脸蛋都不错,这几年生意很好,小儿子成天往家拿钱,这家里的生活倒是一天比一天好。 直到那天,隔壁村的闲汉马三突然跑到他家。 ………… 谭家那个不学好的老二打伤人和谭家的大媳妇上吊自杀这两件事,可是轰动了整个草垛镇,家家都沸腾了,这段时间个个都在说这桩事。 老两口也是懵了,知道消息的那天下午,吓的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谭千牛的媳妇也吓哭了,抱着两个儿子在屋里不敢出门。 傍晚时,县里来人了,是官差,过来询问谭家人是否知道谭千牛下落的。 那会,谭家外面满是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村民。 老两口什么都不知道,二媳妇也是哭哭啼啼的,一问三不知。 官差见问不出什么,便走了,之后一直就没来过。 消息也确实了,谭千牛伤人潜逃,不知下落。 有关许寡妇自杀的事也是众说纷纭,说的最多的就是许寡妇跟城里一个人好了,然后不知怎的叫小叔子知道,最后引发的案子。 里正和乡老曾到谭家来过,说是让老两口到县里把大媳妇尸首领回来安葬。结果老两口却破口大骂死去的大媳妇,说这狐狸精不守妇道,在家不孝顺,在外面也尽惹事。不但克死了丈夫,还连累小叔子。要他们去收尸,想都别想。 里正和乡老劝了会,见老两口不理会,只得无奈走了。 谭家安静了几天,这几天老两口也始终没有出去。 谭千牛也一直没有回家。 宋捕头带人过来时,老两口一个在厨房煮粥,一个在门边编东西。 见到官差上门,老两口一惊,老头上前问什么事。 “什么事?” 宋捕头扫了眼院子,朝手下人示意,顿时捕役上前就锁老头。 “你们干什么,为何锁老头子我!” 老头吓坏了。 宋捕头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懒得说,只要手下快些,把那老妇也抓了。 老妇倒是比老头厉害些,看到捕役奔厨房来,顺手就舀了一瓢热锅里的水往两捕役脸上泼去。 那两捕役吓了一跳,赶紧闪到一边躲开,然后迅速上前将老妇手中的瓢打掉,将她往外拖。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大媳妇死了,儿子叫人你们吓的不敢因家,你们不去抓凶手,来抓我们做什么!” “我儿子是冤枉的,冤枉的!” 老妇又抓又撕的,把捕役脸上都给抓破了。因对方年纪大,那两年轻捕役不敢下重手收拾她。可越是如此,老妇就越是凶。 宋捕头一看这不行,上前就用刀把砸了老妇一下。这一下可把老妇砸愣了,也砸怕了,不敢再撒泼。 谭千牛的媳妇马氏听到动静也从屋内走出,不等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捕役就过来请她去县里一趟。 “我犯了何事,为何要去县里?”马氏有些胆小,声音都发颤了。 “到了县里你就知道了。” 宋捕头倒也没有为难马氏,马氏见公婆都叫抓了,知道反抗不得,可又不敢去县里,便说两孩子尚小,不能没有娘照顾。 “孩子你都带上,外头有马车。” 宋捕头示意一个捕役进去将两孩子带出来,马氏不敢多言,低头拉着两儿子战战噤噤的上了马车。 外面已然围了不少村民,见着谭家人都叫官府抓走,村民们颇是诧异,不知道官府为何要抓人。 宋捕头叫来里正,与他说了几句,里正听后点了点头,要村民们不要围观,耽搁官府执法。 “他叔,老谭家这是犯了什么事,怎的都叫抓走了?” “是啊,不是谭老二犯的事么,官府拿他爹娘做什么?” “……”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句的,里正连摆手,示意他们别吵嚷。等到官府的人走后,才对他们说谭家人知情不报,官府这才抓人的。 “你们可晓得,谭老二打伤的那人兄弟是谁?”里正一脸神秘道。 “是哪个咧?” 村民们叫里正这模样弄得好奇心大起。 “是做老公的咧!”里正一拍大腿,带着十二分惊讶道,“听说是在皇爷身边当提督太监的!” “呀,那谭老二可是死定了!” 村民们叫这提督太监的官职给吓到了,他们不知道这提督太监是多大的一个官,可越是不知道,才越害怕。 “可不是,不止谭老二死定了,恐怕谭家人都要倒大霉喽。人可是提督太监,皇帝身边的红人,自家兄长叫伤了,能和他谭家罢休?照我说,谭家,怕是完喽。”里正说话时,一脸的唏嘘。 村民们也是个个惊的合不拢嘴:这谭老二怎的就那么不开眼,打了提督太监的兄长呢。 很快,这事就如一阵风般,迅速传遍整个草垛镇。 次日,提督太监魏公公一行赶着大车小车回到肃宁时,满县都流传魏太监草菅人命,要报复谭家人的传闻。 ……….. 宋捕头在城门口侯着,一见良臣骑马过来,就迎上前,恭声道:“魏公公,按您的吩咐,小的已把谭家人拿在牢里了。” “一个不少?”良臣在马上高高问道。 “一个不少!”宋捕头躬了躬身。 “办得不错。”良臣点了点头。 “公公是现在就去提人审么?”宋捕头问道,牢里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魏老二去呢。 为了避免麻烦,知县颜良今天一早就特意找了借口下乡。王主薄也在家装病,今儿县里就他宋捕头在撑着。 “审什么?”宋捕头的话让良臣有些不解。 宋捕头一怔:“审谭家人啊。” “有什么好审的。” 良臣没理宋捕头,径直打马进城。 走到城门边,发现上面贴满了通缉谭千牛的告示,不由看了几眼,叫来赵明,问他画的可像。 “禀公公,不太像。”赵明如实说道。 “不像贴着做什么,”良臣摆了摆手,“来人啊,把这些都撕了。” “魏公公,这是?”宋捕头一头雾水。 良臣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咱家这笔账与谭家人算便可,无须那谭千牛了。” ……… 《蜀山世界笑傲行》,一个历史作者改行写的仙侠,据他自己说,创意无限,脑洞无限,就是不知有鸟否。 第四百八十六章 她在等着你 城门口魏太监和县衙宋捕头的对话很快就出现了很多版本。 不管哪个版本,提到的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魏太监铁了心的要报复谭家人,替他兄长出气。 事情也很快如传闻那般发展,魏太监回城当日,就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票人冲到了县衙大牢,不顾县衙众人的反对,仗着自己太监的身份将牢中谭家五口人带走。 据说,那魏太监在衙门师爷质疑其所为是否合法时,竟公然声称他就是法。 这话,听到的人很多。 亲眼目睹谭家人被提走的居民也很多。 据这些目击者说,谭家五口被带出来时哭天抢地,老的小的都是吓的要死。而那魏太监手下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就差要在大街上将谭家人打死。 传闻跟瘟疫一般四处扩散,不过奇怪的是,在这些传闻中,魏太监的名声其实没有那么坏。 这得益于凶手谭千牛的所作所为,有关许寡妇的事迹已是人尽皆知了。 大多数百姓对于作恶的小叔子谭千牛是十分看不起的。 但平日间,如谭千牛这种人,却是谁也惹不起。哪怕叫这种人欺负了,也不敢声张,只能在肚子里咒骂对方。 魏太监的横空出世,倒有点包青天微服私访,替民做主的意思。 虽然拿人家人似乎不妥,但于百姓而言却是不问,只恨不得坏人一家都受惩处才好。 千年的传统思想,除恶务尽。 这个尽,更多的是指恶人之亲。 不然,恶人之后终有出头之时。 在草垛镇,就有不少村民听说谭家老两口叫太监给抓走,高兴的为之拍手称快。 无它,平日老两口仗着小儿子在村里颇是有些欺负人。 虽说只是鸡毛蒜皮小事,但于村民而言却是有够厌恶的。 事情的发展变得越有趣。 俨然戏文里一般,老实的兄长在家被欺,金榜题名的弟弟回乡惩罚恶霸。 所区别的是,不过是这回是个太监而矣。 赖民风所助,太监很得人心。 肃宁全县,不少人都盼着自家也能出一个提督太监呢。 这样,威风的同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普通人的心思大抵就是如此,自己不敢铤身而出,就幻想着有朝一日大人物从天而降,亦或自己、亲戚成为大人物。 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夜里睡觉时,总要在脑中幻想一番有权有势时的光景。 ……… 于良臣而言,他根本不关心外面怎么说这事,怎么看他。 甚至,他巴不得外界把他说的越坏越好。 因为,事情本就是他授意放的风。 良臣是将谭家人从牢里提出来了,并且就关在了许寡妇的那所院子里。 不过,除了不让与外界接触,倒不曾虐待。 有些事,他还是分得清的。 之所以拿谭家人,无非是逼那谭千牛主动现身。 说白了,他就是拿谭家上下为质。 手段是有些不道德,卑劣了些,但应该有效。 没办法,良臣是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漫山遍野找人了。 当下这个时代,手段有限,各方各面都很原始,很多百姓终其一生可能就在一个县里打转。 出了案子,官府能做的也就是先排查,那些傻傻不知道跑的,或是自以为手法高明没跑的,多半能叫查出来。 跑了的,十个有八个就是跑了。 除非是钦定大案,满天下通缉,皇帝隔三岔五关心下案子进展,要不然那些逃犯真没有多大可能落网的。 早些年还好些,有路引制度在,逃犯于别地无法安身,抓住拷问总能查出来是谁。当下,随着经济的高度发展,人员流动也变得频繁,路引制度名存实亡。逃犯再也不是寸步难行,如此一来,自是更难抓捕。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刑部倒是在万历初年建议调整路引制度,在一些地方试点临居制度。 这个临居制度和良臣前世的暂居制度很是相似,目的就是使地方官府能够掌握境内的流动人员情况。这样,是否有逃犯就能迅速查清。 可惜,这个制度没能推广就夭折了。 原因是遭到了士绅阶层的强力反对。 齐浙东林诸党一起反对这个制度。 因为这个制度会影响他们的利益。 在南直隶和浙江一些经济较好地区,大户人家藏人现象十分突出,而此现象是由投献和避税造成的。 简而言之,一些地方的士绅根本不愿意官府知道地方上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田,又有多少是佃户,多少是“家奴”。 方方面面的限制注定良臣不可能短时间内把谭千牛找出来,他的时间也不多,最迟三月底就得回京。 所以,他只能行此手段。 他不相信谭千牛会抛妻弃子,不顾父母死活。 为此,他需要谭千牛知道发生什么,这便有了外面的传闻。否则,以他魏公公的身份和见识,如何会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呢。 …….. 三天了,谭千牛始终没有露面。 良臣也不急,总要有个时间。 估摸谭千牛也不可能跑多远,也绝不可能不打听家里的情况,所以等他收到消息再加上考虑的时间,没个七八天不会有结果。 第四天的时候,沧州那边派人过来。 沧州来人不是为三元观发生的命案兴师动众责问良臣的,而是感谢良臣为地方除恶的。 如良臣所想一样,沧州两级官府在知道三元观发生的事情后,不约而同的认定魏公公是除暴安良。 价值几万两的土地,足以使沧州的州县两级官员知道怎么做。 那沧州来人可是使了劲的拍魏公公的马屁,最后,奉上一只小盒子。 盒子中是一万两银票,京师大通钱庄沧州分号开的,可在北直隶和京师自由通兑。 “此事沧州上下也是出了力的,若无同知配合,咱家如何能将那些不法之徒一网打尽。你且回去吧,咱家在皇爷那会如实说话。”良臣随口说了句,命小田将盒子收下。 “那就多谢公公了!” 沧州来人也知趣,他不关心魏太监说什么,只关心魏太监拿不拿钱。 “小人告退!” 沧州来人很懂得察言观色,当下就告辞。 良臣看着来人背影笑了笑,太监这个身份有时候真的挺有用,至少沧州那个同知就挺担心自己这个太监会不会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 这么大个三元观,作恶这么多年,你沧州上下如何就不知情了? 沧州来人走后没多久,王主薄就来了,他是代知县颜良来的。 ……… 这几天颜良过的也不安稳,每日提心吊胆,总怕魏家老二连累自己。可又不敢出面制止魏老二,于是便让王主薄过来委婉的表达尽快释放谭家人的意思。 “咱家知道了。” 良臣如何会放人,随口说了句,话锋一转问王主薄:“咱家让县里严打,惩治一批不法之徒,为何迟迟不见县里有所动作的。莫不成咱家说话就一点用也没有了?”语气明显不快了起来。 “魏公公,县里正在严打,已捉了十多人…”王主薄连忙道。 可不等他说完,良臣就打断了他,哼了一声:“十多人?你们这是在唬弄咱家么?” “这…不敢不敢。” 王主薄汗颜,颜知县可是把这事交给他办的。 他也不是没有办,这几天也叫刑房逮了十几个,可听魏老二口气,显然不满这么点人。可真要把市面上和乡下那些泼皮都抓了也不是个事啊,都是些偷鸡摸狗,强买强卖的小事,不至于下牢啊。 再说了,真把人抓了判刑,按察使司那边也过不去。 都说破家知府,灭门县令,可真做起来就不行了。 大明是有律法的,不是县令说判就能判的。 不然,要按察使司衙门和刑部、大理寺做什么。 “行了,这事你回去和知县说,做与不做咱家不逼你们。” 良臣不想和王主薄多说,下了逐客令。王主薄无奈,只得怏怏而回。 良臣去看了大哥。 良卿还在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内是别想下床了。 当初良臣的腿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断,也是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 因为大哥的事,良臣到现在都没空去找马厂那帮家伙算账呢。 须知,这帮人可是他小本本上的第一号。 良臣回来时就去看过良卿,可良卿却跟谁都不愿说话,哪怕老爹在边上,他都不吭声。 这次再去,良卿还是跟个没魂似的人般躺在那一句也不说。 自家兄长变成这样,良臣颇是难过。 “你大哥这样好多天咧。”老爹一脸愁眉,“那寡妇头七时,他哭得厉害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 良臣轻叹一声,许寡妇的死对大哥确是个很大的打击,某种程度上,许寡妇可以说是大哥的初恋。 看来,大哥现在不但是要养外伤,更要养内伤。 良臣要走时,老爹把他位到一边,问他:“听外面人说你把那凶手的家里人抓了?” “嗯哪。”良臣点了点头。 “你赶紧把人放了,都是老人孩子,咱老魏家可不兴欺老弱妇孺。”老爹竟颇有正义感,很反感小儿子的作为。 良臣没法跟老爹解释,便含糊过去,说了句:“要不你把大哥先带回家吧。” 老爹愣了下,想了想也觉老大再这样下去不行,弄回家说不定能够解了这心结。 “昨带咧?” “我去安排辆马车,里面铺厚实些,这些大哥路上就不会被颠了。” 良臣说着就安排人做这事,老爹想到一事,告诉他道:“对了,老二,你不在时,你七舅姥爷找过你几次。” “他找我干什么?”良臣一听七舅姥爷就头疼。 “不晓得咧,他又不跟我说,神神乎乎的,也不知弄啥咧。”老爹对这七舅爷也是头疼着。 良臣“噢”了一声,说声知道了,要老爹在这照顾大哥回乡。老爹迟疑了下,忍不住又说了句:“老二,吴家那头你打算昨弄咧?” “什么昨弄咧,关我什么事?” 良臣没好气,潘小郎君不娶老婆又不是他的错,难不成还要他堂堂魏公公上他潘家门负荆请罪,说我错了,不应该你家儿子娶亲时回乡么。 啊呸! “爹,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良臣说了声便准备回去,他这几天也没闲着,一直在弄招兵的事。具体到详细写了份“地监合作,共赴海事”的计划书,准备谭千牛这事完了后就去找颜良商议下。 毕竟,他这回是要招兵,哪怕御马监给了编制,是合法的募兵,但仍需肃宁县配合。刚从老爹那里出来,宋捕头就火急火了的赶来了,他给魏公公带来了个好消息——谭千牛投案了! 良臣忙问:“人在哪?” 宋捕头说就在城门口,他的人看着呢。 “把人带到许寡妇院子。”良臣摆了摆手,翻身上马。 带那去做什么? 宋捕头没明白,魏家老二就打马跑了。无奈,只好赶到城门将谭千牛带到许寡妇的院子。 “跪下!” 谭千牛被带到良臣面前时,宋捕头手下的一个捕役就踢了他一脚,喝斥他跪下。 谭千牛忍着痛不肯跪,反而大声问道:“你就是那个魏太监!” “咱家就是。” 良臣打量起谭千牛,发现这小子长得还算不错,放在前世倒是个能上镜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谭千牛犯的事,你魏太监为何抓我家人!”谭千牛一脸不服气。 “不抓他们,你如何肯来见咱家?”良臣冷笑一声。 谭千牛一滞,脸颊有些扭曲,想说什么,终是咬牙什么也没说。 “公公,既然犯人已经归案,是不是解进大牢,明日由知县审判。”宋捕头见谭千牛不吭声,便想把人带走。 不想魏家老二却摇头说不必了,然后命人将谭家人带了出来。 被关了几天的谭家人一看到谭千牛,都是愣在了那里。 谭千牛见家人没事,心里松了口气,转头盯着那魏太监,却看到魏太监身后有个熟悉的人,不由失声道:“赵明,你怎么在这?” 赵明先是一脸羞愧,尔后正了正脸色,深呼吸了一口,走到谭千牛面前,低声说了句:“千牛哥,对不住了。” “什么对不住?” 谭千牛一愣,不等他琢磨过来,后面却有人将他一推,然后赵明就拉住他将他带到了许寡妇生前住的那间屋子外。 “千牛哥,进去吧。”赵明的声音很低,不敢正视谭千牛。 一进屋,谭千牛就愣在那里。 屋内,是一口棺材。 “千牛哥,棺材里是你嫂子。”赵明将谭千牛拉到了棺材边。 “她…她还没有下葬么?”谭千牛的声音有些打颤,心底也有一丝后悔。 “没有,她….”赵明不知怎么说,痛苦的看着谭千牛,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终是难过的说道:“她一直在等你。” “什么?!” 谭千牛一惊,身边的棺材盖子突然被打开,不等他去看棺中嫂子的样子,赵明已然将他推进了棺中。 旋即棺盖被几人合力盖上,谭千牛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东西,外面传来锤钉声。 但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因为,他已经骇得失去了对外界所有的本能反应。 他的身子下面很硬。 他的一双手按在他从前最喜欢揉搓的地方。 那里,很冷,很冷。 ...... 最近都是五千字的大章。 《昭昭大明》、骠骑尉出品。骨头铁杆粉丝作品,赤裸裸的大汉族主义,外加暴力、成人,就是要让你爽!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你给我死过来 宋捕头他们明明看着谭千牛进了那屋,可出来的却是一具棺材。 人哪去了? 屋内空空如也。 宋捕头打了个寒颤,知趣的什么也没问。 棺材经过众捕役身边时,有耳尖的听到棺内似乎有拍打声传来,可众捕役不约而同的将头扭到一边,恍若不知。 谭家人意识到什么,马氏抱着两个孩子在那发抖。 老两口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就想冲上前来质问,可看到那魏小太监阴冷的目光,下意识的留在了原地,继而双双身子一软往地上一瘫。 棺材被埋到了城西,那里有一片地是县里给义庄拨的,专门安葬那些客死异乡的人。同样,似许寡妇这种没有人收尸的最后也葬在这里。 坟地早就叫人挖好了,棺材放进去后,良臣盯着看了会,亲自铲了第一揪土。 然后一直看着,直到坟堆起来,直到太阳落山,他方从墓地返回。 他不会告诉大哥这件事。 毕竟,此事和传统理念不合。 大哥若知心上人的墓中还有一人,恐怕会崩溃。 未审杀人,于法亦不合。 只是三元观六十多条人命在前,肃宁县无人敢过问。 老爹带大哥回乡下去了,良臣打城外回来后就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他就到县衙去了。 ……… 到了衙门,见了颜良,直言他此次回乡乃是奉皇命办出外之事。 “原来魏公公是有皇差在身的啊。” 颜良吃惊不小,没想到这魏老二竟然要办海事的差。 于海事方面,颜良知道的并不多,他本就内陆人士,不比浙闽的官员了解的多。只知本朝前后陆续几次开海过,但却又陆续给禁了。 隆庆年间倒是准予天下开海,但这事后面却又没了动作。到如今,四十年过去,却不知皇帝怎么又将这事重提了,还派了个小太监办这事。 转念一想也通了,朝堂诸公历来就反对开海,故而这海事便与那矿监税使一般,纯是皇帝中旨所开,绕过了朝堂。 “不过公公这差事却不知与本县有何干系?” 颜良一来摸不透魏老二的意思,二是不想和海事沾上。 他做的是肃宁县,八百里不着海,于海事无半分利益可言。再者开海一事,士大夫可谓人人喊打,他小小知县哪敢做得。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被人指责与阉人同流合污,那样坏名声。 哪怕在谭千牛这桩案子上,他身为肃宁知县却跟个旁观者一样,坐视魏家老二行私刑,但此事总有分驳之处,可要沾了海事,那就无处可说了。 “自是和县里有关。” 良臣察言观色,知道颜良不想趟这混水,也不点破他,明说他有御马监提督太监的手令,准予回乡招募一营勇士。 “招兵?!” 颜良骇了一跳,坐在边上的王主薄也是眉头一跳,二人心下都在惊骇,魏家老二年纪轻轻竟有招兵之权,摆明这小子在宫里真的混成大人物了。 难怪敢灭三元观,这是真有依仗的了。 二人打起精神,王主薄在颜良的授意下问了句:“不知魏公公要县里做些什么?” 良臣摆了摆手:“也不要县里做什么,只需各房责人下乡替咱家宣传便是。” “宣传?” 这个名词同样让颜良和王主薄摸不着头脑。 良臣简单解释了下,大意县里六房都出动,各乡各镇各村都要到位,大张旗鼓宣传他魏提督太监招兵出海的事。 “县里只管宣传,各项经费咱家这边支出。” 良臣很体贴,不会让县衙的人替他白忙。车马费,辛苦费,介绍费什么的,他都有开支单。这些,回头也是要给刘吉祥报一份的,毕竟,人刘太监给他出了五万两经费,不给个账说不过去。 “这样啊…唔…” 颜良不置可否,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公公可否容县里商议一下,再给公公回话?”王主薄小心翼翼道。 “嗯?”良臣有些不快,“怎么,咱家要提携县中子弟,县里倒嫌咱家多事了么?” “不是这个意思,魏公公不要误会。”颜良忙赔笑道,“招兵这种事,县里也难得遇上一回。兹事体大,总要商议一下,不能把公公您的事情办砸了不是?” 良臣想了想,点头说给县里半天时间。 半天时间哪够? 颜良不作答复的原因是他要请示府里,心里为难,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起身送魏家老二出门。 等魏老二走后,颜良就要王主薄赶紧派人到府里告知此事。王主薄也知此事重大,当下就要赶往府里。不想,府里却来人了。 来的是知府陈伦的幕僚王师爷,他给颜良带来了一封信。 颜良接过一看,愣在那里,信中陈伦竟要他完全配合魏老二,不管此人要做什么,县里都得无条件配合。 “府尊?” 合上信,颜良实在不解。 王师爷笑了笑:“颜知县有所不知,我们那位小案首公公可是司礼秉笔金忠公公看重的人。” 王师爷给颜良透露了一个重要迅息,那就是两天前,京里的金公公送了一封亲笔信给知府陈伦。 “请回禀府尊,下官知道怎么做。” 颜良没有其它想法了,有,也得保留。 ……… 打县衙出来,良臣心情就不是太好,他不是气颜良不给他面子,而是气自己没拿出提督太监的威风来。 要不然学甄子丹的曹少钦,威风凛凛的往那一坐,要圣旨给圣旨,说杀人就杀人,何其痛快。 小小的知县还能不给面子? 奈何,颜良真的不愿配合他,他这魏提督太监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强灭三元观,他能做,也能收拾。 强灭肃宁县,只要跑路一条。 他总不是大公公。 走到半路,索性拿定主意,县里不配合,他就自己做好了。 左右大旗一竖,招兵买马的事。 至于宣传,他魏公公还弄不出花样来。 他就不信自己一心带着乡亲们发财,乡亲们能白眼看他。 良臣的住处在东城一家客栈,他包了整个客栈,门口插着的高大长幡提醒着县城百姓,肃宁县现在出了个大人物。 在一众降倭保镖的簇拥下,良臣到了客栈外,正准备下马,却听动静不对。 “魏良臣,你给我死过来!” 这声音让良臣本能的一个哆嗦,也不看是哪个王八蛋敢这样猖狂叫他,猛勒缰绳就要掉头跑。 却是迟了。 吴秀芝已然横在了他面前,脸色铁青,手中还拿着一根擀面杖。 第四百八十八文章 你欺负我 秀芝姑娘的造型让良臣有点不安。 哪怕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 但是,就是有那么点心虚。 这感觉他很是熟悉。 几年前他还小时,连着好几天在学堂都这样。 因为,他偷看小娘皮洗澡叫对方发现了。 那时,他真怕吴秀芝会告诉她爹。 吴夫子的戒尺可是良臣少年时的噩梦。 好在,小娘皮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 想起以前,良臣不由好笑。 往事不堪回首,谁还没个年轻时。 他现在纳闷的,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他并没有做错事,回乡以来,他一直是摸着良心做人的。 所以,他没必要这样。 良臣不蠢,吴秀芝突然过来找他,除了新娘子当不成,还能有什么事。 这事,也真是没法子说。 暗叹一声,想着如何把人哄回去。 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擀面杖后,良臣脸上满是笑容,亲切的问了一句:“秀芝姐,你几时上来的?” 与此同时,已经下马准备擒拿剌客的小田及时的刹住了脚,猛的挥手阻止了一干要冲上去抓人的同伴。 “退下退下,不可对吴姑娘无礼。” 良臣很不高兴小田他们一惊一炸的,没瞧见人家就是一小姑娘么,至于七八条大汉扑上去么。 “秀芝姐,有没有吓到你?…没事的,” 转过头去,没敢再说话,吴秀芝的样子看着十分的愤怒。 因为过于愤怒,不管是手上的凶器还是胸器,都在呈抖动状。 吴秀芝没有叫良臣的狗腿子们吓到,她恨恨的看着马上的良臣,对方的笑容让她有些厌恶。 哪怕对方的笑容其实很真挚,可看在她的眼里就是奸笑,皮笑肉不笑那种。 她真的是恨死魏良臣了,现在的她,可是梨树村的笑话。 她几天前就想进城找魏良臣算账了,可大哥却说这家伙不在县里,二哥又骂她,她在家里足足哭了几天。 今日要不是嫂子偷偷帮她,她都不能进城来。 望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她愤怒,她更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潘小郎君怎就不要我了,我犯了什么错! ............... 吴秀芝的眼神让良臣越来越紧张,他不敢正视,只得轻咳一声,和声问道:“秀芝姐,你找我有事?” “我为什么找你,你不知道么?” 想到自己的伤心事,内心的怒火让吴秀芝再次爆发,她愤而上前拿擀面杖指着良臣,怒道:“你给我下马!” “不下。” 魏公公心里当然有逼数,可他果断拒绝吴秀芝的不合理要求。 光天化日之下,他堂堂提督太监岂能叫一小女子摆布。 说上就上,说下就下,还有点尊严么。 “你下不下来!” 吴秀芝态度也很坚决,非要良臣下马。 跟小孩过家家似的,双方交战了数回合,仍是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 “你!…” 让良臣没想到的是,吴秀芝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哭的毫无预兆。 哭声惊动了客栈里的人,也惊动了附近路过的百姓。但见了那客栈前面的长幡,以及一大帮子骑在马上的大汉,没一个敢过来看热闹。 “你哭啥子咧?” 良臣被吴秀芝弄的很是失措,他这人心地善良,见不得小姐姐们哭泣。 “你欺负我!” 吴秀芝恨恨的抹了把眼泪,越想越是心酸。 “我啥时候欺负你咧?”良臣一脸无辜。 “你一直都在欺负我,小时候欺负我,现在做了老公了还欺负我!…我爹死了,我爹要还在,知道你这样对我,他肯定不放过你…”吴秀芝哭诉着,声音很大,隔老远都能听见。 良臣汗颜,秀芝姑娘这番话,不知情的听了难免会有联想。他倒是无所谓,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可于小娘皮名声就是雪上加霜了。 想劝,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人姑娘嫁不出去,实是因他而起。 好好的做太监得了,回家搞什么扶贫项目呢。 这乌龙闹的。 ........... 坏人不肯下马,身边还有那么多狗腿子保护,吴秀芝知道自己打不着对方,哭的更厉害了。 “你不要这样子,我...” 良臣终是心头一软,默默翻身下马,摸出帕子递上前。 “秀芝姐,你别哭了,我这老公真没欺负过你,你出嫁的事不关我的事,那事纯属误会,你大哥搞出来的,潘小郎君又不听我解释.....” 正说着呢,没想,吴秀芝突然抬手就将擀面杖向他打来。 良臣一惊。 “保护公公!” 小田等人也是面色大变,箭一般跃上前去。 然而迟了,魏公公已然叫那小姑娘打中了胳膊。 良臣吃疼不过,慌忙就往边上躲去。 吴秀芝那边已叫小田他们按住,擀面杖落在了地上。 “住手,住手,快松开秀芝姐!” 良臣捂着胳膊,心疼的朝小田他们直挥手,顺脚把擀面杖踢到一边。 “秀芝姐,如果你觉的打我几下就舒服的话,你就打吧。”良臣一脸诚恳。 吴秀芝气的说不出话,恨恨的望着被对方踢老远的棍子。 “那个,秀芝姐,你看这样好不好……” 良臣想劝吴秀芝先回去,他现在真没时间和她耗,话没说完,对方却猛跺脚,恨声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呸,我死都不会嫁给你!” “我什么时候要你嫁给我了?”良臣愕然。 “坏人!” 不等良臣反应过来,吴秀芝拎着裙摆就跑。 “公公,要不要追?”小田不敢自作主张。 “不要追,不要追,放她走。” 良臣摇摇头,有些不放心,叫来两人,吩咐道:“你们在后面跟着她,看她去哪里。” “是,公公!” 两个飞虎兵连忙跟上。二人关外的响马盗出身,盯梢个姑娘小菜一碟。 良臣晃了晃被打的胳膊,没精打采的走进客栈。 闷头坐了一会,觉得不对劲,得派人回梨树村查查,总感觉吴家有事。 刚安排完,派去跟踪吴秀芝的人回来一个报讯,说那姑娘去了南城潘家,可潘家人不肯见她,大门紧闭,都不让她进去。 …….. 正在赶往上海的路上,考察下当地的爱心工程,后天回来。 更新不力,我良心也痛。 第四百八十九章 我回去读书了 潘家是做粮食生意的,规模说不得大,但也说不得小。至少,放眼肃宁周遭数县,还没哪家能盖过潘家的。 和这个时代所有大户人家一样,潘家虽是商人出身,可几代以来,均是寄希望于家中能出一读书种子,如此,才能真正夯实潘家的基业。 士绅士绅,士为先,亦为首。 没有功名护着,这再大的基业将来终是一场空。 都说盛世置地,乱世藏金,然无论盛世还是乱世,这功名却是比土地和金银更宝贵。 说句难听的,有了功名,就是改朝换代,都能护得家业周全。 不管谁家做皇帝,圣人子弟终是国之根本,任谁都要礼敬三分的。 毕竟,这国家总要读书人来做官不是。 所以,没有功名,地也好,金也好,都是无根的浮萍,经不起一点风浪的。 为了这个功名,潘家几代付出重金,竭力培养家中子弟,然潘家好像就没有读书的种,竟然几代连一个秀才都不曾出得。 这成了潘家上下的一块心病,直至潘大恒生下潘学忠,这块心病方才第一次有了切实可医的良方。 潘学忠的出生,让潘家第一次离功名那么近,那么近。 作为肃宁数十年来第一的读书苗苗,不但县里夸,府里赞,四里八乡都叫潘小郎君的好。 府县教谕们一致断言,潘小郎君乡试必捷! 这是何等的荣耀! 儿子的出息不但让潘家在府县名声四播,更让潘大恒这个当爹的倍有荣光。 他犹记得他爹早年和一众肃宁大户迎接新知县时,宴席所坐不过五手。如今,他却能做三手。 首席做的自是知县,次席坐的却是从工部主事致仕回乡的林家, 但使儿子这次乡试能中举,潘大恒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坐那次席。 林家那位老主事已经死了几年了,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次席,哪还能老让林家占着呢。 若是儿子能再进一步,金榜题名,御街夸马,就是那知县见了自家,恐怕都得陪个末座。 对于儿子乡试中举,潘大恒充满信心。 因为,不但是他,全县人民都对潘小郎君充满厚望。 让儿子回来成亲,是潘大恒的主意。 这个主意遭到了不少潘家人的反对,说是学忠大考在即,理应闭门苦读,如何能分心成亲。 对此,潘大恒有不同的看法。 他认为,成亲有助于放松乡试给儿子带来的压力,夫妻间的乐事定能让儿子精神饱满的上考场,发挥出比平时更好的成绩。 这个经验可是他花一百两从邻府一位举人老爷处买来的。 据说,十分灵验。 并且,对于准儿媳吴家的闺女,潘大恒也十分满意。 当年,给儿子定下吴家闺女,未尝不是潘大恒想沾一些吴家的读书气。 虽然吴家没出过举人,可父子三人都是秀才,只此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谁能料想,好好的亲事竟然被一个太监给搅黄了呢。 听女婿许三林说完迎亲的事后,潘大恒当时也傻眼了,活了一辈子,这种事情他也是头回遇到。 按理吧,这事哪方都怪不到,可是这事情偏生就跟吃了苍蝇般呕心。 堂堂未来举人老爷娶亲,竟叫一个没鸟的太监抢了头喜,这算个什么事? 不过,潘大恒倒没就此放弃这桩婚事,实在是他对那吴家闺女还是挺喜欢的。加上吴夫子也不在了,多年交情摆在那,他也不好撕破脸皮说不要这个媳妇。 于是,他试图劝说儿子忍一忍,不要将此事看的太重,可是儿子学忠却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退了这桩婚事。 “爹,你若逼我,儿就不考科举了!” 听了儿子这话,潘大恒吓的再也不敢说一句。 媳妇没了不要紧,可以再娶。可是功名要没了,就是真没了。 很快,潘大恒就让人给吴家送了退婚书,将吴秀芝的生辰八字也给退了回去,先前订婚时送的礼金倒是没要。 收到潘家的退婚书后,吴德正苦笑一声,在老爹灵牌前跪了一晚上。 ………. 吴秀芝在潘家大门外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但大门始终未打开。 站在远处注视着的良臣,心情十分的复杂。 他想上前劝劝秀芝姐,可犹豫了几次,终是没敢动。 他不是怕吴秀芝会打他骂他,而是怕他的出现会让潘家的误会更深。 那个小郎君,对他魏公公可是很有成见的。 许是吴秀芝的坚持让潘家坐不住了,潘家终是有了点动静。 许三林代表他老丈人和小舅子出来,对吴秀芝道:“秀芝姑娘,我潘家已经退婚,你还来做什么?” “我要见潘学忠。”吴秀芝紧咬薄唇。 许三林一脸为难:“学忠他不在啊。” 吴秀芝不为所动,只道:“他不见我,我就撞死在你家门前。” 许三林一惊,忙道:“秀芝姑娘,可使不得!”他不怀疑面前这位姑娘会如她说的那般。 “那就让他来见我!”吴秀芝态度坚定。 “好好,你等着,千万别做傻事。” 许三林知道这事他解决不了,无奈只得回府中和老丈人商议。 “那就让学忠去见见人家?”潘大恒摇了摇头,语气听着更像是询问女婿的主意。 “是得让学忠见见人家,要不然,小姑娘性子起来,真怕出什么事。” “那你去和他说。” “哎。” 从老丈人那离开,许三林就径直去了小舅子屋中。 屋中,小舅子正在读书。 “那个…” “她真是这么说?” 潘学忠放下手中的书本,盯着姐夫。 许三林点了点头。 潘学忠起身在屋中踱了一圈,负手推门而出。 见状,许三林松了口气,忙跟在后面。 他真怕小舅子犟,闹出人命来。 “吴秀芝,你还来见我做甚?”见到被退婚的未婚妻,潘学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很冷淡。 小郎君的出现让吴秀芝的身子微微颤了下,似凝滞一般,十数个呼吸后,她轻声说了句:“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娶我了?” “嗯。” 潘学忠的声音不大。 “噢。” 让许三林意外的是,听了小舅子的回答,吴秀芝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默默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远离潘家。 望着吴秀芝离去的背影,潘学忠的心绪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淡淡对姐夫说了句:“我回去读书了,没有事不要打扰我。” 说完,转身就步入大门。 留下一脸遗憾和同情的姐夫。 不远处,良臣看得清楚,秀芝姐一开始的步伐看着很平常,但在拐角之后,却变得很艰难。 第四百九十章 咱家就要不认字的 良臣没有试图去安慰秀芝姐。 他不太擅长情感抚慰,另外,他也不是那种趁人之虚之辈。 不过,为了确保伤心的小姐姐安全,良臣还是派了两人在后跟着,免得小姐姐一时想不开,在哪投了河。 乡里乡亲的,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真出了这事,魏公公胸口会痛。 有一点,良臣挺遗憾,那就是想来不能和潘小郎君志同道合了。 可这也未必不算是条好消息。 盯着秀芝姐看了又看,良臣收回视线,露出玩昧的表情。 跟了天使公公有段日子的小田如今也练出了点眼力,一眼就看出天使小公公此刻心中有大智慧。 “走,回去吃饭。” 良臣翻身上马,朝小田他们招呼了一声。 午饭很丰盛,客栈摆了十多张大桌,八菜一汤。 公兵一体,良臣最喜欢和基层打成一片,包括吃饭。 正定兵还没还回去,良臣已经给宋千户去了信,言明再借他的人用些日子,等他把事办完再遣回去。续借期限内,照价给钱。随信同去的是一张千两银票。 良臣相信自己的诚意一定会感天动地的,果然,宋千户收到银票后眉开眼笑,恨不得魏公公常年带着他的兵丁满天下转悠才好。 有关三元观的事,良臣没和宋千户说,这种事沧州那边识趣自个给抹平了,就没必要再和正定说什么。 派往京中给皇爷送礼的人还没回来,但想来也不会有事。 当今陛下,是好钱的主。 只要有钱,陛下那里统统好说。 刚吃完饭,县衙王主薄就来了,带给魏公公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知县反复思量之后,同意配合魏公公宣传招兵的事。 “本县素来贫穷,地少人多,子弟能有条出路,也是魏公公体恤乡里…” 王主薄不住拍着魏家老二的马屁,拍的很是殷切。 别说他了,这会就是颜良自己来,也是如此。 无他,府尊都拍魏家老二的马屁了,他们还不赶紧上,等何时? “既然县里没意见,那咱家就开始了。” 良臣放下筷子,随手拿起帕子抹了抹嘴,叫来小田和飞虎兵的两个队长,叫他们开始吧。 如何招兵,良臣先前已经和小田他们交待过了,无须多作交待。 “不知公公具体要县里做些什么?” 王主薄见魏家老二这么着急就要办,忙问县里如何配合法,要不然魏老二这边动起来,县里却一头雾水的弄不明白,魏老二难免对县里有意见。 “也没什么,就是…” 良臣简单说了下,拿出一张纸来递给王主薄,让他按上面说的办就是。 按这纸上说的,肃宁县六房连同弓兵巡检铺子都要总动员,组成若干队奔赴各乡各村宣传魏公公招兵的事。 各宣传队所招之兵一经魏公公考核通过,除本人享有丰厚待遇及安家费用外,县里也有进项。大致为五钱到八钱银一人,除此,宣传队下乡的吃住开支,魏公公均照单拨付。 “公公对这兵有什么要求么?”王主薄问了一个最关键的。 替魏老二招兵的开支,县里倒不在乎。左右六房也是时常下乡的,户科那里有支出,且按例,县里派人下乡,当地也是要负责吃住供给的。因而,最后算起账来,县里根本没什么开销。 王主薄关心的是魏老二要什么样的兵,得按着他的要求招,要不然尽招些歪瓜裂枣回来,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咱家对这兵没什么要求,有的话就一个,嗯,”良臣一脸思索的样子,确实,王主薄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他魏公公要招些什么兵呢。 “公公请说!” 王主薄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记忆中,穿越者同僚们招兵首重得良家子,然后读书识字的优先,城市兵连同无赖子什么的是一律不要。 这叫素质打造强兵。 按这两点办,招来的兵肯定比当下的卫所兵,甚至边兵要强。 不过,良臣反复思量后,很是郑重的对王主薄道:“咱家要求很简单,这兵么,就要不认字的。” “不认字的?” 王主薄一愣,不是这个要求太难,而是太简单。说实在的,他还真怕对方提出要招些识字的来当兵呢。 “公公确定?” 王主薄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因为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历朝历代招兵,那可都是读书识字的受重视。 这要是能招个秀才至麾下,那招兵的将领能笑得合不拢嘴。 “不认字,认字的一律不要!” 魏公公给出了确认的答案。 不要认字的,是良臣对于自己创业阶段团队力量的唯一要求。 他当然不是想带着一支文盲军队闯大洋,踏关东,开启欧州的黄祸风云,掐死大航海时代,转而一路向西。 想想也是,一支军队,如何能没有读书识字人呢。 就戚家军招来新兵,还得集中教军法,读军令呢。 不识字,你教啥读啥? 别的不说,文书、军令、旗号、法纪、钱粮这些,就要识字的人才能搞定。 高级些的如炮兵,涉及的不仅仅是识字问题,更要懂几何,懂数学,懂物理了。 大字不识,怎么维持军队的运转? 这些,良臣都有想过,但他决心已下,就要不识字的来当他魏公公的亲军。 原因是,在他看来,不识字的比识字的更容易领悟他魏公公的强军精神。 当下读书人,即便是个童生,都已被传统文化和观点束缚,或者说定形。 这种人,想让他们睁眼看世界,击粹从前根深蒂固的观点,难上加难。 所以,不如直接就招那些不识字,读书人眼中的草民。 与读书人相比,这些人才更容易被改变。 而军队所需要的一切,良臣自己会教。 除了当公公,他也想当校长。 带着对魏家老二的十二分鄙视,王主薄回到了县衙,很快,六房和衙门中人都被召集起来。 约摸一个时辰后,肃宁县城进出百姓最多的东门突然就锣鼓喧天,彩旗飘飘。 一座高台平地而起,上面着一条长红。 长红上面是八个大字——“天子亲军,国之栋梁”。 第四百九十一章 说好的昨变了呢 魏公公这是要正式招兵了。 如同衣锦还乡的入城式,这招兵的开启仪式同样热闹非凡。 各式长幡围绕高台,黑衣高帽大汉按刀环顾,雄俊战马一字排开。 热闹之余亦有那么一丝肃杀之气。 一众正定兵也是出工出力,昂首挺胸,替魏公公把场子撑的足足。 魏公公本人却不在高台上,而是坐在台下一锦凳之上,手里端着茶碗。 每饮一口茶,双目都会射出一道精光,囧囧有神,堪谓鹰视狼顾。 目中,就差来个双瞳了。 漫漫人生路,今朝始开场。 良臣意气风发,放下茶碗,大手那么一挥,铛铛响的铜锣声就敲了起来。 尔后,大手又那么一抓,锣鼓声陡然而歇。 颇是有气势。 百姓爱看热闹,不大会,这东门外就叫堵得个水泄不通。不少急于进出城办事的百姓急得直跺脚,在后头直吵嚷前面的人怎么回事,好好的堵着城门做什么。 “都来看,都来看,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招兵了!” “人生成长路,兵营天地宽!” “壮乡壮士有壮举,光荣光彩去当兵!” “朝廷心腹,内廷股肱魏公公要在咱肃宁招募勇士,大家踊跃报名啊!” “不到长城非好汉,不来当兵留遗憾!” “……” 几个从前做惯了响马盗,又识得几个大字的飞虎兵,连同客栈里赶鸭子上架的伙计们,统一身着大红喜庆服,在高台上你喊一句,我叫一声,好不热闹。 “唔,不错,不错。” 魏公公在台下见围观的百姓多如潮水,台上的又很卖力,很是高兴,扭头对小田吩咐了声:“回头看赏!” “哈依!” 小田不迭应声,就着桌子上的赏罚薄刷刷记了下来,却是四个圈圈。他,不会写汉字。 得亏魏公公沉浸于招兵的喜悦中,没来扫他这赏罚薄一眼,要不然眼疼。 开局一张嘴,后面全靠编。 良臣感慨的望着父老乡亲,想象着父老乡亲们踊跃报名随他魏公公南征北战的场景。 即刻起,他魏良臣也算是带队伍的人了。 得意之下,哼起了小曲。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的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 这是弄啥子咧? 招兵?! 围观的百姓听了台上叫喊,当即就炸开了,纷纷讨论着这稀罕事。 须知肃宁县可是有百年光景没出过招兵的事了,最近的一次还是早年间正德爷打小王子那会,邻近的卫所在县里抽了批夫子往边关运粮。 打这之后,肃宁人着实是跟这当兵吃粮断了关系。也正因为此,到京师当老公才成了肃宁年轻人的头号选择。没法子,这地真是穷啊。 “那红布布上写的啥咧?”有不识字的指着那高台上的长红问身边的人。 有识字的读给他听,“天子亲军,国之栋梁咧。” “啥?招的是天子亲军?”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乖乖的个东,皇帝都来咱肃宁招亲兵了? “提督太监魏?” 有人看到高台前面有长幡,顿时想到了前一阵敲锣打鼓进城的那位“二呆子”公公。 “是二呆子公公啊,难怪给天子招亲军咧!” “什么二呆子公公,人家是提督太监魏,魏公公咧。” “你小子嘴把门些,不知道西城谭老二的事?” “谭老二昨的了?” “……” 台下人头攒动,喧哗声如潮水一般,良臣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么大声势,这半天怕就能有几百号人报名。 他算过了,这回兵招的不能多,因为要是招的太多,他养不起。 一千人,是他现在能够承受的极限。 除了不认字这个最基本要求,对士兵的身体要求肯定也有一些。 先报名再初审,审完再审,优中选优。 除了报名这一关良臣不参与,下面几关他都要亲自把着的。 创业团队,魏公公纵然做不到人人都面试,至少也得试一半。 算算时间,颜良一干人也快到了,良臣便抬头朝城门看去。 地监合作嘛,他魏公公自己搭的台,自己请的人,自己搞的宣传,县里都不用做什么事,完全是便宜他们了。 等海事大计开张,子弟兵们天天往家乡寄钱寄物,肃宁县的经济那就是立马腾飞,GDP不翻个几倍都对不住他魏公公亲自为家乡争取来的扶贫项目。 人手一把铳,后面全靠抢。 …… 颜良早就来了,不过因为围观百姓太多,他这县尊一时半会都挤不过来。 路上,王主薄对他说了魏老二招兵只要不识字的,当时可把颜良一阵好笑。 “去年府尊说这魏老二是神童,什么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富则国富,听的本县是佩服无比,只当有眼无珠,治下出了这么个神童都不知。再后来府尊亲点了他做案首,消息传来时,你可知本县心中其实五味杂陈么…现在看来…” 颜良摇了摇头,后面话没再往下说,不过王主薄却听的明明白白,因为他心中想的和县尊是一样的。 那魏老二,看来也是个花架子,不是个真有本事的。 不然,怎的就这般招兵。 “不管他招什么人,县里都从他。按他说的,六房都下乡帮他吆喝。”颜良看不上魏老二不假,但却是不敢不按他的意思办。 二人说着就到了城门处,看到城外搭起的高台,还有那敲锣打鼓声,不由会心一笑。 “县尊,魏老二…魏公公招的是天子亲军?”王主薄直直的看着那高台上的长红,总觉不对劲。 他的不对劲是有道理的,因为天子亲军可是锦衣卫。 “什么天子亲军?” 颜良愣了下,顺着王主薄的手势看去,那长红上写的可不是天子亲军四个大大的字么。 “这…” 颜良吃了一惊,面色变的古怪起来。 “县尊,魏公公这么做是不是…” 王主薄没敢说出“犯禁”二字,他早打听明白了,随魏老二回来的那些骑马汉子并非锦衣卫的人,而是其私下招募的打手凶棍。 所以,魏老二跟锦衣卫完全没有关系。可现在,他却公然打出锦衣卫的旗号招兵,这无论如何都是大逆不道的。 只是,他却不敢将这点说出来。 “胆大包天!” 颜良闷哼一声,魏老二也忒是胆大了——天子亲军那是锦衣卫,是你一太监随便招的! 打太祖爷起,锦衣卫那就是世袭的。平常人想当锦衣卫,那都得靠战场上卖命才有机会得授。 当然,也不是说锦衣卫就不从平民百姓中招募了。 有,不是没有,但也仅限艺高人胆大那种。 不是这种搭个台子跟唱戏般扯嗓子招人的。 “走,快回去!” 颜良反应很快,见魏老二不知躲在哪角落,很快就转过身领着一众随员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魏老二犯浑,他颜良可不是傻子。 纵他魏老二背后有人,府尊卖他面子,他颜良也断然不敢掺和这种犯禁的事。 王主薄也是见机快,一见县尊跑,立时明白颜良这是不想惹祸,二话不说也是掉头就回。 …….. “昨回事,县里人呢?” 良臣等了又等,却不见颜良过来帮他上台说几句,顿时不快起来,让小田派人去催。 这些万恶的封建官僚,办事效率就是差,一点也不及后世。 似这种一次性解决上千劳动力就业,且商机无限,有可能带动全县人民发家致富的大项目,你颜良可是祖上积了八辈子德才碰上。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田见天使公公脸色难看,赶紧安排人手去催,可不大一会,带队维持秩序的周安却来报,说是县里托人来递话,说知县身体突然不适,不能前来。 “哪有这么巧的!” 良臣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奔衙门将颜良揪出来,让他摸着良心说哪疼。 可是时不待我,百姓们的胃口和热情都被吊得老高,再耽搁下去,百姓们的热情就会消退。 看热闹也好,真想钻营个门路也好,总是三分钟的热度。 “不来就不来,咱家自个招这兵。”良臣闷声挥了挥手,示意周安他们开始报名。 又见父老乡亲实在太多,报名的桌子就两张,又吩咐一句,“多摆几张桌子,免得报名的人太多忙不过来。” “公公放心,卑职这就去办!” 周安不迭应了,亲自带人去周边的百姓家借桌椅。这又耽搁了一柱香时间,等全部办妥,铜锣一敲,台上有人就喊愿意当兵的现在就报名。 “凡是报名的,不管选不选上,都给一个铜子!” “一旦选上,不仅按月发饷,还给衣食费,开拨费,家里也有安家钱拿!…大家莫要再看了,赶紧报名吧!” “…….” 半柱香、一柱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魏公公的脸色从最初的欢喜慢慢变成了一脸错愕,继而是谁欠了他钱,最后是他娘的MMp。 天黑的时候,围观的百姓只剩下寥寥几十人。 十来张报名桌孤零零的摆在那。 半天,没一人登记。 事情,完全不在良臣的意料之中。 说好的乡亲们亲近老公的呢? ……… 两章并一章,今日八千字完成。 第四百九十二章 舅姥爷有法子? 魏公公百思不得其解。 热情似火的父老乡亲讨论了这么大半天,热闹了这么大半天,怎就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这实在是不合人性,就他魏公公给出的条件,那比边兵都强上天了。 实打实的,真是按天子亲军待遇给的。 他魏公公也能拍着胸口保证绝对兑现承诺。 天欺,地欺,老乡不能欺。 可是,他的一腔赤诚却付诸流水了。 怪! 肃宁很穷,穷的青壮年以净身当老公为讨生活路子,穷的哪个村出了个太监,四里八乡都羡慕。 那太监家更是引以为荣,祖坟冒青烟那种骄傲,良臣他爹魏进德就完美体现了这种骄傲。 然而,细想,为了讨生活,连命根子都不要,这又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奈。 不到那个绝路上,世上有几个男人愿意舍弃那根鸟呢。 没了那玩意,可就意味着断子绝孙。 净身师傅下刀前都要再三问你想明白没,但凡有半点迟疑,人家都不肯替你动手呢! 正是因为知道家乡人的苦,知道当太监的无奈和凄凉,良臣才想回乡拉起子弟兵打天下。 他什么都想好,也什么都安排好,只要家乡人跟着他干,不出一年半载,就能人人鸟枪换炮。 环京畿有名贫困县也能瞬间变成包邮的江浙沪。 然而,乡亲们却无动于衷,对他魏良臣的好意浑然不领,如何不怪。 良臣想不通,心里苦闷,下午这半天,就好比他热脸贴了乡亲的冷屁股,叫他心里如何好受。 亏他还弄了几个审核程序,准备优中选优,照这光景下去,能报名的都当宝了。 失落,无比失落。 问题出在哪? 良臣怔怔的坐在小木凳上,任谁都看得出,这会魏公公心里不好受。 不远处,城门洞摆摊的都收了,只剩个混沌摊摆在那。 鼻间,闻到的却不是香味,而是臭味。 七八辆刚送粪到乡下的大车正缓慢而来,赶车的车夫好奇的望着高台,他们还不知下午间的事呢。 “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 周安拿出军爷的架势,瞪了眼那几个车夫,吓得车夫们赶紧将车拉进城,生怕这帮军爷把他们的粪车给征用了。 锣鼓手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地上,小声说着话。 他们倒不急也不慌,因为魏太监招不招到人和他们没关系,反正他们把半天活干下来了。 “公公,天黑了,是不是先…”周安揣着小心,想着没人报名,这天也黑了,是不是收摊回去歇着。 “天黑了么?”良臣有些失神,茫然四顾,终是叹口气,“今儿就到这吧,明天再来。” 周安一愣:“明天还来?公公,这都没人报名,还来做什么?” “叫你来就来,啰嗦什么!” 良臣心情烦闷,周安哪壶不开提哪壶,令得他的心情雪上加霜。可对方说的未免不是道理,这都没人报名,明天还来做什么? 堂堂提督太监魏,天天过来跟唱戏似的让百姓围观,然后大家看个热闹散场么。 可不来也得来啊,没有兵,他下什么洋,出什么海,弄什么钱,打什么鞑。 万历那看着,刘吉祥也看着。 他魏良臣真招不来人,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真要跟那些矿监税使学,招些地痞流氓?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良臣生生止住了。 他可不能图眼前一时爽,将来火葬场。 地痞流氓们是可以拿钱哄来,跟着他满天下强取豪夺,可却上不了阵,甚至于怕都上不了船。 那海上可是苦着咧。 能吃苦,还当什么地痞流氓呢。 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 良臣不再去想没用的,他认为乡亲们不肯报名的原因,可能是受了文贵武贱思想的影响,认为当兵吃粮没出息,都不及当老公光彩,因而才不肯报名。 只要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磨硬泡,总能让乡亲们知道这是一条金光大道。 想到这里,心情稍好些,不忘嘱咐小田把锣鼓手的工钱结了。 不管今天有没有收获,凡是替他魏公公办事的,他魏公公都不会亏待。 “收了,收了!” 周安朝手下们挥了挥手,立时一大帮正定兵手忙脚乱的就收拾东西。台子是不拆了,旗帜长幡得带回去,另外跟人借的桌椅凳子也要还。 良臣见正定兵们还有一阵要忙,便和周安说了声,带着降倭和飞虎兵们先回了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他也没吃饭的心思,摆了摆手让小田他们自去用餐,他先上楼睡一会。 岂料刚进客栈,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堂中。 “二呆子!” 七舅姥爷看到外甥孙,慌忙就将手里的点心放下,一边抹嘴一边笑着走了过来。 和七舅姥爷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人,年纪有大有小,大的约摸三四十,小的只有十七八的样子。 “舅姥爷,您老怎么在这?” 良臣对“二呆子”这称呼算是免疫了,极其无奈的上前招呼这位爷爷辈,对其身后的几人颇是困惑,不知道都是什么人。 想着这位有名的癞子姥爷前些日子说过帮自己招工,不由寻思难不成这几个就是郭癞子忽悠过来的? “我这不是特意来寻你的么!”郭大风眯着眼看着自个的外甥孙,然后一把将他拖到边上,低声道:“怎么,你不是招工,而是招大兵啊?” “嗯哪,孙儿奉皇爷的旨办差,要招募一营勇士。”良臣点头道。 “那你早说啊!” 郭大风一拍大腿,“你要说招吃皇粮的兵,舅姥爷我一个人就能给包圆了,哪用得着你自个张罗。” 良臣一愣:“舅姥爷有法子?” 郭大风却不答,而是“嘿”了一声,问良臣:“你今儿是不是在东门招兵咧,可招着人了?” “没有。” 良臣摇了摇头,这事他不说,郭癞子也能打听得到。因为,这事现在肯定是肃宁百姓饭后的笑料。 “知道你为啥招不到咧?”郭大风意味深长。 “孙儿不知。” 良臣心中一动,这郭癞子虽然是个油混,不过却是个社会人,或许能知道原因。 第四百九十三章 鸡犬升天 三人行,必有我师。 良臣有个好习惯,自己不懂的就不耻下问,只到弄明白为止。 看癞子姥爷这架势,说不得真能给他分析出其中门道,顿时,也不去想对方人品问题了,立马不耻下问。 “其中原因,还望舅姥爷替孙儿把把脉,看看问题出在哪。” 良臣很认真的看着七舅姥爷,这位若是能够给他鼓捣出问题关键来,少说也得赏个几十两让他老人家去快活下。 外甥孙认真的样子让舅姥爷很满意,也很是开心,托这位外甥孙的福,县太爷都对他礼敬三分呢。 这一阵,他老走哪里都受人尊重呢。 往赌场一坐,说声我外甥孙是提督魏太监,那赌场的人二话不说就给他老送上几钱银子玩呢。 尤其是西城谭老二的事传出来后,城里混得那帮人对他老更是客气的不得了,一口一个“郭七爷”,哪个还敢叫他一声“郭七癞子”? 他郭大风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自个现在这么风光,靠的是谁,他肚中门清。 所以,知道外甥孙在东门招兵的事后,他老特地赶过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外甥孙指点一二么。 这也是他显摆自己本事的好时候,总得让外甥孙知道,他这舅姥爷不是白当的。 “因为,你不懂咧。”郭大风明白无误的给外甥孙指出了问题关键。 “是咧,孙儿就是不懂咧。”良臣点了点头,静侯七舅姥爷的下文。 可是,却没下文了。 “舅姥爷?” 良臣不解,寻思难道这位是故意打埋伏,跟外甥孙要钱不成。 可看舅姥爷的样子又不像,他老人家真的是一幅指点后辈的真诚模样。 “因为你不懂咧!” 郭大风以为外甥孙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 这会良臣算是明白了,舅姥爷的答案就是他不懂咧。 这心里气的,我就是不懂才问您老的咧! 越想越气,这郭七癞子仗着是自个的长辈,真当他魏公公是好糊弄的主么! 脸当场就要挂下来,他实在是懒得理会这个半路杀出来,专灭自家人威风的舅姥爷了。 不过,没等挂下来,舅姥爷却拍着胸脯说了句:“二呆啊,这事啊,你交给我办,明天舅姥爷替你去招兵,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要多少,舅姥爷给你招多少咧!” 郭大风这话可是很认真的,也绝对负责任。 “这…” 良臣故作迟疑,心里暗骂,给你点颜料你就开染坊不成,还替我招兵,要多少招多少,你郭癞子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混了几十年都没个出息的。 “没事没事,都是自家人,我不帮你帮谁咧?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娘打小可是我最疼的外甥女,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昨能不给你搭一手呢。”郭大风显然误解了外甥孙脸上的为难色。 “不是…” 良臣气的什么也不想说,只想说您老赶紧滚蛋。然而这话实在是开不了口,没法子,这位真是长辈咧。 他想委婉些,让郭癞子知难而退。 可郭癞子却一点不知察言观色,反而得寸进尺,大喇喇的问了句:“我说二呆啊,你有多少钱?” “钱?” 良臣眼皮一跳:戏肉来了,郭七癞子这是要薅自家外甥孙的羊毛了。 “嗯,钱!”郭大风信心十足。 “我…钱倒没多少,不过几千两总是有的。” 良臣本想说没钱,您老趁早死了这条心,可话到嘴边却变了。他这是想看看郭癞子的脸皮有多厚,心有多黑。 想薅咱家的羊毛,七舅姥爷您还嫩了些! “唔!…” 一听外甥孙有几千两,郭大风眼睛立时变得油亮,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直说:“够了够了,你把钱都给我,事情包准替你办的妥妥。” 良臣竭力压抑自己想要骂人的怒火,请教道:“舅姥爷,孙儿能问一句么,你要这钱做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咧!…刚不是和你说了么,你昨还是懂咧!”郭大风一脸你昨还没悟过来的样子。 我懂你个爪爪! 良臣噎得说不出话。 “知道那些人为啥不肯报名当你的兵么?因为他们没见着东西咧!…谁个知道你是不是骗他们,要将他们拉了夫子,找谁诉冤去?…这年头,真金白银才叫人信咧。要不然,你说的天花乱坠,吹到天上去,人家也不信咧。” 说到这,郭大风喘口气,“二呆,你听我的没错,明儿把银子往那一摆,舅姥爷包准你能招到人。” 良臣无语了。 不是对郭癞子无语,而是对自己无语。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没弄明白。 是咧,他让人说的再好也是空口白牙,哪及得上真金白银摆面前来的实在。 想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良臣点头道:“那成,孙儿听您的,明儿个您老人家就替孙儿做个主。” “好,好,好。” 郭大风见外甥孙都不回自己,也不问银子怎么个花法,乐得眉开眼笑,顺手拉过身后几个同样笑容满面的亲戚,一一介绍给外甥孙起来。 “二呆啊,这几位都是你长辈咧。这是你三表舅。” “这是你四表姨丈。” “这是你二姑爹。” “这是你五表叔的大舅子。” “……” 望着这几位不知从哪冒来的亲戚,良臣汗颜:我老魏家这么多亲戚? “良臣好样的。” “小二是不错,出息。” 几位表叔表姨丈看着倒是比七舅姥爷会做人,至少没人敢叫良臣一声二呆。 “这不都知道你出息了,当老公了,个个都想来帮你一把咧。”郭大风拍了拍外甥孙,“我都替你应了,往后他们就跟着你做事咧…不过你放心,舅姥爷我替你看着咧,他们要是偷奸耍滑的,我第一个不饶他们!” “……” 良臣张了张嘴:这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跟我混饭吃了? “不用谢我,都是自家人,我不帮你张罗谁帮你张罗咧。”郭大风一脸不居功,轻咳一声:“二呆啊,咱们可都没吃饭咧。” “噢,好,孙儿这就安排。” 良臣无奈,只得让客栈准备晚饭。不一会,一众亲戚们就团起了一桌,舅姥爷还要了坛酒,吃的好不热闹。 这算不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良臣反复沉思这个问题。 第四百九十四章 兵得这样招 “二呆啊,你别傻站着啊,快过来吃撒。”郭大风一边啃着猪爪,一边不忘叫外甥孙过来吃饭。 “舅姥爷和长辈们吃就好,我不饿。”良臣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想明白了,一人得道,就得鸡犬升天。 曾剔头不就这么干的么。 不过,带你们发家致富可以,尔等长辈也得回馈一二才行。 郭大风不是见外客气的人,见外甥孙不来吃,也不再叫,和一众侄子吃的很欢。酒到酣处,就差吆喝划拳了。 一众飞虎兵们坐在其余桌上,看着这桌魏公公亲戚们大吃大喝,颇是不屑。不过魏公公不发话,他们也不好喝斥什么。 小田一边扒饭,一边则在寻思三表舅和二姑爹对应的人物关系。 收拾回来的周安见到客栈内多出一桌人来,颇是惊讶,待知道是魏公公的长辈后,立时满脸堆笑的上前打起招呼来。几句话一说,就和七舅姥爷打得火热,和几位魏公公的长辈们喝得是不亦乐乎。 这一吃就吃了大半个时辰。 伙计早把门板上了,正挨桌收拾碗筷。 良臣要了碗稀粥,就着咸菜喝的精光。 倒不是他在摆样子,实是最近大鱼大肉吃多了,反胃,需要清淡些。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看郭七癞子发挥。 不得不说,这位七舅姥爷是个会来事的人,就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就和周安打得火热。要不是周安不敢占他魏公公的便宜,真能和郭七癞子做了把兄弟。 这种人,未尝没有可取之处。 良臣眼珠子转了转,嘴角咧了咧。 酒足饭饱之后,不知是自己想到的,还是哪位侄儿给点了下,郭大风打着嗝摸到了良臣边上,随手拽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二郎腿一翘,嘴一咧就道:“二呆啊,你这些长辈都是能人咧,要不是自家的事,他们都不肯来替你做事咧。所以啊,你看,他们都能做个啥官咧?” 不等外甥孙说话,一边拍着腿一边又咧咧道:“不是舅姥爷小心眼,你替皇爷招兵,这兵总不能皇爷自个管着吧,终得你二呆来管…那么多人,你昨个管得过来噢?…要交给别人管,你放心么?那外人啊,终不及自家人靠得住。”说完,生怕外甥孙没弄懂自己的意思,特意挤了挤眼。 良臣笑了笑,道:“舅姥爷说的是,孙儿也是这般想法,不过嘛,” “不过啥咧?”郭大风放下二郎腿,身子往前凑了凑。 “孙儿手头不还没兵呢嘛。” “那不是事,明儿个舅姥爷就帮你把人招上来。”郭大风连连摆手,“你就说吧,都给封些什么官咧。” “这个嘛,”良臣故作斟酌状,“舅姥爷,孙儿倒有个想法,不知舅姥爷觉着如何?” 郭大风忙催道:“说嘛说嘛。” 良臣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不远处眼巴巴望着这里的长辈们都过来。 “良臣啊,那个…嘿…” 三表舅和四姨丈他们搓着手,一个个颇是难为情的看着他们头次才见面的远房外甥。 良臣自是体恤他们,笑道:“诸位长辈跟着我办事,是看得起侄儿,所以小侄断不会亏待你们…关于如何安排你们,我刚和舅姥爷说了,有个想法,想请诸位长辈自己看看成不成。” “良臣咧,你只管说,只要能帮你做事咧,不成也得成,是吧!”三表舅马文庆和良臣关系最近,是他娘的亲表弟,所以自觉代表众人说话。 五表叔家的大舅子郭小栓却有些担心道:“咱们都是亲戚咧,按理一定帮你,可你要缺钱发饷,这个咱们怕是帮不了咧。” “是,是。”四表姨丈吴大刚恍然大悟,不住点头。 “瞅你那德性,我外甥孙是什么人,能惦记你那两钱?你还想不想留下做事咧,不想就回去。”郭大风十分不快的瞪了眼郭小栓。 “七舅爷,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嘛,您老生什么气啊。”郭小栓“嘿嘿”直笑。 “放心,放心,钱粮的事小侄自有解决办法,不劳长辈们操心。”良臣笑着摆了摆手,轻咳一声,“所谓富贵不忘乡里,小侄的想法是给各位长辈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嘛也不是别的事,就是替小侄招兵。完成任务有赏,完不成任务嘛…” “招兵的事有我咧,哪用得着他们。”郭大风有些着急,外甥孙怎能让他们分摊自己的油水呢。 “您老人家招您的,他们招他们的,不影响的。”良臣道。 “那昨招法咧?”马文庆问道。 良臣微微一笑:“简单,比如三表舅回去招两个,这就算完成任务。” “那简单。” 马文庆笑了起来,他本家好几个侄儿穷的叮当响,正愁没门路呢。也不用他回去,托人传个口讯,这任务就能完成了。 其余几人也是这般想法,不过他们的远房侄儿显然还有想法。 “各位,小侄得明白无误告诉你们一句,谁拉的人最多,谁做的官就越大。” “几个意思?” “好比三表舅招回来两人,只能算是完成任务,却没法做官咧。两个人,昨管法?得那两个人同样再拉两人过来,如此类推,拉来的人小侄再选一选,最后要是三表舅你这条线共有一百人入营,那你就做这一百人的官。” 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无限… 良臣喜欢这个招兵法,因为,如此招来的兵,完全符合他招兵的期望——全是沾亲带故的。 上了战场,这要死了一个,其余的亲戚们不急眼么。 “简而言之,谁拉来的人最多,谁做的官就越大。反之,拉不来人,这官就没法做咧。”良臣斩钉截铁,长辈们可以薅自己羊毛,跟自己升天,但首先得有贡献。 郭大风听了这么个做官法,眼直了:“二呆啊,照你这么个算法,那这些人都算我拉来的,我岂不是能做总兵将军咧?” “事在人为,舅姥爷将来未必做不得大将军呢。”良臣报以郭大风一个腼腆的笑容:你想的美! 第四百九十五章 亲朋好友来当兵 七舅姥爷当然是想的美了,他外甥孙所招不过一营兵,挂的是武骧右卫的编制。而武骧右卫和腾骧左右卫及勇士营不归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所以带兵的将领根本不可能外放总兵。终其一生,不过在御马监下打转。 昨日肃宁知县颜良因见了“天子亲军”吓的不敢沾边,实际上人魏公公根本就没有扯大旗,因为武骧右卫就是隶天子亲军上直二十二卫。 只不过两百多年下来,锦衣亲军的名头盖过了其余二十一卫,使得一般人不知道天子亲军并非只有锦衣卫一家而矣。 当然,七舅姥爷想当总兵大将军的梦想,还是值得鼓励的。 良臣鼓励人要有梦想,没有梦想和肥宅有什么区别。 不想当将军的小兵不是好兵嘛。 很难说他魏小千岁将来飞黄腾达之后,肃宁县会不会成为大明朝将军的摇蓝。 世事难料。 没文化,没素质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听不听话。 只要听话,没什么事办不到的。 众亲戚对于远房侄儿的招兵要求没有任何意见,一个个跃跃欲试,有两个已经掐指头开始算自己这条线能拉多少人了。 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他们能做多大的官啊。 做官啊,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咧。 可是沾了大侄儿的光咧! 家里出了个太监,真美。 良臣很满意长辈们的表现,为了进一步激励长辈们发挥拉人的潜在特长,更是定下奖励制度。 总之,拉来的人越多,不但官做的越大,到手的奖金也是越多。 也没其它要求,不残不瞎就行,亲戚发展的下线,知根知底的,政审这块直接越过。唯一不同的是,对县里的要求是要不识字的,对这帮亲戚们,良臣倒是提出有识字的加入更好。 初期,有几个识字的帮着跑跑腿,弄弄公文还是有必要的。 曾剔头打的是门生故旧,儒生关系;魏公公走亲朋好友,血缘道路。 前者很封建,后者很原始。 两者谁高谁低,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出来了。 欢声笑语中,夜色笼罩了整个肃宁城。 除了四表姨丈吴大刚心急回家招人外,其余诸位长辈们就在客栈挤了挤。 七舅姥爷因为地位超然,很是自来熟的提出要和外甥孙挤一挤。 这一夜,可把良臣睡得牙痒痒,舅姥爷的呼噜声整个客栈都为之惊动。 凡事无规矩不成方圆。 次日天亮,良臣痛定思痛,眼下且由得郭七癞子,等把人发展好拉到京师,且要他知道外甥孙的手段。 ……… 一下床,郭大风早饭都不吃,就吵嚷着外甥孙拿钱给他去东门招兵。 其他几位长辈则胡乱吃了早点,就跟远房侄儿告别,一个个拍着胸口让良臣尽管听好信。 良臣下楼一一送了,目光中满是感激和鼓励。 临走时,更是一人送了十两银子活动经费。 他不是搞传销骗钱,该投入的还是要果断投的。 尔后,便让小田和飞虎兵们押着几只银箱奔东门。 周安带着正定兵继续昨天的差事,他们也不是白干,魏公公包吃包住,还有赏钱,比他们在正定千户所的日子要滋润多了。 虽说看不上这些正定兵油子的战斗力,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良臣对他们也熟悉了,用起来顺手。 要不是实在是没有可能把正定千户所打包过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具备操作性,良臣倒是不介意给宋千户一笔巨款,把对方家底一锅端了。 “二呆啊,你就等着瞧好吧!” 郭大风视线就没脱过马车上的那几只银箱,长这么大,他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长这么大,良臣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二呆二呆,呆你… 良臣撇了撇嘴,没法骂,骂来骂去容易把自己拐进去。 郭七癞子他爹和娘可是自己外曾祖父母。 算起来,怕还在五服之内。 两世为人怎么了,但凡用了这个身体,就得重孝重血脉。 是人都有根,良臣不是忘根的人。 “舅姥爷费心了,今儿就辛苦你了。”良臣笑了笑,示意小田他们出发。 “我办事,你放心!” 郭大风信心十足,左右看看,却是没走。 “噢!” 良臣恍然大悟,一脸不快的喝斥小田:“还不把咱家的马牵来!” “哈依!” 小田刚把马牵来,郭大风就翻身跃了上去,也不劳外甥孙再说什么,两腿一夹就奔了出去。 “快,跟上!” 四个降倭连同飞虎兵们忙甩鞭子跟了上去。 “魏公公,卑职也去了。” 周安过来说了声,带着手下也赶紧出发。 良臣站在门口看了会,摇摇头回去继续睡觉。 真田带着六个降倭负责他的安全工作。 ………. 和昨天一样,东门先是锣鼓喧天,将百姓们又吸引了过来。 不过明显的,百姓们的热情和好奇心已然呈几何级数的下降,没有昨天那么轰动了。 郭大风也不急,等人团的差不多后,便闪亮上台。到了台上,也不二话,直接让人将银箱搬了上来。 然后亲手将银箱一一打开,高声叫道:“看见没,真金白银,只要报名就有钱拿!选中了先发三月饷!” 果然,真金白银远比空口白牙更动人心。 有那么几个呼吸的短暂沉默后,一个年轻人喊了一声:“我报名!” 有一人带头,人群就如千里长堤开了个蚁穴,先是你望我,我望你,很快,便是你呼我喊的争先恐后报名了。 “报名后选上就能当兵,管吃的,管穿的,还管肉吃,是不是?” “是!” “郭七爷,我二叔是聋子,让我来问下,他也能报名吗?” “可以,让他来报名。” “七爷,我家还有些亲戚在乡下,若是他们也愿意来参加,你们收吗?” “收!” “.....” 郭大风卖力的解答着提问者的问题,这些问题一点也不难,全部集中在钱上。 报名的人越来越多,场面热闹无比。 周安眼里有活,连忙安排人手帮七舅姥爷,另一边赶紧派人去客栈给魏公公报喜。 刚睡下没多久的良臣听说东门开门红了,也是大喜,这觉睡得更塌实了。 忙活一天,光报名登记的就有四百多人。 其中人员素质却是良劣掺半。 良臣却不介意,让郭七癞子继续。 县里面,颜良虽然不敢亲自出面帮魏老二吆喝,可也乖乖的安排六房下乡了。 几乎是同时间,肃宁县大道小路交岔口都贴满了提督魏太监的招兵公示。 而动作更快的则是魏太监的亲戚们。 肃宁县掀起了一股当兵的热潮。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人傻钱多,速来! 肃宁县不大,丁口不过九万余,良臣估算过,符合报名年龄条件的大致能有一万多人。 这一万多人是去除了在家种地,以及给人帮工,自己出门讨生活的。 放在后世,一万多青壮无事可做,对地方而言显然是极大的人力浪费。任何一个政府都不可能无视这么多青壮在家无所事事的。 当下,却是很自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地就这么多,除了种地,也就是经营小买卖,要不然就给人做工。 而肃宁是有名的穷县,县内经济可想而知。 寥寥无几的服务业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口就业。 因此,净身当老公,便成了这多余青壮想要改变命运,吃饱肚子的一大活路。 六房户科有数据,仅去年,肃宁一县就有一千多人北上京师,内中能够幸运入宫及发遣到各藩王府的却不到百人。 十比一的比例。 当老公,竞争很激烈的。 不是随便把鸟一切,就能上岗的。 而在整个宫中人员录用大比例上,出自河间府的老公又大致占了四分之一多。 所以,后世有人称河间府为明清重要太监产地。 在这当中,明朝常年保持宫中人员在一万至两万人间,伪清一朝则迅速翻翻。后者又污蔑前者宫中太监十万,殊不知真有十万众,皇帝都没地落脚了。如此说法,不过是让治下汉族文人和百姓相信明朝之黑暗,以显大清之贤明而矣。 总之,太监这个行当是没门槛,可竞争激烈性却不弱于读书人考科举。能走到最后,功成名就的那些,都是人尖子。 良臣他二叔自宫之后在北京城晃了四年才找着路子,去年衣锦还乡的宝钞司监丞张炳也是在左安门当了一年多的自宫白,才时来运转得了个补差。 这两者如今也是运道各不相同,一个在宫里吃香喝辣,一个则在四川替人看大门呢。 能当上老公,自是扬眉吐气,哪怕是做个小伙者,都会给人无穷希望。 那当不上老公,家里又没多少产业供他油手好闲的,便只能到处转悠,靠给人打短工为生。 也是大明朝,或是历朝百姓实在,他们只要还有口饭吃,饿不死,就断然不会造官家的反。 揭竿而起,历来都是最后一步。 所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不如死国乎。 好死不如赖活嘛。 现在,希望来了。 提督魏太监招兵的消息如一阵风卷过肃宁大地,初始,正如七舅姥爷说的那般,空口白牙的东西,谁个信你咧。 很快,报名就有钱拿的确切消息又卷了过来,真金白银剌激下,各乡各村的没事做的年轻人们都动了起来。 东门开门红后,良臣很快就让周安给县衙送去了一千两,用于各处招兵点发予报名费。 官场的惯例,只要是钱,管它是什么名义,过手的总要有些漂没。 魏太监给钱敞亮,六房的人自是卖力。 东门的火爆仍在继续,六房设在各道路口茶铺、酒馆的募兵点也是挤满了人。 毕竟,县城的居民就那么多,每日间进城的百姓也有限。 大多数人还是生活在乡村。 然而,与六房招募的同时,却有一帮人穿行于乡村小道之上。 他们都是魏太监的亲戚,或者说是魏太监亲戚的亲戚的亲戚。 反正,拐十八条弯都能和魏太监扯上关系,谁个要说不认,当着魏太监面把关系一顺,魏太监都没话说。 确是亲朋,不容怀疑。 操作简单的上线发展下线法,严重剌激了那些平日看见县衙帮闲都得点头哈腰的亲戚们。 人越多多官越大大,不管这官是啥官,总都是官不是。 家里的亲戚发展完了,隔壁邻居也不够数了,于是乎,一帮想当官的魏家亲戚们就开始出村出乡——长途拉客了。 三表舅马文庆将这一伟大事业做到了极致,他竟然自掏腰包,以比其他人更好的条件拉客,成功击败诸多竞争者,短期内将他的理论官位做到了百户级。 三表舅妈看着丈夫把钱往外掏,只求那些人在本上签个名,可是心疼的不得了。两口子为此没少干架,但等三表舅带着他招到的“兵”去了城里交给远房大侄儿,带着五十多两现银回来后,三表舅妈连夜就回了娘家。 四天奋战,终是成功的将娘家三十多人发展为下线,就连她四十多岁的鳏夫叔叔都给发展了,不会写字没关系,按手印就行。 一波又一波的好消息从各个乡村往县城汇集。 很快,六房的人就发现他们快招不到人了。 因为,那些人都叫人私下拉走了。 百姓们管这叫“拉人头”。 县太爷倒是没有把魏太监的奖励放在心上,可那些实际负责招兵的帮闲们却不乐意了。 这人都叫拉走了,他们成天守在招兵点有什么油水? 白忙不成? 官司很快打到了魏太监这里。 魏太监真是好说话,做人够义气。 当然,六房一些人私下用“人傻钱多”形容魏太监。 为了不损伤衙门的工作热情,良臣很是大方的拨出五百两派发。 回头在给御马监的账本上,这笔五百两的开支却变成了一千两。 之所以笼络六房,主要是这买卖不是一锤子的事,魏公公还想着将来广开联锁店还要大规模招人。 寒了这帮小鬼,下回做起来就没那么顺了。 这帮人,成事不足,给你败事却有余的很。 ……… 招兵工作如火如荼进行到第七天时,良臣回了乡下。 他是回去看大哥的,因为自己马上就要走了。 现在总共已经有四千多人报名,定于三天后对报名人选统一甄别选用。一旦确定千名数额后,良臣就要将人带回京安置在南海子。随后,他就得着手准备南下的事。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没想刚到家,还没来得及看望大哥,他就叫人包围了。 包围他的是老魏家正儿八经的亲戚。 这些人都姓魏。 “十三叔!” 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老头不由分说就给良臣磕了头,把良臣磕得直懵懵:我昨就成你十三叔了? 这还没回过神来呢,又是一大群人齐呼“九太爷”给他跪了下去。 良臣彻底被弄傻了:刚刚还是十三叔,现在就成九太爷了?这辈份昨论的? 在老爹的讲解和一一介绍下,良臣才把关系挼顺了。 按老爹的说法,他的确又是十三叔,又是九太爷。 不蒙人,族谱拿出来翻一翻就知道。 白纸黑字,各支关系摆在那。 很明显,老爹受贿了,一向清贫老实的他竟然也做起投机取巧的生意。 在大老总儿子还在城里漫天撒网招人时,得到消息的老爹已然在梨树村摇身一变成了大主任。 老爹很实在,想着儿子风光了,替皇帝老子招兵,这有油水的事不能叫七舅老爷那头都给占了,也得让老魏家跟着沾光。 所以,他发展的下线清一色都姓魏。 这人啊,真是淳朴。 良臣对老爹刮目相看,虽然老爹没有说,但良臣依旧从他床底下,塞的满满的大包小包看出来,老爹这回生发了不少。 照单全收。 良臣当然不会和自家老爹计较,按着老爹给的花名册发钱,最后又给老爹结算了一笔。四舍五入,孝敬他老人家一百两。 让老爹叫人都先回家,三天后到县城集合选拔后,良臣进屋看了大哥良卿。 良卿的伤势好了些,心情也比在城里稍稍开阔了些,但整体还是属于比较沉闷。 …….. 作者注:有关魏二叔发迹前的经历,均采自于《醇中志》。 第四百九十七章 男人昨能不喝酒 良臣告诉大哥,他将许寡妇厚葬了,棺材用的是最好的,就是地主老财也不见得有那么好的棺材。 良卿微嗯一声,目光有些呆滞,却没有再落泪。 良臣不知说什么,沉默片刻,道:“谭千牛已叫我法办,想她地下有知,应当瞑目。” 良卿嘴唇微动,轻叹一声,没说什么。 “大哥,你好好养伤,别想太多,等伤好了就去京里帮我…我开了间商行,需要人打理,大哥帮我看着些。” “魏福记”眼下由未来国丈张国纪打理,身为“魏福记”的大股东,良臣可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他自个是没精力去理那摊子了,大哥良卿倒是个合适人选。 “魏福记”生意能做多大,赚多少钱都是次要的,良臣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老魏家能不能就此和未来皇后还有她爹同舟共济。 那位干女儿可是很聪明的,晓得给丈夫看《赵高传》呢。 先期投资已经洒下去了,这条线脱手不得,以大哥良卿的憨厚性子,肯定能和张国纪相处愉快。 外戚和阉党一结合,无敌了。 良卿却没说去给兄弟帮忙,也没说不去,反而问弟弟为何当了老公。 这叫良臣怎么说,有关假太监这事,他现在不想过多透露给老爹和大哥,便道:“皇爷看中我,圣命难违。” “噢。”良卿点了点头,“那你好好干,不懂的多问二叔,千万莫要把皇爷的差事办砸了。” 良臣“嗯”了一声。 兄弟俩竟是没什么话说。 老爹进来打破了兄弟二人的沉默,却是叫良臣吃饭。 “你先吃,你大哥等会我端给他咧。” “那哥,我去吃饭了。”良臣起身。 “去吧。” 良卿笑了笑。 老爹虽然生发了,从本家那收了不少东西,不过都是些农村土产,最多的是小鱼干。所以午饭吃的就是炖小鱼干。到底是儿子阔了,老爹舍得,鱼干油放的不少,吃起来很下饭。 小田倒是带着不少肉干,良臣却不爱吃,叫他们自己到厨房忙活,陪着老爹就着鱼干,喝着小酒,倒也滋润。 正吃着,姐姐魏大兰和姐夫王有福来了,夫妇二人看到娘家院子外系了那么多高头大马,站着那么多彪悍大汉,好一阵害怕呢。 夫妇二人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来了良臣的三个外甥,两个虎头小呆子和一个闺女。兄妹三不怕人,看到那么多马,高兴的就要往上骑,吓得大兰子夫妇死死拽住他们,生怕叫马给踢了。 负责护卫的飞虎兵上前询问王有福是谁,找何人。许是那出身响马盗的飞虎兵身上煞气太狠,竟是把王有福愣是吓的不敢说话。 还好,魏大兰比丈夫大气些,忙说她是魏良臣的姐姐,这院子是她娘家。闻言,那飞虎兵脸上顿时挤出笑容,恭谨将他们迎了进去。 被一众大汉恭敬着的感觉可把王有福飞上天了,进院子后只觉两腿都是飘的。魏大兰也是高兴,兄弟有出息了就是不一样。 “外公,外公!” 三个孩子一进院就朝屋内奔了进去,一见外孙、外孙女过来了,老爹忙放下酒碗,上前抱抱这个,捏捏那个。 “快进来,来的正好咧,赶紧陪你兄弟喝一碗。”老爹拉着女婿就要喝酒。 魏大兰不乐意了:“你女婿哪能喝酒咧,每次回来你都拉他喝酒,也不怕把你女婿喝坏了。” 王有福是妻管严,听老婆这么一说,顿时不敢往下坐。 “男人昨能不喝酒咧。”老爹不由分说把女婿按了坐下,叫良臣给他姐夫倒满。 魏大兰只是说说而矣,二弟打京里回来,又出息了,哪会拦着丈夫不跟小舅子喝一碗呢。 “你们喝着,我去看看大哥。” 魏大兰说了声,自去隔壁看良卿。 良臣回来没顾得上买什么点心礼物,难得见三个外甥,高兴之下随手摸了把银豆子扔桌上,让三个孩子背百家姓给他听,谁背的多,谁就先拿。 “赵钱孙李…” 三个娃娃都上社学了,虽然不知道钱怎么用,可这么多银豆子摆在桌上,外公和爹爹又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自是卖力背诵。 一阵逗弄之后,兄弟三人得了银豆子在那互相“分赃”,不一会又嚷着要去骑大马。 “可不能骑咧,会踢人。”王有福不让孩子们去骑,怕出事。 良臣说不碍事,叫来小田要他领着孩子去骑马,每人安排两人看着,铁定不会出事。 两碗酒下去,王有福有些唏嘘小舅子好好的怎就当了老公,良臣说这就是命吧。随后便岔开这事,说了些京中见闻,尤其是皇宫中的。老爹和王有福这辈子都没出过县,对京里的事自是好奇新鲜。 说了一会,王有福忽的问良臣:“二舅啊,听说你这次回来要招好多人当兵咧?”这二舅是顺孩子们的称呼,乡下的习俗。 良虑“嗯哪”一声,夹了筷子鱼干。 王有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那边不少人托我想当你这个兵呢,我却不知你收不收,所以也不好应承他们。” “收。” 良臣笑道,“姐夫回去之后把人统计下,然后三天后带他们去县城,我挑一挑,合适的就带走。” “行,有你这话就成。” 王有福放下心来,他这人老实,不喜欢烦请人家,所以家里亲戚找上他门时,他既不知道成不成,又不好意思回人家,现在得了二舅准话,自是踏实下来。 魏大兰看过大哥良卿,过来说把带来的母鸡杀了给大哥补补身子。 “我去烧水。” 几乎是本能的,王有福就要起身去厨房烧水,老爹白了他一眼,“烧水杀鸡让大兰子去做就成了,你陪爹喝酒。” “哎,哎。” 王有福点头的同时却去看自己的婆娘,良臣看在眼里,心下暗乐。 丈夫这模样也叫魏大兰看着发笑,“噗嗤”一声自顾去厨房忙了。王有福这才敢重新坐下。 吃完饭,老爹问良臣晚上回不回城,良臣说晚上不回,在家陪爹和大哥一晚,刚说完,外面来报,有自称魏公公姐夫的杨某人来访。 第四百九十八章 九千岁女婿 良臣很反感杨六奇这个堂姐夫,哪怕对方是二叔的亲女婿。 事实上,二叔本人对这个女婿也不待见,毕竟女儿是卖给杨家而不是正经嫁娶的。说是给杨家做媳妇,却是真正的为奴为仆。 历史上,杨家在知道二叔当了秉笔太监后,主动到京城认的亲。在此之前,杨家对老魏家是一百个看不上心,没别的原因,魏家穷,杨家富,且一直以为二叔早没了。 良臣长这么大,也就见过杨六奇两回,一回是大姐春花给杨家生了儿子后回娘家送红蛋,另一回就是他去年被打断腿那次。 这两次,杨六奇全程都板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甚至于连老爹留他吃个饭都不愿意,对魏家是百般嫌弃,就差坐个凳子都要抹一抹了。 也正因为杨六奇的势利,老爹哪怕关心亲侄女,也从来不曾去杨家看过侄女一次。而二叔那头在杨六奇主动来认亲后,出于对女儿的愧疚,给了杨六奇一个锦衣卫指挥签事的虚衔,此后便不曾提携了。 倒是杨六奇仗着九千岁女婿的身份,在家乡着实得意猖狂了两年。最后也奇怪,崇祯没弄死他,想来也知道魏忠贤不喜欢这个女婿。 说起来,大哥良卿才是二叔的家业继承者,先是封伯,再是封侯,最后封国公,还是本姓魏国公。 可惜,最后一场空,真是眼见得他高楼才起一半就倒了。 良臣原先就想着到杨家镇镇妖,让大姐的地位高一些,少受些罪,却一直没有闲。这会听杨六奇自己来了,不由寻思如何给这个九千岁女婿提提醒,免得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有福知道杨六奇这个连襟的存在,但也只限于知道,二人从未谋面。 当年他娶魏大兰时,曾去杨家送过请贴,可那贴子杨家都没收。打这以后,王有福就当没杨六奇这个连襟了。就是当也没有,人根本看不起你。 因而一听杨六奇来了,王有福错愕之后,颇是有些气,闷声道:“从前不见他来,今儿倒是来了,怕是知道二舅回来。” 良臣也觉得杨六奇主动上门,多半是想沾自己这个提督魏太监的光。毕竟,眼下他魏太监的大名在县里肯定是响当当,招兵又是红红火火的,真金白银的,杨家看在眼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关系要是有点远,或许不好意思去请托。但这关系如此近,便没理由不上门了。 老爹想的倒没那么多,因着对侄女的愧疚,他没理会女婿的牢骚,对良臣说道:“杨家知道你二叔在宫里做老公后,对你大姐倒是好些了,我听人说,杨家那婆子给你大姐打了个银镯子呢。” “一只镯子而矣,还不是把我大姐当仆人使唤…爹,杨六奇这人没意思,没必要对他客气,我最是受不得他那脸。”良臣摇摇头,依杨家嫌贫爱富的德性,一只镯子真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行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老爹说着起身,见良臣坐在那没动,瞪了他一眼,“莫要摆脸子,怎么也是你姐夫。” 说完又看了眼女婿,“别坐着了,去见人啊。” “哎。” 王有福不敢不听老丈人的话,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良臣无奈,也随老爹走了出去。 “酒不吃了么?”正在厨房烧水的魏大兰看到爷三出来,探头问了句。 “你大姐夫来了。” 老爹说了声,往院门那走去。没走几步,就见杨六奇被人引进来了。 一身儒衫的杨六奇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妻子魏春花一起过来的。 和王有福一样,夫妇二人也叫门口的架势吓到了。不过杨六奇好歹也是个童生,这些年又替家里打理田地,还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很快就自报家门被引了进来。 见着妻子他大伯,杨六奇怔了几秒,脸上浮现笑容,大声叫道:“大爹爹!” 魏春花同样也高兴的叫喊起来。 “哎,哎。”老爹不住点头,挥手示意侄女两口子,“快进来,快进来。” 杨六奇步入院中,方看到站在老爹身后的良臣,立即叫了声:“贤弟,听说你回来了,我和你大姐特意过来看你来了。” 这声“贤弟”可把良臣叫得鸡皮疙瘩起来了,闷声应了句,然后看也不看杨六奇,径直走到大姐春花面前,拉着她的手越过杨六奇。他有注意到,春花姐手上真是有个银镯子,看着还挺粗。 小舅子这一出可把杨六奇弄得无比尴尬,偏又发作不得,只好和老爹客套几句,又瞅着王有福眼生,不由问老爹:“这位是?” “杨姐夫真是贵人,连自家连襟都不认得咧?”说话的是魏大兰,她性子泼辣,说话可不给人留余地。 “啊?…原来是有福兄弟啊。” 杨六奇叫魏大兰说的一脸难为情,搓着手站在那。 王有福也是个闷头驴子,明明心里对杨六奇有气,可当着面,却是笑脸呵呵。似乎自己哪怕把脸拉下那么一点点,都是对不住人。 魏春花见了丈夫窘迫样,忙拉了把魏大兰,魏大兰方才挤出点笑容,笑道:“行了,大姐夫,跟你说笑呢,快进屋坐吧。” “哎,好。” 杨六奇顺手将提着的礼物递给老爹,道:“大爹爹,这是我特地托人从外地带回来的烟叶,可好抽着咧。”除了烟叶,还有其它几样礼物,看着比从前带来的要高档些。 “来就来吧,破费什么。” 老爹客气几句,便把礼物收下了。他知道自己要不收下,杨六奇更难做。自个是长辈,可不能和小儿子一样使性子。 王有福先一步进屋收拾桌上的碗筷,魏大兰又去提来开水,给男人们泡了杯茶。茶叶是上次良臣带回家的,府城买的,喝着挺不错。 众人坐下后,屋内气氛对于杨六奇还是蛮尴尬的,妻子叫二弟拉着说话,王有福两口子他又陌生,只大伯陪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滋味可想而知。 良臣真是懒得和杨六奇说话,甚至于明明看到杨六奇有话想对他说的样子,就是装作没看见,不理会,也不给他搭话的由头。 春花姐很是心疼良臣做了老公,但又不便多说那事,便问了问良臣的近状,良臣都说好。 “我爹那…” 魏春花问起二叔的事。 良臣忙道:“大姐,二叔很好,他现在可得宫里看重了,在甲字库当差呢。”说完,看了眼杨六奇,见杨六奇正凝听着。 魏春花一脸不解:“甲字库是什么?” 良臣道:“大姐,甲字库就是天子内藏库,里面放的都是天子的御用之物。二叔管甲子库,就相当于天子的账房先生呢。”这纯粹是给二叔贴金了,他老人家如今在四川看大门,离总账会计差十万八千里呢。 “啊!…那就好,那就好。” 魏春花也不懂什么,只知道她爹如今过得好就行。 其实,她于自己爹的印象已然模糊,都不记得爹长得什么样子了,唯一深刻的就是小时候她爹将她卖到杨家,她不肯进去被她爹在外面打的死去活来的那一幕。 魏春花真是个好女儿,换别人,休说惦记她爹了,不咒她爹去死就不错了。 “你爹如今算是出息了,你兄弟也出息了,往后啊,咱们魏家就有好日子过了。”老爹陡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看着是对侄女说的,可听着更像是对杨六奇说的。 杨六奇没什么反应,脸上依旧是笑容,看不出心中所想。 有一搭没一搭的又尬聊了一会,杨六奇始终没有和小舅子说话的机会,且清楚小舅子对他很冷漠,于是便起身告辞。 老爹当然客气留客,良臣却说了句:“那大姐夫慢走啊。”说完又对大姐春花道:“大姐今天就不回去了吧,难得来一趟,住一宿明天再回行不行。” “这…” 魏春花迟疑了下,朝丈夫看了眼后,摇了摇头,说还要回家看孩子,下次再说吧。 良臣见状,也没再挽留,他已是给足杨六奇面子了,若非碍于大姐春花,姓杨的就不止尴尬这么便宜的事了。 杨六奇的表现也不错,尽管心中十分不满,对妻子不替他说话有怨气,但始终不曾表露出来。 在院门口有说有笑几句后,便拉着妻子上了车。 老爹待两口子走后,轻叹一声瞪了眼儿子后,和女儿到院子里一起杀鸡拔毛。 马车已经没了踪影,良臣却还在看着。 王有福瞧着纳闷,问道:“人都走了,二舅还看啥?” 良臣“噢”了声,想了想对王有福道:“姐夫,你和爹还有姐说声,我有点事出去下,晚上回来。” “那你早些回来。” 王有福没问小舅子去做什么,点头答应下来。 良臣招了招手,小田立时将座骑牵了过来。 “公公去哪?” “去太仆寺马厂。” 良臣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纵马奔出。 太仆寺马厂离杨家所在的村子不远。 第四百九十九章 好汉 大家吃粽子么? 咸蛋黄肥肉粽,强烈推荐! …… 太仆寺不是寺,乃正规朝廷机构,从前属小九卿,是实权兼要害机构,概因该衙门不但负责皇帝的车马,更负责天下马政,名符其实的弼马温。 本朝,太仆寺仍掌马政,却隶属兵部,又有南北之分。 北太仆位于京师,南太仆则位于滁州, 肃宁境内的马厂是宣德年间留下来的,与这马厂一起的是马户制度。 到如今,马户早名存实亡,各地保留下来的马厂也屈指可数。 马厂,是飞地。 行政上不归地方,而直隶太仆寺下辖典牧署管辖,类似后世的国营农场,区别在于不种地而养马。 因飞地的缘故,马厂拥有独立于肃宁地方的一套体系,在马厂的地盘上,一切由厂长说了算。 厂长不是官,而是吏——有品的吏,正九品。 莫要小瞧了这正九品,杨厂长一年的油水不比肃宁县正印颜良差。 说白了,天高皇帝远。 离着京师几百里远,厂长在马厂内要做什么,哪个问得着,管得着,连遮遮掩掩都不用。 别的不说,就是将马厂的土地废草还耕得来的几千亩土地年租,就足令杨厂长堪比大地主了。 这位,货真价实的肃宁县首富。 不过明年,杨厂长就该退了,他也不年轻了,三十五岁上任,在肃宁呆了整整十七年。 这次,是不得不退,因为他典牧署的姨丈致仕了。 也是时候退了,十七年来杨厂长捞的也够多了,再不退谁知上面会不会把他当肥猪宰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官员一朝亲信。 上头都退了,他再赖着不走,那是自己给自己招祸。 要说这十七年厂长的日子,那真是过得舒坦,并且时不时的有乐子。 “捉马贼”就是杨厂长最爱干的一件事。 “马贼”是马厂对于那些偷马骑的泼皮统称,实际上对方也算不得贼,因为他们不敢将马真的偷走,充其量也就是潜进来趁着放马人不注意,上去骑上那么一会。 只是在马厂看来,未准而骑,不是贼又是什么。 个个都来偷马骑,这马厂还用不用活了。 对待马贼,马厂的一贯态度就是严打。 往死里打,打死了都没关系。 天塌了,也不关地方的事。 打官司可以,可谁敢打这官司? 马厂里的马,哪怕是一匹老马,那名义上都是天子的御马! 敢偷皇帝的马骑,打你个半死,那是手下留情了。 去年,杨厂长就亲手将一偷马骑的小贼打断了腿,听说小贼是附近村子里的小泼皮,年纪轻轻不学好,从书堂跑出来跟人瞎混。 本着从小整治比大了整治更有用的观点,杨厂长那次打的比平时更带劲,当场就把那小子打得半死半活,然后叫人抬了扔厂外面。听说叫附近人给抬回了家,事后是死是活还是残,杨厂长都懒的打听。 他也根本不怕人报复,要说狠,方圆百里哪个横得过他杨厂长? 马厂人是不多,但要他杨厂长发个令下去,纠结个几百打手是没有问题的。 单这份力量,就足以使他傲视周边府县的三教九流了。 更何况,他还是个官! 没个民敢与官斗的,就是肃宁县也不敢问他马厂的事。 因明年要退,杨厂长这阵忙的事就多了起来。他要在临走前再狠捞一笔,马厂里的账也得做平,能卖的东西都叫他卖了。下任厂长从哪生发,就不关他的事了。 中午和帮亲信一块吃酒,兴致一高,难免喝多,所以杨厂长早早就去睡觉了。 不想,有人来找他。 ………. 闲人免入! 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横在魏公公面前。 这块石碑熟悉的让他心痛。 犹记得,他被打断腿后在这块石碑下躺了两个多时辰,才叫人发现。 当时要是发现他的人再迟些,现在,恐怕真是地下一具腐尸了。 新仇谈不上,旧恨却磨人。 良臣当然不是无事来登三宝殿的,他是要来跟马厂的人算账,算算他魏公公的腿值几钱,顺便杀个鸡吓吓猴。 只是,实事求是而言,要不是马厂的人把前身打的快要死,又岂有今天的魏公公,更遑叔侄打天下之梦想了。 所以,凭心而论,良臣得感激人家才对。 奈何,他没那么贱,一码归一码,我偷你马骑是该挨打,可不能往死里打啊。 罪不致死! 一想到被打的惨样,腾腾的火气就冒,觉得自己太委屈,太惨,却浑然不想那被他活埋的潭千牛,又是否是罪就致死了。 双标。 别人一个标准,自己一个标准。 不管是不是穿越者,人都会双标,这是天性。 “什么人敢擅闯太仆寺重地!” 马厂是有护卫的,还是兵,不过同卫所兵一样,这些护兵已经演化成马厂的职工,仗着人多欺负人可以,打仗不行。 发现有一众骑士突然围在厂外面,这众护兵出于职责自是过来发问。 “去叫你们厂长过来,咱家与他有账算。”良臣打马奔到那帮护兵前面。 “你什么人?” 护兵头目不识得太监袍服,嘴里兀自喝了一句,心里却有点发虚,因为面前这帮骑士看着有点吓人,像是军中的。 不劳魏公公回话,一个飞虎兵队长纵马而出,怒喝那护兵头目:“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在此,速传你家厂长前来!” “提督太监魏公公?” 护兵头目和众手下叫这身份唬住了,太监他们还是晓得一些的,不敢怠慢,赶紧派了一人去叫厂长。 杨厂长睡得正迷糊着呢,外面却有人来报,说是厂子外面来了个太监。 “来太监关我屁事,老子又不归他太监管!出去,别烦我。”杨厂长好不恼火,就差手头没东西可砸,不然铁准砸那报讯人一脑门。 报讯的人不敢走,在外面小心翼翼道:“厂长,那太监指名要见你呢。” “不见不见。叫人把他们轰走!” 杨厂长就这好汉的性子,他真不怕什么太监,哪怕他只是个小小九品的吏。 世上,从来就不缺敢于直面权威,尤其是阉寺的好汉。 杨厂长,就是这么英雄。 报讯的人听厂长这么说,得,也别磨叽了,照吩咐就是。 “什么狗屁太监,老子又不是吃你家的饭…” 杨厂长酒劲酣着,骂骂咧咧的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再次被惊醒,这一次外面的动静可大,听着好像坛坛罐罐都叫砸了,还有好多人在哭喊求饶。 杨厂长那是一个火大啊,腾腾的就跳下床,衣服都没穿,推门就骂:“娘卖个逼的,你们搞什么东西!…” 后面的话却没骂出来,因为眼前的场面太过惊人。 几十号护兵叫人拿着鞭子正往厅堂里赶,一群凶神恶煞的骑士簇拥着一人直接闯了进来。 “杨厂长,可还记得俺咧?”良臣也不下马,鞭子一扬指着发愣的杨厂长。 “你…” 望着那骑在马上的小子,杨厂长很眼熟,可就是不记得在哪见过这小子。 良臣干笑一声道:“不用想了,咱家偷马骑是不对,可你把咱家打的半死,似乎也不妥吧。” “你是那偷马小贼!” 杨厂长想起来了,旋即一脸怒容,明白发生什么事,勃然大怒:“小贼,莫不成割了鸟当个屁太监,就想来寻老子的麻烦不是?” “咱家就是来寻你麻烦,如何?”良臣冷笑一声,他最喜欢这等好汉了。 “没鸟的小贼,老子怕你不成!” 杨厂长不知是真好汉,还是酒没醒,反正表现出来的勇敢让他的手下们也为之敬佩。 一柱香后,杨厂长被游街了。 一身肥肉的他被扒得精光,只留个遮羞布,双手绑在绳子上被马拖着游街。 游的当然不是街,而是旁边村子。 第五百章 另外一笔账怎么算 马厂的厂工很多,却谁也保不住厂长。 因为,他们打不过。 能打的和敢出头的都摞在那呢,你叫我喊的疼的身子都扭曲了,剩下那些谁个还敢乱动,一个个都远远躲在一边隔岸观火呢。 厚道些的在那咒骂几句,为厂长叫几声冤,说魏太监欺人太甚,不厚道的说不定的还嫌那太监下手不够狠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马厂也不例外。 不是每个厂工都心甘情愿叫杨厂长压个十来年的。 魏太监下手还算知轻重,也没多为难那些厂工,只将冒头的痛揍,余下的一律不管。 冤有头债有主,良臣的腿是谁打断的,他就找谁。 逞英雄被反杀后,杨厂长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后,果断的选择服软,愿意向魏良臣赔钱赔礼。 魏良臣却不理会他,只叫人将他扒光,然后牵在马后拖了出去。任他杨厂长怎么叫,怎么求饶,都当未听见。 这真是奇耻大辱,杨厂长刚被拖出去时,内心是拒绝且抱着几分索性死了算了的念头,可是,在转了一圈后,他下意识的开始计算起前面拉他马的步伐节奏。这样,可以有效的跟上,而不致于被马拖拽倒受活罪。 你又痛痛快快打伤一顿,杨厂长也认了,毕竟自个亲手打断了这小子腿,可眼下算什么事? 窝心窝火,又后悔。 杨厂长后悔的不是刚才充英雄,也不是去年打那小贼太狠,惹来对方报复,而是不应该穿这条红裤衩。 颜色太过鲜明,也太过丢人。 看着小贼骑在马上趾高气扬,不时瞟一眼自己的模样,杨厂长内心无比悲哀。 有那么一瞬间,他倒是佩服这小贼来。 为了报复自己,竟然舍了命根子入宫做太监,单论这份心性,这小贼倒是不比钻人裤裆的韩信差,也不比梁山泊上的好汉们差。 佩服完,自是将对方骂得坟头冒火。 尤为可气的是这小贼有备而来,竟然带了几面铜锣过来。 走一路敲一路,要百姓都出来看。 看什么? 看他堂堂马厂的厂长跟只猴子一样叫人耍么! 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委屈的泪水在杨厂长的眼眶中打转,特别是看到那个附近村子里,和自己有一腿的小寡妇瞪大眼睛看自己时,那真是…. 因为两手被绑着,有时节奏没掌握好,杨厂长不得不大步紧跟,或者小步快跑,这样一来,胯下不免一甩一甩的,他是要脸面的人,那羞燥劲,当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谁来救救我! 这会要是有人能救得了他,杨厂长认他当爹都行。 可是,没人能救得了他,因为管他的和能救他的人远在几百里外的京师呢。 现在就算有人插翅飞去京师报讯,等救兵赶到,黄花菜都歇了。 飞地,有好也有坏。 好在随便捞,坏在出事了没人救。 杨厂长恨,一恨没鸟的偷马小贼这般戏辱他,让他颜面丢尽;二恨手下这么一大帮子人竟然干不过三十来号人。 然而恨和后悔都没用了,杨厂长也顾不上其它的,他的两手紧紧拽着裤衩,生怕一松懈就赤条条的见人。 红色的裤衩再难看,也是他最后的遮羞布了。 魏太监真要做绝,扒光他又如何? 附近的村民可是头回见着这新鲜事,尤其是当事人还是一向欺负他们惯了的马厂杨老黑。 这些个村民平日没少被杨厂长欺负,以各种名义让他们上贡,要不然不是占你家地,就是放马到田里糟蹋。报到官府,也管不了,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却看到这一幕,那真是一个人看了不过瘾,得呼亲唤朋,拖家带口来看。 周围传来的哄笑声剌的杨厂长心疼,可他没脸看。他知道这些个村民现在个个都在看他笑话,没一个良心好的。肃宁县也是不指望了,那帮人看笑话还来不及呢。 良臣悠然骑在马上,一点也不怕有人路见不平,因为,正如地方管不了他魏公公一样,这杨厂长同样是没人管得住。 换句说法,他和杨厂长都有“治外法权”,超脱于大明地方行政体系之外。 这两人,于地方而言都是狗,可打不得。 没法子,狗后面的主人是地方得罪不起的。 如今,两条狗掐起来了,你说地方会不会来问呢。 肃宁知县颜良本就不是强项令,要不然也不会对他魏太监毕恭毕敬了,所以依颜良的性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多半不是掉茅坑,就是马上风,反正打死他也不会替杨厂长出头的。 只不过,良臣也不敢真把这杨厂长打死,人家再不入流,也是体制内的人物。 倒不是说良臣没这个胆子,要论起来,洪太主还是大明体制内的官二代呢,人家爹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明都督,可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杀人,他是不怕的。 只是他不想没干正事前先惹麻烦。 太仆寺的上头可是兵部,当下的本兵堂官李化龙那是连杨镐都得罪不起的人物。 以他魏公公如今的份量对上朝堂大佬,不是智者所为。 把人戏辱一下出出气,尔后再敲笔竹杠,顺便吓唬下杨家人,给大姐春花撑撑腰,这事也就可以了,没必要非要杀人。 没有哪只鸡比杨厂长这只更好的了。 ……. 杨六奇和妻子魏春花打梨树村回来后,一路上就生着闷气,妻子魏春花看在眼里,知道丈夫气什么,都不敢跟他说话。 马车速度不快,拉车的马是有年头的老马了,所以他们比良臣足足慢了半个时辰才到村口。 “少爷,前面有热闹咧。” 杨六奇的车夫发现前面有好多人后,忙把马车喊了靠边,拿烟袋敲了下车箱。 “什么?” 杨六奇将脑袋从窗户中探出,远远就见前面围了好多人,不由大是奇怪,不知道发生什么。 车夫一边抽着烟,一边站了起来朝前面看,不一会,有些惊讶的说道:“少爷,那个不是马厂的杨老黑么,他怎的叫人脱光了游街呢?” “还有这事?” 杨六奇可是知道马厂杨厂长的厉害的,赶紧从车里跳出爬到车夫边上踮脚看过去,果然,不远处杨老黑正被一帮人牵着游街呢。 “谁这么大胆?” 杨六奇很是震骇,那杨老黑虽说官不大,可在马厂这片那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其凶名甚至府里都有闻呢。 “嘿,杨老黑也有今日…”车夫笑了起来,突然怔了下,扭头指着一个骑马的身影对自家少爷道,“那个不是魏家老二么?” “啊?” 杨六奇顺着手指看去,呆住了,那人还真是妻子的兄弟魏良臣。 他怎么跑这来了,又把杨老黑抓了呢? 杨六奇震惊同时,妻子魏春花也将身子探了出来,发现是自家兄弟后,不由失声道:“呀,是良臣啊!他干什么呢?!” 见自家少爷发呆,车夫不由问了声是去看看魏老二弄什么鬼,还是直接回家。 杨六奇看了一会,眉头皱了皱,吩咐车夫直接赶车回家,然后不动声色的回到车箱,将妻子搂在怀中,取出那只银镯子又戴到了妻子手腕上。这只银镯子是他刚才从魏家离开后,直接从妻子手腕上扯下来的。 丈夫的举动让魏春花很是困惑,连连摇头:“相公,不行的,回去婆婆要收着的。” “没事,以后你天天戴着,娘那里我去说。” 杨六奇笑了笑,抓着妻子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目光满是对魏春花的怜爱。 ……… 大姐和杨六奇的马车进村时,良臣就知道了。 他特意让人牵着杨厂长在杨家所在的院子外面游了一圈,什么话也不用对杨家说,也不必说,他相信杨家只要不是傻子,就能从中看出他魏太监的能量。 大姐以后还是要在杨家生活的,这一点良臣无法改变,所以,他也只能如此委婉的提醒杨家善待大姐了。要不然,他是可以直接欺上门将杨家老小一顿臭骂,甚至打一顿都可以,然后呢? 杨厂长有然后,在外面冻了一个时辰后,他得到了魏公公的善意。 一床棉被裹在了他的身上。 冻的脸发青,嘴发紫的杨厂长发誓,这床棉被是他这辈子最温暖的所在。 看着那小贼太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喝着自己的好茶,杨厂长不知为何,竟然没了怒火,甚至连气都生不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紧张的看着地面,想知道这小贼还想怎么折磨他。 不想,小贼竟然不再折磨他,而是拍着他的腿问了句:“咱家这条腿值多少钱,你自己说。” 闻言,杨厂长如释重负,他就怕小贼不谈钱,那样的话真不好办。 “小的去年有眼无珠,打伤了公公您,这药费该赔该赔…五百两?”杨厂长报了一个数目,这数目他自认出的很是豪爽,也对得住小贼了。 “五百两?你当咱家是要饭的么!”良臣的脸当场就再次挂了下来。 杨厂长一惊,忙道:“一千两!” “看来杨厂长真是不诚心啊。”良臣摇了摇头。 “两千两,公公,小的真是诚心。”杨厂长紧张的都出了冷汗,这小贼摆明是要狮子大开口,不过断条腿,人又没残没废的,两千两,他好意思要的。一般人,顶天给个十两八两就了得了。 “咱家让你自个说,你却把咱家当傻子看么?”良臣十分不快,也不和杨厂长啰嗦了,桌子一拍,怒道:“五千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杨厂长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张得大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你是嫌咱家这条腿不值五千两么?” “不敢,不敢….小的愿赔公公五千两。”说完这句话,杨厂长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 良臣笑了起来,很满意的笑,他起身走到裹着棉被的杨厂长面前,拍了拍他身上的厚棉被,亲切道:“咱家本来也不想要你赔钱,只想着打断你一条腿就行,可这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行了,五千两是少了些,可看你在心诚的份上,咱家也没必要再揪着不放。这事就这么着了吧。” “公公说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杨厂长不住点头,心里则是暗骂不已。 可旋即让他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发生,只见那小贼太监突然就变了脸,哼了一声:“只不过咱家腿这笔账是清了,可另外笔账怎么算?” “什么账?”杨厂长一头雾水。 小贼太监竟然指了指自己的下面,毫无廉耻道:“要不是想着和你杨厂长算账,咱家如何就会净身入了宫?…哼,要不进宫的话,咱家将来不定百子千孙,如今却什么都没了,既断了香火,又落个不孝名声,这账,你自个说,咱家是不是得和你算算!” 第五百零一章 拿马来抵鸟 魏公公不是耍无赖,而是理直气壮的讨要这笔赔款。 家国家国,家在前,国在后。 何为家,子孙即为家。 没有子孙后代组成家,何来国。 所以,魏公公成了太监,理论上断了子孙根,使得家国天下少了最主要的一环——家。 这事,往小了看是毁了魏公公个人,往大了看很可能坏了大明江山,毁了社稷基础。 没有小家,便无大国! 焉知他魏公公的后人没有大将军、大都督、大学者、大匠人、大状师、大嫖头呢。 家国无小事,魏公公出于现实原因,只要求金钱赔偿,已然是讲道理,讲律法,讲良心的了。 否则,砸了你马厂,把你抢个底朝天,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告状,可以,条条大道通京师,你尽管去告。 告赢了,算他输。 世上事,总讲个理不是。 没有因,必然没有果。 魏公公来你马厂,总不是没有因果的。 杨厂长浑身无力,棉被紧裹下的他,下面也是凉凉。 他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一张天价赔单。 一条好了的腿都要他五千两,一条没了的鸟要多少? 想都不敢想呐! 放眼厅堂内,皆是小贼太监的打手帮凶,没一个自己人在边上,那感觉当真是举世无亲,天下皆负我。 赔…赔不起。 杨厂长没其它念头了,他脑中空白一片,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 见状,魏公公不忍,他为人实诚,怕杨厂长因为过于恐惧导致神志迷糊,无法行使他的正常民事能力,于是直接在其耳畔喝喊一声,给了一锤子价格——一万两。 不容讨价。 一万两是多,是吓人,然而天可怜见,一万两能买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鸟? 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内心的创伤有多大,又岂真是一万两能抚平的! 嗯,别人或许不行,魏公公这,倒真可以。 他这人,倒是蛮喜欢用钱来解决事情。 当然,前提是他乐意。 一万两的赔款肯定是远超杨厂长的心理底线了,老实说,虽然做了十七年厂长,捞了不少,但真论手中流动的现银,恐怕他一家一当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万两。大多数捞来的钱都叫他拿回老家买房买地了。 一条腿要了他五千,一条鸟再要一万,加起来一万五千两,若按这数目赔,他恐怕得卖掉上千亩地才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杨厂长索性也放弃了挣扎,如死鱼一般就想瘫坐在地。 奈何身上裹着棉被,两腿竟然弯不下去,只得痛苦而僵硬的用心死神死的目光看着那不要逼脸的小贼太监。 态度也是写在脸上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你个偷马小贼真要老子赔也行,大不了把鸟割了给你! 他可是真能下得了这狠心的,反正他今年也五十二了,那玩意怕也用不了多久。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在敲诈杨厂长,但魏公公显然知道被人敲诈的滋味。 左安门前胡广和沙千刀那两倒霉蛋可是毁了他五个铜板姐儿梦的。 因而,看到杨厂长那一幅随你怎么弄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似乎做的有些过。 “咱家知道你拿不出五万两,不过不要紧,只要…” 自己血淋淋的教训刚跨年,魏公公不忍杨厂长失去人生的希望,考虑再三,给他指出了一条可操作的赔款道路。 “什么?公公要我的马?”杨厂长愣在那里。 “嗯。马。”魏公公点点头,“按市价折算,如何?” 杨厂长一脸犹豫,然而却不是担心把马给了小贼如何向上头交待,而是在考虑以怎么样的价格把这些马折成小贼索要的一万两。 尔今马价其实并不高,去年有桩案子。 说的是大同得胜堡和宣府张家口三处互市,共从蒙古人那里易马4089匹,每匹马报给朝廷的均价为白银七两七钱,而实际上只给了蒙古人不到七两的交易价。 之后,负责互市的官员将其中质量稍次的马卖了九百匹给商人,每匹马报价九两三钱,共计获利近两千两。而那商人又将这些马分到各地以一倍的价格转手,获利近万两。这事被大同巡按侦知奏报朝廷,主持互市的官大同和宣府官员为此被免了不少人。 而在万历、隆庆之前的嘉靖年间,马价达到了平均每匹十五两之高,这间接反应了当时明朝的边防能力。 一句话,明军强大时,易市所得的马匹价格就低。而反之蒙古人势大时,马匹价格就高。及至后来的崇祯年间,为了组建所谓的关宁铁骑,明朝从蒙古人手中购买的马价几乎是万历年间的三倍有余。就这,蒙古人还不乐意出售。 在内地,马价就更高了些。 杨厂长身为马厂负责人,自是明白如今的马价,大概每匹二十两左右。 若是以这价格将马匹充抵给小贼太监,那么就要马厂一次出栏五百匹马。 这个,他承受不住。 因为,肃宁马厂存栏的战马连同老弱病残一起加起来,不过九百多匹。 好在,魏公公也考虑到了他不能将马厂给搬空,所以又给了杨厂长一个选择,就是还可以按五匹马配一个马夫的标准,将马厂多余的厂工雇佣给他。 一个马夫按两年工作时间算,不仅魏公公一年可以给马夫三十两银子的薪水,还能按每人折抵五十两的价码充抵赔款。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为了尽快送走这瘟神,杨厂长忍痛答应了赔款条件。 马厂有的是闲人,如卫所一般,早年间那些马卫早演变成了世代马工。而军官及管理的官吏则成了地主性质的存在,他们本能的通过压迫马工赚取钱财,和喝兵血如出一撤。 为此,很多马工子弟偷偷摸摸在外面做工生活,要不然根本维持不了一家老小的生活。 一个人就能抵五十两赔款,还能额外给这些人一条生路,杨厂长觉得这也算是自己离任前的一大善政。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答应,后果他可以预料。 最后,魏公公如愿以偿从杨厂长这里得到了四千两现银,三百匹战马,外加六十名马夫。 银子,魏公公不是太上心,他喜欢的是战马和马夫,尤其是后者。 临走前,心情很好的魏公公拉着杨厂长在马场里纵马遛了一圈,在夕阳的余辉下,留下了一段佳话。 第五百零二章 吃喝拉撒 被杨厂长推出来的六十个马夫都是马厂的穷困职工。 初始,当他们知道自己被厂长卖给魏太监后,群情汹涌,继而知道没有选择之后只能抱妻痛哭,那场面如末日崩塌。 再后,魏太监接见了他们,和声细语鼓励一番,当场就给了这些马夫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只叫这些马夫喜的不敢相信。不少人从魏太监手中接过银子时,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呢。 马工们在马厂干活,一年下来能有个三五两进项,就算是厂长和管头们开恩。魏太监却豁然给他们一人开了三十两年资,且动身就给十两银子安家费,这待遇比管头们还高,那给人教书的秀才相公也及不上,如何不让马工们狂喜,人人都道遇上大善人了。 魏公公,好人啊! 魏公公当然是好人,这些马夫在杨厂长眼里是无用之人,充其量就是帮洗马放马工,可在他眼里,却是一支强大骑兵的基础。 骑兵之基础不在兵,而在马。 把马养好,伺候好,把手艺传下来,再多的钱花的也值。 六十个马夫,是种子,是魏家军的骑兵种子。 至于三百匹马有没有人能骑,魏公公丝毫不担心,他的家乡肃宁上上下下可是有骑马基因的。 早年间刘六刘七起义造反时,肃宁马户就是起义军的骨干,而起义军清一色骑兵。虽说如今马政名存实亡,但肃宁的老老少少不管家中有没有马的,对骑马都不陌生,只要有机会,他们总要上马骑上一骑。 二叔在家时就喜欢骑马,良臣也喜欢骑马,往上推个几代,很难说老魏家的哪位祖宗是不是就是随刘六刘七打天下的响马大盗。 在管吃管住甚至管穿的利好条件剌激下,六十个马夫很快就和家里人告别,收拾几件简单的衣服打个包裹就头也不回的跟着魏太监走了。 他们动作不敢慢,消息已经传到整个马厂,他们要不手脚快些,肯定有别人眼红这份工作,托关系在杨厂长那里活动。 魏公公只要六十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哪个愿意把到手的银子给别人呢。 和在关外以舍人备匪名义征调降倭一样,魏公公同样写了条子给杨厂长,盖上了自己的正印——内官监监丞的大印。 条子的内容是商买,而非征调。 开头第一句话便是为陛下海事大计。 这是定性,不容置疑。 至于陛下的海事大计和你买马有什么干系,那就不重要了。 拿着条子,杨厂长满脸堆笑的目送魏太监离去。 等人走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来,把手中的条子看来看去,猛一跺脚。 这状,他不能不告。 这脸,他丢不起! 马没人,人没了,他都不心疼。 他心疼的是自个的四千两银子。 须知,那四千两银子有一大半是本年马厂的经费开支。这意味着他还得自个掏腰包,要不然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就得喝西北风了。 …….. “谢公公栽培!” 赵明喜出望外,因为魏公公赏了他官——马头。 魏公公说了,只要他赵明把这六十个马夫管好,带好,日后便给他谋个实缺官做。 这对于赵明而言,肯定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好前途。 县里他没法呆了,托衙门那帮捕头口风不紧的福,早前那帮和他一块厮混的小伙伴们都看不起他赵明,说他没义气,出卖兄弟,是个怕死的怂货。 甚至有人放话了,只要赵明敢回来,他们就打断他两条腿祭奠死去的谭二哥。 这种情形,赵明能去哪? 魏太监满地的招人,他看在眼里,心思其实早动了,可又不好意思说。 现在魏太监自己开了口,他当然是立马答应下来。 要说这魏太监手是黑,心也毒,几十条人命连眼都不眨就叫杀了,应了太监杀人不眨眼的传闻。 但这魏太监为人也够意思,有钱大家分,不独吞,只要给他办事,就有钱拿。仅凭这一点,这满天下的官员们又有多少及得上他的呢。 赵明心思活,自个年轻,手脚也快,魏太监既然赏了差事,那他就好好干。说不定魏太监真能应了诺,将来赏他一官咧。届时衣锦还乡,风风光光的,那帮小兄弟哪个还敢瞧不上他? ……… 因多了三百匹马和一帮马夫,良臣没再回梨树村,老爹那的锅灶煮不了这么多人的饭。 加上马上就要进行的选兵,后勤的压力一下就突显出来了。 人少的时候还不感觉,人一多,这吃喝拉撒就成了当务之急了。 叫小田去梨树村给老爹和大哥说一声后,良臣就带人摸黑进城,把东城外那间车马行的大通铺包了下来安置马夫们,顺带着把人家的草料豆饼都给打包了。 留下赵明和几个飞虎兵管着马夫们后,良臣进城在客栈睡了一晚。 接下来的两天,招兵报名还在进行。 良臣去了趟县衙,倒不是质问知县颜良为何那日不来给自己站台,而是请颜良帮着购买粮食的。 最后算下来,良臣估计自己恐怕得带上两千人回京,所以这一路粮食肯定得自备,没哪家酒店客栈能一次容这么多人吃住的。 而肃宁县城最大的粮商是潘家,良臣琢磨着自己上门去买粮食,对方多半不肯卖。他可以对马厂的杨老黑下手,但却不能对人家潘家动手。 两者性质不一样,最主要的是前者根本没救兵。杨老黑在那马厂,实际就是块肥肉。只不过地方不敢动,他敢动而矣。但也仅仅如此了,对正经做生意的潘家,他魏公公同样也不敢动。 颜良吱唔几句,就把这事推给了王主薄。 王主薄倒干脆,一口应了替良臣去买粮。 良臣给王主薄留了一千两现银,这笔钱够买两千人半个月的吃用粮了。余下的那些,则是买些其它生活用品。至少,草纸得买好多。 忙活了一阵,终是到了正式选兵的日子。 选兵地点良臣亲自出城选的,这么多人不可能集在中城里,没那么大的地方。 最后,在大通铺东南二里地的三围子村选中了地方。 这村前头有块空阔的河滩地,容纳个几千人不成问题。 ….. 推荐《崇祯大帝国》,一位和骨头一样有着汉民族自豪和坚持感的作者所写。虽是新书,但值得诸君收养。 第五百零三章 魏太监打人了! 县里现在也是巴不得魏老二早点完事滚蛋,同时也怕这么多人聚集在三围子村容易出事,所以一大早,宋捕头就带着刑房还有弓捕社的人过来帮着维持秩序。 弓捕社类似乡兵,和京城坐铺的居民一样,都是百姓轮值,主要是配合衙门捕匪、灭火、以及防灾,性质跟后世民兵很像。 马厂杨老黑叫魏公公扒光衣服游街的事早传进了县里,衙门上下包括知县颜良在内竟是一个也不惊讶,实在是这事和沧州三元观灭门案相比,不值一提。 正如魏太监自己想的那般,肃宁县对于狗咬狗这种事,热见其成。不过这事也加深了县衙一干人等的印象,那就是魏老二能量很大,要不然他不可能动太仆寺的人。 其实颜良倒是想过来露个面,弥补一下魏老二对他的印象。但再一细想,他魏老二动太仆寺的人不要紧,兵部或许不能拿他怎样,但要给自己这个知县找麻烦却是简单不过。 这么一想,索性继续躲在衙门里喝茶,反正府里的吩咐他都照办了。退一万步讲,你知府陈伦晓得拍秉笔大珰的马屁,给魏老二一路照顾,可你怎么自个不来呢? 树要皮,人要脸。 颜良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圣贤子弟傲气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给人留下和阉寺交结的名声。 良臣不管县里怎么看这件事,反正他们也管不着,宋捕头带人过来帮忙维持确是好事,也提醒了他今天选兵存在重大疏漏。 这个疏漏,就是他魏公公身为主办方,明显缺乏组织经验。 甭管前世今生,上万人的聚集活动,你主办方事先都得有相应安排,确保活动不出问题。可到良臣这边倒好,直接立个牌子,其它事就不问了。 这能行? 要知道,今天来选兵的可不单是那四千多报名的,还有他们的家属,以及来看热闹的百姓,另外还有一大帮子趁机摆摊卖东西的小贩们。 说肃宁县全县为之一空,都跑来三围子村有点言过其辞,但要说河滩上的人少于万人,任谁都是不信的。 良臣的确疏忽了,现在河滩上满是人,三围子村也都是汹湧人潮,跟赶集似的,好不热闹! 一些后来看热闹的人实在是挤不上前去,索性爬到村里人的屋上头,或是爬到树上,时不时的就能听见村民的骂娘声。 县城那些做买卖的小贩们可能是事先商量过,看出了今日魏太监这里的商机,不约而同的在天还未亮时就将摊子摆了过来。此举,导致城里头不少人家中午竟然没菜下锅。 场面,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了。 良臣越看越不对劲,人真是太多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就是在赫图阿拉那次黑脸老汉给他摆场子,也不过是四旗精锐数千骑兵而矣。 且那次人家是有组织,有纪律,有号令,而眼下他面对的是超过两万众的乌合之众。 周安和宋捕头他们也都担心,虽说都是良善百姓,但自古至今,人只要一多,肯定就会出事。 不消什么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是人群中某人大喊一声“快逃命”,今日怕就能踩死上百人。 真要出了这种事,别说县里兜不住,就是你魏太监也休想脱身。 承平日久,朝廷对于人命看的很重。 匪徒别论,单说百姓,一地有超过十人以上的死亡案件,刑部和大理寺都得紧急派人前往查探,甚至于锦衣卫和东厂都得赶去。 事后,总有乌纱帽掉地,滚几颗人头下来也平常。 况上百人? 宋捕头眼皮直跳,很想劝说魏老二是不是宣布改期,然后分批挑选,这样就能避免出现重大伤亡事故。 良臣也想改期,但迟了,人都来了,这会宣布改期会有损他的威望,也会让百姓有困惑。 若是因此让报名参加的那些青壮打退堂鼓,肯定得不偿失的。 但怎么做才能确保不出事呢? 良臣前世连个学生活动都没办过,陡然就要处置涉及上万人的活动,实是急眼。 正迟疑时,七舅姥爷郭大风带着一帮家里的晚辈们过来,催问良臣为何还不开始的。 良臣直言人太多,他怕会出事。 郭大风听后却拍着胸脯说不会出事,让外甥孙赶紧开始,他老人家今天要给外甥孙掌眼呢。 接着又要良臣看看他带来的几个郭家晚辈如何,是不是能给赏个官做做,闹得良臣头大,很想踢这舅姥爷一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终是忍了,寻了借口把这七癞子打发走。回首再看汹湧人潮,眉头紧皱,想了又想,让宋捕头赶紧派人到城里买绳子,然后又让周安派兵砍树做桩。小田那边则赶紧去找生石灰,又命两个飞虎兵队长马上将河滩岸畔的摆摊小贩全赶走。 众人不明所以,却都按着吩咐做了。 良臣也是照猫画虎了,前世多少也出去旅游过,见识过景点前的人员分流通道。再差,银行柜台前的桩子总知道吧。 他是想把靠近河面的地方清出来,用石灰划上线,专门用于选兵所在。然后从左到右划分二十排通道,每排都用数十米长的绳子系在木桩上相隔,参加选拔的人群由这些绳子隔开的通道一一朝前参加。中间安排两三个拿刀的飞虎兵看着,胆敢有人乱窜,抓出来先取消选兵资格,再交宋捕头发落。 这样一来,只要核心区明确,人群分流,没有拥挤现象,就能最大程度避免推搡争赶这种事情发生。 绳子很快买来,树也砍了不少,正定兵正在忙着削尖作桩。生石灰有点难找,好在衙门里有人知道哪里有,小田赶紧带人赶去。 只消将河滩上的小贩和人群赶走,就能马上清出地方来。 哪知,小田那边石灰还没弄来,河滩上倒是有人扯着嗓子大叫起来:“魏太监打人了!魏太监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太监打人了!...” 第五百零四章 选兵 那声喊可把魏公公弄懵了,他人还好好的坐在这呢,啥时候去打人了。 叫喊声越来越大,引得人潮往那方向集中。 良臣赶紧让人去问怎么回事。 回报却说是一摊贩不肯搬走,因为魏公公吩咐过要好言相劝,所以飞虎兵们过来赶他们时不敢粗暴对待。 结果,大多数小贩听话将摊挪到别处,剩下几个却死活不肯搬走。说他们糊口艰难,做点小生意不容易,魏太监也是本乡本土人,怎能不顾同乡生计呢。又说他们只在边上,不影响魏太监办事。反正,任飞虎兵们怎么说,他们就是不肯走。 负责驱人的一个飞虎兵队长名叫陈广睿,此人祖上原是瓦剌蒙古人,后投降明朝被安置在辽东。 百余年下来,早和汉人无异,也取了汉姓,说的汉话,拜的汉人神佛,吃的汉人饮食,倒是骨子里有蒙古人的不羁。 所以少年时不学好离家出走和马匪厮混,过起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活日子。三年前收了性子加入飞虎军,后来跟着郑铎一起跟着魏舍人闯了趟建州,入关后因为他多少识几个字就给委了个队长。 受了魏公公令来赶人,人却赶不走,陈广睿自是有些急,他没办法交差啊。于是上前想将那小贩的摊子直接搬走,那小贩自然不让便来争夺。 争夺中,也谈不上谁打谁,那小贩突然就叫了起来,继而小贩们都大叫说魏太监打人。 陈广睿被弄呆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魏公公的乡亲,唯恐魏公公责骂,赶紧带人从河滩上撤了回来。见到魏公公时也有些惶恐。 弄清事情原委后,良臣哭笑不得,这种事情前世时经常听闻,只不过这次他成了所谓暴力方。 “他们若不走,咱家这地如何清法?” 良臣肯定不能留那几个小贩继续,要不然走了的一看岂不都要回来,那样如何清场?真要出了事,一来他良心过不去,二来怕也没法向京里交待。 宋捕头给出了个主意,说倘若强硬驱赶,势必激化矛盾,围观百姓多不知真相,不明白魏公公为他们安危着想苦心,要是跟着起哄,就不可收拾了。不若给那几个小贩点小钱,好言好语哄他们走就是,省得节外生枝。 话音刚落,魏公公就愤而摇头:“不成,单给他们,那老实人岂不吃亏?” 老实人自是说那些听劝离开的小贩。 这也是道理,你要给钱给那些不听话的,哄他们,变相就是说那些听话的都是好欺负,好耍,无足轻重。 自古以来,听话服法纪的才是必须团结的对象,是谓基本盘。 抛弃基本盘,团结不听话的,小则亡事业,大则亡国家。 主次问题,公平问题,良臣向来看重,他断然不允许自己做出舍大哄小的蠢事来。 宋捕头见魏老二不采纳,干笑一声,提醒道:“公公,左右要不了几个钱。” “不是钱的事,事要公平。”良臣摆了摆手,“咱家非为私利,而为公益,做事岂能畏手畏脚。若一人鼓噪便让一人,那人人都来鼓噪,咱家岂非就此收拾回京不成?” 不等宋捕头再劝,转身朝那队长陈广睿冷笑一声:“咱家若没记错,你陈广睿入高公公飞虎军前是做的马匪吧?想来手上没少人命。” 闻言,陈广睿一骇,慌忙解释道:“公公,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小的自入了飞虎军后,便遵军令,再无犯事过。” “这么说,咱家的命令不是军令了?”良臣把脸一挂,“要不然,你何以这等小事都办不成的。” 陈广睿反应过来,赶紧道:“公公放心,小的这就去把人撵走!” 说完就去带人清场。 良臣这也是没办法,有些人好言好语对他,换来的只能是对方的气焰步步增高。世上人,哪怕再贫苦辈,总有那么几个私利辈。这种人,最好以软弱姿势激起周边人对他之同情,进而换取自身之利益。可怜那帮着起哄辈,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宋捕头一听又紧张了,说是这么多人看着,真要对小贩们动手,难免有鼓噪的。 “把刀抽出来,看哪个敢鼓噪。有鼓噪的,抓!” 良臣将手一挥,让陈广睿速去。尔后吩咐宋捕头带衙门的人到人群中引流,但与百姓直说清场必要。若还有人起哄,手绝不能软。又称若是参加选兵者也如此,则取消其选拔资格,并追回报名给予费用。 别说,陈广睿带着飞虎兵再次过来清场时,那些小贩初始继续叫嚷,但见对方真的动拳头,甚至都拔刀后,顿时吓得赶紧自个收拾东西搬地方。 鼓噪起哄辈也是不少,不过没人再敢如先前那样帮着叫骂。更听说魏太监选兵马上开始,再不排队就取消资格,一个个都直溜的跟着衙门的人排队去了。 七舅姥爷郭大风听说这边的事后,也利索的带着一大帮子郭家亲戚过来帮着维持。 河滩清出后,小田带着生石灰赶到,迅速用石灰铺设标界。正定兵们也赶紧将桩子打上,系上绳子隔离人群。 负责登基记录的是吏房和户房的人,他们平日就耍笔杆子,这点事自是不在话下。 知道今天人多,六房帮闲的抬了几十张桌子过来,一字排开。每张桌子一个记名的,一个叫名的,两个带去考核的。 考核内容其实就两样,一是跑步。 标准很简单,跑一千五百尺就行。跑到地方的人,只要中途没停下喘气,到地嘴里不泛沫便可。 这其实就是剔除有病在身的人。 第二个是抱石磨。 一百斤重的石磨,只要抱起,不必过肩,坚持五个呼吸就行。 一百斤不重,大体相当于一个妇人体重,正常男人都能抱起。如果连这都抱不起,那就抱歉了,先前给了报名费全当你的来回路费了。 良臣给定的标准显然非常低,比之边军那里还要低。 忙活一天,通过标准的足有三千多,前后只剔掉了不到千人。 人数肯定超标了。 以良臣现有的身家,他养活不了三千多人。 没出海抢劫发财前,光这三千多号人每天的吃用开支,就能让他魏公公举债无门。 兵,是练出来的,更是养出来的。 ............ 感谢三只猫的花老三打赏百元人民币! 今天晚上,捉知了去了。 第五百零五章 老爹的面子也不能给 虽说有御马监的五万两出海赞助,南城兵马司还有三元观、马厂那里也弄了三笔浮财,黑脸老汉奴尔哈赤也给了笔嫁弟媳妇的嫁妆,但相较花钱的速度,这点钱不足以支撑良臣一下养上那么多兵。 别的不说,黑脸老汉给的那笔为了保鸟,孝敬了张诚大半,在关外为了将未来国丈和皇后娘娘绑上魏记战车,又开出去一笔。带着上百人浩浩荡荡归京,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办事处的开办,哪个不要钱? 南城孟指挥那笔,基本都花在了衣锦还乡上。一路下来,包括租借正定兵的费用,少说就支出去了四千多两,这还不算招兵费用。要不是杨老黑和三元观倒霉催的撞在魏公公这,他想把招兵的摊子维持住,够呛。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前,良臣顶多就操心跟着自己的这上百人开销,怎么也能维持住。现在,要他负责的人数翻了几十倍,几千张嘴等着他喂,可想有多吃力。 人呐,都是到了一个高度,才会发现自己要面对的事情,远比自己之前面对的要复杂。 良臣现在算是明白了高淮为何身兼辽东矿监、税使两肥职,十年时间却不过才养一千多飞虎兵的原因。 这养兵,真是个无底洞啊。 正和宫中诸位大珰斗得不可开交的天津税使马堂,也是占了天津、临清两个运河肥关卡,但其能动用的打棍也只一千余人。 不管是高淮还是马堂,二人每年可都是向内库解递数十万两银之巨的大佬。 由此可见,这兵有多难养。 良臣现在虽担着海事太监的差,可却没正式开张,压根就没有从出海大计上捞取一文钱。就他手头这点家当,想养上三四千人,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算他真的能养上三四千兵,又如何出海。 当年下西洋可是倾举国之力作前期投入的,他一人能和一国相提并论。 若是不计下西洋带给明朝的巨大利益,同时支撑南北两个战场的巨大开支,只算本金投入的话,说出海是祸国殃民的弊政,铁板钉钉。 打一开始,良臣也没想和三宝太监那样风光,他只想小打小闹,打个野弄齐全套装备再去抢空投。 最后,人多船多者为王。 所以,初期控制兵力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他若不控制开支,一旦哪天断了资金,就得苦爹喊娘了。 三千多人,肯定不能全要。 但他魏公公放话出去了,只要达到标准就录,公公要言而有信,不能转眼就把自己的话当屁给吃了吧。 办法也简单,良臣让县里帮着买粮食了,他决定明天就开拨。 三百人一批,每人发给进京路上所需的粮食,及必要的生活用品,这些都由他们自己背着,再由五六个飞虎兵带着,一律步行进京。 队伍里的头目自是那些各级上线,拉一百人的且做队总,拉十人的就做哨总。层层负责,三百人设一营头。 营头路上对飞虎兵负责,到地方整编之后则归他魏公公直属。 义字营,勇字营、忠字营、胜字营… 面面营旗只对他魏字旗孝忠。 至于具体编制,良臣现在也没数,得等到了南海子后见了王永寿再说。 武骧右卫是内廷直属禁军,自有一套独立体系。 他现在照边军的也不行,照卫所的也棘手,弄套前世的有些不伦不类,所以且放着。 说一千道一万,这三千多人最后能有多少走到南海子才是问题所在。 能走到南海子的,不管是什么人,他魏公公都收。走不到的,半路跑了的,恕不远送。 安家费得兑现,却不能全兑现,一人先发两成,余下的到地方清点之后立即拨付。走不到的那些,这两成安家费就算给他们回家的费用了。 一分不给肯定不行,七舅姥爷那么卖力的宣传,各家亲朋好友上下线拉的不亦乐乎,条件早飞上天去了。 真要不给钱,恐怕明天这三千多人就能散个精光。 该花的钱良臣花,不小气,顶多父老乡亲们坑他几千两银子,权当扶贫了。 这也算是一个长途拉练,良臣相信真能坚持走到目的地,绝对是个好兵苗子。 被剔掉的不全是有病的,当中身体有毛病的实际只有一两百人,余下的是年纪实在过大或者过小的。 选中的也不尽是符合良臣的条件,当中还有不少油滑之辈。 甚至于还有十来个他的同行——自宫白。 这十几个没了鸟的自宫白是在京里实在呆不下去回的家乡,听说有同行招兵,也跟着一块来了。 他们也没什么心思,就想有碗饭吃。 这些人都是成年后自宫,所以身体发育齐全,很是有两把力气。跑步抱磨不在话下,表现的不比正常人差。 良臣叫登记的人将这十来个自宫白单独列册,如果这些人也能坚持到最后,他魏公公倒是能给他们远大前程。 老爹也来了,带了一大帮子魏家的亲戚,很牛的将人直接带到儿子面前,说都是自家人,考什么考,都录了。 良臣一听这哪行,他刚把七舅姥爷郭七癞子打发,因为对方提的要求跟老爹一模一样。 好说歹说,用别人都看在眼里,这节骨眼不能特殊化为理由终把老爹说服,不情不愿的带着老魏家的人去考核。 最后,六十八人来的,取中五十三人。 其中有六位大爷是因为所报年龄和长相实在不符给刷下来的。 这几位大爷不服气了,在考场上就闹将起来,一个说魏公公是我三太爷,一个说我是魏公公五爹爹,好不热闹。 良臣气的没出面,让小田去充了回恶人,硬是将这几位大爷拉走。尔后找到老爹,私下一人补贴他们二两银子算完事。 就这,老爹还骂骂咧咧的,说良臣如今当了公公,翅膀硬了,不把老爹放在眼里,也不把亲戚们放在心上。 良臣能说什么,听着呗,但死活不松口。 老爹这面子真不能给,他是广撒网,可却按规矩走。给老魏家的人开了这口,以后怎么带他们? 第五百零六章 打仗,要死人的。 老爹这辈子是窝囊,可却也好面子。他先前可是在老魏家亲戚面前拍过胸脯的,结果儿子全然不给面子,一点后门都不开,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尤其还让人把几个亲戚给硬拉走,他老人家这脸皮定然是挂不住的。 挂不住昨办,闹呗。 反正是自家儿子,不跟他闹跟谁闹。 良臣心头那个急啊,可却拿老爹没办法,还好七舅姥爷出面了,仗着比老爹还长一辈的资格,硬把老爹给劝到了一边,给良臣解了围。 郭大风心情很好,他带来的郭家子弟都成器,全选中了。并且照名册来看,经他发展的下线足有六百多号人,按外甥孙的授官原则,他老人家现在铁定一个副千户跑不了的,再不济总能得个所镇抚吧。 想他郭家老祖拼死拼活,也不过给子孙留了个试百户的荫袭,结果还叫郭大风他爹给卖了。 养儿强其父,他郭大风要是能得个副千户,再上祠堂上香时,他那赌鬼老爹自愧不如的同时肯定含笑。 什么军制,八字还没一撇呢,良臣如何回郭七癞子。 更重要的是,你郭七癞子能保证你那下线六百多号人一个不拉的全到地头? “舅姥爷,不是孙儿说话不算数咧,只是…”良臣把明日开拨,到地整编,再授官的事一说,郭大风不乐意了。 “先头说的好好的,昨就变了咧?不成不成,二呆啊,舅姥爷一把年纪了,你可不能糊弄我。” 郭大风不干,现在外头不但知道他老人家是魏公公的舅姥爷,更知道他老人家不日就要高升呢。 这事要黄了,他郭七癞子的脸面往哪搁? “孙儿哪敢蒙你咧,是这么个理,这编军的事孙儿总得回头跟皇爷说道说道,跟掌营的几位公公招呼下,才能把舅姥爷您的官职弄来不是?…舅姥爷莫不成知道你那些人不成事?这才先跟孙儿讨官咧?”良臣激了下郭七癞子。 “嘿,二呆你要这么说,舅姥爷可要说道你几句了…为你这事,我费了多大的心,操了多大的劳?…你可不知道,这段日子我瘦了多少?从前一百八,现在只一百二咧?…” 郭七癞子嗓门越说越大,“我拉来的那些人,可都是一个个亲自掌过眼的,谁能吃这饭,谁不能吃这饭,我门清着咧…你要说他们不中用,我第一个不答应…行咧,也甭说了,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练练,就听你的,到地头算账!” 话是说的响,郭大风心里却还是有些打鼓的。不过二呆说的也在理,成军立伍这种事情,昨能没个统一安排呢。 郭七癞子退一步,良臣肯定高兴,忙让他将人带去安置。 郭七癞子却没马上走,而是伸手朝良臣要钱,说是把那六百多号人的两成安家费给他,好让大伙放心。 良臣想着七癞子会不会漂没,有些犹豫。他一犹豫,郭七癞子就不高兴了,良臣赶紧叫小田去取钱给他。 漂不漂没是你郭七癞子的事,到了南海子算不算账是我的事。 打发完郭七癞子,良臣见选的差不多,就让周安和宋捕头他们在这负责,自己去看了临时安置营地。 三千多号人,排除掉部分家就在附近的,至少也要安排两千人的住处以及他们的晚饭,早饭。 县城没有地方可供这么多人一次性驻扎,把人分的太散,明天也不好集中。 住地的事是王主薄给解决的,他去了趟潘家,以县衙的名义没费多大事就把粮食买到,明天早上潘家就会将粮食送到东门。 其它的杂物,各家商行都去了条子,各家都答应筹办。 有生意做,且是现银,做生意的没理由跟衙门过不去。 王主薄到三围子来是将粮食解决的好消息告诉魏老二的,顺便也看看魏老二怎么个选兵法。 到地看了一圈,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整个场面秩序井然蛮让他意外的,尤其是魏老二弄的那个分流入场办法,很是值得县里借鉴。 听说魏老二在找安置人的住处,他顺嘴提了下,说是南门前头四里多地有处废弃军营,当年南边的浙军(戚家军)调往北方蓟镇防务时,就曾住过。这几十年那地方没再住过过往大兵,基本上荒废了。但是收拾一下,临时住人还是可以的。 良臣一听大喜过望,他也不要求太好,能让人住下有片瓦遮顶就行。反正也就一晚的事。 谢过王主薄后,赶紧安排人手先去收拾。前几天良臣就让人到处采购棉被了,数量不多,只八百多条,四个人也分不到一条,不过也只能这样了。大不了多生火就是,如今已是三月天,也说不上太冷。 晚饭的事良臣托过王主薄了,请他马上将城里所有酒馆的师傅连同伙计都给定了,食材也由县里出面采办,务必保证今晚那三千多号人都能吃上热饭热菜,碗里也要见肉。 为此,又开支了三百多两。 半个时辰后,良臣亲自到了那废弃营兵走了一圈,虽然脏破不堪,但收拾下的确可以住人。 表示满意后,只说了件事,那就是招募附近村民立即在营地里开挖茅坑。给村民每人50铜子工钱,另外就是坑中的粪肥全归他们。 傍晚时,陆续有一千多新兵在飞虎军和捕役的带领下,从三围子村来到营地。 良臣让人将名册给他,厚厚几大本,翻开一看,发现所有的人名都很普通,反复出现频率最多的就是李四啊、王五啊之类的。 原因就是这些新兵们都不识字,登记的那些人为了省便,就按家里的排行给他录上了。 翻到一本名册时,良臣惊住了。 姐夫王有福竟然把兄弟们都带来了! 王有福、王有寿、王有财、王有运、王有禄、王有发、王有海… 望着名册上清一色的王姓有字辈,良臣觉得这个世界完全不属于自己了。 王有福真是实诚,他早带着家里人过来了,不过见小舅子忙,老丈人又在那闹,所以没好意思找他,而是直接带着家里人去考核。除了两个侄子岁数小给刷下后,他王家这回一共有十四个有字辈的叫选中。 良臣找到了姐夫王有福。 “姐夫,你昨也来了咧?” 看着王有福,良臣怎么都不觉得这位是能吃兵饭的人。他不太忍心姐姐一人在家带孩子,而且说实在的,这兵当的是有风险的。 出海有风险,将来出关更有风险。 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 这要是把自家亲姐姐给弄成寡妇,他这心能好受么。 “不是你姐不放心么,说你办大事,哪能没个亲近人帮衬,所以让我过来帮你…我帮我王家的男人都带来了呢,他们都想跟你干。”王有福其实也是不想来,可没办法,妻子魏大兰硬逼着他来。 良臣无奈,只得让王有福带着他的兄弟入营。 晚饭很迟,因为食材和各家酒馆接到通知都下午了,急急忙忙的肯定快不了。 营地里又要收拾,光挑水就累的人够呛。 好在天黑之后,忙活了一天的人们终是闻到了香味。 废弃许久的营地在迎过当年的戚家军后,又迎来了一支全新的军队。 良臣没顾得上吃饭,他一直在算账,结账。 魏公公房子前结账的人可是排成了长队,都探着脑袋等着魏公公叫到自己名字呢。 这些不是今天选来的新兵,而是各家商铺的,包括操办晚饭的酒楼茶铺。 每一个领钱出来的都是满脸笑容,独屋内发钱的魏公公闷闷不乐。 花钱如流水,他老人家真是心疼。 第五百零七章 动身 给钱是心疼,但总归是要给的,毕竟人家给了你魏公公东西。 乡里乡亲的,刘谨都知道造福乡里,他一两世人又如何能落个盘剥父老的名声。 左一个“谢魏公公”,右一个“谢魏公公”,听着还是多少能让良臣有些许愉悦感的。 结完账,叫真田去弄了碗红烧肉来。 正宗的猪前肘肉,又是大锅煮的,熬的油汪汪,吃起来很香。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辣椒。 如今的大明倒不是没有辣椒,不少地方已经传入辣椒,不过却是作为观赏花卉长的,称之为番椒或胡椒。 吃完饭,饱饱的,良臣自然而然就要出去走走。 本能的,先去看新兵们吃的如何。 到了十来口大锅前,掀了几个,却是有些惊讶,因为他赫然发现锅里竟然还剩了不少瘦肉。 连着几口锅,瘦肉都有剩,却是半点肥肉都见不着。 问了左右,得知肥肉都叫新兵们抢着吃,那瘦肉却是没人稀罕。 这和良臣的认知无疑是颠倒的,前世,那人啊是见着肥肉就想吐。 看来社会发展和经济的富裕是会改变人的钦食习惯的。 当下之明朝,虽是盛世,但仍是处于农业社会,生产力可想而知。 各种农副产品,包括肉类的缺乏,注定能提供大量热量和脂肪的肥肉是百姓眼中最美的食物。 就良臣前身主人,小时候过年听说有大肥肉,那都是立马条件反射的流口水的。 看完吃的,很自然就是下营房看睡的。 条件还是很简陋的,一间屋子里大概要住上四十人。也没有什么床,就是大通铺,上面垫草,下面垫被。 因为缺少棉被,很多新兵都是挤了睡的,屋内也就地生了火。很多营房的窗户都是破的,抬头就能看见密布的蜘蛛网。 大多数新兵实际不认得魏公公,但见一大帮人陪着过来,知道定是大人物,因而一个个都很有些受宠若惊。 整个营地逛下来,用了半个时辰,整体情形良臣是很满意的,因为没有出现混乱。 这得益于上下线拉人头式的招兵办法。 新兵们可能认不得他魏公公是哪个,但绝对知道谁是他的上线。 那些个一心想从魏太监这里得官得好处的上线们,可是拼了命的表现,就怕拉来的人闹出乱子影响自己,所以约束的死死。 相互之间都是亲朋好友的关系,上线说不要闹,下面的自是得听。要不然真骂起来,拐着弯都能把自己绕进去。 巡视过后,良臣也是没法睡。 按名册拉人的“贡献”,他将百人级别以上的各大小“主任”们召过来开会。 会上,以皇爷总代理的身份向这些大小主任们连日来的功劳做出了肯定,并当场兑现他们的奖金。 大小主任们得了奖金自是眉开眼笑,纷纷表示魏公公英明,能为魏公公效命是他们九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当中,又以郭七癞子拿的最多,其次是马文庆等最先开始先动的那批,多的拿了二百多两,少的也有百八十两。 一团和气中,良臣抛出了拉队伍上京的奖惩办法。 大小主任们听了之后,除了提前知道的郭七癞子,其他人都有些没法接受。 “成与不成,诸位看着办咧。”良臣挥了挥手,摆明态度。这会谁要说不干,带人走,他断不拦着。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知道怎么办。 关键时候,郭七癞子站了出来,桌子一拍,指着一众大小主任们说他们就知道钱,这天底下哪有事没成就要好处的道理。 旋即,马文庆等人也纷纷表示听魏公公的办。在场的大小主任们大半倒是能和魏公公攀上关系的,加之来都来了,刚又实实在在的领了赏钱,没道理就这么回的。 最终,在七舅姥爷为首的大主任们的响应下,会议一致认可了魏公公长途拉练的好法子。 这个说他的人没问题,那个人说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师,一个比一个调门大。 魏公公为了鼓励他们,也为鼓舞士气,特意说了等到地头后人数最多的前三,额外再赏一百两,而最先到达的那拨领头的则再加赏一百两。 这一下,一个个更带劲了。 照册清点,计分十营,暂以各大小主任的姓氏为营,计有郭字营二、魏字营一、马字营一、宋字营一、王字营一、杨字营二、钱字营一、张字营一。 “各营头回去往下传达,务必把咱家的意思和弟兄们说明白。总之一条,只要能走到地的以后就跟着咱家吃香喝辣!” 良臣最后发言,至于各营头回去如何安排他们的队头,他就不管了。 等这帮大小营头散了后,良臣又叫来两个飞虎兵队长,一个陈广睿,一个汪大海。 良臣让这两队长马上将手下的飞虎兵分一下,五人一队,明天跟各营一起出发。这五个飞虎兵不是监管那些新兵,就是带路,路上有什么事了负责和当地协商,有解决不了的则立即飞马报他魏公公。 陈广睿和汪大海领命回去安排人,良臣这仍没办法歇了。 他得制定进京的路线,一天走多少里,在哪住宿,如何做饭,各队之间如何联络,都得事先做好部署。 另外明天还有从潘家买来的粮食,以及各种生活用品要派发下去。 说是生活用品,其实也就三样。 每人两双鞋,一条毛巾,五十张擦屁股草纸。 营中那八百多条被子,则每营均分。路上想想办法,总能凑和过去。毕竟这些新兵们不是光着身子来当他魏公公兵的。 军服军械等则要到京之后再着手了。 武骧右卫和南镇那边,都得良臣协调着。 先前打兵仗局买的武器肯定是不够的了。 万事开头难,千头万绪,不过总归是迈出这实实在在的一步了。 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后世参谋们做的事,奈何他魏公公如今光杆一个,没什么参谋人材可用。 明天良臣也走,带那从马厂搞来的三百匹马和六十个马夫一起,他得先回京安排好,要不然后面更要乱。 这一夜,良臣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鸡叫时分早早的就醒了。 按着昨晚定下的顺序,两个郭字营先走。 这会,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吃完早饭就动身。 第五百零八章 我就要跟你 相较昨晚的晚饭,今儿的早饭就简单了。 大铁锅支着熬的粥,锅里稠的很,绝不是一眼看上去透清那种。 不管这些兵最后有多少为自己所用,良臣在吃这方面都不会亏待他们。 粮食是王主薄从潘家先弄来的几十袋,都是磨过的大米,昨天晚上用了大半,余下正好做这顿早饭。 昨晚会议内容各营头们都传下去了,各下线新兵们情绪平稳,并没有发生连夜逃营的事。 这一来是上线哨头、队头、营头们思想工作做的好;二来魏公公也实诚,把各人的安家费先期拨了两成出来。 所以,魏公公要是骗他们,根本不必先给这钱不是? 有钱拿,人心就定。 再加上大多数人都没出过县,对于几百里外的天子所在也好奇的很,以前没机会去,如今有人管吃管住还发钱,也权当去见见世面。 真不去,不犯傻么? 这当中其实也有很多人是真心想当这个兵,魏太监说的明白,这招的兵可是天子亲军,不比一般的卫所,肯定有前途。只要自己肯卖命,将来说不得真能封妻荫子。 错过这村也没这店了,不当这兵难道真要回家割鸟去京城撞大运么。 各种各样的想法都有,就是没人现在就退缩的。 真要走不下来,大不了再回来便是,反正又没个军法处事,怕什么。 不去白不去! …….. 随着铜锣声,营房很快就热闹起来,人声鼎沸,都是一个县的,见了面就相互打起招呼来。 这声老王,那声老张,喊得是不亦乐呼。 看着,倒像是魏公公专门准备个地方,请父老乡亲们来团拜。 全然是没有兵样的。 良臣也不恼,笑咪咪的看着。 县里户房的人把潘家送来的粮食给运过来了,满满十五大车,足有三万来斤。 路上新兵的口粮,良臣给定的是一人一天一斤二两,这个标准是参考了边军,也结合了长途行军的实际给定的。 算下来,一天走六十里,九天后赶到南苑,所以每个新兵就必须自己背十斤粮食。 户房是全员出动,他们早得了王主薄吩咐,又从魏公公这里捞了不少钱,于情于理今天都得替魏公公把事圆了。 两个郭字营吃完早饭就直接开拨了,原是定一个一个的走,郭大风却嫌麻烦,嚷着两个营一起走。 看样子,这位七舅姥爷真是想抢那头赏。 “快些领东西,领完就上京了!”郭大风高兴坏了,吆喝着他拉来的下线们去领东西。 鞋子是草布各一,良臣倒是想都给发布鞋,奈何买遍整个肃宁,也购不到这么些。只能一双步鞋凑一双草鞋先将就着。 他有注意到,不少新兵对粮食倒不怎么在意,对鞋子也无所谓,倒是对那五十张草纸格外珍惜,一领到就急急忙忙揣怀中,生怕别人要了去。 良臣不由寻思,这些人怕都是长痔疮的。 那草扎菊花啊,伤心眼啊。 又等了片刻,终是把王主薄等来了。 王主薄是送这些新兵路引来的。 如今路引已经名不符实,但那是相对少数人。这浩浩荡荡三千多人往京师去,怎么不可能引起沿途官府的注意。 所以,既要有魏公公的腰牌和大印开道,也要有籍贯所在地的证明才行。要不然,哪个卫所发了疯的把人一堵,当乱民给剿了,那才叫冤枉呢。 “二呆啊,舅姥爷我先行一步了!” 等到自己拉来的人都领完东西,郭大风就过来跟外甥孙道别了。他老人家官还没实当上,已经有谱了,竟然选了族中几个子弟做了自己跟班,到哪都跟着,看着颇是有架势。 另一个郭字营的营头叫郭德一,是郭大风的族侄,既是郭大风的赌友,也是郭大风发展的第一个下线。所以论起来,这两个郭字营都归他郭七癞子管。 良臣忙拱手:“舅姥爷慢走,孙儿待午时再出发。” “好,好!” 郭大风四下看了眼,走到队伍前头,把胳膊那么一挥,叫了声“出发”,然后就当先出了营房。 营房外来了不少百姓,都是这些选中新兵的家属,也没什么好告别的,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跟着魏太监当兵会有什么危险,因而一个个都跟上京玩似的。 顾家的把那发下来的二成安家费递给老婆孩子,不顾家的则揣兜里寻思到了京城,得找个京姐儿乐一乐,尝一尝天子脚下娘们的滋味。 肃宁这边窑姐最好的不过五六十个铜子,差的只有三五个,京师那里说不定贵些,所以这钱得放好,留着自己用,等到了地领了剩下的钱再托人捎给家里就是。 安排带路的飞虎兵都骑马跟在队伍边,他们早得了各自队长的吩咐,知道路上怎么做。 两郭字营动身后一柱香,钱字营和马字营也出发了,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走。到中午时,就剩三个营没动身了。 良臣将户房的人叫过来,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让小田取二十两银子给他们,喜的户房众帮闲直把他魏公公说的跟天上的菩萨一样。 又一个营上路后,良臣将剩下两营的营头叫来,对他们交待一番。其中一个是魏字营,营头是他魏家的一个族叔。姐夫王有福和帮王家兄弟也编在这个营中。 交待完后,良臣又和王有福说了几句,意思是路上要是不行就回来,他不会怪的。家里边要是缺钱了就给他捎封信云云。 王有福却说他什么苦没吃过,不就是走几百里路去京城么。再说他可是带了一帮王家人,他要不去了,家里人怎么办。 良臣不好再说什么,就让姐夫路上小心些,有什么事跟带队的飞虎兵说。他已经吩咐过了,飞虎兵们知道王有福是魏公公的姐夫,路上会重点关照。 王有福笑了起来,让良臣自去忙,他回营。 良臣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来到营外,见昨天发气性连夜回了家的老爹又来了,不由一喜,只道老爹是来送自己的。 骑马过去,却发现老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不远处的树下还站着一个人——吴秀芝。 “爹,你昨把秀芝姐带来了?”良臣一脸错愕。 老爹嘴刚要张,吴秀芝就越过他走到良臣面前,说了句:“你带我走。” “那不行,我这招的都是男人,不要女兵啊。”良臣脱口就道。 “我才不当你的兵,我说你带我走,我要跟你。”吴秀芝的声音很平静。 “跟我?”良臣惊住了,“秀芝姐,这事开不得玩笑,你知道的,我现在是…” “你是什么不重要,我就跟你,你若不要我,我就当尼姑去。”吴秀芝不由分说,一把拽住良臣座骑。 第五百零九章 秀芝姐,跟我走吧 秀芝姐来这一出,良臣可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手足无措了。 因为,他实在想不通一向看不起自己的秀芝姐,怎的就要跟他这个名义上已经不是男人的太监了。 这不合吴秀芝的性子,在良臣印象中,这位秀芝姐可是很强势的一个姑娘,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甚至于吴夫子在世时,都对这个女儿有点招架不住呢。 当初,在人姑娘面前说要和潘小郎君做道友,那完全是死鸭子嘴犟得个嘴上便宜,哪可能真定了这奋斗目标。小本上也是随手那么一写,用意提醒自己一定要奋发图强,衣锦还乡而矣。 可现在,梦想成真了,人秀芝姐竟然主动说要跟他魏公公,且不用和别人合股,完全独资,除了失心疯,良臣想不到其它的合理解释。 情急之下,慌忙下马,连哄带劝:“秀芝姐,使不得噢!…” 可任他怎么劝,吴秀芝都不为所动,只死死拽住马鞍,也不说话,就看着良臣,眼神出奇的平静。 “秀芝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送你回家,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慢慢说?噢,对,也把你大哥和二哥叫来,大家一块商量着如何?” 良臣苦口婆心,要论内心真实想法,必然是龌蹉和阴暗的,但从小一起长大这点限制他自由发挥,只能往阳光一面引导。 公公有所为,有所不为,凡事都要摸着良心啊。 “你说这么多,到底要不要我!”吴秀芝终于吭声了,声音听着很冷。 “我…” 良臣被吴秀芝的样子弄的有些发虚,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点怕这秀芝姐,可能打小形成的意识。 第一次府试前那几年,先生的女儿可是包括良臣在内众学生的梦中对象,一个个见着秀芝姐都脸红着呢。 为什么脸红,还不是这些个少年崽心虚么。 虽说自己无意搅黄了对方的婚事,可不代表他魏良臣就能厚下脸皮把人家姑娘弄到自己床上啊。 要还是不要,这个问题真的不好答。 “要不秀芝姐你等下,我和我爹商量下行不行?…事关婚姻大事,总得他老人家点头吧。”良臣说是商量,可声音听着却像是哀求吴秀芝。 吴秀芝“嗯”了一声,两手仍是死死拽着马鞍。 良臣干笑一声,赶紧跑去老爹那。 “爹,昨回事噢?” “还不是你自个闹的!” 老爹因昨天良臣拂了他面子,让他在帮亲戚面前下不来台,这会还气着性子呢。 “那事是误会,再说也不是我给闹的,是他吴家自己没看清,关我什么事?”良臣头大。 “别说那没用的,人潘家现在不要这娃了,你说昨办吧?”老爹敲了敲烟枪。 烟枪是他三天前特意买的,抽的正是侄女婿杨六奇送他的烟叶。别说,这烟叶抽着真是不错,吞云吐雾的,快活似神仙。 良臣想了想,问了句:“吴家昨说的?” “我哪知道。”老爹白了眼良臣,“吴老大那我不知道,倒是听你张嫂说,吴老二要把妹妹嫁你呢。” 良臣一愣:“为啥?” “为啥?…你都发了头喜钱咧,正主又不要,不把人嫁你嫁谁?…附近十里八乡的,这娃谁家还要?”老爹往地上一蹲,抽了口烟。 实际他老人家也没弄明白昨回事,就大清早的刚给良卿换完药,吴家姑娘就找上门来了。一个人来的,背着件包裹,进院就说要老爹带她进城找良臣。说什么她不嫁人了,以后跟良臣。 老爹一听这哪行,他那二儿子可是去了势的太监,不能人事的。这娃要跟着良臣,不是活守寡么。 别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就看在死去的吴夫子份上,老爹都不能让人娃跳这苦坑不是。 可跟良臣刚才一样,老爹也是死活劝不住吴秀芝,眼看着小姑娘眼泪汪汪的,要寻死寻活,心一软就给带进城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终归是良臣惹出来的,怎么个解决法良臣自己想办法吧。 “不过给个头喜钱,又没上花轿入洞房的,有多大的关系。吴老二读书读傻了不成。”良臣没见过吴家老二吴德清,只知此人早早就出门游学去了。听老爹意思,这做二哥的非要把妹妹嫁他了? 事实上,吴老二真是读书读傻了,迂腐的不行,听说潘家不要了,死活要妹妹嫁给魏家,说什么他吴家也丢不起这人什么的。 吴秀芝能狠下心走这一步,吴老二的迂腐至少占了三成原因。 见良臣傻站着,老爹催了句:“人娃等着咧,要还是不要,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良臣摸着脑门:“爹,你说这事昨办咧?” 老爹嘿嘿一声:“要我说,你昨个娶亲?…莫不如让你大哥娶了得了。” “……” 良臣无语,悠悠一句,“您老要觉得行,自个去和秀芝说啊。” “说就说,怕啥?你二叔当老公,你也当老公了,你大哥还配不上她咧?”老爹说着就起身,可刚迈了一步又缩了回来。 看得出,老爹不糊涂,知道自家老大真配不上人女娃呢。他这老脸还真开不了这口。 良臣叹了口气:“我看秀芝姐这是八成跟潘家,还有家里使性子呢。” “你知道就好。”老爹嘴撇了撇。 “爹,你还是把人劝回去吧,要不然吴家可得把我骂惨了。” “我要能劝得动,还用得着把人带你这来?” “那怎么办?” “要不,你就先带着她,不然回头这娃再想不开真个当姑子,那就更对不住人家了。” “这…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良臣暂时也想不到好办法,那边秀芝姐态度可坚定着呢,“那你回去得跟吴家说一声,免得他们以为人没了。” “晓得。” 老爹吐了一口烟,把烟枪里的烟灰倒在地上。 “你可要把我大哥照顾好了,回头等他伤养好了,我叫人接他进京。”良臣叮嘱了一句。 老爹抬头看了眼小儿子,“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你就这么一个哥哥,再风光总得拉他一把。” “知道咧。” 良臣摆了摆手,走到吴秀芝那里,吴秀芝默默看着他。 “秀芝姐,你先跟我走吧。”良臣有些尴尬,扭头朝小田吩咐一声,“去给吴姑娘弄辆马车,要舒适些的。” 见状,吴秀芝松开了马鞍,问良臣:“你要我了么?” “嗯。”良臣点了点头,“要。” ………….. 感谢三只猫的花老三大佬再次百元打赏! 第五百一十章 洗洗才能睡 一声“要”之后,是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良臣不知道说什么,吴秀芝则是对他没话说。 两人相对无言,几次良臣想开口与吴秀芝说几句,打破一下这僵硬的气氛,可都因为心虚而怯了场。 这种情形下,他其实也是不要说话的好。 不然,说什么呢? 说人姑娘家的婚事,那是自找没趣。 说人姑娘怎么个跟他法,又羞于启齿。 不如不说,吴秀芝既使性子跟他,就暂带着便是。 小姑娘的性子,六月的天,说变就说。 指不定走到半路就后悔了,掉头回家也不定。 所以,良臣不能真当人家跟了自己,有些话就点存肚子里。 不然,难为情的是他自己。 吴秀芝表现的要比良臣好,许是因为本就年长两岁,又自小强势,对魏良臣知根知底,所以,她真不觉得自己突然跑来找魏良臣有什么尴尬的。 她现在只想让所有人知道,她吴秀芝跟了一个太监! 正如良臣所想,这姑娘跑来跟他,是真使性子的事。 吴秀芝是在气潘家,也是在气她二哥。 你潘小郎君不是不要我么,好,那本姑娘就跟那太监好了。 你二哥不是说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不能乱么,好,那妹妹我就嫁个太监守活寡去,全了你那套道理。 也是叫吴夫子打小惯坏了,换成别家的姑娘,可没吴秀芝这么敢做的。 又站了片刻,刮起了一阵风,良臣好心说道:“秀芝姐,京城比咱这冷,你可多带些衣服了?” 吴秀芝却看着他哼一声:“你买不起么?” “买的起,买的起。”良臣讪笑连连,不敢再开口了。 好不容易等小田把马车弄来,良臣赶紧请吴秀芝上车。 吴秀芝看也没看良臣,走到马车边,似有那么一个呼吸的犹豫,继而便毅然迈上了车。 老爹已经回了,良臣看了眼马车,发现吴秀芝将车帘放了下来,看不到里面。不由摇了摇头,挥挥手,示意出发。 直接奔的东门,在那里的赵明已经带着马夫们等了半天,看见魏公公车驾过来,立即提起精神上前来迎。 良臣也没下马,问赵明都收拾好了么,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便让马夫们赶马跟在后头出发。 之所以要让马夫和那三百匹马跟着自己一块走,是因为良臣怕路上有人眼红他这些马给截胡。 虽说自己后台也硬,但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大明朝的文武官员可不是个个都巴结太监,也个个都怕太监的。 回京的线路和上次良臣进京时是一样的,沿着官道笔直朝北,经天津卫抵通州就是。 开拨的十营兵是步行,自是慢,没多大功夫,良臣一行就越过了两个营。 他也不停下和营头们交待什么,只一扫而过。 刚开拨,无论是士气还是新鲜劲,新兵们都高昂的很。又走没多远,肯定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掉队。 所以没必要停下来说什么,做什么。 最先开拨的两个魏字营走了这么大半天,才走了不到四十里。 发现后面外甥孙带人跟上来时,郭大风有些难为情,想开口和外甥孙解释下为何走慢了的原因,却发现外甥孙带着马队呼啸而过。 一个多时辰后,良臣一行到了土围堡,这地方离他上次进京住的地方有二十多里远。 土围堡也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镇上客栈大通铺有几家。 因为随从和马匹太多,所以良臣让小田挨家去问,能不能独包。 连问了三家,都说不行,最后一家因为客人没几个,所以一口应了。至于掌柜怎么把那几个客人赶走,就是他的事了。 “公公,你和吴姑娘的房间是三楼甲字第一号。”小田笑咪咪的将药匙递到了自家天使公公手中。 天使公公起初还准备夸他办事利索,可一听他把吴姑娘安排和自己一间,顿时变色,不快的斥了声:“你个倭呆子昨办的事,怎么能让吴姑娘和咱家住一间呢?” “吴姑娘不是跟公公您了么?” 小田虽说不会写字,但在大明也有十年光景了,听得懂汉话。这跟的意思,他还是懂的,因而很是错愕,不知道自己的安排错在哪。 错在哪,良臣没办法说,这要住一间,他不是太监的秘密岂不叫吴秀芝知道么。 这位秀芝姐真跟他也好,自会懂得替他保密,可万一人不跟,回头这事岂能藏着了? 没办法解释就不解释,挥手便准备让小田赶紧再给吴秀芝安排一间,吴秀芝却突然上前一把拿过药匙,然后转头很是不满的瞪着良臣:“我都跟了你,怎么不能和你住一间?” “这…” 良臣还愣着的时候,吴秀芝已经上楼去开门了。门开了,发现魏良臣还在楼底下傻傻朝上看,忍不住喝了声:“还不上来!” “啊?好。” 良臣那个汗啊,秀芝姐难道真想跟他睡了? 进了房,带上门,就发现吴秀芝正在收拾被褥。 “秀芝姐,你真要和我睡?”这话问的真是硬头皮。 吴秀芝没答良臣,自顾自将枕头重新摆好后,方转过身,看着良臣不冷不热道:“我跟了你,你也要我,当然要睡一起了。” “你就不怕我?…”良臣干笑起来。 “你…能么?” 吴秀芝冷笑一声,目光中满是不屑。 良臣有点受不了这眼光,当初他去找吴夫子求府试资格时,这小娘皮就是这么看他的。一气之下,一屁股就往床上坐去,然后脱鞋。 吴秀芝见了愣了下:“你干什么?” “脱衣和秀芝姐睡觉啊。”良臣故意把“睡觉”二字拖的长长的。 本意是想剌激下小娘皮,让她赶自己走,不想小娘皮“噢”了一声,却问了句:“你洗了么?” “洗,马上洗,马上洗。” 良臣还是讲卫生的,当下叫人打来热水洗了脸,也洗了脚,尔后朝吴秀芝微微一笑,便准备上床。 不想吴秀芝却一把拉住他,哼了一声,一脸嫌恶道:“屁股洗了么?” 良臣脸一红,嘟囔道:“大老爷们洗什么屁股?” 吴秀芝眉头一挑,双手叉腰:“大老爷们就不讲究了?…不洗,别上床。” 第五百一十一章 你个倭呆子懂个屁 良臣没由来的一阵燥火,不管是西李还是巴巴,又或是东哥、洛洛儿,哪个敢这样对他?——充其量也是打个巴掌,拿小刀架脖子,或者关键时候讲条件而矣。 你吴秀芝和人家比起来,不过是个老秀才的女儿,什么逼格都没啊,也配对我这个未来小千岁喝来喝去? 我就不洗怎么着! 大老爷们洗屁股…真是羞人啊。 燥火之下,良臣虎躯一振,却硬不到三秒,在小娘皮横眉冷对下,迅速把头一低,弱弱道:“好,我洗。” 多说无益,这不是羞人不羞人,尊严不尊严的事,而的确是讲个人卫生嘛。 五讲四美,卫生是首重。 良臣吭嗤吭嗤重新倒了热水到盆里,可是接下来他却不知怎么办了。 在哪洗呢? 就地脱裤子?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因为小娘皮正看着他呢。 良臣暗诽这大姑娘家家的花轿没上,洞房也没入,好歹注意一下影响,避个嫌啊,哪能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他看。 要明白,跟个女人似的蹲下洗屁股,这很伤公公自尊的。 关键是,会暴露。 良臣内心是拒绝的。 他端着水盆,无助也无辜的看着吴秀芝。 “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快洗。”吴秀芝想的可没良臣那么多,一脸不耐烦。 良臣喉咙咽了咽:“秀芝姐,我洗是洗,可你能不能转过去?” “我都跟你了,有什么看不得的。”吴秀芝一脸讥讽,“再说你有什么值得我看的?” “哼!” 良臣懒的和小娘皮再说,气鼓鼓的端着盆走到床边,想想又不放心,把放衣服的架子搬过来挡着。 确保小娘皮看不见自己洁白而无暇的屁股,这才不情不愿的解了裤带,慢吞吞的蹲下来。 洗完,想擦擦,却尴尬的发现没拿毛巾。 正寻思着就这样撅着屁股晾干好,还是胡乱拎上裤子用体温捂干好时,一条毛巾从架子上飞过,落在了他的肩头。 “以后洗脸、洗脚、洗屁股的毛巾都得分开。”吴秀芝说完这话,发现隐约有陀白花花的大肉晃了下,不由“噗嗤”笑了起来,然后又瞬间板起面孔。 “谢谢啊。” 良臣艰难的起身提上裤子,内心里那是长出一口气,满脸燥红的将水盆端了出去。 “公公,我来我来。”小田眼里有活,不由分说就上来抢盆。 良臣把盆递给他,左右看了眼,低声说了句:“叫夜班守卫离咱家这房远些。” “明白,明白!”小田眼中闪过一道我懂的光彩,不迭点头哈腰。 天使公公或许别有手段,想那花姑娘今天晚上准受用。 你个倭呆子懂个屁! 良臣作势要蹬小田,拍拍手没好气的转身进屋,把门带上扣上了栓。 “你先睡吧。” 吴秀芝说了一句,然后就去木架上拿另外一个盆。 良臣没说话,老老实实的走到床边脱衣上床,却发现床上的被子叫小娘皮分开了,里外各两条大被。枕头也是东一只,西一只,看样子小娘皮是和他睡,可不是滚一个被窝那种。 “看什么看,还不上床。”吴秀芝倒完热水,发现良臣在那发呆,忍不住喝了声。 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良臣忙麻利的蹲进了里头那床被中。 小娘皮洗完脸后,同样也发了会呆,然后朝床上的良臣看了眼,发现对方身子半蜷着靠在里侧,这才轻手轻脚的端着盆走到桌边,解开裤带蹲了下去。 动作很快,起身时却是惊住了。 床上的魏良臣不知何时竟然转过来,还盯着她看。 “你干什么?”吴秀芝气不打一处来,都忘了提上裤子。 “秀芝姐,你都跟我了,有什么看不得的?”良臣一手放在被窝中,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 “你!…” 吴秀芝滞了下,旋即又“啊”的一声惊呼,因为她发现自己裤子还没提呢。又急又羞,手忙脚乱穿上裤子,咬牙走到床边,恨恨的看着良臣。偏偏,实在是找不到揍他的理由。 “秀芝姐,你别这样看我,我…我没干什么啊。”良臣依旧是很无辜。 “没干什么?”吴秀芝气的脸色都青了,“刚才你都看到了?” “没,没,我什么都没看到。”良臣不敢托着了,赶紧摇头解释,“秀芝姐,黑乎乎的,我能看到什么。”他说的是真话,油灯在床头上的灯格,吴秀芝是在桌子后边,离的较远,光线很差,所以他真是没看到什么。 吴秀芝狐疑不定的看着良臣,也不知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良臣见了,觉得这样真没意思,索性说了句:“秀芝姐,你既说跟我,那便是我的人,我要如何便如何….若不然,秀芝姐还是到别屋去睡吧,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听了这话,吴秀芝脸色突然白了起来,然后闷哼一声什么也不说,走到床另一头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 良臣嘴张了张,有些好笑,说道:“秀芝姐,你可想清楚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睡一张床,传出去你后悔都来不及喽。” 这是真话,就算不睡一张床,就独处一屋,于吴秀芝就断然再无贞节二字可言了。 要良臣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小娘皮这通性子可就是把她生给毁了。 “你算什么男人?”吴秀芝翻身把头对着床外,迟疑了下,咬牙说了四个字:“我不后悔。” “那随你吧。” 良臣该劝的劝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尽了义务,也只能随小娘皮去了。 油灯的光亮映在床上,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良臣知道小娘皮没睡着,紧挨着小娘皮的身体,虽隔了被子,但内心肯定是蠢蠢欲动的。 小娘皮长的倒没巴巴、东哥好看,但也是天生有料的人,如何让人不遐思。 几次生出捅破窗户纸得了的念头,几次又生生压下来。 可这滋味真是不好受,终于,良臣开始试探了。 “秀芝姐,问你个事呗。” “说。” “你和潘小郎君没…没什么吧…呃,我是说,你还是黄花闺女不?” “哎呀!” 良臣一声惨叫,脚指头都差给小娘皮掐断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通州,好兆头 秀芝姐下手很重,疼的良臣再也不敢试探了。 之后都很老实,直到不知何时迷糊睡着。 星沉月落夜闻香。 许是这阵太累,又许是身边的秀芝姐很香,良臣睡得很香,恍若在关外喝过的那广聚源酒铺的美酒般。 次日天还未亮,吴秀芝就早早醒了。 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良臣,她的视线便再也没有挪开。 视线里那张脸蛋她看了十多年,但她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床上人会是他。 越看,越是嫌恶,恨意油然上心头。 有那么一个恍惚,她都想上前活活掐死这个毁了她幸福的臭男人。 噢,对,这家伙已经不是男人了。 吴秀芝的眉头缓缓舒了下来,她终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其实真的不能怪这家伙。 或许,这就是命吧。 想到那狠心的潘小郎君,泪水不禁就在眼眶中打转。 泪干之后,她轻手轻脚的起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守卫,守卫都在楼梯口侯着。 这意味着秀芝刚才真出奇不意活扼良臣的话,可能她有很大机会得手。 真田带着几个手下守了一夜,本是想听个乐子的,结果愣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由都很失望。也为天使公公发自内心的同情,去了势的男人有时真不如一只煽了的猪啊。 “哈…夫人…姑娘…小姐?” 真田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天使公公打家乡带出来的女人,结结巴巴的过来询问吴秀芝有什么事要吩咐。 真田的夹生汉话透着一股子怪味,吴秀芝愣了下,摇了摇头,说自己是下去给魏公公准备早饭的。 “噢,那…请!” 不知道怎么称呼索性不称呼,真田弯着腰带着手下退到一边,恭敬的请吴秀芝下楼。这让从小到大也没被人这么对待过的吴秀芝很是不适,直到下了楼来到客栈的厨房,方才缓了过来。 .......... 良臣醒来后,就闻到了香味。 秀芝姐给他准备的早饭很不错,都是家乡的味道,很合他的胃。 连吃了两碗小米粥,外加啃了一张薄油饼后,良臣拍了拍肚子,笑呵呵的说了句:“辛苦你了,秀芝姐。” “我既跟了你,自要伺候你。” 吴秀芝淡淡说道,上前将碗筷收到一边,自己也吃了起来。 良臣笑了笑,穿衣起床,等吴秀芝吃好后,便带着她下楼。 楼下小田他们都在吃早饭,周安等人也在,见着魏公公带着吴姑娘下来,众人的目光都带着十三分的不正经。 吴秀芝见了,脸不由一红。 良臣见了,却是好不恼火:咱家是清白的! 正定兵今天就要离开魏公公回家了,这阵他们从魏公公这里得了不少钱,因而不管是带队的周安还是下面那些兵,竟然都对魏公公生出了留恋不舍的心情。 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正定千户所是正规军编制,良臣能花钱租人过来摆场面,却不可能把这千户所直接弄到自己名下。因而,豪爽的给出了送别礼物,一人五两银子。 “大家回去之后要好好干,将来,咱家说不得还要借重各位呢。”良臣笑容满面的和众正定兵一一点头。 “公公但有差遣,我等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周安不迭唱高调起来。 在一片“谢魏公公赏”的声音下,良臣迈出客栈,翻身上马,一行二百余人再次向着北方进发。 快马加鞭子,傍晚时分出了河间府境,前方便是天津卫境。 晚上同样还是和吴秀芝睡在一起,可同昨天一样依旧是两床被子两人睡。 因有了昨天的教训,良臣这天晚上难得禽兽不如,什么事也没做,就老老实实睡觉。 次日,路上有快马来到。 却是押解五千两银子进京送往甲字库的几个飞虎兵。 他们带回了甲字库的回条,另外还有张诚的话。 “公公,张公公说让你赶紧回来,别管什么闲事,皇爷都催问几次了。” 良臣知道万历是个急性子,也理解对方催问的心情,换作是他,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动静,肯定困惑。 因这一出,速度自然得要加快些。天黑之后,一行住在了静海。 虽说两个晚上没有占着任何便宜,但明显吴秀芝和他良臣的关系没有初始那么紧张,也没有了尴尬。 好像真是小两口子般,两人很自然的进了同一屋,忙活收拾梳洗,然后上床睡觉。 难得的是,在床上躺下时,秀芝姐给了良臣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让良臣心头一跳,在被窝里辗转难眠。 最终,把心一横,大着胆子将手从自己被窝伸出,然后慢慢的,一点点的往秀芝姐的被窝里挪。 之后,在明显感受到体温后,良臣颤抖着将手贴在了秀芝姐的脚踝处。 那心头跳的厉害,跟做贼似的,生怕秀芝姐再踹他一下。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秀芝姐却没有任何反应,由着他的手贴在他的脚踝。 就好像默认般。 良臣喜出望外,小娘皮真要顺了他,他不介意露出庐山真面目,叫她吃上一棒。 机不可失,他迫不及待的就将五个手指全用上了——一下整个抓住了秀芝姐的脚。 结果,秀芝姐生气了,猛的抬起脚,对着他的手狠狠一踹。 “不早了,睡吧。” 良臣抽回手,打了个哈欠。 又是一天赶路,晚上直接住在了通州,明天就能到京了。 知道秀芝姐没出过远门,所以良臣一安排好住处就带着她逛了通州的夜市,不但给她买了好几件漂亮衣服,还买了一对金镯子给她,另外各式点心小玩意买了几大包。 这么土豪的姿势摆出来,加上秀芝姐也是头一次买这么多东西,开心极了,晚上果然待遇更好了一些。 当然,是良臣自己主动的。 见秀芝姐又要将并放的两个枕头拿一只到对面去,他不由说了句:“今晚睡一头吧。” 吴秀芝“嗯”了一声,目光中满是问号。 “反正两个被窝。”良臣指了指床上的被子,用眼神示意自己不会做什么。 吴秀芝盯着良臣看了片刻,犹豫了下,将枕头放在了原位。 她知道,良臣不会做什么,因为他不能。 却不知,枕头放下去那刻,后面的良臣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此地是通州,好兆头啊。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天行健,我是君子 良臣果断先上了床,睡在了里头。 动作很快,他是生怕秀芝姐突然反悔,再把枕头扔另一头去。 上床之后,很自然的侧过去睡,这样秀芝姐就不会看到他的脸,心理上更能够接受。 要不然看到他这张脸,人秀芝姐大姑娘家的哪会不害臊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良臣头埋在被子里,耳朵则是竖得直直,留心听着身后的点滴动静。 秀芝姐,快上来吧… 良臣暗自窃喜,只要小娘皮肯上来,双方的关系就能进一步突破。 他是打定主意今天晚上突击一下了,要不然这日子过得真是煎熬。 这也亏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姐,又是夫子的女儿,换作是巴巴或是西李她们,良臣哪能连着三天乖巧的当小白兔。 这人啊,太熟,不好下手咧。 真要换个人,他魏公公肯定是条大狼狗,辣手摧花,毫不怜惜那种。 秀芝姐的内心其实是矛盾的。 虽说她使性子要跟这家伙,也同床三日,可一直是两头各自睡。这突然就睡一头,跟真的夫妻般,她心里蛮踌躇的。只是,她隐约觉得自己若是不让,似乎又有些对不起良臣。而且,说起来,良臣也很可怜的。 她听大哥说起过,这家伙考中府案首后就叫一个贵人看中,提携进京当了官,谁知这官却把人给当残了。 即便是个大姑娘家,可对于太监是怎么回事,吴秀芝还是一清二楚的。就她们村里,就出了好几个那种人呢。 听说,这太监是不能人道的,称不得是个男人了,可要说是个女人也不对。总之,不男不女的,就算风光,也是个可怜人。 同情心下,又实在是恨无可恨,加上这家伙对她真的很好,肯舍得给她花钱,手下人对她又敬重,秀芝姐当然矛盾。 站在床边挣扎了数十个呼吸后,她终是暗叹一声,扭扭捏捏的上了床。 不是她说服自己喜欢上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而是她自己的性子迫使自己必须要满足对方。 因为,是她死活要跟这个家伙,而不是这个家伙死活要她。 钻进被窝的时候,吴秀芝倒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这快感来源于气性,秀芝姐的心中始终有一口郁气,压抑的她都快要疯了。 她甚至恨不得潘小郎君此时就在床边看着。 报复,她就是在报复。 ………… 躺下时,吴秀芝忍不住侧脸看了眼睡在边上的家伙,发现这家伙很老实的对着墙,但显然没睡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没有问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只将被子裹得紧紧。 她的心并不在身边这个家伙身上,而在她的家乡。 她的脑海中满是幻想,一会幻想潘小郎君幡然悔悟,骑着白马来迎她回家。一会又在幻想潘小郎君知道她跟了魏良臣这个太监,会气的如何吃不下饭,会如何跳脚咒骂。 外面传来镇上更夫的打更声,夜深了。 不远处的运河上,还时不时的传来船桨的划水声。 良臣可没睡。 他一直在等,估摸着小娘皮的心理已经适应睡在一头后,这才转过了身子,轻声说道:“秀芝姐,我听人家说,两口子都是睡一头的…所以,我们现在是两口子不?” 这个问题很突兀,吴秀芝不知道怎么答,她想说不是,可事实上两人是真的睡在一张床,也是睡在一头,不是小两口又是什么。那真正的区别,不是她能说得出口的。 她不想回答,可边上的家伙一直看着她,始终不曾转过去,再想着他的可怜,他对她的好。无奈,只得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下。 “真好!”听了这个答案,良臣表现的很开心,在秀芝姐的耳畔又说了句,“那以后我们也生个胖胖的宝宝。” 闻言,吴秀芝愣了下,旋即气不打一处来,可转过头去看到良臣天真无邪的眼神时,本欲发飙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了呢。 女生早熟,又被嫂子上过一课,吴秀芝只当边上这家伙真的不懂。 “你记不得记小时候我们一帮学生下河捉鱼,然后你们几个女孩子在岸上看。当时天好热,我们都脱的光屁股下河游泳呢。后来,秀芝姐你也学我们脱衣服下河,结果叫夫子看到了,把你打的不轻…呵呵,秀芝姐,你还记得么?”良臣像是突然遇上几十年未见的小伙伴,竟然回忆过小时候的事了。 吴秀芝脸红了下,小时候的事,这家伙竟然还惦记着。不过那会大家都小,哪有什么男女之别啊。 她没说话,默默听着。 “那时的秀芝姐就漂亮,后来更漂亮。记得上回我偷看你洗澡么。”良臣突然笑了起来。 吴秀芝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还笑得出来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良臣晃头晃脑,然后一脸感慨,“这说明秀芝姐你漂亮啊,你要不漂亮,我怎会偷看你。” 这话说的吴秀芝既恼又欢喜,白了一眼,微怒道:“你是什么君子。”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故自强者便为君子。”良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一直都很自强的。” “不要脸,自己夸自己。”吴秀芝懒的搭理良臣,她现在不想说话,只想睡觉。 可边上这家伙精神抖擞,继续说道:“秀芝姐,我能叫你媳妇么?” “不行!”吴秀芝本能的脱口说道。 “为什么?”良臣一脸闷闷不乐,“你刚才还说我们是两口子呢。” 吴秀芝滞了下,闷声说了句“随你便了”,就将头扭了过去。 “那媳妇,我能和你睡一个被窝么?一个人睡好冷的。”良臣说着就把手放在吴秀芝的肩膀上。 “不行!” 吴秀芝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得寸进尺,还想跟她睡一个被窝,真是气的不行。 “两口子不睡一个被窝,还叫两口子么?”良臣也有些生气,拍打了下枕头,“我知道了,秀芝姐就是逗我玩的,你根本不想跟我…..在你心里始终看不起我,你想跟的是潘小郎君,不是我!…是咧是咧,人潘小郎君是什么人,是咱们肃宁要中举的读书苗子,我是什么人咧,不过是宫里的伺候的下人…” 良臣越说越委屈,就差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良臣的样子让吴秀芝也觉自己似乎过分了,忙道:“不是啦,你不要这样想。” “不是为什么不能睡一个被窝?…你是嫌我脏么?”良臣气的将头埋进被窝。 “哎呀,真不是啦。”吴秀芝也急了。 “不是为什么不能睡一起?”良臣又将头冒了出来。 “我…” 吴秀芝怔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她一惊,失声道:“你干什么?” 原来边上的家伙竟然拽她的被子,一下钻了进来。 “不干什么,跟我媳妇一起睡啊。”良臣本性流露,内心已然狰狞。 “你快出去啊!” 吴秀芝又羞又急,长这么大,除了嫂子外,她还没跟人睡在一起过呢。 “不,我就要和你睡一起。你说的,你是我媳妇。”请君容易送君难,良臣既然钻进来了,就别想他再出去。 吴秀芝气的推他,可越推这家伙却越来劲,不但不走,还在被窝里对她动手动脚。 “你别乱动!” 吴秀芝真的快要崩溃了:你是一个太监啊,你弄这些做什么啊! “我抱我媳妇怎么了?”良臣死活不松手,振振有词。 吴秀芝顾不得其它了,索性说道:“你除了抱我,还能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么?你是个太监,你做不得男人的事啊…” 话音一落,就感觉良臣的手松了开来,胸口的挤压感也瞬间消失。 再看对方,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脸的颓丧。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吴秀芝心里也不好过,刚才她不应该那样说的。 “没什么。”良臣却挤出一点笑容,平静的看着她,“秀芝姐,刚才抱着你,我心里好受,也暖和,真想永远和你抱在一起。” “……” 吴秀芝心里一软,正要开口为自己先前的话道歉,边上这家伙竟然又冒出一句来,“要不,秀芝姐,我们现在生孩子吧。” “噗嗤!” 吴秀芝真的是再也忍不住,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不行的。” 她说的很委婉了。 “我怎么不行?”边上这家伙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哎呀,说你不行就不行了。”吴秀芝脸色烫红,这种事要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说才好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良臣的嘴角翘了一翘,给了吴秀芝一个很邪的笑容。 吴秀芝没反应过来时,良臣已然翻身压住了她。 “呀!” 吴秀芝反应过来,却不是先推开良臣,而是骇得面无人色,“你不是当了老公么?” “老公就这样啊。” 良臣说完就动手。 “哎,你干什么,快放手,快放手!…”吴秀芝真的是慌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随着良臣的进一步动作,吴秀芝不再是慌,而是恐惧,万分恐惧。 “你叫啊,外面都是我的人,你就是叫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敢进来?”良臣跟看小兔般看着打小一起长大的秀芝姐,“哼,再说,你是我媳妇,我想怎么对你天经地义。” “别,别,不要…”吴秀芝吓的泪水都出来了,眼睛瞪得大大,惊之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几个呼吸之后,她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眼睛瞬间瞪得大大,惊恐之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通州,好地方。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大佬出场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 为什么呢? 因为,梦里有草香。 一觉醒来,魏公公神清气爽,大丈夫终有用武之地,懒洋洋的伸了个腰,看向窗外时,就差飘来五个字了。 可怜的秀芝姐其实早醒了,只是,她一直不愿睁开眼。 她还浑噩着呢,到现在,除了痛之外,她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当了太监不是不能娶媳妇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芝姐心中满是酸涩,一万个万万没想到。 他…竟然… 一贯以来的认知,完全叫颠覆了。 倒是那过程和嫂子说的差不多,羞死个人。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身子竟叫这个打小就看不上的家伙给占了,秀芝姐的心就没来由的疼,没来由的燥。 这算不算自己自找的呢? 细想,是的。 这真是,欲哭无泪。 实在是不愿睁眼,秀芝姐真的不想看见身边这个可恶的家伙。 她在逃避,她还没做好自己真的成为这个家伙女人的心理准备。 仿佛一睁开眼,她就活见鬼似的。 这种内心的煎熬比之她下定决心报复潘小郎君都要强烈。 ……… 只可惜床边没有一包软中华,要不然抽上那么一根,当真是事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啊。 良臣摊了摊手,有些遗憾,但心情还是很亢奋的,看着假作未醒的秀芝姐,脸上满是满足的笑容。 与那几位熟又贵相比,小娘皮别有一番滋味。 要说那几位是汪洋大海,水漫金山,这位就是小溪流水,雅致别间。 良臣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要紧的,所以,他很有征服感。 都六神合体了,秀芝姐便再不是外人,良臣也不能和她见外,因而很随意的拍了拍边上的新妇,在她耳边轻声道:“乖,起床了,我们一起下去吃早饭。” 这一拍让秀芝姐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本能的只将眼睛闭得更紧。 见状,良臣莞尔一笑:“秀芝姐,不要这样嘛,木已成舟,生米也成熟饭了,以后我好好爱你疼你,你也好好爱我疼我,我们高高兴兴过日子好不好。”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却让秀芝姐直接把头埋进了被窝。 良臣“唔”了一下,知道小娘皮这是不好意思,于是一边穿衣一边道:“那好,我先下去,你随后就起来好不?”这是要给小娘皮缓一缓的时间。他自个是过来人,无所谓,人秀芝姐可真是大姑娘头一回,哪能没个消化过程呢。 下床之后,不忘叮嘱一句:“秀芝姐,你可要早点下来,今儿我们就要进京了。” 说完,也不去看小娘皮有没有从被窝里冒出来,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楼梯口,小田等守卫忠心耿耿的守了一夜,一个个熬得全是黑眼眶。 看到天使公公出来了,小田他们赶紧打起精神,一齐给天使公公来了个九十度标准的鞠躬。 “啊,哈,辛苦,辛苦了。” 良臣很高兴的上前挨个拍了拍这些降倭的肩膀,很是亲切。 人逢床事精神爽,那股子骚劲和得意劲止不住的从他眉头飞出。 昨晚,小田他们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就隐约听见吴姑娘啊了一声,接下来便没什么了。 加上这吴姑娘和天使公公都睡几天了,所以小田他们倒没往别处想,只是一个个被天使公公的春风感染到,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良臣笑哈哈的走下楼,耐着性子等秀芝姐下来共进早饭。 他相信小娘皮不会在被窝里呆太久的,她总要适应她的新身份。 未过多久,新为初妇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看到楼下的良臣正一脸坏笑看着自己,吴秀芝气的脸皮绷的紧紧,偏是半句恶语都骂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能骂什么? 饶是她性子再辣,那种事她也没脸在这大厅广众说出来吧。 狠狠瞪了眼那家伙后,她望了眼楼梯,眉头皱了皱,然后扶着扶手小心翼翼的迈下去。 吴花姑娘不舒服么? 小田和真田一脸关心的看着天使公公的家乡女人。 吴秀芝下楼步履明显艰难,每走一步都会不为人注意的颦眉。 这细微的动作小田他们这帮倭大呆子自是不会注意到,可良臣却仔细看在眼中,不由大是心疼,骂自己操之过切了。 “呀!秀芝姐小心!…慢着点,我扶你下去。”良臣箭步奔上楼梯,不由分说的一只手抱着吴秀芝的腰,一手搭在扶手上。 “都怪我不好,伤着了秀芝姐。”良臣颇是有些愧疚。 吴秀芝闻言,羞臊难耐,很想甩开良臣的手,可那么多人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这么做。 高高兴兴的搂着小娘皮下楼后,良臣就吩咐端上早饭。 吃的两种滋味,良臣越吃越欢喜,吴秀芝则是越吃越气闷。 可正如那家伙所说,生米煮成熟饭了,就算这会潘小郎君悔悟来寻她,她又有什么脸面跟人走呢。 她现在,实实在在魏家的媳妇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后悔药吃,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只不过,定是要将事情弄明白,你魏良臣明明是个太监,怎么就能…那个了。 吃完饭,良臣就下令出发进京,不是去左安门的办事处,而是直奔南海子。 他没带吴秀芝去南海子,而是让真田驾着马车将她先送到办事处,又要真田传话上郑铎和陈默赶往南海子。 他的魏字营是御马监开的口,挂在武骧右卫编制上,所以军营这一块就得武骧右卫的监军太监王永寿帮忙落实。 这事,早在良臣离京前双方就确定过了,现在良臣过去就是要看看王永寿给他的人安排在哪里。 解决了住的问题,才能进行下一步。 要不然十营兵辛辛苦苦跑到京师来,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无疑会极大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确定营地没问题后,良臣还得和王永寿去见刘吉祥,将招兵的具体以及开销向这位提督太监报个账。 因为急着办事,马速自然就快了点,结果路上有一个飞虎兵差点和辆马车相撞。 马车上的人初始倒没怎么,但见对面领头的是个青袍太监,顿时就有声音传了出来。 “天子脚下,禁宫何敢如此奔马,也不怕撞着人吗!” 伴随着这声无比浑厚的质问声,马车上走出一中年男人,此人相貌十分奇伟,胡须张开像戟一样,让良臣见了都为之称奇。 这中年男人相貌实在是出奇万分,很像大佬。 事实上,这位确是大佬。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可是前文华殿舍人? 准确的说,这位是未来的大佬,也是二叔一生最大的敌人。 终天启一朝,二叔都对此人忌惮万分。 原因无它,此人不但是皇帝的老师,更手握重兵,是辽东和蓟州的军事统帅。 换言之,只要这人敢,就没有二叔这个九千岁了。 这人的一生算起来应当是干了两件事。 一件是提拔了一个人,另一件则是组建了一支军队。 可惜,他提拔的那个人叫京师百姓生吃了,并且那个人还杀了另一个抗清统帅,结果造就了平定明朝的三顺王及他们的汉奸军队。 那个人叫袁崇焕。 而这人亲手组建的那支军队叫关宁军,后来的满州入侵中国急先锋,与以三顺王为首的汉奸军队一起埋葬了中国,打断了汉族的脊梁。 最后,这个人领着他一家满门老小为大明朝守了节,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战死,满门一百余人殉国。 两百多年后,一个自称是他后人的军阀挖开了伪清乾隆和慈禧墓,以此宣告为他的祖宗复仇。 何为复仇,挫骨扬灰也! 这个人,叫孙承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孙承宗都是大佬,货真价实的大佬。 试问,一个连九千岁都害怕的人,能不是大佬么! 不过,眼下这位大佬和千里之外的二叔一样,尚在蛰伏,都在等待机会。 只是,二叔是成年后净身入宫,没有机缘,先扫地再洗马圈,最后没法子去四川看大门,完全的被动发展,真正的一文不值。 而孙承宗是以全国第二、榜眼的殊荣进入翰林院,担任正七品编修一职。如今人家正在熬资历,一步一步来,先编修,再中允,再检讨、修撰、侍讲、侍读学士、学士、兵部尚书、督师….最终,成为九千岁都害怕的人物。 所以,两位大佬的蛰伏,不可同日而语。 孙承宗是刚从山海关回来,他去山海关不是公干,而是兴趣所致去走访的。 这个兴趣他保持了很多年,早在十年前他去山西给大同巡抚当西席时,没事就喜欢下兵营,看看士兵们的生活,听听士兵们说什么。并且,因为这个兴趣,他还成功阻止了一起兵乱。如今,孙承宗虽然成了科道清流显贵,预备大学士的侯补接班人,但这个习惯却一直没有丢。 当然,孙承宗现在翰林院任职,自是不可能去离京师太远的地方考察,因而山海关就成了他不二选择。 说起来,孙承宗去山海关和良臣倒是有点关系。 关门军变虽以高淮倒台结束,但这起事件还是牵动了京中不少有识之士的心思。 孙承宗就是其中之一,他想弄明白为何这些士兵要变乱,为何不是从前闹,而是现在闹,闹事的理由是不是站得住脚,又缘何一个没有任何名义的少年单马就能叫开城门。 另外,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背后,辽东李家和以李家为首的那些将门子弟牵涉有多深。这些将门集团的存在,对于大明在辽东的统治和边事方面,起到的是积极还是消极作用。 可惜,仅仅两天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孙承宗找到答案。况且,关门那边对他这位翰林院的编修也提防的很。这也怪他孙编修名气太大,早年在大同的事迹如今九边都晓得。关门可不想找麻烦,客气对待,找人盯着,老实打发他完事。 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至少孙承宗发现关门的军士正在向内地的卫所兵转变,就是他发现很多士兵似乎成了将领的私兵。 这个趋势是值得朝廷警醒的,眼下朝廷也对辽东开始动作了,李成梁归京养老已经表明皇帝陛下对辽东的不满。 回来的路上,孙承宗也没闲着,他在写一份有关军队车营作战的纲要。 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亲眼见过两军交战,但对于明军当下的作战体制,孙承宗却是有其独特看法的。 他很推崇车营作战,强调灵活机动才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则。 车营,是他结合明军眼下实际作战能力和动员能力给出的一种有效战斗方法。当然,若是他可以做主,有选择,有权力去干涉军队,那么他最想做的其实还是打造一支强大的骑兵集团。 但显然,这个想法现在根本不切实际。 一来,三大征后,国库极度空虚,根本不可能巨资砸在已经十多年没有战事的军队身上。 二来,他孙承宗虽然已经四十六岁,也是堂堂的榜眼,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编修。 翰林光明的前途于他而言,这会真是看不到未来的。 军国大事于他而言,还很远。 他尔今,真的是纯出于兴趣。 当时差点撞起来时,孙承宗正在闭目沉思车营最有效的配置,到底是车多还是炮多。 陡不丁的车夫猛的勒马,他就结实的撞在车箱上,额头上明显青紫一片。 待看到外面竟是一个青袍太监领着帮骑马大汉,不由就怒上心头:一个太监竟敢纵马如此,还有王法吗! 不加思索,探身就喝。 孙承宗出奇的相貌震住了想要喝骂于他的飞虎兵队长陈广睿,也让一众飞虎兵们本能的勒马停在那里,却无一人上前。 良臣也被孙承宗的样子惊住了,他不以为此人是那日后二叔都害怕的大佬,只道是京中哪位贵人,本着己方有错,自己理亏,于是抱拳朝对方道:“咱家内官监魏良臣,只因有急事赶往南苑,若有得罪先生之处,还请包涵。” 见那青袍小太监倒是知错,十分知礼,孙承宗的脸色缓了下来,旋即面色一变,朗声问道:“这位魏公公可是于关门军变单马入城,又于那湖广会馆说出寸土不让,寸土必争的前文华殿舍人魏良臣?” “正是咱家。”良臣也是困惑,这人怎么对他了解的这么清楚的,“不知先生是?” “我是翰林院编修孙承宗。”说话间,孙承宗就下了马车。 “啊?” 良臣再次愣在那里,一脸古怪的看着孙承宗,半响,重重拱手:“原来是孙大人,久仰久仰!” 孙承宗摇了摇头:“小魏公公从来不曾见过我,何来久仰一说?” 良臣讪笑一声:“但凡是翰林,都是值得久仰的。”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反东林大同盟 太监尊重读书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良臣是知书达理的人,所以,他真的是久仰孙承宗。 他要不久仰这位大佬,那也枉称忧国忧民了。 孙承宗啊,朱由校的老师。 一个不好的念头腾腾的就起来——要不要想办法把这人干掉,免得帝师将来捣蛋呢。 再一琢磨,没这个必要啊。 帝师手握重兵,最后不一样没斗得过二叔么。 崇祯能成功吃鸡,是因为二叔自废武功,否则,老魏家哪能就这么被灭门呢。 再一想,未来国丈跟皇后娘娘都能提前投机下注,未必就不能把皇帝老师也给拉下水了。 这么一想,顿时看着孙承宗的目光更加亲切。 炽热那种。 要文斗,不要武斗。 不能因为人家牛逼,是政见不合的另一派系大佬,就提前把人给宰了吧。 这真是敬重读书人,他魏公公手刃洪太主时,可没想着要文斗。 民族安定大于天嘛,将动乱的种子掐死在摇篮中,才是智者所为。 …….. 孙承宗不是那种看不起太监的人,他老人家三十九岁方中榜眼,此前二十多年一直走南闯北,是那种务实的读书人。 什么三教九流,他基本上都打过交道,做了天启帝的老师后,更被天启称为我最喜欢的“吾师”,可想其人和迂腐、清高这种形容词是不沾边的。 他刚才恼火是因为京师重地,太监竟敢纵马,现在得知对方竟是那小魏公公,且知错就改,十分谦恭,这印象自然就大大变好。 对于这位前文华殿舍人、现内官监监丞的小魏公公,孙承宗是真感兴趣,这一方面是因为这少年只身匹马就敢进关门平乱,勇气令人敬佩。 另一方面则是得益于最近京中流传的关于这小魏公公的种种轶事,尤其是少年说,匹夫说、寸土不让说更为人广为传诵。 人要风光的前提是宣传。 对于宣传这件事,良臣始终是关注的。 京中对于他小魏公公的好评除了他自己在楚党那边表现了一番,更多的是有人在帮他推动。 幕后的推手不是张诚,也不是金忠,而是李永贞。 ……….. 因受金忠所托,李永贞最近和齐楚浙昆宣等党走的颇近,在劾弹李成梁时,一个反东林的同盟实际上已经有了雏形。 而现在,这个雏形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形的同盟。 李三才入阁的事最终剌激了五大党派联手共扛东林,在确定李三才于通州大摆宴席,庆祝即将进阁的消息后,齐党首领亓诗教出面邀请了楚党首领官应震、宣党首领汤宾尹、浙党骨干姚宗文、昆党首领顾天峻等人在源鑫居开了个“茶话会”。 会中列席的就有不便外界知道的太监李永贞,他现在完全是金忠和五党的中间联络人。 齐楚浙昆宣五党出席的人物来头都很大,亓诗教是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官应震刚刚升任户科都给事中、汤宾尹是左春坊左谕德、顾天峻是太常寺少卿。 只浙党方面的姚宗文资历最浅,此人是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眼下任户科给事中。不过,莫看此人资历浅,可他背后站着的浙党两大领袖沈一贯和方从哲。 沈一贯是前任首辅,方从哲则是前国子监祭酒,眼下辞职在家闲居。 前者主办了第一次妖书案,后者则是直接牵进明末三大案的红丸案、移宫案。 因为,万历和泰昌驾崩时,方从哲是首辅。 浙党是五党中实力最强劲的,沈一贯虽然致仕,但影响尚在,且在任期间对东林严加打击,故浙党也是东林最痛恨的一党。 方从哲虽然闲居在家十多年,可一直关注朝堂,沈一贯归乡后,眼见朝廷就剩东林党的叶向高一人独相,故方从哲连上七十余道奏书请求朝廷增补阁员,然而却因东林想推李三才入阁为次辅,非得皇帝答应东林的入阁建议才肯增补,方从哲的上书自是如泥牛入海。 这么一来,原先倒是对叶向高很敬重的方从哲,对东林党的观感就恶了起来。 姚宗文是沈一贯的学生,方从哲对他也很看重,因此成了京中浙党的“话事人”。他在和齐党、楚党联络前,就接到了方从哲和恩师沈一贯的书信,信中二位浙党元老只对姚宗文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阻住李三才的入阁路。 而其它四党也被东林日益压迫,朝中官职不断丢失,这种情形下,结盟共抗东林已然是他们唯一且最后的选择。否则,一旦李三才入阁,他们就不得不面临东林的强大打击。 李永贞的背后是金忠,这人是贵妃派,天然的东林敌对者。 虽说因为共同对付“新贵”马堂,金忠不得不和孙暹妥协,以退出司礼掌印竞争为条件,换取司礼监几位秉笔齐心对付马堂,但这是内廷的事,于外朝无关。 反对东林党,是金忠的政治正确。 他发迹于此,断无背叛的道理。 反过来,东林如果完全霸占外廷,金忠等贵妃派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因此他老人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跟东林死杠。 组建反东林联盟这个提议是李永贞向金忠进言的,实际上的建议人却是魏良臣。 良臣当初在向李永贞谈这一设想时,是借鉴了阉党历史。 想法很简单,于其等五党被东林打得溃不成军,只剩残余势力组建阉党,不如趁他们还有口气时就把这同盟给组起来,这样或许能在天启初年的时候就把东林党打趴,而不是等到四年之后。 四年,可以改变很多了。 李永贞“公事”办得不错,五党大同盟已经成形。“私事”同样也办得不错,只要有机会,这位李公公都会不经意的提上魏良臣的名字,顺便说说这位前舍人、现公公为五党结盟出了哪些力。 楚党方面官应震对魏良臣的印象本就很好,加上这小子还是熊蛮子看重的,也乐得帮魏良臣说几句。 京里的圈子就这么大,五党对一个小太监赞赏,自是传入东林那边。 第五百一十七章 你是帝师,我是帝父 东林党的大部分人可能不知道魏良臣是谁,但是他们的党魁叶向高知道。 因为,皇帝准备授予这个幸进少年中书舍人的官职,是叶向高给改成杂流的两殿舍人。 除了叶向高,还有一个人通过方方面面的途径打听出了魏良臣是谁,什么来头什么底细,那个人就是东宫太监王安的家臣汪文言。 汪文言迫切想知道魏良臣是谁,原因是这个家伙截了他的胡,使得他现在还得以布衣身份奔走于王安和东林党之间。 若不然,中书舍人就是他。 结果现在,因为魏良臣先了一步,汪文言梦寐以求的中书舍人迟迟不能落实。 叶向高当初改魏良臣的官职,并没有想太多,因为中书舍人是正经科道官,非科举不得为之。 换言之,想做中书舍人,最低也得是个举人功名。 魏良臣是什么,听说中了个府考案首,可这府案首只是半步秀才。 福清相公为人还是很有原则的,他不会容忍皇帝肆意授官的口子在他这里开。哪怕在他之前有过先例,但他不会这样做。 此后,于这魏良臣福清相公并没有过多关注,只以为此人是郑家近人,得庇于郑贵妃这才幸进。 不过,福清相公承认这幸进少年还是有些勇气的,至少关门军变那晚他的表现还是叫人刮目相看的。 再之后,福清相公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是因为金忠。 为了阻止金忠当上司礼掌印,远在无锡的顾宪成和在通州的李三才书信商量了番后,授意京中东林党人邹元标出面说服兵部尚书李化龙,派给事中熊明遇出关任建州左右卫察访使。 用意并非真的让熊明遇察访建州左右卫,而是想查魏良臣这个所谓副使。人是金忠举出来的,出了事金忠自要担着。 熊明遇不是没有办成事,他写了一份奏疏,上面列了魏良臣出关的十八大罪,扣了很大帽子。 归京之后,这份弹章却是没能递上通政司,原因是宫中的斗争形势变了。 金忠主动不争掌印,这个时候熊明遇要再上弹章就失去了意义。 况且,新任辽东巡抚杨镐对魏良臣这个副使赞赏有加,建州方面也偃旗息鼓,甚至还将当初高淮打的欠条都交还了朝廷,这就使得弹劾魏良臣失去了有力攻击证据。 最要命的是,魏良臣突然就净身入宫当了太监。 这让东林还怎么去弹劾。 外朝历年来是对矿监税使屡有抨击,那是因为矿监税使直接和地方发生关系,可对内廷职司衙门官员,却是干涉不得的。 内官自有内廷处置,外朝要是插手,即便掌印孙暹怕都会不满。 李成梁的事,种种证据也都牵不到魏良臣,舒尔哈齐子扎萨克图入京告状的事杨镐认了,言称是他派人送扎萨克图进京。 没了利用价值,福清相公等东林大佬们自是懒得再理会这个幸进少年…噢,不对,幸进小太监。 有关五党吹捧那个小太监的事,福清相公听了都是一笑而过。他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落实李三才入阁。 孙暹当上司礼掌印后,投桃报李,帮着在皇帝那里为李三才说了话,使得皇帝口风不如从前紧了。 打铁趁热,叶向高准备月底前就引李三才入阁,免得夜长梦多。 毕竟,五党结盟想要阻止李三才入阁的风声已经传出,凤阳那里也常有来历不明的人在探察什么,想来五党中人是在搜集三才公的贪脏证据。 只要抢先一步入阁,造成既成事实,届时再发动党内上下,想来五党掀起的弹劾风潮必能为之压下去。 否则,若三才公未能入阁,风潮就起,很难说皇帝会不会改变主意。 …………. 孙承宗眼下其实算不得东林党人,他是七年前中的进士,虽以榜眼成绩担任翰林编修,但因为年纪实在太大,不符合东林用人年轻化的原则,所以虽和一些东林党人交好,但始终处于边缘地区,接触不到党内核心。 要算的话,顶多算半个东林党。 有关魏良臣的事是翰林院的同僚齐道南一次与他闲聊时,当笑话说起的。 齐道南对于五党中人吹捧一个太监,肯定是十分鄙视的,认为那帮人落破的连气节都不要了。什么人不好吹捧,偏生吹捧一个阉人。 孙承宗初始也觉好笑,但知道那小魏太监就是关门军变入关劝说的少年后,不由好奇心大增。进一步了解这少年的过往后,兴趣大增。 二十多年西席老师的经历让孙承宗特别喜欢发掘有趣的事。 对于这少年为何放着好好的杂流舍人不做,突然净身进宫近亲养孝,孙承宗也是十分诧异的。 现在遇上正主,他自是有些兴奋,不断打量着这个小家伙,却意外发现这小家伙看他的眼神很炽热。 “魏公公这么着急去南苑,所为何事?” 孙承宗其实很想拉这小太监下马,坐下好好聊聊关门军变的事,再聊一聊他的心境,从而给自己的教育经历添个素材。 可两人毕竟不熟,只能先寻个突破口。 良臣没有多想,坦言相告:“不瞒孙大人,咱家奉皇爷旨出海,因缺人手,故请了御马监刘提督相助,特于南苑练一营兵,以求南下出海有备无患….这不,咱家正要带人去南苑看看营地呢,好让儿郎们过来后能够住的踏实。” “练兵?”孙承宗一呆,“魏公公会练兵?” “也谈不上会,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说到这,良臣忙拍了拍脑袋,“对了,孙大人是翰林,懂得肯定比咱家多,要是大人有闲,不知是否能去南苑给咱家指点一二?” “这…” 孙承宗脸上是迟疑状,心头却是火热,须知,兵事可是他一生兴趣所在。可惜,以他的官职根本没办法直接插手兵事,只能闲暇到附近军营走走,看看。不说有机会亲自练兵了,就是能在边上看上一会,他都能乐疯。 只是,照这小太监的说法,他练的兵是御马监下辖的,他一翰林参和进去怕是不行。 当真是为难。 不想那魏太监却是直接拱手道:“孙大人,那就这么说定了,咱家这还急着赶过去呢,大人回头自去南苑找咱家便可。” 对于孙承宗的喜好,良臣自是了解,眼见得他在那迟疑,也不容他多想,先给拍定了。 他才不会给孙承宗拒绝的机会。 练兵嘛,大家一起来就是了,你喜欢,我乐意,都是精忠报国嘛,何分彼此呢。 帮咱家把兵练好了,将来你学生也轻松不是。 你是帝师,我还是帝父呢.....理论上,算吧。 亲亲相帮,理理一家。 “哎…” 孙承宗愣在那里,人都跑远了,那小太监都没听他说是否愿意呢。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一文钱都记账 孙承宗会不会下水,跑南苑帮他小魏公公指点一二,良臣心中说不准。 兴趣归兴趣,孙承宗再是喜欢练兵,阵营立场这个还是很大的障碍。 翰林院编修,那可是读书人中的骄傲,清流显贵,孙承宗是否能越过心中的坎,跟他小魏公公勾搭在一起组成兴趣互助小组,真是个未知数。 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良臣也想的开,孙大学士能和他同桌最好,不能同桌也无妨。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魏公公总不能死皮赖脸跪求帝师和他手拉手吧。 留下一句肯定的话后,也不管孙承宗如何想,直奔南海子去了。 上次去过南海子,这回再去也是轻车熟路了。 一路疾驰,中途歇马两次,过了大红门,终是看到南海子密布的水草。 见了守卫,递上腰牌,不一会就被引领入内。 武骧右卫监军、提督南海子太监王永寿没出门,事实上这位胖胖的王公公一直在等着良臣。 正如宫城中的皇爷屡次催问司礼秉笔张诚一般,王永寿的顶头上司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吉祥也在催问他。 为了圆上督公数十年的出海梦,加之这次是御马监给出的钱,所以王永寿很认真的投入进了新营选址和人员安排这两件事上。 新营地址安排在南苑东北靠近长城的草料场,之所以选在那里,一来那是人烟稀少,地方大;二来也是保密。 人员安排上,王永寿给选了两个坐营官,一个就是那日和魏良臣赛过马的军官曹文耀,一个则是武骧右卫营的百户伍福铭。 有坐营官自然得有坐营太监,王永寿自身就是御马监派驻武骧右卫的坐营太监,这坐营太监起的是监军作用。 不过,新营的坐营太监肯定是魏良臣了,这一点不需另外安排。倘御马监这边真给新营另派太监,海事当事人魏良臣也不可能答应。 除了两个坐营官,王永寿又选了一百名精锐军士,都是身家清白,世代在营的子弟。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军事本领,都是十分优秀的。 营地和人员都好说,只是,如何给这个临时挂靠的新营命名,却是难倒了王永寿。 武骧右卫可是禁军精锐,有着光荣历史的。 同勇士营一样,腾骧四卫也是从各地卫所选精壮之士,以及从蒙古逃回来的汉人青壮。这支禁军不属亲军指挥使司所辖上十二卫,但地位高于上十二卫。 可以说,腾骧四卫是禁兵中的禁兵,并且,他们是直接担任宫城宿卫的禁兵,叫更番上直。 历史上,腾骧四卫也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创建之初随成祖皇帝征伐蒙古就不说了,单是土木之变后发生的北京保卫战,因为主力京军三大营尽陷,所以腾骧四卫充当了主力,在战斗最激烈的西直门和彰义门和瓦剌骑兵进行了殊死较量。不但如此,腾骧四卫也是北京保卫战中敢于主动出击瓦剌军的精锐。 正德年间,腾骧四卫和勇士营一起由皇帝直接指挥,参与了应州大战。此役,仅腾骧四卫就斩首两千余,更直接护卫皇帝本人砍了一个蒙古鞑子首级。之后又南下参与平定宁王造反。 除了敢于战斗,腾骧四卫也在护卫皇室立下功勋。 天顺年间,司礼太监曹吉祥和其养子曹钦发动兵变,兵变主力是东厂所辖的黑旗箭队,以归化蒙古兵为主。平定兵变,击杀二曹的就是朕骧四卫和旗军。 当时深夜,京中大变,诸营无有敢动,独腾骧四卫受大学士号召紧急入城平叛,事后得赐“选锋”二语。 此后百年多,腾骧四卫虽未参加大的战事,但也经常不定期派兵至边关连值,十多年前的援朝之役就有一营兵随战。 大多数时候,腾骧四卫都是轮流守卫宫城。因此,突然间设一新营,人员还是招募而来,哪怕刘吉祥热于出海,极力促成,也得慎重。 显然,由魏良臣招来的这一营兵是不可能入宫轮值的,按刘吉祥的意思,大致是兵训好之后直接开拨南下。等魏良臣的海事办起来,有了收益之后,再作计较。 这一营兵的兵额倒是好解决,腾骧四卫初创时每卫就有兵五千六百名,正德年间扩为六千五百人。不过现在四卫无论哪一卫,都不可能有这么多兵。实际上,各卫缺额都在两千人左右。 所以,缺额部分就是新营的编制。 编制也是按卫所编制,除了武骧右卫调拨人员有实际官职,新营其余各官各兵均为临时差遣。 王永寿上报至御马监的名号是刘吉祥认可的,这一营兵的名号是武骧右卫后营旗军。 这是官面上的,私下里刘吉祥和王永寿则称为海营。 见到魏良臣,王永寿很高兴,可见其并没有带兵过来,不由疑惑。 良臣将自己选兵办法大致说了,王永寿听着新鲜,也觉有道理。 二人闲话一阵,王永寿就带着良臣去长城下看营地。 营地是王永寿组织马户和军士搭建的,占地有四十来亩,大小营房两百余间,设有马厩,校场,军械库,粮仓。 除了几间建筑是砖瓦,其余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一些地方还是用土垒的。 对此,良臣倒不计较,因为他知道这营地只是临时的。 凡是军营应该配置的东西,王永寿都给办到了,甚至还先期拨来了一批军粮。 良臣左看右看,满意之下,从怀中摸出一叠厚厚的单子递给了王永寿,道:“王公公,这是招兵开支,您看下,没有问题的话就报于刘督公吧。” 王永寿接过单子一看,嗯?花了两万多两? 当即就是心疼的腮帮子猛抽,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得收起账单,笑道:“该花的还是要花的,只要这钱花在刃上,那便值。” “王公公放心,我办事最是分明,一文钱都是要记账的。否则,岂不是蒙骗公公和刘督公?”良臣态度很端正。 因天色已黑,没法子赶回城,良臣便在营地歇了。 次日天未亮,就匆匆进城。 第五百一十九章 咱家看,就叫曹变蛟好了 良臣急着进城是因为李三才的事。 郑铎和陈默是昨天傍晚赶到的南苑,二人将良臣出京前交待的事情做了个汇报。 兵仗局那边购买的武器和火炮钱款都已结清,不过因为左安门那里没地方存放,所以都还放在兵仗局位于外城广宁门的军器局。 郑铎和陈默商量过,倒是想把东西先弄出来在外城租个地方放,可是军器局的陆太监却不答应。非得等新营成立之后,才肯把东西送去。 陆太监是怕出了事会牵连他。 良臣觉得陆太监这个安排很好,老成持重。 毕竟京师重地,弄那么军械还有火炮在京师藏着,叫御史知道了铁定轩然大波。 这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他魏公公想不开,想学天顺年间的曹吉祥来个兵变,那陆太监岂不跟着要族诛。 良臣和王永寿通了气,告知明日将派人将军械运至营地,请王永寿派兵加以看管。 王永寿自不会说有问题,因为这样一来,倒是能给他省下一笔。 要知道,承平日久,哪怕他武骧右卫是禁军中的禁军,军械同样也不多的。非不得已,上面也不会允许各卫更新武器。 魏良臣自己花钱买,虽说这笔钱同样是记在他御马监账上,可那是刘督公单列开支出来,不影响武骧右卫的款项。 若不然,恐怕他武骧右卫得匀出不少东西来。 身为监军太监,王永寿发财的门道也就是军械和官职晋升这一块,以及南海子的私下买卖。 少了哪个,他都心疼。 南城兵马司孟国忠那里的款项也结清了,并且领回了海事太监办事处给发的六张烫金债券。 每张债券都是千两计算的,单是制作这些债券就投进去三百多两银子。 光每张债券的成本就达到了三钱银子,制作不可谓不精良。 可以说,北京城任何一家达官贵人家的名贴都没这债券好看、大气。 不但如此,债券背面更是刻印了兑付日期及利息。 尤其是还有四个小字——“持券即兑”。 这四个小字是给那些购买债券的达官贵人们省事,很难说这些债券最后来兑付的人就一定是购买的人。 换言之,良臣是想将他的海事债券打造成达官贵人送礼首选。 有时候,硬通货不一定是金银。 良臣给首批海事债券定的兑付日期是三年后,也就是万历四十二年。 按兑付办法,投一千两买一张,三年后就能连本带利得一千六百两之多。 利息是钱铺利庄的数倍。 真正的高利贷。 之所以给出这么高的利息,完全是因为良臣一穷二白,所以必须以高利吸引人,哄来投资,要不然光靠御马监这点钱,摊子铺不开。 良臣问郑铎那孟国忠给钱领债券时有什么牢骚话,或者脸色是不是难看。 郑铎说那倒没有,不过魏公公离京后,南城兵马司倒是有人在办事处外面窥探过,发现东厂没有再过来寻办事处麻烦后,这些探子才消失。 良臣嘿嘿一笑,知道那孟国忠多少是有些不甘心的,可是风平浪静,眼看他魏公公离京都没人再去砸他的场子,这位副指挥多少有点逼数了。 除了孟国忠这里强买强卖了几张债券,刘吉祥那里良臣也要给他送上一批债券。 这批债券对应的就是刘吉祥的五万两投资。 除此之外,每年海事利润也要分四成给对方。 当然,协议上是这样写,最后兑现多少就要看良臣的本事了。 他若能把王永寿塞给自己的那批武骧右卫军兵收服了,并且发展壮大到御马监拿他没办法,自是他说了算。 若不然,就只能老实遵守合同。 有个意外惊喜,让良臣想想都兴奋。 王永寿给他的新营塞了两个坐营官,一个叫曹文耀,一个叫伍福铭。 坐营官,实质上就是一营统帅。 腾骧四卫中的坐营官,都是都指挥使的衔头。 不过,因为良臣这个武骧右卫后营旗军是挂靠,摆不上台面,乃御马监私下操作而来,因此肯定不可能有都指挥使这么大的官来当坐营。 故而,一个百户,一个总旗来当这坐营官,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曹文耀和伍福铭其实不想来,他们在武骧右卫干的好好的,吃饱了撑的到一新营来。 在这二人看来,魏小太监弄的这营兵就是个杂牌,乌合之众,呆在这营中实在是没前途。 不过军命难违,加上王永寿公公也地道,许他二人干满一届坐营就调回来,各自官升一级,这二人才不情不愿的领了命。 晚上歇营时,王永寿就叫了这两人过来让良臣见见。 这也是应有的道理,以后曹、伍二人都在新营领兵,名义上受他魏公公差遣,这上下级肯定要见一下,熟络才行。 对于曹文耀,良臣不陌生,上次他来南海子时对方有和他赛过马,是个性子爽快的人。 伍福铭没有接触过,其人约摸三十岁,在武骧右卫当百户,性子看着很沉闷,不太爱说话。 在和二人交谈时,多是曹文耀在说,伍福铭在听。 说了一阵,良臣便没了多少兴致,但曹文耀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却让他精神一振。 曹文耀说他是大同人,家里还有个哥哥在辽东当百户。 这个线索让良臣想起一人来,那人便是明末第一良将曹文诏。 都姓曹,且是文字辈,良臣很难不想曹文耀的哥哥同曹文诏联系。 细一问,还真是,那曹文耀的哥哥真是曹文诏! 这可是个巨大的惊喜,要说万历年间两大将门,一为东李,一为西麻。 但万历之后两大将门,却是曹与祖了。 曹,便是大小曹将军——曹文诏和曹变蛟! 祖,便是辽东第一军头祖大寿! 祖大寿有一外甥,叫吴三桂,算起来也是祖家的延续。 东李西麻都是为大明效忠到底了,除了东李略有瑕疵。 曹与祖却是截然不同,曹家尽皆殉国,祖家却是汉奸辈出。 两个将门的际遇相差,让人不能不感慨。 大哥是曹文诏,良臣不由故作无意的问了曹文耀一句可曾生子。 曹文耀答说去年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小子,不过他一直在军中,尚未有假回去看呢。 “小子好,好小子嘛!”良臣笑了起来,看着曹文耀的眼神十分亲切,很是和蔼的问了句:“文耀可曾给小子取名了?” “取名?”曹文耀愣了下,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不瞒公公,我是粗人,这名字一时半会没想呢。我是打算回乡之后请个先生给看看的。” 良臣摆摆手:“请什么先生嘛,莫不如咱家给你小子取个名好了。” “啊?这…”曹文耀又怔了下,不过他也会做人,自是不会扫这小魏公公的兴致,忙说请魏公公赐名。 良臣起身故作沉吟状,踱来踱去,最后一击掌心,欣然说道:“有了,就叫曹变蛟如何?变蛟变蛟,一日而变蛟龙,做个好小子!” 第五百二十章 做侄子,得牛逼 好小子曹变蛟,魏公公等着你长大! 良臣相信曹文耀不会拒绝自己给他小子取的名字。 因为,世上只有一个曹变蛟。 大小曹将军,世上几人能比得! 不碰上则已,碰上了自是不会放过。 曹文耀这个弟弟兼父亲就是最好的钮带。 要重用,要放手用,大胆用,直到把大小曹也绑到魏记战车上。 二叔自废武功想讨好崇祯,其实也是不得已。 手下无大将啊。 曹吉祥兵变想当曹操,胆量的来源就是他侄子曹钦。 曹钦,正统、景泰、天顺三朝第一猛将也。 有了猛将,皇帝的名份和大义不过是个笑话。 当然,以为侄子牛逼就想逼宫造老朱家的反,曹吉祥也是个笑话。 不过,有个牛逼的侄子,最起码不至于叫人打的还手之力都没有。 矛与盾,是可以并存的。 外有大曹文诏征东打西,内有小曹变蛟誓死护卫,一想那前景,良臣十足向往。 为此,亲切的给人小子取名之后,良臣就硬拉着人吃饭。 托王永寿安排周到的福,营地里好酒好肉还是能弄来的。 魏公公的热情显然让曹文耀和伍福铭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其不停的向二人敬酒,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话又好听,一表人才… 伍福铭为人是闷葫芦,但正宗武人的性子,谁看得起他,他就对谁好。 魏公公如此待他,当真是受宠若惊。 先前那点小小的担心和不满早抛诸脑后了。 “卑职是粗人,不会说话,就以酒表心吧…” 当真是来者不拒,只要魏公公端杯子,伍福铭就一口闷,碗里不带剩的。 越喝脸越红,越红越带劲,越带劲越能喝。 “好,好!” 喜的魏公公只说感情深,他就喜欢跟这种性子人打交道。 他本身就比较粗嘛。 曹文耀纳闷,喝酒跟感情深有什么关系。 “感情深,自然一口闷。” 魏公公给了一个最好的解释,为了这个感情深,曹文耀和伍福铭最后是被抬下桌子的。 临走时一个说一定给魏公公好好带兵,一个说替自家小子谢过魏公公,日后认魏公公做干爷…噢,不对,是干爹,只要魏公公赏脸。 赏,一定赏! 只恨是酒话,醒了肯定不记得,要不然别说魏公公赏脸了,赏屁股也认这个干仔啊。 不过,未必不能把这事坐实了。 酒终人散,一桌狼藉,独剩魏公公端着酒杯无比寂寥。 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和酒精考验的魏公公比起来,曹文耀和伍福铭差得太远了。 准确说,这年代的酒精不行。 等两个坐营官被抬走后,真田带人进来默默的收拾。 郑铎和陈默也再次出现在屋中。 这次是陈默作汇报。 首先,将近期开支的账册递了上来,良臣拿过认真翻看起来,各项开支一笔笔的写的很工整,打心眼里夸了夸陈默的字。 难得的是,账册最后还夹着一叠票据,都是办事处采购的单据。所有的票据都能和前面的账对得上。 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良臣很满意,合上账本,问陈默源鑫居张媚儿的事。 他离京前,曾嘱咐陈默代表他去源鑫居拿情报。 情报就是李三才的通州家宴都有哪些人去的。 虽然不一定能通过这些人搜集到李三才的黑材料,但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必然是上到他魏公公小本本黑名单上的。 反正,能去赴李三才家宴的,不是东林党也是东林党的支持者。 这帮人,和他老魏家叔侄是天然敌。 张媚儿那日可是准了他魏公公的,且还收了他魏公公最后两颗东珠,害的他魏公公都没珠子可以送给秀芝姐。 所以,不将情报弄过来,良臣要亏出血本的。 陈默却吱唔起来,然后脸一红,坦承说他没把事办好,那张媚儿不肯将名单给他。 “那妖蛾子说了,非得公公自己去,不然,他什么也不给。”陈默说这话的时候很气愤,但神情却是十分的别扭。 “唔…” 想到张媚儿那妖柔的身段,良臣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他让陈默替自己去,就是不想和那温柔似水的男人打交道。 可现在对方却指名非得自己去不可,这就有些骑虎难下了。 罢了罢了,为了当上这个反东林急先锋,良臣也只能委屈自己明日进城去一趟源鑫居了。 扳倒李三才,阻这位东林大佬进阁路,意义也十分重要。 要不然前有叶向高,后有李三才,内阁全操在东林党手里,等将来万历驾崩事情就不好玩了。 别看二叔在天启五年之后大权独掌,威风凛凛,人称九千岁,可同样想要做任何事,都得通过内阁。 没法子,内阁不给你办,地方就执行不了。 大明朝的文武官员,认内阁的比认内廷的要多。 就是阉党那帮人,又敢说哪个是真的要抛开内阁闹革命? 历史,是随时都会改变的。 良臣乱入,很难说没引发什么影响。 甭管三七二十一,先解决掉李三才肯定没错。 郑铎在边上说了件事,文书房太监李永贞公公十多天前来过办事处, 良臣问郑铎李永贞来说什么了。 郑铎道:“李公公让我告诉公公,说五党那边没办成什么事,怕挡不住凤阳那位。” 良臣微微点头,看来必须抓紧时间了,李永贞都说五党顶不住李三才,看来只能是自己亲自出马了。 “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明天早上陈默陪我进京去源鑫居,郑铎留在这里接收新兵。” 良臣将十营兵的名册拿出交给郑铎,让他接下来这段日子就留在南海子负责接兵和维持营地的事。 “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就去找南海子提督太监王公公,若是王公公都解决不了,你就派人进京找我。” “是,公公。” 郑铎和陈默应声退了下去,良臣独自坐了一会,出来吹了吹冷风,渐渐的也有点昏沉沉,便也进屋睡了。 天未亮,就带着陈默和小田他们直奔京城。 路上,方想起问陈默他们是怎么安排吴秀芝的。 结果陈默说他们因为不知道吴姑娘的身份,便将她和佟佳氏安排在一起了。 良臣一听,知道坏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万恶的女装大佬 坏的不是洛洛儿,肯定是吴秀芝。 年龄上,瓜尔佳氏比吴秀芝大了十几岁,且还是生过几个孩子的女人,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所以瓜尔佳氏断然和醋坛子是沾不边的。 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打她的丈夫舒尔哈齐被杀那刻起,她就明白自己从此不再拥有自由了。 她的下半生没有子女可以依靠,只能依靠那个小男人。 知不足,知进退,这就是成熟的好处了,放在后世,就是小丫头片子和知心…不对,知性大姐的区别了。 可瓜尔佳氏不会吃醋,吴秀芝会啊! 小娘皮可是很强势的。 要叫她知道自己还有别的女人,呜呼,一场大战再所难免。 良臣悔的肠子都青了,这事怪不得郑铎和陈默,只能怪他自己。 谁让他事先不吩咐好呢。 一想到秀芝姐等他回去后肯定会闹,良臣就一筹莫展了。 陈默见魏公公脸色难看,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事,很是惶恐。 他刚从积水潭马场调来跟小魏,实在是不想再回去了。 老李头的这个侄子说起来真是不错的,他跟着做事轻松,也有地位,有面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他在积水潭要好上天。 尤其是最近经他手处置的事,使得他发现老李头这个侄子所图甚大,要是一一做好,将来未必不能媲美那些外放的矿监税使了。 魏良臣有前途,同样意味着陈默也有前途。 内书堂出来的人,对于好坏是分得清的。 可是,人交给他两件事,他都没办好,这就让陈默无比失落了。 “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多想。”发现二叔这位好朋友惶恐不安,良臣赶紧说了一句。 事已如此,他想再多也没用。 转过头来,这事也不定是坏事。 和自己有一腿的女人不是瓜尔佳氏一个,迟早这些秘密都会叫秀芝姐知道。 所谓晚痛不如早痛,早一点让秀芝姐接受并明白她的身份地位,也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秀芝姐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怕他自己也拎不清。 要说喜欢是喜欢,可对客印月,对西李,他同样也喜欢啊。就是洛洛儿和东哥这两个女真熟妇,他魏公公敢拍着胸口说我对你们只有趣味,没有喜欢成份么? 人,是感情的动物。 魏公公不会禽兽不如的。 总要喜欢,才会去做嘛。 要不然,跟禽兽有何区别? 一碗水要端平,良臣这会没办法决定女主人选。 安慰陈默一番后,后者心境平和下来,问道:“公公现在是不是要赶回办事处?” 陈默不知道魏良臣为何对那个姓吴的姑娘着紧,他能想象的也就是这姑娘怕是良臣打家乡买来的侍妾。 正如宫中很多大珰在外宅养妻一样。 宅里有个女人,和嘴上有条胡子一样,是很多成功公公的标配。 不过魏良臣小小年纪就学人养女人,倒是有点不务正业了。 只是,这事不是陈默能劝,也不是他能管的。 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本份,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良臣犹豫了下,摇头道:“不必了,先去源鑫居,正事要紧。” 说完上马,众人见了忙跟上。 陈默那里却是一脸踌躇,半响才咬牙上了马。 似乎,这位对源鑫居有出自骨子里,或者本能的恐惧。 亦或,有说不出的因素在内。 ………. “源鑫居”这个招牌于京城百姓而言,是可望不可进的,因为这里代表的是京师最豪华的休闲场所。 天上人间那种。 刘禹锡的陋室往来无白丁,这源鑫居则是往来无布衣。 你要是没个身份地位,都不好意思在人门口停留。 源鑫居的消费水平极高,一般人,苦一辈子钱,可能只能在源鑫居快活一晚。 就这,还得人家肯放你进去。 当然,消费高的同时,源鑫居提供的服务也是秒杀京师若干青楼的。 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或是不男不女,都能在源鑫居得到你想要的快乐。 达官贵人在这里寻找他们的快活,文人雅士同样也在这里寻找他们的乐趣,甚至于有地位的太监们也会时不时来风流一下。 前不久,五党大同盟就在源鑫居开了个茶话会,会后,其乐融融,很是一段佳话。 单那晚流出来的诗词作品就有数十首,其中不乏精品。 据说,源鑫居的幕后主人是靖难时的勋戚之后,不过也有人说不是,背后的主人是皇亲。 众说纷纭,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但幕后主人的真身却极少有人知道,云里雾里罩着。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这背后主人肯定是大有来头之人,否则源鑫居的牌子不会连衙门都惧怕的。 前不久,东林大佬李三才置家宴,为了热闹些,特意请了源鑫居的几个头牌连同一个班子,场面很大。 事后有人说源鑫居没收李三才一分钱,反而倒贴不少。 这就是互补了。 源鑫居需要李三才的名声,李三才则要源鑫居的提供的人力资源。 这个人力资源不是女色,而是男色。 没有一个地方的男色有源鑫居出名了。 这里的男色每一个都是从小精选出来,然后经过层层严格训练才正式抛头露面的。 此风盛行,亦是得益于大明士大夫们好这口。 猎奇啊。 良臣是太监,这种客人源鑫居其实是很喜欢的,因为他们比一般的官员大方,舍得花钱。 不说是一掷千金那种,也是叫人眉笑颜开那种。 和宫里一些衙门,源鑫居甚至提供长期服务。 上回良臣去南苑时,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吉祥就定了这个服务,也就是那次,他认识了张媚儿。 虽然穿着青袍,一看就是低品太监,但是身后却是跟着一帮骑马汉子护卫,源鑫居的人眼不拙,可不势利眼,热情洋溢的将魏公公给迎了进去。 一进大堂,良臣就见一帮身段婀娜的少女们正在排舞,随着乐声,少女们翩翩起舞,让人看的赏心悦目。 只是,良臣很快就想骂人了。 因为他发现,那些少女竟然人人都有喉结。 万恶的女装大佬! 前世你们就阴魂不散,今世怎的还要如此多娇呢。 …….. 美滋滋一万字完成,我去捉知了了。 昨天晚上挣了一千多呢,阔的很。 第五百二十二章 关门接兵(上) “少女们”显然没毕业,正在努力学习,倒是不曾向魏公公抛来媚眼。 给少女们培训的不知是源鑫居专门聘请的戏班师傅,还是打教坊司请的,看着很专业。要是哪个不认真学,顿时就有教鞭抽上去。 看样子,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 “大佬们”不来骚扰自己,魏公公求之不得,四下打量这源鑫居的装潢。 相对而言,源鑫居的装潢风格还是很拉风的,处处透着华贵雍容之气,尤其那窗帘,风格很是独特,颇有超前感。 摆设方面也很讲究,良臣也是走马观灯,四下扫过,便觉单是源鑫居的硬件投入,怕就得花上数千两银子。 东主财大气粗啊,改明有机会得和这位阔佬拉拉关系。 和有钱人多亲近,总不是坏事。 和魏公公大胆四下观望,若无其事不同,陈默打进这源鑫居后,就格外的别扭。站着不对,坐着不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反正看着浑身上下不对劲。 因为这点还不是源鑫居的经营时间,引客的只道这小太监心急提前来了,便先给引到了花厅,奉上了茶铭和精美点心。 不一会,就有两个俏姑娘过来了,货真价实的姑娘。 魏公公好姑娘,十分的喜好,只是,这会他好不起来。 一来他魏公公没法子光明正大嫖,二来正事要紧。 对那两姑娘直摆手,示意不用二位提供服务,两俏姐儿也不恼,嘻嘻一笑,说这位小公公莫不是有相好? “咱家是来找张媚儿的,倒是叫两位小姐姐失望了,下回咱家专门请两位小姐姐喝酒。”良臣一脸笑咪咪,发自内心的笑咪咪。 “噢,原来是媚儿姐的娇客啊。”一位姑娘明白了什么,捂嘴笑了起来,然后朝另一位打了个眼色,后者忙退了下去。 “站着做什么?坐啊。” 见陈默站在那里一脸紧张,良臣只道他愧疚没把差事办好,笑着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坐下等。 事情办不好没关系,只要尽力就成。 陈默依言勉强坐下,但是心神不定,不时朝那厅外张望。 良臣不以为有什么,他现在担心那兔儿大佬会不会出差。要是人不在,可是扑空了。 好在,不一会,那退出去的姑娘又来了,笑着对良臣说道:“这位小公公,媚儿姐请你过去呢。” 良臣微一点头,放下茶杯,示意陈默随他过去。 上了二楼,有个通往不知何处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假山和池水,空间很大,颇有苏式园林风格。 一路走过,倒是不曾看见女装大佬们,但小姐姐、小妹妹却是见了不少。不是倚在假山边闲聊,就是在池边戏水,一派和谐场面。看到引客带过来的良臣二人,也无人跟那青楼姐儿般摇帕呼唤,看着十分的有专业精神。 良臣暗自赞叹源鑫居的调教水平不错,也越发想请小姐姐们到他内官监办事处兼职。 却不知这事找谁说,等会见了张媚儿倒是可以提提这事,请他帮忙跟主事的言语一声。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一间别致的雅院前。 看来张媚儿在源鑫居地位不低,要不然不可能独门独院。 刚进院子,就听那熟悉的声音,以及那熟悉而让人恶寒的身影。 “死相,还知道来找姐姐啊。”张媚儿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倒像刚起的。 “哈,张姑娘…”良臣打个哈哈,笑容满面的走了进去。 听了这个称呼,张媚儿显然十分不满,白了良臣一眼,嗔道:“又忘了?…叫我媚儿。” “媚儿姑娘,那个…”良臣搓着手,讪笑起来,“我托你的事…” “一来也不问人家最近怎么样,就知道惦记自个的事,哼…”张媚儿从梳妆台中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拿去吧,省得说我白拿你两颗珠子。” “多谢媚儿姐姐!” 良臣激动的拿过一看,上面是工整的楷体小字,密密麻麻写着都是人名,不下百余人。 “这些都是赴李大相公宴的?” “为了给你弄这个,奴家可是做了贼呢,险些叫人发现…你这坏心眼的小公公,奴家差点赔在你手上知道么?…要叫人知道,奴家还活不活了。” 张媚儿一串连珠炮下来,良臣听的头大,赶紧从袖中摸出张百两银票递了上去。 “弟弟知道媚儿姐辛苦…” 张媚儿瞥了眼那银票,微哼一声:“你们这些臭男人,就知道拿钱哄人开心。”说话间,却将银票随手放进了梳妆台上的锦盒中。 “那咱家就不打扰媚儿姐了。” 良臣得了想要的东西,一刻也不想在这兔儿大佬这里多呆。 “哟,这么急就走,多呆一会会死么,我张媚儿还能吃了你不成?”张媚儿说着,突然“呀”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 嗯? 良臣掉头一看,愣在那里。 只见陈默正痴痴看着媚儿。 ……… 打源鑫居出来,良臣一刻也没停就回了办事处。 陈默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始终不敢说话。 他喜欢上了张媚儿。 上次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不知道魏良臣怎么看这件事,同时也知道这是件不可能的事,因而心里既忐忑,又难过。 良臣是怎么想的呢,关他鸟事。 你陈默喜欢兔儿哥,你自己想办法去追求就好,愁眉苦脸的咱家也帮不了你啊。 就刚才张媚儿那态度,怕是你陈默要凉啊。 再说,他自己还有堆麻烦没解决呢,暂时真没心情替陈默做月老。 原以为秀芝姐正拿着擀面杖在办事处的院子等他,却发现风平浪静。 一进院子,良臣就叫来飞虎兵的队长陈广睿,吩咐他去锦衣卫的北镇将田刚和李维二人叫过来。 张媚儿提供的这百人名单是大有价值的,能不能扳倒李三才得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不过,良臣是没有时间去查这些人的,田刚和李维也没这个胆量。 他叫二人过来,是想问问一些事。 等侯时,有封信送了过来。 良臣拆开一看,喜上眉梢。 信是便宜老师杨镐写的,这位老师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他派来了四百六十名辽东降倭。 人由辽东都司派兵押送,但只能在山海关接收。 因为杨镐不想惹麻烦。 第五百二十三章 关门接兵(下) 把四百六十名降倭送到京城,是要担巨大政治风险的。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降倭入关,但那都是以炮灰形式直接发往宣府、大同以及蓟镇的。 直接送往京师的也有,且还都是被俘的日军军官,人数有六十一人。这六十一人的命运是被皇帝交付所司正法,命砍头颅传送天下。 除这六十一名日军有幸踏入大明帝都外,其余被俘降倭及逃来倭人不是为矿工苦役,就是为炮灰,命运稍好的恐怕就是刘铤帐下那几百倭丁了。 刘铤是私藏降倭,以家丁名义带在身边,并且这些降倭在西南平播战事中表现杰出,才换得了明朝安身之所。 除此之外,大明内地再无任何降倭存在。 因而,冒然将降倭送到京师重地,还一次就四百多人,说实在的,即便杨镐身为辽抚,心里也不免打鼓。 接到便宜学生书信时,他对答不答应还是很踌躇的。 答应吧,怕担风险。 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是御史风闻往大了说,他杨镐会很麻烦。 不答应吧,这便宜学生虽说舍人不干了,但摇身一变成了太监,侧面说明这便宜学生与宫里关系更近一步。 如果皇帝和贵妃不看重他这便宜学生,岂能将出海重任交于他呢。 杨镐可是走贵妃这条线方得起复的,他可不愿因小失大。 再说,他那便宜学生也对得起他这老师,半个月前,皇帝已经允准麻贵调任辽东总兵。 只待麻贵一到,杨镐便要发起土蛮之役,这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酝酿了好一阵了。 事实上,麻贵调任和魏良臣没有半点关系。 他倒是想替杨镐帮忙,可刚一入京就惨痛“掉鸟”,土蛮炒花部和麻贵的事压根没顾得上说。 完全是万历本人的意思,或许万历也觉得辽东的将领是时候要换一批人了,要不然李成梁的影响太大。 宽甸六堡的事,万历还是有很大意见的。 选来选去,也就是和李成梁同样资格老的麻贵能够镇得住辽东了。 杨镐左右为难时,在魏福记有一份大干股的蒋方印出了主意,说不如让魏良臣自到关门接人,这样,就能两全齐美了。 关门之外,是辽抚的事,出了事杨镐兜。 关门之内,是魏良臣的事,或者说是宫里的事,和他杨镐又有什么关系。 杨镐采纳了这个主意,一纸公文将本安置在沈阳中卫的降倭调拨精壮,计得四百六十人发遣关内。 名义是备海。 原因是他的便宜学生是海事太监。 海事太监征调降倭备海,自是再合适不过。 良臣很兴奋,十分的高兴,他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长了。 “快,随咱家去关门!” 迫不及待就出了办事处,让小田他们赶紧随他去山海关。 杨镐这封信不是走的八百里加急,而是普通驿传。因此时间上算起来,降倭这两天也能赶到关门。 这些降倭可是魏公公做东亚海霸王的基础,当真是看重的紧。 这会去山海关肯定赶不到的,一行在永平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到达关门。 山海关是一点不陌生的,前后经过两次。 一次是关门军变那晚只身入城,另一次则是打建州回来大张旗鼓入关。 上次关门军变的领导者,山海关参政王邦才和参将李获阳等人已经调离,虽然没有对他们进行任何处置,但良臣认为他们的仕途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尤其是他们的靠山李成梁归京养老。 不管出发点是好还是坏,身为领导约束不了部下,还参与在内,光这两条,王邦才和李获阳也得完。 二人能够只落得调离,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亦或,背后有什么说不得的交易。 恐怕,当初这二人挑头,是得到了什么保证及利益的。 现在负责山海关防务的是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此人随李如松参加过援朝之役,立下不少战功。 祖承训的父亲是曾为镇守宁远的援剿总兵祖仁,不过其从军以来,一直是随李氏父子征战,因而可以说是李氏将门的一员。 良臣对祖承训一点也不陌生,知道此人不但是抗倭之役中的勇将,还有一个叫祖大寿的儿子。 换言之,万历以后的祖氏将门其实是李氏将门的延续。更准确说,是辽东地方军头势力的延续。 无论是谁做皇帝,无论谁来当督师、经略,最后实际驻守及指挥辽东军队的都是李成梁一系的将领。 包括日后的吴三桂。 长期驻守必然导致地方利益崛起,从李成梁的养寇自重到祖大寿坐观客军覆没,及至吴三桂“开门请兵”,无一不是建立在保护自身利益基础上的。 良臣没有见到祖大寿,听祖承训说他这儿子如今二十一岁,在靖东营任守备。 对待这位从京里过来接倭的魏公公,祖承训态度十分恭敬,事事都给予方便。 其实,这也是应有之义。 李成梁归京养老注定李家这一系的将领都是人人自危,李如梅辽东总兵一职由麻贵取代之后,祖承训这辽东副总兵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 祖承训很担心杨镐也将自己撤换,因而对杨镐颇是有些巴结。表现在最近不管辽东巡抚衙门有什么公文差遣,他都小心对待。能干成八分,他定要干到十分,唯恐给借口给杨镐罢免于他。 接收移交降倭这件事,祖承训里外安排得让良臣十分满意。 在山海关住了一天后,四百六十名降倭终是在辽东都司派遣的兵马押送下,出现在关门之下。 拨来这批降倭有良臣当舍人征召时的老部下,如第二军的的旗奉行山本幸二、兵粮奉行安国寺、独眼龙久木等。 成员也从原先的第一军和第二军增至第三军、第四军,一个个都是魏福记的股东蒋方印亲自选出来的,看着都是精锐。 拿着花名册,要小田和真田还有原飞虎兵的大岛等人去接收,良臣则和祖承训在那闲聊。 “不知魏公公要这些降倭做什么?”祖承训对此实是有些不解。 良臣笑了笑,然后正色告诉祖承训,这些降倭是他的卫队。 第五百二十四章 咱家要给天皇赐姓 卫队? 你一太监搞卫队? 我大明自立国以来,何曾有太监卫队的? 难不成你这小太监还想领军征战沙场,学那西厂的汪直赚取边功? 祖承训有那么一个呼吸的失神,旋即神态自若。 心中好笑归好笑,不屑归不屑,他祖副总兵还是知道轻重的,他对这位前舍人的经历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且不说这小魏公公和杨镐的关系,就冲这小子从舍人摇身一变成为内监,侧面就说明这小子和宫里关系很近。 舍人是官不假,可相对于内监,和宫里关系仍是疏远了。 要说恰当,从舍人变太监,好比民间表亲做亲——亲上加亲了。 祖承训没兴趣,也不想管这小太监弄些降倭是做卫队还是做什么,他现在只想把人赶紧送走。 便是这些降倭出了什么事,也是杨镐的事情,他祖副总兵只不过是领巡抚衙门公文做事而矣。 良臣也不想在山海关多呆,他时间紧,任务重,真是一天也没法多呆, 一边让陈默和关门这边办理交接手续,一边则让小田张罗饭食。 降倭们从沈阳中卫一路押解过来,一个个看着都是筋疲力尽的样子。 交接时有些麻烦,因为魏良臣是内官监监丞,本身只有监丞印和腰牌,不具备接收降倭的主体资格。 因而,在请示良臣以后,陈默在交接单上落的款是武骧右卫后营旗军。 后营旗军的印牌是一概没有的,好在那押解降倭过来的游击得过蒋方印的嘱咐,祖承训这里也是一路绿灯,请魏公公签字画押算是勉强把手续给办了。 热腾腾的米饭端出去,虽然没什么菜肉,但降倭们一个个吃的都很香。 狼吞虎咽的,如同多少天没吃过饱饭般。 不少降倭吃米饭的时候,都把眼泪吃出来了。 小田和真田了解了下情况,过来跟天使公公说了同伴的苦。 降倭们是苦,虽然杨镐卖便宜学生面子,将人安置在沈阳中卫靖西营中。 可是,不管是驻防明军还是当地百姓,都对这些降倭嗤之以鼻,十分看不起。 他们习惯性的称呼这些倭人为“倭奴”,靖西营的将领也只将这些降倭当贱役使唤,不是喝去种地,就是拉去伐木,反正变着法子把这些降倭当免费奴隶使唤。 这也是辽东数千降倭十年来的一贯待遇,碰上些亲友战死在朝鲜的军官,降倭的日子更是难过。 十二年来,至少有一半降倭是活活累死的。 换位思考,倘使战败的是明军,下场怕更不堪。 因而,降倭们在沈阳中卫生活条件很差,待遇比之辅兵还不如,也就是比在矿场稍好。 这个稍好不是工作强度,而是剩饭馊水还是有的吃的,不至于饿肚子。 毕竟这帮降倭是新任巡抚大人发落的,下面的人总要顾虑抚尊的想法。 要说起来,随大明魏舍人讨伐女真奴归来时吃的那顿猪肉条子,算是降倭们这十二年所吃到的最美味食物了。 长胜堡的胡三炮还算地道,在魏良臣去建州以后,留在长胜堡的这众降倭还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的。 ……… 听了小田他们所说,良臣自是要去“慰问”一下他的卫队。 一听魏大人要过来看他们,那些随魏大人在草帽顶子上杀过女真奴的降倭们立时激动起来。 人数最多的第二军山本幸二和安国寺等人找到第一军、第三军、第四军的几个低级军官,简短说了几句,等到骑在马上的魏大人在小田、真田等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他们面前时。 一幕让魏大人没想到的场景出现了。 “主公!” 四百六十名降倭竟然全部跪在地上,将头深深的磕在泥上,发出齐呼声。 喔? 良臣惊讶的张着嘴。 “公公,是这样的…” 小田在边上解释,主公是日本国内下级对于大名以上贵人的敬称,而对一般官员的称呼是姓氏在前,官职在后,最后冠以大人。有时则呼为殿下, “他们称呼公公为主公,是表示为公公誓死效命的意思。”真田补充一句。 “是么?” 良臣笑了起来,“主公”这个称呼让他有些飘飘然,没想到咱家也能当上曹孟德啊。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侧脸问小田:“这么说,丰臣就是你们的主公了?” 小田连忙摇头:“丰臣殿下是我们日本的战神,除了关白没有任何一个敬语配得上他。” 说到丰臣时,无论是小田还是真田还是其余的降倭保镖,一个个脸上透出的都是无比敬崇。 “这么说,关白真是让人向往啊。” 良臣悠悠然,目视东北方向。 小田他们不知道,他却知道,丰臣已经咯屁了,十二年前就咯屁了。 关白? 小田他们目目相窥,饶是他们对天使公公再忠贞不二,也对天使公公竟敢窥视关白感到不安。 良臣自是不会和小田他们说他除了想当关白,还想渡海去给你们的天皇陛下赐姓朱呢。 天皇等于国姓爷,这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 “愿为主公效死!” 沉默中,有尖利的声音响起。 顺着那声音所在方向看去,良臣眼前一亮。 因为他看到了明晃晃的飞鱼服。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件飞鱼服是他从李维身上扒下赏给手刃费扬古的那个降倭。 噢,那个好像叫兵次郎。 是兵次郎在叫喊,发自内心的呼唤,发自内心的忠诚。 “愿为主公效死!” 不管是第一军还是第二军,亦或是第三、第四军的降倭们,都下意识的重复了兵次郎的呼喊。 小田等人在这情绪的感染下,也从马上跳下,向着天使公公发出了效死的呐喊。 飞虎兵出身的大岛看着他这些军中同僚,他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想回家。 良臣缓缓策马上前,望着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那一双双注视自己的目光,久久无语。 许久,他抬起了手臂,扬声说了一句:“诸君,我来晚了!…从现在开始,你们便追随于我,我将带领你们踏上归国的海船。” 第五百二十五章 良臣奏折 中日一体 接后营旗军坐营官伍福铭奏报,提督南海子太监王永寿公公决定亲自去草场确认一下。 结果正如伍福铭所奏,魏良臣真的从关外弄来了几百倭人。 王永寿坐不住了,急忙找到了魏良臣,准备质问他弄这些倭人到他武骧右卫来做什么。 到地时,后者正在提着毛笔写东西,地上废稿散落了一地。 再抬头朝帐中看去,不知何时,墙壁上竟然挂了一面红红的旗帜,旗帜正中是一个鲜艳的太阳,太阳当中则有一个大大的明字。太阳下部却是四个大字——“武运长久”。 王永寿幼时净身,入过内书堂,知道“武运长久”四字出于《晋书?郗文超传》。当时赵革打了胜仗,郗文超打了败仗,恒温新春祝语中用春秋笔法评定二人,给赵革的便是“武运长久”,给郗文超的是“武运昌隆”。不论是长久还是昌隆,都是祝福语,期赫赫武功一直相伴。 这突然出现的旗帜让王永寿生出古怪,暗道你魏良臣不过海事太监,期盼什么赫赫武功呢。 但他还是很欣赏魏良臣的字的,对魏良臣能写出这么好的字也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知道魏良臣未净身前曾为河间府试案首。 大明科举选士,这字体尤为重要。倘学问再大,字体难看,多半不是取下,就是不取。能为一府案首,这字写得好与不好,自是不需多想的。 除了墙上挂着的这面武运长久太阳旗,地上还散落着十几张草稿纸。因为过于专心写字,魏良臣都没注意王永寿进来了。 王永寿见魏良臣写的专致,倒也不急着上前质问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张草稿纸来看,发现一张上面写的是“武士道”三个大字,一张写的则是“东亚共荣”四个大字。 眼角余光瞥在魏良臣脚下一张纸上,上面似乎写着什么中日一体。 莫名其妙! 王永寿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魏良臣写的这些是什么玩意。又其其趴在那专心写字,似是奏疏什么,不由好奇心起,轻手轻脚上前凝神细看。 果然是写奏疏,没有抬头,顺着第一行字看去,竟然写的是:惟欲征服大海,必先征服日本。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南洋。倘日本、南洋完全为我国征服,则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天竺洋、欧罗巴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是世界知亚州为我大明之亚州,永不敢向我侵犯。 陛下之利计亦于大海之上,以武力征服,以平等对待,改土归流,假以时日,则陛下子民千千万,钱利亦能万万千…… 今奴婢以降倭备海,养其精,蓄其锐,收其心,服其劳,一则二,二则四,四则八,无穷无限,待良机至,则发其军入其国以为先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界只能有一个皇帝,便是我大明天子。其余皆为伪帝,降者罢其号,封之公,不降者,灭其国,诛其族… 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征服奏折出炉后,良臣很满意的放下笔,这才发现王永寿在旁边看了许久。 “王公公几时到的?” 良臣哈哈一声,想藏稿子也没法藏了,索性让王永寿看全。 这奏折可是他盗版改进而来的,他的理想也是东亚共荣,黄种人当自强嘛,没什么不好。再说,万历想要发大财,就得走向大海。而走向大海,势必触发战争。 主动发起战争和被动迎战可是两个区别,当下之日本,还是同文同种的,魏公公乐意提携他们一起走向新时代。 以我为主,改土归流这八字原则落实到位,未来定然是光辉灿烂的。 王永寿没说话,只盯着那墨迹未开的奏疏凝神,半响,方摇了摇头,对良臣道:“你这东西可不能让外面知道,不然...” 王永寿没说不然什么,良臣却是知道,这份奏疏上的东西真要叫外朝知道了,肯定没他小魏公公的好。 一个小太监公然蛊惑皇帝发动对外战争,这是取死之道。 所以,这份奏疏必然是秘密的,也许几十年后或许为人所知,成为珍贵的“良臣奏折”历史文献。 眼下,不但是取祸之道,更是凭空想象。 要落实这份奏疏的宏伟计划,就得看他魏公公能不能把基础夯实,挣得这出海第一桶金。 良臣将奏纸收好,问王永寿找他何事。 王永寿这才想到正事,很是不快的质问良臣怎么弄一帮降倭到营中。 “这件事我也是准备向皇爷禀知的,既然出海,招来降倭自是要他们备海。”说完,良臣便将辽东巡抚衙门开具的备海公文向王永寿出示。 王永寿将这公文拿在手中左看看,右看看,找不到半点毛病,因为这公文的确是由巡东巡抚衙门开具的,上面的巡抚大印不是假的。 只是,回过神来王永寿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魏公公是奉旨出海,这出海总不在辽东吧?” “四海皆为一洋,辽东也好,闽浙也好,都是大海,无问彼此,当视一体。”良臣认真的回答了王永寿。 这个说法让王永寿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做,皇爷收到魏良臣的奏疏后又有什么反应,于是不敢擅专,快马入京直奔御马监。 “啥?倭人?” 刘吉祥听了王永寿所说,也是愣在了那里。 “督公,是倭人,四百多呢,奴婢问过了,是辽东杨镐送来的。听说这些降倭去年还跟魏良臣打过建奴。” “这件事我知道。”刘吉祥点了点头,问王永寿魏良臣与杨镐什么关系,为何杨镐肯把降倭给他。 王永寿说不知道,他颇是担心道:“督公,咱武骧右卫可是天子禁军,这弄几百号倭人来,要叫外面知道了,怕是担不了这后果。” 刘吉祥眉头皱了皱,旋即放开,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降倭闹不出什么,日本国那么多大兵都叫咱大明败了,还怕这干降倭反了不成…你也不要想的那么多,难得皇爷松了口出海,咱们只能往里面使劲,可不能拖后腿。” “可是…”王永寿还是担心。 “没什么可是,”刘吉祥摆了摆手,“难道你忘了老船主当年是如何做的么?” “唔。” 王永寿若有所思,“这么说,魏良臣真是懂海事了。” “倭人备海,是手妙棋啊。”刘吉祥嘴角微咧,“用倭人治闽浙那帮土财主,也得亏他魏舍人想的出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 编军成营 王永寿昨想,良臣管不着,反正他是不可能把降倭送回辽东的。 因为,这是他魏公公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支能够拉出去打一仗的有生力量。 倒不是说他手里真是一点人也没有,郑铎手下那百十个飞虎兵说起来也是精锐,可惜的是,飞虎军并不是正规军队,纯是高淮为了抢钱打造出来的税兵。 所以,尽管装备精良,兵员也精悍,身手个个了得,但更适合飞虎兵的是护卫,是侦察,而不是在战场上和敌军正面硬刚。 这也是为何良臣只向便宜老师杨镐提出要降倭,而不是要张虎手下那支飞虎军主力的一大因素。 他想让张虎带着飞虎军主力参与即将进行的土蛮之役,经历真正的战火考验后,再想办法赶在杨镐下台前收在自己麾下。 这样一来能够得到一支经过战事考验的兵马,也能给自己减轻一笔负担。 要不然,现在就把那千余飞虎兵都弄过来,他魏公公恐怕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了。 有组织,有纪律,才是一支精兵的不二标准。 倭人对于服从的天性,使良臣对他们很是看重。 他是真的要将这些倭人充为自己的亲兵卫队的。 或者说,这些就是他魏公公的家丁,也是未来的东亚共荣急先锋。 如何命名,也是难事。 降倭既入大明,便为大明之人,又是他魏公公直属,而魏公公是向大明皇帝孝忠,理论上,这些降倭可以担上“皇军”一称。 只不过,考虑这个称呼会让自己反感,因而,良臣给自己的卫队亲切的命名为忠勇营。 寓意又忠又勇。 良臣从忠营勇中又选了四十名降倭拨归小田所属的护卫队伍,这样连同先前的十名降倭,魏公公的贴身护卫就多达五十人。 王永寿那边没给良臣弄来所属后营旗军的正式官职和印签,过来的曹文耀和伍福铭这两个坐营官也是领的原先武骧右卫的职事。 换言之,曹文耀等武骧右卫的军官士兵在后营旗军只是挂职,有实际差遣,却无实际名份。 这一点,王永寿和良臣通过气,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大肆封赏正官正印,但良臣也是讲道理的人,知道当下不是他给部下争官的时候。 总要出海有了成绩,给万历孝敬到位,才能从这位爱钱的皇帝那里讨来恩赏。眼下起步阶段,万历能给你一个名义已经然是皆大欢喜的事了。再要强求,怕万历就不快活了。 问过王永寿后,良臣得知除了坐营官必须是曹、伍二人外,其余营中差遣都可以由他魏公公自定。 于是,良臣便自己弄了一套临时编制。 按计划,不管最终到达南苑的家乡子弟兵有多少,良臣都给自己这个后营旗军定下五营编制。 而在御马监内,他的魏家军是以武骧右卫后营旗军名义存在,这个身份所需要的关防大印王永寿都给准备好了。不管到哪里,和地方也好,驻军也好,都可以光明正大接触。 五营兵,分别为步兵二营,马军一营,辎重一营、亲兵营。 出海最主要的不是马步营兵,而是水营。 只是现在良臣手里艘船也没有,所以这个水营编制只能放在心中,等他魏公公领着四营大兵南下之后才行扩充。 最好,是有现成的水营可以供他魏公公差遣,要不然从无到有,一穷二白的就要把水营弄起来,难度级别五颗星。 每营暂定五百兵额,足也好,不足也好,标额都是如此。日后随兵员扩充及船只方面演变进行调整。 各营下设两标,每标二百二十人。余下六十人为营领直属队,负责旗牌传令、侦察等事。 标下设队、伍二级。每标各有二十直属人员,队伍不设直属。 家乡子弟兵尚未赶到,良臣这两天便重点整编了以降倭为主的亲兵营。 除调拨贴身护卫队的四十人外,余下四百二十名降倭分为三标,每标一百三十人,各标队长称标领,其下设大小队长。 序列则以忠、信、智命名,即第一标为忠字标,第二标为信字标,第三标为智字标。 忠字标的标领良臣任命的是飞虎兵出身的倭人大岛由加利,这是个日军第一次侵朝时就与队伍走散,仓皇逃窜结果迷路越过鸭绿江,当了马匪的日兵。 信字标的标领良臣任命的是侵朝日军第二军兵奉粮行山本幸二,此人在草帽顶子山一战手刃三建奴,且在第二军降倭中威信很高。 智字标的标领良臣没有从第一、第三、第四三军的降倭中选取,而是直接任命因为手刃费扬古被赐飞鱼服的兵次郎。这是个最低级的小兵,在参加日军之前最单纯的农夫。 得知自己被主公任命为标领后,兵次郎兴奋的连呼万岁,幸得真田发现及时,赶紧喝止于他。 兵次郎这才方晓得在大明,万岁是不能乱叫的。 因为是标的缘故,良臣没有赐旗,只给大岛由加利、山本幸二、兵次郎赐于忠、信、智三面腰牌。 赐牌仪式很郑重,所有人都在校场集中,然后三人一一登上点将台,激动的从主公手中接过,高举在手,台下顿时发出欢呼声。 就在这次赐牌仪式上,良臣第一次向这些以后属于他魏公公私兵的降倭们授予了武士的荣号。 “不论你们从前是什么人,现在,你们都是我大明的武士!” 系统的武士道灌输,良臣的培训手册没弄好,也不是几句话就能灌输下去的,他也不急,慢慢来就是。 随后,良臣命令三位标领分别上报自己所属的大小队长。要求只一个,就是草帽顶子山一战成功斩首,立下功劳的优先。 这叫赏罚公明。 良臣知道这些降倭中不乏从前日军中的低级军官,这些人在普通士兵中威信还是有的,但他不愿意直接任命这些军官,更倾向于从那些立了功劳但是没有威信的士兵中提拔。 这也是间接斩断这些日军从前的上下级关系,使他们向着明国武士的身份转变。 效果很明显,当不少在草帽子顶子山立功的日军普通士兵得知自己成为队长后,表现出来的激动不比兵次郎差。 尤其是两个负了重伤的降倭在获知任命后,走出营房相拥而泣,进而面向主公所在的营帐深深的磕了三记响头。 贴身护卫队由小田和真田分别负责,长时期的相处下来,二人的忠诚不容置疑。 郑铎及其他飞虎兵,良臣准备将他们安置在另外三营中,和王永寿拨来的那一百名士兵混编。 陆太监已将良臣从军器库购买的军械分两批运到,不过良臣没有分发下去,因为他认为日军擅使火铳这个优点必须继承,且要发扬壮大。 所以,他要去弄火铳。 举目四望,能给他弄来火铳的也只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现今的南镇抚使田尔耕能做到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南镇田尔耕 据说,田尔耕就是在长城脚下一拳打死猛虎,从而入得二叔法眼,成为五彪之首。 这个地方,有很多史料上就指南海子,甚至有可能就是良臣这后营旗军所在的营地。 因为,此地就在长城脚下。 要是和田尔耕搭上线,良臣准备将来有机会请田尔耕来展示下他的打虎手艺。 去南镇的路上,良臣其实也不确定田尔耕会不会帮自己的忙。他回京这几天也没有和李永贞联系,不知道马堂和司礼监的大珰争斗到哪种地步,东厂和锦衣卫南北镇又参与到哪种程度。 不清楚这些,良臣就很难摸清田尔耕的动向。 虽然此人在上次东厂欺他魏公公时铤身而出,帮了他魏公公一把,但二人实际上是没有任何交结的。 故而冒然上门请人家帮助解决火器问题,还是很唐突的。 陈默给良臣提了个醒,那位锦衣卫南镇的小旗田刚似乎和田尔耕有亲戚关系。 这么一说,良臣想起来了,那日田刚似乎喊过田尔耕三叔,而田尔耕显然也认这个亲戚。 于是急忙遣人去北镇请田刚至南镇等侯。 有个中间人,事情便好办些。 锦衣卫都指挥衙门在成祖靖难之后设于天津,现任都指挥使骆思恭便在天津办公。天津卫也因此得以筑城,在此之前,天津并无城池。正德年间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牟斌害怕刘谨都不敢呆在北京,一直躲在天津的指挥衙门。 不过在南京也有一个锦衣卫衙门,却无实权,只涉军器制造和维护职能。锦衣卫下辖的南北两镇抚司也随之一同迁往北京。 因北镇抚司掌诏狱缘故,权力很大,因而自成祖时便设在承天门外,此地离皇城很近。而南镇抚司却设在外城,名义上掌本卫军纪,但实际上却远不如北镇之权势。 南镇和北镇是两个单独的系统,除南北镇外,皇城和宫城的值守亲军也有锦衣卫,皇帝出行的仪仗大汉将军也是锦衣卫一支,这些却不由南北镇管,而是由天津的指挥使衙门统管。 骆思恭这个人,良臣了解的不是太深,对其儿子、崇祯年间的锦衣卫都督骆养性倒是清楚。原因是后者在清兵入关之后带着天津的锦衣三卫降了清。 万历年间骆思恭可谓是个很低调的人,除了捞钱外,大抵没有什么突出的历史事件。但咬人的狗不叫,这人在移宫案时可是着实表现了一把。 杨涟等东林党人敢有持无恐的闯进禁宫,绑架太子,逼走郑贵妃和李选侍,不承认两个先皇遗旨(万历、泰昌),依仗的就是骆思恭。 斗争最激烈的时候,骆思恭借亲军值守之机,将原先的上值各卫亲军,包括腾骧四卫、勇士营都给调离了。 皇城、宫城全部换上了骆思恭统领的锦衣亲军,结果可想而知。 某种程度上,“移宫案”是一场兵变。 良臣为何想着和许显纯、田尔耕,甚至不起眼的小旗田刚、李维他们拉上关系,便是想预先在锦衣卫中伏手,不至九年后大变时受困于骆思恭。 …… 田刚今日当值,本在菜市场那边闲逛,良臣派去的人给了北镇守门的小旗几两碎银子后,对方乐呵呵的带着他找到了田刚。 一听魏公公有召,田刚二话没说,随口对手下几个力士交待几句,就匆匆赶到了南镇。 良臣见了他,也没废话,直问田刚和田尔耕什么关系。 田刚说了关系,田尔耕是他堂叔伯三哥。 “公公有什么事么?但用得上我的,只管说。”田刚知道魏公公不会无缘无故叫他来南镇。 良臣当下便将自己成立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缺少火器的事说了。 “这要弄火器,公公可算是找对人了,我那三哥就是管这的。”田刚笑了起来,他可是锦衣卫的,如何能不知南镇管火器这事。 良臣点头道:“所以,咱家找你来就是想让你陪我一同找下田镇抚,请他帮帮忙。” “公公放心好了,我那大哥好说话的。”田刚拍了拍胸脯,意思这事包他身上。 当下,便随良臣往南镇大门去。 良臣上前将自己的腰牌递了进去,田刚也递了,同时说了句他是镇抚使的弟弟。守卫一听,不敢怠慢,请二人在门房稍侯,急急进去。不一会便匆匆出来,说镇抚使大人有请。 “魏公公大驾光临,稀客稀客。”田尔耕正在公房办几桩案子,都是鸡毛蒜皮小事。 “上次田镇抚帮了咱家那么大忙,咱家可一直记在心里呢…可惜咱家担着皇爷的差事,一直抽不得空,这不,回了京就来给田镇抚道谢来了。”良臣和田刚一前一后。 “小事而矣,不足挂齿。” 田尔耕的笑容很迷人,他长相极其英俊,是京城出了名的官二代。若非良臣亲眼目睹其将东厂那个档头一招制住,实难将这眼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和那猛男联系在一起。 能为五彪之首,也断非徒有虚名的。 见弟弟田刚陪着这魏小公公上门,田尔耕有些奇怪,一边请二人落座,一边命人奉茶。 田尔耕的公房很简单,良臣在左安门的办事房公房内摆了不少他看不懂的书,田尔耕这里却是一本书也见不着。 单这一点,便知田尔耕其人不好虚的,心下了然。 小吏奉上茶铭后,良臣假意饮茶,心中思索后,索性直言道:“不瞒田镇抚,咱家此次来登镇抚的三宝殿,除了为上次之事谢过镇抚外,另外还有事相求。” 闻言,田刚在边上道:“三哥,魏公公想从你这弄些火器。” “火器?”田尔耕有些不解,“魏公公要火器做什么?” 良臣哈哈道:“出海难免遇上海盗,咱家就是想弄些火器吓唬吓唬他们,所谓有备无患嘛。” “三哥你可不知道,海上的倭寇都使火器呢,魏公公出海给皇爷办差,哪能不用些火器呢。”田刚咧嘴道。 “当然,咱家不是白要,按价购买。”良臣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摆在了桌上,“还请田镇抚通融一二。” 田尔耕的目光扫了下那叠银票,却是没有半点停留就收了回去。他身家富裕,对钱可不看重。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动心的是权力。 沉吟片刻,琢磨此事可行性后,田尔耕摇了摇头,坦率说道:“此事不是田某不愿帮魏公公,实是火器乃重器,各方面监察都严格,未有指挥使衙门公文,田某实不敢私卖火器于公公。” “三哥,魏公公可是好人,你给想想办法嘛。”田刚有些着急,他刚才可是跟魏公公打了包票的。 “本卫军纪,你难道不知?”田尔耕有些不快的看了眼叔伯兄弟。 田刚一愣,不敢再说话,脸色却红着,实是不好意思,羞的都不敢看魏公公一眼。 见状,良臣也是头大,田尔耕公事公办可是要他命了,他才不想去天津和骆思恭打交道。 那可是只老狐狸,关键时候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大明朝二百多年来,哪个锦衣卫指挥使敢行兵变逼宫的? 不能诱其利,便得另寻他图。 良臣略一思索,想到李永贞说过田尔耕有意通过东厂大档金良辅进北镇的事,于是微微一笑道:“咱家听人说,田镇抚想进北镇?” 田尔耕听后,没有吱声,心里却在困惑这小太监如何知道这事的。 良臣放下茶杯,笑道:“我这有样东西,或许能帮田镇抚一偿所愿。” “噢?” 田尔耕目光一动。 良臣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单放在桌上,轻轻推向田尔耕。 “这是?” 田尔耕拿起这张名单,脸色一下凝住,因为上面很多人他都认识,都是东林党在朝的官员。 “这张名单上东林李大相公通州家宴所请的客人。”良臣淡淡道。 “这些与我有何用?”田尔耕抬头凝视良臣。 “听说金忠公公和东林党不对付,若是田镇抚能够从这张名单上做些事出来,入了金公公眼,说不得金公公能帮田镇抚这个忙。” 金忠是贵妃派,和太子派的东林党素来不合,田尔耕身为南镇抚使,自是一清二楚。他明白魏小太监是什么意思了,对方是想让他查这张名单上的人,从而能够找到指向李三才的线索,阻止对方入阁。那样一来,他田尔耕自是给金忠立了大功。 金忠虽然没能当上司礼掌印,可身份地位在宫中都是说一不二的,更何况对方身后站着郑贵妃,甚至是皇帝。 只要金忠肯,他田尔耕入北镇就不是事。 良臣就是这个意思,他不方便查,没时间查,可田尔耕有。 历史上,这人不仅是五彪之首,更是有名的刑讯高手,屡桩针对东林党的大案都是他和许显纯一手包办的。 田尔耕有上进的动力,却无助力,他魏公公给对方提供,想来司礼秉笔金忠的逼格要比东厂大珰金良辅更能诱惑田尔耕吧。 这也是一石二鸟,既鸟了李三才,又鸟了田尔耕。 然而,田尔耕有那么短暂的迟疑后,却将名单又推回,轻笑一声,道:“魏公公真是看得起田某,想这名单上的人物可不是田某这个小小南镇千户敢查的。” “不必查。” 良臣缓缓饮茶,芬香之余,笑咪咪的看着田尔耕:“风闻便可。” ……. 夜路走多了,把自个给摔了屁股开花,郁闷,酒多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罗织成罪 酷法拷讯 风闻奏事是科道言官的权利,一句话概括就是可以道听途说,不加印证也不必署名便写成题本送达通政司。 换言之,这是朝廷给予科道的极大权力,初期对于整肃吏治起到了极佳效果,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权力就成了党争工具。 发展到现在,以致于内阁重臣在收到科道弹劾,哪怕明知不符事实,也要向皇帝提出辞职或避居在家等侯调查结果。至于皇帝批不批准则是另一回事,倘若连这态度都不肯做,那重臣所遭受的舆论风暴必然更大。 因为,这是对整个科道的藐视了,是清流之共敌。 准确的说,大明朝的科道清流们把控了整个国家的“媒体”,所有的声音都是从他们嘴里发出。 而清流的外围各种读书社则是“自媒体”,京师一有风潮,各党外围随之开动,瞬间便能传遍天下。 朝廷大事,老百姓知道个啥? 还不是读书人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读书人说那是个奸臣,那百姓就跟着咒骂。读书人要说那是个忠臣,那百姓就跟着烧香。读书人说鞑子是正宗,尊孔奉理教,剔发是新朝雅政,没什么大不了,那百姓就跟着剔呗。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这道理。 百姓,可不够格当这个“民”。 因而,科道清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了。 他们被称为“显贵”,便是缘于他们有这睁眼说瞎话而不被追责的权力。 当朝重臣为了能够保证工作进行,政令推进,则势必要拉拢科道,如此一来,朋党自是应运而生。 敢于藐视科道“小臣”的重臣们,大多狼狈回家。 强硬如张居正者,对于科道的打击也是依靠科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而非赤搏下场与当事人一较手腕。 东林党在历次朝争中主力都是科道,党内很少有“大臣”存在,这一方面是因为万历不喜欢东林党,另一方面则是东林党无论是创建者还是后来者,都没有什么实务人才,只知夸夸其谈,不通实际,难堪大用。 历数东林党过往,能为“大臣”者真是寥寥可数,当朝独相叶向高算一个,当过吏部尚书的赵南星也算一个,治水大师,后来死在辽阳的袁应泰算一个,其他人,都扎堆在都察院和六科,没有杰出人物,所擅长唯花花文章。 孙承宗这种,不过是半个东林党人。其与东林党只是政治观点有些相近,但绝非核心,否则,也不会在东林党全军覆没,大小骨干都在诏狱等死时,带兵在通州对于是否进京犹豫不决了。 良臣两世为人,对东林党看的很透。 他学曾国藩招兵,回家乡拉拢子弟,是学湘军想以亲朋关系为钮带拉出一支能打的军队来。 东林党却是直接和曾国藩如出一撤,都是师生关系为钮带,区别在于湘军是打血仗,东林党打的是嘴仗而矣。 很难说,曾剔头组湘军时是不是参考了东林党。 因而,对付东林党其实很简单,就是学张居正对付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李三才不是要入阁么,五党费了那么多力气,还派人到凤阳搜集李三才贪脏证据,却始终不能有进展。 这说明什么,说明东林党防着呢。 既然正面攻不破,那就侧面来,风闻好了。 说起来,五党也是帮废物,都被东林打成那样了,还守着官场规矩,事事给自己弄个束缚,放不开手脚,活该最后被东林党打成龟孙。 对此,良臣对五党是十分的鄙视。 其实,这件事,他也是想当然了。 五党和东林党一样,都是科道清流为主,他们的风闻权力可以对付东林党,可东林党同样也能一成不变对付他们。 论科道人数,东林党还占着上风呢。 科道老窝都察院,东林党可是占了六成。 大家都来风闻,都来污蔑,可以,人多欺负人少,到时看谁的弹章多就是。 谁个屁股干净? 五党没这个魄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良臣和科道不沾边,他魏公公屁股也最干净,所以他干得出来,但是他又干不出来。 程序上,他魏公公现在不能向万历上本了。 当舍人那会,倒是可以走锦衣卫的门路直递,现在,按宫中手册标明,他的直接上司是内官监姓曹的。法理上,他越不过内官监单独上本,没有内官监报备,他的题本也不可能被收到司礼监的文书房。入不了文书房,万历就看不到。 张诚那里倒是可以走一走,问题是他一个海事太监怎么就掺和进东林党的事了。 这是不务正业了。 所以,良臣能干却干不出来。 田尔耕却可以。 大明朝除了科道有风闻权力,厂卫同样有之,甚至更进一步,有侦缉百官的权力。 别看田尔耕现在只是个小小南镇抚使,五品千户,可人家是锦衣卫体制内的中层干部。 这就决定了田尔耕真要舍得一身剐,肯定能拉下个把大佬来。 历史上,这位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和大哥良卿交情很好,以致史书上对田尔耕的介绍多出那么几个字来——“与良卿交深”。 能和大哥交深,自能和弟弟深交。 良臣可不会放过田尔耕这支潜力股,不动声色的将名单又推了过去:“镇抚有风闻之权,若是不用,岂不浪费?” 田尔耕不置可否,眼神有些闪烁,显然是在思考他若掺和进李三才的事,到底是利多还是弊多。 “做大事,必得拼,没有付出如何会有收获呢。这世上,没有免费的白饭,也不会天上掉馅饼,想要的东西,总要拿出点什么来换才行。”说完,良臣哈哈一笑,“田镇抚,咱家老家有句话说的好,叫爱拼才会赢啊。” 爱拼才会赢? 田尔耕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却仍是有些踌躇,许久低声说了句:“李大相公乃朝中名人,又是东林巨擎,单是风闻怕不能奏效。” “风闻不行,就罗织成罪,酷法拷讯,咱家就不信这名单上的人个个嘴硬如铁。”良臣冷笑一声,“又不是让镇抚大人去抓李三才…这种事,田镇抚懂的应该比咱家多才是。” ………. 感谢三只猫的花老三大佬两百元打赏! 第五百二十九章 怎么办?用刑呗 香河县为通州所领县,与通州都归顺天府管辖。 这日县中突然来了一队锦衣卫,持了腰牌至县衙说抓了一重犯,需借香河县牢房审问。 香河知县如何敢得罪锦衣卫的人,忙让牢中腾出地方。 当夜,就有快马押着一辆马车匆匆赶到,随后马车中人就被锦衣卫带至牢房。 未几,又有一队锦衣缇骑至,为首之人身着千户官袍,惊的县衙众人不轻。 那锦衣千户至后,立时便令驱散香河县衙众人,只令锦衣力士将大牢团团围住,不准进亦不准出。 到深夜,不知打哪又来一众快马,于夜色中迅速进入大牢。 这众快马自是魏良臣,他是接到田尔耕消息后马不停蹄从京中赶来的。 一心想要上进的田尔耕最终决定参与此事,因为正如魏小太监所说,他便是不参与这事,在东林党眼中也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而若参与此事,能不能进北镇不说,至少在东林党眼中,你田镇抚就是个大人物。 有名才有价值。 不过,即便如此,田尔耕也没有胆量拿名单上那些朝官动手。很自然的,他将目光放在了名单后面那些没有官职在身的人。 这些人,有李家的亲戚,也有漕运业务的商人。从这些人身上着手,相对而言要安全一些。 良臣认可田尔耕的决定,为此,他特意派郑铎带几十人配合南镇办案。 田尔耕往通州一带派去了上百名他南镇的得力部下,最终,神不知鬼不觉的捕获了两条鱼。 这一切都是田尔耕私下所为,自始至终北镇抚司都不知晓,天津卫的都指挥使衙门更是不知情。 他能这么做,倒也合了魏良臣对他的评价——一个亡命徒。 ……… 被兜到网中的两条鱼,一条是扬州货号的东主赵盛杰,另一条则是李三才通州老家的二管事李全德。 要阻李三才的入阁之路,必从其本身着手,而李三才最为天下人诟病的就是巨腐。 五党不敢风闻,而是派人去凤阳搜集证据,时效甚低。良臣这里通过田尔耕则是直接抓人,把人抓住了,证据自然就会有。 先抓人,再问案,厂卫有这个特权。 而要找到李三才最切实的贪脏证据,显然其为漕运总督时的经历最为重要。 漕运承担着一千五百公里南粮北调的水上运输重任。每年要有四百万石粮食,经京杭大运河运往京城,运粮船多达万艘,押送士兵多达十二万。因此历朝皇帝都十分重视漕运,漕运总督一职,在唐朝由宰相兼任,宋朝设三司使管理漕运,地位仅次于宰相,在明朝,漕运总督的官阶是从一品。 除了漕粮外,南方的商品进入北方也必然选择走水路,如此一来,做了十年漕运总督的李三才岂能不富,又岂能不贪! 实际上李三才也是天下巨富,其家产高达470万两,为天启年间国家一年税赋。其一顿饭所食能抵数十户百姓家一年之费。 这倒不是说李三才的家产都是贪污得来,实际上倒有大半是他经营所得。因为这位总督大人是通州商号的总头目,李家几乎承包了通州漕运业务的七成。 说句难听的,运河这十年就是他李三才开的,所以,哪怕不用受贿,他也能发大财。现任辽东矿监张晔在通州开卡设税时,就得李三才提点买了两岸不少地皮,结果转眼就高价卖出,所得甚巨。 现在运河两岸的商业大多也是如此,有资格如李三才这等大官僚指使家人开设商号,所运货物过任何关卡都不需交税。而没有资格的商人则需花钱将自己的船只挂在这些大商号下面,同样过关卡不用交税。 所以,万历广派矿监税使在各地设卡收税,就是触及到了商人利益。反对矿监税使的地方督抚大员中,李三才最是卖力。 原因,用屁股也能想到。 赵盛杰有些倒霉,他本是特意从扬州赶来通州庆贺总督大人高升入阁的,顺便再在京中游玩几天,哪知正准备回乡,却叫人给绑了起来。 赵盛杰的货号在扬州,扬州,又是南北运河最为关键的一环。南方的漕粮和货船想要北上,扬州是必经之地,而他赵家的货号几乎垄断了扬州漕运,若说他和李三才没有利益输送,鬼都不信。 李全德比赵盛杰更倒霉,好好的替主家出去采办,半路就叫绑匪劫了。蒙着眼睛不知被带到哪,到地就尿了裤子,骚不可闻。 良臣和田尔耕碰头之后,商量了下,决定先提审赵盛杰,先撬个这个土财主的嘴。 哪知这赵盛杰虽是商人,可骨头却硬。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赵某乃是清白商人,焉是行贿之人!说我给李大相公家送银子,荒谬!...” 赵盛杰怒气冲冲,胆气也上来了,原先以为是有人绑票索要赎金,真是担心对方撕票。现在发现竟是锦衣卫审他,当然不怕了。 要知道他赵盛杰可不单单是李大相公交好,和顾大相好等东林党人亦是大有交情。每年,他的货号用于支持无锡东林书院的资金都是以万两计的。 有这么深的后台在那,他赵盛杰如何会叫锦衣卫吓着。他是商人,又不是当官的,锦衣卫能奈他如何。 “赵盛杰,你这会说什么都没有用,证据确凿,李家二管事李全德可是白纸黑字都招了的。本官劝你识相一点,要不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田尔耕的声音很是平和,一点也没有恐吓或者威逼之类的话语,淡淡的说出,就好像和老友在叙友情般。尤其是他那脸上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十分的可亲。 可惜,赵盛杰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若有证据,只管把我定罪就是,何来废话…”言毕,又微哼一声:“你可知我是何人?我劝你赶紧放我离开,否则,怕你这小小千户吃不了兜着走。” 赵盛杰的目光只落在田尔耕脸上,未曾多看魏良臣一眼,他将身着便服的良臣当成了田尔耕的随从。 良臣没吭声,印象中田尔耕是刑讯高手,连烹杀都干的出来,对付一个小小商人肯定不在话下。 哪知,田尔耕似乎经验不足,有些为难的侧脸问了他一句:“魏公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良臣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田尔耕,“用刑呗。” 第五百三十章 用刑之道在于诛心 罗织成罪,酷法拷讯,不用刑用什么? 良臣意识到田尔耕眼下还不是那位用刑高手,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调教对方一二才行。 或许,这也是改变田大都督命运的时刻。 将来,这位大都督会感谢自己的。 田尔耕眼下还真不是十几年后那位让东林闻风色变的“魔头”,其虽是锦衣卫的南镇抚使,却是荫庇之职,且任职尚短,虽然一心上进,但其出身和锦衣卫其他人相较颇是有些格格不入,因而始终被排斥在外。无法被上司赏识,又不被同僚接纳,田尔耕的仕途自然堪优,不得已只好转求内廷门路。 而南镇抚司在锦衣卫虽和北镇并列,但无论是职司还是权势,都不足以和北镇相提。甚至于,北镇的事情,南镇都不敢过问。刑讯之道,又是北镇所长,田尔耕不擅长自不奇怪。 要说,这位京城有名的官二代身手是强,性子也烈,但于人心险恶及厂卫专职这一块,还真是个单纯的小白鼠。 同为“五彪”之一的许显纯亦是如此,眼下一门心思报效朝廷,浑然没有后来的那么狠辣劲。 因而,对于是否向赵盛杰用刑,田尔耕内心是迟疑的。 良心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若不用刑,看赵盛杰这架势,显然又是不肯开口的。 其若不招,这般兴师动众把人抓来有何意义? 他听从这魏小公公的话掺和进倒李之事,又有什么价值? 当真是左右为难。 良臣不管田尔耕怎么想,在对方尚在犹豫时,径直走到牢房外边,唤来小田,对他附耳交待几句。 “明白!” 小田听后,嘴一咧,嘿嘿一笑,当即出去找了根长有三四尺的铁尺来。又招呼两个同伴帮他寻了个炭炉子提到了牢房中。 “这是做什么?”田尔耕看的奇怪。 “呆会便知。” 良臣也不解释,只要小田他们抓紧动作。 不一会,炭炉子便烧旺起来,使得阴冷潮湿的牢房多了些暖和。 赵盛杰不曾听到良臣与田尔耕的对话,只道锦衣卫的人是给牢房加暖,加之确是寒冷,还往炭炉那凑了凑。 良臣看了眼赵盛杰,微微一笑,负手耐心等着,等到炉火足够旺时,朝小田微一点头,对方遂将扔在地上的铁尺捡起扔进了正烧着的炉中。 “你们做什么?” 赵盛杰险些被溅出的火星烫到,一脸不满,要知道他虽没有官身,可在扬州,甚至整个南直隶,又有哪个当官的敢给他脸色,更逞提将他捉入大牢了。 便真是他赵盛杰犯了事,甚至于杀了人,大相公们一道书信,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惜,在他面前的不是南直隶那帮官员,也不是东林党。 良臣冷笑一声,看都不看赵盛杰。 田尔耕虽不知接下来做什么,但显然也不会给赵盛杰好脸色看,板着脸面无表情。 小田把眼一瞪,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吓的赵盛杰不敢言语了。 牢中很安静,只有炭火燃烧,不一会,那铁尺便已是烧得精体通红。 随着铁尺被烧红,赵盛杰发现对面的人眼神不对,再看那烧红的铁尺,陡的想到烙铁酷刑,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墙角退去。 不过却没有人上前拉他,进而用那铁尺烫他。 这让赵盛杰心中稍定,但困惑却更大,同时也越是紧张。 等铁尺足够红时,良臣又叫小田取来两块大铁坨,将那铁尺夹出,以铁坨抵住,直直的竖在那里。 “魏公公,这是何意?”田尔耕是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魏良臣弄这些有什么目的。 赵盛杰猜不出,但想肯定不是好事,这心便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人对于未知的事情,天性都是恐惧的。 “请镇抚看个小把戏而矣。”良臣笑了起来,朝小田挥了挥手,吩咐一声,“把人犯吊起来。” “是,公公!” 小田狰狞一笑,带着两人冲到赵盛杰面前,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拽,然后将他两手两腿都给绑上。惊的赵盛杰如杀猪般乱喊乱叫,可当真是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 “起!” 将一根长绳甩上房梁后,小田麻利的将一边系在赵盛杰身上,另一边则发声喊使力往下拽,直到将赵盛杰吊在半空中。 “放开我,放开我!…我无罪,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半空中的赵盛杰的身子随着绳子微微晃动,脸胀得通红,脖子以下却是惨白惨白。 因为他发现,他的屁股正下方对着的就是刚才竖起的通红铁尺,角度是一分也不差。 这光景,傻子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了。 如果绳子另外一头松手,赵盛杰就会从正中落下,然后直接“坐”在烧红铁尺上,而铁尺不出意外便会顺着他的肛道一顶而上,之后…想都不敢想。 比之酷刑还要残酷的刑法。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大人,使不得啊…”赵盛杰骇得无面人色,尖声惊叫。因为过于恐惧,他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在半空中晃动,奈何根本下不来。 晃了一阵,发现自己有可能把绳子弄断,顿时都不敢动弹。可他不动,绳子还是在惯性的摇晃,当真是摇的赵东主七魂去了六魄。 正下方那通红铁尺可是热气逼人,红通通的,看着就让人心脾欲裂。 田尔耕暗自抽了口冷气,不经意的瞄了眼边上一脸淡定的魏小太监。 良臣抽了抽鼻子,走到铁尺边慢慢蹲下,随手从地上摸了把干草放在那铁尺上,眨眼功夫就烧了起来。 灰飞烟灭后,良臣缓缓起身,拍了拍手,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的赵盛杰,淡淡道:“咱家还有事,最后问你一次,李大相公收了你多少银子。说了,咱家放你,不说,嘿嘿…”说完,阴侧侧的笑了一声,微微抬手,看样子只要赵盛杰但说个不字,就会立时下令松绳。 “说,我说…” 赵盛杰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不说是通红铁尺钻入他下半身,就是一根铁尺剌进去,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田尔耕手下随之入牢,备好笔墨开始询问赵盛杰。 良臣和田尔耕出了牢房,在场中间生起的火堆边烤火。 “公公好手段,仅一招就吓的那赵某招了,田某佩服。”田尔耕半响说了一句。 良臣摆了摆手,笑道:“用刑之道在于诛心。心者,怕字也。只要怕了,就什么都招了。” 田尔耕听后沉默片刻,忽的问道:“若是不怕呢?” 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到位,良臣就等着田大都督来请教呢。 他胸中别的没有,百八十种酷刑,杀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重要的是,这当中很多就是田大都督未来的看家本领。 教会徒弟,不会饿死师傅。 第五百三十一章 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若是不怕,则须诛身了。” 良臣首先解答了田尔耕的疑惑,人犯不怕死怎么办呢,答案很简单,往死里办就是。 你不怕死,我便成全你。 所谓咱家要你六点死,多活一秒算我输。 不知天性如此,还是历史必然,良臣现在有点像武周时期的酷吏来俊臣转变了。 单从前和今日所为,套他个枉法阉寺都是轻的。 然,良臣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的,屁股决定脑袋。 如赵盛杰这种有后台也有钱的富人,走大明体制内的法司途径,纵真是无恶不赦之辈,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说白了,大明律是治无权无势百姓的,对于官商这种人而言,大多时候是无效的。 除非太祖复生。 二叔为什么要在天启年间兴起大狱,粗暴对待东林党人呢,原因就在于不这么做不行。 东林势力实在是强大,强大到即便二叔宰了那么多东林骨干,可崇祯一上台,东林党便死灰复燃,反攻倒算了。 究其根本,还是官商二字。 亦或士绅一体。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以二叔为首的阉党要改革,要振兴,要弄钱,唯一的下手对象只能是庞大的士绅官商集团。 没办法,谁让国家的财富都集中在他们手中呢。 打土豪,分田地这六个字,造反不二口决,治国同样如此。 区别在于造反的烈度高,彻底推翻,死人无数。 治国则须温和,缓缓图之,不死人或少死人而矣。 毕竟,财富的聚敛过程,往往都是极其阴暗的。 白手起家,勤劳致富的那些富人,只是那顶层阶级少之又少的一部分。 大明朝的士绅集团,则是连那一小部分都没有。 叫嚷着要百姓在家饿死,不要出来给朝廷捣蛋的可不是宫里的太监,而是这庞大士绅集团的精英辈,理学大师,文坛宗师们。 偏这些人又占据了上上下下几乎每一个体制内的岗位,以少数对多数,在此情形下,要想大刀阔斧改革,不兴大狱,不动大刑,能行么。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不流血是没有商量的。 不行霹雳手段是见不了菩萨心肠的。 阉党所为,不过是封建体制内的一次大胆革命。 是内廷对外朝积累的不满一次总爆发而矣。 内廷为什么对外朝不满? 国事不堪至此,太监也看不下去! 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太监们就做不得这匹夫了? 要知道,有明一代的太监,都是最底层最贫苦,最无出路的贫民子弟。 如刘若愚那种官二代出身的,数不到五个指头。 要说更准确些,恐怕就是天启这个皇帝看不下去。 不想当亡国之君,又使不动外朝,只能靠内廷了。 良臣知道如今才几岁的大哥儿朱由校可是十分精明的一个皇帝,幼时便受皇太孙教育,登基后不到半年,就将父亲泰昌帝留下的烂摊子抚平,稳定朝政同时也稳定边关。 朱由校不但每份奏本都看,更做到了奏本中提到的人名都知是谁。甚至于有一次辽东呈上的题本中出现一个游击名字,朱由校都知此人过往经历。遇上不懂,或不知如何解决,总会谦虚询问旁人意见,如孙承宗,如内阁,而不是金口一开自个就瞎决定。 强如此辈皇帝,又岂是什么木匠昏君。 所以,其实良臣对朱由校这个大哥儿也是忌惮的,他想方设法让西李将朱由校收在麾下养着、想办法提前把二叔弄进东宫,就是想把这个大哥儿给掌控在手中。 可惜,西李没把事办成,二叔又因为客巴巴的事在东宫呆不住,跑四川去了。 这让良臣的提前布局打了六成折扣。 完成的四成纯是西李和巴巴。 也是征服有道,本质上和什么谋略布局完全不沾边。 ***的功劳,和他这个人没鸟关系。 眼下,他也是顾不上朱由校,也顾不上二叔了,不把海事办起来,万历那怕就容不了他了。 早点把李三才的事办了,他才能早点从田尔耕这里弄来火器,要不然赤手空拳的他还真不敢去当那个东亚海霸王。 ………… 说阉党诸公是有识之士也好,说他们是投机倒把也好,说他们是为求自保也好,说他们是奉承皇帝也好,其实原因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敢于向庞大的体制说不。 仅这一点,便值得肯定。 没有了阉党,国事日益败坏,边事更迅速糜烂,大明朝艰难维持不过十七年。 历史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任人再如何打扮,铁证终究如山。 中外若干国度,又有哪一国之变兴,之革命,之进步,不是挥刀向着顶层阶级的。 为富不仁这四个字,可不光是个成语这么简单。 到了当下,士绅集团所霸占的财富已然不是什么财富,而是套在大明王朝脖子上的绳索了。 所以,对于向赵盛杰等官商辈动刑,良臣没有道德负担。 倘若刚才赵盛杰真的不肯招,他会毫不犹豫下令小田松开绳子。 不怕就诛身,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还是小白鼠的田尔耕接受,诧异道:“不妥,未审而杀,律法不容。” 良臣刮目相看,田大都督竟然还有法治精神,难得。 对于调教兴趣越发旺盛,抛出一个问题来。 “那咱家问你,不诛,下面待如何?” “这…” 田尔耕皱眉苦思,发现却无解答。 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人都不怕死了,你又不肯行霹雳手段,那么你能干什么? “若那人犯确是大奸大恶之徒,然天生肝胆硬如铁石,就是不怕死,这般放了他,岂不是纵恶?”良臣进而反问田尔耕。 田尔耕依旧找不出答案,但始终觉得这事不好。 良臣笑了,摇了摇头道:“镇抚以为李三才和那赵盛杰是否有罪?” “……有罪。” 田尔耕犹豫了下,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给的相当肯定,他不是傻子,如李大相公那种人,怎么可能没有贪脏之事呢。 放眼天下府县,将那做官的都拉进诏狱,统统杀了,或许会有冤枉的。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得跑掉大半。 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官二代,从来不缺钱花,但田尔耕于这人情世故还是通晓的。就他南镇抚司下面那帮人,不也定期给他这镇抚使孝敬么。他倒是不想要,可规矩如此,他不要,下面人如何看? 坏了规矩,就是砸了大伙的饭碗,这镇抚使如何干下去。 一个千户都如此,况那李大相公呢。 至于赵盛杰,当然更有罪,若说他和李大相公没有利益往来,白痴都不信。 “既镇抚认为他们有罪,又何需有顾虑呢?…人犯不肯招,大胆用刑便是,真是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良臣说的正义凛然。 田尔耕觉得这话肯定不对,但听着又似乎很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喃喃道:“魏公公,话是如此,只是人若死了,这证据从何而来?” 把人抓来就是为了弄证据,没有证据如何扳倒李三才? “人死,什么证据都能有,死人是不会对证的。”良臣说这话的时候,仰望星空,面色平静,似在观星赏月。 田尔耕若有所思。 良臣拿眼角余光瞥了眼对方,没有人天生就对用刑折磨人、杀人毫无心理负担的。人总是有所转变,进而一步步成为某种人。 他希望田尔耕能够站在天然正义角度看待事情,这样一来,田尔耕的心理负担自会减弱。 沾了第一滴血,就不愁不会沾第二滴。 将来,还是要靠田大都督带着锦衣卫的同僚对东林进行大扫荡的。 及早对其灌输正义杀人这个道理,还是很有用处的。 田尔耕有没能明白这个意思,明白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的道理,良臣暂时看不出。 因为,对方始终沉默着。 他想了想,一边弯腰去挑火堆,一边随口道:“镇抚如今做的是南镇,这事若成想来能入北镇,于这刑讯之道自需专研,不然,只怕叫那人犯小窥了镇抚…咱家未进宫前倒是读过些杂书,于此道稍通一二,镇抚若是有兴趣,不妨探讨一二。” 闻言,田尔耕饶有兴趣:“还请公公赐教。” 良臣点了点头,轻声道:“于犯人言,诛心大过诛身。死无对证固然好办,但总是缺了些力度,未免不美。故于刑讯,首当突破,击溃犯人的心理防线,如此才是上策。” “心理防线?” 田尔耕首次接触这个名词,不知何意。 “心理防线意指心中依仗。”良臣对于专业名词也不太懂,随口胡诌了句,尔后问田尔耕那赵盛杰所依仗为何。 田尔耕不假思索道:“自是那东林李大相公。” 良臣一击掌:“是咧,若非李三才,赵某人安敢小窥镇抚?…所以,镇抚便要叫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李大相公救不得他!…不论何人,便是皇亲国戚落在镇抚手中,都得叫他知道,这世间除了镇抚以外,任何人都别想救他。要么痛快招,要么便是求死都不得。”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田尔耕觉得魏公公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 “于犯人面前,镇抚便是天王老子。”良臣赞赏的点了点头,“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第五百三十二章 有种人,不诛不行 “受教了!” 田尔耕微有动容,魏公公这简短之言确是有真谛的,不是泛泛而谈。 “不过,如咱家先前所说,诛心大过诛身,这诛心就是破其心理依仗…镇抚但要明白这个理,将来镇抚若是掌了诏狱,不管什么犯人到了镇抚手里,那就无撬不开之口舌了。”良臣哈哈一笑。 闻言,田尔耕脸一红,忙道:“公公说笑了,田某区区南镇,如何敢奢望执掌诏狱。”他这也是实事求是的话,锦衣卫中北镇最重,北镇抚使因掌诏狱缘故,可直接向皇帝奏禀,故可和都指挥使分庭抗礼。 好比司礼监中大珰若掌了东厂,便是监中排位低,可论实权却是头一号。这北镇抚使同样如此,有些时候,天津那边的都指挥使性谦或不得皇帝亲近的话,这北镇头头就是锦衣卫实际的大佬。 纵观历来锦衣卫大都督人选,至少一半者都曾出掌过北镇诏狱。田尔耕虽是一心想谋进北镇,但所盼不过是个佥事足矣,又何敢一步登天望那诏狱主。 “镇抚莫要自谦,咱家粗通看相之术,若咱家没有看错,将来镇抚富贵逼人啊。”良臣干笑一声,他看人向来很准的,若是自封布衣神宫的话,就断然没有算塌天的存在。 这话似真似假,也是隐含提点,若是田尔耕成功倒了李三才,自有贵人助他。当然,这一点良臣不会明言,与聪明人说话,说一就能举三了。 田尔耕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见魏公公站的久了,似有些腿酸,忙叫人搬来椅子请魏公公坐了。 良臣也不客气,欣然而坐,本习惯的二郎腿倒是没翘,而是双手端放两侧扶手,双腿听不到外八字格局。 这造型,是大人物气派。 坐下之后,又是侃侃而谈。 “一般而言,犯人分三种,咱家归为怂人、硬人、铁人。对付这三种人,便需不同手段,灵活运用,方能奏效。” 田尔耕第一次听到犯人还分这三种的说法,不由大是好奇,忙请魏公公赐教。 “怂人者,即无胆口硬之辈,这种人是好对付,如那赵盛杰便是此类。”良臣笑了笑,抬了抬手,又道,“咱家先前叫人将他吊起,又于其下置烧红铁尺,便是营势。此势便是要叫他清晰可知不招之后果,从而断其念想,痛快招出。” 田尔耕微微点头,刚才他见那烧红铁尺时亦是忍不住想那铁尺入身之惨状,换作人犯,又岂能不想。 这一想,便是万万不敢以身试刑的了。 再一联想,用刑之次要,重要却是那势。 吓人的势。 “咱家杂书上曾看到,刑有数十桩,桩桩骇煞人,嗯,左右无事,不妨与镇抚说说…”良臣兴致上来,自然就要显摆了。当下就说了几桩大刑手段,如滚水烫小猪、铁板洗刷刷、黄土埋脑袋、请君入大锅、油炸童子鸡等。 这些其实是田尔耕的发明,天启年间他把这些刑罚手段玩的溜熟,鼓捣出大小刑百余种来。 当真是入了他田都督的诏狱,抬进来,抬出去,断无站着出入的道理。 东林上下,堪堪是闻之色变。 一桩桩刑罚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听的田尔耕后背心都凉了,这个尚单纯的小白鼠、又高又富又帅的官二代心性可不是天生那般残忍。 “有机会,咱家把那书寻摸来给镇抚看看。”良臣琢磨没事时,可以给田尔耕弄出本刑具手册来,顺带把东林点将录那劳玩意都给鼓捣出来。 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这些刑罚手段于怂人有效,于硬人和铁人却又无甚至效果了。” “敢问公公,硬人又何指?”田尔耕身子微躬,真正是放下他那千户镇抚的架子虚心受教。 “硬人者,有胆嘴又硬者。此种人,不管什么刑具摆他面前都不怕,真用上刑也是硬,撬不开口的…”说到这,良臣嘿嘿一笑,双手合什磨了一磨,“所以,对付这种人,就要软刀子割肉。” 田尔耕忙问:“何谓软刀子割肉?” “软刀割肉在于一个磨字。”良臣语简意明。 “磨?” 田尔耕目露不解。 “是咧,磨!…磨的其无精无神,磨的其度日如年,磨的其欲痴欲狂,摩的其恨不得一死了之,磨的其只想一吐为快。”良臣说着竟然红光满面,精神无比。 田尔耕看在眼里,却是无暇想魏公公怎么这般兴奋,只关心如何个磨法。 良臣一摆手,轻飘飘道:“简单,不使睡觉就是。” “呃…”田尔耕怔住:这么简单? “此法有奇效,镇抚日后有机会不妨尝试一二,就知咱家不是虚言了。”良臣目光寄予厚望。 “至于铁人嘛,便是软硬都不吃那种。任打任骂,哪怕斩他八段都面不改色。这种人,镇抚就是千般手段使出来,都是无用的。” “世上真有这种人?” “嗯…”良臣缓缓起身,负手远视,许久,幽幽说了句,“有。” 这世上,真有铁人。 如那大笑大笑又大笑的杨涟,虽是东林党人,但真是个铁人。 虽是政敌,良臣亦敬佩之。 “那…如何对付这种铁人?”田尔耕问道。 良臣未答,反问他:“镇抚以为应当如何对付?” 田尔耕想了想,摇头:“田某不知。” “镇抚不知,咱家也不知。不过,”良臣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越是这种人,就越是不能放出去。” “诛身?”田尔耕目光一动。 “这种人,绝非喽罗,不诛之则后患无穷。” 良臣有些感慨,事实上对付这种铁人,除了一杀了之,真是没有其它办法可寻。 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如杨涟,如左光斗等人,不谈政治立场,也不谈出身,单论人品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的。 然而,这种人真能放过么? 装睡的人,是真的叫不醒的。 或许,东林党那些人知道自己的坚持未必是对的,但他们却不敢承认他们是错的,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成于此。 否认自己的坚持,他们便什么都不是,甚至会成为他们从前所痛恨的祸国殃民之辈。 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结局,是注定的,哪怕良臣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这个国家,真的是毁于东林党们。 就是二叔也不是没有给过东林机会,二叔也不想杀人。 但最后,还是腥风血雨了。 因为,真的是没法合作。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李大相公胆不小啊 正义,谁都可以自称、自表、自认。 便是房塌了,正义依旧在。 因为,这是信仰。 东林党人天然正义,良臣同样也要灌输未来这位锦衣卫大都督天然正义的使命所在。 以正义对正义,究竟谁正义,不看过程,只看疗效。 能保家卫国者,便是正义。 除此,都是奸逆。 大忠者,大恶; 大恶者,大忠。 本质上,以田尔耕为首的五彪都是酷吏。 这五人都是出自锦衣卫,有意思的是田尔耕是官二代出身,许显纯则是皇亲出身,而另位三位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则是锦衣卫内部出身。 其中崔应元和孙云鹤在任职锦衣卫校尉前,都是普通的农家子弟。偏就是这五个出身不同的人组合在一起,掀起了天启年间的东林大狱,为东林党唱响了挽歌。 当真是世事无奇不有。 酷吏不酷吏,良臣从来不老套的看待。 相对而言,只清洗东林骨干已是极其温和的一件事了。 他也不认为自己“带坏”田尔耕有什么不对,顺应历史潮流而矣。 屋子里的灰尘,你不拿扫把去扫,这些灰尘永远都在。 田尔耕他们就是那“扫把”。 于扫把而言,自是要物尽其用,不拿扫把扫灰尘又做甚? …… 田尔耕的部下将赵盛杰的供词取了过来。 供词中,赵盛杰供认为了获得扬州段运河漕运业务,前后十年向李三才行贿二十余万两,并且数次在扬州设宴款待李三才,每次花费都在数千两以上。今次来通州贺李三才入阁,其又随身带了三万两的银票奉上。 白纸黑字,铁板钉钉。 管中窥豹,一个赵盛杰就给李三才献了那么多钱,这运河两岸又有多少赵盛杰呢。 “有一便有二。” 良臣看完赵盛杰的供词后说了这么一句。 田尔耕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名单上那么多人,突破一个就能突破第二个,用不了多久,有关李三才贪脏枉法的证据就能整出数十份来。 这就是效率,五党费那么大精力都不曾得来的证据,厂卫一出便能手到擒来。 田尔耕问如何处置赵盛杰,大明律法对于行贿罪可是模糊着。 良臣摆手说放人,怎么请来的就怎么请回去。 田尔耕却是有些担心,认为若是现在就放人,难保赵某人不会去找李三才,告之发生的一切。 按田尔耕的想法,应将赵盛杰扣留,作为人证以待皇帝问询。 良臣却不这样看,认为没必要把人扣着,大胆放走就是。 田尔耕甚是不解。 良臣微笑道:“这就要看镇抚如何做这个势了。赵某人若知道李大相公自身难保,只怕就要明哲保身了。” 田尔耕明白了,这个势,于其说造,不如说是穿。 他身上那套锦衣卫的千户袍服就是最大的势。 这势来自于天子。 这势造好了,如赵某那种精明之辈,怕就得揣磨上意了。 若没有皇帝的授意,锦衣卫如何敢查李大相公? 让赵盛杰自己揣磨,要比把人扣下好的多。 至少,不会有屈打成招的说法。 不过想到若这样做,有欺君之嫌,田尔耕心下难免有些打突。但事情若成,有司礼大珰金忠相助,谋入北镇之事定有眉目,这心下便也不再迟疑。 他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要不然当日也不会答应金良辅。 拿下了赵盛杰,自是要再拿下李全德。 打铁趁热,李全德是李三才通州老家的二管事,家主有什么不法事,想来这位二管事也能知道些。 …… 牢房中,李全德被蒙着眼睛,一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大腿处隐约可见渍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全德本能的微微发颤。 良臣和田尔耕进入牢房,也没嫌李全德身上的味道,让人解开蒙在他眼上的黑布,取出其口中的布团。 布条一解开,李全德慌忙便道:“好汉饶命,但要多少银钱尽管说,小老儿拼死也为好汉凑上。” 良臣朝田尔耕微一点头,后者当即上前讯问李全德。 “小老儿只是个管事,家主人的事情哪能叫小老儿知道,再说我家主人为官清廉,如何会有不犯法事呢…大人可不能信了那嚼舌根的乱说,冤枉我家主人噢…”李全德和先前那赵盛杰一样,一问三不知,只知替家主喊冤。 田尔耕不动声色听着,看着,判断这李二管事是怂人还是硬人。 “小老儿只不过是去大裕山替家主买木,这买木头还能有罪了?”李全德一脸茫然的样子,单从表情来看,真是叫人无从分辩其所言是真是假。 田尔耕暗自冷笑一声,知道这李二管事乃是老油条般人物,也不耐与其废话,便要先来个刑势吓一吓他。 不想,边上的魏公公却饶有兴趣的问那李二管事道:“李大相公派你到大裕山买木头做什么?” “建宅,”李全德神色平静,“家主老宅年久失修,所以需要买些大木重新营建。” “噢。” 良臣点了点头,竟是不再问这李二管事,示意田尔耕和他出去,只留下一脸茫然,心中却格外警惕的李全德在牢中。 “公公,怎么不审了?”出来之后,田尔耕便不解问道。 良臣笑道:“镇抚刚才可是听清楚了,李三才派人到大裕山买木建宅。” 田尔耕一怔,困惑道:“此事很是寻常,能有什么文章?”分不以为这事有什么稀罕,京里达官贵人建宅多有往大裕山一带购木的,因为那里是京师一带少有的巨木产地。 “镇抚大人应该知道,大裕山乃是皇陵所在吧?”良臣目光闪烁,他如果没记错,万历死后的定陵就在大裕山。 “大裕山确是皇陵所在,”说到这,田尔耕咯噔一下。 “镇抚可以回京奏禀李三才盗取皇陵之木了。”良臣的笑容很是玩昧。 “盗…盗取?” “皇陵重地,巨木焉能买卖。既不得卖,何来买?”良臣哼哼一声,“不是盗,又是什么?…盗取皇陵之木营建私宅,李大相公胆子不小啊。” 第五百三十四章 贵妃病了 宫中的万历心情很不好,因为他的母亲李太后让他很难堪。 事情是因为“请黄”。 因为未能立三子常洵为太子,加上最近几年手头紧张,连给贵妃建个洗澡池都没钱,另外自己身体也是越来越差,所以万历对于贵妃很是愧疚。 于是,万历想到一个好主意。 如果这个主意能成功的话,性质不亚于立常洵为太子,他相信贵妃知道这个好消息后,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为了让惊喜效果达到最大化,身为皇帝的万历在贵妃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的一个人去了慈宁宫。 这件事情想要成功,必须得到他母亲李太后的同意。 进了慈宁宫后,万历先给自己的母亲行了礼,陪着她老人家说了些闲话。 太后那里能有什么好说的,大致就是问些公主亲戚们的事情。 人老了,对其它事都不感兴趣,也就亲人的事能让老人家上心了。 耐着性子将太后哄的高兴后,万历借着给母亲倒茶的机会,故作不经意道:“母后,郑妃这些年来一直陪着儿臣,对儿臣甚好,又给儿臣生了儿女,所以儿臣想给郑妃请黄,还望母后恩准。” “什么请黄?”年事已高的李太后一脸纳闷。 万历轻笑一声,说道:“就是将翊坤宫所有装饰器物一律改换颜色,由红变黄,这样也算给郑妃一个交待了。” 说到这里,颇是有些难过道,“母后也知道,这些年因为立太子的事,郑妃受了不少委屈,其实她也是替儿臣受过……赏她黄饰,便算儿臣补他的。” 具体委屈在哪,万历也不用多说了,他知道母亲清楚的很。 “噢,这样啊…” 李太后年纪虽大,可心眼不瞎,对自个这个儿子了解的一清二楚,说句难听的,这儿子撅撅屁股,她老人家就能知道他拉的是干还是稀。 请黄? 哼,门都没有! 李太后想都不想,就在心里把这事给否了。 因为祖制各宫服饰器皿,除皇后坤宁宫用黄色外,其它都用红色,以示尊卑。现在要是让郑妃那用了黄,那皇后那算什么? 不消说,这儿子又是在打废后主意呢。 郑妃要做了皇后,那太子之位指不定又闹妖蛾子呢。 不过,李太后并没有马上否决,而是笑咪咪的看着一脸殷切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这倒也是,郑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身这个婆婆也不能不补她…嗯,算了,你是皇帝,求了情,我怎能不听?” 此言一出,可把万历喜的心头狂跳,强按住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的又陪着母亲在那闲聊。 到了饭点,太后要他留下吃饭,万历哪有心思吃,寻了个借口便急忙忙回乾清宫。 他是怕太后反悔,所以急着找学士拟旨,把事情做实。 哪曾想,刚到乾清宫,还没来得及叫贴身太监去召学士,慈宁宫就传下懿旨来了。 这道懿旨可把万历给要懵了,恍如一盆冷水兜在头上。 李太后在懿旨上命妃嫔所住东西六宫,全部换上黄色! 万历心里那个苦啊,他为郑贵妃请黄确是如李太后所想,乃是存了废王皇后,立郑贵妃为后的意思。 请黄,是个象征且具有实质意义的一件事。 走出了这一步,下面就是顺理成章了。 可叫母亲这么一弄,万历欲哭无泪。 他现在顾不得其它,心情复杂无比艰难的前往翊坤宫。 他必须将这件事解释清楚,要不然贵妃再有什么误解,就是雪上加霜了。 ……… 翊坤宫,郑贵妃显然对于慈宁宫那道懿旨产生了极其不好的联想。 本来她身为贵妃,虽不及皇后,用的是红饰,可按制却能统领管理宫中女官,是名义上辅佐皇后的第一人。 可现在,各宫妃嫔都用上黄色,就显不出她翊坤宫的重要性,连带着她这皇贵妃还能不能管理女官都是一个问题。 这让郑贵妃如何不急,如何不往坏处想。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耷拉着脑袋的丈夫,郑贵妃越发觉得不妙,气的身子直颤。 贵妃身材本就饱满,虽已过四十,但保养有方,竟不似民间妇人般下垂,依旧挺拔。如今已是三月的天,春暖花开,最近几日京师又阳光明媚,温度攀升,所以贵妃穿的就少些。这一颤之下,便是波涛汹涌了。 要换从前,万历见着这波动,早就性急办事去了。可现在,却是力不从心了。 毕竟,身为天子的他已经不年轻,也是做爷爷的人了。 “爱妃,这件事…” 万历大窘,吱吱唔唔窘的说不出话来。 真不好说这事,他总不能说,这妖蛾子事是他搞出来的吧。 “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倒是说啊!”贵妃不依不饶,拉着自己的丈夫一脸怒容。 万历还是不吭声,真是没法说。 可他越这样,郑贵妃就越是困惑,既而越是往不好处想。 六宫都用黄色,是不是说她这皇贵妃要降格呢?! “算了,臣妾也不问了,陛下真不喜欢臣妾,臣妾也没办法,就是不知道陛下要将臣妾发到哪个冷宫去呢!” “不是,不是…” 眼见贵妃想岔了,万历不能不开口了,无奈,只得将去慈宁宫为贵妃请黄的事说了。 “爱妃,这事都怪朕…” 原以为贵妃会大发雷霆,不想贵妃听后脸上的怒容却瞬间消散,转而代之的是一脸柔情。 “陛下能想着臣妾,臣妾已经知足了,请不请黄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心里有我。”郑贵妃将脸贴在丈夫肩膀上,轻轻的扶着自己的丈夫,充任他的支柱。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站立的时候,是最难受的事。 “常洵的事,朕没办好。为你请黄的事,又叫母后弄成这样,朕…朕真是对不住你。”万历很是难过。 “不要说这些了,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奢望。”郑贵妃止住丈夫。 万历感动的将爱妃拉到椅上,轻轻抚摸着她的手。 两人四目对视,片刻,竟让万历有些冲动。 夫妻之间也有些日子没有温存了。 贵妃没想到丈夫这个时候会冲动,忙道:“陛下,臣妾身子突然不适,不能伺候陛下。” “怎么?生什么病了?”万历很是担心。 贵妃却很是难为情,不愿开口。 万历不满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 郑贵妃脸一红,在丈夫耳边轻声说了。 万历听后一急:“那须赶紧找太医看啊。” 郑贵妃大羞:“陛下,太医是男人,臣妾病的是那里,如何能叫太医来看。” ……… 感谢脸上有微笑大佬的一百元打赏!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朕下不了嘴 万历一想也是,贵妃得的是毒疮,病灶所在哪能叫太医们看呢。 男女授授不亲,更况那等难言之疾。 好在宫官六尚中,尚食局下设司药司,掌医方药物之事,专事为后中妃嫔及宫人提供医治服务,如遇难疾,也会从民间选医婆或女医入宫,因而万历便询问贵妃可曾召司药女官来诊。 “唤来几人,治法大同小异,治标不治本。” 贵妃摇了摇头,为这毒疮,这几日可真是叫她痛不欲生。然却是真无办法可寻,女官献方多为调和,亦或忌口,能缓一时之痛,稍过时辰亦又发作,当真是根深蒂固之疾。 “此疾甚固,确是难以根治,唉,爱妃还得静养才好,无事不要走动。”万历对这毒疮亦有深刻体会,因为他也有此疾,不过不甚发作而矣。 十人九痣,便是身为帝王又能如何。 “爱妃是否疼的厉害?”万历一脸愁容,“若女官不中用,莫不如朕下旨择天下名医入宫?” 贵妃闻言,不由白了丈夫一眼:“陛下是要叫天下人都知道臣妾病在哪么?” “呃…”万历干笑一声,“朕不是关心爱妃么。” “臣妾谢过陛下关心,只是还能忍受。”真要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难言之疾,郑贵妃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见丈夫一脸关心的盯着自己屁股看,郑贵妃童心发作,想了想,恶作剧道:“陛下,可知邓通?” “邓通?”万历回忆了下,“汉文帝男宠?” “嗯。” 贵妃目中闪过叫狡黠,“臣妾听闻汉文帝亦有毒疮,一日发作竟是疼的晕了过去。邓通看着实是心疼,竟然鼓起勇气为文帝吸吮那毒疮,此法不但让文帝醒了过来,还疼痛立减…” 万历为之点头,感慨道:“那邓通真是忠臣,能为人所不能。虽是男宠,情义不比文帝后宫妃嫔浅薄。” “要臣妾说,这便是爱,爱之深,则眼里只有爱人,而无其它。”郑贵妃一本正经的贴在丈夫身上,和声细语,“陛下对臣妾的爱,又是否比那邓通爱文帝更深?” “肯定更深,朕对爱妃的感情,天日可昭!”万历脱口便道,说完,却意识到不妙,似乎上了贵妃的套。 果然,贵妃看着他笑:“陛下既爱我情深,那难道还不如邓通一个男宠么?” “爱妃是要朕…”万历大窘。 “嗯。” 贵妃缓缓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 盯着贵妃的屁股看了又看,万历讪笑一声,“非朕不愿学邓通,实是…下不了嘴啊。” “噗嗤”,贵妃笑了起来,拿指点了点丈夫的额头,“逗你玩呢,臣妾哪能这么不知好歹,敢叫天子为臣妾吸…吸吮呢。” 万历尴尬的笑着,真是下不了嘴,若换作别地,肯定能下嘴。 那地,实在是… 逗完丈夫,贵妃心情大好,想到请黄的事,很认真的说道:“陛下,太后于臣妾偏见已深,还请陛下莫要再为臣妾去求太后。陛下要知,你越为臣妾一分,太后便越恨臣妾一分。” “唉!” 万历长长叹口气,他知母亲不喜欢郑妃,而喜王皇后,但他总是想为郑妃争取,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愧对于郑妃。 母亲亦是恭妃和皇长子的“保护伞”,要不是母亲执意不从,国本之事又岂能成那样。 万历现在有点担心“请黄”的事会不会传到宫外,那样言官们只怕又要蜂涌而上了。 当初册立太子这件事,最让万历头疼的便是言官们的谴责,每当读他们的奏疏,常常气得吃不下饭,还会勾起头晕病。 久而久之,他对言官从不满到厌烦,偏无法可治。以至于堂堂天子只能背地里骂自己的臣子们“称神称鬼,成何国体?” 他也不是没有下过重手,曾经他一次将三十多个科道官削职,下诏斥责他们:朝廷但用一人,言官便纷纷攻击,不听朕之主张,这究竟是何政体? 可此事之后,一切还是照旧。 没办法,他想出留中办法,外朝的奏本不阅不批,也不下发,所谓束之高阁,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言官们又找到新的批评他手段,说他郊庙不拜祭,朝讲不举行,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这不是一派胡言吗! 万历最恼这种满嘴喷瞎话的言官,他不上朝,不祭庙,不是因为他根本去不了吗! 眼下各部缺官甚多,缺尚书缺侍郎,外省缺巡抚,吏部多次请求补官,万历就是不批准。 外朝只道他和臣子们置气,可万历清楚,当下海内升平,国家无事,要那么多官吏干什么? 百姓容易么,多一个官吏,便要多耗百姓一分血汗,莫不如少些官吏,使百姓少些供奉。 可他的用意,除了他自己知道,又有谁能理解? 真的没法说,没人听他的,说了也没用。 万历现在除了和郑贵妃“同病相怜”,相互扶持安稳过日子,最关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寿宫了。 二十多年前,万历就将自己的寿宫选在了大峪山的一块莹地,为了这块莹地,他曾四次前往勘探。 这可是破天荒的,由此可见万历对于身后事有多么看重。 近几年,他的身体也渐渐的开始多毛病了,可惜年纪大了,他不能像年轻时一样再去寿宫了,这让他多少有些遗憾。 因为,当下一次他再看到寿宫时,他已然是贺崩了。 郑贵妃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心绪竟然飘到了寿宫,想到了身后事,正坐在一边为丈夫削水果。 水果刚削好,正要递给丈夫时,内侍来报,张诚公公来了。 张诚是今日司礼监当值,他给皇帝带来了一份揭贴。 “何人的贴值得你亲自送来?”秉笔和外朝内阁学士等同,能值大学士亲自呈贴,事情肯定不小。 张诚上前几步,恭声道:“回皇爷,贴子是锦衣卫南镇抚使田尔耕呈递的。” 这个名字让万历很熟悉,想了想,“噢”了一声:“田乐的孙子么?” “正是他。”张诚点了点头。 万历好奇的问道:“他南镇给朕上什么揭贴?” 张诚却道:“皇爷还是自己过目吧。” 见张诚神态严肃,万历不由皱眉,贵妃知他腿脚不便,替他将揭贴拿了过来。 拿过揭贴,万历便打开看了,扫了几行,面色陡变,将揭贴狠狠拍在桌上,怒气冲冲道:“李三才好大的胆子,竟敢盗取朕寿宫之木!” 第五百三十六章 朕要他知难而退 万历不能不暴怒,李三才盗取寿宫之木,无疑是在他这天子头上动土啊。 他这辈子已经够窝囊的了,臣子们一个个都骑在他头上,指着鼻子骂他,他都忍了。 为了求个安静,他常年躲在宫中,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怎想,自个还是掩耳盗铃了,清净是清净了,可谁曾想身后之地却不得安稳了! “若非田尔耕,朕只叫他李大相公蒙在骨子里,他李大相公对得起朕吗!”万历愤而摔了笔筒,他感觉自己被蒙骗,被戏耍,被人当傻子看。 因为就在前不久,他刚刚松口允许李三才入阁。这是要倚对方为重臣的,可重臣却这么对他,枉他再习惯忍气吞声,也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传朕的旨,要东厂,要锦衣卫,马上,马上去通州,把他李三才给朕捉来!下诏狱,下诏狱!…” 万历暴跳如雷,吓得郑贵妃脸都白了。 夫妻多年,便是争国本时,也未见丈夫如此情绪激动。 “陛下息怒!” 贵妃生怕丈夫气出个好歹,赶紧上前安抚。心中也是惊诧,那李三才乃是重臣,如何敢盗取皇陵之木呢。 张诚也出言相劝,他拿到文书房递来的这份南镇揭贴时,就知道事情要坏。皇爷固然会大发雷霆,东林党那边也要出大祸,自己也会有大麻烦。 李三才入阁这事,外朝各方可是争斗了大半年,直到孙公公任掌印方使皇爷松了口。眼看尘埃落定,南镇田尔耕却上了这么份揭贴,事情若属实,以皇帝对寿宫的看重,李三才入阁之路定然堵住,甚至于还会有牢狱之灾。 因而,对于是否将这揭贴如实递交皇爷,张诚心中也是激烈斗争的。他相信,如果今日轮值的是孙公公,这揭贴肯定到不了皇爷手中。若是金公公,则又反之。 孙公公和东林党有交,金公公则和五党有交,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而他张诚,与两党都无关系,所以他的决定很重要。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会被拖入两党相争的混水中。 交,东林便视他张诚为恶珰。 不交,五党同样也会视他为奸寺。 左右为难,最终张诚还是咬牙做了决定,这揭贴既落在他手上,今日又是他当值,不管这揭贴份量有多重,身为皇帝的奴婢,忠心最重要。 他选择呈递。 至于后果是什么,他不管,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这宫中立足,皇爷的信重才是关键。 “朕这口气能咽得下么?!他李大相公欺人太甚!你们说他是不是连朕死了都不放过啊!…”万历是越想越不甘心,怒至极点失声冷笑。 “李大相公好人啊!…他让朕停矿税,连上三疏,说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搜刮指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某官又加银若干,上下相争唯利是图。说的朕都觉不好意思,真个是与民争利,害了百姓。所以朕不与他计较,哪怕他说根子在朕,是朕贪财,只要朕去了这贪欲,天下才无事。” 万历的声音听着很是悲呛,被臣子说有贪欲,与民争利,这心里能好受么。 贵妃轻抚丈夫后背,宽慰道:“那是皇爷宽宏大量,圣主明君,心胸广阔。” “朕心胸可不广阔!” 万历额头青筋暴起,紧握拳头,“朕不是不和他计较,而是朕没办法治他们!…朕不答理他,他又上疏,这次变本加厉,说朕若不听他的,江山社稷就要败坏。朕会亲叛亲离,朕的子民都会成为朕的敌人,纵使朕有黄金满箱,名珠满屋,也没有人为朕守。” “危言耸听,盗世欺名之辈,陛下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郑贵妃冷笑一声。 “朕不和他说,他却要和朕说…一而再,再而三,他李三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万历恨恨转身看向张诚,“你告诉贵妃,李三才的第三停罢矿税自陈疏上写的什么!” “皇爷…奴婢…”张诚犹豫着不知说还是不说。 万历气的一指他,骂道:“你这老奴,朕让你就说!…说给贵妃听着,好叫贵妃认清这人面目。” 张诚一吓,赶紧道:“李三才在第三疏中说皇上必须听他们的,要不然,就不配做皇上。” “是也,那话怎么说来着,噢,对,民又君之主也!”万历笑了起来,笑的很是阴冷,“他李大相公这是威胁朕呢!” “此辈党羽众多,摇旗呐喊,陛下不得不提防。”贵妃本不想干政,可想到这些年被东林那些人骂的不像样子,忍不住插了一句。 说完,略有所思,又道:“陛下,臣妾听说这李三才有本事,可兼济天下者,未必能独善其身。能干也能贪,持正也会混。”话音落下,看向张诚,“张公公以为本宫说的对不对?” “这…” 张诚微一沉吟,贵妃无端端的问他可要了命,娘娘这份心机他吃不消啊。 抬头见皇爷也在盯着自己,不由硬着头皮道:“奴婢以为,这李三才擅结科道,别人多做少说,他则不做也要说,且要大说特说,单此一点,便不当为重臣。” “对!” 张诚的话让万历很有同感,“这种人,大奸似忠,大诈似直…东林党都是这么一帮人,那个顾宪成不也如此么。不要以为朕整天呆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朕心明着呢!…那顾宪成讲学所至,仆从如云,县令馆谷供亿,非二百金不办。 哼,他这是讲学呢,还是讲排场,摆威风,让人称他为尊为宗呢……一届布衣,跺跺脚朝廷都要晃一晃呢,朕容他们,他们却不容朕!” 郑贵妃似刚想起来,说道:“陛下,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国泰从江南回来也对臣妾说,顾宪成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不是什么好人。…对了,国泰还说了件事,当时臣妾听了可气着呢。” “什么事?” “国泰说顾宪成和李三才交好,李三才常宴宪成,止蔬三四色,上山珍,上海味,上猴脑,上熊掌,挥霍有大略啊。” “有大略…” 万历身子微动,继而一道精光射在张诚脸上,冷冷吐出一句:“拿他下诏狱,朕要看看他大略在何处。” 张诚却不敢奉旨,扑通跪下道:“皇爷,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万历好不来气,贵妃亦有不悦。 “皇爷,李三才为重臣,又是东林魁首人物,若动厂卫,只怕外朝动荡。再者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一事,只南镇田尔耕奏报,是否属实尚须调查。若事情属实,自须问责。若不实,难免落人话柄。”张诚不敢将事情闹的太大,遂建议皇帝指派都察院调查此事。 万历知道张诚所说外朝震荡是何意,他清醒过来,知道直接拿李三才入诏狱不行,弄的不好,外朝很可能就此瘫痪。 有些颓丧的坐了下来,怒气一点点平复,终挥手吩咐张诚:“你去内阁和福清相公说,朕的意思,查他李三才。请福清相公给朕一个交待,若不然,朕只有自个查了。” “老奴遵旨!” 张诚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不过。 待张诚去内阁传谕,贵妃有些想不明白与丈夫道:“福清相公和李三才乃一党,叫他派人查,能有什么结果。” “朕知道。”万历苦笑一声。 贵妃困惑:“陛下既知,何以还如此安排?” “朕要他李三才知难而退。” 万历摇了摇头,事实上,他根本不介意调查结果。 因为,他已经有了结果,只是,他需要一个借口而矣。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田尔耕是怎么知道他的揭贴递上去一定会落在张诚手里呢。 这是良臣给把的脉。 他也没到处瞎打听,直接叫陈默去宫外张诚的私宅送礼,然后从张诚的掌家口中得知张公公今日当值。 于是,田尔耕在合适的时机将合适的贴子递到了合适的人手中。 揭贴肯定不能落在孙暹手里,这位孙公公和东林党关系不一般,王安就是这位名下。要是叫孙公公给拿到,良臣相信不但万历看不到这份揭贴,连带着田尔耕也要吃大挂落。 当然,这贴子也不能落在金忠手里,因为都知道金公公和东林不和,所以要是由金忠上递,不免有诬陷打击之嫌。 “中立”的张诚是不二人选。 作为无党派人士,张公公上递,那是公心本职所在,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宫里消息很快传出来了,皇帝大怒,责司礼秉笔张诚至内阁质问首辅叶向高,责令叶向高马上派员督查此事。 听说,皇帝发了大脾气,称福清相公要是不管,皇帝就要动诏狱。 在此情形下,叶向高不敢不从,当即指令都察院彻查此事。 不过都察院派出的几员御史在调查过一番后,却以察无实据上奏。 万历一气之下,派员再察。 这次派出的是御史刘光复。 刘光复亲自到通州李家老宅实地察看,又去大裕山寿宫堪探,最后上报皇帝,查明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二十二万根用于营建私宅。 奏本泄露后,举朝哗议。 ……. “二十二万根巨木,这是要建紫禁城么?”良臣莞尔而笑,“那刘光复真能瞎说。” “非瞎说,有据,刘御史可是有真凭实据的。”李永贞一本正经。 良臣问道:“有什么据?” “公公真要知道,大可拆了李家宅子来看嘛。”李永贞笑了起来。 良臣也笑了。 刘光复是浙党,浙江又是东林的死对头,沈一贯在任时可是把东林整的不轻,如今得了机会,哪能不往死里整李三才呢。 二十二万根皇陵木肯定是夸张的不能再夸张了,据田尔耕手下探察,用于通州李家老宅的皇陵木最多不会超过十万根,并且这还是将那些小木头也算上的。 到了刘光复这倒好,小木都变大木,张口就是二十二根,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不过到底多少根,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三才真的“买”了皇陵木。 哪怕是一根,他都是偕越。 京里达官贵人买皇陵木的多的是,那是无人追究,一旦较真,事情就大发了。 “开山元帅,托塔天王这一回日子不好过了。”良臣心情大愉,总算是给东林添了堵,扳倒李三才有他魏公公大功。 “开山元帅、托塔天王?”李永贞张了张嘴,这是从何说起的。 良臣嘿嘿道:“李公公肯定看过水浒吧。” “当然。”李永贞点了点头,“是本好小说。” “李公公不觉得这东林党和那梁山上的贼寇有些相似么,都是结党,自有座次。”良臣摇头晃脑,“若无李三才淮抚之权势,之钱财,又岂有东林之今日。所以,咱家说他是东林党的晁盖。” “朝中的大事,到了魏公公这里,竟成了绿林故事,有趣。”李永贞失声而笑,“那既然李三才是晁盖,谁又是宋江呢?…难道是无锡那位?” “顾宪成当不起这个宋江,其人有才无品,有学无问,倒是福清相公有这个资格。”不是良臣看不起顾宪成,这位确是东林元老,开山祖师,不过真做不得宋江。 谁是宋江,二叔早给钦点了。 “叶阁老么…倒是个及时雨。”李永贞赞同良臣的看法,东林党内除了叶向高,没有谁有这个资格当宋江了。 二人四目交对,会意一笑。 “不过魏公公这么一比,可把东林党比成好汉了。梁山一百零八将在民间名声可是不错,要照魏公公这么形容,我等岂非是高俅、童贯辈?” “打家劫舍吃人的好汉,还是替天行道忠于朝廷的好汉?”良臣不以为然,“李公公熟读经史,这小说故事怕不会当真了吧。” “那倒也是。” 李永贞如何不知那梁山好汉实是群盗,杀人越货,拦路山大王,甚至黑店宰人弄什包子,从上至下,细一数来,能有几个好人。 “这里是南镇田镇抚搜罗的有关李三才贪脏枉法的证据,且交给李公公了。”良臣打开抽屉,很是郑重的将一堆材料递给了李永贞。这也是他约李永贞前来的目的。 李永贞接过,随手拿起几张来看,尔后放下,微一点头:“田镇抚倒是用心了。” “且看李公公如何落井下石了。”良臣饶有深意。 李永贞轻声一笑:“魏公公放心,这一次,托塔天王不走也得走了。”言毕,低声道:“魏公公于此事出力甚大,是否使中外皆知?” “这个嘛…” 良臣颇是动心,扳倒李三才大功论在他身上,反东林急先锋便顺理成章,于五党之中有大名望,于将来有大好处。这也是他一开始的动机。 然,再三思虑后,他摇头对李永贞说了句:“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为何不留功与名,因为他魏公公抽不得身了。 …… 次日,楚党中人、郎中邵辅忠弹劾李三才表面上是忠臣其实是个大奸贼,表面上正直,实质上狡猾,列举他贪污、虚伪、险恶、专横四大罪状。御史徐兆魁接着弹劾,一天之内,弹劾李三才贪脏枉法的奏本达到二十六件。 本就被皇陵木之事弄得灰头土脸的李三才大惊失色,连忙上本为自己辩护。 五党突然大动作,东林党人自是要救李三才,纷纷上疏力驳。给事中马从龙,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给事中金士衡相继为李三才申辩。 远在无锡的顾宪成嗅到斗争不妙气味,急忙写信给叶向高,力称李三才廉直,要叶向高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李三才。之后,顾宪成又写信给吏部尚书孙丕扬,请求为李三才正名。 哪知东林党人、御史吴亮见了顾宪成两封信,觉得对李三才有利,便把两信抄到邸报上。结果,齐、楚、浙三党一下打了鸡血,矛头转攻顾宪成以一介布衣之身干预朝政。 第五百三十八章 娘娘不用怕,有我呢 历史,惊人的相似。 吴亮真是一个猪队友。 当年李三才和顾宪成为了阻止王锡爵复出,私下密信往来,称大学士赵志皋和沈一贯是木偶,张位和朱赓是婴儿辈。 而李三才身为王锡爵的学生,却偷偷修改了老师给皇帝的密信,然后抄录泄露给言官,最终导致王锡爵复出无望。 如今,吴亮重演了这一幕。不过,他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大佬顾宪成写的这两封信文辞华丽,有理有据,乃世间不可多得文章,吴亮认为只要把这两封信登在朝报上,定使舆论立转。 他却浑然忘记,顾宪成只是布衣,他的信件如何能登上大明朝廷的邸报上! “无量天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良臣知道此事,也是笑的肚疼。 吴亮此举就好比把良臣前世网络作者傲骨大大的小说搬到人民日报发表,这是犯严重政治错误的,也是极度的政治不正确。 事态发展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原本良臣只是想扳倒李三才,现在倒好,顾宪成也跳进屎坑了。 吴亮,无亮也。 …….. 顾宪成顶不住了。 因为他的黑历史都被发掘出来了。 昆党中人、御史徐兆魁在奏疏上攻击顾宪成,称浒墅有条小河,东林党占用其税收作为书院的费用。 税使来检查,东林就以文书招请,假使税使没有应邀前往,也必定给予丰厚的报酬;讲学所至,仆人随从如云,县令命令馆舍予以供应,没有二百金办不到;聚会时必定谈论时事,郡邑做事偶然与他们意见不同,必令郡邑改正;同时收受贿赂。 否定李三才,还不致于全盘否定东林党。 毕竟,李三才虽是党内智囊,也是创党钱主,可名义上东林党的领袖是顾宪成。 因而,顾宪成是不能有一丁点黑迹的。 否定了他,就是否定全部东林党。 十万火急,东林上下迅速展开。 光禄丞吴炯上奏为顾宪成辩白说:“顾宪成送信救李三才,是有些出格,我曾责怪他,顾宪成也后悔。现在顾宪成被诬告,天下将因此作为讲学的惩戒,闭口不谈孔、孟之道,国家正气从此而耗减,不是小事情啊!” 奏疏递进通政司后,万历看了。 最近外朝所有奏疏,万历一反常态,全都看了。 只是,皇帝没有任何表态,攻击顾宪成和李三才的不予置评,援救他们为他们辩护的也不发表意见。 就是看,看完命内侍打包送进文书房。 对于来南苑看他魏公公练兵,并顺便通报下倒李风波最新情况的李永贞,良臣说了这么一句:“皇爷不是坐山观虎斗,而是有所明示的。李公公要知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今次风波,我们只要弄明白谁主谁次就行。” 李永贞深以为然,回京向金忠密禀之后,又各自拜访五党中人。第二天,又是数十道弹章飞进宫城。 这一次,所有弹章都是直攻顾宪成干政的。 顾宪成终于害怕了。 他知道,这一次比十七年前更严重。 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身为吏部考功郎中的顾宪成伙同尚书孙籥,将所有和他们意见相左的官员全部罢黜。美其名曰“涤荡朝政”。 不久之后,首辅王锡爵年老引退,万历命吏部根据品望推选六七位能够胜任首辅之职的官员听候点用。 顾宪成拟了七人名单上报,请万历亲裁。 结果把万历气的要吐血,因为这七人名单上全是万历厌恶的人。 于是,一道圣旨,顾宪成削去官籍,遣送回家。 如今十七年过去,皇帝对他顾宪成肯定记忆犹新,一个不慎,他顾宪成很有可能将自己一手创建的东林党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关键时候,李三才围魏救赵了。 那个魏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李三才上疏请求皇帝派中官调查自己盗取皇陵木之事。 意在将矛头从顾宪成身上转回自己。 这也是此次事件的着火点。 李三才没办法,此策也是不得已,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和顾宪成只能保一个。 显然,他必须牺牲自己。 毕竟,有东林在,他退了可以东山再起。 没有东林,就万事皆休。 李三才的奏疏进宫后,皇帝却还是没反应,并没有派中官调查。 然而,皇帝越是没反应,李三才越是惶惶不安,天天呆在家里连府门都不敢出一门。 叶向高见这样不行,于是出面上书皇帝,称李三才盗木实有罪,其亦已闭目在家听侯处置。为朝政考虑,陛下应立即定下他的去留问题,而不是任由外朝科道相争,致使人心不定。 独相也是“舍车保帅”了。 利害关系,福清相公心明着。 没想到,万历却没理这位首辅独相,对他的上书不闻不问,就是不说要如何处置李三才。 这一下,都是没了主意。 良臣知道这个情况,心里也很诧异,难道万历想借这个机会真的把东林一锅端了? 想想不现实,万历真有这个本事,也不致于躲在深宫一辈子了。 叶向高也不是吃素的,东林眼下占据朝堂六成势力,怎么也不可能叫被他们欺了一辈子的皇帝给打个反杀吧。 也许,万历也在平衡。 真的解决了东林,于万历而言其实也不是好事。 朝政还是要平衡的,不用东林就得用五党。 不管哪个党,和他皇帝都不是一伙啊。 要说贴心,还得是家奴。 在回京向张诚汇报练兵及出海准备进展时,良臣侧敲打探了下。 “朝中的大事,你管的什么劲?老老实实把兵练好,赶紧南下,不然,皇爷饶得了你,咱家都不饶你!”张诚没好气的斥了良臣一通。 良臣忙舔笑道:“小的刚把人手招募好,一切都顺着咧,顶多再有一月,小的就能南下出海了。” “嗯。” 张诚微哼一声,继而眉头微皱,盯着良臣,“你什么时候和御马监扯在一块了,咱家告诉你,刘吉祥可不是什么好人。” “公公这话说的,小的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良臣一脸委屈,“要钱没有,要人没有,皇爷和公公却天天催,小的总得找人把事办下去啊。这不刘公公对海事有些想法,小的想着能有人支持总比一无所有的好,便请刘公公给帮忙弄了营地,挂了个营头……” 张诚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没事就回吧。” 见状,良臣知道张诚对这件事肯定已是清楚,就是不知他和刘吉祥是否达成什么交易。 临走时,张诚随口交待他一声:“贵妃娘娘生了毒疮,宫里没法治,你且帮着看看有什么良医良方。若有的话,赶紧报给咱家。” 喔? 良臣眼一亮:娘娘得痔疮了? 得痔疮,不用怕,有良臣呢。 第五百三十九章 再访公主殿下 贵妃之疾,长在她身,痛在我心。 良臣满口答应,顺便想到一事,忙跟张诚提了。 “小的缺些人手,不知公公可否将张进忠和郝汉拨给小的使唤。” 张进忠是张诚的私臣,宫里担着个奉御的职司。因刘吉祥插手出海的事,张诚本就想往良臣这塞些人看着,现在他自个提出来更好不过。 当下就应了,让良臣自去领人。 至于郝汉,张公公更无所谓。 那孩子伯父倒是他早年间得用的人,可却无福病死了。也是看在这点,才要张进忠照应着这孩子。 从张诚私宅一出来,良臣就把郑铎叫来了,交给对方一个紧急任务,那就是马上去定州找一个叫马明堂的人。 要是良臣没记错的话,这个马明堂手里有一个治眼药,嗯,很有疗效。不过如果把这个药不用在上眼,而是用在下眼的话,那就会有奇效。 四百多年后,这药叫马应龙麝香痔疮膏。 而马明堂,就是此药创始人,河北定州人。 定州离京师不远,属保定府管辖,快马来回也就几天功夫。 难得能为贵妃娘娘做点事,良臣觉得一定要全心全意才行。 娘娘哪,不方便,身为奴婢的他,就得让娘娘方便才行。 找到马明堂,弄来灵药,娘娘好,他也好。 自打领了这出海差事后,良臣可是连宫城都进不去了。 不能和贵妃娘娘心连心,不能和皇爷一点通,在外面做事总是放不开手脚。 三元观那笔浮财送入甲字库后,也不知万历知不知道。 良臣怀疑张诚是不是飘没了,要不然怎么就回了个收条,没个上谕嘉奖一二的。 有感自己南下后很有可能会长时期和宫里失去联系,良臣越发觉得有必要在走前把上下疏通一下。 而最有效的法子自是让贵妃娘娘愉悦。 吩咐这件十万火急的大事后,良臣就去了自己养伤期间暂住的张诚私院。 小田在前头领路,到地后就看到半大小子郝汉懒洋洋的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听到马蹄声,郝汉抬头一看,“呀”了一声,赶紧拍拍屁股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弯腰道:“魏公公回来了。” 良臣看着这小子总觉没吃饱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问郝汉张进忠在哪。 “张公公在睡觉呢。” 郝汉朝里一指,如实说道。这就是不机灵了,要换个脑子灵活的,这会铁定大着声音说张公公在里间忙着,哪能直说张公公在睡觉呢。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觉?”良臣有点羡慕张进忠,这家伙很闲啊。 进院子就奔张进忠的屋子,猛的推开门,吓的正熟睡的张进忠一个激灵直起腰,以为是郝汉那傻小子,刚要张嘴骂,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小魏公公。 发愣之后,满脸羞红,赶紧从床上翻身下来,一边急急穿衣,一边喃喃道:“魏公公几时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派人回来说一声,小的也好收拾一二…”说着,还拿眼瞪郝汉,显是怪这傻小子怎么不给自己通报一声,害他在魏公公面前出丑。 良臣摆了摆手,吩咐张进忠:“收拾下东西,跟咱家走。” “走,去哪?”张进忠系扣子的手停在那里。 “问这么多做什么,让你走就走呗。咱家和张公公说过了,往后你就跟咱家。”说话间,良臣已经到了院子中央。 屋内,张进忠心花怒放,赶紧跟出来给良臣行了一礼:“多谢魏公公提携!” 郝汉冒出一句:“那我呢?” 张进忠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走了郝汉昨办。 “你也跟咱家走。” 良臣说完就出了院子,上马前给二人摞下一句话:“你们自去左安门找内官监办事处的陈公公,陈公公自会安排。” 之所以要张进忠和郝汉,是因为良臣觉得张进忠办事麻利,是个合适的管家。 如今,他魏公公不是没有家的,秀芝姐和洛洛儿的存在,已然是一个家了。 于当下人而言,除了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便都有内外宅之分。 良臣是太监不假,但照样可以有内宅。 所以,内宅之中又必须有管事的替他操办,要不然油盐酱醋的岂能让娘子们忙活。 内宅管事嘛,太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盗亦有道,良臣做贼心虚,可不想有人撬自己的墙角。 张进忠,就是他了。 对郝汉,则是看中这小子天生神力,稍加调教,定堪大用。 ……… 良臣让张进忠和郝汉去左安门,自个却是去了寿宁公主府。 他是要上门推销的,怀里可是放着十张债券。 寿宁公主是他推销债券的第一家,没法子,除了这位公主殿下,其它达官贵人他不认识啊。 推销这东西,刚开始就得杀熟。 良臣可是把寿宁公主当成自己的第一个下线的,指着这位公主殿下把他送上金字塔的顶端呢。 也是没法子,最近南苑营地那边用度太大,开支吃紧,已经入不敷出了。如果不能马上有新的款项到位,这摊子撑不了几天。 所以,这几天良臣把南苑操练的事交给了曹文耀和伍福铭,专门在京中推销了。 到了寿宁公主府,良臣肯定不能直接说来找公主殿下,便报上名号说来拜访驸马爷。 因梁姑婆的事,寿宁公主府的下人们对魏小公公可不陌生,甚至有点畏惧。 原因是梁姑婆被贵妃娘娘召入宫后,被发到了浣衣局,听说很惨。而梁姑婆的相好赵进朝也叫发到安乐堂去了,听说这事除了和他殴打驸马有关外,还参合了什么事。具体什么,公主府的人就不知道了。 但归根结底,要不是魏公公,梁姑婆和赵进朝哪会落的那样下场,这样一来,对魏公公肯定是心存畏惧了。 “好叫魏公公知道,我家驸马爷尚在国子监未回呢。”一个守门的小心翼翼道。 “还没回来啊?” 良臣想起来了,万历把他女婿发到国子监反省三月,算日期,还真是没到时间。不过再有几天也能放出来了。 “驸马爷不在,那替咱家通报公主殿下吧。” 不想,守门的却一脸为难。 第五百四十章 殿下,你肯怀了么? “怎么,咱家见不得殿下?” 良臣拉下脸了,你几个意思? 咱家对你寿宁公主府可是恩人,若没咱家,尔等还在受那梁姑婆的淫威呢。 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 见魏公公黑脸了,那守门的赶紧道:“不是不是。” “不是为何不替咱家通传?”良臣微哼一声。 眼力早练出来的小田和真田二人不约而同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这配合十分到位。 “这…” 年纪较大的那个怕出事,在边上捅了捅同伴,赔着笑脸道:“公公息怒,不是小的们不愿给公公通报,而是这会殿下正在受仙姑传法呢…小的们怕冒然过去会打扰殿下。” 仙姑传法?! 良臣咯噔一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这家伙胡说八道,而是想到了红封教。 寿宁她娘郑贵妃老家可是红封教老窝,寿宁她外公郑承宪可是和红封教有理不清、剪还乱关系的。 所以,当烂赌鬼张差持着木棒大摇大摆闯进无人守卫东宫,扬言要打小爷的惊天大案爆发后,郑贵妃和郑承宪都吓的浑身打颤。 原因无它,张差投亲所在就是大兴,而这张差和红封教有关系。 进而不能不令人联想,张差所为是不是受到郑家指使。 从利益原则来看,谁得益谁嫌疑就最大。 小爷要死了,得益的不是你郑家又是谁。 所以,外朝基本断定这事就是你郑家指使的,可把老郑家吓的魂飞魄散,要不是郑贵妃跪在太子面前哭喊此事非郑家所为,老郑家真的就要遭大难了。 有这层关系在,很难说寿宁是不是受到她外公和母亲的影响,早早和红封教有了关系。 对于红封教,良臣了解不是很清楚,因为这个教派因人而兴,因人而衰,存在时间很短。 这人,就是郑贵妃。 红封教的活动范围很小,就围绕贵妃老家大兴打转,很有可能是白莲教的一个小分支,亦或哪个神棍一拍脑袋弄出来的。 大兴就这么大点地方,红封教要发展,肯定绕不开当朝国丈郑承宪。这郑承宪又是个社会人,不混在一起都对不住他豪爽的名头。 梃击案之前,红封教挺诈乎。 梃击案之后,灰飞烟灭。 也就是此案之后,老郑家基本消失在政治舞台了。 直到万历驾崩,郑贵妃拿着丈夫的遗旨又出来跳了跳,哪曾想刚从朱常洛那里得了准信要照先帝遗旨办事,朱常洛却死在了女人肚皮上,没把郑贵妃当太后的事办成。 再之后,可怜的郑贵妃和李选侍被东林党摆了一道,对二人手中的先帝遗旨,东林党一概不认。 于是,彻底歇菜。 任你再如何宠妃,不是太后和皇后,丈夫一死,便无半点政治影响力了。 红封教蓝封教什么的,良臣不怕,因为这些家伙道行远不如他深。 真要装神弄鬼,拉起个神教来,良臣保证能混到国教待遇。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能耐。 上知不提,下知数十年呢。 对劳什子仙姑传法,他更没兴趣,但是,对仙姑他是有兴趣的。 教派嘛,总有“圣姑”一类的存在。 或许,那仙姑说不定就是个貌美如花的圣姑呢。 拯救迷途的羔羊,指引圣姑们重新返回正确的轨迹,向着极乐天堂而去,而非堕落凡尘,是魏公公责无旁贷的神圣使命。 眼珠一转,颇是向往。 仙姑要是叫盈盈就更美了。 ……… “什么仙姑传法,堂堂公主府岂能行这神鬼事!” 魏公公脸上怒气更甚,大义凛然喝斥守门人一声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大踏步迈进了门。 “公公!…” 守门人还想阻拦,却被小田他们给挡住了。 几人面面相嘘,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府良臣也是来过几次的,知道寿宁和冉兴让的寝室在哪。 一路,不少府中下人看到怒气冲冲而来的魏公公,都不知发生什么事,一个个吓的躲在一边,谁也不敢过来挡着。 魏公公也不管这些人,径直奔公主寝室。 脸上怒冲冲,心中痒痒很。 仙姑啊仙姑,莫叫咱家失望,要不然,吃俺一指! 来到寿宁寝室外,良臣也不叫人,径直就把门推开了。 门后有个女官,陡不丁的听到“吱呀”一声,然后大门就开了,吓了一跳,待见进来的是几月前曾帮殿下治过梁姑婆的魏公公,不由“啊”了一声。 “殿下在哪?”魏公公面若冰霜,一脸正气。 女官心里紧张,仍是硬着头皮问道:“公公有何事要见殿下?” “咱家问你殿下在哪!”魏公公的样子充分表明他胸中有一团火。 “殿…殿下在房中。”女官被吓着了,声音很低。 魏公公听后就要过去,女官忙挡在他身前,一脸为难道:“公公稍侯,殿下正在受仙法,不能让外人打扰。” “胡说八道,世间哪来仙法!”魏公公不快挥袖。 “公公,殿下真是受法呢,是仙姑的求子法。”女官说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求子?” 魏公公一愣,旋即内心自愧,光顾着忙正经事,倒忘了给寿宁寻个生子法子。 看来这段时间寿宁也没歇着,自己鼓捣求子办法了。 也不知打哪请来的女神棍,堂堂公主殿下竟然就信了。 封建迷信害死人吆。 一方面哀寿宁不争,另一方面却又有些窃喜。 公主受求子仙法,岂不美艳? 却不知那仙姑如何个授法。 念及此处,面上更怒,怒斥女官:“你身为公主府上女官,竟纵容巫婆蒙骗殿下,该当何罪!” 女官吓的扑通跪在地上,连连说道:“奴婢曾拦着殿下,可殿下执意如此,奴婢实是拦不住…”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显然这女官知道宫中最忌讳这种事,一旦叫宫中知道,殿下可能没事,她却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魏公公面色一缓,不愿与这女官计较,哼了一声:“你且退下,待咱家见过殿下再说。” “这…” 女官却不敢就这么退下,因为殿下吩咐过。 魏公公见状,冷笑一声:“莫不是要做梁姑婆第二?” 此言一出,那女官骇得立即起身,一边往往退,一边连说不敢。 等女官退远,魏公公嘿嘿一笑,轻手轻脚往殿后走去。 远远的,便听见前方隐约有呻吟声。 喔? 想到寿宁那娃娃脸和丰满的身段,魏公公喉咙打了个咽:这什么求子法,还带这种声音的? 心下炽热,隐有偷窥之快感。 左右一扫,见再无他人,轻手轻脚遂改为蹑手蹑脚了。 声音越来越大,是寿宁的声音无假,听着很是哀痛的样子。 难道天要降孩子,必先使妇人痛其身,折其磨不成? 良臣摸到门口,试探性的推了推门。 门没有栓,缓缓开了个缝。 顺着缝隙往里一看,良臣大惊失色。 只见屋中,公主趴在两条长凳上,梨花带雨,一脸哀容。 边上,一道姑模样的女子手拿一根竹枝,竟然在抽打公主殿下,一边打还一边问:“你肯怀了么?” 这道姑的声音好奇怪,听着像是闽南音。 嗯,又是一个福建人。 第五百四十一章 洞若观火 魏公公大奇。 福建口音的道姑配以公主挨打的场景,着实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闹哪门子妖? 不是说好了的仙姑传法么,怎么搞的跟受刑一样。 魏公公大跌眼界,好在偷窥无罪,心下诧异更甚,便将脑袋往门缝近前贴了过去。 这叫洞若观火。 世间之事,唯有细致方能显微入目,一探本源。 那道姑身段可不妙,看着莫说是圣姑了,尼姑都不如。 水桶粗的腰身,梁姑婆见了都要自愧不如。 暗叹一声,魏公公敬而远之,迅速收了杂念,只瞧寿宁,这一瞧,顿时大为心疼。 道姑使力极大,竹枝虽细嫩,可抽在身上不亚鞭子。 然寿宁却是生生的吃了这一痛,紧咬牙关,除细微哀呼外,竟是忍着不发一言。 道姑见状,却是毫不留情又是一枝。 “呜!” 寿宁身子一颤,眉头紧皱,面露痛苦。 “殿下肯怀了么!”道姑声音冷漠。 寿宁不吭声。 “叭!” 竹枝又是落下,寿宁依旧不吭声。 接连数次,只看得魏公公心都要碎了时,终听寿宁讨饶了。 “仙姑莫再打,我愿怀,愿怀了…” 言毕,身子已是软成一团,趴在长凳上都无力起身。 后背,那是火辣辣的疼。 可是,魏公公看的真切,寿宁脸上竟无半分怨恨之色,反而有愉悦和满足之感。 当真是百撕不得其解… 两世为人,经历信息大爆炸时代的魏公公,着实叫这一幕看的愣了。 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此举到底有何含义。 周瑜打黄盖还有个说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仙姑打公主是个什么说法? ……… 寿宁讨饶之后,那道姑脸上的冷漠之色也是立时褪去,代之是一脸关心之状,急忙放下竹枝,俯身去扶公主。 前后变化,恍若两人。 单这份表演功力,魏公公自愧不如。 “难为殿下了。” 道姑说话间,眼眶为之一红,甚至手都在发颤。 寿宁一手搭着道姑胳膊勉力撑起,尔后弱弱问道:“仙姑,本宫受此法后,当真能称心如愿?” “当然,”道姑笑了笑,很肯定的说道,“我已施法将殿下身上的小人精赶跑,殿下再与驸马同房时,这小人精就不会再作崇,一定能称心如意!” 闻言,寿宁如吃糖小童般露出灿烂笑容,成婚一年多以来,她不但承受着性淫流言恶语,更承受不能生子之痛。 这两桩痛事压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偏一肚子冤屈无处去说,以致驸马被欺,父皇明知驸马无辜,依旧发他去国子监反省。母妃那里对她也是好生斥责,说未能敬妻子之责便是不孝,更隐隐骂她不知端庄。 如今,虽无女官敢相欺,可夫妻分隔两处,身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寿宁心结便愈发深了。竟将求子之念寄托在神鬼之上,这才使人请了这京中有名的宋仙姑替她施法。 “若是本宫能如愿,定重金相酬仙姑大恩!”寿宁真是信这道姑,不顾疼痛,也不顾身份,竟欲要给这道姑施礼。 然而就在此时,屋门被猛的推开,旋即就有喝斥声传来:“殿下糊涂,怎能信此妖婆胡言乱语!” 进来的就是已经洞中观过火的魏公公,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寿宁被打是次要,叫那道姑骗了钱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觉得这道姑抢了他的生意。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魏公公心中如醋坛子打翻,看那道姑眼神欲要杀人。 要叫你这道姑成了公主殿下的大恩人,咱家往哪摆? “魏公公!” 寿宁被突然出现的良臣吓了一跳,张着小嘴一脸愕然,不知对方是怎么来此的。 “殿下乃贵妃嫡女,金枝玉叶,岂能让这等妖婆出入府上,传出去,殿下清名必毁!”魏公公一脸痛心模样,恨恨的眼神落在那一脸茫然的道姑脸上,二话不说,拿起竹枝就抽向那道姑。 “啊!” 胖道姑显然没有法力,也不是江湖中人,被魏公公结实抽个正着,疼的捂着脸哀叫一声。 寿宁见了,却是慌了,连忙拉住魏公公,急声道:“公公误会了,何道姑不是妖婆,乃是有名的送子仙姑…” “什么送子仙姑!”魏公公脸黑如炭,“这就是一骗子,殿下怎的如此糊涂!” 不待寿宁说什么,猛的转身看那胖道姑:“咱家也不与你啰嗦,你哄得殿下却哄不得咱家…咱家给你一条路走,老实说来,否则,咱家有的是手段叫你生不如死!” “魏公公…” 寿宁急了,宋姑姑可是她请来的仙姑,魏公公可不能那样对她。 “殿下最好莫要多言,否则,咱家只能将此事奏于皇爷知晓。” “不要!” 寿宁吓的后退两步,面无人色。 魏公公不再理会公主,只盯着那胖道姑,一脸阴冷:“说,你缘何蒙骗殿下!” “没,没,公公误会了,我没骗公主…” 道姑被吓住了,她听说过太监的坏,眼见公主都吓的不敢替自己求情,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讨饶,说她不是蒙骗公主,而是这法子确是她家乡习俗,很灵验的。 “怎的会有这种习俗?”魏公公半信半疑。 宋婆子忙说了,原来她家乡是福建某地,那地但有新妇久婚不育,每年十月十五,乡人见之便拿竹枝打她,问其怀了未否。 若说怀了便罢,若说未怀则接着打,边打还要边威胁明年这个时候一定要怀上。若第二年同一时候,这女子还未怀上则接着打,直到怀上为止。 于是乎,很多未能怀上的女子便拼命和丈夫恩爱,以求尽快怀子。要是这样做都不能怀上,一些女子便私下与丈夫之外的男人苟合,称之为借种。而夫家对此则是默认,因为,他们丢不起这人。 至于小人精这说法,纯是宋婆子自己编造,为此事罩上一层神秘气息而矣。 其实这宋婆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倒是个懂妇科的,又懂接生,所以在京中真是有些名气,要不然寿宁也不会知道她。 第五百四十二章 殿下的求知欲 魏公公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婆子拿家乡的愚昧习俗套上一层神仙术,就能把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哄得团团转,甘愿趴那被抽打,这事要传出去,搁谁也不信啊。 要怪,只能怪皇室的教育有点重男轻女了。 公主也好,郡主也好,基本上都是散养。 当然,根子还是出在寿宁自身。 她要是不这么着急要孩子,又岂能自投罗网叫那宋婆子给套住。 真是病急乱投医。 将心彼心,魏公公深深为寿宁着急,也同情她。 万恶的封建啊,堂堂公主生不出崽都急成这样,民间更是可想而知了。 弄明白事情原委,对于如何处置这宋婆子,良臣有点犯愁。 他知道这宋婆子是在骗钱,可公主殿下不这么看。 这位无知的殿下听说宋仙姑家乡新妇都是这样有孕,更是坚定这顿打没白受。 想到驸马爷再有几日就能回来,心弦荡的很,美滋滋。 “魏公公,这事没有什么,本宫也不怪宋仙姑,你就放过她吧。”寿宁不忍宋仙姑因自己的事受苦,亦不想这事传入宫中父皇和母妃耳中,便求良臣将人放过。 看着寿宁急的都要掉泪,魏公公心软了,宋婆子不过骗财而矣,但其实说起来也是无罪。因为苦主不认为自己上当受骗。 人公主不追究,他个家奴掺和什么。 再说真要追究这宋婆子,事情肯定会闹大,届时宫里要是知道了,依万历那脾气,寿宁铁定倒霉。 好的推销员是要时刻想着顾客的。 魏公公轻叹一声,决定卖公主一个面子,放过宋婆子,毕竟等会他还要公主买他面子。 兜里那十张债券可是等着公主出血购买呢。 要是寿宁出了事,谁又来替他发展下线呢。 念及至此,朝那宋婆子挥了挥手,微哼一声:“既然殿下饶过你,咱家便放过你这一回,但有下次,定不轻饶!” “多谢殿下,多谢公公!” 宋婆子一听放自己走,不迭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叫住。 “今日之事,外面但有一点风声,定割了你这婆子舌头。” 魏公公说的不冷不淡,听的宋婆子却是眉眼一跳。她能在京里混得风声水起,不是不知道轻重厉害的人,自是明白如何做。 魏公公也相信这宋婆子嘴严,因为,这婆子不可能自砸招牌。 等宋婆子逃了后,这才轻叹一声,对寿宁道:“殿下,今日这事若传入宫中,殿下可知后果?” 说这话的时候,魏公公模样看着年轻,但真是以长辈的口吻和寿宁说的了。算起来,两世为人,他魏公公还真是比寿宁大了两轮。 宫中最忌巫婆神鬼事,便是公主府也不行。良臣是真心提醒寿宁万不能乱来,因为事情传出去,寿宁府真的会出大事。 寿宁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将头稍稍低了低,捏着衣脚竟说:“只要魏公公不说,宫里自是不知。” 语气带着哀求,这位殿下其实精明着,只要魏公公嘴严实,宫里怎可能知道。那宋仙姑又是个老实厚道人,岂会自找麻烦。 魏公公摇了摇头,见寿宁站在那里很是勉强,脸上也能痛苦状,知她背上疼的厉害,便本能的伸手扶寿宁坐到床边。 寿宁不以为意,很是自然的由着魏公公扶到床边。 太监对她而言,不算是男人,自没有男女之别。 寿宁刚坐下,就想到一事,急忙问魏公公:“公公可是找着那活神仙了?” “啊?” 良臣滞了下,这节骨眼寿宁还想着这事呢。 上次他嘴快了,把宋献策给塑造成了一个名医神相,原是拿他做嘘头,然后想办法给寿宁弄些生子的偏方。 当然,这些偏方肯定吃不死人,不过效果却是有的。 心理效果。 正史上,寿宁和冉兴让是有孩子的,不是不孕,所以良臣想钻这个空当赚取公主夫妇对他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尔后,利用这对夫妇和驸马爷们打成一片,日后移宫案时,便有大大的助力。 可因为后来事太多,就没顾得上。 现在寿宁把这事提出来,自是让他感到棘手。 他最近可是真没找过宋献策,也不知那矮子是不是还在京中。 至于偏方什么的,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来啊。 “这个…” 良臣吱唔一下,想着如何哄寿宁岔过这事,要不然对方一旦知道他魏公公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魏公公哪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推销债券呢。 “莫非活神仙不愿来本宫府上…”寿宁见魏公公一脸为难,不由心急,慌忙起身,却是牵动背上伤势,失声“啊”了一声。 魏公公见状,知道寿宁疼的厉害,忙道:“殿下先歇着,我去找人为殿下敷药。” 寿宁真是疼的厉害,刚才宋婆子下手可不轻。 却是她自己让宋婆子打狠些,因为不打狠些,那小人精如何能跑呢。 眼看魏公公要去叫人,寿宁却不让,说莫让外人笑话于她。 “殿下既知此事会让外人笑话,又怎的这般糊涂。”良臣又好笑又可怜。 寿宁一脸哀苦:“公公非是女人,如何能知轩媁心中之苦。” “那宋婆子分明就是骗殿下,世间妇人哪有打了就能怀的道理。”良臣苦口婆心,希望寿宁不要这么单纯。 “宋仙姑家乡人都这样做,可见确有其事。”寿宁却是听不进去。 “殿下又未亲眼见过,如何知就是真的了。”良臣失声一笑,“殿下年轻,不懂外界的事,这生孩子的事还是要讲科学的,再急总得讲科学。” “科学?”寿宁听的一头雾水。 “科学嘛…”良臣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事,一时无语。 “公公快与我说说这科学生孩子如何个生法?”寿宁求知心切,只要是能生孩子的办法,她是多多益善的。 “咳咳…” 公主殿下脸上透出的对科学求知欲望,让良臣老脸一红,目光闪烁如做贼似,半响,低声问了句,“不知殿下上次月事是哪日。” 说完,瞥了眼宋婆子掉在地上的竹枝,当真是你有神功,我有科学。 第五百四十三章 你敢欺负本宫! 屋内有那么两个呼吸的安静,魏公公到底不是厚皮老贼,心下发虚。 眼面前的这位可是公主殿下,不是那半掩门的姐儿,也不是那楼上抛绣帕的妹子,他身为家奴却和殿下说这等私密事,出发点再好,总是不妥。 虽然,他是好心,想用科学为可怜无知的公主殿下,解答一下如何才能有效生孩子,可这种事情他魏公公掺和一手,不免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嫌。 毕竟,他只是个内官监丞,又是个不男不女之辈,又哪这多经验可供殿下学习。 这要是寿宁稍有怀疑,他魏公公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驸马公主这条线要是全军覆没,良臣是会吐血的。 还好,他发现自己过于疑神疑鬼了。 公主殿下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要好。 寿宁陡听魏公公问起月事,自是羞疑,但没往坏处想,许是这魏公公并非男人,又或是这魏公公于她公主府有大恩,不疑有它,竟是低声回了,说是上月十五。 “十五啊…”魏公公凝重点头,看不出半点龌蹉和猥琐。 寿宁心切生子,不解看着:“不知公公问这做什么?” 魏公公却是没有马上答她,而是端坐在那,微微闭目,似在思索,又似在掐算,颇有高人气派。 寿宁见了,心下更奇,很是迫不及待想知道魏公公这是在算什么。 终于,魏公公动了,却是算出什么。 胸有成竹的朝殿下笑了笑,道:“殿下莫怪,科学之道,玄奥高深,方才咱家是在为殿下掐算日子呢。” 寿宁忍不住问道:“啊,什么日子?” “吐珠日。”魏公公嘣出三字。 “吐珠?”寿宁愣在那里,一脸困惑:何为吐珠? “对,吐珠。”魏公公微一点头,继续指点公主殿下,“殿下可知,女子有一周期,此周期与人伦大道、子嗣传承息息相关。” 寿宁茫然摇头,这个她真不知道。 魏公公理解殿下的无知,遂为她解释道:“此周期为月事、吐珠、太平三期。以月事为始,以月事为终。” 月事是什么,寿宁自是明白,但余下两者却是浑然不知,当下便请魏公公与她细说。 “太极生八卦,八卦归太极。人伦大道,如宇宙之气,天地阴阳,古今万物,始终生死之理,尽在一字…”魏公公缓缓道来,一字一句皆是大道理,也真是难为他能这般胡谄。 然而,寿宁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打断他,羞涩道:“公公可否说的明白些,轩媁听不懂这些。” “啊…” 魏公公轻咳一声,“这一字于殿下这里便是一月,这一月之内又分三期,月事为始又为终。吐珠和太平则随其后,缺一不可…..具体说来,便是女子若要生子,必先吐珠,若无珠可吐,则无子可有。” 一听这珠这般重要,寿宁惊讶起来:“何为珠?” “珠为元气,男女皆有,若男人精为阳,女子精则为阴。阴阳相合,就如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说话时,魏公公虽正色看着公主殿下,但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寿宁听了这番道理,不由点头,关心的问道:“公公,那女子何时吐珠呢?” “太平之前,月事之后。”说了这八字后,魏公公上下打量公主殿下,缓缓说道,“刚才咱家为殿下掐算过,殿下吐珠日就在今日,结束之日便为太平。无珠可吐,便如少阴少阳,任殿下再如何努力,终是不得有子的。” “就在今日啊!”寿宁失声,一脸惊容,“还有几日驸马才能回来呢。” 魏公公见着殿下这幅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冉兴让那小子真是有福气。 “殿下也莫慌,过得这月,仍有下月,只要殿下记着咱家所说便是。”魏公公暗叹一声,将如何计算吐珠日的办法教于寿宁。 寿宁此时深信不疑,学了这法子更是激动,结果又动了背上伤势。 魏公公见这样不行,执意要去叫人给公主上药,公主却死活不让,说屋里有药箱,她自己敷便好。 无奈,魏公公只好将药箱取来递给寿宁。见药箱里备着不少瓶瓶罐罐,看着都是上等的瓷瓶,想来是宫中的物件。 公主殿下要敷药,任魏公公脸皮再厚,都不便留于屋内,于是轻声告退,准备等寿宁敷完药再与她推销债券。 寿宁却说不必避,这让魏公公心头一跳。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岔了。 公主殿下是没让他避,可也没好处给他。 寿宁是将药抹在手上塞进衣服敷的,衣服未解,魏公公能看什么。 倒是公主殿下这般敷药明显有些不便,皱着眉头,偶尔瞥见呆呆站在边上的魏公公,也不觉有什么。 看来,这位打小在深宫长大的公主殿下真是不当太监是男人。 这样也好,被人小瞧总比尴尬的好。 魏公公迫使自己习惯被人当太监,而不是仍以男人自居。 突然,寿宁竟招手示意魏公公过来,尔后将一药瓶递在他手中,有些难为情道:“上面够不着,烦公公帮我抹抹。” “这…” 魏公公不敢怠慢,唯恐殿下反悔,打开瓶盖倒药在手,就伸手从公主的衣领塞了下去。 先抹后揉,动作轻柔。 一脸关怀和凝重之色,真正是老僧入定,心无杂念那种。 寿宁脸上也无异色,看着倒是理应如此。 公公也好,奴婢也好,于她而言,其实都是家奴。 正心无杂念感受公主殿下肌肤柔嫩,顺便咒骂冉兴让几句时,公主殿下却侧脸问道:“公公能用科学为我算算,我将来生男还是生女么?” “殿下,恕我直言,是否有子并非殿下一人之责,若驸马无用,也是强求不得的。”魏公公说话时,却没有将手拿出来。 寿宁娇羞一笑:“驸…驸马有用的。” “那便好。”魏公公轻声一笑,“生男还是生女,也主要是看驸马之阳气,而非殿下之阴气。”言毕,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不过殿下放心,以咱家看来,殿下命中多子多福的。” “是么,但愿如公公所说。”寿宁面有喜色。 “呃,这些是…”魏公公发现公主忱头边竟放着连环画似的小人书。 寿宁见了,忙将那册子塞到枕头下,有些不好意思,“轩媁出嫁时,宫中陪嫁的。” 魏公公“噢”了一声,这是习俗,不管民间还是宫中,理当如此。 赞了一声:“画的倒也逼真。” 寿宁听了,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公公也见过?” “见过,当然见过。”魏公公干笑两声。 寿宁大奇:“公公怎见过?” “这…” 魏公公有些窘迫,他总不能说我见过许多,还见过你嫂嫂的吧。 见状,寿宁捂嘴笑了起来,打趣道:“莫非公公小小年轻就有对食了?” “倒叫殿下见笑了。”魏公公觉得再讨论这事不合适,下意识的将手拿了出来,准备和公主殿下谈谈正事。 可是,寿宁却突然脸色大变,惊骇的看着他。 目光,明显在下边。 “嗯?” 寿宁惊骇的眼神满是问号:那是什么东西? “嗯!” 魏公公也是骇的魂都要飞了,怎么露形了呢! “……” 寿宁大脑一片空白,旋即脸色发白,低呼一声:“魏公公,你干什么?!” “殿下莫叫,要不然咱家就将今日之事禀于皇爷知道!”魏公公凶形毕露。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就将寿宁法办。 显然,杀人灭口不可取,因为谁都知道他魏公公来过公主府。 所以,只能出下策了。 寿宁自是不让,一番挣扎与反抗,奈何娇小的身子哪是魏公公对手。 “啊…不行啊,我今日吐珠…”寿宁被束缚,身子直抖,害怕到极点。 “殿下身子有疾,咱家为殿下调和一下,定使殿下如愿以偿。”魏公公不再似入定老僧,目中竟有凶光。 “……” 寿宁唯恐这人失心疯杀她,吓的不敢再动弹。 ………….. 小田和真田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主公出来,二人都有些焦急,不知道天使公公在公主府上那么久做什么。 难道大明公主不愿买天使公公的东西? 正焦急着,却见天使公公急急出来,步伐很急,就差连跑带跳了。 “主公为何脸色发烫,莫非染了风寒?”真田关心问道。 “上马,快走,快走。” 魏公公身后如有厉害般,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就跑。 到了左安门,又觉不安全,竟是连办事处也不去,飞马就去了南苑。 公主府内,寿宁噘着小嘴,流着泪水将衣服穿好,在床上呆呆坐了片刻,没魂似的走到桌边,趴在桌上,搭拉着小手,痴痴的不知想什么。 忽的,公主发现什么。 床边散着一堆东西。 上前捡起,发现竟是几张烫金的名贴,不过上面写的是什么海事债券。又见地上有一腰牌,却是那家伙的宫中牌子,还有几张银票。另外还有些杂乱的东西。 看样子,是那家伙逃走时不慎丢下的。 将这些东西捧在手上看了又看后,寿宁嘴角一翘,竟是冷笑起来。 你个假太监竟敢欺负本宫! 第五百四十四章 我不会坑大伙的 “倭呆,你说说,在你们日本国,家丑能外扬么?” 魏公公这两天魂不守舍,同样一个问题几乎问遍了左右降倭保镖。 只是答案各不相同,有说必须外扬,以正家风的,也有说不能外扬,闷声过日子。 真田最实在,问天使公公何样家丑,这样他才能给出标准答案。 “如妻盗人,女偷汉…”魏公公给自己脸上贴金,愣是没说下克上。 “吆西!…杀头,必须杀头!…杀头之前先剁了他的鸟!…”真田不待魏公公说完,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魏公公气的一脚将他踹出,命他去看管马匹。 答案嘛,魏公公心里有,也没有。 往好的方面想,家丑不外扬,寿宁吃了这么大闷亏,又是堂堂公主殿下,想来不会鱼死网破,因为那样公主殿下的清名可就不保了。 这样的话,他魏公公就是真的占了便宜,这也是他犯事的时候脑中唯一念头。 就是吃定寿宁不敢将此事说出去。 只是,事后一冷静,不能不往坏的方面想。 公主殿下涉世未深,单纯小女孩,受了欺负丈夫又不在身边,说不定头脑一热就进宫找她爹娘诉苦。 那样的话,家丑是不能外扬,可万历恐怕万万饶不过他小魏子的。 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魏公公做了万全之策。 回到南苑营地当夜,就让小田和真田收拾了包裹准备跑路。 又让大岛带人在大红门守着,真要有缇骑赶来就马上过来报讯。然后,他魏公公铁定是一跑了之的。 从南苑出关可是最便捷。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真没地方跑,就顺应新朝雅政,移风易俗,民族一家亲,剔发投好兄弟禇英好了。 禇英要是不成器,就投他爹黑脸老汉,洗心革面,锐意进取,使劲拍马,魏家定然荣升汉军八大家之首,几百年后再被不肖子孙隆重纪念为开清重臣。 如此美事,简直阔以。 当然,话是这么说,不到万不得已,魏公公也狠不下心走那一步的。 他还是倾向带着小田他们出海去日本找老乌龟的,得了安身之处再写一写东亚共荣,同文同种,黄种人当自强的小本册册,宣传一下日本的未来在中国… 妈的,怎么都是汉奸思想呢。 魏公公心里难过,他发现自己竟然有做汉奸的潜质。 悬崖勒马尚不迟。 魏公公调整心态,忐忑不安等着命运的安排。 这两天日子真是难过,以致于他都没心情去看新兵训练。 七舅姥爷郭大风找了他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接在营中大骂这外甥孙糊弄他老人家,不把家乡子弟当人看。 郭七癞子为何这么说呢,因为自打他千辛万苦的把人拉进南海子后,他那外甥孙竟然把他和那些新兵一起发落,每日只要他们在校场跑圈,要不就是分左右,一日下来,个个累的是东倒西歪。 说好的了官呢,说好了的钱呢? 魏公公起初还连哄带骗,说是等训练完就安排,可这两天人影都不露一下,郭七癞子能不怀疑么。 “良臣啊,这到底要练到何时咧?大家伙可是跟着你来吃皇粮的,不是在这当桩桩的。”二姐夫王有福也来找良臣诉苦了,就这几天训练下来,别人吃不消,他王家子弟也够呛。 “姐夫,别人不懂你还不懂么。这当兵是要打仗的,打仗就要死人咧,令行不如一,操练不得法,上了战场岂不送命?…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啊。”魏公公当着姐夫面说实话,他这般训练法是为大伙好,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折磨大家。 “那啥时候是个头啊?”王有福叹了口气,知道良臣说的不假。 “快了快了,等我把手头事忙完,就给大伙个确实安排,姐夫你先回去帮我给大伙说一说,都是家乡人,我还能坑大伙不成?…”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姐夫给打发走了。 魏公公闷闷不乐的翻着花名册,三千多人打肃宁出发的,实到地方的却只有1600余人,半数不是路上直接开溜,就是到了京师领了钱逛完窑子后一拍屁股走了的。 五营兵标额,算上关外来的降倭,也不过两千出头,缺额近五百左右。不过这样也好,选兵练兵就是个剔除过程,不能适应的魏公公强求也无益。 再者,就这两千人,每日吃喝拉撒就是笔不小开支,更不提陆续要给他们弄装备。 魏公公现在也想的开,这次公主的事不捅出去,他就精益求精,就可着这两千人弄。把底子夯结实后再想着扩充的事。 京里有个消息,说是李三才自个上了辞呈,不过皇帝没批。 万历批还不是不批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三才真的入不了阁了。 田尔耕现在很是当红,李永贞说金忠公公看中了此人,准备提携他一把。不出意外,田尔耕入北镇的事情应当如愿了。 良臣本是准备这几天便去南镇让田尔耕兑现诺言,拨八百杆火铳给他魏公公的。要不然田尔耕调入北镇,南镇抚换人的话,这事就操作不起来。现在却因寿宁的事,吓的都不敢离开南苑。 不是做大事的人啊。 魏公公暗骂自己没出息。 等待,真是难过。 寿宁那里是铁证如山。 因为慌乱中,魏公公把自己的家当全丢在公主府了。 除了债券外还有银票,以及他的腰牌,最重要的是,几份关于海事的规划也在其中。 度日如年之下,饭也吃不香,整个人看着都憔悴无比。 等了两天,却是没有坏消息,倒是来了个好消息。 招商引资有成效了。 好兄弟禇英和好兄弟他爹黑脸老汉分别回了信,其中前者明确表示愿意帮助魏兄弟出海发财。 后者则委婉表示建州处于辽东,距离闽浙甚远,且建州钱粮吃紧,难以支持魏公公宏伟大业。 但是,双方的友情却是不变的,故而黑脸老汉特意给魏公公送来一车特产——老参。 去建州送信的是郑铎手下的女真人傅喇塔,在带回禇英和建州都督回信时,同时也带来一个情报。建州正在发兵攻打乌拉。 “照你这么说,奴尔哈赤是自己亲征,没有让禇英代他出征么?”良臣觉得这事有文章。 第五百四十五章 殿下请你吃宴呢 傅喇塔是海西女真四部辉发部的,四年前辉发贝勒拜音达礼被奴尔哈赤所杀,至此辉发被建州吞并。 傅喇塔因不愿归附建州,遂和兄弟几人脱离部落生活,后来不慎叫张虎的飞虎兵给掳了。 因为张虎奉高淮命令和建州打交道,所以需懂女真话之人,见这傅喇塔是辉发部的便将他留在军中。 这次奉魏公公之命往建州送信,傅喇塔在黑图阿拉见到了不少昔日族人,从而打探了不少消息。 就在二月的时候,奴尔哈赤突然派他的第七子阿巴泰、大将费扬东领兵一千征讨渥集部的乌尔古辰、木伦二路。 乌尔古辰路在乌苏里江处,是乌拉部的附属。 几年前奴尔哈赤曾以大明建州都督的名义赏给宁古塔首领僧格盔甲四十副,结果被乌尔古辰的人袭击夺去。 这件事奴尔哈赤一直耿耿于怀,但当时他正于辉发、乌拉、叶赫等部交战,实在是抽不出手对付乌尔古辰。 直到今年吞并消化了宽甸六堡,又吞并了辉发,打败了叶赫,奴尔哈赤便想对乌尔古辰动手。 一来是报当年之恨,二是可以借乌尔古辰的告诉那些乌拉附属,这天已经变了——女真之主不再是乌拉,而是建州。 “小的听说奴尔哈赤派人去乌尔古辰,要他们将那四十副盔甲用四十匹马驮到建州,可乌尔古辰的人却置之不理,奴尔哈赤便让七子阿巴泰领兵攻寨,乌尔古辰的人打不过,整座寨子都叫建州兵给烧毁了。这件事叫乌拉贝勒布占泰知道后,便发兵攻打了建州所属的虎尔哈路。奴尔哈赤得知后便亲自领兵出征乌拉部去了。”傅喇塔尽可能的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了。 “你确定大贝勒禇英没有随征?”良臣务必要确证此事。 “小的确定。” 傅喇塔敢肯定这事,因为他将信送到时,奴尔哈赤已经领兵出征了。而魏公公手上这封奴尔哈赤回信,其实不是奴尔哈赤本人所回,而是留守黑图阿拉的何和理代回的。 禇英的信则是他本人亲自回复,单从信中那有些歪扭的字迹便能看出,大贝勒是用了心的。 要知道,大贝勒可写不得几个汉字。 良臣有点替禇英担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看来自己走后,禇英的形势又紧张起来了,要不然奴尔哈赤不可能将禇英留在黑图阿拉,自己领兵亲征的。 这几年来,建州对外征战只有两人,一是舒尔哈齐,二是禇英。奴尔哈赤本人已经不领军了。 舒尔哈齐死后,奴尔哈赤应该更信重自己的长子才是,但攻打乌拉这么重要的大事,禇英却没有领兵,甚至都没有参与,想来这位大贝勒不知道又做了什么让他老爹猜忌了。 禇英信中没有只字半语提及自己,但越是如此,良臣就越担心这位大兄弟。 显然,《三国演义》这本书,大兄弟还是没吃透。 但这位大兄弟是真的没话说,敞亮,在自身形势很紧张的情况下给魏兄弟赞助了五千两,这份心意良臣领了。 乌拉贝勒是布占泰,这人是东哥的裙下臣,良臣有理由怀疑此次建州和乌拉交战,背后定有东哥的影子。 布占泰算起来也是个痴情种了,为了东哥几次和自己的岳父兼妹夫的奴尔哈赤为敌,屡败屡战,勇气可嘉。 不过,布占泰不会再有勇气了。 良臣依稀记得,乌拉部很快就会被奴尔哈赤吞并了。 届时,只剩一个叶赫了。 他很想写信给杨镐,劝说对方制止建州攻打乌拉,但却知道杨镐不会重视,说了也白说。 这位便宜老师现在的唯一大事是攻打土蛮。 打土蛮,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功绩。 杨镐刚刚东山再起,没道理放下这政绩工程,转而陷进短期之内根本看不出得失利弊的女真事。 心有余而力不足,良臣很遗憾,眼下他也抽不开身,也没有实力阻止奴尔哈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感觉十分的不好,就如同眼睁睁的看着隔壁老王摸进自己媳妇房间,却躲在阳台上不敢吭声般。 任你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没有实力和资格前,知道的越多便越痛苦。 良臣轻叹一声,他知道奴尔哈赤自“遗甲十三付”起兵后,实施的其实就是远交近攻策略,通过先吃掉相邻实力不如自己的小寨,进而积蓄实力再挑战如乌拉、辉发、叶赫、哈达四部,一点一滴壮大自己。 整个过程中,奴尔哈赤统战工作做的十分好,把一切可以利用、争取的力量,都凝聚到了自己周围。他像伐大树一样,目标集中,倾尽全力,一棵一棵地、一斧一斧地砍。 利用哈达和叶赫的矛盾先砍倒哈达。继哈达之后又砍倒四邻中最弱的辉发,对实力雄厚的乌拉则谨慎一些。最后放倒的一棵大树是海西四部中最强盛的叶赫。 最后,斧头对准了明朝。 整个过程持续了四十多年,看着真是一个漫长而雄伟的工程。 “行了,你先下去吧,有事咱家会召你的。”良臣挥手示意傅喇塔下去歇息,又将何和理替奴尔哈赤给自己回的信又看了遍,放下信,冷笑一声。 一车老参能卖几个钱咧。 还是大兄弟禇英敞亮,在自家日子那么紧张的情形下给魏兄弟赞助了五千两。 让郑铎将银票到京中兑换,顺便将那车老参找商人出售,卖得的钱赶紧买米买油,营地里就快断炊了。 等郑铎去办事后,良臣在账中坐的发闷,便偷偷出来透口气。 之所以要偷偷的是,是因为郭七癞子阴魂不散,老盯着他。一旦被这位七癞子姥爷发现,又是一阵没完没了。 不远处的校场操练正在进行,曹文耀和伍福铭虽觉得魏公公给他们的练兵法子很是可笑,但几天练下来,二人也看出了些门道。 至少,效果还是有的。 上千号人听到鼓声列队出来,比之先前的乌合之众模样,可是强的太多。 按魏公公的要求,一个月之内不训练别的,就训练队列,早操、晚操,直到所有士兵都能准确听从口令前进或后退,向左或向右为止。届时,再给配发武器装备,进行新一轮训练。 这是个枯燥的训练过程。 偷偷摸摸的看了一会新兵训练后,良臣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悄悄的摸回了帐中。 因为过度紧张,这两天他可没睡好觉,想着好死不如赖活,枯坐等待不如闷头睡觉,便脱下鞋子就要睡觉。 刚躺下没多久,在大红门那守着的大岛赶来报讯,说是刚刚寿宁公主府派人过来通传,说公主殿下请魏公公明日到府中吃宴,顺便把东西取回。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不至于这么贵吧? “来人呢?!” 魏公公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大岛说人走了。 “走了?” 魏公公一屁股坐在床边,身子无意识的哆嗦了下。 大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主公大人怎么这么大反应的。 明国的公主殿下很厉害么? 想起那来人走时所说,大岛忙又道:“主公,来人走时说,要是主公不去赴宴,公主殿下就进宫了。” “殿下进宫跟咱家有什么关系…”脱嘴的话又叫魏公公活生生的咽回去了,老脸先是一红,继而一白。 红的是这台词他熟悉,正是他拿捏人公主殿下时的恐吓之辞。 白的是,殿下如今拿这台词反杀他来了。 去还是不去? 魏公公拿不定主意,他感觉公主殿下这宴肯定是宴无好宴,说不定埋伏了十来个婆子呢。 万一寿宁憋了这两天,越憋越不服气,越憋越不顺,越憋越燥,非要出口恶气给他魏公公来个“如假包换”,那他魏公公从此可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为这鸟的事,他惹出的风浪还少了么。 险险的就成了张差咧! 只是,不去肯定不行。 公主殿下可是让人说的明白,你魏公公不来她就进宫。 进宫做什么? 魏公公想想都怕。 虽说欺负人女儿,就得随时挨她爹来一枪。 可人爹真要给他来一枪,他又觉冤枉。 思来想去,迟迟拿不定主意。 大岛这看着是越发糊涂,主公这满屋子乱转什么呢? 半响,魏公公终是不再乱转,他长长叹口气。 是祸是福躲不过,这公主府他是不去也得去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殿下看中我呢… 人生三大错觉——别人喜欢我。 魏公公尽往好处想了,没法子,往坏处想的话,不用明天,今晚他就得溜了。 这一溜,别说巴巴和西李了,就是秀芝姐和佟佳氏都得丢了。 若说将来有缘再见,也得等个十来年了。 十来年,如花美眷也得成老菜梆子了。 罢了罢了,自作孽自来受。 魏公公把心一横,堪堪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便是打不过那虎,也得拽把虎毛下来。 如此,人生无憾。 …… 月儿圆,星儿亮,晚风吹,野狗叫。 今夜,注定无眠。 账中的魏公公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哪怕给自己灌了口老酒,也是没有睡意。 索性也不睡了,就坐在床上等天亮。 终于,东方见了鱼肚白。 守卫在外的真田等人发现魏公公起的特别早,只是,两眼睛明显黑的很,看着就好像叫人打了两拳肿的。 “备马,咱家要进京。” 魏公公闷声传令,早饭也没心思吃。 往常他老人家进京,顶多带小田和真田他们,最多十个保镖。 这次却不同,整整拉了一标人。 带队的是兵次郎,手刃费扬古得赐飞鱼服那位。 因为尚没有军服配发,这标降倭穿的都是普通百姓服饰,对外,魏公公也只是称他们是家丁。 也不敢带兵器,除了小田和真田十人近身保镖怀里揣着匕首,其他人都是空着手。 魏公公不是不想给手下人手一把刀剑,可京师重地,他不敢。 别说公主府了,光外城那就得给守军拦下。 他这营头是挂在武骧右卫头上,但到目前为止,御马监可没有官方批文给他。 本质上,他这两千号人充其量也就算御马监的临时工。 除了没有正式批文和相应的官服兵服,王永寿那边还给限定了不少。 其中一条就是不能随意离营,更不得擅自进京。 很明显,哪怕刘吉祥认可魏良臣招揽降倭充为打手凶棍,也不敢真正放手,任他魏良臣胡来,放任一帮子降倭在京城出没。 天子脚下,真要出了事,不是解释就能糊弄过去的。 要不是心里实在没底,想多带些人护驾,魏公公也不愿意把降倭带进京城。 这些降倭还是不错的,便是没有武器,也能打上一阵。 公主府那些婆子和看门的肯定是不堪一击的。 降倭们听说要随主公进大明国的京都,表现得很是激动。但自始至终,纪律二字在他们身上是得到完美体现的。 一路默默行军,没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人看到什么稀罕景兴奋的大声叫嚷。 这让心头压着石头的魏公公多少得了些安慰,他看人还是准的嘛。 倘若带进京的不是这些降倭,而是魏公公家乡子弟,说不得就是京师一日游了。 ……… 因自个的腰牌落在公主府,进城时魏公公还遇到了些麻烦。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守门的京营兵得了银子还是放这百号人进了京。 魏公公让小田去办事处通知陈默和郑铎,把要紧的东西收拾一下,顺便雇几辆马车待命。 真要打出公主府的话,魏公公虽然不能带着姐儿跑路,总不能让秀芝姐和洛洛儿留在险地吧。 到了公主府外,魏公公翻身下马。 守门的小内监得了上面通传,知道今儿魏公公要来赴宴,所以不觉奇怪。可是,他们却没想到魏公公今天带这么多人来,顿时犹豫着不知道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魏公公心里也打鼓,特地问了守门的驸马爷回没回来。 待知驸马爷后天才能回府,压力顿时又少了些。 没有男人主持,寿宁能凶到哪。 守门的这次可是机灵,不等魏公公强行入府,就先去请示了公主殿下。结果公主殿下说只许魏公公一人进来。 “公公,这是殿下的意思,还请公公不要为难小的们。” 几个守门人一脸苦色,魏公公带来的那些人一看都不是良善之辈,也不知这位小公公打哪招来的打棍,看着比那些外放的矿监公公们还狠。 “主公,怎么办?” 小田比较精明,察觉天使公公似乎对公主府有戒备,顿时低声请示。 街上不少人朝这边张望,均对寿宁公主府前这幕场景好奇。 这些人都是附近达官贵人家的家仆,有些还是朝官,魏公公怕动静大了反增不妙,便硬着头皮叫兵次郎把人带到不远处安顿,自个壮着胆子入了府。 早有女官等着了,一进魏公公进来便上前迎他至殿下处。 到地一看,哪有什么宴席。 桌上空荡荡的,碗筷什么都没有。 寿宁端坐在椅子,不动声色看着一脸紧张色的魏公公。 其身后,站着四个婆子。 魏公公“咯噔”一声,知道不妙,本能抬腿就要转头跑。 耳畔传来寿宁的声音:“桌上有份东西,还请公公把它签了。” “什么东西?” 魏公公迷糊的朝桌上看去,确是有东西,见寿宁和那几个婆子没动,遂小心翼翼上前拿起,结果一看,脸当场就绿了。 桌上摆的竟是一张欠条,上面什么都写好了,就差个落款人和手印。 欠条内容是他魏公公跟公主殿下借了十万两。 “这…” 魏公公很烫手,看看欠条,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寿宁:这是什么套路,咱家何时借过你钱了!.....而且,镶钻的么,这么贵? …….. 五点安排骨嫂住院,明天早上八点手术。 小手术,阑尾。 今天可能只有一更。 第五百四十七章 说,什么时候还钱 昨天骨嫂刚动完手术,一天都在陪伴伺候,没更新见谅! …….. 对数字很敏感的魏公公马上就换算了下汇率。 一两银子折算后世人民币的实际购买值,大抵在八十元到一百之间,那么十万两银子算下来就是八百万至一千万。 于是,魏公公愤怒了:堂堂公主殿下也太不要脸了,此举是公然以皇权干涉市场经济,哄抬物价,造成市场恐慌啊! 物价涨到天上去,要民间那些只舍得花五个铜板的年轻人怎么办呢。 殿下啊,你姓朱啊,这天下是你老朱家的,身为老朱家一员,你怎么能不知民间疾苦呢。 多少好男儿因为一个铜板的羞涩而止步于那大门之外呢。 愤怒之下,魏公公的手都颤了,那一纸欠条如有千钧重。 深吸一口气,毅然而然横眉冷对朱轩媁。 大笑大笑还大笑,十万欠条,于我开玩笑呢! 士可杀,不要辱!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老魏家光棍汉的性子在这一刻被魏公公演绎的十分到位,那铁骨铮铮的老赖样,把个公主的眉头都挑起来了,连带着那四位婆子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怎么,魏公公有意见?” 寿宁目中当真是有一道精光般,看得魏公公下意识又哆嗦了下。 但,魏公公断然是不会屈服在公主殿下的淫威之下的,他不可能在这丧权辱身的欠条上签字按手印,因为他现在穷的就快当裤子了,哪有这个偿还能力。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啊。 如果公主殿下真有诚心和平解决这件事,万儿八千的魏公公也不会皱眉头,可这十万两他是真的拿不出,双方的价码悬殊太大,没法子达成一致。 况且,真有这十万两,他魏公公早南下快活去了,至于留在京中搞东搞西么。要知他老人家奔你寿宁这来,打的可不是你寿宁的主意,而是打的你公主殿下小金库的心思。 现在倒好,贼是没落空,可反过来却成了苦主的肥肉了。 这理,上哪说去。 当着这四个婆子,魏公公也不方便和公主殿下促膝细谈,就双方的矛盾和分歧做个有利于双方的分析。 他觉得事情应该有的商量,寿宁摆明车马跟他谈钱,说明这位公主殿下也知道事情捅出去于她不利,所以很是机灵的化不利为有利,想着从他魏公公这里狠敲一笔以弥补身体损失和心灵创伤。 然而,到底是涉世未深,寿宁完全不知市场行情,也缺乏谈判技巧。狮子大开口是可以,但开到对方直接懵了的程度,这谈判还如何个谈法。 于是,魏公公痛定思痛,本着殿下不晓事,他难道也要跟着不晓事的念头,赔了个笑脸,讪讪道:“殿下…” 不想,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呢,殿下就不耐烦的喝了声:“你签还是不签?” “殿下,这…”魏公公发急,寿宁妹子,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寿宁却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猛的站起,怒哼一声:“你不签是么?那好,本宫现在就进宫去。” “别,别,殿下且坐,万事好商量。”魏公公被点到死穴了,寿宁真要不顾自己名声和他魏公公来个同归于尽,后果不堪设想。 “本宫只问你一句,签还是不签?” 寿宁咄咄逼人,逼得魏公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这模样和两三日前完全就是变了个人。 要那次寿宁有这狠劲和果决,魏公公又岂能施威。 “殿下可否听咱家一言?”魏公公就差哭了,轻咳两声,意思人多说话不方便。 寿宁却不答理他,突然朝两个婆子打了个眼色。两婆子立即来了劲,大步上前一左一右就将魏公公给夹住了。 “殿下这是何意?” 魏公公惊骇中被两个婆子按在了桌上,一婆子将毛笔递到他手中,一婆子则将印泥给打了开来。 “签完,本宫给你魏公公说话的机会。”寿宁一脸冷然,“若是不签,你魏公公知道后果。” “……” 魏公公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是怎么签上欠条的,只知道自己的大姆指被婆子压得生疼。红艳艳的指印让他欲哭无泪。 “殿下!” 一个婆子将欠条呈到了寿宁手中,寿宁看了眼,发现魏公公跟个呆鸡似的耷拉着脑袋,嘴角不由微咧,然后不动声色的将欠条叠起,塞进了腰身下坠着的香囊中。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寿宁摆手示意婆子们退下,然后缓缓坐下,就那么看着魏公公,也不吭声。 大概沉寂了有半柱香时间,魏公公终于恢复过来,他深深的看了寿宁一眼,轻声说道“殿下,上次的事,我承认是我的不对,但是这钱未免太多了吧…” 寿宁打断了他,同样深深的看了魏公公一眼,淡淡道:“我是什么人?” “公主啊。” “公主是什么人?” “金枝玉叶。” “你公公都这么说了,本宫要你十万两不多吧?”寿宁一脸坦然。 “…照殿下这么说,倒是真不多,只是,”魏公公没好气的低声嘟囔一句,“一次十万有点多了。” “什么?!”寿宁勃然变色。 “殿下息怒,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魏公公暗骂,自个嘴怎么那么欠呢。 寿宁气的说不出话,兀自生着闷气。 魏公公赔着不是,他还能怎么着,欠条都签了,还是老实的哄好这位殿下才正经。 未想,寿宁可能叫他刚才那句欠话给激着了,越想越是不甘,忽的一把抓住他胳膊,然后猛然一掐,恨恨道:“本宫可是吐珠的时候叫你魏公公…万一本宫因此有孕,你说本宫还见不见人了!” 魏公公一想也是,真要叫他魏公公抢了驸马爷的头炮,十万两权当小孩抚养费了。 “殿下乃金枝玉叶,却不知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魏公公苦口劝谏,“殿下须知,女子无财便是德啊,这钱乃身外之物,殿下何必看的这么重。” 寿宁忍不住白了他魏公公一眼:“听你这意思,是不想还钱了?” “不是,不是。”魏公公尴尬的笑着。 寿宁见状,把脸一摆:“你什么时候还钱?” 第五百四十八章 殿下好人哪! 这殿下,怎么就死要钱呢。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魏公公头大,这欠条墨迹还没干呢,寿宁竟然就要钱了,简直是毫无廉耻之心。 再想他老子为了区区洋财,就要将他这忠心耿耿的魏舍人给净身充家奴使用,当真是气得一肚子老火无处可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皇宫也好,公主府也好,都不是他魏公公撒泼的地。 眼下,他魏公公是有求于老朱家的,没别的,老朱家的皇皮管用。 所以,对于老朱家的女儿,他必须慎重对待,不能让公主狗急跳墙。 百般为难,一脸踌躇之后,魏公公想到一个法子,于是道:“殿下,不瞒你说,我现在真没什么钱,不过…” 良臣想通过分期付款这个办法来解决这次的债务危机,可不等他说出这个法子,寿宁就一脸不信的冷笑起来:“你若没钱,怎的净身房就饶你一刀了!” “这…” 魏公公想说不是净身房饶他一刀,是你爹饶我一刀。可这事归根结底还不是钱的事么,他若不重金贿赂张诚买鸟,那一刀又如何能躲得过。 况且,那一刀的价码和你公主殿下这一枪的价码不能相提并论啊! 可这话,又说不出口。 太欠。 “殿下,眼下我手头真没什么钱…你且宽限我一段日子…嗯,这件事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是要怪也怪殿下您。”魏公公声音哽咽,一脸愧疚,欲用真心换情深。 “怪我?”寿宁两眼睁的多大,想不通啊,她可是受害者。 魏公公被殿下看得心虚,良久,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幽幽一句:“只因殿下太美,奴婢这才一时把持不住铸成大错…” “嗯?” 寿宁的大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一语戳穿魏公公,“不要以为夸赞本宫,本宫就不和你计较…你马上还钱,要不然本宫定要你好看。” “我真没有啊。” 魏公公没想到公主竟然软硬不吃,一心死要钱,也是大感意外。 真他娘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爹的这样,做女儿的也如此。 “没有吗?”寿宁将香囊握在手中,一脸自信,“我拿着你欠条进宫找父皇,看看父皇跟不跟你要这钱。” 没有谁比做女儿的更了解当父亲的,寿宁深信只要她将欠条给父皇看,父皇一定会兴奋的跟这个家奴讨要欠款。 魏公公好一阵失神,尔后一脸认真的看着寿宁的脸蛋,不解的说道:“殿下若这样做,那皇爷肯定会问我为何跟殿下借这钱,届时殿下准备如何和皇爷说?” “我…” 寿宁怔在那里:是啊,怎么说呢? “要是殿下如实奏于皇爷,那奴婢和殿下应当算是通奸,而非…”魏公公轻咳一声,“殿下想清楚了么?” “谁跟你通奸,明明是你强…”寿宁咬牙切齿,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殿下为何跟我要钱?”魏公公表示这个锅他不背。 “我…” 寿宁觉得魏良臣说的不对,事实不是这样,但是,似乎说起来也是这样。 公主殿下哑口了。 寿宁的失语状让魏公公很开心:“再者,殿下这府里有十万两么?没有,怎么能借奴婢我呢…” “……” 寿宁的脸黑成一线,嗖嗖的盯着自觉无罪的魏公公。 魏公公不甘示弱,以满是警告的眼神回盯寿宁:殿下莫要鸡飞蛋打! 寿宁郁闷不已,气的坐在那里不吭声。半响,闷气难平,轻咬薄唇瞪向魏公公:“难道我就白叫你欺负么!” “殿下的委屈,我懂。不过殿下的要求真的太过份,不如这样,殿下把欠条给我,我想办法给殿下凑三千两银子如何?” 魏公公给出了合理价码,公主嘛,三千两,大致三十万一次,也差不多了,足以保证原封不动了。 “叭”的一声,却是公主殿下气的把茶壶扔向了魏公公。 魏公公身手敏捷,躲过茶壶,神清气定的望着公主殿下。 寿宁瞧着这样,胸口气的都不平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半响,公主殿下先打破了僵持,她十分不甘心的问魏公公:“你怎么会没钱?父皇不是让你出海么,本宫可是听说出海有大钱赚的。” 魏公公不怀疑公主殿下对于海事的见解,只是事情不是殿下想的这般简单,他两手一摊,摇了摇头:“殿下,出海是能赚大钱,可那是拿命换来的。奴婢我是奉了皇爷之命出海,可到现在为止还在准备着呢,连海边都没去过一步呢。” “那你为什么不出海?留在京中准备什么?”寿宁很是诧异。 “准备钱啊!”魏公公看着一脸无知的寿宁,苦着脸道,“殿下,出海要不要人手,这人手要不要钱养着?吃喝拉撒要不要钱?出海要不要船,船要不要钱?要不要带货出去?这货要不要钱?….总之,出海是如殿下所说,能挣大钱,但却得有先期投入,这投入可不小,所以,我现在真的没钱。” “是么?” 寿宁似懂非懂,想了想走到后面拿来一只袋子,然后将袋中的东西倒在桌上。 却是上次良臣逃跑时落下的。 “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寿宁手中拿的是魏公公精心让人印刻的海事债券。 “啊,这个啊,这是我为出海发行的债券。”魏公公说着就想将东西拿回来,可人寿宁殿下不傻,直直的瞪他一眼。 “这债券是什么意思?” “这债券嘛,顾名思议…” 魏公公满足了公主殿下的求知欲,当下将欲借这债券从京中融资的念头说了,这次,寿宁听懂了。 “你就是空白套白狼了,大海都没去,先叫人家出钱给你,万一亏了,你拿什么还?”寿宁问到点子上了。 这个问题魏公公也不好回答,因为他没想过出海会亏的事。 “你就是拿我父皇的名头骗钱!” “……” 这回轮到魏公公哑口了,因为人家公主殿下说的其实没错,他就是在拿万历这个皇帝名头骗人投资。 “其实也不是殿下说的这样…”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寿宁不想听,话锋一转,有些关心的问道:“是不是只要买你这债券的人多了,你就有钱出海了?” 这个嘛… 魏公公干笑一声:“殿下聪明。” “那你准备卖给谁呢?”说完,寿宁觉的不对,改口道:“你准备骗谁呢?” 魏公公不满意寿宁对他宏伟出海大业的污蔑的诽谤,以及质疑,脱口就道:“当然是卖给有钱人。” “那你都卖给谁了?” “还没有。” 要说有,南城兵马司的孟副指挥倒算一个,可那是强买强卖。到目前为止,真没人心甘情愿买过他魏公公的债券呢。 “拿我父皇的名头骗人都骗不到,你还有什么用。”寿宁一脸讥讽。 魏公公也觉太没面子。 寿宁一脸你没前途的样子,看的真叫人窝心。 垂头丧气时,寿宁却道:“要不,我帮你卖吧….我几个姑母和姐姐们都蛮有钱的。” 魏公公惊喜交加:殿下真是好人啊! 然而,下一句却让他要吐血。 “我帮你卖,卖到的钱先归我,还够十万两剩下的才是你的。”寿宁的小脸蛋上满是商人的精明气息。 第五百四十九章 狼狈从此为奸 殿下,你昨这么聪明呢? 魏公公对公主殿下刮目相看,就你这份精明劲,昨还能叫个梁婆子给欺负了呢。 真是女别三日,令人震惊。 殿下就是殿下,已非昔日阿女了。 她,成熟了。 魏公公能怎么办,只能以一句“殿下三思”应对,接着他便沉默了。 他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寿宁说了。 寿宁的心思太美,他不敢想,也不敢看。 六月飞雪。 说他魏公公空手套白狼,她老朱家的金枝玉叶就是明抢了。 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十万两,这买卖上哪做去? 要叫她尝到甜头,次次来个十万两,他魏公公这辈子就别忙活别的了,尽给她公主殿下送金了。 不给就威胁,还有完没完。 并且,这殿下太狠啊,知道杀熟。 姑姑、姐妹们是遭了什么孽啊,坐在家里都祸从天降啊。 真按寿宁这操作法子来,魏公公的海事债券压根就不是正经推销,就是骗。骗得一个算一个,最后铁定背一身黑锅。到是爆雷了,倒霉的还不是他魏公公。 是,他可以收拾包裹跑路,可天下苍生怎么办,社稷黎民怎么办? 忧国忧民的魏公公断然不能容忍自己下辈子始终被良心折磨。 饱受煎熬之后,他忍不住对公主殿下说了一句:“殿下,你未免也太黑了。” 这话听着有点双关的意思。 魏公公打死也不能答应寿宁的,对海事大计他可是全身心的投入,且认真的准备以海事大业为平台,搭建一个超越时代的融资平台,促进大明经济有序发展,从而缓解钱荒、粮荒。 如此大计,怎能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做成一个骗局呢。 真卖了十万两,转眼就叫寿宁抽走,这烂摊子怎么办? 南苑那可是等米开锅呢。 “你说我黑!” 寿宁不高兴了,杏眉一挑,嗤之不屑,“我帮你卖债券,得了钱你还我,有什么不对的,黑在哪里了!” “可我根本就没借过殿下钱。” 魏公公闷声说道,他算看透了这位公主殿下,活脱脱一钱迷啊。照这架势看,不从他魏公公身上剥层皮,公主殿下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不过,这钱也是寿宁的软肋,良臣下定决心,不管对方如何忽悠,咬死不承认就是。 果然,见魏良臣要赖账,寿宁发急了,示意她有欠条在手,你小子跑不了。 事情又绕回原路了,魏公公自是说你有本事就进宫。 “不说莫跟殿下借过钱,就是真借过钱,那也是我凭本事借的,干嘛要还?”魏公公一派撸小贷风范。 “你这人怎么能这么无赖!”寿宁气的一拍桌子。 “我再无赖也不及殿下黑啊。”魏公公才不拍桌子呢,手疼。 “你…你…” 寿宁光指着魏公公了,但真拿对方没办法。因为,对方所害怕的事情,也正是她这公主殿下最担心的事情。 “行了,我也不和殿下废话了,搭伙做买卖可以,过河拆桥不行…要么开诚布公,大家拿出诚意来,要么一拍两散!…殿下也莫逼我急了,真急了,奴婢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魏公公气上心头,又摞下一句狠话,“你若有种,去找你爹。” 这话出口,屋内顿时沉寂下来。 十来个呼吸后,寿宁忽然娇笑一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若有种,干嘛找我爹啊,不是应该找你么。” “……”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金枝玉叶。 魏公公傻眼了,印象中这位寿宁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啊。 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 嗯,怕真是这理,彼此双方近的都没距离了。 染色,很可怕。 “八杆子没影的事,殿下何必挂在嘴上。” 魏公公嘟囔一句,他不爱听这话,一发而中这种事,也就逗逗那些不晓事的傻孩子,蒙他,门都没有。 寿宁哼了一声:“你毁了本宫的清白身子,让本宫对不起驸马,单这份损失,十万两不多吧…再说,有我帮你卖,肯定会卖很多钱的,说不定能卖二十万,三十万呢…到时不是你赚的更多?” “唔…” 魏公公给了公主殿下一个莫测的笑容,“奴婢又不是三岁小孩,殿下这么哄我有意思么?”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寿宁气的将一把债券全砸向了魏公公,“你以为本宫稀罕替你去卖这玩意么?” 公主殿下是真不稀罕替魏公公卖这破玩意,可不这样不行,魏公公没有钱,公主殿下如何逼债呢。 “殿下这样,是好人么?” 魏公公心疼自己的东西,慌忙捡起,然后全部塞进怀中。 “我若不是好人,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寿宁又气又急,她可是发慈悲大怀,饶过这家伙对自己的不敬之罪,现在不过是跟他要点钱,过份么?! 见状,魏公公想了想,提议道:“殿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十万两一次给你肯定不行。” “那你说,先给我多少?”理智告诉寿宁,她必须退步,要不然就是个死结。 “三…” 魏公公竖了三个指头。 “嗯?” 寿宁一脸就要发作的样子。 “…三成。”魏公公咬牙给出代价,“不管殿下帮我卖出多少债券,所得殿下都分三成。” 这是最稳妥的了,良臣算过,就算寿宁把自家亲戚都杀一遍,也不定能卖出十万两。所以,分对方三成比较合适。一来算弥补这个贪财的公主身体损失,二来则是借此融来一笔钱赶紧南下。 “若殿下不同意,那我也没话可说,殿下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见公主殿下没反应,魏公公一赖到底,“实在不成,奴婢自个到皇爷那请罪去。” “有本事,你去啊。” 寿宁给了魏公公一个白眼,坐在那皱眉思索。许久,公主殿下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魏公公的法子。不过再三追问,余下的七万两何时给她。 魏公公被逼得急了,只好说分三年还清。 虽然有些不满,但寿宁知道这可能真是对方的极限了,于是无奈同意。 “那…合作愉快?”魏公公走上前,伸出自己的手,公主殿下能体谅他的不容易,着实让他感动。 寿宁听明白了这个合作愉快的意思,微哼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这小模样让魏公公见了不由心头一荡,颇有狼狈从此为奸的感觉,于是四周扫了下,竟悄声说了句:“要是殿下愿意,奴婢可以再打一张十万两的欠条给你。” 结果,公主殿下让他滚。 还好,脸皮厚,没滚。 原以为寿宁先杀的第一个熟肯定是她那位寡妇四姑永宁公主,没想到却是先找的五姑母——瑞安公主。 魏公公问寿宁为何先找瑞安公主,寿宁神秘一笑,道:“我五姑丈是京里放利子的,手里有钱。” 第五百五十章 朱轩媁,人才啊 瑞安公主朱尧媛和永宁公主朱尧媖都是隆庆帝的女儿,当今皇帝是她们的亲哥哥,当今太后则是她们的亲娘。 和姐姐永宁公主被太监所误,嫁了个痨病鬼驸马结果守了一辈子活寡不同,瑞安公主的婚事还是比较完美的。 同姐夫梁邦瑞比起来,万炜的身体是好的没边了。和瑞安成亲以来,夫妻二人关系很好,瑞安先后为万炜生下两儿一女。 上次因梁姑婆的事,寿宁第一时间想到可以帮助自己的就是四姑母瑞安公主,魏公公也陪着她去了,结果瑞安两口子去了通州没找着人,之后才去找的永宁公主。 对于万炜这个人,魏公公有些印象,因为这位驸马爷的老婆瑞安在天启年间,被朱由校尊封为“大长公主”,而万炜也因此掌管宗人府印,并且一直活到了崇祯十七年,是当时最年长的驸马。 在崇祯朝,万炜深得崇祯信任,以至崇祯每次召开经筵,在文华殿进讲时,都是万炜佩刀入直。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万炜在天启驾崩之后,是第一批收到风声并前往信王府的皇亲。 换言之,在崇祯眼里,这位姑爷爷是有“护驾”之功的。 万炜也是商人出身,大抵明朝中后期公主下嫁多半都是嫁给了商人子弟,原因便是这些商人愿意为娶公主大手笔贿赂太监。 如愿以偿成为驸马后,商人出身的万炜立即将皇室的衣袍充分利用起来,猛的一个转身就投入到了金融领域。 大明朝的金融领域就是放利钱。 自古以来,放高利的要没个后台背景,这利子是万万放不得的,要不然碰上几个撸小贷的外带一帮老赖,能把他们撸垮。 放利子这行当,讲究的是钱放出去,一定要能收回来。若是觉得有收不回来的风险,那这利子是万万不能放的。 所以,本质上放利子的其实也是看人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借到这个钱。 但,这是相对普通高利从业者而言,在皇亲国戚、当今皇帝的亲妹夫万炜这里,风险是根本不存在的。 万驸马放高利,老少通吃,大小咸杀。 不管你是什么人,当官的也好,做生意的也好,菜市场摆摊的也好,甚至是扫大街的,只要你敢借,万驸马就敢把钱放你。 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听说谁敢不还万驸马的钱。 放了二十多年高利的万驸马富到什么程度呢,据寿宁说,她十几年前就听她娘郑贵妃说过这个五姑丈很有钱。 贵妃娘娘都说驸马有钱,万炜就是真有钱了。 海事债券要卖给有钱人,因而寿宁头一个就想到了自家这位放利子的五姑丈。 “我那五姑父最是爱钱,最喜欢以钱生钱。” 路上,寿宁颇是评点了番自家长辈,言语间对五姑母嫁了个这么贪财爱钱的驸马很是不屑。 魏公公就听听,随寿宁怎么说,只偶尔扭过头流露出一幅“羞与此辈为奸”的悲哀。 殿下也忒不要脸,你五姑丈好歹还是以钱生钱,有个本钱投入咧,你呢? 屁股往地下一坐,空穴套狼啊。 “等会见了我五姑丈,你可要多卖点给他。”寿宁不忘提醒魏公公要加大推销力度。 “万一驸马爷不买呢?” 魏公公觉得公主殿下未免太自信了,要知道人驸马爷是放高利的,这种人可是鬼精鬼精的呢。 有寿宁出面,魏公公不怀疑万炜不给面子,但可能只会买上几张意思意思,不可能真的如寿宁所愿,砸个重金下来的。 当初,他魏公公想走寿宁这路子发展皇亲国戚们,其实也是变相想借寿宁卖个面子钱。 一家几千,十家几万,大伙凑一凑,总能把他魏公公的场子捧起来。 他可不奢望一家就买他几万两的,可看寿宁这架势,愣是把她五姑丈当冤大头对待,这心态明显不对。 万一头一单就弄砸了,后面可就没法进行了。 七大姑八大姨的圈子就这么小,相互间的消息可灵通着咧。有一个不买,立马就能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 魏公公觉得有必要提醒寿宁不要太黑,太狠,可着一只羊薅毛。 但寿宁一脸自信,胸有成竹的样子愣是让他没法开口。 没法子,只能忐忑不安的跟在寿宁屁股后面进了瑞安公主府。 寿宁走在前面,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臀部动作幅度有些过大,让跟在后面的魏公公生出羞耻心。 寿宁没先去找姑丈万炜,而是先去找的她姑母瑞安。 瑞安比永年小一岁,看着保养还算得体,但脸上明显有皱纹,看着倒比妹妹永宁大些的样子。 想来是和生过孩子有关。 寿宁嘴很甜,一口一个姑母叫着,哄得瑞安心花怒放。 魏公公在边上搭不上话,寿宁又示意他老实站着就行,所以索性看寿宁在那表演。 未几,万炜就来了。 很富态的一个人,不论是面相还是身材,都有大老板的派头。 “这位是?” 对于一身青袍的魏公公,万驸马很眼生。不过哪怕对方是个品级很低的青袍太监,万驸马也很是客气。他在京中能够把利子做的风声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不管对任何人,万驸马脸上永远不缺微笑。 “姑爹,这位是替父皇办海事的魏公公,内官监的。”寿宁笑着将魏公公介绍了下。 “陛下要办海事?”万炜愣了下,“何时的事?” 瑞安也很奇怪,开海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人说过呢。 魏公公想着这事得自己来解释,寿宁说不清,不想,这位殿下却同样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姑父姑母,道:“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所以特地请魏公公过来让姑父也买一些债券呢。” “债券?”万炜一脸不解。 “寿宁,什么是债券?”瑞安公主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魏公公,请你拿张债券过来。”寿宁朝魏公公打了个眼色,魏公公忙摸出一张债券上前恭谨的递到万炜手中。 “一千两一张?…这东西能有这么大利?” 万炜和瑞安将这张海事债券拿在手里反复看,夫妇二人均觉此事不可靠,因为利息太高了。 万炜自己就是放高利的,他都觉得不靠谱,更况瑞安呢。 魏公公想说不高,然后介绍下还在纸面上的发洋财大计,强调下天使投资的重要性,可是寿宁却摇了摇头,抢先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娘让我外公和舅舅买了不少。” “国丈也买了这海事债券?”万炜很惊讶。 “嗯。买了不少呢,不过我父皇说这债券不能卖太多,参与的人也不能太多,要不然海事这事就会叫外朝知道,到时那帮言官们又要上书骂父皇贪财了。” 寿宁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魏公公脸也不红,可心却在跳:朱轩媁,你丫人才啊...你他娘的不会搞个1024阳光工程出来吧? 第五百五十一章 你这人,真没前途 魏公公越发觉得寿宁这丫头片子是扮猪吃虎了,以她这份精明劲,怎么也不可能叫个婆子把丈夫欺成那样。 然而,事实偏偏发生了。 所以,怎么才能解释这位公主殿下前后的巨大反差呢。 魏公公觉得自己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没那么大能量可以在一次近距离接触后改变一个人。 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这位殿下是故意的。 娇滴滴的外表下,是一颗悍妇之心,甚至是一颗权术之心。 进而推测,冉兴让在外鬼混的事也有可能是真的。 梁姑婆,很有可能是寿宁故意放纵,从而达到惩治驸马的目的。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魏公公就有些警惕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棋逢敌手了。 当然,他不能以小人之心揣殿下之胸,也许,公主殿下真的因为受了剌激从而发生质变呢。 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妙龄弱女子叫鬼子轮了后还能暴起杀翻一片呢。 世间这么大,无奇不有的。 静下心来,继续欣赏这位公主殿下坑蒙自己的嫡亲姑姑两口子。 …….. 寿宁的表演还是很到位的,一脸认真加一脸正经,外加一脸小警惕,把个五姑丈和五姑母听的一愣一愣的。 瑞安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侄女会骗她,颇是有些感慨道:“先帝在世时,若非高相公海禁也不得开。等到先帝驾崩,张相公他们就又海禁了,皇兄倒是一直想着开海,但这么多年下来,皇兄不管做什么外朝都觉不对,这次真要定下心来把海事办了,是得藏着些,要不然那些人又得骂上了。” “那倒也是。” 万炜附和了一句,他虽然不参与朝政,可大舅子和臣子们的过结心里能没个数么。 他是商人,最是精明,海贸之巨利不是耳闻,而是亲眼见过的。 可惜,成也皇亲,败也皇亲,驸马这个身份是能让他在京中把利子做的风生水起,可偏偏掺和不了海贸。 那利润,都叫闽浙的士绅把持着呢。 五党中的浙党就是这闽浙士绅的代言人,他万炜真要横插一杠子,明儿个针对他的弹章就能递进宫。 大舅子身为皇帝都奈何不得外朝,况他。 真想着那巨利,这事就得偷偷的干,宣扬的不要。 魏公公知道瑞安说的高相公肯定是隆庆时的首辅高拱,张相公不用说了,肯定是张居正,而不是张四维。 高拱和张居正都是能臣,前者对于隆庆开关贡献极大,后者嘛,却是个争议人物。有说他为大明朝续命数十年,也有说他弄的那些改革反而加快了明朝灭亡。 评价两极化,但不可否认的是,张居正这个名字注定是名垂青史的。 “既然皇兄要办海事,为何还要靠这东西借钱?”瑞安的困惑也是事情的重点。 寿宁轻笑一声:“姑母,你还不知道我父皇吗?他要是有钱,早让人出海了,赚来的钱铁定入内库,哪会白给人这么大利子。” 侄女的话让瑞安也笑了起来,她那皇兄和自家丈夫一样,都是爱钱如命的人。 “陛下准备发行多少债券?”万炜问了一个问题。 寿宁摇摇头,说这事得问魏公公,她知道的不太多。 万炜忙笑容满面的请魏公公坐下说。 “这海事嘛,皇爷一直想开,可驸马爷也知道,这些年皇爷那…是真苦啊。” 魏公公一脸惋惜和痛心,“前一阵,西洋人利窦玛给皇爷献了份万国图,这图触动了皇爷,便想把这出海的事办起来。不过驸马也知道,出海是有巨利,可得往里先投钱。皇爷哪,是真没钱,没办法,司礼监的张诚和金忠二位公公就给皇爷出了这个法子,想着先借些钱把事情办起来。” “海贸是有大利的,真办成了,区区利息自不在话下。”万炜点了点头,“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首开我朝海贸,可是从异域带回不少珍宝的。” 闻言,瑞安却是念了声佛号,一脸虔诚道:“福吉祥大师可是位真正的佛家高人,我便常念他刊印的妙华经。” “福吉祥大师就是三宝郑公公的佛家法号。”寿宁在边上和魏公公说了下。 魏公公噢了一声,马三宝确是佛家弟子。 明朝中官最信因果,好佛者众,其坟必僧寺也,郑和死后就是葬在佛寺中。可惜,几百年后,不孝子孙硬把这位中官佛家弟子的坟给重修成了异域风格,也是怪。 万炜明显对海事上心,询问魏公公打算如何操办这海事。 这事,魏公公自是强项,信手拈来,当即就是洋洋洒洒一番,听的驸马爷是不住点头。 “皇爷的意思是先操办,等规模大了,便彻底开海,官办海贸。”说到最后,魏公公随口就给扔了下好大的饼。他这也是跟寿宁学的,你侄女能骗,我这外人如何不能骗了。 “海贸若开,利国利民啊。”万炜深以为然,扭头问侄女寿宁现在都卖出多少了。 “除了我外公和舅舅买了些,武清侯和我哥哥常洵也买了些。”寿宁面不改色。 武清侯是当今太后哥哥李伟的封号,李伟死后,侯爵由长子李高继承,这李高也就是瑞安的表哥。李家的园子是京师第一名园,唤清华园。后世,成了有名学府所在。 常洵自是尚未就藩的福王,寿宁的亲哥。 “他们买了多少?”万炜大是动心,贵妃的父亲和太后的亲侄都买了这债券,可见他大舅子绝不是坑人的。 寿宁看向魏公公,后者忙轻声道:“好叫驸马爷知道,国丈和国舅合买了六十份,武清侯那边则认了四十份,福王殿下则买了三十份。” 一份一千两,这张嘴就是一百二十份,十二万两银子呢。 魏公公觉得自己已经很配合公主殿下了,报了这么大的数码,哪知公主殿下听了他这报数,却是不满的微瞪他一眼。 “这样啊,那咱们府上也买些?”万炜很想买,但还是询问瑞安的意思,看的出来,在这府上瑞安说话还是很管用的。 瑞安笑着点头道:“皇兄的事就是咱们的事,你这妹夫要不帮衬些说不过去。” 万炜哈哈一笑,然后对魏公公道:“那劳公公给我五十份。” “……” 魏公公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身上就带了十来份,万驸马张口就要五十份,这债券都不够啊。打个哈哈,出了瑞安公主府,就迫不及等的要小田派人赶紧回去取债券,越多越好。 琢磨着把万炜套牢,今儿就是五万两,开张大吉,魏公公心情大好,便想着等钱到手就和寿宁分脏。 可寿宁却拉着他就走。 “去哪?”魏公公一脸不解。 “武清侯府。”公主殿下二话不说上了马车。 “这么急?天色不早了,要不明天再去吧。”魏公公体贴公主殿下,不想她太操劳。 “现在不去,你就等着穿帮吧。” 公主殿下很没好气的望着魏公公:你这人,真没前途。 第五百五十二章 把债券卖进宫 寿宁表大爷家的园子,真是牛——清华园。 魏公公站在武清侯府前,不知这地是属哪区,又在几环之内。 府里的主人李高在家,听说表侄女寿宁来找他,忙从小妾那赶了过来。 “我这大爷最是好骗,等会看我的。” 看来又是寿宁的主场了,她的自信如阳光沐浴般,要定级的话,至少得是大区经理那种。 路上,寿宁就给魏公公说了他表大爷李高,还说了他表舅爷李伟。 虽然寿宁说的委婉,但魏公公综合起来,就是觉得这父子一个德性,或者说有其父就有其子——李高和他爹李伟一样,都是不学无术的主。 然而,这二位却都干着官办买卖。 这买卖就是武清侯府垄断了蓟镇、宣府两个大军区的被服生意。 也就是说,老子武清侯李伟创建了武清服装集团,然后儿子李伟接手。 这个服装集团的客户就是大明军队。 垄断从来都是暴利,李氏父子的武清集团包办二十万军士的穿衣和棉被,肯定是发的狠。 所以,这又是个有钱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听李伟是干军服买卖的,魏公公忍不住就跟公主殿下提议,他是否可以跟李伟买军服。 结果公主殿下断然让他消了这个念头。 魏公公不解,忙问为何。 他的想法是好的,沾亲搭故的,你表大爷就是我表大爷,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寿宁出个面,你表大爷还能不给我优惠,不给我实诚? 有便宜不占不是傻么? “你不怕你的人冻死,就去买他的东西好了。”寿宁冷笑一声。 “……” 再三追问之下,魏公公方知这武清集团真不地道啊。 早在老侯爷李伟在世时,就闹出了大风波。 当年蓟州总督王崇光把定做20万套棉袄交给李伟办理,王崇光给了李伟20万两白银,李伟却将此事交给京中一个山人邵大侠办理,却只给5万两银子,自己私吞15万两白银。邵大侠接了这分包单觉得利润太低,但又不能不交货,所以无奈拿了次品交差,导致长城上有19名士兵冻死。为此,戚继光上报朝廷,李伟得到的惩处是罚俸半年。 太后的亲哥哥,谁个敢治罪呢。 往后,是越发不可收拾,蓟镇、宣府两镇每年都要给武清侯府不低于40万两的被服钱,可武清集团实际操办下来,给的东西不是脏又烂,就是缺工少件。 无奈之下,两镇只能另外再买,这样一来军费开支就又大了起来。 万历也知道这个情况,很想把武清集团拿下,可是他娘还在,有他娘保着,他又如何敢对自家舅舅和表哥动手呢。 这么多年下来,武清侯府聚敛的财富恐怕以几百万来计了。 所以要说有钱,这李高比万炜还阔。 ……… 李高人如其名,很高。 身上倒是没有大老板的派头,不过倒真是富贵,养尊处忧那种,两手上各套一大扳指,看着就价值千金那种。 对于寿宁如何向这位表大爷推荐,魏公公猜了个七八不离十,果然,如他所料,公主殿下在表大爷这里基本上是原封不动的,把在瑞安公主府的戏码又演了一遍。而他魏公公也识趣的将龙套角色演的很到位。细微到一个小动作,都透着影帝的范。 不过事情还是有点小插曲,因为李高对于这个海事不感兴趣,只摇头说弄什么不好,跑大海做什么,能发的什么财。 这也难怪,他武清集团每年实打实的能从蓟镇和宣府弄来几十万两银子,何必冒风险去鼓捣什么海事呢。 他表弟万历缺钱用,他又不缺钱用。 不学无术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什么都不懂,李高他爷爷是小门小户,骨血传到他爹和姑姑身上,同样也是小门小户风范。 当今李太后为人处事,就颇是有些小家子气。 小家子气嘛,见到实在的就舍不得放手,没影的事看都不看。哪怕这海贸有惊天巨利,李高就是不动心。 魏公公觉得要糟,武清侯不肯上套,这事要黄。 寿宁却胸有成竹,笑咪咪的将五姑丈万炜买了五十份的事说了。 “他也买了?” 李高愣了下,旋即摆了摆手,“那这样吧,我也不能不支持陛下,魏公公给我来个一百份好了。” 从不想买到一百份,整个过程就是个眨眼的功夫,都没讨价还价的。 李高说话算数,哪怕魏公公身上都没带债券,就叫账房取来十万两的足额银票。 那架势,根本不把十万两放在眼里啊。 挥金如土,也就这范了。 打李高府里出来,魏公公还纳闷着,李高怎么说买就买了呢。 “他们俩可是斗了一辈子呢。”寿宁嘿嘿一笑。 魏公公忙打听,才知事情原委。 万炜这个驸马爷和李高这个皇帝表兄在京里可是有名的斗富,谁也瞧不上谁,都闷着气都想把对方压下去呢。 所以,李高不能矮了他万炜。 这十万两他也不指望赚多少,只要能压他万炜就行。 “殿下真是洞若人心!” 魏公公佩服同时,也是感慨:皇亲国戚们真是不差钱啊。 越发坚定要把皇亲国戚们套住,因为不套白不套。于其让他们的钱最后鸡飞蛋打,不如给他魏公公用来金融创新。 一百份就是十万两,加上万炜那五万两,两家兜下来,十五万两到手。 也没费什么事,过程轻松,这种美事,魏公公现在恨不得来上一大把。 于是,忙问公主殿下明日去哪家亲戚。 “瞧你这点出息。”公主殿下很看不上魏公公那谄笑样。 “是,是,奴婢没出息,叫这钱看花了钱。”魏公公讪笑,“这不也是为了殿下好么,说实在的,不把殿下的钱还了,奴婢这心不安呢。” “哼,你会不安?”寿宁没好气的白了魏公公一眼。 魏公公干笑一声:“殿下想好明天去哪家了么?” “嗯。”寿宁点了点头,“明天进宫去。” 魏公公听的一呆:“进宫做什么?” “把债券卖给我娘啊。” 寿宁笑咪咪的看着魏公公。 魏公公却跟被雷劈了一般。 有能耐的业务员,得把冰箱卖北极,还能把梳子卖和尚…… 第五百五十三章 殿下又想开了? 只是,再有能耐,这宫里能去么? 太岁头上动土,明白不? 骗你娘的钱,就是骗你爹的啊! 魏公公叫苦,公主殿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打着你爹旗号出去骗钱,回头再把你爹顺带一把? 你当你爹是吃素的么。 这做闺女的可真是叫人不省心啊。 “不去!” 魏公公打死也不会进宫的,因为他可不想叫正主撞破自己在外面坑蒙拐骗的事。 要叫万历知道他小魏在外面借他名义发行这劳什子债券圈钱,能有他小魏的好? 后果,就两个。 一是魏公公就此破产,连带咯屁。 二是万历这个幕后董事长强势插入,以百分之五十一的绝对控股权将圈来的银子扒拉进内库。 魏公公毫不怀疑万历会这么做,他太了解这位陛下了,几百两就能拿起御笔给人家题个店名,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银子面前,六亲不认啊。 所谓亲戚是亲戚,银子是银子,公私分明。 真要叫万历插进来,再加上寿宁这一笔肉钱,魏公公弄到最后,说不定真就背黑锅跑路一个场。 于是,他好心的给公主殿下讲道理,点明你爹真要知道,就断无你做闺女的好处,连带他魏公公也是白辛苦一场。 “瞧你那点出息!”寿宁嗤之以鼻,打心眼里瞧不上畏畏缩缩的魏公公。 “不把我娘拉下水,我外公和我舅舅还有福王三哥他们肯买么?…只有他们都买了,才能挣大钱...他们要不买,单这两家有什么赚头?”公主殿下也给魏公公讲道理,不把大老虎拉下水,下面的人谁愿意跟风。 做事,就得做全套。 总之,寿宁的意思也简单,要么不做,要做就往大了做。 七大姑八大姨要坑,爹娘老子也要坑。 寿宁还埋怨魏公公在瑞安公主府的表现,因为魏公公给她五姑丈报的数太低了。 当时要按公主殿下的意思,国丈他们都得是百份起购。这样一来,驸马爷好意思五十起购,还洋洋自得么。 “殿下咧,照你这般搞法,会出大事的!” 魏公公吓的吐舌头,能借债券鼓捣个十万左右,他就偷着乐了。可按寿宁这玩法,那得是百万两起步啊。有这百万两,万历还指着什么出海,直接吞了就成。 钱财动人心,不能不防啊。 摊子真铺这么大,容易扯着蛋。 毕竟,他魏公公手下那点武力,不足以保障平台安全。 寿宁却打定主意,非要进宫向她娘推销债券,愣魏公公怎么说,都不消此念。 “行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真要不进宫也行,这十万两归我,以后的事我也不管了,你自己卖去吧。”寿宁说着一把从魏公公手中抢过那装着银票的盒子。 魏公公吃了一惊,想伸手抢回,可发现武清侯府的守卫正看着这边呢,不由忍住。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魏公公语含威胁,寿宁这么做不地道,李高的十万两归她,万炜那五万两可没收着呢。要是寿宁不干,就等于他魏公公凭空真的背十五万两银子债出来,这如何忍得! 寿宁却根本不怕他,把盒子捧在手里晃晃,哼了一声:“还日后好相见,你以为本宫是想见就想见的么。” 魏公公为之一滞,嘟囔一句道:“咱们不是再见了么。” “嗯?”公主殿下没反应过来,不过殿下到底不痴,转瞬就明白魏公公什么意思了。 不由红了下,旋即变色,一脸怒容:你这刁奴,胆敢用民间的粗卑之词污辱我! “找打不是!” 寿宁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进了马车。 “殿下,你这么做到底是帮我呢,还是毁我呢?”魏公公觉得必须和寿宁摊牌,要由着她胡闹,最后不同归也得同归了。 “当然是帮你了。”公主殿下想也不想。 “帮我,这宫里就不能去。”魏公公斩钉截铁。 “为何不能去?”寿宁有些想不明白,“你要出海,要投入,这银子不是越多越好么?” “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可要皇爷知道这事,这银子再多又哪有我份。”魏公公吐了实情,他别的倒不担心,钱借的再多,海事开张,总能还上。可要是这钱直接叫寿宁她爹圈走,这就是个巨坑了。 “噢,你是担心这个啊。”寿宁笑了起来,“放心,有我呢…你现在还不信我么?”眼神充满深意。 魏公公打了个颤,感觉灵魂交合了下,迟疑道:“殿下,其实再跑两家这钱也差不多了,殿下何必非要冒险。” 寿宁听的耳朵都烦了,哼了一声:“你这样子真孬,那日你对本宫行…行那事时,怎的就不怕了?” 近墨者黑,堂堂公主殿下说这话,竟然不脸红。 魏公公却是闹了大红脸,低头一脸羞愧:“当时不是…殿下太美了么。” “少说这没用的。”寿宁冷笑一声,“我不管,十万两必须先给我!…你真不肯进宫也行,我自己进,这债券我自己来卖。” “你自己来卖?”魏公公惊住了,失声道,“殿下准备拿什么还?” 寿宁面色不改:“你来还。”尔后义正辞严,“是你魏公公借的,又不是本宫借的。” 沉默了半响,魏公公认栽,幽幽道:“若殿下真想把这事做大,奴婢就舍身陪你好了。” 事到如今,良臣觉得自己被寿宁套住了,这丫头骗子学了神打还是什么,反正是狐狸精附体了,强势到他魏公公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转过来再想,也是悲哀。 他小魏打着人爹的名号圈钱,人闺女凭什么打不得他旗号圈钱? “那我先回去,明早再随殿下进宫。”魏公公想回去洗把澡,顺便会会秀芝姐,或者看看洛洛儿是不是还在为夫守节。 哪知寿宁却不让他走,要他跟着回公主府。 “殿下…” 魏公公琢磨不透寿宁的意思,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公主殿下,犹豫许久之后,轻咳一声,“殿下莫非又想开了?” …… 骨嫂明天出院。 感谢峰哥98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五百五十四章 公公堕落了 面若如霜这个成语充分体现在了公主殿下脸上。 从公主殿下的表现来看,殿下显然既没想开,也没想通。 所以,魏公公肯定是讨了个没趣。 好在,公主殿下没有因此让他滚蛋。 于是,魏公公怏怏的跟在公主殿下的马车后面,很是不乐。 再想到冉兴让那小子后天就回来,心里更是不痛快。 回到公主府后,寿宁的心情明显大好,捧着装着十万两银票的锦盒轻盈走在前面。偶没人时,还会蹦跳那么一下。尽显青春本色。 财迷! 魏公公看在眼里,憋在心里,就寿宁的表现,活脱脱的继承了他爹百分百的基因。 不过换位思考,这锦盒要捧在他魏公公手里,肯定是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了。 新来接替梁姑婆的女官明显比梁姑婆在时识趣,丝毫不敢过问公主殿下出府为何事,又为何让宫里的魏公公留宿。 眼瞅着到寿宁寝室了,魏公公失落的跟了一路,实在是心有不甘,四下看了眼无人,突然快步上前,然后伸出五爪,在公主殿下的臀部猛的那么捏了下。 入手肉团团的。 成功得手之后,魏公公很开心,似乎不这样做,他就亏得很。 “你!” 寿宁如受惊兔子般跳了起来,明白发生什么事后,倒是没有一惊一炸的,而是用冷嗖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魏公公。 “嘿嘿...手痒。” 魏公公不慌,也不怕,心平气和的解释了下。 “是么?”寿宁犀利的目光变得柔和,寒霜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别以为本宫不敢拿你怎么样,至少...我剁了你狗爪子,父皇也不会杀了我。” “殿下小题大作了,不至于的,不至于的。”魏公公干笑两声,“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谁跟你是夫妻!”寿宁好不来气,“你最好老实点,要不然本宫就撇开你单干了。” 这话听着既是威胁,又不是威胁。 因为,以寿宁今天的表现,分明已经炼气大圆满,她真要迈出这一步,魏公公还就拦不住。 盯着公主殿下看了几个呼吸后,魏公公考虑了得失,讪笑一声,不迭表示他一定会老实的。 “知道利害就好。” 寿宁如得胜般小小满足,一扭屁股、小嘴一噘进了屋。 有宫人过来请示公主殿下何时用饭,何时沐浴,寿宁挥手说不饿,叫宫人们都退下。 几个宫人离开时倒不曾对突兀站在那的魏公公有什么困惑或不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公公,可不是男人。 魏公公手明眼快,很是配合的把门带上。 寿宁见状,微哼一声,倒是没有异议。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过肌肤接触,面上各自没有反应,但偏心知肚明,所以气氛不能不微妙。 寿宁没有理会魏公公,自个坐了下去,然后把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银票。 魏公公以为公主殿下准备分钱了,不想公主殿下却是一张张的点着数,点了几张有点分不开,还很熟练的沾了点唾沫去点。 动作之娴熟,让魏公公不由猜想这位殿下没出嫁前,是不是替她爹管账的。 “驸马后天回来么?” 寿宁点钱,魏公公干站着没事,所以没话找话。说话间,自来熟的就走到寿宁边上,随手拿了个锦凳坐下。 寿宁朝魏公公看了眼就没再理会,继续点着银票。 魏公公有些尴尬,只好老实看着寿宁点钱。 终于,寿宁将十万两银票清点完毕,她长舒了口气,一脸的心满意足。 魏公公心不妙,这位殿下会不会又想独吞。 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公主之胸了。 “分钱吧。” 寿宁不由分说的将一张银票放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又递给魏公公一张。 “哎,好!” 魏公公大喜,脸上堆满笑容。 “你一张,我一张…” 寿宁的手动作飞快,很快把银票分完了。 魏公公觉得不对劲,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前的银票数量明显不对。 他也顾不得寿宁怎么看他,慌忙就数了起来。 “殿下,错了吧?…先前讲好的,殿下三成,应是三万两…”魏公公着急了,他手里才五万五千两,少了一万五。 “没错。”寿宁将自己面前的银票抓在手里,在桌上轻轻并了并,“我五姑丈那不还有五万两么。” “账是这么算,可万驸马那的钱得明天才有。”一码归一码,还没到手的怎么能算呢,魏公公不满。 “你这人真是小鸡肚肠,没个男人样。”寿宁白了魏公公一眼,自顾自的把手里银票重新放进锦盒中,然后不知从哪摸了个小锁给锁上了。 魏公公看的干瞪眼,只能安慰自己小不忍就乱大谋。 明天就明天吧,这钱早给晚给反正都是给,自己就大度些。 正准备把银票收好时,想到一事,对寿宁说道:“殿下,我听说贵妃娘娘有毒疾。” “毒疾?”寿宁不解,这是什么病。 “咳咳...” 魏公公将这毒疾所在和病症与寿宁说了。 寿宁脸为之一红,低语一声:“怎的生在那了。” “所以我派人去给娘娘找药方了,那药很是灵验,专治毒疾的。”魏公公很有信心。 “倒是难为你了。”母亲生病了,寿宁却不知道,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等药方找到,不如就由殿下进献。”魏公公顺水推舟做人情,只要寿宁肯帮他把平台干起来,这人情给她也成。 寿宁自是没有意见,因为驸马和梁姑婆的事,她在父皇和母妃那里可是不堪呢。 钱到手了,魏公公想着公主殿下没那方面意思,便想先去休息,起身时,却发现公主殿下盯着他手中的银票看。 心中不由一动,竟是抽出一张放在桌上,然后弱弱的问道:“可好?” 换来的是寿宁一声冷笑,却没有喝斥他。 魏公公心痒,又抽出一张放在桌上。 可是公主殿下依旧没松口。 魏公公不放弃,直抽出十张一万两摆在了桌上。 可公主殿下愣是没动心。 暗骂真他娘的镶钻的,魏公公扫了兴,心疼,再抽下去,今天就真替寿宁忙活了。 于是,也不充冤大头了,顺手将十张银票又拿了回去。 “你干什么?” 公主殿下却不干了,想抬手阻止魏公公抽回银票,却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做。 “……” 魏公公很是踌躇,想放下再加码,可真是肉疼。咬牙之下,还是将银票拿在手中,轻叹一声:“殿下,这已是我最大能力了。殿下若是不愿,那便算了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没说不行。”寿宁把那十张银票抢到手中,潮红着脸,“你夜里悄悄过来,我给你留门。” 明白,明白,卑职明白! 悄悄的来,打枪的不要。 魏公公心突突。 ……… 夜半三分,魏公公悄悄从客房摸了出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公主殿下门外。 殿下的门真是没栓,又没有宫人伺候。 摸黑摸到床边,床上不是寿宁又是谁。 寿宁侧着身子,不知是害羞还是觉得对不住驸马愧疚,反正不愿让魏公公看到她的脸。 魏公公自是体谅,一番动作,寿宁也由他去了。 这脸上的羞红也是褪了,变是潮红。 并且,这次可不像上回那样跟条咸鱼似的了。 魏公公的老腰被寿宁的双腿夹的又酸又疼。 临走时,魏公公轻吻了下寿宁,二人目光交对,一奸一荡。 “拿去。” 寿宁摸出样东西递给了魏公公。 “什么?” 魏公公拿过一看,是张一千两的银票。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魏公公恼羞成怒,“殿下莫非当我是…” “你要不要?” 寿宁一手拉被子,一手就要去拿银票。 “要,就当是补身子了。” 魏公公老脸一红,平生第一次有羞愧难当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已经堕落了。 一个人,怎么能连身体也出卖呢。 “以后跟着我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 魏公公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寿宁那偷出来的,独自一人在客房的床上,落下了伤心的眼泪。 第五百五十五章 皇长孙读书 伤感一夜后,魏公公想通了。 殿下能看上自己,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份,怎么能因此而自责呢。 而且,殿下赏他钱,说明什么? 说明他魏公公有本事! 有本事的人,走哪不发光?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做人,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想通之后,魏公公食髓知味。 莫看寿宁为人妇不到一年,年纪又小,但活脱脱的是个可人。 在熟又贵的排行榜中,其实已经排在第一位了。 真正的天家贵女,比之东宫选侍和未来皇帝奶妈都要高上一个级别。洛洛儿和东哥及至秀芝姐都是与之不能比的。 想我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儿,怎会让公主殿下如此垂青呢。 站在铜镜前,魏公公打量着自己,不胜唏嘘。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在魏公公身上,将他衬托的无比高大。 殿下待我如鸭子,我待殿下如小鸡。 便是花下死,也是狗男女。 再次见到公主殿下时,魏公公发自肺腑说出了心声:“以后我一定好好跟着殿下干。” 刚刚用完早饭,正拿绣帕擦拭嘴唇的寿宁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然后借着绣帕的遮挡,伸出了红嫩的舌尖轻轻舔了舔了自己的嘴唇。 继而,一脸高冷。 魏公公微微点头,给了公主殿下一个眼神:从此,我就是你的人。 寿宁进宫前还特意吩咐女官将屋子收拾一下,说是明天驸马就回来了,府内府外都要打扫一下,且让女官务必将卧室中的被褥都换了。 这也是应有之意,魏公公给殿下点了个赞:是个好女人。 不过,寿宁上了马车之后却挥手示意魏公公近前来。 “殿下有何吩咐?” 魏公公以为殿下是让他去买点东西,毕竟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不能空手。他魏公公和贵妃娘娘也不算是外人,孝敬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寿宁却没有吩咐,只塞了个布团到他手中。 魏公公拿着这布团莫名其妙,不知寿宁此举是何意。 直到发现这布团莫名有些污迹,方一凛,然后迅速塞到了袖中。半道时,寻了个没人地给丢弃了。 这叫毁灭证据,谅冉兴让也破不了这案。 公主进宫,自是一路无阻。 魏公公也算沾了光,要不然他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宫城的。 不过,贵妃娘娘那似乎有事,传话下来要女儿等着。 魏公公在宫里没什么熟人,自是不好打听,便陪着寿宁安心坐着。 过了一会,却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打宫门出去,看着好像是东宫的王安。 王安不像是回东宫,而是往北面去,却不知做什么的。 ………. 王安是奔慈庆宫去的。 慈庆宫,是冷宫,囚禁小爷生母王恭妃所在。 王安此去慈庆宫,是有件事他必须要告诉可怜的恭妃娘娘。 就在昨天,皇爷突然传了口谕至东宫,要为六岁的皇长孙请老师启蒙读书。 皇爷口谕说的简单,只说皇长孙大了,应当读书。 但这个简单的口谕却透着一个重大的信号,一个让东宫上下都欣喜若狂的信号。 皇帝此举,很有可能是正式承认大哥儿皇太孙的身份,进而推论皇爷是彻底立小爷为储君了。 小爷朱常洛当时就眼眶红了,要知道他出阁读书时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 在王安的建议下,今天一早朱常洛就带着大哥儿进宫磕谢父皇的恩典。 他先行一步进宫,是要同司礼监诸位秉笔商议皇长孙老师人选的事。 恭妃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王安了,她和王安并不陌生,早在十几年前就相识了。 那时,王安帮了她母子很大的忙。 十多年前,小爷还不是太子时,宫中有人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说小爷好色,经常与宫女嬉闹,早已不是童身。 本就对长子不喜欢的万历听了大怒,命司礼太监陈矩去查问,王恭妃哭着说:“我十三年同长哥睡在一床,不敢离他左右,就是怕今日有人说闲话,果不出我所料!” 陈矩是同情恭妃母子的,但不敢就这样回报,于是又问皇长子伴读王安。 王安肯定的说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长哥温顺安分,像贫寒人家的子弟,学不来王府公子的拈花惹草。” 于是陈矩如实回复,此事才不了了之。 小爷入主东宫后,王安就负责东宫的一切,这些年,他在宫外也置了不少产业,但几乎所有产业赚来的钱都贴补给了东宫。以致小爷对他这大伴视如亲兄长般。 这些年,王安也经常来看恭妃,给了恭妃不少帮助。可以说,若不是王安私下偷偷给慈庆宫送来医药,恭妃真的很难撑到今天。 再次见到王安,又听到孙儿可以读书的好消息,恭妃自是欣慰。 “校哥儿能读书是好事,他…他这做爷爷的总是还有点良心,知道骨血。” 王安不敢接这话,只劝慰恭妃娘娘好生养身体,万不要病了自己。 “只恨我已满头白发,却见不得我那孙儿一面。”想到自己十多年没有见过儿子,也没有见过孙子,恭妃真的感到痛苦伤心,忽的就落了泪,旋即恨声道,“姓郑的能说善道,读过书,还能写一笔好字,这才成了陛下红颜知己。我算什么,不识一字又不会讨人喜欢,皇上那一次,只不过一时情急……若是早知他这样对我母子,我当年还不如一死了之。” “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守得云开终见月明。”王安心中轻叹。 恭妃颤悠悠摸到门柱那,扶着门柱望着高墙之外,许久,她回头对王安道:“公公,请你告诉我儿,万万不能让我那孙儿再如他那样吃苦。” “娘娘放心好了,大哥儿比小爷…幸福。” 王安从慈庆宫出来后,用帕子抹了抹泪水,长长的舒了口气,便向司礼监走去。 有关皇长孙老师的人选,按皇爷的意思是宫里决定。 这一点让王安有些不满,但想皇爷能主动想到皇长孙,已然是破天荒的,还要不要奢求太多的好。 第五百五十六章 西李和巴巴? 太子老师历来都是从翰林院选拨,这皇长孙的老师是不是也从翰林院中挑人,司礼监眼下倒没个确定的说法。 并且这次皇爷亲自口谕要为皇长孙找老师,某种程度上这皇长孙就有皇太孙的意义。所以,关于老师的人选,牵涉就极大了。 太子老师,将来是帝师。 皇太孙的老师,将来亦是帝师。 而为帝师者,不出意外,都是要入阁为辅的。 在此前提下,司礼监的诸位秉笔,肯定是人人有心思。 中立的也好,贵妃党的也好,太子党的也好,都想将这个皇长孙老师人选拿过来。 利益攸关,一个帝师可以保证一个派系至少十几年的富贵。 王安现在就想通过掌印孙公公,游说其他几位秉笔,争取将这个老师人选由东林党中择选。 这件事最大的阻力不是那位从天津入京的新贵马堂,而是金忠。 估计到最后,说不得就是几方同时拟定几个人选,交由皇爷圣裁。 那样的话,也就听天由命了。 不过王安自信,即便皇长孙的老师是敌视东林党的也不打紧,因为,只要皇长孙的贴身伴读是他的人就行。 他和小爷说过了,这伴读由魏朝担任。 小爷也考过魏朝两次,每次答对都很用心,颇得小爷信任。 说起来也是难为魏朝了,最近真是苦心用功,若能继续下去,将来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不枉在他王公名下一场了。 ……….. 王安有两手安排,贵妃娘娘却什么也没安排。 知道丈夫要为皇长孙择老师后,贵妃娘娘不淡定了。 贵妃不是气不该给皇长孙读书,而是气丈夫在做这个决定时都没和她说一声。 “陛下现在什么事情都不与臣妾说了,看来,臣妾真的是年老色衰了。” 翊坤宫内,郑贵妃一脸哀怨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贵妃这几天真是倍受折磨,毒疾令得她的容颜都显得憔悴了。 坐在椅上都是小心翼翼,轻踮着半个屁股,要不然,稍不留神,就疼的钻心。 “爱妃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件事…” 万历吱唔着,昨天他起床梳妆时,发现镜中的自己白发已生,不知为何,心血动了那么一下,随后就越发不可收拾了。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孙辈们,想到了那个一直被他忽视或者刻意遗忘的长孙。 他努力在想自己的长孙今年多大了,可想来想去还是不确定,经内侍提醒皇长孙今年都六岁后,万历怔在那里,然后一直坐在铜镜前发呆。 许久之后,皇帝向东宫传了上谕,要为自己的孙儿请个老师,教他读书写字。 传完这个上谕后,万历想到了贵妃的反应,但他却没有后悔,更没有让人急急赶去东宫收回他这个皇祖的成命。 也许,隔代亲吧。 纵是再不喜欢自己的长子,对于自己的长孙,万历的心情和天下所有老人都是一样的。 “再怎么说,朕也是做爷爷的人,校哥儿他…毕竟是朕的孙儿。”万历有点不敢看贵妃的眼睛,因为,这件事显得他好像背叛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贵妃撑着病体,艰难的走到丈夫身边,不高兴的说了句:“陛下是做祖父的人,难道臣妾不是做祖母的人么?…难道陛下以为臣妾会阻止陛下么?…在陛下眼里,难道臣妾真是不可理喻的人么?…” 贵妃的一连串问诘让万历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内侍刘成前来奏禀,说是寿宁公主来探望贵妃。 万历想着女儿的到来可以让爱妃不再追究此事,所以便要让刘成去宣。可贵妃却让刘成出去命寿宁在外等侯。 “让那丫头等一会有什么打紧,外头把她说成什么样了,我这做娘的都替她害臊。” 万历以为贵妃不让寿宁过来是要和他说校哥儿的事,没想贵妃却是仍生着女儿的气。这让他稍稍宽心,寿宁这个女儿在宫里时很是得他疼爱,可出嫁后却不知为何惹了那么多风言,有些时候,他这做父亲的也难堪。 他处置了刁奴梁婆子一干人等,但却同样罚女婿冉兴让到国子监反省,究其原因,不是他这个做皇帝的父亲真的愚蠢,偏听偏信,而是小两口的生活方面确是不检点,让他这个父亲没脸。 让冉兴让去反省,是万历这个父亲对于女儿的警告,也是一种爱。 虽然,这个爱看起来很蛮横,很不讲理,会让女儿对他疏远,但身为皇帝,他必须这样做。 现在,当着女儿生母的面,万历不须掩饰,他摇了摇头,对贵妃道:“风言而矣,如何就信得…再说,朕不是罚了你女婿去国子监反省么,至于还跟女儿较气么。上次寿宁要见你,你就没见,这次还是见见吧,娘儿俩有什么仇的。” “你还说我,把自己女儿女婿拆散的可是你这个当爹的。”贵妃兀自生着闷气,却不知是气长孙那件事,还是女儿这头。 “太医说了,你这病疾最忌气火。” 万历扶贵妃坐下,轻声劝慰,贵妃也是个直性子人,想到什么事气什么,但很快也就气消了。毕竟是自家亲生的闺女,不管风言是真是假,她这做母亲的难道还就不认闺女了不成。 正准备要人去宣寿宁,外面又有人来禀,说是小爷和皇长孙等人在殿外求见。 “你那大儿带着你那大孙来谢你这皇祖了。”贵妃的话音酸溜溜。 万历笑了笑,命人宣长子长孙进殿,又吩咐一句:“让寿宁也进来吧。” ……… 宫门外,魏公公百无聊赖。 寿宁端坐在那,几个宫人和内监在边上伺候着。 公主殿下举止端庄,不苟言笑,始终只看着母妃所在的宫殿方向,于身边人物丝毫不理。 只是,每当闲得发慌的魏公公从她面前走过时,公主殿下的眉眼间总会有一丝笑意。 这笑意还带着那么一许春意。 魏公公的眼神也很迷离,彼此双方虽无一言一语,但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那滋味,无声胜有声。 在宫墙边随意看了会,魏公公见前面来了个内监,看着好像打贵妃娘娘那来的,便叫住他,笑着问了句:“这位公公尊姓?” 这内监穿着灰袍,是个没职司的,见青袍公公问话,还对他这么客气,很是受宠若惊:“不敢当公公一声,小的姓庞名保!” “庞保?” 魏公公仔细打量了这个一看就是自宫白出身的内监,笑意盎然:原来是你这个倒霉蛋。 正要和庞保交谈几句,问问贵妃娘娘那都忙什么,有人叫了声:“庞保,快过来,小爷来了。” 小爷来了么? 魏公公一愣,转身朝宫门看过去。 这一看,两只眼珠子直了。 他不是被走在最前面的朱常洛父子看直,而是叫跟在这父子后面的两个女人看直了。 那两个靓丽的身影,不是西李和巴巴,又是谁? 第五百五十七章 听话就有油水 魏公公看的眼直了,魂也没了。 不是吓的,而是美的。 因为,那两个靓丽身影,照民间的规矩,都是应当和他魏公公一起浸猪笼的。 当然,要搞扩大化的话,公主殿下也得屈身进去。 生当同一床,死当共一笼。 大丈夫如此,死不瞑目。 不过,她们进宫做什么? 魏公公美滋滋的看着两个阔别已久的女伴,心里困惑她们怎么跟朱常洛父子一起进宫的,这小爷父子俩大清早的又来做什么。刚才王安急匆匆的去哪,是不是和这事有关系。 因为情报来源太少,宫里也没有任何根基和眼线,使得魏公公就是抓耳挠腮也不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西李最先感到异样,似乎远远有一道火辣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 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进去般。 她本能和朝右手侧看去,这一看,也是一阵恍惚。 待确定是那家伙后,西李的脸色明显变得异样,随之呼吸有些急促,她竭力迫使自己不要去看那个家伙,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那家伙,微笑着,背着手,注视着她。 君在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虽然彼此的距离是那么的近,可这短短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西李的心狂跳,她害怕自己会叫出来。 她压抑着要爆发的情绪,脚底却好像加了块石头般,有点迈不动。 客印月是第一个察觉到李娘娘突然慢了下来的人,旋即她就注意到李娘娘有什么不对。 很快,她也看到了那个人。 但她只是扫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回前方,与先前一样,略微低着头,轻轻的跟在李娘娘的身后。 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于内心都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她的目光却有那么一丝冷冷的寒意在内。 这寒意,只针对她身前那个突然慢下来的女人。 “怎么?” 后知后觉的朱常洛终于察觉到他的宠妃离他有些距离,他停了下来,牵着儿子朱由校的小手,关切的看着西李。 “没什么,寿宁在那边。” 西李的掩饰可以说是很仓促,也很狼狈,但朱常洛却是怎么也不会知道她的仓促和狼狈是为何。只道爱妃因为担心见到父皇和贵妃,有些紧张而矣。 客印月在侧后方扫了李娘娘一眼,一脸坦然。 朱常洛明显有些不自在,寿宁的出现让他的眉头轻皱了下。 他不喜欢这个妹妹,甚至他不喜欢所有的弟弟妹妹。 因为,他(她)们让他体会不到任何亲情。 只是,他习惯忍耐。 他必须当好大哥,或者说,他必须演好这个太子哥哥。 于是,一个呼吸的犹豫之后,朱常洛胖乎乎的脸上浮出了笑容,远远的挥手喊了一声:“寿宁!”尔后便牵着儿子校哥儿向着妹妹走去。 校哥儿却回头向客印月招了招手,客印月见状忙跟了上去。 “啊?是太子哥哥啊!” 端坐在那表现得高冷无比的寿宁听到那声叫喊后,也有些不自在的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看着很是僵硬。 “你也进宫找父皇的么?”朱常洛笑呵呵的牵着儿子走到了妹妹面前,于对方脸上的僵硬笑容丝毫不介意。 “嗯。”寿宁微一点头,“没想太子哥哥也进宫了。”说完,视线落在虎头虎脑的校哥儿脸上,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校哥儿长这么大了。” 朱由校对摸他脑袋的这个女人一无所知,懵懂的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父亲。 “愣着做什么,叫人啊,这是你七姑。”朱常洛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手。 “七姑?” 朱由校似乎不太理解这个称呼的含义,仍是怪怪的看着寿宁,不知道对方和自己、和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也不怪校哥儿,自他出生以来,他的姑姑们还从来没有看过他。以致,他并不知晓姑姑这个称呼的含义。 “寿宁,谢谢你上次请魏公公送我的礼物。”西李突然出声,及时化解了有些快尴尬的场面。说这话时,她还笑着朝寿宁身后的魏公公点了点头。 魏公公自是忙弯腰向李娘娘致以最崇致的问侯。 朱常洛知道这事,西李与他说过,当时他还有些奇怪,从来不和东宫打交道的寿宁怎么会想起派人送礼物。 “见过公主殿下!” 客印月连同另外两个东宫的宫人一起给寿宁行了礼。 礼毕之后,客印月同样微笑着朝魏公公点了点头,魏公公投桃报李,看着倒像是两家府上奴仆间的问侯。 朱常洛不知道魏公公的身份,也没有问,只当对方是郑贵妃那边的。 “对了,寿宁你找父皇有什么事么?”朱常洛随口问道。 “我…” 寿宁刚要开口,有内侍过来请她和太子一起入内。 朱常洛忙牵着校哥儿由那内侍领着往宫中去,西李和客印月等人紧随其后。 “殿下,我们也进去吧。” 魏公公神态轻松,迫不及待要和公主殿下一起进宫,他现在除了想跟着公主殿下捞票大的外,也急于知道这位胖太子带着儿子来干嘛。 公主殿下却把脸一沉,冷冷的盯着他:“你看才在看什么?” “看什么?”魏公公不解,“我没看什么啊!” “不要以为我没看到,我警告你,”寿宁一脸恼色,“你这刁奴不要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人心不足是没有好报的。” 这话魏公公不爱听,一脸委屈:“殿下又不是我碗里的,明儿驸马回来,殿下就到驸马碗里了,奴碑连口汤水都喝不到。” 这话说的是委屈,但也不假。 这二人再如何狼狈为奸,正主回来,也不得不收敛。 真要闹出丑闻来,这二人恐怕就得去买个猪笼了。 魏公公的委屈样让公主殿下破渧为笑,然后意味深长的对他说了这么一句:“乖,只要你听话,碗里总有油水让你舔的。” “……” 一股正气从魏公公的油脸上腾腾伸起:殿下未免太不要脸了吧…不过,奴婢喜欢。 第五百五十八章 娘娘,你别这样看我啊! “殿下!” 翊坤宫外,贵妃亲信内侍刘成笑咪咪的恭侯朱常洛一行。 朱常洛看着刘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内心却想将这个刁奴杖毙才好。 他记得这个刁奴,十七年前他出阁读书的那一幕,他终生难忘。 那天,正值寒冬腊月,一早喝下母亲亲手熬的稀粥后,朱常洛跟着大伴王安从景阳宫直奔文华殿。 他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读书了。 可是当他和王安顶着凛冽的北风提前来到文华殿的西箱房时,却发现房间内冷得像个大冰窖,没有炉火也没有点灯。 也没有伺候的内监,屋里屋外,只有他和王安,连一张书桌都没有。 朱常洛呆在那里,他不知道怎么办。 王安也愣住了,在找人不果后,王安又跑回景阳宫搬来一张不足二尺高的小桌子。 这张桌子是朱常洛小时候用过的。 朱常洛清晰的记得,当他的老师郭正域拿着书本过来,发现屋内冷得要命,十五岁的太子殿下却因为书桌太矮不得不坐在地上时,老师愤怒了,大声叫喊来人。 来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刘成。 这个刁奴并没有替自己更换书桌,也没有在屋内生起炉火,而是冷漠的说什么读书就要吃苦,这个环境才能让太子更好的苦读。 当老师因为愤怒紧握拳头时,朱常洛缓缓的摇了摇头,黯然的目光让郭正域凝滞在那。 很多年了,朱常洛一直铭记着那天的场景,铭记着那天的每一个人。 老师郭正域对他好,所以他拼死护着他。 而刘成对他不好,他却不能拿对方怎么样,甚至每次见到对方都要笑脸相迎,这让他的内心充满怒火。 但,他知道,自己还是要忍。 从刘成的面前越过时,朱常洛能感觉自己心跳厉害,他多么想伸出一拳将这人打倒在面前。 可,他不能。 魏公公一直盯着朱常洛看,当他从刘成面前走过时,笑着跟他点了点头。 两人并不陌生,有过一面之缘。 魏公公知道这位是谁,所以,他的笑容是真挚的。 刘成显然不知道魏公公的底细,他现在也没心思想别的。 他只在想,小爷刚才看他的那一眼,到底是好还是坏。 …….. 算起来,这是今年朱常洛第二次见到自己的父皇。 上一次还是正旦那天。 和自己的丈夫一样,在当皇帝的公公面前,西李表现得格外紧张。 不是装出来,而是事实上真紧张。 毕竟,按规矩进宫的应该是太子妃郭氏,而不是她这个选侍。 用民间的话说,她这个选侍不过是太子的妾,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日后太子登基之后正式册封她为妃,方才能有自己的仪仗和规格。而现在,她没有资格随太子入宫面见皇帝。 好在,当皇帝的公公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带了哪个女人过来,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儿子。 另外,皇帝对于自己的正牌儿媳郭氏也很不满,这就使得西李进殿之后,没有受到“公公”和“婆婆”的质疑和指责。 当然,也可以说是一种漠视。 一种根本不被视为存在的感觉。 这感觉并不好受,要不是身后还有个一直在偷看自己的家伙,西李内心必然是悲呛的。 朱常洛自己也很悲呛,他原以为父皇突然想到孙子,必然也会想到他。父子的感情能借着校哥儿升华,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他是多想了。 他站在那里,脸上挂着笑容,尽管内心悲呛,但始终表现得十分得体。 尤其,当他发现郑贵妃似在打量他时,脸上的笑容便变得更加真诚。 朱常洛带西李进宫有两个原因,一是这位爱妃替他生下了女儿,二是他准备将儿子交由她抚养。 这个福利是西李自己争取来的。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理论西李并没有忘记,上一回魏公公替寿宁殿下给她送礼物后,她又将这个理论搬上了日程。 整个过程大概也就是软磨硬泡,终使得小爷松口,答应将校哥儿交到她手中。 客印月也跟着来的原因则是她是皇长孙的乳母,有她在可以让皇长孙更老实一点。要不然皇长孙万一闹腾起来可是麻烦。 魏公公不掺和皇帝的家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跟在寿宁身后虽然进了殿,却刻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 寿宁见他站那,还有些奇怪呢。 魏公公虽然不知道朱常洛带儿子来找他爹做什么,但肯定万历对这个儿子依旧是不待见的。 果然,万历只是随意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然后视线就一直在长孙身上。 “见过皇爷爷!” 校哥儿之前在东宫时就被自己的父亲“训练”过,所以表现非常好。 “好,好,乖孩儿,过来,让皇爷爷抱抱。”万历脸上满是慈爱,一边的贵妃娘娘则是面无表情。 隔代真是亲,万历腿脚不便,无法将孙儿抱起,便将他搂在怀中,仔细打量着。 校哥儿抬头看着陌生的祖父:“父亲对孩儿说,皇爷爷要给孩儿找老师么?” 万历笑了起来:“对,你长这么大了,是要读书识字了。想当年皇爷爷也是你这般大时读书的。” 校哥儿“噢”了一声,问道:“那皇爷爷,我还用学唐诗么?你知道么,我会背几十首呢。” “真的么?”万历的笑容越发灿烂,“校哥儿真不错,不过诗要读,《四书》更要学。” “皇爷爷,什么是《四书》?”校哥儿很是不解,“那里面讲些什么?” 万历语气和蔼说道:“《四书》啊,全是些修身治国的大道理。譬如孟子说的与民同乐,《中庸》里说的‘礼生仁义’,这些,校哥你读书后,可得用心学,将来皇爷爷要考较你的。” 魏公公听着这祖孙俩的对话,恍然大悟,原来万历是要给他孙子请老师了。 看来,历史并没有错,万历的确早早就开始对他的皇太孙进行系统教育了。 但这样一来,谁是皇太孙的老师呢? 孙承宗? 魏公公目光闪动,忽的感到不对劲,因为殿内怎么一下静了下来。 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怎么所有人都在看他! 具体说,不是所有人都在看他,而是万历和贵妃娘娘在看着他。 在这两位的带动下,别人也自然而然的看向了他。 这么多视线中,有一道最是让魏公公心惊。 那道视线是贵妃娘娘的。 狐疑! 贵妃娘娘的目光满是狐疑,她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一脸惊容的魏公公,神情越发阴沉。 娘娘,你这样看我,几个意思? 第五百五十九章 陛下,好皇孙啊! 朱常洛大概是殿中最不爽的人。 因为,一个太监吸引了他的父皇注意力。 虽然,朱常洛知道自己的父亲并不喜欢他,当他这个儿子是空气,可是不要紧,只要父亲喜欢他的孙子校哥儿就行。 在他带着儿子进宫前,王安和他讲了个故事。 关于皇太孙的故事。 大明朝开国至今,只有过两位皇太孙。 一位就是建文帝,一位则是宣宗皇帝。 建文帝不去谈,也不去想,因为无论哪个方面看,建文帝这个皇太孙和朱常洛父子都不搭边。 但是,宣宗皇帝这个皇太孙的故事,却和现在的东宫有几分相似。 宣宗皇帝的父亲仁宗皇帝身材肥胖,这一点和朱常洛很像,因为小爷现在也很胖。 过于肥胖的结果就是身体各方面都不行,甚至于走路久了就会累,需要人搀扶。 成祖皇帝就不喜欢仁宗这个肥胖的长子,不想立他为太子。 在朱常洛这里,同样的处境,他的父亲也不喜欢他这个胖子,也不想立他为太子。 王安经常提醒朱常洛,虽然皇帝立他为太子,但不代表皇帝不会后悔,不会废掉他。 这也是朱常洛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郑家经过妖书案后,这几年倒是没有再闹妖蛾子,他的父皇也没有流露出改立太子的意思,但谁敢保证,他的东宫之位就一定稳如泰山呢。 但是,他却只能听天由命。 他真的什么都不做不得,也不能做。 但要他敢伸手染指一点点权力,必将堕落深渊。 “好皇孙!” 王安又为太子讲了一个故事,那就是成祖皇帝在立仁宗为太子之后,真的后悔了,他想改立。 这个时候,大学士解缙却对成祖皇帝说了句“好皇孙”。 就因为这三个字,成祖皇帝动心了,从此再也没有起过改立太子的主意。 朱常洛很快就明白了王安的意思,他是不得他父皇的喜爱,但要是他的儿子能够得到爷爷的疼爱,他不就可以如仁宗皇帝那般么。 “只要校哥儿能得皇爷喜爱,殿下就不必担心什么。”王安脉把的很准。 “大伴说的不错,是这个理呢。” 于是,朱常洛好生调教了自己的儿子。 他也如愿以偿,校哥儿见到皇爷爷后的表现的确让人满意。 眼看着祖孙其乐融融,父皇还不时拿胡子去扎校哥儿,甚至还考校起校哥儿的唐诗来,朱常洛很是开心。 儿子表现的越棒,他的信心就越足。 他相信只要校哥儿能得到爷爷的疼爱,他就会成为仁宗皇帝,而校哥儿也会成为宣宗皇帝。 至于郑贵妃如何看待,他并不放在心上。 某种程度上,他与郑家的斗争已经宣告胜利者是他朱常洛。 他这个太子现在只需巩固这个胜利成果就行。 哪曾想,一个小太监却将父亲的注意力从校哥儿身上移开了。 这让朱常洛十分的不满,但同时也为之困惑。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父亲神色有些异样,郑贵妃的表情同样也是说不出的可怕。 这小太监? 朱常洛怔怔的看着,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和郑贵妃为何如此看那小太监。 寿宁也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母妃,脑子里只一个问号:有什么不对么? 她下意识的朝魏公公看去,发现还是两只胳脯两条腿,没有什么变化,不由越发奇怪。 贵妃的目光和神情可是蛮吓人的,饶是寿宁这个亲闺女,也有点慌神。 “皇爷爷…” 校哥儿尚不知发生什么事,只知道皇爷爷突然不听自己背唐诗了,反而盯着远处看。他想问皇爷爷在看什么,又怕皇爷爷不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静静的呆在皇爷爷的怀中不动。 几道目光中,有两道与众不同。 这两道目光不是困惑和不解,也不是惊讶和狐疑,而是关心。 西李发现“公公”和“婆婆”看着那家伙的眼神不对,心里不由打突,以为那家伙又犯了什么事。 须知,这家伙可是胆大包天,敢大白天拿根棍子闯进东宫的! 所以,这家伙真又要犯了什么事,西李一点也不吃惊。 却不知这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惹得陛下和贵妃这么看他。 不是说陛下和贵妃很信重他,为了让他办海事,不惜使了个移花接木,瞒天过海的法子么。 同样,知道魏公公内情的客印月也很担心,但她的担心却是男女之事方面。 她以为,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良臣向来不知检点,今儿又莫名其妙跟寿宁公主一起进宫,陛下和贵妃见了,能不生气么。 当事人魏公公很快就明白了为何万历两口子这样看他,因为好像没人替他通传过,属于不请自来。而且,他和人家的女儿站的太近。 自己有没有那玩意,人两口子可是一清二楚的。 瓜田李下啊。 魏公公心里叫苦,早知就让寿宁一个人来,自己在外等着就是。 现在倒好,人爹娘弄不好就是在怀疑他什么了。 真是着急,这会站远些也不行,原地不动也不行,不管做什么,都好像显得他心虚。 背上冒汗时,瞥见未来的天启帝,倒来了急智,想到什么,突然轻步上前,然后叫了一声:“恭喜皇爷,贺喜皇爷!” 这声叫喊很突兀。 可这个恭喜和贺喜却是万历很爱听的,他眉头一挑,也没问你小子怎么跑来了,直接问道:“朕何喜之有?”心下也是一个激灵,莫非这小子海事鼓捣出什么明堂来了。再一想,不可能啊,张诚前几天还说这小子在南苑忙着招募人手,没出海呢。 你没出海,就是没银子。 没银子,你跟朕贺个屁的喜。 万历腾腾的就冒火气:朕的宫城能是你小子说进就进的么,是谁把你放进来的,你是真不想要那根玩意了么! 察言观色的魏公公不待皇帝质问自己,抢先一指皇帝怀中的好孙子,脱口就道:“陛下,好皇孙啊!” 喔? 朱常洛的眼睛为之一亮,原先对魏公公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虽不便点头附和,但心中却给这小魏公公点了个赞。 万历愣了下,旋即轻声笑了起来。 魏公公头皮却很麻——贵妃娘娘也在对他笑。 第五百六十章 娘娘,借点钱吧? 贵妃娘娘的笑容,含义很深。 喝水不忘挖井人。 魏公公这声“好皇孙”对于贵妃来说,有点白眼狼了。 要知道,他小魏公公能有今日,可是她郑家人出的力。 虽然事情出了点变故,外官成了宫里的临时工,但瑕不掩瑜,怎么说,没有郑家就没有你魏公公对不对。 所以,忘恩负义啊。 贵妃心里肯定是不满的,哪怕她对国本没了再争之心,可也见不得别人在她丈夫这里说东宫的好,尤其这人还是她郑家提携的人。枉她还为这小家伙在丈夫面前说了那么多好话,现在看来,还是个势利辈。 魏公公当然知道他这么夸校哥儿肯定是有副作用的,万历还有八年才咯屁,这八年之中,贵妃的份量还是极足的。 要叫贵妃一肚子意见,能有他的好? 只是,魏公公暂时真顾不上贵妃娘娘了。 他现在先得补窟窿。 皇孙好在哪里呢? 魏公公从各个角度剖析了一番,什么天资聪慧,常人不及之类的脱口就来,把个皇孙夸上了天。 孙子被人夸,当爷爷的肯定高兴,当老子的更高兴。 爷儿俩很受用,校哥儿也很受用。 年纪小不代表校哥儿不知道有个太监在说他的好话。 这是个好人。 校哥儿记下了这个太监的样子。 魏公公注意到未来的天启帝看自己的眼神很对乎,心里也是受用。 今天这就算初次相见了,日后还要校哥儿多多照顾。 当然,巴巴校哥儿就别惦记了,不然辈份不好论。 西李和客印月见着皇帝高兴,自然松了口气。 刚才可吓死她们俩了。 母女连心,寿宁对母亲的心思最是了解,可却苦于没法制止口若悬河的魏公公,心里不由叫苦:你这刁奴忘了我们来做什么的么! 我们是来借钱的啊! 就你这态度,我娘能借钱? 魏公公犹若不知,继续拍马。 “如此好皇孙,奴婢如何能不恭喜皇爷呢!” 这句话说完后,还是意犹未尽啊。就恨校哥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比如砸个缸,让个梨什么的,那样的话,谈资就多了。 要不是他没这个资格逗弄皇长孙,铁定拿一个铜板和一块碎银子扔人面前了。 选什么,都对。 “朕的孙儿,能不聪明么,要你来夸。” 万历不住点头,轻轻拍着孙儿的后背,越看越是欢喜,打哪都像他这个爷爷,到底是自家的血脉。 嗯,最重要的是,长孙较瘦,不像他爹小时候那样胖乎乎。 历来明君可没几个胖子。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万历不喜欢胖子,是从江山社稷角度出发的。 即便事实上他自个体态也很丰满,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于继承人的体形要求。 “皇爷乃真龙,这龙子龙孙自也是真龙。”魏公公一脸真诚。这句话不诛心,眼面前可不三代帝王么。 龙子这话万历一听而过,龙孙听着不错。 隔代亲不是假的,打心眼里,万历对于这个已经六岁的长孙是真喜欢。 气氛活跃开来,除了贵妃娘娘有点不开心。 魏公公也轻松,谈话的基调定下来,下面就好办的多。 要不然,上场就是劈头盖脸,,他魏公公还怎么和寿宁这个搭档把戏唱下去。 然而,这殿中的话事人始终是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没有放过小魏这个势利眼。 她当然不会说皇长孙好个屁,而是好奇的插了一句,“陛下的差事你办的如何了?”说完,贵妃娘娘特意撑着“病体”看向自己的丈夫,“是陛下召他来问话的么?”眼神带着提醒与警告:你知道他的底细。 “没…朕没召他…对了,魏良臣,你进宫做什么?”万历回过神来,是啊,这小子鸟还在,谁个让他进宫来的? “皇爷,奴婢是来…”魏公公正要说,边上有个声音打断了他。 “父皇,魏公公是女儿带进宫的。”说话的是寿宁,她看出点不对,似乎魏公公不能随意进宫,所以及时替他解围。 “他跟你一起进的宫?”万历诧异,这两人风马牛不相及,怎么扯到一起去了。 贵妃娘娘眉头微皱,先是疑惑的看了眼魏公公,再一脸不悦的看着女儿:“你不在府里呆着,进宫做什么?” “我…女儿听说母妃身体不适,特意进宫探望母妃的。”寿宁反应的快,没敢说是来借钱的。 贵妃病了? 朱常洛和西李都是糊涂,没听说啊。均是偷偷朝贵妃娘娘看去,却是没发现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对。 “难得寿宁你有这份孝心…” 万历还是认可了寿宁的举动,当娘的病了,女儿来看,是好事。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贵妃那病不太方便说。 “你既来看我,带他来做什么?”贵妃娘娘倒是思路清晰,或者说不想轻轻放过魏公公,她现在就想弄明白魏良臣怎么跟她女儿混一块去了。 魏公公快速转动脑子,准备解释一下这件事。 公主殿下那边反应比他还快,忙解释说自从上次魏公公帮助驸马,使驸马免遭刁奴毒手后,她和驸马就一直感激魏公公。 “最近听说魏公公在替父皇办海事的差,有些困难,所以女儿便借了他些钱。”寿宁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万历一听紧张了,质问魏良臣:“你跟寿宁借钱了?” “不瞒皇爷,奴婢是斗胆借了些。” 魏公公虽知寿宁是在替他解围,可也暗骂这丫头骗子愣是想要将他套牢,她是要借这机会把那十万两坐实啊。 “借了多少?”万历对于钱财格外敏感,双手下意识的松开了孙子。 魏公公喉咙一动,准备上公主殿下的套,不过寿宁却抢先道:“不多,女儿借了他三千两。” “三千两?”万历神情一松。 “你跟寿宁借钱做什么?”贵妃娘娘问了一句。借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小子跟公主借钱干什么。 “皇爷交办的差事,奴婢想着早点办起来,可奴婢…”魏公公一脸苦涩,“不得已只好厚着脸皮跟殿下借些。” 万历想了想,没吭声。 贵妃娘娘不依不饶:“既然寿宁借钱给你了,你还跟她进宫做什么?” 魏公公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皇爷,娘娘,这个…奴婢想跟你们借点钱。” 第五百六十一章 朕做担保人? 借钱? 万历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贵妃娘娘的脸上也满是愕然,太荒谬了,世上竟然有人跟皇帝借钱! 小爷朱常洛也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小魏公公说什么?…跟父皇借钱? 这…比蜀道都难啊。 你要没钱跟我说啊,我就是把余下的那些体己都给你也行,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跟陛下借钱的…他能借你么? 西李一脸心疼的望着情郎,她不知道这家伙竟然这么缺钱,要早知道的话,肯定想办法从小爷那里要些钱来。 东宫虽然也紧巴,小爷在外面欠了不少高利贷,可再苦…不能苦了良臣。 万一苦了他的身子,叫人心里怎么安生。 客印月也不是滋味,想着良臣陪她回家花了不少钱,心里更是难过。可她也没钱,别的事都好说,唯独钱的事,她真是帮不上忙。 一个乳母,又能有多少积蓄呢。 寿宁嘴撇了撇,还是没前途,这怎么能直说借钱呢? 要知道这家伙张口就借钱,公主殿下无论如何都是要抢断他的。 在公主殿下的计划里,是要对她的爹娘先诱之以利,再动之以情,最后再摊出烙饼来的。 然而现在没办法了,借钱的话都说了,收也收不回来,公主殿下也只能想着如何补救了。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越老越抠,除了对三哥常洵大方,对其他任何人都斤斤计较。 这当中也包括她这个亲生女儿。 许是魏公公这冷不丁的跟皇帝贵妃借钱,有点惊世骇俗,所以殿里冷清了下来。 校哥儿热场了。 年仅六岁的他,竟然从皇爷爷的怀中跑下殿,然后奔到了魏公公面前。 “这个给你。” 校哥儿想要给魏公公的是他戴在手腕上一只金圈,那是他满月时,他的母亲王才人特意为他打造的。 感动,感动的无以复加。 魏公公不是冷血之人,校哥儿这一举动让他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大哥儿,奴婢…” 魏公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缺钱么,这个值钱呢,我娘留给我的。”校哥儿天真无邪,可越是这样,越让魏公公心里难过。 他偷偷的朝西李瞄了眼,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发白。 王才人是怎么死的,魏公公可是心知肚明。 也许,没有他的误闯,王才人依旧会死在西李手中。 可是,只论事实的话,王才人的死却是他魏公公一手造成的。 所以,他是难辞其咎。 现在人家儿子这么懂事,对他魏公公这么照顾,敞亮的就要把金圈给他,他能不动容么。 “校哥儿,快过来。” 西李因为自己的心境原因,担心情郎心里忐忑,在殿前失礼,便轻呼了一声。 校哥儿却没去,西李忙朝客印月打了个眼色,后者上前弯腰在校哥儿耳畔低语一句。 校哥儿听后说了声“是么”,打量了魏公公一眼,很是听话的跟着自己的乳母走到一边。 朱常洛朝魏公公笑了笑,意思显然是说小孩子闹了玩呢。 魏公公忙也给了小爷回了个笑容,意思说是皇长孙如此,奴婢就是死也瞑目啊。 自己的孙子这么懂事,殿上的万历也是老怀宽慰。 只是,让他借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但是,魏良臣又是替他在办事,所以,他这当皇帝的不便开口拒绝啊。 左右为难之际,贵妃娘娘开口了,她问魏良臣:“寿宁不是借你三千两了么,怎么还要跟陛下借钱的。” 在贵妃娘娘看来,三千两不少了,你魏良臣拿去赶紧办事,干嘛还要来借钱呢。 魏公公一脸苦色:“娘娘,海事这么大的事,三千两根本不够啊……奴婢这些天,为钱可是操碎了心,娘娘看,奴婢这精神头都不好咧。” 他精神头当然不好,昨天晚上又是纵欲,又是哀伤,能好才怪。 “陛下,不够么?” 贵妃娘娘什么都懂,琴棋书画样样精,但真是对外面的事不太明白。 “哈,这个…” 贵妃不懂,万历能不懂么。他吱唔一声,凝视着魏良臣,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继而轻叹一声,竟也叫起苦来:“良臣哪,朕知道你的委屈。可是朕哪来的钱?…朕要有钱,还要你办什么海事。” 这话说的绝对有逻辑。 魏公公哑口无言,在铁的事实面前,他的任何狡辩都是徒劳的。 皇帝有钱,还要你干个毛的活。 事情貌似进入死胡同。 寿宁出场了,她酝酿了许久。 “父皇,你就借点给他吧。魏公公可是替父皇您办差的,真赚了钱,不还是父皇您的么。”寿宁笑着说道。 当爹的听这话不满意了,摆摆手,“寿宁你知道什么?你父皇这些年来几时有过钱了?不是父皇不借他,实是父皇真的没钱…你要不信,问你母妃,看看父皇究竟有没有钱。” 贵妃娘娘自是极为配合,一口你爹肯定没钱。 寿宁却不放弃,“父皇,您不知道,魏公公不是白借你的钱,有利息的…父皇可知道,魏公公为了帮您把海事办好,特意发行了债券呢。女儿就是看这债券利息高,才借他三千两的。” 说完,便让魏公公赶紧拿张债券递给她爹瞧瞧。 魏公公哎哎两声,忙从怀中摸出一张债券交到寿宁手中,再由寿宁呈了上去。 万历和贵妃娘娘瞧着稀罕,再看那上面注明的利子,都是有些吃惊。 “这债券给的利子不低啊。” 万历可不是对民间一无所知的人,虽在深宫,可天天都有东厂和锦衣卫递条。这条单上事无巨细,他都有看过,自是知道民间借贷的利子大致是多少。 单从这债券许的利子来看,可比民间高多了。 许这么大利,能还得上? 魏良臣的回答则是:“皇爷,海事利更大。” 意许出的利是小利,在大利面前,小利不值一提。 万历微一沉吟,问魏良臣:“这东西您卖了多少?” “除了公主殿下买了三份,尚无人购买呢。” 寿宁接过这话头,笑道:“父皇,您知道为何没人买吗?” “为何?” “因为,缺少一个担保人。” “胡闹!”万历一听这话立时生了气,“朕怎么能为他做担保呢!” 第五百六十二章 皇爷,我是有个二叔呢 堂堂天子,给人担保借贷,这传出去,万历还要不要脸了?! 要知道天子担保,至少得三藩四属才行。 你一假太监还蹬鼻子上脸要朕给你担保? 万历甚是恼火,这话是他闺女寿宁说的,可不用想,肯定是魏良臣背后鼓捣的。要不然,寿宁提这事做什么。 他来气。 因为,他觉得这事于他这个皇帝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皇帝的脸面,有时候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要当了这担保人,压根就没好处。 海事是有巨利,可万一魏良臣办砸了,亏了呢。 今朝要看明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借钱的要跑了,担保的就得还这债呢。 到时候,他这皇帝还还是不还? 万历喜欢钱不假,但也是有信誉的皇帝,当年说过会立长子为太子,最后不兑现了承诺么。 虽说,是被迫的,而且时间长了些,但不影响最终结果。 因而,他若做了这保人,出了事他肯定会还。 那么,这就不爽了。 没有好处的事,陛下是不愿意干的。 ……. 魏公公那边也觉得公主殿下方向偏了,他二人是来借钱的,不是让皇帝做保人的。 借钱好歹还有个利息收,这保人有什么? 除非,回扣? 魏公公眼珠转了转,旋即打消此念。 就算万历肯吃回扣,当着东宫一干人等也断然拉不下这脸皮的。 所以,说了白说。 想要操办这事,得寻个没人的时候单独面君。 毕竟,做奴婢的要照顾君上的脸面不是。 寿宁的话却没讲完呢,见父皇挂脸了,忙笑道:“父皇误会了,女儿的意思不是让您做担保人,而是让您给魏公公一个面子。” “面子?” 万历一怔,这话怎么说。 魏公公也是一怔,我要的是钱,公主殿下你给我弄什么面子啊。 面子能当饭吃? 贵妃娘娘也很困惑,疑惑的不是女儿说的这些,而是诧异从前不善言辞的闺女怎么这么能说了。 就几个月前,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她特地把寿宁叫来跟前问。 可寿宁却是一问三不答,只红着脸,什么也说不出。 这就使得当娘的认定闺女不检点,真是性…淫了。 为此,真是生了几天闷气。 这当初闺女要跟今天这般,纵是她不老实说,贵妃也不会生那么大闷气。 寿宁这边不知母妃诧异所在,只在那问道:“父皇,您说,这天底下什么最值钱?” “这个嘛…”万历挼须,女儿的这个问题蛮有意思,想也不想,便道自是金山银山和那奇珍异宝了。 寿宁却摇摇头:“不是。”稍顿,笑了起来,“父皇,这天底下最值钱的不是金,也不是银,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父皇您的面子啊。” “朕的面子最值钱?!” 万历呆了呆,很快就明白女儿的意思了。 不止是他这个皇帝,殿中众人都反应过来。 是啊,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皇帝的面子更值钱呢。 我这七妹倒是有趣。 朱常洛微微一笑。 还是殿下聪明,我,小千岁,自愧不如啊… 魏公公也惭愧,他就没想到这点。 万历的面子真的很值钱。 “所以,女儿的意思是,只要父皇您也买上一些债券,这债券就是天底下最值钱的东西。届时,魏公公再去卖这些债券,还有谁不肯买呢。卖到了钱,出了海,赚来的钱财就都是父皇您的。” 寿宁露出庐山真面目,转了这么大一圈,总算是兜到正题——她是来坑爹的。 魏公公醍醐灌顶:公主殿下真是最佳合伙人! 一日不干,如隔深秋啊。 魏公公觉得自己真是枉作两世人了,对于品牌的理解竟然还及不上个土著公主。 皇帝都买了的东西,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牌子货,又是什么? 当然,把借钱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的这么高大,也真是难为公主殿下了。 万历轻咳一声,他是聪明人,女儿把话都说的这么透了,他哪还不明白内中意思。 不用做保人,却能把这债券卖出去,赚来的钱都归他,这好事,哪去找? 就算出了事,跟他这皇帝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他还是受害人呢。 一本万利,不背骂名,也不用担心有债主上门,万历心动了。 “良臣为朕办这海事,也是辛苦,说来朕真是亏欠他…也罢,朕就买上一些吧。”万历特意征询了贵妃的意见,“爱妃觉得如何?” “依陛下便是。” 贵妃娘娘倒没把这事当回事,只是多少要给女儿点面子,笑问自己的丈夫买多少。 “一千两一张?嗯…” 万历拿着债券沉思,魏公公心头狂跳加窃喜。 皇帝出手,还盖不过一个驸马和侯爷? 最关键的是,皇帝都买了,那帮皇亲国戚还敢不买? 咱家的面子,你们可以不给,陛下的面子,总要给吧? 想着皇帝出手肯定惊人,魏公公特意调整了呼吸,等着皇帝报个巨额数目来。 不曾想,万历竟然就买两张。 魏公公险些没晕过去。 陛下啊,皇爷啊,你可是天子! 你妹夫出手五万两,你表哥出手十万两,到你这,就两千? 你臊不臊! 寿宁也很郁闷,她想着她爹至少也能买几万两的呢。 两千,父皇好意思的。 魏公公接受了事实,皇帝陛下就肯出两千两。 蚊子再小,也是荤菜。 两千就两千吧,总比没有的好,反正重要的是万历这个皇帝都买了,而不是皇帝具体买多少。 成交! 魏公公准备落锤,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万历竟然还有附加条件。 “朕就买你两份,不过却要先扣利子,实付…一千二百两是不是?” 万历特意跟贵妃娘娘确认了下,一张债券四分利,两张就是八分,给一千二百两刚刚好。 魏公公静静的看着算账的万历,什么也不想说。 寿宁也沉默了,她没想到父皇脸皮会这么厚。 账算明白后,万历便叫人去内库提钱了,还洋洋得意的对魏公公说了这么一句:“上回你递到内库的银子,朕收到了,一直放着没动呢。” 魏公公挤出笑脸,内心的无奈无人可诉。 闹半天,羊毛出在羊身上。 “父皇,儿臣也买一份吧。”小爷朱常洛不知怎么想,也要锦上添花了。 “好,好。”万历好奇的看向自己的长子,“你有钱么?” 朱常洛笑容僵了下,微微点头:“儿臣还有些钱用。” “噢。”万历摆了摆手,“那随你吧。”说完,想到什么,对长子说了句,“校哥儿老师人选,朕已叫司礼监安排了,你再给校哥儿找个贴身伴读,要老实厚道的,万不能选个油滑之辈。” “儿臣知道呢,伴读已经给校哥儿找好了。”朱常洛选的人选就是他大伴王安名下的魏朝,这人他考校过两次,还不错。 “是谁?” 万历不知是对校哥儿这个孙子太看重,还是随口那么一问。 朱常洛刚要说,边上的西李却抢先开口道:“陛下,校哥儿的伴读就是这位小魏公公的二叔李进忠。” 对,对,皇爷,我是有个二叔咧! 魏公公心头扑通直跳。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万事俱备 千岁南下 这是一节防盗大章,替换正式更新内容在明天。 大家晚安! 周士相定于明日越秀大营阅兵演武,请唐王与朝廷大小官员、广州百姓一同观礼,一是为提升士气,二则是震慑宵小。 北伐军大半集中在连州、阳山、清远等地,现下驻在广州的只有第三镇、第十五镇,另外便是王.辅臣新一镇的一旅骑兵。周士相部署安排了下,命第三镇和第十五镇于明日各抽一旅,连同新一镇的那旅骑兵,加上自己的铁人卫组成八个方阵进行演兵。兵部官董常清建议可再从兵备讲习所调500学员、少年兵大营调500少年兵一同参加演兵,再将第三镇和第十五镇的炮兵合编为一炮兵方阵,如此看着人多,军械也多,可壮声势。 周士相采纳了董常清建议,命诸将和军部这就去准备。董常清这边也连夜组织人手前往越秀大营搭建阅兵观礼所需高台。宋襄公去行宫前曾担心的对周士相说道,仓促演武阅兵,未及整训,队伍看着会不会散乱,不要没壮声势,反惹百官发笑,是不是将北伐推迟几天,待将士们训练完毕再行演武阅兵。 周士相呵呵一笑,让宋襄公无须多虑。现下各镇对于军列训练抓的都紧,新入伍的新兵和那些清军降兵都是被大棍打出来的,就是不加集训,让他们按平日训练所走,也堪称威武雄壮之师了。 宋襄公基本不过问军中之事,见周士相说的自信,便也放下心来,与袁廓宇一同入行宫向唐王通报太平军于明日越秀大营演武,誓师北伐的事,提出请唐王观礼,为三军将士送行。 上次监国典礼时,周士相曾请唐王于东门阅兵,当时次辅连城壁等人提出此举与制不合,事后有议论说监国殿下重武夫而轻士人,惹得唐王极为不高兴,再加上身边的亲军都是太平军的人,而周士相用来镇压百姓士绅官员的就是亲军,故而对于太平军颇有些不满。不过在宋襄公说明来意后,唐王却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此请,欣然愿往大营观兵为将士北伐送行。北伐之事关系朱明江山社稷能否恢复,关系祖宗基业能否得存,唐王再是对周士相有所不满,此刻也万万不会寒了周士相之心。不论周士相是不是第二个孙可望,在此时,他就是大明的天,是唐王唯一能够相信并寄予厚望的人。 宋襄公等人退下后,唐王更是让王妃连夜赶制一件征袍,伺于明日亲手为周士相披上,以壮声威。王妃亦是激动,进言说不妨让宫女们都来绣征衣,明日好让将领们人手一件,如此也能显监国殿下对将士们的淳淳厚望之心。唐王笑着答应,又觉不妥,找来司礼太监潘应龙,问他当准备些什么才好。 潘应龙早年在崇祯朝内廷呆过,对于礼制方面知晓颇多,他对唐王道,不妨赐周士相金甲、尚方剑,赐领军大将银甲,再赐将士征衣,最后再赐酒食。 赐金甲、银甲可把唐王难为坏了,他刚监国,宫中一应都是草设,到哪去找什么金甲、银甲。还是潘应龙给出的主意,命人去周士相的粤国公府找来数十件铠甲,尔后一件刷以金漆,其余则刷银漆,以示金银之甲。将士征衣方面,则是象征性的跟周士相要来百件新制军服,尚方剑则是取当年尚可喜用过的一柄宝剑,最后酒食这块按理当赐牛肉,不过广东禁止宰杀耕牛,所以命广州府连夜杀了数十头肥猪,又备了百坛白酒以为明日赏赐之用。 唐王那边不停的派人过来要这要那,周士相也觉好笑,有点自己捣腰包让唐王做人的感觉,不过却无反感,命人一一准备。另外,在管礼部的大学士洪育鳌建议下,唐王颁下谕旨,将洪武年间废除的大都督一职重新设立以授周士相,同时加周士相为太子少保,授征虏将军印。 此事让周士相颇为惊讶,要知洪武年间的大都督乃是死后追封中山王的徐达担任,后来因大都督权力过重,太祖皇帝在废丞相制的同时,将大都督改为五军都督府,遗命后世子孙不得再行恢复,怎的现在唐王将大都督又给恢复,且授予了自己呢? 周士相百思不得其解。 桂永智猜测唐王这是想让周士相学徐达,做徐达。至于恢复大都督府,这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尔今军政都出自周士相的军帅府,有无大都督都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是让粤国公府的另称军帅府再多一个大都督府的称呼而矣。周士相仔细一想,觉得桂永智猜的不错,唐王这是想自己做徐达呢。 这一夜,广州城中除了不知情的百姓外,大小衙门都是热闹非凡,城外越秀大营也是忙碌异常。 ................ 次日,唐王携内阁、六部重臣前往越秀大营观礼。经过行宫冲击案,朝堂之上几乎没有敢反对周士相的官员立足,敢反对的现在都在牢中关着,等着审明定罪。放眼朝堂,现在只一个次辅连城壁还在顽强的坚持“孤军作战”,不过显然张孝起等人的被抓让次辅大人意识到不能和周士相硬碰硬,所以他很聪明的没有对唐王亲临军营观礼提出反对,也没有说什么怪话,自身也是早早就准备一番前来观礼。 同从前一样,次辅的脸色不好看,阴沉沉的跟在唐王身后,和身边的宋襄公、丁之相他们是一句话也不说,郭之奇他也不理睬,倒是和洪育鳌能说上几句。 越秀大营连夜匆匆搭制而成的观礼台上,唐王站在最前面,周士相和郭之奇分立两旁。内阁及六官成员、大小九卿衙门官员及家眷、太平军军属分别安置一边。大营对百姓开放,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被阻挡在安全区域之外,中间留出一块宽约两百步的的道路供阅兵将士入场所走。 巳时,白袍黄马的王.辅臣代表太平军受阅将士纵马驰于观礼台下,扬声请令道:“请监国殿下阅兵!” 唐王兴奋点头,周士相大手一挥,战鼓声顿时齐齐响起,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一阵阵整齐而又沉闷的步伐声响起,一万余士兵分步、骑、炮依次入场演兵,喊杀震天。最后八百铁人卫入场时地面响起的震动声更是让唐王看得振奋不已,只盼此强军能北伐大捷,光复南都,光复孝陵,光复京师.... 阅兵结束,礼部侍郎洪士铭轻车熟路的登上高台,扬声宣读北伐檄文。 “大明永历十三年七月初九,监国唐王檄于广州曰:今谓满洲者,本建州属夷。蒙我皇祖抚养,安居辽左。熙洽繁育,历二百年,恩不可谓不厚矣!然夷性犬羊,屡生反侧;不思报效,竟作仇雠。老奴构乱辽东,人民糜遗;洪太播毒畿内,黎庶流散。及至福(临)酋,趁我多难之时,敢兴荐食之志。乃鸣镝山海之间,神京遭据;飞渡大江之侧,三帝蒙尘。而胡骑甫至,即行惨屠。父子相丧、夫妇无全。昔物华之所,皆沦鬼域;弦歌之地,尽化荒墟。又毁我衣冠,薙我头发。于是炎黄苗裔,人皆左衽;尧封禹土,遍地膻腥。若先圣睹之,岂不痛哭于九原乎?! 幸蒙祖宗遗泽,大明有未绝之祚;况人心在汉,中国有必伸之理。去岁潮州之捷,伪王授首;今春柳州一战,群贼伏诛。两载之间,已复粤桂湖广三省;旬月之内,计斩真假索虏十万。今虏势衰蹩,坐困燕隅,众丑惶惶。此实乃廓清海内、一扫胡尘之良机也。 今命粤国公、征虏大将军周,提水陆大兵三十万,顺天应人,誓师北伐。不日匡复三楚,直取南都;粪除膻腥,拜祭孝陵。上慰皇祖在天之灵;下安父老恢复之望。嗣后提兵北上,剿戮群凶;直捣黄龙,轸灭匈奴。迎天子复归神京,抚黎民共享太平,岂不快哉?! 在北文武将吏,本系大明赤子,时穷势蹩,委质虏廷,查尔本心,宁无隐忍?若天良犹存,忠孝尚在,归正反邪,正当其时。以全省来归者,不吝分茅裂土;以州邑来降者,必与度地纪勋。率兵来投,论其众寡授职;洁身而至,量其才具超擢。勋同开国,功比郭李,名垂青史,勿失先机!若仍为丑虏爪牙,顽抗王师;天兵一至,顿成齑粉!身诛族灭,遗臭万世,勿谓不预也!檄下,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北伐檄文宣读完毕,校场上上万官兵山呼万岁,唐王一怔,欲辞而不得,然心甚喜,命赐酒食犒赏三军。 稍后,三声大炮掠空而过。 号角手将长长的号角高高仰起,“呜呜”一阵悲凉鸣叫,空寂的越秀山回音袅袅。剌眼阳光下,两面红色大旗在轻风中瑟瑟舞动,一面绣着:“皇明兵马大都督周”八个大字;一面则绣着“太平军”三个字大字。 唐王将金甲赐于周士相,又将银甲赐于葛义、王.辅臣、齐豪等将。周士相与诸将当即披甲,待周士相披甲完毕,唐王亲手为周士相披上王妃所绣征袍,其余诸将也都由专人上前披袍。 “卿此去北伐,定能荡平鞑虏,复我两都!”唐王因为过于激动,说话隐隐有些颤音。 周士相披甲在身,不便行跪礼,遂施军礼,朗声道:“殿下放心,臣必不负所望!” 说完,周士相走下高台,骑上大青马,纵马校场一圈,引得上万将士和周遭百姓发出一片欢呼。 看着将士们严整的军容,高昂的士气,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周士相的心里充满豪情,充满自信,他举起手来向将士们致意。欢呼声立刻静止,上万人鸦雀无声。 周士相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开口唱了起来。他唱的是太平军歌,唱的是杀胡之歌。 所有人都没想到周士相竟然会开口唱歌,瞬间都愣在那里。唐王也是一头雾水,在他的脑海中,还从未有过领军大将于大军之前放声歌唱的事迹。 郭之奇他们也是愕然,一个个表情古怪,有人体贴的为粤国公的怪异举动做出解释:毕竟只是秀才生员,见识少,又少年得意,难免有失礼之处。 不体贴的人则将周士相此举视作君前失仪,有失体统之举。别人怎么想,没人知道,但次辅连城壁肯定是这样想的。这会次辅大人的脸可是扭曲的厉害,要不是四周都是虎狼之士,恐怕早就忍不住上前喝骂了。 周士相的嗓音并不好,但唱的声音极大。 “.......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这首当年的红巾军歌,现在的太平军歌,周士相记得很熟,一字一句的唱着,浑不理会四周人群的怪异目光,他只在乎眼面前上万将士的目光。 大帅唱歌了,大帅唱军歌了! 受阅官兵沸腾了,他们一起放声大唱。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豪迈的军歌随风而起,随风而飘,随风而散。 无论周士相所为有多么的荒诞,上万男儿齐声歌唱都给人最强的冲击。官员百姓们也沸腾了,会唱的跟着吼,不会唱的热泪盈眶。 三百年前,无数汉家男儿唱着这首军歌挺进了北京城,覆没了暴元! 三百年后,这首军歌将再次见证满清的败亡,见证汉家儿郎的不屈! 唐王亦是激动,不顾君仪,大吼一声:“上酒!” “谢殿下赐酒!” 周士相接过宫女奉上的酒碗一饮而尽,随手掷烂于地,面朝北方,大喝一声:“太平将士随我出征,杀光鞑虏再凯旋!” 永历十三年七月初九,明粤国公、大都督周士相率军北伐,前锋直逼韶州。 自从广州失陷后,韶州府大小官员每日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唯恐一夜过后,城门下就来了大队太平寇,叫自家脑袋搬了家,也让自家费尽心思聚敛的财富变成贼人的囊中物。 好在,江山代有英雄出,继大力将军吴六奇后,广东又出了一个英雄人物,却是那原德庆千总唐三水。此人端的是了得,以区区八百兵阵斩了太平寇早期贼首胡全,打的贼寇溃不成军。那贼秀才实在是被唐三水打怕了,在罗定站不住脚,这才不得已领着余下贼众弃了罗定城,钻山越野狼狈逃窜。可恨老天爷不开眼,竟叫这贼秀才死里逃生,瞎猫撞死耗子般攻取了新会城,从此成了大清心腹之大患。 平南王身死、靖南王降贼,将军哈哈木、总督李率泰等相继殉国,一时之间,广东文武尽皆惶恐,降贼的降贼,弃官的弃官,等死的等死,无一人敢有胆气与贼一战。最后,千辛万苦等来的朝廷大军竟也败在了贼寇之手,简亲王济度成了继尼堪之后第二个阵亡殉国的大清亲王。 贼焰之嚣张,大清之损失,为定鼎开国以来从未有之!就在人皆道韶州、南雄必不保,两府官员忙着收拾细软准备潜逃之时,却有捷报传来! 奏捷之人正是升任肇庆副将的唐三水,他于营中亲手斩杀贼寇劝降使者,发出“生是大清人,死为大清鬼”的豪言壮语,尔后负棺亲督部卒与贼寇大战,从清晨杀到黄昏,身中数箭仍立于阵前不退,大呼“杀贼”,部下士卒感主将奋勇,人人拼死,竟是以少胜多重创贼寇,先后取得仁化、英德大捷,斩贼首级多达数千,一举保住韶州这座广东北上要镇,从此使得太平寇再不敢复望北一眼。 据闻,贼寇之中留传这么一句话,“打满州容易,打唐三水那王八蛋却难!”;更有人说,太平寇首领贼秀才闻前方败讯时,曾啼哭留泪,与周遭众贼道:“若清廷再有一两唐三水,我等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传闻是真是假,无人知晓,毕竟谁也没法去向贼秀才亲自证实,但有一点却很明确,那就是唐三水的出现便如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般,狠狠打压住了太平寇的嚣张气焰,不仅为大清保住了入粤要镇韶州,同时也将太平寇成功锁在广东,不使其有流窜北上糜烂江西乃至南直隶的机会。此于.大清,功甚重也! 大清皇帝闻唐三水英勇事迹后,于屏风之后亲书唐三水姓名,不吝封赏,授以广东提督之职,后又加太子少傅衔,亲书“大清栋梁”四字赐于唐三水。 京师粤籍官员更是风闻,朝廷有意以唐三水为两广总督,若此事为真,那唐三水将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个荣升总督的汉人,比那些汉军旗出来的督抚还要让人羡慕。 而对于韶州和南雄两府的大小官员来说,唐三水的存在便是他们性命的保障,是比如来佛祖还要灵验的菩萨,是就在身边的大救星。若没有唐三水,韶州和南雄只怕早就沦于太平寇之手,焉有他们今日之官职地位,又焉能身家俱保全。 两府官员都是苦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知恩图报,无一不对唐少傅感恩戴德。曲江县令翁体仁更在县中学庙边为唐少傅立了生祠,家中也设了家庙,每日香火供奉,祈祷少傅大人长命百岁,永镇广东,如此他翁知县便能富贵此生,不复有财去命丢的危险。 不过打今年六月开始,安静了一年多的太平寇又开始对韶州有所动作了,他们掳掠乡野,包围县城,叫嚷“不开城便屠城”,结果唐三水再次领兵出击,先后三战,战战告捷,一下就击退了前来袭扰的太平寇,更将阵斩的数百贼寇首级筑成一座京观置于韶州和连州交界处,以示震摄。 此举果然奏效,大半个月来,韶州所辖各县果然没有再发现贼寇踪迹,对面的太平寇如从前一样再次变得老老实实起来。这让原先都以为太平寇下了广西和湖广,气焰再度嚣张,兵锋越发威甚,这次转兵广东定会大举北上的两府官员们心头大石落地,联想从前听说的贼军对唐提督的畏惧传闻,一个个都是信心十足,认定只要少傅大人在一日,贼寇便不敢窥视韶州一眼。 数天前,京师传来消息,大清皇帝准备御驾亲征粤匪,其中讨粤匪檄文已至韶州,让人读之热血沸腾,为之激动。 “自古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商汤乃东夷之人,承运代夏;文王虽西戎之身,其命替殷。我大清起于朔北,兴于辽左。彼时前明昏昧,已失其德。我太祖奉天起义,奄有全辽;而太宗英武相继,复取漠北。及闯贼陷京,崇祯殉亡,大清乃举义师,入关复仇。由是闯贼授首,献丑毙命,盛功煌煌,天命岂非属大清哉!而粤贼周士相,本属不第秀才,不思大清厚恩,反聚流丐无赖之徒,倡乱两广。妄托前明宗王,腆居伪爵,啸聚群盗,戮害四方....” 不过讨粤匪檄文至后没两天,韶州府再度发现连州的太平寇在边境大举集结,声势比先前更盛。派往那边的细作发来消息,说是贼秀才要亲自率太平寇北伐。这个消息让韶州、南雄的府县官员们大吃一惊,皇帝御驾未至,太平寇却抢先一步要北伐,真要聚了大军杀来,韶州首当其冲,虽说少傅大人勇猛盖世,乃当世活张飞,可毕竟兵马不满万,敌众我寡,万一守不住,那大伙身家性命岂不全完了? 正忧虑时,大小官员们却接到了提督大人唐三水的请贴,请他们往韶州府城一聚,以庆四十大寿。 这太平寇大军集结,马上就要攻过来了,提督大人怎还有心庆生呢? 大小官员们都是困惑不解,旋即就有聪明人分析了,说这是提督大人胸有成竹,根本不惧贼寇,知道咱们担惊受虑,故而借这名目让大伙安心呢。如此一分析,众官员们顿时了然于心,是咧,提督大人这是想让大伙放心呢。于是乎,一个个备了重礼,大车小车的赶来韶州。提督大人做大寿,可没有空手去的道理。 九月的江南,如黄梅天般多变。 黑漆漆的夜空,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暴雨瓢泼而下。 暴雨遮蔽了一切,漫山遍野除了炸响的惊雷,便是那“哗啦啦”的雨声。 天空、大地,被黑夜、被雷电笼罩,四野一片苍茫,伸手不见五指。暴雨令得山间的温度迅速下降,使人感到无比寒意。 山上没有多少人家,几间孤零零的屋子在暴风雨的吹拂下,看着弱不经风,好像随时都会被大风吹倒。 一间屋子里,住着一家四口。姐姐抱着被雷声吓哭的弟弟缩在被窝里,母亲顾不得安慰一双儿女不要怕,而是着急的拿桶在接屋顶漏下的水,要不然用不了多久,屋内就统统潮了。 男人没闲着,将一架竹梯搭在房梁上后,他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手中拿着一捆家里用来生火的干稻草。外面风雨实在是太大,男人没法子出去,只能在屋内修补,将就过一晚。 一阵忙活之后,屋顶上的三个破口终是被用稻草堵住,男人松了口气从梯子上爬下,女人一边拿毛巾替丈夫擦拭潮湿的身子,一边埋怨他为什么不请人把房子补一下。 男人笑了笑,妻子的埋怨只作未听见,把脸擦干后,他走到床边仔细看了下,见没被雨打潮,不由放下心,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告诉他不用怕,外面只是在打雷,不是来了吃小孩的麻老。(作者注:麻老,民间传说水中吃小孩的一种鬼) “这雨下得不小,看样子得下到明儿个。等天晴,我下山到镇上请人来弄。”男人走到妻子轻声说道。 女人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的问道:“要花多少钱?” “力钱要不了多少,我自己也会修,省一个工钱,主要是料子钱,再怎么便宜,都得大几十文吧。” 男人正说着,忽的一阵狂风,紧闭的窗户一下就被风吹开了,雨水顿时打进屋中。男人赶紧上前去关窗,可是伸手出去那刻,他却愣在那里。 “怎么了?” 女人感到奇怪,她朝外面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男人没有说话,仍是愣在那里。 女人有些吓到了,难道丈夫叫鬼勾了魂? 正惊恐时,黑漆漆的夜空又是一道闪电。电光闪过那瞬间,女人也一下愣在那里。 她看到,山下的那条通往高淳县的小道上,竟然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走。 “阴兵过道!” 女人的脸骇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小时候她听老人讲过,以前这山下有军队打仗,死了好多人。后来每到刮风下雨天,山上的人就会看到山下有军队过道。老人们说那是死去士兵的鬼魂在行军,但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他们仍在战斗。 女人吓坏了,只觉手脚冰凉,整个人就要往下瘫。男人却猛的回头,做了一个不要叫喊的动作,然后低声道:“不是阴兵,是活人!” 丈夫的话让女人稍稍有了胆气,她大着胆子凑到丈夫的身边向外看去,没有电光的四野仍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夫妻二人就这么秉气呼吸,直直地看着远方。当闪电再次从天际闪过的时候,夫妻二人看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无数士兵你追我赶的从山下那条小道上向着东方前进! “不是阴兵,是活人,听,他们在唱歌。” 男人很肯定山下行进的不是什么阴兵,而是一支活人的军队,因为他听到了歌声。 女人竖耳倾听,果然,山下隐隐有歌声传来。 “唱的什么?”女人听不仔细。 男人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的在听,片刻,他的嘴巴微张,不确定的道:“好像是什么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什么的?...” “这么大的雨,他们怎么还在赶路,是大清兵么?” 女人不再害怕,怕鬼不代表她的胆子就小,因为能够住在这矮山上的女人没有胆小的。 男人摇了摇头,他只知道那是一支活人的军队,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军队。 “睡吧,别看了,军队过路有什么好看的。” 女人恢复了镇定,便觉得没有什么好怕,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男人还想再看一会,却拗不过妻子,只得关上窗户上床逗弄自己的一双儿女,只是这心里总是很奇怪,不明白为何山下的军队要在这风雨天行军,难道他们就不能等雨停了再出发? ....... 山路湿滑崎岖,一脚踏空就会跌下,虽说这片只是丘陵矮山,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人。但是黑漆漆的夜晚,又是狂风暴雨,真要摔下去也够呛,想要爬上来更是不可能。因此没有人敢大意,所有的安军使和军官们都分散到了队伍中间,他们用绳子将体力不支的士兵绑在自己的身上,用最后一点体力拉着他们一起前进。 已经急行军整整八天了,在这八天,东进的太平军保持着每天八十里的行军速度,每时每刻,所有人都在快速前行,没有人能够缓慢移动。大多数人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在这暴雨交加的夜晚,如果倒下,也许他们就再也起不来了。 生死与共! 周士相也在这支队伍当中,身为大帅的他没有留在后面,也没有骑马,更没有让人搀扶他,而是始终和自己的部下们同进退。 渴了,张嘴喝雨水;饿了,将身上背着的生米抓上一把,和着雨水边跑边嚼。 东进,本就是一个破斧沉舟的决定! 周士相在赌,赌南京的清军根本想不到太平军会以如此快的速度向南京进军。 如果赌赢了,东南将会为之变色。 狂风呼啸,雷电交加,在这夜晚,谁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支军队正在向南京急速前行。 又是一声惊雷过后,周士相扯开了嗓子,迎着暴风雨唱响了这个时代最嘹亮的歌声: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中华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汉家的儿郎,我们是复仇的利剑。 从无畏惧, 绝不屈服, 英勇战斗, 直到把胡虏消灭干净! 第五百六十四章 风声雨声不如数钱声 感谢大佬hexid7890的一百元打赏,你让我感受到了夏天的空调风。 另上章订阅没有重复收费,如未能浏览,点击上方下载按钮重新刷新即可。 ……… 魏公公在京里忙着收钱办大事,磨刀霍霍下南洋时,通州张家湾大运河边,修吾相公李三才扶在河边亭岸栏杆之上,落寞的看着南来北往的货船。 “道甫给句话,走还是不走?你若不学那庙祝,京中焉有你立身之地。皇陵木之事已惹陛下不快,奸党逆小祸水东引,难道你真要叔时也陷进来不成?”站在李三才身边的是一位白发老人,此人乃东林开山元老之一、前吏科给事中的邹元标。 这邹元标于东林党之内资历极老,早在万历五年就考中进士,入刑部观察政务。其师乃是嘉靖年间进士,做过广东和福建按察使的胡直。而那胡直却是王守仁弟子欧阳德的门生,因而说起来,邹元标实是心学大师王守仁的世传弟子。 邹元标早年间因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被贬贵州,流放了整整六年。张居正死后,即被起复为吏科给事中,后得罪首辅申时行调任兵部主事。之后因病免职,索性回乡讲学,由此结识顾宪成,与其一起创立东林书院。 在此期间,东林党内将邹元标与顾宪成、赵南星并称为“三君”。 自万历十八年罢官回乡至今,邹元标已二十年未曾北上,今次突然前来通州,实为救党而来。 皇陵木事件以来,不但李三才处境艰难,远在无锡的顾宪成处境更难。虽然宫中对所有弹章都是留中,但嗅觉灵敏的东林党上下还是看出皇帝心中的不满。为此,不少人写信给李三才,希望他能辞官罢印,以牺牲自己拯救全党。要不然,五党死盯此事,这朝堂不知要混乱多久。 李三才很是踌躇,他宦海沉浮数十年,眼见得就要入阁拜相,却因一小小锦衣卫而功败垂成,内心之沮丧自是不能为外人言。 在张家湾这段时间,他反复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再看看。 毕竟,皇帝将他的辞呈留中了。 可是,党内却容不得他再看,再等下去。 据说五党又从南直隶搜罗了大量证据,准备集齐材料再来一次风潮。 这回风潮东林已处下风,若下次风潮更大,难保皇帝不会动怒。 福清相公如补锅匠般操心操力,既要忙于国事,又要操心党务,调和各方矛盾,再让他这般苦累下去,于心何忍。 大局为重。 邹太君此来就是受顾宪成所托,劝李三才挂印的。 当着资历比自己还老的邹元标面,李三才苦笑一声,说了实话:“我还在盘算此事。” 邹元标摇摇头:“还有何好算的,利害关系,你当清楚。” “我去职不要紧,然奸党横行,若是退让,不用数年,朝中忠良就要被他们打扫一光。”说到这里,李三才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忧虑。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道甫,我辈中人,向来便知有志向的读书人,没有不把救世放在首位的。叔时就是这样一位心忧天下的贤人,可又如何?是朝廷容他,还是陛下容他?”邹元标情深意切,“故我辈最当分析明白,何时进,何时退,唯分寸到位,才可游刃有余。” 李三才知道邹元标的意思,他如今就是走了,将来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机会。 若是执迷,误了自身,也误了同僚。 “叔时书信数封,我本应看透,可看透又如何。这朝中,真的是要圣贤么?”李三才不以为然,“便说他们攻击叔时那些条据,有哪几条可摆上台面…我之士大夫讲学难道不要花钱,出行不要花钱,若无供奉,岂有圣贤之道,岂有传道之时….又说我奢靡,然我自有钱,于他们何关?” 邹元标知道李三才这是性子来了,也不便说他,只说了件事。 “近日有风闻,说你收了陈增四十万两白银,可有此事?” 闻言,李三才色变:“何处听来的消息?” 邹元标不答,只问他:“是否有此事。” “这…”李三才有些迟疑,继而叹了口气,“我是收了他钱。” “你怎如此糊涂!” 邹元标又气又急,虽知这事肯定是真,但真从李三才嘴里确认,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怒。 “尔瞻兄莫要如此,当时我也是一时糊涂。” 李三才也是后悔,当初他确是起了贪财之心,才敲诈了山东矿监陈增一笔。 事情是这样的,李三才做漕运总督时,有人至总督衙门状告程守训。 程守训何人,原一屠夫也。不过却是首倡矿监税使,被皇帝特封为中书舍人,值武英殿。后随太监陈增赴山东开矿,敛财甚多。 告状之人有很多证据表明程守训胡作非为,李三才接了这状纸,本应秉公处理,就算他不能处置程守训,也当上报。然而,他却没有将此事奏禀,而是派人去请山东矿监陈增赴宴。 收到漕运总督、凤阳巡抚、东林李大相公的请贴,陈增自是受宠若惊。 别看他是山东矿监,在皇帝心目中份量很足,可说到底不过是个阉寺家奴辈。而李三才是什么人,封疆大吏,皇帝重用之人,东林党的擎天柱,天下读书人仰望的存在。 这等大人物请他一个太监赴宴,陈增自是激动万分,兴奋的就带人去赴李大相公的宴席。 在酒席上,李三才先是客气了一番,碰过几次杯后,才从怀里摸出几封信函,递给陈增,然后说有人揭发他属下参随程守训私设公堂,勒索商民。 陈增愣了下,扫了桌上的信函一眼,自是想也不想就替程守训开脱。说什么替皇爷征税太难,地方刁民太多,他们所干都是得罪人的事,告状的多了,司空见惯,总督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事实上,陈增真是见的多了,这些年,告他的,告程守训的,告其他参随的状纸,他都看得烦了。 不但是他这边,各省矿监税使哪个不被告。 可真要是一告就走,就撤,就关,就杀,又有谁替皇爷办事呢。 皇爷真要信你们这帮外朝官,何必用咱们这些家奴呢。 陈增眯眯带笑。 第五百六十五章 李大相公成了李相公 李三才也是官场老油条,自是知道陈增想什么。 他微微一笑,也不急着说程守训,反将陈增一阵夸赞,说他出任矿监以来,却是廉洁干练,堪称各省税使之首。 这一番话说的陈增飘飘然,十分中听。 不过,李三才很快话锋一转,摇头道:“只不过,陈公却是不知,你手下那程守训确是有些不堪,告他之人非是诬告,而是实告。” “哎,诬告也罢,实告也罢,都是刁民,中丞何必理会,来,吃酒,吃酒…”陈增说着就要举酒杯。 李三才却笑着示意不急,续道:“陈公不妨听本官说完。” “那…好吧。” 陈增放下酒杯,心里烦燥,这李大相公莫非叫他来赴宴没安好心。 “陈公可知,这程某人贪污银两多达六十万余。此外他掠夺的古玩珠宝真是数不可数,占得的房产商铺亦是惊人数字,这些,陈公难道真不知道?”李三才诧异的看着陈增。 “还有这事?” 陈增呆住了,他真是不知道程守训贪了这么多,忙问李三才是从何处得知的。 “陈公自己看吧。” 李三才示意陈增自己去看那几封信。 陈增打开一看,几封信竟然都是程守训贪污的证据,条条细列,于哪日得了多少银,于哪日抢了多少物,详细的很。甚至于几处程守训藏钱的地方,都给标的明明白白。肯定是内鬼,程守训下面人给揭发的,要不然不可能这么清楚。 这下,陈增心里就骂开了:好你个姓程的,手真够黑的,咱家这么信重你,让你独当一面,你却拿咱家当三岁小孩耍!…你娘的,六十多万两,咱家和皇爷拿的都没你多呢!… “照本官看来,日后要坏公公大事业,降祸于公公的,必是此人。如今程某的劣迹已昭然若揭,他就像个出笼不久的一只老虎,公公何不亲自缚虎而献出呢?”李三才知道陈增已然对程守训动了肝火,适时引诱。 “这等无法无天之徒,不治他…”陈增突然紧闭嘴唇,声音嘎然而止。 家丑不可外扬,况牵涉这么多钱财。 陈增暗道程守训虽说是吃了独食,自己搂的银子不及他十分之一,但毕竟是一家子的事,以前不知道,任他独吞。现在知道了,这些钱又岂能还是他程守训的。 只要把人叫来,摆出威风,他程守训还不乖乖听话。 若不然,一道密奏上京,休说你不过是个中书舍人,就是封疆大吏又如何。 但要按李三才的意思来,他陈公公哪来的好处? 一介屠夫不可怕,可怕是这位李大相公。 陈增心眼也活,要不然也不会抢上这个山东矿监的肥差。 很快,他就品出点了味道。 李三才真要是想治程守训的话,叫他来吃什么酒。 “中丞有话不妨明说。” “本官该说的已经说了,还好这状纸落在本官手中,若不然,陛下龙颜大怒,程守训固然要掉脑袋,陈公这边也是前程尽毁。往轻了说,凤阳守陵,往重了说嘛…” “明人不说暗话,这程守训咱家回去就治他。不过此事中丞可否替咱家摆平,咱家…”陈增一咬牙,“程某人的家财,咱家给中丞一半。” 李三才笑了,什么也不说,只要陈增吃酒。 双方俱是清楚怎么回事。 陈增回去之后,立时叫来程守训,一番恐吓,程守训一五一十吐露,最后被迫献出大半财产,只留了几万两和几处房产。 要不是因为这程守训是皇爷亲封的中书舍人,处决他会生出风波,导致宫中派人调查,陈增断然不会留他。 真是钱财动人心。 得了几十万两银子和无数珍宝后,陈增眼也直了,他辛苦干了七八年矿监税使也没挣这么多,真要把这么多钱分一半给李三才,他怎么想都不甘心。 于是,他先派人送给李三才十万两,余下的想着先拖一拖,寻个借口糊弄过去。 然而,李三才却比他还精。 陈增走后,李三才就考虑到钱财动人心,陈增真从程守训那里弄来巨款,到时未必就会兑现诺言,甚至可能把钱交一些进京,以此换得皇帝沉默。 皇帝都不管,他这边自然不可能有进项。 李三才心生一计,命人去找一名遭过程守训鞭笞的程家奴仆,让奴仆到李三才的总督衙门出首,揭发程守训缝制龙凤袍服,打造凤冠辂车,有谋反之心! 这些当然是假的,程守训只是贪财,哪会有谋反之心。 但,真与假并不重要。 陈增惶恐了,贪财和谋反性质可是天壤之别。 他也知道这事不可能,但是李三才要拿此事大做文章,却有的他受。 此时李三才抓住时机,又修书一封给陈增,在信中表示,自己将上疏保荐,推举陈增为司礼秉笔太监。 陈增知道这是李三才的鬼把戏,以他的资历暂时还轮不到他进京晋秉笔。李三才此举分明就是诱他进套,逼他拿钱。 再不甘心又如何,只好捏着鼻子进献了二十万两给李三才。没想,随后李三才却派人过来,说借款十万用于整修运河。 这都公然上门要了,陈增能不给。 前后四十万两,总算换来双方相安无事。 什么龙凤袍服,也不存在了。 那些揭告此事的人,也不存在了。 有关这件事的详情,李三才自是不好意思和邹元标说,吱吱唔唔,断断续续点了大致。 “此事我能知晓,别人就能知晓。道甫,这事可大可小,你自己三思吧。”邹元标提醒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极为隐秘的事怎么传到邹元标耳中,李三才也不及细想了。 陈增自己不可能,因为他也吞了程守训不少钱。 若要说嫌疑最大的,倒有可能是屠夫本人。 然正如邹元标提醒那样,这事眼下还能按着,五党不知道,但终有一天也会知道。届时,宫里恐怕不怒也要怒了。 “我明日再上书,陛下若还留中,索性走人便是。”李三才内心无比的不甘,但容不得他不走。他走了,这事就能过去。 邹元标微微点头:“道甫以后有什么打算?” “眼下世道人心不古,一些人毫无礼仪廉耻,我已想好,学叔时一样讲学。变一变风气,正本清源,让朝廷多出几个真士大夫。”李三才不是临时有讲学念头,而是之前皇陵木事件闹的凶时,就生出这念头了。 “救世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矫正上边,在朝廷上抗争纠偏;一种是矫正下边,让下层的读书人培养出一种圣贤精神,讲气节关心国事,日后在朝为官,也可驳正君王之误。上难而下易,采用讲学,就是为了矫之于下。叔时当初就是选这条路,如今道甫再走,我东林往盛继学,必将昌盛。” 邹元标满意的离开了张家湾,次日,李三才再次上书辞官。 万历依旧留中。 李三才再次上书,这次,圣旨发出。 李三才被削夺官籍,贬为平民。 这等大事,往常定然是震惊朝野,议论哗哗。 今次,却是无声无息。 “李大相公成了李相公,镇抚功不可没,此去北镇,前程锦绣啊!咱家也没带什么礼物,小小心意,权当贺镇抚了。” 锦衣卫,南镇抚司内,魏公公由衷恭贺田尔耕调任北镇指挥签事一职,顺手递上的是一张五千两银票。 “无功不受禄。” 田尔耕将银票退回。 和这张银票一起退回的是一张核单。 核单是南镇军器坊报上来的报废回炉清单,田尔耕在这张核单上行使了南镇抚使的最后一次权力——大大的一个“准”字。 480杆火铳,就此到了魏公公手里。 第五百六十六章 潘姐儿涨价没? 感谢三只猫的花老三大佬百元打赏! 炎炎夏日,凉风阵阵。 …….. 魏公公心满意足,480杆火铳可以武装一个营了。 都说钱在手,心不慌。 他这,是枪在手,腰不软。 这火铳给谁使,也是定了的。 魏公公的兵挂的是禁军营头,这内廷禁军自然就是皇军,那帮子降倭当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日军的铁炮队,还是很有名的。 又是一番恭喜后,他拿着核单就跟着田尔耕手下的人去军器坊接收了。 接收过程很顺,这事早半个月前田尔耕就着手了。 南镇火器是专供锦衣卫和御马监直属禁军的,尤其是勇士营和腾骧四卫。 所以,相较边兵和京营而言,南镇火器的军工造艺还算完善。 毕竟,天子禁军就这么点人。 又是轮番上值宫城,天天在皇帝眼皮底下呆着,这铳肯定要造的好些。 大致看了下,魏公公便叫郑铎带人把480杆火铳装车运回南海子,还特意强调别给王永寿看到。 他这是怕王公公截他一胡。 大明朝现在还没那么烂,王永寿提调的武骧右卫和宋钦提调的勇士营都很精锐,几位监军公公对于武器装备十分看重。 上回宋钦去南苑,就是为了跟提督刘吉祥要战马。由此可见,这些个监军公公虽是太监,但干的却是有模有样,不比那些文臣武将差。 勇卫五营的战斗力,从国初直到亡国,也一直是保持着战斗力的。 崇祯年间军队烂成那个样子,调谁谁不动,在此情形下,崇祯依旧以勇卫营为基础整编出了一支新军,将领有周遇吉、黄得功等人。 这支新军战斗力也是强大,南征北战,被崇祯指着到处扑火。可惜,兵员太少,而农民军却是烈焰滔滔,扑灭这处烧了那处,疲于奔命而矣。 最终,周遇吉带着勇卫营,也就是御马监的最后种子,大致三千余兵死守山西宁武关。 他们的敌人是李自成的数十万大军。 兵力悬殊,宁武孤关一座,便是地势险要,也是断然难以守住。 周遇吉没有走,他的部下们也没有人逃走。 三千多御马监最后的残兵拼死抵抗,农民军攻城不果,伤亡甚重。 甚至于李自成得知宁武关难下,周遇吉不肯降后,一度准备放弃攻取宁武关。但前线将领一再坚持,最终,农民军攻破宁武关。 三千多勇卫营将士尽数阵亡。 农民军攻入关城之后,周遇吉继续指挥巷战,从战马上摔下来后又徒步奋战不止,在身中数箭被农民军生擒后也仍然破口大骂不愿屈服。 农民军将周遇吉悬吊于高竿之上乱箭射死,然后又将尸体肢解。周遇吉的夫人刘氏素来勇健,带领几十名妇女拒守公廨,登上屋顶向农民军放箭,全部被农民军烧死。 此役,御马监再无一兵一卒可以用于国事。 勇卫营培养出来的另一个将领黄得功因参与拥立福王朱由菘,晋为侯爵,与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并称为江北四镇。 清军南下后,朱由菘不愿降清,于城乱之际逃奔芜湖黄得功营中,清军立刻来追。 黄得功率军在荻港与清兵大战。 此时刘良佐在岸上大呼招降,黄得功怒斥于他,突然一枝冷箭将其喉咙射穿。 黄得功捂脖难以言语,知大势已去,遂拔刀自杀。 其妻翁氏听说后自杀殉节。 夫死妻殉,无论是周遇吉还是黄得功,还是勇卫各营上下,俱是精忠报国。 这亦是魏公公当初为何那么爽快与王永寿达成协议的原因。 御马监,这是一支有光荣历史,也无比忠诚的机构。 魏公公若是出海大发了,如周遇吉、黄得功等人,自是他的囊中之物。 要是操作得当,把个天子禁军变成他魏公公的私军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移宫,就是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了。 得了火铳,自是要找药子。 药子田尔耕没给,不是他不给,而是他真没有。 弹药分离是古今通用的原则。 火铳杀伤力极大,故而,南镇并没有药子。 放眼京城,只有兵仗局的火药库才有药子。 各营所需药子,都是兵仗局分配。 只少,不多。 火药库就在王恭厂,天启年间神秘大爆炸所在地。 兵仗局那边也算是合作过一回了,该给的钱魏公公一分也没少给,甚至还多给了。 当初陆太监提议把三十多门废弃的佛郎机炮卖魏公公,因为囊中羞涩,手下又没有操炮的能手,所以魏公公当时不想买。 后来琢磨着分期付款这个法了,陆太监没应,说回去商量,之后魏公公便没顾上这茬,也不知这事商量得怎么样。 抬头看天,快到午饭点了。 魏公公也是亲民随和的人,要小田就近找家饭馆,一帮人呼拉拉的就进去包了四桌。 正吃着,外面却吵吵嚷嘛的,好像两个人在吵架。 大街上争执太常见,可这两人魏公公却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 因为,两人的声音勾起了他不堪的往首,勾起了他的回忆。 魏公公相信自己的眼没瞎,那不远处互相拽着对方领子的不是沙千刀和胡广又是谁! 嘿! 真是狭路相逢啊! 魏公公放下筷子,眼珠转了转,轻笑一声,给了小田他们一个“跟我来”的眼神,悄悄的向着那两倒霉蛋走了过去。 “快把我的钱还钱!” 沙千刀身材瘦小,向来唯人高马大的胡广是从,可这次不知怎的吃错了药,竟然涨红着脸要跟胡广动手。 胡广如何理他了,拳头一挥:“这说的什么话,你要不同意,我能去赌么!…撒手,快撒手,要不然揍你了!” “你说你能赢钱的。”沙千刀死活不肯松手。 见有人围观,胡广着急,把沙千刀一推:“进赌场,哪有一定赢钱的话说…有话咱们回去说,别在这。” “我不管咧,你要不把钱找回来,潘姐儿哪个会让我睡!”沙千刀一脸委屈,可偏打不过沙千刀。 “你有个啥玩意,她睡你,还是你睡她?”胡广把眼一瞪,“尽说些叫人笑的话。”说完,猛的一甩,便要离开此地。 耳畔却有人问了句,“二位先别吵,那潘姐儿现在几个铜板一次咧?要是便宜的话,我还想睡咧。” “滚蛋,爷又不是那龟孙拉皮条的…” 胡广气不打一处来,他可是御马监的人,哪个不开眼的消遣他。 扭过头来,看到的是却是一张真挚,眼神之中带着期盼,但怎么看都有些眼熟的脸庞。 多少钱,兄弟你报个数,涨价也没关系,小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魏公公的样子看起来很欠揍啊。 第五百六十七章 咱家心情好,包你的场 左安门外是天子脚下流动人口最多的地方。 国初,这里是一片荒地,除了芦苇荡就是泥沼地。 时至今日,尤其是嘉靖年间扩建外城之后,左安门外倒是越来越热闹,渐渐的成了京师最大也最有名的“贫民窟”。 人多了,这房子就多。 从城墙上朝外看,那是各种私房相连,一片又一片,足足蔓延了二十来里地。 建筑多以平房为主,难得几栋二三层小楼。 前几年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曾想清理这块区域,因为这些私房的搭建影响到了京师安全。 兵部认为,若是有外贼入寇京师,这些城外的民房稍稍一拆,就能为外贼提供源源不断的攻城器械,严重威胁城墙守卫。 并且,这些民房都是私搭私建,大多是木质结构,极易引起火灾。一旦燃起大火,必将波及城墙。 兵部不是杞人忧天,事实上正统年间的瓦剌入寇和嘉靖年间俺答入侵,当时北京城(现内城)外的居民住宅就被蒙古兵大量拆毁,用于建造攻城器械及烹煮食物。 虽然尔今蒙古人再也泛不起波澜,对大明构不成威胁,但兵部的有识官员还是注意到了城外的潜在危险。 在兵部的推动下,朝廷终下令顺天府和兵马司负责清理左安门外。 可是,顺天府和兵马司倒是有心把这个治安很差的区域清理掉,奈何阻力太大。 阻力便是来自于那些房东。 能在天子脚下乱搭乱建,没有一定的权势背景,显然是做不到的。 左安门外这成片私房,除了少部分当地人修建外,大多是京里有钱人在这修的。除此之外,最热衷在左安门外建房子的就是宫中太监们。 当然,有钱人和大内公公们在这里盖房子肯定不是为了他们自己住,而是用来出售或出租的。 一间院子拆成十几家,每年租金可是十分可观的。 每到月底,左安门进出的马车就会多起来,住的久的人都知道,那是城里派来收租的。 这要是叫顺天府和兵马司拆了,那得砸了多少人饭碗,断了多少人财路? 更不提,有很多房东是宫中的公公。 顺天府和兵马司真敢强拆,转眼公公们就能到皇帝那哭诉,到时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于是,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魏公公也觉这城外太乱,想当初他刚进京时,就觉这种城中村十分的不好,甚至于产生了将来借用二叔的权势搞房地产开发,给大明朝的首都好好规划下。 现在,事太远,没兴趣。 要说对这左安门外,魏公公其实是有着无比亲切感的,前世他就特别喜欢出入各种城郊结合部,从中寻找需要安慰的寂寞之心。 很多时候,廉价的才是最高尚的。 因为,大众是贫穷的。 这世间,唯有为人民服务,才是人民群众津津乐道的好事。 咱家可不能带有色眼镜看待那些人。 魏公公的视线从那些拉客的“黄牛”和皮条客身上挪到了后面。 “公公,不远了,您…您知道地…” 胡广和沙千刀捂着猪头,龇牙裂嘴的赔着笑。 “咱家知道什么?”魏公公不爱听这话,把眼一瞪。 “是,是,小的这就前面带路,管保叫公公抓到那祸害精。”胡广生就凶神恶相,说到“祸害精”三字更是咬牙切齿,看着真是替魏公公的遭遇痛心、气愤。 沙千刀也是路见不平,一定要拔刀相助的模样。 魏公公嗤鼻一笑,懒得听这两倒霉蛋废话,他可是憋着一肚子劲要找那潘寡妇算账呢。 那娘们坏的不是规矩,而是人心! 更是坏了他魏公公对于记忆深刻最美好的回忆。 原本,乃是一件极好的事。 偏生弄成那样,他魏公公要不跟这娘们说道一番,也枉披了身上这身青袍。 不过,怎生却有种衣锦还乡,迫不及待想要显摆的感觉呢。 这感觉,还挺美妙。 …….. 上下五千年,唯黄赌不变。 左安门外藏污纳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最多的两样东西就和黄赌有关。 赌场、赌档和低廉的窑子,乃至更便宜的半掩门,是左安门一大特色。 前者,多少人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夜送进去,欲哭无泪。 后者,却是满足了数以万计囊中羞涩的精壮汉子们,有效降低了京师强奸案的发生率。 这里,是达官贵人眼中的贫贱之地,却是无数人眼中的圣地。 就京畿一带难得进趟京城的人而言,回去吹嘘他在左安门外睡过一晚,可是难得的本钱,也是难得的谈资。 产业兴盛,自就造就了一大帮从业者和经营者。 有上游,有中游,有下游。 王干娘算是这个产业的中游人士,她是土生土长的上元村人。 得益于离城门最近,上元村的房子很抢手,连带着赌档和窑子也多。 年轻的时候,王干娘就看中了商机,做起了半掩门。 后来,觉得这样太辛苦,钱是来的多,可身子也累,索性升级。 她将自家的小院租给了别的姑娘,而她则负责拉客。 这样,既能得到房租,又能得到抽头,还不用累,比之原先要轻快多了。 三十多年间,王干娘的院子至少数十位姑娘借住在此,她们自力更生,靠勤奋与毅力努力挣钱,书写着一个又一个美丽传说。 很多姑娘在王干娘家的小院重新审识了男人,从温饱迈向小康,得到了新生。 潘寡妇是王干娘小院的最后一位租客,也是工作最久的,足足三年了。 她也是本地人,丈夫去世后没钱花,又好逸恶劳,便在王干娘的指点下做了这个生意。因为其面相不错,生意在同行之中不算最好,也是不差的。 受同行间的风气沾染,潘寡妇和王干娘也学了不少坏。 她们特别喜欢坑蒙那些外乡来的嫩雏,一旦宰到一个,就能得不少钱。不过,这外乡的嫩雏一年到头能叫她们碰上几个,所以大半时间还是正经做生意的。 两人合作一直很愉快,可这几天王干娘却不痛快了,因为潘寡妇竟然不做生意了。 没生意就没钱,没钱就没好日子。 潘寡妇不干,王干娘肯定要说她,连着两三天都在院子里说怪话。 潘寡妇听得可烦了,索性掀起帘子冲王干娘道:“丘全那没鸟货,弄得我都不下了地,怎的接生意?…你要有本事,自个接去,少在这里指桑骂槐,我又不欠你的。” 说话时,步子扯大了,顿时有了痛感,不由眉头轻颦,暗骂那丘杂货下手真不知轻重。 骂完,又自哀自怜,好好的客人不接,偏要伺候那种人,也活该她吃痛。 可不接又不行,真是…有苦说不出。 王干娘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把个手中的碗朝窗户檐上一摆,就咧起来了:“这说的甚话?昨叫不欠我的?你吃的喝的不要钱啊,你住我这地不用交租啊?…你不干活,难不成要老娘我养你不成!” 潘寡妇也不是怕事的人,也是起了一肚子气劲,暗自使劲提了腹部,呛了回去:“我是少你饭钱了,还是少你房钱了,要你说这多废话!…老娘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乐意,要你管这么多…你再这样,我就转别人家去了。”到最后,竟是说了句狠话。 这话一说,王干娘顿时泄气,赔笑道:“昨说这气话,我也就啰嗦几句,没啥坏心。”她倒是真有点怕,潘寡妇便是懒些,可样貌真是不错,来过的客人都说好弄,这要是转到别人家去,她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姐儿。而且,一时半会,也没个人来接这房,空一天,她就亏一天呢。 “你气我还气呢,要不是你非让我去陪,我能叫弄的下不了地么!”潘寡妇越想越气,“那货怎么办的事,你心里没数?” “丘公公弄的狠了,咱下回不接他便是。” 王干娘有些理亏,这事说起来也是她的错。丘全那家伙在上元村这一带,可是臭的很。是她为了有人照应,才死活劝潘寡妇去伺候这阉人的。 潘寡妇没好气的哼了声:“我不接,你接么?” “……” 王干娘讪笑一声,“这不人丘公公看不上我一老婆子么,真看上婆子我,怎么也要把人伺候好。” 潘寡妇听了这话,不由冷笑一声,讥讽道:“姜是越老越辣,你这块老姜,人丘公公怎么会看不上呢,你要愿意,我现在就去跟丘公公说。” “别,别…我说笑呢。” 王干娘被说的没了脾气,怏怏的。她这身老骨头可不比当年,真要叫丘全那鸟人拿五个爪子乱来,得折腾个半死。 “没事少来烦我!” 潘寡妇见王干娘不吭声,转身就要回屋躺着,要不然身子真是难受。 王干娘有些不甘心,在后面嘟囔一句:“我的好姐儿,你倒是给个实话,几时能开张…你若不做生意,咱娘儿俩这日子真就没法过了哎。” “先歇着,哪天好了再说。”潘寡妇头也不回。0 “那还得歇上几天?”王干娘跟着到门口。 “我哪知道,都说了,好了再说。”潘寡妇一脸不耐烦,想到什么,忽的笑了起来,“那两货今日发了钱铁定会过来,届时我哄了来不就有钱了么。你得了钱,先对付着过几天,不要再来吵我。” “晓得咧。” 王干娘听了这话也来了劲头,对啊,今天可是宫中发例钱的日子。 那两家伙没玩意,可也喜欢这调,潘姐儿手段好,不用磨,三言两语怕就能哄来不少。 这一想,就兴奋起来。 同时也颇是遗憾,暗道那两货自打进了宫,没人帮着恐吓,就少了许多钱咧。早知这样,当初就拦着不让他们去好了。 正遗憾着,外面就听有人在喊:“王妈,把门开开,我们来了。” “吆!” 王干娘一脸笑意,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两货来了。 “送钱的来了。” 潘寡妇一扫不耐烦,示意王干娘去开门。 王干娘到门口,刚把门栓下了,就见一个黑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老婆子一吓,慌忙往后退,可却迟了。那黑影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可疼死老婆子我咧! 王干娘叫苦不迭,身上趴的不是胡广那货又是谁咧。 “要死喽,昨这么个心急咧,潘姐儿在那边,你压老婆子我做什么。”王干娘气的直冒火。 身上那货却不理会她,好像很痛苦的撑起一只手臂,扭头看门外,满脸堆笑:“魏公公,人全在呢。” 哎呀,这啥造型啊! 魏公公眼疼,一个五大三粗的太监趴在一个老婆子身上,上挺下趴,看着真辣眼睛。 真是饿虎扑食,饥不择食… 魏公公,哪个魏公公咧? 王干娘从胡广的肩膀使劲探出头来,一看,嘿,来了个穿青袍的小太监。 这小公公好年轻啊… 潘寡妇也在看,不过看了两眼就咯噔一下:不对啊,这小子不是… 脸一下白了。 让她发白的原因不是想到这小子是谁,而是那小子后面跟进来的一帮大汉。 “姐儿可识得咱家?” 魏公公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潘寡妇,上回事出意外,可没打量清楚。 这仔细看了,也是徐娘半老,别有风味那种。 “还愣着干什么,快见过魏公公!” 沙千刀直朝潘寡妇打眼色,他可是很喜欢这姐儿的,不想姐儿吃亏,因为这魏公公摆明就是来报仇的。 “见…” 潘寡妇下意识的就要赔笑行礼,可瞬间却明白什么,脸一下拉了下来,哼了一声:“不就是弄你两钱么,怎么,回来找老娘我算账来了?…告诉你,没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唔? 铮铮铁骨女汉子? 自古侠女出窑子? 魏公公身子一震:不可小窥天下人啊。 “姐儿说这话做什么,忒没的说头。咱家好好的,要你命做什么?”魏公公特别喜欢潘寡妇这种侠女加泼妇的风范。 “不要命你带着人来做什么,怎么,当了太监就来欺负我潘小艳个平头百姓不成!” “这怎么能叫欺负呢?” 魏公公想不通,明明是这贼婆娘欺骗他单纯的心才是。 “行了,也没什么说头。你既来了,我潘小艳也不跑,你若有种就来弄老娘,老娘由着你弄,不过,就怕你没这个本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泼辣劲,潘寡妇也不疼了,挑衅似的把腿分了分。 欺…欺人太甚! 士可忍绝对不可忍。 魏公公气得身子发颤,大手一挥,小田就拎着个钱袋子上前往地上一倒。 哗啦啦,都是铜板。 “莫说咱家欺负你。”魏公公嘿嘿一声,贼溜溜的目光在潘寡妇身上不住打量,“咱家今天心情好,花钱请客,包你潘姐儿的场。” 第五百六十八章 王恭厂火药局 算起来也快到初夏了,天气还是蛮热的。 魏公公坐在小田搬来的小板凳上,坐在院中那棵歪脖老槐树下,悠哉的看着进进出出的保镖们。 请客的事,让他心底痛快。 自古抠门读书人,敞亮还得属公公。 一大袋铜子,任你潘姐儿涨上天,总是绰绰有余。 须知道,来之前,魏公公可是特意叫小田去钱铺换的铜子。 真田出来时,满脸燥红,但看得出,他还是很心满意足的。 小田蠢蠢欲动,魏公公瞅着很是叹气。 口味重啊。 那王婆子有啥好看的? 胡广和沙千刀各自捂着伤势,耷拉着脑袋,一个好像在看地上有没有蚂蚁,一个则不时偷偷的朝屋中瞅两眼。 王婆子心里发沭,却又有期待。 等见了那小魏公公终是摆了摆手,尔后那老盯着自己看的猥琐汉子从钱袋中抓了一把铜子径直往她跟前来时,王婆子深深的打了个颤。 之后,却是在心底冷笑一声:年轻人,真是不晓事,老娘左安门外一朵花岂是浪得虚名。 大摸不到半柱香时间,小田跟做贼似的出来了,低着头走到魏公公身后不吭声。 鸡蛋碰石头啊。 魏公公惋惜摇头,不自量力,现在可好,知道厉害了吧。 王婆子在屋内收拾了一会,再出来时,虽是小心翼翼的,可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看来,很不满意。 “咱家这算不算强买强卖?” 魏公公有感而发,虽说付了钱,但总觉自己干的不地道啊。 而且,细一琢磨,自己还是吃亏,真落了实惠的是她潘寡妇。 既得了钱,还得了一大帮子十年没尝过女人味的汉子们伺候,怎么算,都值了。 但想,账不能这么算。 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 “走吧。” 魏公公懒得进屋看一看潘寡妇是否“阵亡”,他这人有记仇的坏习惯,但只要不是太过份,也不喜欢一棍子把人打死。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的律法,潘寡妇所为,有罪,但罪不致死嘛。 此次略施惩戒,也算替天行道了。 经过这次教训后,他相信潘姐儿一定会好好做人。 “把这两人也带走。” 魏公公没忘记胡广和沙千刀这两位二叔的洗马圈接班人,而且有很大可能是他魏公公给这两倒霉蛋创造了工作机会。 宫里的职事,甭管大小,甭管好坏,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做侄儿的把叔叔从萝卜坑里弄到东宫,这坑自然要有人来填。 所以,魏公公和这两倒霉蛋还是有缘分的。 没有他们,他如何结识侯二呢,更不会有和巴巴的春天故事。 因此,魏公公准备慢慢折磨他们。 他决定了,把这两倒霉蛋带在身边,有事没事时就消遣他们。 反正御马监和他魏公公如今是合作关系,弄两名下洗马圈的还不是小事一桩。 胡广和沙千刀不答应也得答应,他们如今真是吃不消揍了,最重要的是,他们摸不透这姓魏的小子什么来头。 因为,对方一口一个刘督公,又什么监军王公公、宋公公什么的,听着好像和他们的单位高层领导都是烧过黄纸,喝过鸡血的关系。 对方的架势看着也不像是吹牛,至少,人身后带着的这十几条打棍就不是一般公公的标配。 两人现在对当初的事也是万分后悔,早知道这小子进京是为了当老公来的,他们何必把事情做的那么绝。 弄不好,这小子叫王干娘哄来,就是为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 现在好了,这等大事叫他们给毁了,往后能有他二人的好。 欲哭无泪。 幸运的是,这小子没有往死里弄他们,这稍稍让人心安些。 至于潘寡妇,二人也是顾不上了。 但愿,能挺过去吧。 王婆子嘛,二人想都不去想,就这老婆子的能耐,怎也不会一棍就给击倒了。 “公公,您慢些!” 胡广很有眼力,殷勤的上前就要搀扶魏公公,结果被小田一个怒眼瞪了回去。讪讪的站在那赔着笑。 沙千刀临走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 王干娘始终赔着小心,等到人走光后,这才呼了口气,赶紧将院门栓了,然后摸到潘寡妇屋外,轻声喊了声:“我说姐儿,那小杂种走了。” 却是不见潘寡妇回她,心里一惊:莫不真出了事? 越想越惊,十来条汉子,一个个饿虎扑食的,潘寡妇本就叫丘全那老货弄的伤了身,指不定就给弄死了呢。 惶恐之下,就把门推开了。 进屋一看,潘寡妇倒是还有气,可无论手脚都僵硬的很,还微微在抖。 凭借多年经验,王干娘一眼就看出这是脱了阴,抽了筋。 急忙上前又掐又捏,好不容易才把潘寡妇缓过来。 “这个杀千刀的…他要有本事自个来弄我啊,叫帮狗腿子算个什么…”潘寡妇骂的上气不接下气。 王干娘忙叫好祖宗,莫要再骂咧,万一人在外面听着,不就又惹出事来。 潘寡妇倒也真是怕了,真要再来一帮子人,她这小命说不定真的丢了。 好在,床头柜上摞的一堆堆的铜钱,给了她稍许安慰。 真个敢白玩她不给钱,她可不认账,撑着身子也要去官府把那没鸟的小杂种给告了! 魏公公路上也在想这个事,他为什么非要给钱呢? 不给钱可不可以? 好像不可以。 给钱是嫖,大明律不抓人劳教。 不给钱就要管了。 兵仗局军器监的陆太监也是个好说话的人,只要魏公公给钱,药子这块他就能帮忙。 “王公公给药子局打了招呼了,魏公公要多少,咱们就卖多少。”陆太监是刚刚从兵仗局赶来的,并且先了魏公公一步和药子局这边的人“勾通”过了。 在陆太监的陪同下,魏公公看了货。 火药局占地极大,几乎占了王恭厂三分之一区域,里面从事火药制作的匠人据陆太监说有几百个。储存的火药数量也是极多,并且除了火药之外,局里还存了大量的雷。 ............ 抱歉,骨嫂刚出院,结果她爷爷却查出肺癌晚期,这两天带着到处检查确认,并且还要先顶上照顾,所以耽搁更新。 现在,基本上没骨头什么事了,不会再断更。 第五百六十九章 买买买! 这雷就是地雷。 火药局研发和储存的地雷很多,魏公公转了一圈看下来,发现大致是三种类型。 最好的无疑是陶瓷雷,这种雷是将火药灌装在陶瓷瓶中,外面留有绳线引火。据火药局的人说,此雷杀伤力最佳,因而代价不菲。不过这种陶瓷雷有个缺点,就是携带不便。原因是陶瓷易碎。 另外两种类型就是生铁雷和石头雷,制作易便,造价不高,杀伤力不及陶瓷雷,但胜在可以大批量制造。 魏公公一边走,一边听火药局的监理马太监在那吹嘘,陆太监则在边上不时帮腔,或故作惊讶,或故作震惊,反正以种种表情和手段希望魏公公能够多下定单。 单是卖药子,其实利头不大。 陆太监这也是学会捆绑销售了,想来军器监的那次买卖,魏公公的阔佬形象给了对方极其深刻的印象。 但是,显然马太监和陆太监都不知道,他们眼中的这位小阔佬并不是门外汉,对于地雷这东西,小阔佬其实还是懂行的。 这得益于小阔佬前世的有名军教片——《地雷战》。 得益于此片传授,魏公公儿时就擅长和小伙伴们就地取材,制作各式地雷。当然,地雷里装的肯定不是火药,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于还有黄白之物。 回忆中,魏公公倒是有次过年时创新了一次,把他爹买回来年三十晚上放的鞭炮偷偷拆了不少火药下来用来试验,结果就是失手把自家的草垛给烧了,导致大年初一是肿着屁股挨家去拜年的。 地雷是好东西,这一点魏公公是肯定的。 仅当下这情况,地雷这玩意更是适合他起步创业。 因此,必须要买,不买肾亏。 要知道,自打姘头出一个商业天才出来后,魏公公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所以,这地雷肯定是买上一批的,并且必定要亲手进行改良,以圆前世“仙女散花”的梦想。 “买。” 魏公公也不二话,有钱就是大爷,敞亮痛快。 “记下。” 马太监面露微笑的看了眼陆太监,彼此都是会意一笑。 陈年库存今日终是遇上买主,能不高兴么。 要知道,这些雷都是当初打日本时制造的,结果雷造了出来,仗却打完了,导致严重积压。每年光是受潮失效的就得销毁多少,现在遇上买主,转眼就能把废物变宝,不说他马太监了,整个兵仗局听到这消息,恐怕都要为之兴奋。 买多少也不是事,魏公公没具体说数字,马太监和陆太监也是刻意不提醒,反正到时往南苑拉就是。 拉去的越多越好,都是钱啊。 至于价格,也好说,量大从忧嘛。 “听说咱们的水师有水雷,却不知贵局可有?”魏公公还是不忘本业的,他马上是要出海的,水雷这东西,可不能少。 “魏公公真是见多识广!” 马太监赞了一声,拉着魏公公就去了一个布满蜘蛛网的库房,指着一个大木箱兴致勃勃的说道:“此物名水底雷,单听这名字就知道这雷是用在水下的….魏公公看清了,这木箱里装的就是药子,外面是用油灰粘缝,绝对密封,扔进水里海水不能进入。水底雷专用于炸船,好使的很,基本一箱就能沉掉一艘。” 嗯? 好! 魏公公眼发亮,饶有兴趣的围着这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大木箱转悠,仔细询问:“不知这玩意怎么用?” 马太监指着箱子右侧底下团着的一根长绳索道:“若想引发,就拉此绳,一拉即爆。” 魏公公点点头,看来这箱子里肯定装有火石,否则不可能一拉就炸,原理倒跟燧发枪差不多。 只是有个问题,这绳索看着不长,也就几米,真要扔下水,长度不够啊。 陆太监听了这个疑惑,不由笑了起来:“魏公公有所不知,这只是样货,真要用的话,探明水深,将绳子加长便是。” “原来如此。” 魏公公哈哈一笑,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明白了呢。由衷喜欢上此物,欣然说道,“这水底雷不错,咱家要了,先来…一百箱好了。” “好!” 马太监也是哈哈一笑,朝小太监一打眼色,“记下了。” “库里好东西多着哩,魏公公再瞧瞧?”陆太监满脸堆笑。 “瞧瞧,瞧瞧。” 魏公公也正有此意,既然来了,索性都瞧上一遍,权当捡宝了。 走到不远处一堆东西前,马太监驻足介绍:“此物名混江龙,既可用于陆上,又可用于海上。有三连发,也有一百连发。三连发便是神机箭,一百连发则是百虎齐奔。” 一听还能百连发,魏公公顿时精神一振,围着这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圆筒的东西看来看去。 “能射多远?” “千尺左右。” 魏公公心算了下,三尺一米,千尺就是三百米了,射程比之弓箭和火铳都远,倒是可以,就是看着恐怕杀伤力不及。不过,似乎这玩意也不是用于杀伤,而是用于焚毁的。 “买!” “记上。” “……” “魏公公请看,此物为龙王炮!” 龙王炮? 魏公公越看这东西越是眼熟,这不就是火箭么! 龙王炮整个套筒外绑的是第一级火箭,龙口内有第二级火箭,射出后可以加大射程击中敌人船舰。再问射程,更是大喜,足足达到了三里呢。 “买!” “……” “此物名万人敌!” “好,听这名字就气派,咱家买了!” 等等,万人敌? 魏公公再朝那泥铸的万人敌瞧去,奇怪啊,不是说万人敌就是棉花上洒火药么,怎么是这么个玩意呢。 他面前这个万人敌可是制造东西,听马太监说全重八十斤,外皮为泥制,一般用于守城。爆炸之后,可以产生火焰,算是一种烧夷弹。 单是用于守城,魏公公倒是没那么大兴趣,可陆太监瞧出他心思,说于海上的话,若用小舟将这万人敌接近敌船,那敌船必被烧毁。 于是,魏公公也没顾虑了,一个字——买! 大半天逛下来,马太监和陆太监笑开了花。 魏公公的采购单子可是列了长长一串。 如“神飞火鸦”、“飞空击贼震天雷”、“双龙吐珠”、“火龙出水”、“五雷神机炮”等等,大大小小的陆战、火战用的火器足有七十四种。 算上先前购买的火药,价值不菲。 “魏公公,是不是少买些?”马太监担心这小子没那么多钱付,所以准备划去一些,免得空欢喜。 魏公公不爱听这话:怎么,咱家没钱么? 变戏法似的就摸出了一叠银票,数也不数就递了过去。 “各式火器都来一百套,咱家先用着,要是好的话,再订!” 豪言一掷,重若千金。 要说实在的,魏公公其实知道,这么多火器别看名目好听,但真正有实效的不过半。但他为何全要了? 不还是多多益善嘛,所谓有备胜无备。 海战这东西,他是门外汉,手下会操炮的也不多,所以,只要有点用,他就买。 就跟那仙侠文的主角一般,你们符多法宝多,咱家也是符多法宝多。 打不过不要紧,只要东西多就行。 砸也砸死你了。 至于钱嘛,不是事。 寿宁昨天跟他露口风了,准备扩大融资平台,进行风险转嫁。 具体的说,寿宁担心他魏公公会把海事办砸,导致没有资金兑付,而现在海事债券的买主们不是能放炮的,所以,寿宁反复思量,决定扩大海事债券发行,将主要客户从皇亲国戚下放到京中有钱人。 而具体推销也由她本人放权至客户,模式完全采用了魏公公招兵的法子。 听说,公主殿下这两天忙着确定提成比例呢。 第五百七十章 殿下,咱家要走了 互惠双赢。 魏公公在火药局满载而归,火药局这边大小太监也是隆重恭送财神爷。 临走时,魏公公不忘提醒马太监一句,说库里存着如此多的药子,但却与居民区相连,万一失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想到世界三大自然灾难之一的王恭厂大爆炸了。 到底是不是火药局的药子引发了这场死伤两万余人的大爆炸,魏公公也不敢肯定。 记忆中,诸多史料对此事件的记载是巨大声响传播百里、天色昏黑如夜、屋宇动荡、灵芝状烟云升腾,事件发生后,爆炸范围附近的伤者和尸首皆发生衣服被卷去而致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怪况。 不管是不是火药局爆了,出于好心,魏公公肯定得提醒马太监,你就算不挪个地方储存药子,总得清理一下周边吧。不然真炸起来,可得死伤一大片呢。 陆太监听了倒是觉得药局这里是不安全,但此事不归他管,所以也说不上话。 马太监嘴里说是要整顿,但肯定没往心里去,大致你个客户管什么闲事。 魏公公也是提个醒,人家采不采纳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种事,点一下就行了,真要说的深了,人家反而不高兴。 换你魏公公管库,有人过来说你这不行,怕是要炸,能高兴么。 闲聊了一阵,郑铎带着大岛等人赶了几十辆马车过来了。 魏公公忙和陆太监、马太监道别,吩咐郑铎他们把东西小心运回营地,妥加保管。然后就打马奔了寿宁公主府。 门房报了名,驸马爷冉兴让亲自过来接了。 驸马爷很是热情,对魏公公那真是客气的不得了,左一口公公右一口公公的,直把魏公公捧上了天。 魏公公心知肚明,这位驸马爷是落了好处了。 寿宁也是厉害,丈夫从国子监回来的第二天,就被她支了出去跟几个连襟推销。 冉兴让起初不乐意,等发现出去跑两家竟然大笔银子就进账,再一问妻子竟然可以坐收三成,顿时来了精神头。 有钱不赚是傻子。 如今,驸马爷已然是熟手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冉驸马对于债券的热情,不比首创者魏公公差。 “殿下忙着呢?” 魏公公对道友也是热情,没什么醋意。 好的资源要共享,唯有互利才能共同进步嘛。 倘怀了一颗独占的心,好事就要变坏事了。 至于冉道友从中薅了自个多少羊毛,魏公公是浑然不计较的。 他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忙,寿宁最近可忙了。”冉兴让停下脚步,由衷说了句,“都是托公公的福。” “哎,驸马这么说就见外了,殿下天资聪慧,若非殿下,咱家这买卖也干不成。”魏公公也是说的良心话,现在海事债券这块,基本上都是寿宁在操办,要不然他哪有时间去办其它事。 “咱家刚从火药局过来,事情办的也差不多了,琢磨着过几日就得离京,所以过来跟殿下说声,顺便把最近的款项给结了。以后债券这块,恐怕就得多辛苦殿下和驸马了…”魏公公一边走,一边说。 武器装备这块基本落实了,被服那块也专门订做了,大概也就这几天能发货。届时,他也没有什么借口留在京中了。 并且,他是不走也得走。 要知道,眼下京中可不止万历一个人的眼睛在盯着他,而是数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南苑呢。 买了债券的皇亲国戚们都在指着他魏公公赶紧出海,赚来大钱把本息兑付了呢。 他魏公公胆敢在磨磨蹭蹭的,指不定皇亲国戚们联合起来找人把他给换了。 驸马爷一听魏公公马上要走,债券的事要交托,心里不由一阵激动。 “公公的大事要紧,这出海的事得赶紧些。噢,对了,公公来的正好,先前福王那边派人来追加了一笔,东宫的李选侍也遣人过来认购了十份,这些单子都得公公签个字做准才行。”驸马爷笑呵呵的说道。 “是么?…福王和东宫那边眼光看的准啊。” 魏公公哈哈一笑,福王那边他没去过,具体的事是听寿宁说的,反正福王一听是自己爹娘的买卖,二话不说就投了资。且是重金,一次就是二十万两。也是目前为止,投资数目最大的一笔。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阔佬。 这些年,为了补偿福王没能当上太子的遗憾,万历这个爹可是给这儿子弄了不少好处,银子对于福王朱常洵而言,真是不缺。不过,麻烦的却是外朝一直在催福王就藩。 因此,魏公公难免猜测福王舍得这笔重金投资,是不是做给他爹万历看的。只要万历不松口,福王就能在京里赖着,外朝再怎么催也没用。 要是大哥没福,短命,那朱常洵的机会就来了。 东宫那头,小爷朱常洛倒是认了两千两,之后就没下文。现在突然由西李出面认上十份,魏公公打死也不信是朱常洛的意思,多半是李娘娘知道自己缺钱,东挪西借支援他的。 一想到这,那真是感动。 出京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好生安慰下李娘娘才行,顺便问问二叔啥时候回来。 二人有说有笑到了客厅,只见公主殿下正和陈默在算着什么账。 陈默几天前就被魏公公差过来给寿宁打下手了,等魏公公南下后,京里这块就由陈默接上,也算人尽其用。 “你来了啊…” 寿宁见着姘头一脸春风的过来,脸上笑意顿起,待见丈夫陪着,口风立变,伪怒道:“魏公公你可是贵人事忙,一大摊子事留给本宫,自个倒去清闲,本宫真是欠你魏公公的么!” 魏公公赶紧赔笑,驸马爷那边也是帮腔,很快就进入正题。 “公公,这些都要你过目。” 陈默拿给魏公公瞧的就是最近公主殿下鼓捣的风险转嫁办法。 一行行的看过后,魏公公深深点头,佩服的看向公主殿下:妹子真是深得我道啊。 不消说,百分百的传销了。 提成比例,发展下线的奖励,甚至负责区域办法,都是弄的有模有样。 最关键的是,还把海事债券利国利民的诸多好处给弄了份提纲出来,稍加扩充,那就是一份完整的绝密发财文件啊。 皇字头的。 “若没意见,便按着这法子办。”寿宁现在办事很是有大佬气派,说一不二。 魏公公当然说没意见,反正他人都不在京中了,就是有意见,寿宁难道还能听他的不成? “不过殿下,咱家倒是想着,这债券光卖给有钱人还不行,最好能卖些给朝官。”魏公公提了个建议。 “那可不成,外朝要知道这事,铁定要黄。”驸马爷不同意,海事得悄悄的,真个外朝知道了,哪还能做下去。 海事办不成,债券就是无根之水啊。到时都来讨要本金,岂不立时崩盘。 “驸马爷别急,咱家的意思是先卖些熟络的…” 魏公公说了自己的意思,就是先物色些官员兜售,然后发展这些官员为下线。京官这么多,党派也多,但拐来拐去,相互之间都能牵上线。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等海事这事真满朝皆知,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却不知有多少成了公主殿下的下线呢。 届时,最大的阻力可不是皇亲国戚们,而是这帮子大小官员。 公主殿下脑子转的快,很快就明白了魏公公的意思。驸马爷稍加琢磨,便不吭声了,到底是小魏公公,年轻,脑子好使。 “咱家走后,咱家那办事处殿下可以全权负责,咱家留下的人手都归殿下。”魏公公这是“托孤”了,寿宁现在也值得他托付终身。 寿宁眼珠转了转,示意魏公公先别急着说这些,将丈夫拉到一边嘀咕几句,稍后再出现时,便全权受了魏公公的托。 从寿宁狡猾的眼神中,魏公公猜测刚才驸马爷肯定被灌了迷汤。 明面上夫妻商量,实则是让驸马爷自己进这套。 将来,就不疑什么。 “最近的账都在这,陈公公已经核过,你看着没问题,一本归你,一本归我。”寿宁将两本账扔在了魏公公面前。 “殿下办事,咱家还能不放心?”魏公公笑了笑,有陈默看过,这账肯定错不了。犹豫了下,终是告诉寿宁他过几日就要离京了。 寿宁听后,怔了怔,然后对陈默道:“陈公公,这些你拿回去收着。” “是,殿下。” 陈默微一点头,再看魏公公,得到肯定后,当即捧着一堆账薄退了出去。 寿宁又将一叠债券递到丈夫手中,道:“驸马,且把这些债券送到大哥和三哥府上,派别人去我不放心。” “哎,好。” 驸马爷不疑有他,再者去太子和福王那,也只能他去,派个下人算怎么回事。 “魏公公,我且去一趟,若是今日有空,不妨晚上和我喝上几杯。” 驸马爷兴冲冲的拿着债券就走,不忘请魏公公晚上喝一壶。 魏公公自是说好,等驸马爷走后,正要询问公主殿下往后这摊子准备铺多大时,公主殿下却抛了个媚眼给他。 魏公公一凛,失声道:“殿下,不成咧。” “嗯?”公主殿下不悦。 “小心驶得万年船,次数多了,万一中了怎么办。”魏公公情急,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什么中了?”公主殿下却是大为糊涂。 “肚子。”魏公公指了指殿下的腹部。 公主殿下恍然大悟,继而娇羞一笑:“太平无事呢。” 第五百七十二章 驸马也不容易 “殿下金枝玉叶,贵妃嫡女,往后我不在时,殿下还是须守妇道。”与公主殿下推心置腹一番后,魏公公苦口婆心规劝。 朱轩媁,你这样是不行的。 本公公马上就要走了,你若仍然如此,本公公和我那道友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说完,将裤腰带勒了一勒,没法子,宫里给配的制服有点过于宽大,不勒紧些就会松下裤带子。 公主殿下懒洋洋的下地,白了魏公公一眼,微哼一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纲五常,我朱轩媁可没犯哪条。” 嗯? 魏公公给了公主殿下一个呵呵表情。 “本宫有说错么?”公主殿下很是不满魏公公这个表情,“本宫是君,你是奴,以奴侍君,近君养亲,岂不天经地义?” “……” 凝视半响后,魏公公收回自己的婆心。 不错,殿下是明白人,比谁都明白。 “你南下可得把出海的事尽快弄成,最迟今年得给父皇一些甜头,要不然,时日久了,我可保不住你。” 寿宁一边说一边整理衣服,顺便将凌乱的发际线也给收拾了下。 三五下一弄,便是一高高在上的天子贵女形象了。 与先前形象,恍若两人。 当然,魏公公和上几次一样,同样收到了与他的付出成正比的回报。 一张千两的银票。 礼轻情义重。 “殿下,我走之后,这债券的事你可得上心…”魏公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之前唯一让他不放心的就是债券放行这块。 虽说寿宁很有商业天才,毕竟仍是当代土著,有些事情她只看到了表面,没能看到本质,因此有必要再提点几句。 “要使人买,必先使人无法买。”魏公公给出了真言。 “此话怎讲?”寿宁一心求道。 魏公公笑了笑:“殿下,越是好东西就越是稀少,求而不得,才能高高在上。倘若一求就有,那还有何价值可言?所谓物以稀而贵,便是这道理。” 魏公公本意是要寿宁不要把债券当成白菜萝卜般逢人就推销,逮着人就坑,那样的话,后患无穷,且短期内可能有巨资入库,可时日一久,这债券的价值就低了,届时,还有多少人愿意买呢。 只有饥饿式营销,定期放出一些,事先通过各种手段哄抬、制造这债券堪比黄金的价值,让那些有钱人想买都买不到,必须托关系求人才能买到一些,这样的话,债券的生意才能持续发展下去。 不想,公主殿下理会是理会了,只是却更深了一层。 “你说是本宫很贱了?”寿宁一脸怒气:姓魏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殿下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魏公公赶紧宽慰,“世上女人千千万,可公主又有几人?我能得殿下青睐,乃是三生有幸,十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得口干舌燥,总算把公主殿下稳住了。 “行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胡来的。”寿宁保证不乱来,魏公公就是不信也只能信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让陈默盯紧些,三天一小报,五天一大报,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赶紧偷溜回来制止,免得寿宁玩大了把盘子给崩了。 寿宁不以为魏公公对她很不放心,倒是认真的说了个事,这事和魏公公一直寻求的金融创新理念不谋而合。 现在债券发行已经有四百多份,合计收得钱款四十余万两,分脏的话,魏公公得了近三十万两,寿宁也得了十几万两。按阴阳账报的数,万历那也能得个一两万的“捐献”。 只是,各家皇亲送来的都是银票,银子是存在京城大大小小钱铺中的。所以,寿宁想把这些钱提出来,因为她觉得于其让那些钱铺吃息,倒不如自己单独保管。 魏公公是支持寿宁的想法的,当下的各大钱铺可不给存钱人利息,反而是收保管费的。 保管费不低,要照钱息算的话,大抵存一千两一年,到期取现银的话,可能就要被扣二十两左右。 京里那些大的钱庄基本上就是吃两方,既吃存银人,又吃借银人,另外就是兑付换钱的手续费。 而这些钱庄背后,无一不是大有来头。 要不然,哪做得了这行当。 各大钱庄、钱铺的存在,直接剌激了大明朝的物流业。 而现在的物流业,除了官面的驿运,漕运外,就是镖运了。 当下,镖行可是很兴盛的一个行会。 寿宁的意思是于其把钱给别人赚,不如自己赚,可这么大一笔钱,存哪呢? 光有地方存也不行,白银和铜钱都有损耗的。 如果不能流通,光堆积在那,其实就是个死物,就是黄金也是分文不值。 说白了,寿宁已经想到下一步——以钱生钱了。 说到以钱生钱,魏公公很自然想到了银行这个概念。 当下的钱币发行主要是户部在做,市面上流通的主要钱币是以铜钱为主,黄金和白银只是辅助,而铜钱又分很多种,总之,货币很乱。 如果成立一家银行,挂在内廷名下,直属皇帝内库,就算不能从户部手中抢过铸币权,单是存放保管、放贷这一块,赚头恐怕不比发行债券少。 将来,这银行或可以决定国运。 不过,这个想法是很危险,也不易操作的。 魏公公觉得真要把这事做起来,至少得他在外面浪上几年,有了实力才可以。不然,只能是便宜万历。 皇字头不是那么好借的。 所以,他让寿宁不要急,且让钱铺们赚些小钱,反正只要出海的事办起来,天大的利头就滚滚而来了。 寿宁有些不甘心,不过一想到真要提了四十万多两现银出来,肯定会满京城皆知,到时他爹肯定要“抢夺”,所以也只能把这念头给闷下了。 “你现在就走么?” 寿宁说这话多少有些情感流露,魏公公于她不仅有钱赚,那事也颇是卖力,比之驸马的频繁要高效的多。 或许,正如魏公公自己所言,全身的营养都集中在一点上了。 “陪驸马喝几杯吧,他也不容易。” 魏公公也是真情流露,想着驸马爷也不容易,所以晚饭时真是留下陪驸马爷喝了几杯。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数不尽、说不出的友谊尽在黄汤之中。 不知魏公公不胜酒力还是最近太疲惫的原因,临走时脚下打飘,明显腿肚子不得劲。 天色早黑了,这点没法出城,就打着酒嗝要小田赶车到左安门。 车奔出几里地后,突然脑子一热,拍了拍车厢喊着让小田去北安门。 北安门那有谁? 巴巴。 第五百七十三章 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巷口的更铺灯笼下,魏公公带着酒意扶杆远眺。 两个更夫小心翼翼的坐在地上,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众强人是做什么的。 好在,这些强人看着不是来作奸犯科的,只要他二人闲事莫管,老实坐着便是。 更难得的是,那位扶着栏杆老想呕吐却吐不出来的小相公,还各扔了块碎银子给他们,喜的这两更夫连连庆幸夜路走多了,终是遇上贵人了。 魏公公今天真是酒多了,因为唏嘘驸马爷不容易,加上从此要和公主殿下远离,以后日日夜夜都要戴着驸马千里送来的帽子,心中十分的不好受。 于是,借酒消愁,麻痹一下自我。 这一消,自是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沙场秋点兵! 半醉半醒间,魏公公倒是莫名来了一阵豪气,一拍栏杆,猛的转身朝南方看去。 那是皇城所在。 帝国的心脏。 王马共天下、立皇帝、九千岁… 太监后人能当皇帝否? 有,曹孟德家。 不过做人不能太狂妄,还是先定个小目标,叔侄一块入司礼、晋秉笔的好。 这个比较现实。 一想到现实,魏公公身上那借着酒劲好不容易鼓起来的王八之气,立时随风消逝,目光再次射向那深遂的巷中。 那巷中,仙丹却不知在否? 不多时,真田的影子从巷中冒了出来,一脸贼兮兮:“主公,院里有人。” “嗯。” 魏公公心下一喜,挥了挥手,众随从立时分散四边。 他则轻甩衣袖,缓步上前。 前行中,又不忘双手合什捧在嘴上哈了口气,嗅了嗅,确认除了酒味没有异味,这才心定。 巴巴不喜欢臭嘴的男人。 自打有了钱之后,魏公公对生活的品味还是很高的。 依稀记得当初进京时许显纯漱口用青盐,所以特地使人买了几大坛子。别说,这青盐效果不比牙膏差,魏公公一路征战下来,口气清新着实立了不少功劳。公主殿下更是格外的喜欢他那小舌头呢。 新欢难抵旧爱。 魏公公是个深情且专一的男人,他时刻想着旧爱们。 对每一个女人,他都是投入全身心的,且是身心一致的喜欢。 他爱巴巴,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一颗仙丹,更因为对方拿走了他的一血。 算起来,自定县一别,他和巴巴已是两个月没见了。 想的很咧。 宫中那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有彼此说话的机会,眼看着又要南下创业,魏公公真是有千言万语要和巴巴叙说。要是巴巴今天不在,说不得二人下次再见,不知隔上多久了。 ……….. 良臣一个人走在安静的小巷中,来到了那熟悉的院门外。 他没有看到院内有灯光,不知真田那倭呆是怎么判断院中有人的。 可能,另有技术。 再次深深吸气哈气后,他轻轻叩门。 对于这个点还有人敲门,尚未睡着,正在辗转反侧的客印月明显有些惊慌,起身披了件衣服来到院中,轻声朝屋外问了声:“谁啊?”问完,心里不住打鼓。 “是我。” 良臣没有多说一个字。 千言万语汇就两个字,是我,就足够了。 院内的客印月也是难掩激动之色,门很快开了。 “是你!” “是我!” 不须任何言语,也不须多说一个字,心灵相通的男女拥抱在了一起。 “怎么一股子酒味的?”客印月依偎在良臣怀中,闻到了对方身上浓烈的酒味。 “晚上请人办事,多喝了几杯。” 良臣轻抚着巴巴的身子,还是熟悉的手感,一点也没变。 “你去屋里坐着,我去给你打水。” 客印月说完就轻轻推开良臣,自去厨房烧水了,跟个贤惠的妻子般。 良臣看在眼里,颇是心暖。 步入屋中,坐在凳上,看着门外巴巴进进出出。 到底是年轻人,精力足,看了几眼就有了念头。 突然,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腾,似有人在阴暗处看着他一般。 良臣纳闷,转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身后靠墙的长条桌上摆着的不是侯二的牌位又是什么! “二哥勿怪!” 几乎是本能动作,良臣不由分说就弯腰朝那牌位拜了下去,起身时,一脸诚恳,喃喃道:“嫂嫂一人带着孩子,孤苦伶仃的,小弟看着实在是心疼,若是不帮衬一二,实是对不住二哥…” 举头三尺有神明。 良臣如今特别在意鬼神事,因为他不确认究竟有没有魂灵一说啊。 要知道,他原本就是个死人。 如果说世间无神鬼事,又何以解释他在这个时代出现呢。 没有科学的解释,就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所以,不管有没有,先敬总不会错。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一番诚恳的话说完,那凉意竟是消散了。 看来,二哥是厚道人,知道兄弟和嫂嫂的难处。 良臣心里一宽。 “你做甚呢?”端着水桶进来的客印月见良臣站在那一动不动,不由好奇问了句。 “没,没做甚。”良臣恢复神色,轻声问巴巴一句,“二哥的牌位几时摆的?” 闻言,客印月放下水桶,看了眼丈夫的牌位,有些难过道:“我回京后就给他做了牌位了…我虽不喜欢他,可毕竟是他的妻子,总要供他满上周年才行。” 良臣听后不住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客印月将毛巾递给良臣洗脸,自己则蹲在地上替魏公公脱鞋。举止之间浑然是小夫妻般。 良臣心中柔意更深,只是总觉不自在。 客印月一边给良臣洗脚,一边抬头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晚过来的?” “想你了呗…”身下的巴巴春光外泄,惹得良臣想放浪一下,但想到身后二哥盯着,忙话锋一转,“我刚路过这边,特意过来看看。” “是么?”客印月盯着他,“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有么?”良臣不以为然。 “有。” 客印月盯着小情人凝视了一会,忽的笑了起来,然后走到长桌边将丈夫的牌位拿下,尔后问了一句:“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巴巴,你消消气 “……” 良臣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巴巴如此体贴,他能说什么? 只能在心里劝二哥在天之灵,看开些吧。 也不愧是大明朝的老祖奶奶,一招就能解决问题,换成别人,哪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呢。 “这死鬼,生前就不给我娘儿俩好,死了还不得安生,瞧把你吓的。” 客印月随手将侯二的牌位扔进桌子底下的一个竹筐中,继续如小媳妇般替良臣洗起脚来。 洗的很用心,脚丫子间都仔细的搓揉。 每次抬头看着良臣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含情睦睦。 俨然真夫妻。 不知为何,良臣倒是感觉自己似在起鸡皮疙瘩。 因为,他想到,要是那牌位是自己魏千岁的,这会真要有灵,他会想开些么。 奸夫**,人人得而诛之!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对了,你最近在做什么?”客印月说话间给良臣换了只脚,另一只脚放在盆边上。 良臣收回万恶的思绪,笑了笑,道:“忙皇爷的差。” 客印月又问他什么时候回的京。 “有一阵了…”刚说完,良臣又改口,“刚回来没几天,事情太多,走不开,不然早就过来看你了。” “是么?” 客印月一边用毛巾替良臣擦左脚,一边漫不经心道,“是早就想过来看我,还是去看李娘娘呢?” “…巴巴,你怎的又胡思乱想了?” 良臣一惊,巴巴这问题太突兀了,脑洞也太大,吓的他抽回双脚,一脸正色看着巴巴,轻咳一声,说道:“巴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和李娘娘之间是清白的,你以后不要再胡乱猜测了,要叫人知道还得了?” “你也知道叫人知道不得了?…”客印月突然使性子般将毛巾扔在了良臣脸上,怒道,“你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说,你和那个贱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巴巴,你这是做什么?”良臣很尴尬,将脸上的毛巾取下拿在手里,“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 “你还骗我?那日在宫中,那贱人看你的眼神可不对劲,我客巴巴可不是瞎子!”客印月一气之下竟将盆子踢翻,水流了一地。 良臣被吓住了,呆在那里。 老祖奶奶一口一个“贱人”,这发飙的样子比二哥的牌位还要吓人。 “我就知道没好事,要不然你怎么会有那贱人的东西!…哼,还骗我说是偷的…倒是偷的,不过是连人也偷了!”客印月一脸怒容,胸前起伏不定,看得出她似早窝着这口气性,就等当事人过来冲他发呢。 “嘘!我的好巴巴,你小声点!…”良臣真是慌了,客印月声音太大,这大夜里叫人听到那就完了。 “叫我声音小也行,你要么杀了我,你和那贱人的事就不怕别人知道…要么,就老实跟我说。”客印月不依不饶,她现在就想知道真相。 “这…” 良臣头大,知道这事瞒不住客印月,这位皇长孙乳母贼精贼精啊。 也是,人家是大明朝的老祖奶奶,皇帝和九千岁在她面前都服服帖帖,能没两把刷子? 深宫大内,没有点手段,可做不到那程度。 这节骨眼,说什么也没用了。 坦白或许从宽,顽抗没好果子啊。 “巴巴,你且消消气,我实话于你说…我与李娘娘之间,唉…” 良臣无奈,只好将事情真相吐露了。 说完,忐忑不安的看着客印月,杀人灭口他是万万做不来的。 要说价值和珍贵性,巴巴和西李一个是熊掌,一个就是鱼翅,都是仙丹啊。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女人,他都爱,发自内心的。 不过,有关校哥儿生母王才人之死,他却是怎么也不敢吐露实情的。 “我就知道没好事。”客印月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那贱人的女儿?…” “不是,肯定不是。”良臣急忙摇头,一脸羞愧,“我与她…做那事时,她已有身孕。” “你真是饥不择食,连个孕妇都下得去…”客印月羞于说出,气的一跺脚,骂了起来,“那贱人身为小爷选侍,竟然自甘下贱,呸,果真是小门小户家出来的,没点教养,亏小爷那么宠她!” 良臣听这话嘴直撇,这指桑骂槐的,照客印月这话说的,他魏千岁比西李更贱呢。 “当时,不是…怎么说呢…日久生情,一时把持不住,酿成大错…” 没别的借口了,只能是男女共处一室,日久生情这老套借口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当然,前提是把他魏公公的猥琐和无耻成份去除掉。 这样再看整件事,男欢女爱,情投意合,私订终身便顺理成章了。 客印月听着心烦,一直怀疑的事最终得到确认,她心里也是思绪万千。 看着情郎的脸蛋和那近似无辜,又似哀求的眼神,当真是心乱如麻。 一气之下,转身就进了里屋。 “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带上。 不过因为用力过猛,那门反而弹开了些。 良臣呆呆坐在凳子上,看着被洗脚水打湿的两只鞋,耳朵则竖起来倾听里屋的动静,心里也是十分复杂。 最终,还是咬牙站起套上鞋,轻轻走到门边,低声叫道:“巴巴?” 在床上躺着发闷火的客印月如何会理他,应都不应。 屋里没点蜡烛,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良臣想将大桌上的蜡烛拿过来,可想了想还是摸黑进去吧。 他小心翼翼的拖着鞋缓缓往床边摸去,一边摸一边弱弱的问道:“巴巴,你是在吃醋么?” 床上的客印月听了这话,气极反笑:“我吃醋?我有什么醋好吃?你是我什么人,人李娘娘又是什么人,这醋能轮到我吃!” 良臣不担心客印月吃醋,就担心她不理自己。 小心翼翼的摸到床边,伸手往床上探,摸到了客印月的身子,却被客印月狠狠打在一边。 “别摸我,你去找你的娘娘好了!” “你知道的,我和她不可能的。” “不可能,你还和她眉来眼去的做什么?” 良臣可是冤枉,他就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当人家丈夫和公婆的面和西李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啊。 第五百七十五章 他不介意的 可看老祖奶奶这架势,认定他在人家丈夫、公婆面前浪了,这会是怎么说也说不清了。 越是解释,就越是不讨喜。 女人这种生物,有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 于是,良臣明智的选择闭嘴。 他希望时间可以冷淡巴巴的心绪,平息她的醋劲和怒气。 等到巴巴恢复理智,再来细说这事,则事半功倍。 然而,他错了。 他的沉默换来的不是巴巴的平静,而是巴巴的咄咄逼人。 做贼心虚! 客印月认定了,你魏良臣不是做贼心虚,怎么就不敢吭声了。 于是,气势汹汹,一连串的质问,把个良臣弄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有理你怕啥! 良臣想到了阿巴泰那小子,如今,他魏公公是没理啊。 就是有理,也怕啊。 瞅一眼别的女人,都是男人的原罪。 况,他真的犯罪了。 许是说的累了,客印月也懒的再说,就那么躺在床上,盯着半跪在地上的良臣。 既不让他起来,也不让他出去。 就这么僵着。 良臣真是半跪着的,一条膝盖都跪的生疼。 可不敢起来,怕老祖奶奶又劈头盖脸再骂一通。 随着时间流逝,良臣终是受不了膝盖的疼,开口寻求突破机会,他一脸哀求道:“巴巴,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的错?”客印月兀自生着闷气,这口气性她可是闷了几天,哪能就这么痛快的发了。 “以后,我不再见她就是。”良臣违心道,知道不这样做,今晚这关难过。 女人嘛,顺着她就行。 反正大老爷们在外,私不私、通不通的,她又不知道。 大致就是彩旗可以飘飘,红旗不能倒的道理。 他魏良臣两世为人,难道还能真折在一个寡妇手里不成。 客印月听了这话,却是眉头一挑,扔出三字来:“你发誓。” “我…我发誓。” 良臣心里打突,意识不妙,迟迟不肯发誓。 客印月等的着急,气的催道:“你发啊。” “怎么发?”良臣的声音有气无力。 客印月没吱声,但呼吸明显加快,显是气性又要上来。 良臣吓的赶紧道:“我发,我发…若我以后再见李娘娘,就天打五雷轰。” “不得好死”这几个字愣是没敢加。 举头三尺有神明噢。 至于天打五雷轰,他是不怕的。 他就不是中头奖的命。 “这个不行。”客印月对这个誓言极为不满意,哼了一声,竟对良臣说,“我说一句,你学一句。” “嗯?” 良臣暗道坏了,这位老祖奶奶的毒誓肯定要人命。 吱吱唔唔的,不肯表态。 客印月恼了,抓起枕头砸了过去。 良臣被砸了个正着,眼看着巴巴又在摸什么东西,终是怂了,暗叹一声,说了一个好字。 听了这个好字,客印月方才不抓狂,有些满意的酝酿了下,一字一句道:“听好了…我魏良臣对天发誓!” “我魏良臣对天发誓!”良臣扎心痛。 “以后再和西李那个贱人私通…”客印月生怕小情郎听不清,把个字音说的很正。 良臣没的办法,只得违心跟着学了遍。 说完,等着最终的誓言判决。 没叫他等久,客印月抛出了毒誓的毒处——“就叫皇爷阉了我的子孙根,从此做个真老公!” 咝! 良臣眼珠子瞪的老大,这誓言太毒了,怎么能这样! “你说不说?” 客印月倒是不威逼了,只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 良臣左右为难,照说吧,心有不甘。不说吧,此关难过。 为难之际,忽的灵光一闪,继而想也不想便照说了:“就叫皇爷阉了我的子孙根,从此做个真老公!” “这还差不多。” 客印月紧绷的脸终是缓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情郎一会,便将手伸向了他,“起来吧。”声音都变得甜甜的。 良臣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忙握着巴巴的手顺势起身。 客印月拍了拍床板,示意良臣上来。 良臣也照做了,贴着巴巴的身子坐了。 “你自己发的毒誓,可没人逼你。” 客印月小鸟依人的偎在良臣怀中,“我这也是为你好,那贱人毕竟是小爷的女人,要是出了事,你要掉脑袋的。” “我知道。” 良臣在脸上挤出点笑容,以迎合关爱他人身安全的巴巴。 内心里,则是思量一件事,那便是几时把名字给改了。 “你知道就好。若非在意你,我何必如此。”客印月倾听着情郎胸腔的声音,扑通扑通的,甚是好玩。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良臣两手一抄,将巴巴抱的紧紧,只是眼神很是迷离。 被情郎抱了一会,客印月身子微动了下,然后轻声在情郎耳边低语一句:“多久没尝过腥了?” 情朗自是说许久未有过。 “世上哪有猫儿不尝腥的。”客印月娇笑一声,也不计较良臣说的是真还是假,在他脸上亲了下,羞道:“今晚叫你尝个腥。” 唔! 这个好。 良臣受用,却又诧异:“你不是要替二哥守节么?” “他不介意的。” 说完这话,客印月便抱着良臣躺了下来,尔后将情郎的手夹住。 良臣意动情动,默诵佛号:善哉善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翻身压了上去。 一番云雨,尝完腥后,良臣筋疲力尽,累的直吐舌头。 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他。 “还说没尝过腥,就你这样,不知偷了多少呢。” 客印月掐了良臣一把,虽说良臣终是叫她快活了,但过程之中却明显有几次青黄不接。身为女人,客印月如何不知缘故。 这混蛋,定是在别的地耕多了。 良臣讪笑一声,铁打的汉子,流水的女人,以后是得节制些。 想了想,轻声道:“巴巴,我过两日就要离京了。” 客印月怔了一怔:“要去多久。” “不知道。”良臣摇了摇头,他也不确定。轻轻抚摸着巴巴的脸蛋,柔声道,“我不在的日子,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这些年,也没人照顾我。”客印月的声音有些幽怨。 良臣亲了她一下:“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 客印月嗯了声,问他:“你夜里还走么?” “不走。” 都这么晚了,还能去哪。 良臣正想搂着巴巴好生睡一觉,却发现巴巴的手不老实,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让你多吃点。” 客印月唔唔两声,含糊不清。 良臣惊住了,惊骇难言。 许久许久,良臣长出一口气。 这口气,是升天,也是解脱,更是劫后重生般的庆幸。 旋即,却愕然的看着身边的巴巴。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免得你以后没了子孙根,埋怨我没给你魏家留香火。” 客印月说话的时候,身子下面垫着厚厚的被子,两条白嫩的长腿紧紧竖在墙上。 人世间,唯有倒流方显真情。 良臣,很感动。 老祖奶奶竟然要给他老魏家留香火,这真是…无以言表。 ……. 次日离别,良臣和巴巴手拉手,彼此深情对视,互相交待若干后,又是一番儿女情肠。 最终,魏公公难舍难分的挥泪告别。 洋财未发,何以家为! 舍小家,顾大家,方为人间正道。 “巴巴,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魏公公含泪将视线从同样梨花带雨的老祖奶奶脸上移过,他痛苦,万分痛苦。 因为,他有句没敢说。 那就是,巴巴,你千万不要背着我偷人啊! 巷子两侧,小田他们守了一夜,尽忠职守。 望着天使公公扶墙而来,众人都是心疼:主公辛苦了! “公公,你手没事吧?”真田上前扶住魏公公,一脸舍不得。 “我手有什么事?” 魏公公不想在手下面前丢人,奈何真要人扶上马才行,于是假装宿醉,搭在真田身上。 连番剧烈运动,让他身体被捣空,单凭自己想要上马,颇是困难。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到天使公公能够上马,真田和小田他们都是长松一口气,个个一脸庆幸的样子。 魏公公看的莫名其妙,咱家是腿肚子不得劲,你们愣瞅我手做什么! 走到半路,才算回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咱家有那么不堪! 带着一肚子火回到南苑营地时,郑铎却过来报称说小国舅一大早就派人过来等着魏公公哩。 郑国泰这小子还记着我? 良臣现在对郑国泰很没好感,因为这小子自打把他弄进京后,对他魏案首就不闻不问,十足一个负心人啊。 便是不能阻止他姐夫的荒唐事,事后提上几盒点心,带上几张银票探望一下他魏公公,也是极好的啊。 不过听寿宁说,郑国泰倒是认购了三十份海事债券,因而说起来,人家也是他魏公公的客户。 客户永远是上帝。 魏公公公私分的明,当即叫人把郑国泰使者带过来,想看看这位国舅爷无事不登三宝殿为的啥。 人带过来后,他倒是愣在那里:眼面前这人不是那胖子是谁? 那胖子也是愣住了:眼面前不是那乡野小子又是谁?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大内投机分子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魏公公很惊喜,这位可是熟人啊! 如果他老人家没记错的话,面前这位就是那个赌钱作弊把拎根棍子就敢闯东宫、打小爷的正主张差坑的连大饼都啃不起的那个死胖子。 绝对没错,就是他! 化成灰咱家也认得你! 魏公公眼珠睁的很大,这死胖子当初可是叫东厂弄走的,被抓走时还深意满满的看了他魏公公一眼。 弄得魏公公以为戏剧片段来了,吓的赶紧翻了翻自己的随身包袱,结果什么宝贝也没有,郁闷了半天。 此后,他一直有想过这个问题,那就是胖子为什么要那么看自己一眼。 是他过于出众,无论站在哪里都鹤立鸡群,使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还是他过于拉风,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鲜明,一样出众?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一直没有答案。 现在,答案就在他面前了。 这胖子若不给个完美解释,魏公公定不轻饶他。 “魏…魏公公?” 胖子的记忆也没错,只是过往印象和眼前这个人物形象实在不搭,使得他一时半会有些发懵。 也是,这才几个月光景,一个无知的乡野少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宫中红人,这反差实在是太大。 “是咱家。” 魏公公轻一点头,目带询问的看着对方。 他不着急,郑国泰派这胖子过来找他,便是有事。既有事,他只管听来就是,犯不着主动相询。 “没想魏公公竟然是故人,真是…真是…” 胖子欢喜的直搓手,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模样看着,一点也不做伪。 故你奶奶个鸡腿! 魏公公暗骂一声,两人之间只能用路人形容,进京路上,加起来说不到三句话。 “要是早知魏公公是故人的话,先几天我就和国舅说这事了,何必等到今天…” 胖子真是把自己代入到魏公公故人角色中了,在那时而唏嘘,时而感慨,时而套近乎,时而谄媚一笑。 请继续你的表演。 魏公公皮笑肉不笑。 “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与公公虽不同船,却是同车,由此可见…”胖子发挥的不错,滔滔不绝。 魏公公听不下去了,还百年修得同船渡,啧啧,你是白蛇,咱家是许仙不成? 把手一挥,不耐烦道:“故人不故人的先放在一边,咱家好像记得,你当日是叫东厂抓去了的,却不知怎的就替国舅爷办差了?” “这…” 胖子察言观色,知道这位故人魏公公似不待见他,也不臊,憨笑一声,道:“不瞒魏公公,东厂那事是误会,他们抓错了人,审个明白之后便放了我。” “是么?” 魏公公心道我信你才有鬼了。 见魏公公不信,胖子忙道:“在下身家清白,从不作奸犯科,堪称一等良民…国舅爷正是看中在下这点,才赏的饭吃,公公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国舅爷…” 话还没说完呢,魏公公就叫人了:“来人啊。” 胖子一愣:叫人做什么? “公公有何吩咐?”小田应声而入。 魏公公道:“你去国舅府邸,替咱家问问国舅爷,为何派一个叫东厂抓过的人来找咱家…” “别!…” 胖子脸色大变,急忙打断魏公公,尔后讪笑一声,道:“区区小事,公公何必惊动国舅爷。” “你之小事,咱家之大事。”魏公公哼哼两声,“咱家可是皇爷近侍,若和作奸犯科之人相识,传出去咱家如何在宫中立足?” “在下说的都是事实,公公缘何不信的?”胖子赔着笑。 “咱家不与你说这些废话,咱家且问你,你到底是何人!你若不说,且去让国舅爷另派人来此地。” 魏公公把脸一绷,这胖子来路不明,且上过东厂的抓捕名单,不将此人底细弄明白,便是郑国泰的人,他也不能与之交道。 胖子见状,知道这魏公公不是说笑,倘若真要被打发回去,于他前途而言可是大大不妙。 须知,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搭上郑家这条线的,也是头次替国舅爷办事,真要是办不成事,那国舅爷还能用他? 犹豫万分,终是老实说道:“在下亓二道,乃京中一山人。” “原来是一投机分子。”魏公公冷笑一声。 投机分子? 亓二道对这个说法一脸莫解,魏公公也不与他解说,又问他:“咱家听说你们这帮山人都是大有本事的人,缘何你却叫东厂捉了?” 胖子听后有些尴尬,讪笑一声:“好叫公公知道,东厂之所以拿我,只因临清税事。” “临清税事?” 魏公公想起来了,临清税关是运河上的一道肥卡子,仅次于南边的扬州,而临清税关是由天津税使马堂兼任的,不由疑惑此事莫非和马堂有关。 “且说说这临清税事如何叫东厂拿了你,捡实话说,莫要欺咱家,否则,咱家自有办法查个明白。” 魏公公这话可不是吓唬胖子,如今田尔耕可是入了北镇做指挥签事,请他帮忙调查一下胖子的底细是举手之劳。 况,那日胖子被捉时就有锦衣卫的人在场,也不须费什么劲,只消叫田尔耕调档问话就行。 胖子也有些不确信对方有没有能力查出自己的底细,因为据国舅爷说,这位小魏公公如今深得天子信重,与京中不少皇亲国戚关系极近,所以这小子真想查自己并不困难。 迟疑再三,终是实情吐露他这山人不同于京中其他山人。别的山人都是投机于外朝官员门下,以求一朝发达,他这山人却是专走宫中太监门路,游走于大珰之间赚取利益。 “……因马公公屡与高公公为难,故高公公才派我南下临清,搜集马公公在临清不法事…不想,马公公却快了一步,使动东厂拿了我。再后来,高公公因关门军变叫天子给拿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胖子说的倒是实情,因为这些事现在随着高淮倒台,在京中有权势的太监那里已经不算秘密。 “马公公叫人拿了你,你怎的却毫发无损的?”魏公公对此很是好奇,进了东厂还能活蹦乱跳出来,这胖子能耐啊。 胖子脸一红,低声道:“干咱们这行的,谁开的价高咱就替谁办事。” 魏公公恍然大悟:“所以,你卖了高淮?” 第五百七十七章 这个解释很完美 “不,不,不…我不是出卖高公公,只是…” 只是什么,亓二道可能是一时想不到好的说法,面上有些急色。 “识时务者为俊杰?” 魏公公见了着急,好心提醒了下。 亓二道不迭点头:“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魏公公也在点头,他很满意这胖子的说法和态度。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羞耻的,想他魏公公还不是有过几次屈膝跪舔的经历么。 不管刀架脖子还是大刑伺候,他都吃不消。 没法子,天生怕疼。 有时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的。 再说了,读书人的事不叫偷,背叛的事也不叫出卖。 事情不同,但道理是相通的。 胖子能果断“弃暗投明”,阵前起义,说明他很机灵。 而能老老实实交待原委,又说明他很实在。 机灵与实在又是他魏公公品性所在,所谓物以类聚,没来由的,便是起了欣赏之意。 时间节点上来看,胖子没有说假话,前脚叫东厂弄走,后脚关门军变。 这其中,说不定还真有马堂的一份功劳。 弄不好马堂和李成梁也有一腿。 天津和辽东可是近的很,高淮和马堂是竞争者,和李成梁同样也是竞争者,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因此不排除马堂和李成梁双方之间早就眉来眼去。 这样一来,得知高淮要对自己下死手,马堂绝地反击,联合李成梁弄个大戏出来也说得过去。 只是,魏公公无意细查此事,毕竟这事已是历史,高淮注定已经成了过去式人物。 李成梁,也注定要在京中孤老。 他关心的是现在及未来。 于是,问胖子后面的事。 亓二道也不给自己贴金,坦言马堂看他机灵,所以饶了他一命,留在天津税使衙门做跑腿的活计。这活计主要就是重操旧业,替马堂在京中活动。再后来,马堂如愿以偿荣升秉笔太监,他就跟着一起进了京。 “公公,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看是不是?”亓二道想着已经坦白,这过往的事就不要再计较了,大家坐下来谈正事要紧。 现如今,他亓二道不但但是马公公的人,也是国舅爷的人呢。 魏公公却还困惑着呢,示意胖子别急,再问他:“既然在马公公手下办差,又为何替国舅爷做事了?” 说完,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示意胖子也坐。 山人也好,投机分子也好,只要态度端正,魏公公都不会另眼看待。 存在就有价值,京里大小山人那么多,混得风声水起的,说明这些人有存在的必要。 放在后世,大致就是掮客、中介这类人等。 亓二道忙坐了下来,心里也有些底,知道这位小魏公公不会难为自己。 只要对方不在国舅爷那吐露自己出卖过高淮的事,他也不介意在国舅爷那多说对方的好话。 礼尚往来嘛。 他也不吃亏,这位小魏公公年纪轻轻就做了有职司的太监,主持海事同时还替天子发行什么债券,前途无量啊。 借着当日同车的情份,好生巴结一下,没有好处也不会有坏处。 “魏公公有所不知,那马公公刚入京,根基不稳,有很多事都没法子办…”亓二道轻笑一声,他必须说点实在东西才能不让这小子小看了自己。 “想必公公也知道,司礼监诸位秉笔对马公公都有敌意,所以马公公这才和国舅相交,想求个援手,免得孤立无援。” “马公公看来是想得到贵妃的支持了。” 魏公公心里冷笑一声,他和马堂虽然没见过面,可某种程度上却是敌人。 因为,他的顶头上司内官监的曹公公可是公然授意东厂砸他魏公公摊子的,这曹公公据李永贞说可是实实在在的马堂党。 哪怕这件事马堂本人不知情,但梁子却结下来了,因此,他可不愿意看到马堂和郑国泰那小子走的太近。 只是,这事如何破坏呢。 他魏公公留在京中的时间可没有多少了。 知道这胖子一直跟着马堂做事,便打听了下:“听说马公公想提督东厂?” “公公也知这事?”亓二道有些吃惊,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多。 魏公公笑笑,没说话。 亓二道见了,不由暗骂自己糊涂,这小子都是皇帝身前的红人了,如何能不知道这些隐秘事。 不敢耽搁,忙道:“马公公是想提督东厂,可金公公不让。金公公属意东厂四大档头之首的金良辅出掌东厂,为此,双方闹的不可开交。” 魏公公听后摇了摇头:“据咱家所知,金忠公公可是贵妃娘娘的人,既然马公公和国舅爷相交,按理当和金公公亲近才是。” 亓二道嘿嘿一笑:“一山不容二虎。” “唔…” 魏公公听李永贞说过这事,马堂这个新晋青壮派和司礼监那帮老人不对付,逼的金忠以放弃争掌印的机会换得和孙暹联手对付马堂,就这好像都不占上风。如今双方的焦点就集中在东厂提督太监一任上。 谁能提督东厂,谁就能胜出。 因而,双方现在怕是已经白热化了。 “马公公想让国舅帮他谋掌东厂?” “正是。” “这事和咱家有什么关系?” “这事和魏公公是没什么关系,我这次来是替国舅爷请客来的。” “请客?” “国舅爷请公公明日晚间赴宴。”亓二道一脸讨好的样子,“国舅爷请人编了本书,说是用来做什么宣传,不过具体内容我没有见过。国舅爷请公公过去,就是想让公公瞧瞧这书的。” “啊?” 魏公公腮帮子酸:郑国泰还真没闲着。 人小国舅派人来请了,你魏公公再大的架子也要去,谁让人家姐姐是贵妃娘娘呢。 “你替我回国舅爷,明日咱家一定到。” 魏公公说着就起身,胖子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忙也站了起来,“公公留步!” 公公却没留步,而是欲言又止,终是轻咳一声,问他:“那个…你叫东厂捉的时候,为何看咱家一眼?” “有么?” 胖子一头雾水:有这事? 魏公公急了:怎么没有,你那一眼当时可把咱家小心肝都要吓的跳出来咧。 在魏公公的提醒下,亓二道终于想起来了,旋即一脸不好意思:“公公真是误会了,在下那日并非看公公,只是在下天生斜眼,平时看着没事,但一紧张就会斜视,所以公公看着就误会了。” 魏公公没有说话。 这个解释,很完美。 是他魏公公自做多情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魏公公校兵 时间这个东西,挤一挤还是有的。 即便明天晚上要赴小国舅的宴,魏公公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校阅了他的家乡子弟兵。 这也是阶段性的成果汇报。 毕竟,打成营到现在,也一个多月了,虽然魏公公经常不在营中,甚至于跟躲债似的避着一大帮子亲戚们,对于新兵们的训练也是放手掌柜,可毕竟这支营头是他魏公公拉起来的,又马上就要开赴南下,于情于理,他魏公公都要校上一阅的。 要不然,这兵还能算是他魏公公的兵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魏公公现在有底气。 有钱,就有底气。 养兵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一个钱字。 魏公公现在有钱,有钱了自是不必再躲着家乡父老。 七舅姥爷现在看到二呆子就笑得合不拢嘴,见人就夸他这好外甥孙,说自己当初没看错人,这外甥孙就是孝顺,厚道,真心实意是为家乡人好。而在半个月前,七舅姥爷还逢人就一脸后悔的说自己害了大伙,他这当了老公的外甥孙是个白眼狼。 前后态度的转变,也不过半个月时间。 有钱和没钱的区别,但从七舅姥爷郭大风这里,就能由点及面了。 自打有钱后,魏公公可真是一点没亏待家乡子弟们,先前欠的钱都给发了,还额外加赏训练钱,吃的用的也都提高一个档次。不说顿顿大鱼大肉,至少一天训练下来,不会说有人因为营养不良叫饿着什么。 退一步讲,这也是招的兵少,要是万人以上规模,魏公公就又没钱了。 单从眼下局面来讲,钱多钱少直接关系兵多兵少。 想要扩充军队,壮大实力,魏公公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使足吃奶的力气去弄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放在国事如此,放在家事亦如此。 ……. 兵仗局的武器、火器和药子都运过来了,但魏公公却没发下去,除了让以降倭为主的亲兵营开始训练火铳射击外,其余各营仍是以基本队列训练为主。 王永寿调来的坐营官曹文耀和伍福铭不止一次建议魏公公,应加强士兵格斗搏击、战场厮杀本领训练,可魏公公却总是说时机未到,时机未到,不同意曹、伍二人的训练安排,只让他们按自己的要求做。 得! 曹文耀和伍福铭左右是来挂职的,这兵是你魏公公招的,营头也是你魏公公的,你自己不上心,他们也犯不着做臭人。 就这么着,一直到今天,新兵们连个刀把子都没摸过。 南苑营地这边,若说与战场有关的东西,那就是天天从亲兵营那里传来的霹雳扒拉火铳声了。 魏公公真是舍得下本钱,药子可劲用,火铳可劲打。 给亲兵营忠、信、智三标下的唯一要求就是,百米之内,十发必须中三发。 这个要求真是不高,降倭们来自于侵朝日军,而日军原本就是以火器为主,在日本国内和朝鲜战场上都是得到战火考验的。 日军铁炮队也是得到大明和朝鲜军队认可的。单论战斗力,日军其实是很精锐的。朝鲜之役之所以以日军失败告终,政治因素占了很大程度。 援朝战争结束前,日军实际还是占领朝鲜一半领土的。好比良臣前世抗日战争时,打到最后,国土大部分还是控制在日军手中。 因此,日军的战斗力是不容置疑的,不能因为对方战败撤出,就认为他们都是乌合之众。 魏公公重用降倭,就是看中这一点。 基于实事求是考虑,魏公公判断南下出海后,最先的武装冲突也是要以降倭为主力解决,而非家乡子弟们。 所以,加强降倭的训练强度是十分有必要的。 毕竟,这些家伙最少的也有十年没摸过火器了。 长时间不使,再熟的手都要生。 十发三中,要求不过份。 只要达到这个要求,花再多的钱,魏公公都不会心疼的。 他可不希望自己南下出海后打的第一仗,就是个全军溃败的下场。 ………. 曹文耀和伍福铭的建议,魏公公不是不想采纳,但正如他对二人所言,确是时机未到。 给把刀剑砍人,是个人都能做到。 但魏公公要的是军队,是一支强军,能够拉上战场和更强大的敌人正面硬扛的军队,故而,他的要求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可以预见,在没有任何战场经验的情况下,便是武装到位,家乡子弟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也定然是惨不忍睹的。 这当中如果非说有人能够适应下来,可能除了杀猪的屠夫不会再有别人了。 军队,是有传承的。 这个传承就是老带新。 魏公公手下除了降倭,压根就没有老兵,谈何带新。 而降倭是不能打散的,总共就这么几百号人,打散了编,根本发挥不出作用。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可以说,真打起来了,只要死了一个人,甚至只是见了血,魏公公的肃宁子弟兵可能就会崩溃。 曾国藩的湘军可不是一开始就能打,能扛的。起初,也是崩溃无数次。 教训摆在眼面前,魏公公如何能不借鉴。 曾剃头能跳河,他可不想跳海。 所以,只能以降倭为主力,以子弟兵为辅助,通过一场又一场小规模,烈度不高的战斗来一步步使新兵们适应战场,最终转变为精锐主力。 这个过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很长的时间。 ……. 今天的校阅,是象征,也是表态。 是充分表现他魏公公对于家乡子弟重视的一种手段。 于是,曹文耀和伍福铭这两个坐营官很快就接到了魏公公校兵的命令。 二人很是疑惑,不知一向不管事的魏公公怎的就突然要点兵了。 倒也不敢怠慢,号令一发,咚咚一阵鼓号,长城脚下就活动开了。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队队士兵从各自营房按着平日训练节奏,喊着号子,向着大校场集中。 说是大校场,其实就是一大块草场空地,只不过四面竖了几百旗而矣。 大约占地面积有个二三十亩,可以一次容纳三五千人集合。 这也是大校场迄今为止第一次迎来全营集合。 整场集合大约耗时一柱香还多,估摸着就是二十来分钟时间。 队伍嘛,倒也不算是稀稀拉拉,因为看着是有模有样的。 一个多月时间的训练总是要出些效果的。 虽然看着还是有点乱,但至少,前排后队,依次而行还是做到了。 许是头次几个营大集合,之前又没有演练过,上千人奔到大校场后,对于哪个营站哪处就不太清楚,因而着实乱了一阵。 这就耽搁了时间。 虽然七舅姥爷等“头头”们竭力想要尽快站好,可越是急越是乱。 魏公公从头到尾看下来,脸上既没高兴的表情,也没有不快的神色,弄得曹文耀和伍福铭有些揣揣不安。 不满是肯定有的,魏公公那是有几百年见识的,真正的军营没进过,可军训这玩意总是亲身体验过的。 要打分的话,他凭良心打,对家乡子弟的表现打个五十五分都是勉为其难。 正常情况下,从接到号令鼓声到集合完毕,精锐不应超过五分钟,差些十分钟也到位了。 可现在却花了二十来分钟,将近半小时,魏公公心里肯定是不愉快的。 这要是敌军袭营,就这集合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只是,考虑到现实情况,魏公公也说不出什么。 新兵们入营时间短,又都他娘的是一帮文盲,向左向右都分不太清楚,短时间内能奢求什么? “公公,各营列队完毕,请校阅!” 曹文耀和伍福铭中气十足请示,二人对训练成果还是满意的。 “好。” 魏公公点了点头,然后手一挥,“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一股黑烟直冲云霄。 第五百七十九章 跑的罚,趴的赏 郭七癞子最先被吓到,因为他老人家站的地方离爆炸点最近。 爆炸发生时,郭七癞子正和一个叫宋四的自宫白说话。 那宋四和郭七癞子一个村的,早几年前叫姐夫李三带了进京阉了。 李三也是个头脑精明的,见在家挣不得钱,一大家子老小要养,穷的吃完上顿就没下顿的,实在不是办法。所以狠狠心把自个给净了,使了钱好不容易请同乡在宫里帮着补了个差,还是在中宫皇后娘娘那里当差。 做了一年多,因为会做人,又勤劳机灵,李三补了个奉御的职司。虽然没品级,但也算光宗耀祖了。毕竟,和家乡出去的那大批连宫门都没得进的老乡相比,李三怎么也是成功人士了。 自个混的不错,自然要提携家里人。 李三好几个小舅子,宋四是老四,下面还有一个老小。 老丈人亲自进京找的女婿,让李三怎么着也要给儿子谋进宫。 虽然自个没了鸟,媳妇守活寡,可媳妇毕竟没跑,在老家替他李三带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所以,李三不能拂了老丈人面子,一口就应了。随后宋四就带着爹娘凑的盘缠进了京,李三先花钱请了刀手替小舅子净了身,随后让他将养着。 宫里补人也是要看关系的,李三只是奉御,不可能说给小舅子补就补的。总要打点到位,再等空缺。 哪知,一个多月后,李三却是倒了大霉,也不知怎么的就得罪了皇后娘娘,愣是叫活活打死了。 李三一死,宋四进宫的事自然就没影了。可怜他身无分文,连个客栈也住不了,只能在左安门那跟一帮要饭花子般的自宫白混在一起。 宋四也是没脸回家,怎么回? 自个鸟都没了! 可是不回家又能如何,在京里混了几年,除了比要饭花子还乞丐,宋四是一无所得。倒是辛苦讨来的钱财常叫人骗去,最后实在是灰了心,也撑不住了,这才无奈回乡。 家里,又哪有他的立身之地。 地少人多。 兄弟几个看着老四回来,没一个好脸。 爹娘也是直叹气,当初把老四送进京的原因可就是因为家里实在养活不了么。 左邻右舍看着自己的目光,宋四也受不了。 真个进了宫,包准一片羡慕。 可是鸟没了,人却没进去,不男不女的算个什么咧。 宋四几次在河边晃,总想一跳了之。 终是,有些贪生。 好死不如赖活啊。 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县里突然传来消息,说魏公公招兵,只要是个人就要。 宋四肯定他还是个人,没鸟归没鸟,总不能说他不是人吧。 想着这次不是官府招兵,而是同为没鸟人的公公招兵,宋四就想试一试。 在报名的时候,他可是叫人笑话惨了。 都说什么不男不女的来当个什么兵,要是选上了,将来大伙在营里时,是给你单独建个茅厕还是一起呢。要一起上茅房,大伙都站着尿,你蹲着,难为情不? 得亏宋四在京里几年自宫白生涯没白混,本事没有,可脸皮子磨出来了。 也是逼的,要饭花子要个脸,能活?能有饭吃? 甭管别人怎么说,宋四就认定你魏公公说了,不管什么人都能报名。至于选上还是选不上,那是魏公公说的算。 真选不上,也不亏,领几个铜板回家就是。 给登记报名的是县里人,原本不想给宋四登记的,可边上有个户房的眼珠子一转,私下叫人给登记了,且记在他名下。 为啥? 有好处咧。 报名这关过了,不过所有人,包括宋四心里其实也清楚,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当兵呢。 然而,最后谁都没想到,魏公公竟然选中了宋四。 不但是宋四,还有其他十多个鸟没了的人也都选上了。 不但选上,这十来个人还给单独编册,据说魏公公准备重用他们呢。 李四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兴高采烈的跟着队伍来了京师。一路,也算是咬牙坚持,任劳任怨,为的就是能叫魏公公相中,从而出人头地。 只是,到了京城后,魏公公却没了影,根本见不着人。 李四等自宫白也没有如他们先前所想都给拨到魏公公身边服侍,而是和大家伙一样每日训练。 若说照顾,也就是十来个人单独睡一屋,也单修了个茅房而矣。 那茅房,也简单。挖个坑,上面盖上竹席,搭干草,连个遮挡也没有。坑上担块木板。 除此以外,什么照顾都没了。 大多数自宫白对于现在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有钱拿,有饭吃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堂般的生活了。 从前做自宫白的时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宋四不甘心啊,他要是有鸟的话,倒是能塌实做个大头兵。 可问题是他没鸟。 所以,他必须强迫自己上进。 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 他一直留意着营中头头们的关系,把和魏公公有关系的人都给记了下来。这会魏公公要是召开家族会议,对各大亲朋不了解的话,找宋四准没错。 报个人名,他就能给魏公公梳理着这是关系图,五服之外都能给你连上。 郭七癞子这个总头更是宋四钻营的对象。 没事宋四就喜欢往郭七癞子那跑,也不和其他人一样奉承拍马屁,而是到地之后,见到活就干。干完就走,什么都不说。 郭姥爷的衣服基本上是宋四承包了,屋里缺水也是宋四满上,卫生也是宋四打扫。 人在做,癞子在看。 久而久之,郭大风对宋四自是高看一眼,觉得这小子虽是个残废,但胜在老实厚道。因而,便准备在外甥孙那替他美言几句,要是看中了,也是他七舅姥爷慧眼识人嘛。 这边各营都列队了,宋四见郭总头离的不远,特意往总头那凑了凑。这一凑,郭总总头自是见着了,于是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宋四想着魏公公今日就在营中,机会难得,连忙和郭总头套起热乎来。这正奉承着,冷不丁边上就是一声巨响。 我的个乖乖,发生什么了! 所有人都叫这爆炸声惊懵了,包括以降倭为主的亲兵营。 说是快,真是快,在所有营兵和大小头目们被炸的耳朵发懵时,宋四一把就抱住郭七癞子,然后将对方按倒在地。 “护...护驾!…” 郭七癞子倒地时学着戏文上的诌词大喊了一声,可惜这声喊叫爆炸的余音和混乱的人群给压住了,没人听见。 二人这一倒地,边上人见着顿时开了窍,哗拉拉的就趴了一片。 也有很多新兵则惊的四处乱窜,赵明负责的那些马夫也是吓得连马也不管了,撒腿就跑。 黑烟四处弥漫,鼻间嗅到的全是呛人的药子味。 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校场上的人不是趴就是跑。 不少人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跟活见鬼似的。 好好的校场检阅,眨眼间就成了狼奔兔窜。 魏公公在高处看的明白,把发生的情形都看在眼里。 很快,校场上就安静下来了。 发现爆炸之后没有再炸,也没死人,有些胆大的新兵探着头开始朝四周张望起来。 然后,有的就开始站了起来。 跑到远处的也停了下来,回头朝这边看着。 “公公?” 曹文耀和伍福铭在爆炸发生时,第一时间就趴了下来,这会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纳闷的看着处危不乱,始终拂手站于高处,俨然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公公。 魏公公却不理曹、伍二人,只吩咐郑铎记下:“跑的人罚,趴的人赏!”然后想了想,指了指七舅姥爷所在方向,“去问问郭大风,刚才是谁扑的他。找出来,叫过来,咱家要重赏他!” 第五百八十章 给小舅子丢人了 感谢大佬峰哥98的五百元打赏! …….. 校场外边安国寺连同几个部下灰头土脸,几颗心也在狂跳。 刚才这一炸的威力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大了多。 三箱“万人敌”外加几百斤药子合在一起,“轰”的一声还真是吓人。 作为原侵朝日军第二军的兵粮奉行官,安国寺对于火药并不陌生。 身为兵粮奉行官,除了要保证将所负责队伍的粮草及时送到地点,还得负责前线所需要的武器装备,这其中就以火药为主。 日本的火药和明朝的火药制作大同小异,都是以硫磺、硝和炭为主。 因此,安国寺对于火药的性能还是很清楚的,当兵粮奉行时没事也喜欢放放炮,还特别喜欢将附近抓来的朝鲜俘虏捆成队,排枪击毙。 只是,像今天这种以“爆破”方式定点引爆的手段,他还是第一次见,且是第一次操作。所以,真是手生的很。 奉命执行爆破后,安国寺亲自带人勘察了爆炸地点,又围着那几只泥铸大箱子仔细研究了很久,最终测算出大致的爆炸威力及范围。 然而,实际出来的爆炸效果和波及范围还是存在了很大的误差,这导致安国寺等人的耳膜子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冲击,站在那里耳朵都有耳鸣呢。 再看校场内,趴的趴,跑的跑,一片全军溃败景象,安国寺不由十分忐忑,担心主公大人会不会因此不满。 毕竟,他不知道主公大人下令进行爆破的目的所在,只以为是为阅兵助兴。现在好好的校兵被他们搞砸了,自是万分担心。 不单安国寺面无人色,那几个点火的降倭也是慌的厉害,有一个腿肚子都抽筋了。 ……. “驴日的,哪炸了!” 魏公公三表舅马文庆一口唾沫喷在地上,两只手还抓在马尾上,心抖得厉害。 刚才那一炸可把马文庆骇的魂都要飞了,本能的撒腿就跑,可是四周都是乱跑的人群,一群无头苍蝇似的,东南西北什么方向都有。 也不知到底发生什么,马文庆反正也是随大流,忽的往东跑,忽的往西跑,待看到前面有匹马,高兴坏了就想骑马跑,可身手不行,翻了几次都没翻上去,不得已只好抓着马尾巴跑,险些没叫马给拖倒在地。 黑烟散尽时,马文庆离着大校场足有两里多地,四周稀稀拉拉的站着几十个兵,内中还有十多个他马文庆亲自发展的下线。 “马头,出什么事了?” 一帮子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围着马文庆七嘴八舌说着,可就没一个提出回去的。 马文庆比他们还糊涂呢,也说不出个什么,翘首朝校场望着,见人慢慢又聚拢了,看着不似叫人袭击,不由也是纳闷。 没多久,校场那边有号声响了起来。 连日的训练,一帮人立时听出那是集结的号声。 “马头,吹号呢,回不回?”一个马文庆的下线犹豫着问道。 马文庆吱唔两声,没说回还是不回,而是叫人搭把手翻身上马,坐在马上仔细看校场,发现刚才乱跑的人都陆续在回,这才朝众人一挥手:“回了,回了,没鸟事,瞧把你们吓的!” 众人听了忙跟着马文庆回,谁也没敢说你马头跑的比谁都快。 到了校场外,前面却有一队手持火铳的兵堵住他们,为首的直接让马文庆一行到校场西南集中。不仅是他们,其他跑出去的也都往西南集中,不准返回原列队所在处。 马文庆觉得这不行,他也意识到他们这一跑肯定是不好的,所以去西南列队没好事。于是,把自己是魏公公三表舅身份亮出来,想着对方通融一下,放他回去。 可那铳兵为首的队长却说了句:“魏公公姐夫也在那边呢。” 一听这话,马文庆忙朝西南看去,果然魏公公的嫡亲姐夫王有福站在人群中,正和人说着什么。 嫡亲的姐夫都这样了,他这远房三表舅算个啥咧。 马文庆没了底气,不敢啰嗦,讪讪的带人走了过去,看到王有福还打了声招呼。再一看,这里不少熟人呢。 人多了自是相互打听刚刚怎么回事,可惜没人知道,大伙都一样,全莫名奇妙着。 好处则是人多势众,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慢慢就往法不责众演变了。 一句话,大家伙可能表现差了,但这么多人,又乡里乡亲的,你魏公公总不能六亲不认,叫大家伙难堪吧。 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我们这些乡亲帮衬着,你魏公公又能招几个兵来咧。 王有福的几个弟弟便是这想法。 他们都跑了。 不能怪他们,凭良心说,王家这兄弟几个包括在场的所有人,大半都是良善百姓。当这兵之前,要不是就是田里刨食,要不就是替人卖苦力挣个糊口费,要说刁民,真是少数。 平民百姓,逢年过节听个炮仗响就了不得,这陡不丁的给来个惊天动地的巨响,还妖风似的黑烟漫天而卷,那声势能不吓人么? 别的不说,就夏天打雷刮闪的,霹雳几个响雷下来,这人也要吓的蒙被子里或躲墙角,有几个敢出来朝天上看呢。 碰到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吓人事,人的本能反应就是跑。 不跑才傻呢。 “大哥,是不是要吃军法咧?”老三王有财在人群里跑了一圈,回来找他大哥了,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王有福这会闷闷不乐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给小舅子丢人了。 早知道就是响一声,没啥事,王有福说什么也不会跑的。 当时,他真是被吓怕了。 也是怕叫人知道笑话,他裤裆里面这会有点湿呢。只是裤子穿的厚,显不出而矣。 老二王有寿拍了拍大哥:“哥咧,你可得跟魏二说说,咱们都是亲戚,不能拿咱们当鸡噢。” “就是就是,这么多人咧,他魏二真要琢磨个啥,治别人可以,治咱们可不行。说破天也没往自家人动手的理。”王有财附和二哥。 这哥俩也是有些小聪明的,品出点味道了,魏小二子叫人把他们这些跑的人弄一块,没跑的人仍留原地,想干嘛? 肯定是收拾他们这帮跑的呗。 可人又多,总不能都收拾了吧,所以,肯定会挑些出来杀鸡给猴看。 这节骨眼,关系越近,说不定越倒霉呢。 “不至于吧…” 蹲在地上的王有福抬头看众兄弟,嘴里说着小舅子不会这么绝,可眼皮子却在跳,尤其看到小舅子领着一众按刀执剑的军士走上高台,心里更是紧张,也愧疚。 自个这姐夫真是给小二子丢人咧。 第五百八十一章 咱家指哪,你们就得打哪! 魏公公其实不知道自家姐夫带着帮兄弟也跑了,若是知道,定然郁闷。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么。 自家那姐夫,端端正正的一个老实人咧。 自古以来,老实人的定性就是老实。 逆来顺受那种。 所以,魏公公只道姐夫纵是不经吓,也当是趴在地上捂耳朵那种,而不是一惊一乍瞎跑。 因而,当瞧着人群中自家姐夫蹲在地上时,魏公公颇是有些失落。 老实人都跑,这兵,不好带啊。 他可不是弄什么妖蛾子,他就是想提前给家乡父老子弟们模拟一下真实战场状况。 这模拟也是捡最简单的那种,不是什么实兵实弹演练,就是放个炮,听个响。 只不过,这炮放的大了些。 但要不大,也谈不上模拟了。 也就是技术方面不达标,要达标的话,魏公公指不定隔三叉五就来场演习。不弄别的,就弄些空爆弹埋路边,大队人马冒着硝烟一路前进,铁定能壮胆。 要不然,出了海,上了船,碰着红毛鬼也好,海盗也好,倭寇也好,人家把个炮子打的震天响,这边却吓的傻站着,这仗还怎么打。 归根结底一句话,不要小看这听个响。 古人于巨响是很敏感的。 营啸是怎么来的? 不就是突然间有了大的声响引起的么。 光靠训练肯定不能将一帮农民子弟改造成强兵,但在拉上战场见血之前,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战场上面会发生什么。 或者说,让他们知道耳朵会听见什么。 要不然,真就是拿人命不当回事了。 实际效果很明显,大多数士兵都被爆炸弄丢了魂。 但,魏公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家乡子弟们便能适应爆炸声。再配以训练等手段,假以时日,总能成材成器。 不过,这种训练办法耗费太大,也就是他魏公公手头有钱,要没钱的话,恐怕只能打打烟花爆竹的主意了。 方才那次起爆炸,至少千两纹银。 搁京营、边军那里,千两纹银就为听个响,上上下下都得骂死你。 ……… 具体练兵,摸石头过河,照着老虎画猫。 赏罚分明这个,则是烙在骨子里的。 远有草帽顶子山一战,大赏群倭。 近有三元观剿匪,不吝赏赐。 魏公公这人最实在,不捡虚的,跟他混,钱、粮、女人,只要他能提供的,那就统统有之。 军队是什么,暴力机器。 机器这玩意就得有动力,有润滑。 在没有思想武器润滑的前提下,魏公公能拿出手的也就是物质剌激这个动力了。 说白了一句话,老子给你钱,你替老子卖命。 这话听着是俗气,可放眼中国历史,造反也好,改朝换代也好,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也好,本质上不就是物质剌激么。 分田地,打土豪,其实也这理。 魏公公治军,不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民鱼水什么的,他就要一条——咱家指哪,你们就给咱家打哪! 要将这一思想做为全军始终灌输、并牢牢执行的铁律,他魏公公就必须赏罚分明。 跑的肯定要罚,这是没说的。 纵然是乌合之众,也分个三六九等。 这听着动静就跑的,便是那最次等的,最靠不住的。 兵败如山倒就是说这帮人,他们跑的倒是快,也能把命保住,可到时再想把他们聚拢起来可就是难于登天了。 而趴着不动的,其实也不行。最好的兵是在遇到突发状况时,既能保持不乱,又能及时组织反击。显然,趴着不动的这些个家乡子弟们够不上好兵的条件。 但必须要赏他们的! 这是毫无疑问的。 或许趴着不动的同样也是吓怕了,甚至于吓的失去了本能反应,但在魏公公眼里,却是可以塑造的。 为啥? 原因很简单,趴着不动一可以减少伤亡,二就是还能把人召集起来。负隅顽抗也好,拼死反击也好,总要有人手。 跑了的到哪去召唤他们? 那跑了的,魏公公就是拿剑在脚下画条线,指不定就绕着线跑呢。 也就趴着不动的能够用上一用了。 “敲鼓!” 等人回的差不多时,魏公公下令敲鼓。 三通鼓毕,号令传下,各营管总马上拿册点人。 若名在册中人却不在的,一律勾选,不杀头,只清退。 一句话,你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晃荡了这么久,那跑的再远的听到号声也当回营了,这时候还没回来,魏公公还能要他们? 态度决定一切! 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性质上可是天壤之别。 ………… 号令一下,校场上就动了起来,不过却很乱。 因为,除了亲兵营分任了标领,明确了上下指挥体系外,其余马步四营还属于草创期,具体的上下级和指挥体系根本没有建立。 负责这四营具体的其实就是原先“拉人头”出成绩的那帮人。 如郭七癞子因为“人头”最多,营里都管他叫一声“总头”。 其余的,有营头、分头、队头,基本上还是按在肃宁出发时编练的十营为基准。 这也是魏公公当初招兵时许下的承诺,如今,他可没法过河拆桥。 曹文耀和伍福铭带来的那几十名武骧右卫的军士,目前只是负责训练,也未有实际差事。 这一点,王永寿曾过问过魏公公几句。 魏公公答说待队伍训练完毕,南下前再做统一安排。 这也是应有之意,王永寿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他派的坐营官人魏公公认了,调来的军士现在也都是充当教头,不是当普通大头兵使。仅此一点,足以说明小魏确是把御马监上下包括王公公放在眼里的。 乱的原因就是这些个大小头头有人跑了,有人没跑,这会分在两边,一时半会叫他们统计出手下人,还真是有些难。 最终,在闹哄哄快半个时辰后,清点结果报了上来。 一共少了十七人。 没什么可说的,魏公公发话,这十七人不回则罢,回了则领包袱一人发五十文打发回乡。 随即,高台上小旗一打。 魏公公沉着脸看着数百方才逃跑的家乡父老们,最后目光落在自家姐夫王有福脸上。 被小舅子这么看着,王有福不由羞愧脸红,低头不敢看小舅子。 马文庆等人瞧在眼里,一个个也打鼓:怎么,魏家老二莫非要拿自家姐夫做法给他们看? 第五百八十二章 当标兵,送喜报 魏公公不至于拿自家亲姐夫做法的。 自个是个临时工,营头也是个临时挂靠,所以军法这玩意,就目前而言,魏公公自个都没数呢。 是将明军的法纪照搬过来,还是单创一套,尚在研究中。 毕竟,他这魏家军是要走现代化强军道路的,明军的很多制度和律令不能一昧拿来用,需要改进。 军法都没有,拿什么从事。 不过这难不倒魏公公,他的手段很简单——扣钱。 这办法最实在,家乡子弟跟着他魏公公图的什么? 可不就是钱么! 要不是他魏公公钱开的足,发的也实,就冲“好男不当兵”这话,有几个愿意做丘八的。 如今这大明朝,当兵的地位可低着咧。 知道这帮人怕什么,事情就好办。 魏公公也不和曹文耀、伍福铭这两坐营官商议什么处罚手段,直接就在高台颁了赏罚。 逃跑的,本月饷钱一律减半发放。 没跑的,增半发放。 军令一出,议论四起。 曹文耀和伍福铭对视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这小魏公公真要想练兵的话,可不能天天把个钱字挂在嘴边。 须知,这钱是能使鬼推磨,可关键时候也能坏事。 因为,越往后,这钱的数目就会越大。 当兵的没钱,能看在钱的份上替你卖命。可等他们有了钱之后,你还能使动他们继续卖命? 到时候,不用说,讨价还价,甚至坐地起价都是平常事。 甚至于连开拨都要开拨费,不给,人家不走。再往深处想,为了钱把你这公公卖了也寻常。无非是价高价少嘛。 要说小魏公公真要想把兵练好,还得使老手段。 打! 打到他们怕,才能乖乖听话。 依伍福铭的想法,就这帮逃跑的,甭跟他们废话,一人打上十板子,包准下次没人敢跑。 偏这小魏公公不懂装懂,搞个罚钱的手段出来。 伍福铭直摇头,真不知刘督公和王公公他们是怎么想的,由着这小太监胡闹。 曹文耀也想劝一劝小魏公公不能这么办,可看小魏公公那架势根本听不得人劝,便只能和伍福铭袖手旁观。 顶多这兵练砸了,他们各回各营就是。 其实哪,逃跑的这帮人多少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都想着魏公公是自家老乡,又沾亲带故的,肯定不会往死里处罚。 他们这些人也不能不晓事,让魏公公下不了台,所以一人挨上三两板子都是愿意的,不伤筋不动骨的把这事糊弄过去就行。 可谁知魏公公竟然要扣他们的饷钱。 这可真是谁都不干了,要知道他们一月领的饷钱是四两八钱,这扣一半就是二两多,也太狠了些。 马文庆最先不干,仗着魏公公远房三表舅的身份,领着一帮子分头、队头找魏公公哭诉,求魏公公看在家乡子弟不容易份上,好歹给个机会。 王有福也被自家几个兄弟推着上前找他小舅子理论,埋怨小舅子罚什么不好,偏要罚大伙的饷钱。你说这一个多月来大家伙天天辛苦操练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因一时之过就把大家的血汗钱给扣了一半吧。 一大帮子人说来说去无非一点,大家伙从前没当过兵,也没见过这架势,没能稳住是人之常情,所以魏公公怎么着也得给他们一次机会。一个个信誓旦旦,说但有下次,不消魏公公说罚,他们自个都不好意思要饷钱。 得了赏的那帮子趴着没动的新兵们,则是一个个幸灾乐祸看着。 那边是祸从天降,这边则是飞来横财。 嘿,老实趴着都有赏钱拿,这兵当的快活。 郭大风见闹的都是自家亲戚,也觉二呆子这事办得不漂亮,事先一个招呼都不打,突然就来这一通,大家伙没被吓死那都是命大着咧,哪还能罚呢。 下不为例,这次便饶过得了。 真把大家伙弄的扫了兴致,万一一个个卷铺盖回乡怎么办。 “那个我说二呆啊…”郭大风想着闹的人多,当着这么人面外甥孙可能没面子,所以便想拉他到底下说。 可很快,他就愣在那里。 因为,他发现二呆竟然叫来了一帮打手。 二呆子的打手可不少,呼拉拉涌过来几十号人,一个个五大三粗,按刀执剑的。 过来之后,凶神恶煞的就将人群隔断,吓的马文庆他们不住后退。 “公公近前,谁敢放肆!” 喝骂的是管马夫的赵明,也不知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 见情况不对,曹文耀和伍福铭忙带着手下士兵也上前摆出弹压架势。 不管小魏公公脑子想哪一出,他二人如今可是当的对方的坐营官,无论如何都得替对方把场面撑住。不然,这小太监在王公公和刘督公那告个状,能有他们的好。 “二…良臣哪,这是弄啥咧?”郭大风叫这场面吓住了。 魏公公却没理这个癞子姥爷,把袖子狠狠一甩,对着面前一大帮子人厉声斥道:“营中重地,尔等如此喧嚣,真当咱家是好说话的么!” 众人叫魏公公和那帮打手吓住,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的。有人偷偷推魏公公姐夫王有福上前,可王有福这会哪敢上前讨没趣,硬是憋着脸任后面的人怎么推也不肯动。 魏公公将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也不点出,只沉着脸一一扫视众人。 很快,场面就安静了下来。 等没人再敢说话时,魏公公微哼一声,尔后扬声道:“大家伙都是咱家的乡亲,咱家这人做事最公道,好就赏,坏就罚。要是大家伙对咱家有意见,不愿领这罚,那也行,咱家也不为难你们。” 说着,朝校场外一指,“这月饷钱咱家照给你们,不过领了之后请你们收拾东西回乡。咱家宁可叫人骂,也不要你们这种兵!” “这话说的,大家伙哪说不当兵了…” 郭大风笑着要过来做个和事佬,却被他外甥孙一眼给瞪了回去,很是讪讪。 “是罚还是走,你们自己决定,咱家不为难。可要是谁还敢和咱家呱噪,就休怪咱家不拿他当乡亲看!” 魏公公真是来了火气,这话说的可不是吓唬父老,而是真的会收拾人的。 他小魏公公是好人,可这好人手里也有人命的。 真要还有人不识抬趣,弄的不好就会叫人打出营去。 这番话听在众人耳中,一个个都在思考着。 “我等认罚!” 最先转变风向的还是马文庆,叫的最响,满脸诚恳。 他这一带头,顿时响起一片认罚声。 账,人都会算。 魏公公给他们一月开四两多的饷钱,放眼天下也没这么好的待遇。回了家,他们半年也挣不上这钱,所以如何选择,还用说么。 这次咬咬牙认了,下次铁定不能这么冤枉了。 至于马文庆等头头们,算盘更是拨得响。不论怎么算,这家都是不能回的。他们啊,还指着跟魏公公发财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魏公公摆明了要摆威风,他们要还是不识相,那就活该找打了。 见所有人都认罚,魏公公脸色稍缓,这才命人唤来宋四,就是爆炸后第一时间扑倒郭七癞子的那个兵。 “奴婢见过公公!” 宋四不知魏公公叫他来做什么,郭总头也没告诉他,因此心里颇是不安,不安之中也带着些许期待。他可是做梦都想在魏公公身边服侍的。 魏公公却是眉头一皱,不悦道:“军营之中哪来的奴婢!” 宋四反应很快,忙再次行礼,大声道:“宋四宝见过公公!” “嗯。” 魏公公微一点头,此人虽是自宫白,但反应真是快,更难得的是关键时候不顾自己,先保护上官。 单此点,就要赏。 得了魏公公赏的一块银锭后,宋四宝激动的难以言表,可惜的是,魏公公似乎没打算提他到身边伺候,这让他很是失落。 “不错,不错。” 等外甥孙带人走后,郭大风冒了出来,一脸微笑的看着宋四宝。 宋四宝见了忙将那银锭递到郭大风手中,郭大风半推半就,尔后哈哈一笑,拍了拍宋四宝的肩膀,很是欣赏。 ………. 从校场回来的路上,良臣问了曹文耀他们最近的训练情况,又叫来几个队头分别询问,最后一个人回了帐中。 晚间的时候,叫来曹文耀和伍福铭这两坐官营,又唤来郑铎。 听了魏公公的训练标兵办法,三人都很新鲜,也好奇。 “训练优者为标兵,标兵每月一评,全营只选十人。评为标兵者,月饷加倍,另派人至老家于他亲人报喜,赏亲属纹银十两。” 魏公公喝一口茶,“喜报要大大的,要敲锣打鼓,送上喜报后,还要给他亲属戴大红花,在村子里游上一圈…有条件的话,最好是安排在县城夸街,好叫全县人都知道他家出了个好兵。” “这…” 曹文耀和伍福铭面面相嘘,听魏公公这意思,当了训练标兵比中了举人还要有面子? 荣誉感和归属感,是魏公公从校场回来鼓捣出的辅助练兵方法。 除了物质剌激外,荣誉和归属感便是最好的剌激手段。 “军官任命也要从这些训练标兵中选择。”魏公公抛出了很重要的一点。 郑铎听了却是困惑:“公公,若这样,那之前的许诺怎么办?” 之前的许诺自是指魏公公早前对那些“拉人头”功臣的许诺。 人拉的越多,官就做的越大。 但你现在要是从训练标兵中任命军官,那这些“拉人头”功臣搁哪? 第五百八十三章 恭请皇爷校阅大明海军疏 这个问题,魏公公有过考虑。 拉人头发展下线,利用亲情、乡情、友情来凝聚军队,对于一穷二白的魏公公创业起步阶段,肯定是有好处的。 其一,好招人。 其二,团结力量大。 好招人不用多说,团结这块自是指都是一个地方出来,沾亲带故,上了战场再不堪,也不会见死不救。人要死的多了,说不得也就红眼上去拼了。 将心比心,他魏公公要和姐夫、大哥一块去当兵,瞅着大哥和姐夫陷入敌军包围,他能一跑了之? 以此方法编组的军队,先天性凝聚力要比一般军队要强。 这会恐怕还是小孩子的五省总理卢象升练的天雄军,以及那个曾剃头练的湘军,便都是这么给成的军。 卢象升的天雄军在崇祯朝可列入明军三强,另两强是孙承宗练出来的关宁军,以及洪承畴的洪兵。 战斗力上,无论是天雄军还是关宁军、洪兵,都吊打其余明军。可惜,最后均是败给了奴隶制的满八旗。 不过,失败却非纯军事因素,政治因素占了大半因素。 从一开始,魏公公就是要走卢、曾的路练兵。 但是,发展下去,就会重走湘军那条老路。 届时,各大小营头都是自有体系,名义上服从他魏公公,实际却是各玩各的。他魏公公辛苦到最后,就跟曾剃头一样,也就是挂个名。 攻破天京后,曾剃头为何不敢反,黄袍加身,造他满大娘的反? 不是因为什么左李牵制,也不是因为忠义仁孝,更不是因为洋大爷不同意,而是因为他曾剃头手下那帮湘军虎狼其实是各成体系,真正号令不了多少。 湘军内部体系的争斗从剌马案就能看出很大问题来。 有曾剃头的教训在,魏公公能不借鉴? 眼下他是没办法,他是个太监,太监想要招兵,想要正经良家子弟跟他混,难度不亚于蜀道行。 所以,他就得用特殊手段创业,把人马拉起来再说。 那些“拉人头”的就是他魏公公起家的功臣,没有这些人,他魏公公能在这么短时间就拥有上千号人马? 不可能的。 任是你肃宁县再配合,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没有那些拉人头的到处劝人来当兵,也不会有几个报名的。 说白了,那些“拉人头”的家伙就是敢于吃螃蟹的人。 这螃蟹就是魏公公拿出去的真金白银。 世人例来如此,只要有人敢于尝试,敢走出那第一步,之后就会不断涌出尝试的人。 如果一成不变的照搬湘军体系,这些个吃螃蟹的人就会演变成为将来的大小军头。 谁拉来的兵归谁管,想不成为军头也难。 从肃宁开拨时,什么马字营、宋字营、陈字营,不就预示了将来会发生什么么。 为何这么久了,魏公公只要曹文耀和伍福铭按他的训练手册练人,而不给这些营头正式的官制,明确上下体系? 原因不是因为魏公公跟皇爷、刘督公那讨不到正式官防官凭,而是在于魏公公看到了将来。 他不可能真的按照当初的许诺,大肆封赏那些拉人头的家伙们。 且不说这些人有没有能力,单从他们拉来的人只听他们这一点,就注定魏公公必然要撕下虚伪的面具,在某个时间点将他们靠边站。 兵是他魏公公的兵,可不是大小主任们的。 他魏公公指着这魏家军将来力挽狂澜呢,哪能轻易就变成又一支关宁军呢。 但是,就这么直接耍赖,肯定也是不行的。 你魏公公给自己的亲兵营定个忠、信、智,结果轮到自己做事,先把个“信”给毁了,还如何带兵? 这招兵又不是一锤子买卖的事,往后你魏公公要不要补充兵源了?还要不要常回家看看了? 那家乡父老指着你脊梁骨骂你没义气,不讲信用,你魏公公心里真能做到君子坦荡荡。 肯定不行!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魏公公有点逼数。 两世为人,也不是白活的。 手段无非两个,一是政工和军事并立,二就是明升实降,大高帽子戴着,好话说着,银钱拿着,但就是个参事不管事。 解决了这个最致命的问题,才能既确保子弟们对他魏公公无限忠诚,又能杜绝将来尾大不掉的麻烦。 具体采用哪个,魏公公倒没正式决定,也不急着把整编方案弄出来。 他在等军装。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军队首先要有个样,别看现在穿的五花八门,像个群众集会似的,真要是把军装往身上一套,立时就有严肃和庄重感。 军装就是制度,古来今往,制服这东西是最容易出集体感,也是最容易出权威的。 要说在军装这块,魏公公是用了心的。虽是让郑铎去和京城大小制衣坊接触,但从军服的设计到布料选用,配饰上,都是他老人家亲自拍板的。 军装定制的是两式,分冬装和夏装。 这冬装其实也不叫冬装,具体说其实是春秋装。 为何不直接定制棉衣,是因为魏公公考虑到在未来三五年内,他和部下们的主要活动区域在南方。 虽说现在大明受小冰河天气影响,气温相对较低,但在南方大体还是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的。 因此,不能纯以棉衣为主制冬装,要不然,很可能会热死。 军装的颜色以红为主,红也是明军服制的主要基色。 大明是火德,以红为主是开国时就定下的基色。 有可能这红色也是红巾军传承下来的。 毕竟,太祖皇帝是传承自“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的红巾军。 式样上,魏公公没有自作聪明的采纳前世军队服饰,而是老实的引用了当今明军的服装的主要特点,除了衣领和袖子做了些许改动,于衣饰上增加了铜扣等配件,以使军装看着更气派,其余方面基本没有变动。 鞋子这块,以布鞋为主,军官那边倒是定的靴子。 布鞋和靴子是否适合海战,适合南方炎热天气,还要视具体情况调整。 帽子也是明军传统的毡帽,上面安个尖顶,系上一些红樱。 从兵仗局那里买回来不少绵甲,等到战事发生时,这些绵甲肯定要外罩的。 这样一来,可能会让军装的好看度打折扣,但是,却能保命。 一支优秀的军队,除了武器装备、人员训练、军服被褥外,后勤、运输、参谋、外联这几大块,都是要重视的地方。 可以说,缺一不可。 只目前为止,这些要么没有,要么就是一切从简。 郑铎现在可是忙的不可开交,对外联络采购是他,对内分配粮食,保管物资也是他。要说这个原马匪头目现在成了魏公公的大总管,那是一点也不假。 而其手下能够派上用场的不过十来个人,其余的人都受限于不识字这一门槛。 而不识字又是魏公公招兵再三强调的。 然一支文盲军队又怎么能够成为强军。 团结是力量,知识更是力量。 魏公公之所以没有将从南镇弄回来的火器配发给家乡子弟们,就是因为这些子弟兵不识字,对于如何使用火器及保养、维修方面一窍不通。 不得已,只好借重于降倭,打造魏家军的第一支铁炮队。 故而,加强军队的文化教育也是势在必行的。 说一千道一万,魏公公要招不识字的兵,是出于忠诚性考虑,而不是真让他们永远都不识字。 知识这个东西,掌握在别人手里,那是屁股决定脑袋。 屁股歪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掌握在自己手里,由自己灌输下去,才能确保魏家军真正能够成为一支听公公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军队。 一切,都任重道远。 魏公公有做不完的事在等他。 偏,分身无力。 明日郑国泰那里,怎么也要去一趟,即便不发表任何意见,或者只说好好好,也要他亲自去。 这一来一回,半天功夫就给耽搁了。 心急又如何,再急也得去。 魏公公问郑铎军装什么时候能到位,郑铎答称几家制衣坊先前定的日子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总之,这两天四千余套军装就能陆续送到。 “送过来时,你要亲自带人把关…” 魏公公吩咐郑铎一定要验好衣服,不能做到件件过目,也要做到抽检。衣服到后,按照先前给士兵量定的尺寸,组织大小营头、分头来领,再逐一发下。大了的,小了的,都要详细记下,让制衣坊的师傅留些在营中,做到随来随改,务必要保证出发前所有士兵的衣服都是合身的。 郑铎一一记下,魏公公又问了最近营里开支,郑铎大致说了,开支范围在魏公公先前估算范围之内。 让郑铎下去歇息后,魏公公方才对曹、伍二人说道,他准备上书皇帝,请天子于南下那日至南苑校兵。 曹、伍二人吓了一跳。 魏公公示意二人莫叫吓着,只道接下来的两天要加强集合演练,务求在半柱香内使各营集结完毕。 “其他的你们不用担心,就照咱家说的来…皇爷那里,也未必就会来,咱家也是试上一试…” 魏公公真是吃不准万历会不会来,毕竟他老人家腿脚不方便。 等曹、伍二人走后,琢磨片刻,端坐在书案前,自个磨了磨,然后提笔写了一份上呈奏章。 题名为《恭请皇爷校阅大明海军疏》。 ………. 最近突然更新又少了,因为老太爷快不行了,原以为能拖个三五月,现在看来就这月的事情。 第五百八十四章 假太监都该剐了 大明没有海军一说,有的是水师之称。 “大明海军”无疑是魏公公给自己贴金了,区区千余人连条船都没有,就敢窃称海军,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其可耻程度,堪比蒙古帝国海军大元帅。 魏公公自个肯定不认为无耻二字和他沾边,想他办的是海事,手下的兵马称一声海军又怎的。 倒是真想把万历请来南苑阅个兵,壮壮声威,南下之后也好扯大旗吓唬闽浙地方,但也知不太现实。 毕竟,这位皇爷腿脚真不方便。 但凡事不试试,又怎知人家肯不肯来呢。 别的事,或许万历真不放在心上,可事关发财大计,焉知陛下不会勉为其难呢。 奏疏高高兴兴的写好了,洋洋洒洒一通。放进题封里,封了蜡,盖上自个内官监丞的印后,就叫人连夜送进京,递至会极门处。 外朝官员的奏疏,得走通政使司衙门呈递。十万火急的军情,才能叩门。内监这块,则在会极门设有收发专门机构,由司礼监文书房负责。因都是内廷中人缘故,宫里对于外监奏疏题本十分重视,立收立呈,比之外朝要快的多。 李永贞如今就在文书房当长随,魏公公记得李永贞说过他是一三五当值会极门收发,今天就是二十五日,想来李永贞就在会极门。 以他和李永贞交情,对方见了他魏公公的奏疏,肯定第一时间就给递上去。 他却是不知,这会,万历正为一件事生怒呢。 而这事件的当事人,也是一位千岁。 自称的,且是个冒牌的。 …….. 事件发生在九天前的湖广鄂州。 该地有一周姓流氓,往京中转了一圈回去后竟然自称是太监,且叫人呼他为“千岁”,领着一帮无赖子公然冒称是京里来的矿监,开矿扰民,毁屋挖坟,剖孕妇溺婴儿,断人手足并投入江中。 结果激起民愤,数千百姓围攻了这周千岁及其爪牙。 周千岁这才知道大事不妙,想跑,却被愤怒的百姓活捉。有百姓扯掉其衣裤发现其竟然不是太监,于是很快地方的急递就进了京。 外朝收到鄂州民变后,却没将重点放在假矿监祸民上,而是认为天子贪财好利,纵容矿监税使,这才致使刁民冒称矿监作恶。 言下之意,一切都是皇帝的错。 这可把万历气的够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怎么就是朕的错了? 要说错,是地方的错! 那假矿监祸害日久,地方怎么就没人想着查验真假,没人早报呢。 “朕是万岁,这家伙却称千岁,真是…真是狗日的千岁,传旨,叫有司把这狗日的千岁给朕剐了!” 气犹未尽,望着那十几份变相责骂自己的奏本,万历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情绪很是激动的连连挥手:“留中,留中!” 皇帝这是气的看都不想看,回也不想回了,反正这么多年,栽在他身上的黑水多的也数不清。 懒的说,不愿说,越说外面越得劲。 也是憋屈,这朝刁民真是不行,一个个就想揩他这皇帝的油。 什么不好冒充,偏冒个太监呢。 假太监,都得杀个干净。 万历气乎乎的,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个人来,不由眉头皱了皱。但想那小子最近干的不错,女儿寿宁那已经给自己这个父皇“捐输”了好几万两,这眉头便舒缓下来,连带着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那小子虽是个冒牌货,但忠心任事,心灵手巧的,倒是能干,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是当放手让他去做才好。 ………. 今日司礼监当值的是张诚,见皇爷在气头上,不敢怠慢,忙叫人将这些奏疏封存送到文书房去。 另外一份奏疏,张诚没敢动。 通政司送进宫中的奏疏事先在司礼监中都由随堂太监分类过,将所讲事情为同类的并为一堆,再由秉笔太监一一过目,如此分呈御前,免得乱七八糟的事混在一起,皇爷不好批览。 皇帝批览时,由秉笔太监在旁记录帝意,稍后再由司礼监批红,如此才可以发出去交外朝各部办理。 如果皇帝不愿意看,懒的看,便由秉笔代为批红,如此一来,秉笔权势就极大了。 那一份奏疏便不是说鄂州民变的,且上疏人来头很大,是山西巡抚魏养蒙。 故而,张诚不敢将这奏疏私扣。 那样,可是欺君之罪。 注意到张诚的视线落在尚在的一本的奏疏上,万历哼了一声:“谁的?” 张诚躬身道:“回皇爷,是山西巡抚魏养蒙的。” “魏养蒙的?” 万历眉头愣了下,对这位山西巡抚,他可是一肚子意见。 …….. 魏养蒙是河南洛阳人,进士出身,初授知县,后任参议。十年前曾参与播州之役,任湖广路监军,指挥攻克海龙屯。六年前,以兵部左侍郎的职衔巡抚山西。 山西地瘠民贫,百姓负担重,魏养蒙上任便奏免了平阳县岁额站银八万,接着又奏除了雁门、平定军士拖欠屯垦的田税,并把逃亡的军士召集起来,让他们恢复旧业。 他还大张旗鼓地在全省裁减幕府的岁贡及州县的冗费,把余出来的数万银子,拿来建哨所修堡垒,屯粮买马。 自己则布衣蔬食清廉如水,家中事事节省,省出来的俸禄大多拿出修路赈灾。故而晋中士民齐声赞颂说:“巡抚只饮山西水呀!” 不过,魏养蒙却对皇帝大派矿监税使事一直深虑。 “内监不得干预朝事,犯者斩!” 这是太祖皇帝在宫门三尺高碑上镌刻的碑文,是祖训。当今皇帝急于敛财,居然连祖宗的箴言都不顾了。 魏养蒙很是愤慨。 在他看来,那些趋走使役的阉割之人,懂得什么叫礼仪廉耻,什么叫君为船、民为水,民可载舟也可覆舟的道理,像这样听凭他们祸害下去,岂不要天下大乱,逼民造反? 愈想愈觉得后果严重,便上疏给皇帝,指陈时政缺失,说税使马堂、高淮等系无赖奸人,都是些吮膏血以自肥的人,皇上不轻易赐官,为何赋予他们生杀予夺大权? 在疏中,魏养蒙还请求皇帝召还赵南星、邹元标等东林贤人,可皇帝一律置若罔闻。 半年前,魏养蒙独坐书桌前,回想起近年来税使孙朝、矿监张忠等在晋恶阉的案例,不由得怒气满胸。 先是太平县典史武三杰,因矿监张忠途经本县时,失于迎接又照顾欠周,竟被张忠活活杖死; 继之有建雄县丞李逢春,因税使孙朝前来索钱未能如数交上,竟遭孙朝爪牙凌辱以至于毙命; 最可恨得是,孙朝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居然狮子大开口,勒求三晋大地,上缴税银数十万,为此孙变本加厉,在全省多次增税,税名五花八门,令百姓叫苦不迭。 魏养蒙心知上疏告状,皇帝会置之不理,索性领着本省官员,公开抵制起税差的横征暴敛,此举让孙朝十分恼火,他上疏告了魏养蒙的状。 魏养蒙知道后上疏反击,历数孙朝的种种罪行,并表述了自己的一片报国忠心,他在疏中写道自己为皇帝保安宗社之心,超过为自家;维系天下之心,超过为自身。 写完,自己读之都泪流满面。 然而,万历读了魏的奏疏,无动于衷,大臣们纷纷感到不平,为什么孙朝的劾疏可以下发部院讨论,而魏养蒙的辨疏却被皇上留中不发? 先是吏部右侍郎冯琦,站出来为魏养蒙辩诬,接着吏部尚书李戴、都御史温纯也都极称养蒙之贤,他们一致提出应把魏养蒙的奏疏下发,供大臣们从公评议。 万历不同意。 此时山西士绅闻讯后,组织百姓一批又一批赶到京城,为魏养蒙诉冤。 万历担心事情闹大,只好对孙、魏双方都不再追究。 如今距此事已过半年,这半年山西一片平静,魏养蒙也不曾再上过弹劾矿监税使的奏疏,使得万历认为他已老实。 可,这才老实半年,突然又上书了,直觉告诉万历,魏养蒙这疏中肯定没好事。 果不其然,看完之后,万历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的真是好听,让朕学唐太宗李世民,这李世民有什么好学的?…胁父杀兄,哪里是好君主?…那魏征,大节有亏,又有何提倡的。” 张诚听皇爷竟然这么评说有名的明君唐太宗和大大的直臣魏征,一时吓的不敢说话。 “朕就是不听他的,不但顾宪成不用,赵南星他们更是不用,朕倒要看看不学李世民,朕这江山是不是就要易主了!” 万历越说越气,对魏养蒙,他其实是有意见,但知这人能干,所以容他。但对于魏养蒙的要求,他却是万万不答应的。 “如今用人,哪一个不是朕主张,顾宪成当年就肆言,说不是朕独断,好生狂妄!朕罢了他,逐他出朝廷,可不曾有错。”说到这里,问张诚,“你说,那顾宪成错在哪?” 张诚不太敢说话,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道:“皇爷,顾宪成执书生之见,做言官的传话筒,哪里知道皇上与政府的苦心。” 万历听了这话,“哼”了一声,怒道:“他可不是什么言官的传话筒。要朕说,言官是他的传话筒才是….如顾宪成之类,结党营私,所图为何?…他们是想替朕做这江山,这社稷的主呢。” 第五百八十五章 朕将来找谁托孤 感谢峰哥98大佬打赏百元人民币,成为本书宗师! ............ 万历看的比谁都明白,他年轻的时候可真是想励精图治的,可到头了怎么就变成了隐居深宫中的“懒皇帝”呢。 有时候,他真的蛮佩服自己的祖父世宗皇帝的。 同样是个“懒皇帝”,可偏偏大臣们都怕世宗皇帝。 而万历这个“懒皇帝”,反过来却是怕大臣们。 甚至于小臣怕、远臣怕、只要是外朝的官,他都怕。要说不怕,恐怕就是近臣们。 无奈何,大臣也好,小臣也好,远臣也好,万历都骂不过他们。 身为皇帝,骂不过不要紧,只要会杀人就行。 可要说打,要说杀,登基数十年来,万历却是不曾真打杀过谁。 他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天子。 万历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昏君、暴君,因为他真的没有因为心中的怒气处死过谁。 国家在他手里,治理的远比祖父更好。 百姓丰衣足食,对外大征屡获大捷,无边患,无虏冦,丁口数量达到本朝最高…这一切,不是盛世天下又是什么,他不是明君又是什么! 万历是个记仇的天子,可仅仅是记恨,不会动辄就杀人。 就是那所有人都推崇的顾宪成,气的他要吐血的顾宪成,万历也仅仅是赶他出朝廷。明知对方心有不甘,在南直隶兴风作浪,以一介布衣操控朝堂,坏了朝廷多少事,也只作未见。 前阵科道有人借李三才盗木一事攻击远在无锡的顾宪成,万历一看就知道这是党派相争,有人想借他这皇帝之手收拾东林党。 但,他这皇帝内心深处何尝不想借此收拾顾宪成呢。 当年王锡爵不能复阁的事一直令万历耿耿于怀,始作俑者就是顾宪成和李三才。 所以,如果能把顾和李一起收拾掉,万历会高兴的睡不着觉。 然而,最终他还是留中了。 因为,他明白,真要把那些弹章下发部议,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收拾不了顾宪成,反把他这皇帝陷进去。 于外朝士大夫而言,顾宪成所作所为并不算什么。可以有人去质疑顾宪成,可以有人去骂。但皇帝要借这由头对顾宪成动手,却是大大的不行。 万历必须有所弃。 逐走一个李三才于他这个皇帝而言,已是成功。 真要再对顾宪成动手,除了徒惹麻烦,无一利处。 东林党如今在朝中势力很大,首辅叶向高就是该党党魁。 万历真要对顾宪成喊打喊杀,叶向高等人必不罢休。 届时朝争一起,乱的是朝堂,害的是国家,郁闷的也是他这皇帝。 各地矿监税使多被杀害一事,万历能为这些近臣做的,也仅仅是以绝食威胁他的首辅秉公处置。 党争之弊,万历何尝不知。 然,无力改变。 数十年下来,党争已根深蒂固,但是官员必有亲附之党,无党则无立。 关系错综,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一人而搅整个朝廷。 在此前提下,万历只能压制,而不能将东林全盘否定。 要不然,就是躲在宫中,也断无他的安稳日子过。 闹到极处,整个外朝都会与他为敌。 且真打压了东林,取而代之的亦旧还是那些科道清流。 好比水中按葫芦,沉了这头崛起那头。 都与他这皇帝不好相处,又何必费此苦心呢。 保持眼下这个局面也算不错,至少东林势力再大,总有其余各党牵制。 李三才不能入阁,一定程度上就是对东林的一大胜利。 万历心满意足。 魏养蒙上书要他召还顾宪成,召还赵南星,说什么顾、赵之流都是大贤,用了他们朝堂就能清明,政通人和。 笑话,真是笑话。 魏养蒙的脑子仍是一根筋,人云亦云。 哪些人在说顾、赵之类是贤臣,身为皇帝的万历比谁都清楚。 诚论,魏养蒙不是东林党,但却是站在东林党那边的。 其人治地有实干,但于朝堂之眼光还是差了些,不知党争之害。 清流之辈掌握风评,黑的在他们嘴里就是白的,白的在他们嘴里也是黑的。任人唯亲,党同伐异。 真要把顾宪成、赵南星这些东林党召进朝廷,那真就是一党独大,顾宪成之流完完全全替他皇帝做主了。 万历不能容忍此事发生,他当初同意李三才入阁,是因为叶向高的逼迫,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拒绝。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李三才的罪状,又岂能不趁机利用。 他罢李三才,是明着告诉外朝,朕不是瞎子,不是聋子,不是什么都不管。 若非内阁还要叶向高维持,眼面前又没有人能够替换叶向高,又还算任事,把朝廷多少周转了下来。否则,万历定会换了叶向高这个独辅。 魏养蒙的奏疏和刚才那一堆奏疏一样,都被万历下令封存。 他不会给魏养蒙批一个字的,更不会将这份奏疏发出去。 坐在那里,心有感叹。 自己年事已高,活着可以压制这朝堂党争,但等他死后,继任者又如何面对这朝堂尽是党的局面呢。 想到自己那个肥胖的长子,万历不由心思一沉。 若非长孙天资聪慧,这废立之事还真是说不准。 长子可以说是东林一手拥出来的,不难预料,将来长子继位后,东林势力必然更大。 以长子的性格,万历悲哀的认为,长子很有可能成为东林的“傀儡”。 届时,根本没有人可以制衡东林,完全掌握新君的东林弄的不好,就会将朝堂之上与他们敌对的官员全部罢除。 只是,他再悲哀,再担心,都无法改变长子朱常洛是他继任人的事实。 万历,已经掀不动再一次国本之争了。 叹,无托孤之臣。 大臣、小臣、远臣、近臣,谁个能替朕辅佐新君呢。 万历不是个迷信之人,人终有一死,寿命由天不由己,纵是天子也要坦然接受死去。 不然,他也不会早早就修建自己的寿宫。 又或,我死之后,任他洪水滔天? 人死如灰飞,后人的事自有后人决,朕担的几个心思。 万历苦笑一声,抬头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去贵妃那。 内侍却又送来一份奏疏,说是会极门刚收到的。 会极门递来的奏疏都是各地矿监、税使及镇守太监的上呈,对于这些奏疏,万历从来都是立收立览的。 “谁递来的?”万历示意内侍将奏疏呈上。 “回皇爷,内官监丞魏良臣的。”内侍恭声将奏疏呈上。 “他给朕上什么题本?”万历好奇,接过一看,见题封上写的是《恭请皇爷校阅大明海军疏》。 大明海军? 万历拿着这份奏疏,一头雾水:朕何时有了海军?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东林群英会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初唐诗人王勃的一句诗令得赣江之滨的腾王阁名传四海。 楼成经典,诗亦成经典。 如今的腾王阁乃嘉靖年间重修,时吏部尚书罗钦顺撰《重建滕王阁记》曰:“阁凡七间,高四十有二尺,视旧有加。” 修葺一新的滕王阁,飞檐翘角,画栋彩柱,阁内宫灯高悬,玉雕嵌壁,乃赣省达官贵人最喜游览之处。 登高远眺赣江,虽无黄河入海流,却是同样更上一层楼。 楼内又设有酒楼,穷极奢华,往来无白丁,出入尽贵人。 今日,腾王阁叫人整体给包了,封楼半天,游人不得进。 此举自使游人及百姓愤慨,然店家一说包楼之人,众人便都不言语,反而个个满心期待,只想瞅那包楼之人一眼。 何人包的腾王阁? 赣州大才子汤显祖也! 要说这汤显祖,在赣州可是名声赫赫,及至整个南直亦是久闻他的大名。 乡野百姓便是不曾闻汤君之名,亦是听过那令《西厢记》都为之折色、减价出售的《牡丹亭》。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曲小调,不知迷死了多少才女佳人。 今日汤显祖倾资包下腾王阁,为的就是宴请几位已十数年未见的客人。 这几位客人的名字若是传出去,恐怕比他汤大才子更让人疯狂。 因为,那几位都是东林有名的才士,有名的君子。 汤显祖原不是东林党人,其三十四岁得中进士,官礼部主事。后因触怒皇帝被贬广东徐闻典吏,复调任浙江遂昌县知县,一任五年,始终不得升官,一气愤而弃官归里。 归乡期间,却是结识了东林八君子之一的顾允诚。 那顾允诚便是东林大君顾宪成胞弟,与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和叶茂才等人被齐称为“东林八君”。 宴席设在晚间,但早早就有客人到了,却是东林大君顾宪成的弟子、东林八君之一的高攀龙。 高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初为行人司行人,后因上疏参劾首辅王锡爵,被贬广东揭阳典史。在此期间,与被贬为徐闻曲吏的汤显祖结识,成为莫逆之交。汤显祖能被引入东林党,便是高攀龙在其师顾宪成前争取而来。 和汤显祖老实做典吏不同,高攀龙只做了不到一月典吏就愤而辞官回乡了。此后一直在其师顾宪成身边讲学,足讲了快二十年。此间倒是有党内人士不停为他上书皇帝推荐为官,可皇帝却不理会。 高攀龙这次乃是从无锡赶来,代表其师顾宪成与来会诸君一晤,共商大事。 “存之,我等的可是辛苦!” 高攀龙的到来让汤显祖十分高兴,亲自上前引着他入内。 高攀龙哈哈一笑,却道:“数年前,修吾公为漕抚时曾派人来请若士,许以督抚衙门幕僚之职,不想若士却指着一床书说有此便不贫也。今日一见,你如何是个贫人了,分明就是个富家翁。” 修吾公乃李三才也,若士是汤显祖的号。 “存之莫笑话于我,你我家财摆在此间,任谁也不会说我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若不倾力款待,岂不叫党内同僚说我抠门。赣州别无好地,也就这赣江边上的腾王阁能入得诸君法眼了。” 汤显祖亦是哈哈一笑,他也好,高攀龙也好,都不是贫人。无他,进士出身也,如何能是个贫人呢。 倘真是个贫人,这十多年间他又如何能写出《还魂记》、《紫钗记》、《南柯记》和《邯郸记》这四部大作出来呢。 无钱,无斗米,哪能撑得写书人。(作者注:此处划重点,诸君细体会,最好有所表示才行。钱多钱少是个心意,闭上眼睛多打个0就行。) “若士,你还是老脾气,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不做官也罢,老弟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譬如写戏,我就高兴。你可知,你那牡丹亭在江南可是传疯了呢…” “将来我等之中,要说谁能青史留名,我看除了你汤若士,没有他人。” 两个人正说着,一白发老者在侍者的引领下迈入楼内。 “侪鹤公!” 汤、高二人一见这老者,急忙上前躬身,哪怕年纪相差不多,二人却都是执的晚辈礼。 无他,此老者便是赵南星也! 赵南星资历极老,万历二年进士出身,历户部主事、吏部考功郎中、吏部文选员外郎。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事件中,便是赵南星和顾宪成一起将朝中政见不同的官员全部罢黜,轰动了整个天下。其后和顾宪成双双被逐出朝廷,携手开创了东林党。 如果说顾宪成是东林党的精神领袖,叶向高是东林党的政务领袖,李三才是东林党的智囊核心,这赵南星便是东林党的定海神针。 此次赣州一会,就是赵南星奔走四方,呼吁而定。 “若士,你我相隔千里,为给你捧场,害得我日夜赶路。” 赵南星谈笑风生,浑然看不出半点老朽之气。他所说的捧场是客气之言,此次东林重要人士相会赣州,对外称的乃是欣赏汤显祖亲自编排,由浙江海盐戏班表演的《牡丹亭》,因而有此说法。 “赏戏是小事,党内才是大事。”汤显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侪鹤先生,一向可好?别忘了,咱俩人可是同龄!” 赵南星听后,爽朗一笑:“不错,我俩却是同龄人。在世人眼里,我俩可都是花甲老人,不过嘛…我们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花甲之龄又算什么。为国效劳,又岂分年岁。” “说的好!” 汤显祖欣然拍手赞道。 高攀龙亦是不住点头,果如其师所说,侪鹤公心态堪比年轻人,有他在,什么事都不用怕。 “无官一身清,朝廷不用咱们倒也好,清闲。前些年我修了个园子,闭户拥书饮酒赋曲,照现在这光景来看,看来我终要白首民间了。”赵南星呵呵一笑,拉着高、汤二人的手走到席间。 汤显祖用戏谑的口气说道:“天下人把侪鹤先生比作龙,能兴云雨,不敢轻易扰而用之,不过,照我说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今圣上年纪也不比咱们小多少,说不定...”说到这,汤显祖嘿嘿一笑,“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民间有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第五百八十七章 魏家子,狼眼鹰鼻 汤显祖这话可是大不敬的,虽未明着说出,但什么意思,高攀龙和赵南星岂能听不明白。 可是,这二人却是微微一笑,丝毫没有不悦之意。 三人走到窗前,远看赣江,闲聊起来,说的都是各自近况,并无涉及此次会晤大事。 毕竟,才到他三人,余者皆未至,此时说来也无意义。 片刻,又有数人赶到,分别是东林八君之一的钱一本、叶茂才。 钱、叶二人都是进士出身,且都是被当今皇帝削职为民,与高攀龙一样,也都是在东林书院讲习,为顾宪成得力助手。 他二人不是从无锡书院赶来,而是从浙江相邀前来。与他二人一同来的还有一人,年纪不小,看着也有五十岁。 此人一至,高攀龙见了,顿时忍不住呼了一声:“当时,你也来了啊!” 汤显祖和赵南星不识那人,均是疑惑。 高攀龙兴奋的上前拉着那人来到汤、赵二人前面,道:“侪鹤公、若士,我与二位引见,这位乃是塘市缪昌期,与我乃刎颈之交,学识过人,文章更是显达,行卷不胫走四方,为诸生时已名震江南。” “惭愧,惭愧。” 听高攀龙将自己说的这么好,缪昌期不由有些惭愧。他七岁入家塾,十四岁赴童子试,天资聪颖,工诗擅文,当年便得小三元。然而他的前半生举业坎坷,屡试不第,直到七年前方中举,如今在乡苦读,只待两年后进京会试。 “当时切勿惭愧,以你之学识必能金榜题名。当年大洪就曾与我言,进士对你当时,只是时日早晚而矣。”高攀龙说完,才想起钱、叶二人,忙上前招呼。 钱一本和叶茂才与赵南星、汤显祖并不陌生,互相招呼一声,厅内欢声笑语。 赵南星问缪昌期:“杨大洪与你也是相识?” 见缪昌期有些发怔,高攀龙忙道:“这位是我党耆宿侪鹤公!” 一听面前竟然就是赵南星,缪昌期肃然起敬,抱拳道:“原来是侪鹤公,久仰久仰!”稍顿,又道,“我与杨大洪、存之早年游学结识,因志同道合,便结了莫逆之交。” 杨大洪指的是被吏部举为天下廉吏第一,调入京中出任科道的杨涟,此人是东林党年轻一代的翘楚,与去年办假官假印案而轰动京师的左光斗一起被称为“杨左”。 “甚好,甚好,我们东林党之所以能立党,便是因那志同道合四字。”赵南星不以缪昌期尚未中进士而轻视,他曾为吏部考功司郎中,协办过会试,当下就趁着人尚未到齐指点了缪昌期一些,喜得缪昌期激动万分。 众人也都是久未见面,便在厅中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说到去年病逝的党内大员,山西巡抚、兵部右侍朗魏允贞,众人很是惆怅。 “见泉公虽去,但后继有人。我闻其子魏广微才学见识不亚其父,将来定是我党一杰出之材。”高攀龙说道。 “魏广微么?”赵南星却不以为然,摇头道,“此子我曾为他看过相,这相貌嘛…” “素知侪鹤公有看相本领,却不知那魏广微如何?”叶茂才笑着问道。 “口大容拳,出将如相。”赵南星说了这八个字。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这相可是富贵逼人啊。 “如此看来,魏广微将来或是我东林魁首般人物了。”汤显祖惊道。 高攀龙也道:“真是后继有人,要是侪鹤公没有看走眼,魏广微或许能继福清相公的衣钵呢。” 赵南星却道:“此子鼻似鹰嘴,眼如狼也。” 众人听了,均是不解:此相何解? 赵南星笑了笑,道:“鼻如鹰嘴,显内心险恶;魏广微的眼睛,又是白多黑少,相书中乃“狼眼”相也。何谓狼眼?无德无义者也。”说完,叹口气,“魏家父子二人相差甚远,见泉清操绝俗,其子日后实属难料。” “竟是这等相?” 众人听了赵南星所说,都是诧异,不过却不怀疑,因为侪鹤公看相的本领不但党内公认,亦是天下人共认的。 可以说,只要侪鹤公相过面,下过定语,这被相之人八成便是如此。据说,早些年大君顾宪成招揽党人时,往往先由侪鹤公相上一面,侪鹤公说行,大君方才引入。侪鹤公若说不行,此人便是阁臣,亦不能入东林。 “见泉未尝不了解自己儿子,十年前广微中了举人便准备参加会试,但遭到见泉的反对,禁止广微入京赴试。见泉曾在书信中与我说,这孩子是个破犁犊,一得志,必坏了他魏家的名声。”想到去世的老友,赵南星有些伤感。 “可惜,广微不知其父苦心,举业倒是通顺,金榜题名,庶吉士出身,如今在南京礼部任侍郎。但愿这孩子能多改品性,以其父为榜样,不走歪门邪道,如此,魏家方不致门风大坏。要不然,见泉在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啊。”赵南星面有担忧之色,他真的怕那魏广微败了魏家门风。 高攀龙劝道:“侪鹤公也莫要太担心,魏广微纵是庶吉士出身又如何,左右不过一个南京礼部侍郎,又不是北京礼部侍郎,再是恶,又能恶到哪去。” 众人都是点头,南京礼部侍郎听着是个高官,实质却连北京的主事都不如。 这南京自打成祖迁都后,六部官不过虚职,多用来养老而矣。要是正当盛年叫发到南京任官,那便如同被贬。 魏广微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按理庶吉士出身理在北京翰林院打磨,如此才是仕途正道。现在却在南京礼部养老,这官道正途离他可是远了。想要出将入相,终其一生,怕是不能成喽。 赵南星默默听着,没有多说什么。 他有一事没与众同僚说,那便是让魏广微在南京任职实是他授意叶向高等人所为,否则,好端端的一个庶吉士怎么就发派到南京去呢。 “不去说这人了,是好是坏,都是命中的事情…”赵南星说话间,又有人被领了进来。 却是前年方中进士,现为常州教授的顾大章。之后又来几人,都是中年人,个个进士出身,这些,也都是东林党的年轻骨干。 …….. 又一个魏家子! 魏家的荣耀由此全盘开启。 感谢coollinker、tiexuemogui、滕王阁上看秋水、燕虓、琪祥芳、汉族网麦冬、谈家千里牛、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我要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眼、鑨幽、凝绝归去、亱空の彩虹、我叫不慌张等书友打赏!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东林要反击 一众东林青年英俊入内后,纷纷给赵南星及高攀龙、汤显祖等人行礼。 众人都不陌生,又是多年未见,自有一番话说。 此间人来的差不多,只差最后一人邹元标。 众人都不急,也无人敢怪邹元标来的过慢,因为邹元标乃是和顾宪成、赵南星一样为东林首领之人,天下号称“三君”。 若非顾宪成自通州回无锡后染了病,此次赣江边上腾王阁一会,便是三君自二十一年前的金陵一会后再次齐聚首。 这可是东林成立以来一大盛事。 因而,赵南星心中颇是有些遗憾。 方才高攀龙与他说了,顾宪成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李三才被贬后,更是忧虑成疾,却不知能否撑住。 “伯钦,这边坐。” 高攀龙算起来是顾大章的半个老师,顾大章进京赴会试时曾在东林书院进修半年,这半年间,教授最多的便是高攀龙。 “景逸先生!” 顾大章先给高攀龙行了一礼,方才落座。待他坐下,高攀龙问道:“伯钦,听说你准备在常州办分院,进展如何?” “已有眉目了。府县大人都支持,允诺拨款,另外常州士绅也是慷慨,只待钱款一到,我便牵头把事情做起来。” 在常州办东林分院是顾大章引以为豪之事,他自任常州教授两年以来,不做他事,只奔走呼吁东林分院一事,如今终能落实,心中自是高兴。 “等分院办成,还要请大君和景逸先生都来捧场才好。”顾大章趁机说了。 “那是自然。”高攀龙哈哈一笑,“党内的事情,如何能不捧你的场。你把事做好了,于我党,于大君都是有面子…不过,大君如今身体欠佳,恐年内不能远行。” 顾大章一听,不由紧张起来,忙问东林先生身体如何。 高攀龙简单说了下,顾大章听后叹口气:“大君毕竟年事已高,如今朝堂之上于我党又不平静,怕是大君心中过于郁积所致。” 高攀龙听后微微点头,老师的病情确是和三才公被贬有关。 虽然老师对于三才公不能入阁有了心理准备,且主动书信劝三才公请退,又请南皋先生邹元标北上相劝。但最后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将三才公给贬为平民了。这让老师备受打击。三才公经此打击,再难有东山复起之机了。 正要开口细问分院筹备进度,南皋先生邹元标终是到了。 众人都是起身相迎,赵南星在最前。 邹元标朝众人一一点头,面含笑意,尤其看到顾大章等年轻英俊时,笑意更盛。待一一招呼过后,他拉着赵南星走到窗户边,朝椅子上一坐,愤愤不平道:“侪鹤公,你如何看修吾被贬之事?” 赵南星微挼胡须,摇头道:“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我知如此,可终是不甘。”邹元标叹一声气,“修吾于我党有大功,却落得这个下场,实叫人心寒。想我当日北上劝他之时,若知圣上如此狠心,怎么也要叫福清做些事情。” 邹元标是真后悔,他当日固然是劝李三才以退为进,不要执迷,以免牵累顾宪成乃至全党。可他真不知皇帝做的这么绝,直接就把李三才给贬为平民了。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可是一夜没睡着觉。 “事已如此,只能叫修吾看开些,我辈今日齐聚于此,为的不就是挽回修吾被贬的不利么。”赵南星和李三才接触不多,但却是很欣赏此人,亦是忍不住叹了一声,“这茫茫海宇,煌煌朝廷,竟容不下一个修吾公。” “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说话的是恰好经过此处的缪昌期。这句话是王勃《腾王阁》中的诗句,用在李三才身上,却是有真知。 赵南星赞赏的看了眼缪昌期。 高攀龙过来请三人入座,又与众人道:“诸位风尘仆仆赶来,辛苦了。咱们就于这赣江边上的腾王阁吃饭听曲,待养足了精神,再共议党事、国事如何?” 众人自然都说好,汤显祖笑着命仆人叫酒楼开宴。 宴席极是奢靡,全是江中生鲜且山中野味,吃的众人喜笑颜开。 晚宴后,叫人收拾了下,汤显祖便命浙江来的海盐戏班开唱他的得意之作《牡丹亭》。 这海盐戏班可是江浙有名的大班子,擅长昆曲,非达官贵人请不动。 东林众人围坐方桌,在悠扬笛声的伴奏下,大幕徐徐拉开。 《牡丹亭》成书已有两年,众人之中大多听过,但今日听这海盐戏班来唱,却是惊艳万分。 尤其当听到第十出《惊梦》中“皂罗袍”一曲时,众人竟是都陶醉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春光贱…” 台上唱到这一段时,高攀龙轻声在一旁评点,说这《惊梦》是全剧中最精彩的一出。唱腔好,词写的也好。边上坐着的汤显祖面露得色,这段的确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作。 赵南星听着也是甚好,轻叩手指道:“此曲音节婉转,风调隽雅,乃上上之曲。” 缪昌期则欢喜地说道:“这唱词声情并茂,我都觉得余香满口。”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夸选着,直将汤显祖夸的老脸通红。 不是惭愧,而是酒劲上来。 赵南星乘着酒兴,想起一事,笑着问汤显祖道:“若士,听说娄江有个年轻女子读过你的《牡丹亭》后,对你顿生爱慕之心,愿以身相许,可有此事?” 闻言,众人都好奇的看着汤显祖,要知这位若士公可是花甲之年了,竟得得女子爱慕,愿以身相许,岂不人间佳事。 “实有此事。” 汤显祖却是语调伤感,一脸伤心,“我知此事后,甚是惊喜,回信此女子请她前来,愿纳之为妾。可惜,这女子见我白发老翁,竟就此去了,想来这红颜不爱老头啊。” “既是爱慕,何以嫌老爱少。”高攀龙对那女子顿生厌恶。 众人也均觉那女子不是性情中人,自古才子者,岂都个个青年英俊。 爱才爱才,只要才在,年龄如何是问题。 “若士也不要恼,待我在江南寻个妙龄女子于你,准叫你老来春花开二度。”高攀龙笑着打趣。 众人哄然而笑,气氛又活跃起来。 渐渐的,台上戏剧已是结束,楼内静了下来。 汤显祖见外面已是深夜,楼外无有他人,遂令仆人叫酒家闭门,散了左右伺候。 “饭吃罢,曲听罢,且来说正事。” 高攀龙请赵南星、邹元标二位首领于正中坐,其余众人围坐他二人左右两侧。 众人也是一反先前轻佻之色,人人有沉重之色。 “前阵我党诸事不顺,先有辽东李成梁召还归京,后有修吾公遭贬。使我东林失辽东影响,失内阁继任。再有齐、楚、浙、昆、宣五奸党对我东林百般诽谤,甚至矛头直攻恩师。据闻,这五党与内廷阉寺金忠勾结,定了联盟,欲合力逐我东林,恩师因此事忧虑致疾,特叫我奔走各地,召集诸位于这腾王阁一会,为的便是共商大计,以挽回我党损失。” “诸位都是我党内同僚,既是共商,便不问资历,不问年龄,人人都可畅所欲言。”邹元标挥手道。 赵南星点头道:“此次共商,不仅为挽回损失,更为筹议反击,他五奸党合盟于我,我自要有反击手段,若不然,我退一步,他进一步,时势相易,再想有所作为,难上加难。” ……… 抠鼻,你们这些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正儿八经给你们写历史,个个不爱订,非逼着咱家整那不成体统的事么! 真是一群斯文败类! 咱家岂是为了钱就出卖信仰、出卖灵魂、出卖道德、出卖贞操的人!........咳咳,有订阅,有打赏,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啊,原来是魏公公! 邹元标和赵南星的发言令得一众东林党人情绪立时激昂起来,纷纷起身。 “侪鹤公说的甚是,自古正邪不两立,惟斩断奸邪,吾辈才能得志!” 顾大章铿锵有力,邪不压正,只要他们东林党上下团结一致,五党霄小不过土鸡瓦狗而矣。 “大家集思广议,拿出章程来,再也不能坐视了。” 缪昌期义愤填膺,虽未考中进士,在党内地位不高,但有好友高攀龙、杨涟榜样在前,无论如何他也是要冲锋陷阵的。 “唇亡齿寒,任由奸邪横行而加以制止,修吾公下场便是吾辈下场!”叶茂才愤声说道。 “……” 众人同仇敌忾,均是对最近发生的几桩大事感到愤怒,对五党奸邪痛恨万分,但说来说去,却没什么建设性的提议,徒发泄而矣。 赵南星不动声色,凝听大家发言。 邹元标则向高攀龙看去,后者很快起身,示意众人安静,尔后说道:“我有一议,今年乃京察之年,我意请天官主持,察京官、计外吏,黜陟咸当,将那五党奸邪尽数赶出朝廷,诸位看可好?” 天官即吏部尚书,如今吏部尚书孙丕扬正是东林党元老。 孙丕扬虽是秦人,但与顾宪成、赵南星关系甚近,早在十七年前就出任过吏部尚书。 那一年,孙丕扬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即以抽签决定官职。事先将要选任的官职全部装进瓶中,做了木签,让那侯官的人过来自己抽,抽中什么就做什么官。 美其名曰杜绝权贵请托之弊。 然则却是糊涂派官,叫那能治水的去治民,叫那能治民的去修堤,叫那能教学的做账,叫那能巡察的驻地。 当年,各官任用乱成一团。 同时,就在当年,孙丕扬主持了京察,结果因为独断罢官,令得皇帝大怒,未过多久就被罢官。去年复被召还为吏部天官,如今已是年近八旬老人。 五党中人多是科道,而京察主要对象就是科道,所以顾宪成在思虑再三之后,决定通过京察手段整治五党。 而在此之前,东林以同样的手段对付非东林党派系官员前后有过三次。 这三次,无一不发生在东林党主政时期,分别是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二十三年的外计、三十三年的京察。 即,只要东林党主政,掌握了吏部选人、任人、察人大权,那必然就要开展大清洗。 清洗的原则只有一个——非我党人,绝计不留。 所以,即便没有李成梁被召还,李三才被罢免,五党结盟之事,随着东林党重新掌握吏部,大清洗再所难免。 高攀龙此次当着众人面提出此策,看着是让众人斟酌,实际却是其师顾宪成早就定下的。 顾宪成当初为何要让李三才以退为进,目的便是要借今年京察狠狠收拾五党。届时,朝堂为之一正,李三才复出顺理成章。 只是,没想到的是,皇帝却直接断了李三才复出之路。 归乡致仕也罢,引退也罢,都有再出之理。 贬为平民,无疑剥夺官身,再无复出之望了。 反观齐、楚、浙、宣、昆五党最近结盟之势,合力共击东林,怕除了忌惮李三才入阁事,也是出于对今年京察的考虑。 毕竟,五党之中,无论哪一党,都无法与东林抗衡。 东林真要祭起京察利剑,五党唯有死死抱团,破网一击,才有生路。 否则,便尽数被逐了。 几乎没有任何异议,高攀龙的提议得到了众人一致认可,赵南星和邹元标也支持这么办。 随后,东林众人就如何京察,如何定下五党奸小名单做了细致讨论。 约半个时辰,总共列了大小一百六十四名官员,其中京官一百三十八人,外官二十六人。内中,京官中又有科道官七十八人。 无一不是五党中人。 “五党有奸邪,我党未必就没有。任事为公,正义当先,我党行事,不能落了话柄。”邹元标提议众人再商,是否捡选一二党内之人一并加入名单,以示此次京察公正公平。 于是,又选赵文炳、汤思孝、陈泰来数东林党人于名单之内。 都是科道官,却有些不清不楚的东林党人。 “此次京察关系我党生死,绝不能掉以轻心。我与侪鹤公亲自入京与福清相公、立山公细商此事。你们则在野呼应,以使风潮大振。”赵南星一锤定音。 这也是应有之意,这么大的事,顾宪成纵不至京,赵南星和邹元标也要去的。此前三次京察,虽都是在东林主政时期发生,局面也被东林掌控,但就京察事实效果而言,却是失败的。 不仅没有达到将那些要逐出之人尽数赶走的目的,反倒使顾宪成、赵南星等一大批东林党人归乡的归乡、被贬的被贬,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根源,就在于当今皇帝。 万历没有糊涂到看着朝堂全变成东林党人。 有前车教训在,这一次赵南星他们肯定不能再使旧事发生,且必须要想办法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众人纷纷响应,皆说回去之后就倾尽全力配合此事。 “五党奸小之所以能得逞,概因与内监勾结,一内一外,互为张目。侪鹤公、南皋公不得不防。”说话的是汤显祖。 高攀龙听了这话,点头道:“不错,我听说揭发修吾公盗木的乃是厂卫中人,这厂卫中人不得内监使唤,焉敢如此?” 赵南星道:“辽东李成梁之所以被召还,据京中可靠消息,似是金忠从中搞鬼。” 邹元标点头道:“这件事确是金忠搞鬼,其使一舍人魏良臣至辽东,弄出了建州之事,令得陛下动怒,召还了李成梁。” “由此看来,五党和金忠早就狼狈为奸。”高攀龙恨恨说道。 “所以,欲诛五党,必先断其内应。唯使圣上身边无有小人,方能成事。”缪昌期出谋划策,“可使福清相公设计除去那金忠。” 赵南星和高攀龙觉得是要如此,不然金忠在皇帝身边屡进谗言,极会坏事。 “不可!” 邹元标却不同意这么办,他道:“内廷掌印孙公公与我党素亲近,东宫管事王安亦是我党好友,若我党谋除金忠,则势必连累孙、王二位公公,得不偿失。” “奸寺不除,京察恐有失。”赵南星提醒道。 “司礼监现由孙公公掌印,可压制金忠。”邹元标微一沉吟,“暂不须对金忠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只须静侯京察便是。” “于奸寺如此忍让,非吾辈所为。”汤显祖道。 “也须给那金忠一二手段才行。”赵南星想了想,“动不了金忠,便动那魏良臣。小小舍人而矣,说除就除了。” “对,除了那魏良臣,也算我党还了李成梁情义。”高攀龙同意赵南星的建议。 邹元标没有坚持,便道:“也好。待书信于福清相公,叫他着人查那魏良臣手脚便是,寻个机会,夺了官身。” 说完,又与众人道:“另外,诸位回去之后,要广泛发动党内同僚,动员士绅,组织结社,让更多的读书人加入我党之中,或为我党后备。只有人材不绝,我党才能昌盛绵绵。” 众人轰然说好。 高攀龙见众人情绪高昂,遂带头道:“诛奸党,斩奸寺,正朝纲,匡天下!” “诛奸党,斩奸寺,正朝纲,匡天下!” 腾王阁内,意气风发。 几千里外的国丈府,魏公公走进厅内时,发现郑国泰不在,其父郑承宪也不在。 厅内只坐着一穿着便服的中年人,此人正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摇头晃脑,似为书中所写折羡。 魏公公见状,寻思这本书莫非就是郑国泰鼓捣出来的玩意,遂饶有兴趣的上前问那中年人:“不知阁下看的什么书?”因不知对方是谁,一声阁下也算是恭称了。 不想,那人见魏公公穿的一身常服,模样又甚是年轻,像是个小厮,不由皱眉一脸不悦道:“你一下人,不好好去做事,如何过来这边的。” 我一下人? 魏公公脸酸牙疼,下意识的打量了自己一身穿戴:莫非太过低调了,以致逼格都没了? 他可没穿自己的官袍,因为他不想叫万历知道自己跑他小舅子家,这样未免不务正业了。 须知道,现在京里不少皇亲国戚都在盯着他魏公公呢。 却没想到,自己偶尔低调了下,竟叫人如此看轻。 想着自己可是郑国泰请来的贵客,平白无故被人当成下人,实在是丧权耻身,遂闷声说了句:“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那中年人见这小厮还敢问他是何人,心中更是来火,“我是何人,你一下人没资格知道,速速出去。” 魏公公真是怔住了,这人怎的这么没礼貌的,正要亮出身份镇一镇他,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声音:“魏公公,你来了。” “魏公公?” 那中年人听到这称呼,一个激灵,抬头正视魏公公,脸上瞬间挤出笑容,“啊,原来是魏公公啊,久仰久仰!” 备注:对东林无有丑化,实事求是,皆是史书明载,当然,我们换个角度看而矣。 第五百九十章 我们老魏家就是了不得咧! 久仰出自真诚,笑容出于内心。 绝非拍马,而是发自肺腑。 机灵! 魏公公心下甚为受用,对眼前之人很是赏识。 这位,英雄了得! 韩信都比不得呢。 所谓俊杰者,不就是懂得随风转舵么。 这位,能在瞬息之间做出异于常人之反应,不是英雄人物又是甚? 想那韩信,还磨蹭半天才肯蹲人家裤裆呢。 这位,都不带丝丝犹豫的。 厉害! 至于前后变化有天壤区别,也绝非什么势力眼,更非拍马屁,在魏公公看来,那是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本能的,下意识的,骨子里的反应,才真咧。 想想,犹豫下,迟疑片刻才做出的反应,多半都是心有不甘的。 这种,不值得信咧。 所以,可以肯定,对方真是对他魏公公久仰的很呢,要不然,反应能这么灵敏、快速么? 是个真性情,丝毫不做作,值得一交。 魏公公面色大缓,先前些许不快烟消云散。 ……… 进来的倒不是小国舅郑国泰,也不是老国丈郑承宪,而是小国舅的护卫宋青阳。 宋青阳是锦衣卫的,当初奉了郑贵妃之命贴身护卫郑国泰,其手中有把倭刀,没事就喜欢显摆,看着也是一身本事。 魏公公一直惦记着把这小子弄到身边当个保镖队长,另外,这小子手里的“穿云箭”是好东西。 茫茫大海之中,信号弹这玩意还是要备上一些的。 正规中央军出身,肯定要比杂牌强。 魏公公要打造嫡系“皇军”,怎么能没几个中央军的朋友来帮衬。 “小舅爷临时有些事,要晚些才回府,倒是要公公稍侯了。” 宋青阳说着走上前来,面含笑意的打量着魏公公,“想不到魏公公真是奇人,放着好好的案首舍人不做,却忍得一时之痛,做得身残志坚的公公,着实叫人佩服,佩服。” 脸上带笑,可这话听着却是叫人怪别扭的。 尤其,一双贼兮兮的眼睛不往别处瞅,愣在魏公公下面晃荡,着实叫魏公公不爽。 “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如不要。” 魏公公嘿嘿一声,“百户大人若也觉无用武之地,咱家倒可以跟宫里说一声,替百户大人把那烦恼根去了。” “别,我家可就我一根独苗。” 宋青阳哈哈一笑,知道这小家伙油嘴滑舌的德性,转而看向那已然站起的中年人点了点头,道:“小舅爷也请大人稍等片刻呢。” “无妨,无妨。” 中年人满脸堆笑,便是心里等的发急,这会也断然不敢流露半点急燥情绪。 宋青阳微微点头,又对魏公公道:“这位大人和公公一个姓呢,都姓魏。” “噢?” 魏公公颇是意外,想不到还是本家。 单看对方刚才表现,就是人材了得。 老魏家看来真是卧虎藏龙啊。 就是不知这家伙是谁。 看他样貌,堂堂正正,鹰鼻狼眼,气度不凡啊。 那中年人不用宋青阳为他介绍,接着话头就不迭说道:“对,对,下官和魏公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在家靠亲朋,出门靠同宗。 魏公公对这姓魏的中年人好感不住腾腾往上涨,笑问:“这位大人是?” 中年人作辑抱拳:“下官魏广微,职任南京礼部侍郎。” 噗! 魏公公险些没呛出来。 你一南京礼部侍郎在咱家这个七品官面前自称下官?! 明代职官魏公公了解的可多,南京礼部虽然是个空衙门,因为皇帝基本不去南京,所以连起码的礼仪祭祀活动也基本没有,但怎么也是南都六部之一,因而那礼部侍郎可是从三品的官。 不管有没有实权,品级都是摆在那的。 一个从三品,一个正七品,中间相差了好几级,且一内一外,这魏广微以礼部侍郎之尊在一小太监面前屈称“下官”,不可谓不谦卑到极点了。 当然,也可以说魏广微亲和到极点,当官没有官架子,放哪都叫百姓赞一声呢。 “咱家…咱家…” 魏公公这会倒也说不上脸红面赤,十分难为情,或者手足无措,但也是那种极度不适应。好比装逼时的对象竟是逼格比他高上若干,却扮猪吃虎,只在关键时候显露真身那种。 “公公乃陛下近臣,近君养亲,身残志坚,下官多有不如,恭敬一声,情理之中…公公坦然受之即可,不必拘束。” 魏广微很是可人,看出面前这位小魏公公窘迫之色,淡淡数语,就为之化解。自己面上也全然无关点羞红之色,很是坦然。这倒显得小魏公公过于看重虚名了。 “二位且坐吧。” 宋青阳笑而不语,示意两个姓魏的坐下说话。 待二人坐下后,宋青阳见桌上放着小舅爷请人编的那本书,不由问了魏广微一句:“魏大人以为这本书编的如何?” “小舅爷天纵聪明,高瞻远瞩,见事比下官高上百倍。下官读了这书,初时想来想去,也不知这书编的好还是坏,心中好生委决不下。”魏广微老实说道。 “噢?” 宋青阳眉头微皱。 魏广微却又道:“倒是后来想到一件事,登时放心。” “魏大人想到什么了?”问话的是小魏公公,很是好奇。 魏广微拿起那书,翻了几下,一脸凝重道:“下官心想,小舅爷如此聪明之人,定是思虑周祥,算无遗策,下官想到的事情,恐怕小舅爷早就料中。下官能想到的好,小舅爷做的更好。下官想到的坏,小舅爷又岂能想不到?….所以,下官何必想那么多?…只要小舅爷吩咐一句,下官就按吩咐办事,死心塌地、勇往直前的去办,最后定然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这番话说完,宋青阳无以言语。 魏公公则是震惊万分。 内心感慨,想他两世为人,阅人无数,但论做官的本事,谁也不及自家这个同宗啊。 此人本领十分到家,咱家可不能自视高于他,须得好生巴结。嗯,单论这份本事,这家伙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功名富贵不可限量。 沉寂片刻,宋青阳轻咳一声,道:“也不是这么说,小舅爷让大人读这书,是想让大人指出不足。” “没有什么不足的。”魏广微掷地有声,“小舅爷有什么要下官办的,只管吩咐就是,下官明白的要办,不明白的也要在办的过程中加深明白。”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魏公公真想大叫一个好字。 我们老魏家就是了不得咧! 嗯? 魏…魏广微? 你奶奶个爪的,你不就是我二叔干儿子么! 魏公公抓狂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你这马屁,咱家受了 魏公公能不抓狂么,魏广微何人也,他二叔第一个干儿子啊! 真是有眼不识…干哥哥啊! 激动,兴奋,还带劲。 先前结识许显纯和田尔耕都没这么带劲的。 为啥? 因为那二人顶天只能算二叔的干将,是家臣,不是家人啊。 少了什么,少了亲情。 大家都姓魏,五百年前是一家,又是二叔的干儿子,自个的干哥哥,你说,魏公公能不兴奋么。 不管这亲情当中夹杂了什么利益瓜葛,大家是干亲,总跑不掉吧? 并且,魏公公这个干哥哥很了不得呢,人家官拜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太子太傅咧。 换言之,魏广微将来就是大明朝的次辅,国字级领导排第二。 文官中的翘楚。 “内阁家报”就是这位干哥哥搞出来的呢。 什么是内阁家报? 准确的说,就是魏广微这位干哥哥嫌干爹九千岁太过劳累,给他老人家省点事,于是索性把内阁的题本、奏疏一律用手札誊录,然后亲自送到二叔府邸供他老人家看…噢,不,供他老人家听。 这是多么孝顺的至诚所为啊! “爹,中央的文件都在这,旁人还都不知道呢,要不,您老听儿子给您读一读?有什么想法儿子都给您记下?…” 做亲侄子的都未必能有人家干儿子想的周到呢。 难怪这么对眼,鹰鼻狼眼,一瞅就气度不凡,原来是自家人。 魏公公好不得意,亲近之心远甚从前,越瞅越顺眼,越瞅越欢喜。 要说他这位干哥哥啊,其实一早是敌方东林党那边的,之所以向二叔靠拢,完全是东林党给逼的。 具体说,是叫东林党的领袖人物赵南星给逼的。 魏公公没记错的话,魏广微他爹魏允贞是东林党的老干将,此人和赵南星是八拜之交,因此魏广微算是赵南星的世侄。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赵南星对这位世侄的样貌就是看不上,很是不待见。 赵南星这人,本事没有,纵观其一生所为,尽给东林党惹事添麻烦。但人家资历老,仗着和顾宪成一起打拼过,愣是成了东林党的开山元老之一。 这人,于本职工作不怎么敬业,干什么都不成。倒是有个业余兴趣爱好,就是给人相面。至于相面的水准高还是低,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东林党那帮人把他吹捧的厉害,于是这相面的本事也就给吹上了天。 赵南星自认为相人很准,所以对世侄魏广微十分看不上,逢人就说“见泉无子。” “见泉”是魏允贞的字,说“见泉无子”便是说魏允贞没儿子。 这什么意思? 人儿子魏广微活得好好的,且凭着真材实学考上了进士,成了庶吉士,当了官。 你东林大佬却说人家不存在,恐怕再老实的人听了这话,都得气的要吐血吧。 “见泉无子”这话恶毒的,跟说魏家无后有什么区别? 身为东林领袖,以士林宗师自诩的赵南星,这是什么素质? 但魏广微真是实诚,并没有因为赵南星瞧不起他就对东林有怨意。 他的父亲是东林大将,血脉注定他就是东林党。不管赵南星待不待见他,在外人眼里,你魏广微不是东林也是东林。 所谓父亲英雄儿好汉嘛。 魏广微不想被东林排斥在外,始终想进入东林核心,但因为赵南星的阻挠,却是逐渐成了东林的边缘人。然而,他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成功从南京脱身,北上出任礼部尚书。 虽说,这件事很有可能和二叔有关,但魏广微并没有因此就成了“阉党”。他做了礼部尚书后,还是想和赵南星搞好关系,与东林党亲近。因此,三次登赵南星的门,结果赵南星不但不见他,反而让守门人直接让魏广微滚蛋。魏广微带给他的礼物更是直接叫门人甩在大街上。 魏广微气的,别人可以不见他,赵南星和他父亲是八拜之交,凭什么不见他! 而且,他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赵南星要这样对他? 即便他真有错,但官至礼部尚书,你赵南星是吏部尚书,大家虽然辈份不同,可却是同朝为官。 如此作为,又岂是同僚之理! 就此,魏广微也是对赵南星彻底寒心,索性就拜了二叔当干爹,从此成了“外魏公”。 此人还算是有情有义的,杨涟等人被捕虽然是他参与策划,但魏广微却不忍杨涟他们被仗死,上疏求情,想让杨涟他们从厂卫移交法司审问,依法定罪。 此事让当时被东林党逼急了的二叔为之不快。后来因为见到二叔对东林大清洗,死了不少人,魏广微心下愧疚,自个给辞了官。结果崇祯上台后,愣是把他列入逆案之中。 故而,细论起来,魏广微也是个不错的人。 魏公公看重魏广微的原因倒不是此人是个有情义的人,而是此人真有本事。 这个本事不是指拍马屁的本事,乃是处置政务的本事。 原先,内阁起草圣旨,只出于首辅一人之手,其他人只是参预议论而已。 这就决定阁臣大多只是“帮闲”性质,有好事一起担,有坏处首辅扛。 遇事不关己,高高挂上。 魏广微深知此举弊端,因此建议二叔,令内阁大臣分别责任,和所管各部建立直接联系,从此政权有了分工。 此策沿至明亡,及至伪清军机处,总理衙门处,甚至于后世常委负责制,都在引用。 良臣前世的领导责任制,其实就是魏广微此策的衍生版。 对有本事的人,魏公公从来都是要抛出橄榄枝的,况这位也是老魏家的人,天然亲。 却困惑魏广微做的是南京礼部侍郎,怎么突然跑到北京来了,且还出现在郑国泰府上。 心中疑惑,却不便询问,便笑道:“魏大人在南京任职,想必极苦。”言下之意是说南京那里都是空机构,用来养老的,你正当盛年在那做官肯定是委屈极了。这次来京城,莫非是为了活动活动? 不想魏广微却道:“没有什么苦的,下官任职也简单,只要多准备高帽子便可。” 魏公公一听这怎么行,正色道:“为官一任,岂能如此,南京虽是留都,但大人也要勤政务实,如此方不负朝廷和皇爷啊。” 魏广微听后,一脸深有体会,轻叹一声:“公公有所不知,当今世道,官场也罢,民间也罢,人人都喜高帽子,戴了那高帽子,事情便办得顺。若无高帽子戴,则必刁难。唉,下官也是没有办法,身在染缸之中,又如何能出淤泥而不染…恕下官直言,当今天下,如公公这般对此深恶痛绝,知晓弊端的人,实是凤毛麟角啊。” 魏公公一听,是咧是咧,咱家最讨厌那帮拍马屁的了,如咱家这般心明眼亮的真是少见呢。 转念一想,不对啊。 目中精光不由一闪:兄长就是兄长,你这马屁,咱家受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小臣不治国,岂知治国难 马屁最高境界,便是无形。 干哥哥这个马屁拍的余韵犹长,言留不尽之意,可谓深远。 酒逢知己千杯少,二魏公相谈甚欢,浑无内外差别,亦无年少年高之别。 话来话去,满满都是真情。 只把那锦衣卫百户宋青阳听的起了鸡皮疙瘩,暗自寻思这两姓魏的怎么这么无耻。 魏良臣那家伙倒也罢了,虽有小聪明,但是油滑子,当日在河间府唆使小舅爷入青楼时所露本性,就叫宋青阳大为不耻。偏生倒是合了小舅爷脾气,将其卷子送到京中,贵妃娘娘瞧着乐了,送了个官身给这小子。 不过,现在看来,小舅爷是好心办了坏事。 一想到魏小子如今裆中空空如也,宋青阳就不由窃笑。 这事说起来真是好笑,也是奇闻了,若叫那姑苏墨憨斋主人冯梦龙知晓了,定又是一出拍案惊奇。 再观这魏广微,好歹也是庶吉士出身,官拜南京礼部侍郎,对小舅爷奉承便罢了,对一小太监也如此恭维,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宋青阳心中不耻,却面色不动,只饶有兴趣看这二魏在那谈天说地。估摸时间,这会小舅爷和国丈当在回来路上。 小舅爷对他有过交待,所以再是不耐,也得耐心陪着。 其实魏公公心里也纳闷着,如今二叔尚未发达,自己也不过是个七品内官,魏广微如何就这般放下身段,对自己奉承至极的。 他魏公公也是会看人的,听魏广微话中语气,倒似真的对他久仰大名,绝非今日才知。 这就奇怪了,莫非哪位好心人替他魏公公把名声传到江南去了? 想来想去,身边也没这么一号人物。 倒是郑国泰去过江南,难不成是这位国舅干的好事? 仔细想想,很有可能,要不然没有其他合理解释。 毕竟,他魏公公和魏侍郎眼下根本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但即便如此,也没法解释魏广微对他的态度为何如此谦卑,这不合常理。 须知,魏广微真是想谋动调回北京,只要巴结郑国泰就行,没必要对他魏公公也如此。 须知,他魏公公可不是司礼监的大珰。 这么大的事,他可帮不上。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公公不能不寻思这位干哥哥看上他哪点了。 ……… 魏广微乃庶吉士出身,家学渊源,比之魏公公这个不及格案首要强上若干。但此人真是可人,不寻魏公公不晓处说,尽捡他明白地讲。 这讲来讲去,自是说到了任职所在南都。 魏广微犹豫了下,笑问道:“下官听小舅爷讲,公公不日就要南下?” “皇爷钦命咱家出海,咱家就是想留都留不得咧。”魏公公亦笑道,“大人在南都任职,咱家去了南边,怕是少不得要请大人照拂一二了。” “公公客气了,下官是个空闲官,哪能帮衬得了公公…”说到这里,魏广微话锋一转,“不过若公公看得起下官,有所吩咐,下官定鞍前马后…虽说下官是个空闲官,但地方上多少也要卖些面子。”前半截话说的相当谦卑,后半截话却是带着自信。 魏公公听了这话,自是高兴。 别看魏广微说的谦虚,但人从三品的官不是虚的。南京礼部再空壳,牌子使出去,南方诸省还是要卖些面子的。 说不定他魏公公南下之后,还真得这位干哥哥帮帮忙呢。 干亲在前,人材在中,利益在后。 二魏公谈兴更浓。 见郑国泰迟迟未归,魏公公甚是奇怪,面上不显,只和魏广微说东说西。也不知是谁提了,突然间就提到了月前叫皇帝贬为平民的李三才。 “李三才身为朝廷重臣,欺世盗名,早当该逐了。” 魏公公心里得意,干掉李三才可是他老人家的得意之笔,只可惜,事了拂衣去,不敢留姓名啊。 魏广微有些尴尬,此时此刻,他可还不是什么“外魏公”,于家世而言,实属东林党人。 魏公公直呼东林大相公早应该滚蛋,他是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宋青阳知这魏广微底细,笑而不语。 “怎么?” 魏公公见魏广微扭捏样,方才醒悟这位干哥哥这会屁股不在他老魏家,人家好像是东林党哎。 不过也无妨,纵是东林党人又如何,你能出现在郑国泰的府上,就已经说明问题。操守人品什么的,不是事。 只怕眼下谁能帮你魏大人回京,谁就是你魏大人孝忠对象吧。 这种事,不值指责,也无关品性。 人往高处走,本性使然。 寻求进步,放在古今都不是错,都要夸一声咧。 唯进步,方能展抱负,方能做到真正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若不进步,小官小吏,平头百姓,纵有千万本事,又能做甚? 只看他朝堂一帮王八公在那胡乱来,牢骚几句都得治你个罪。 古今,一个样。 念着这里,魏公公索性放开了说。 “东林党那帮人,咱家早看他们不顺眼了。一个个自诩清流,高谈阔论,整日对朝政指指点点,净是欺着皇爷,但叫他们出来做事,只知排挤同僚,发动党争,谓别人是邪党,他们是正党,却不知,正邪二字,凭什么他们来定?…好人与坏人,又怎么轮到他们来讲…但要咱家说啊,全是些笑话咧…就好比书生意气,见着朝堂腐败不堪,痛骂不已,遂一心上进,欲要涤荡乾坤,真等坐了位置,却发现自己变成了自己早年骂将的人…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咧?” 魏公公滔滔一番,将个东林党说的一无是处。 他,是故意的。 魏广微反将东林是事实,种子早种晚种,影响却很大。 “咳咳…” 魏广微讪笑一声,不便言语。 宋青阳听着却是有些道理,他是厂卫中人,对朝堂党争自是看的明白,故而对魏公公所言,是有切肤认知的。 “饱读诗书谓之文人雅士,就以为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全不知误国误己。小臣不治国,岂知治国难…”既然说了,便说个痛快,魏公公又是一番道理,最后,突的问魏广微道:“大人可知那帮党人有一共处?” 第五百九十三章 阉党也是咧 “噢?” 魏广微和宋青阳均是不解。 魏公公嘿嘿一笑:“这些人啊,科举不顺,少年不当显贵,老来自是怨恨朝廷。” 这话什么意思? 读书人嘛,哪个不想少年得意,佳人拥抱? 奈何,东林党的主要成员全是所谓“大器晚成”之辈。 顾宪成、赵南星那帮老东林也好,杨涟、左光斗那帮小东林也好,一个个都是四五十岁之后方才考中科举,等他们做了官,全是帮糟老头了,还有几年可活?还有几年可潇洒?还能抱得了那书中的颜如玉么,如此一来,能对朝廷有好? 只怕是,个个都将朝中的官员骂上天,恨上天。 不是这帮子官员,他们哪里会蹉跎至今呢。 好比良臣前世某些考生,明明考的不利,却怪考场舞弊,有黑暗。 用在这些个东林党人身上,那就是个个都以为胸中经纶满腹,科举轻而易举,金榜题名就该他家。 结果考不上,或者一考若干年,那怨恨朝廷之心,真个是腾腾冲九霄。 这话,宋青阳没怎么想,因为他也不知道东林党人来历出身。 魏广微嘛,是有些赞同的。 但仅是有些,因为有些他是不赞同的。 比如他,就是少年得志。 二十四岁中举,二十八岁得中进士。 可不是“大器晚成”。 然而,心中愤愤不平的正是于此。 明明党内属他年轻有为,庶吉士出身也注定将来能出将入相,偏偏给发到南京做个空有高品,却无实权的礼部侍郎,这心中如何能没有郁气。 “再者这帮人,起源江南,那里自古以来便是商贾富庶集聚之地。说是讲学,无有财力,如何讲学。讲学为何?不求回报?如此一来,财力何来,回报又何来?” 魏公公不能光一个人说,也得宋、魏二人参与互动,要不然自说自演,忒是没劲。 奈何,宋、魏二人就是不答腔,不配合。 无奈,只好给出总结。 “东林党,实傀儡。”魏公公动了心火,一拍桌子,恨声说道:“这些个党人,分明就是大地主、大商人之傀儡,净晓得欺着咱皇爷,自个做那得利人。只恨咱皇爷心仁,换作洪武爷,却不知剥了多少人皮草包出来咧…” 宋青阳听了这话,眉头一跳。 魏广微亦是动容,但沉默片刻,叹了一声,低声道:“公公所言…实是一针见血。” “咱家可不是乱嚼蛆,咱家祖上十八代地里刨食,要说苦那是真的苦。可咱家不仇富,也不恨读书人,这天下要没个富人,大家伙岂不都是穷人咧。要没个读书人,圣贤的大道理大家伙又哪个晓得咧。所以说咧,富人要得,读书人要得,但是咧,这富人和读书人不能骑到咱穷人头上咧。皇爷都不把咱穷人当牛马,他们却把咱穷人当牛马,这是何道理咧。”魏公公说的口渴,拿起茶杯灌了一口,一抹嘴角,“咱家不是恨党人,党人是要的,但要有富人的党,也要有咱穷人的党咧,百花齐放。搁皇爷那,总也要晓得下面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咧……只可惜,咱大明如今,没个穷人党咧。” “公公为何不自个组个党?…”宋青阳把嘴一咧,“阉党也是党咧。” “……” 魏公公牛眼把他一瞪:你个mmp的,你昨知道咱家将来不是阉党大佬咧。 魏广微很是尴尬,忙哈哈几声,把这话头转了过去。 他在南都任职四年多,闲的无事,把金陵山水几乎都逛了遍,熟的很。不以为魏公公对金陵也很熟悉,在那说了几处好景点。 “钟山之地,更是金陵诸景之首,公公有闲若至南都,下官一定陪公公登山观景…” “是啊,钟山是个好地方啊,”魏公公情不自禁之下,诗兴大发,顺口便诵:“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吟完之后,却是惊醒,此诗可是帝王诗,焉是他个阉人能随便诵的。这不跟在鞑子皇帝面前诵沁园春般,找死么。 “唔?!” 宋青阳个锦衣百户,哪想那么多,陡听魏小子吟了这么一句,顿时刮目相看:好诗,好诗啊! 魏广微心里倒是咯噔了下,魏公公这开口两句有大气魄,却有些犯忌。不过大明眼下不以文治罪,不以言杀人,尤江南之地风气格外开放,穿个黄袍大街上走也无事,些许大气魄诗句又算什么。 魏公公这里开弓没有回头箭,开篇二句都出了,岂能没了下面呢。 见二人神情平常,遂安心,复道:“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好!” 魏广微和宋青阳同时叫好。 有人叫好,魏公公自是更放松,作诗嘛,得有个样子,哪能屁股坐在椅子跟读稿似的就出来呢。 于是缓步而踱,故作思索状,终负手而立,激昂万分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顿之,声调复低,带有些许沉重,“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诗,好诗,魏公公作得一首好诗啊。” 小舅爷郑国泰进来时正好听着最后两句。得益于其姐郑贵妃的教导和压力,郑国泰于诗书方面还是有所进学的,因而识货的很。 二魏公同那宋青阳连忙行礼,齐呼小舅爷。 就郑国泰一人进来,没见其爹郑承宪。 “案首大才啊。” 郑国泰很高兴的过来连声称赞魏公公,用的是“案首”称呼,而非“公公”。想来,小舅爷是想通过这个称呼给魏公公稍许安慰。 安慰不安慰的,魏公公无所谓。 他对郑国泰是很不满的,“净身”这事不怪对方,是他自找的。可“净身”之后,这位伯乐却没拎着大包小包来看他,无声无息几个月,还是很让人伤心的。 小舅爷,真不懂做人咧。 要换个会做人的,又岂会这么唐突就把人魏公公叫来吃酒呢。 “我听人说,诗以言志,文以载道,却不知案首这诗为何而作?”郑国泰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下人递过的毛巾擦脸。 …… 感谢我爱洗澡澡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五百九十四章 此乃郑家大女也 诗这东西,确是用来言志的。 文这东西,也是用来宣传的。 诗文这东西,世间没有人是写给自己看的。 所以,你魏公公吟诗抒志,抒的什么玩意呢。 百万雄师过大江? 这句,成祖爷能用,你一太监也能用? 得亏人小舅爷就听了最后两句,可那两句从你一太监嘴里冒出来,也违和啊。 天若有情天亦老,怎么听着,都跟你一太监不沾边。 六根清净之人,何来情的。 魏广微和宋青阳二人饶有兴趣看着魏公公,都想知道你魏公公言的什么志。 刚才这句七言诗,不但气魄极大,更满满深意啊。 “怎么?” 郑国泰擦完脸,发现魏公公干愣着,不由困惑。 魏公公挤出些笑容,心里后悔啊,这世间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来主义的。这不,又给自己找事了。 言志? 告诉你们,咱家要造反不成? 笑话,咱家是那种破坏社会稳定的人么。 咱家真是没什么想法,真的只是单纯听了钟山那地,兴致来了,有感而发啊。 毕竟,放眼古今,也就伟人这首诗把钟山的名头给打响了。 除了知道这首外,魏公公实在是找不着别的了。 他啊,才疏学浅。 必须有个好的解释才行,否则,圆不上。 诗这玩意,不是阿猫阿狗都能作的。 “叫小舅爷笑话了,咱家粗通文墨,这诗闲来乱作,哪有什么志向。”稍顿,魏公公眼珠一转,又说道,“真要说志向,也不瞒小舅爷,咱家倒是真有些。” “噢?” 郑国泰哈哈一笑,这小子一本正经,满嘴“咱家”的样子看着真是可乐。 不过也是可惜了,真不知自家那皇帝姐夫是怎么想的。 知道这件事时,小舅爷也是发懵的。 “坐,都坐。” 郑国泰示意三人落座,待人坐下后,问魏公公:“不知案首有何志向?” “咱家的志向就是替皇爷、替贵妃娘娘,扫平这天下不平事。”魏公公脸不红心不跳。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上天给他老人家的神圣使命。 郑国泰听了大奇:“天下何等不平事?” 魏公公眉头一挑:“便是那净欺负皇爷和娘娘的东林党咧。”表情很是痛恨。 调研表明,当前及今后相当长时间内,东林党还真是大明朝的主要矛盾方。 这个矛盾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所在。 辽东问题亦是这矛盾的延伸。 “喔?” 郑国泰很是惊讶,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和和东林党杠上了。 魏广微和宋青阳没有吃惊,因为刚才魏公公那通话一说,傻子才不知道这家伙对东林有恨意呢。 就是不知东林哪位和这小太监起了纷争。 “咱家最是看不得那帮伪君子,所以这次咱家南下出海,要有机会,定替皇爷收拾他们一二。”魏公公年轻的脸庞上浮现的是无比坚毅的表情。 他这话不是胡说的,南方可是东林老巢所在,而闽浙海商又各有党派代言,所以他老人家南下后除了要抢钱抢粮,还要和南方士绅战斗。 不解决后者,强盗都干不利索。 但实事求是的说,和海事牵涉各方相比,东林倒不是主要敌人,反而是五党之首的浙党于海事有大牵扯。 这就是矛盾的另一面。 这也是为何魏公公突然低调,不和五党交往过深的原因。 只是眼下把东林挂在前头,很有必要。 任何时候,主要矛盾都是优先处理的。 更何况,是当郑家人面说。 郑国泰笑了起来:“江南之地尽是党人,公公怕是不能如愿。” 宋青阳也道:“莫说是公公,就是小舅爷在江南也到处吃瘪呢。” 魏广微没吭声,郑国泰在江南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可是一清二楚。 然而别人看不起郑国泰,他却要巴结对方。 无他,不甘而矣。 党内于他漠视,自己再不争取,满腔抱负付之流水? 这次偷偷北上,便是想一睹龙颜。 “事在人为。” 有困难要上,没困难也要上,老魏家和东林党的仇恨是铁板钉钉的,容不得魏公公有半点妥协。 郑国泰笑了笑,不将魏公公这话当回事。 江南之地,东林经营势力极大,可以说上至士绅官府,下至平民百姓,人人皆颂东林党。就是乡野小儿也知东林大君。你魏案首区区一个内官监丞,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他们。 小舅爷说正事了。 他忙活半年的事。 魏公公拿起那书,随手一翻。 他承认,郑国泰请人编的这书真是不错, 开篇所言那段话更是了得。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此固一切匹夫匹妇之天职,非独指有爵位者而言也。而家庭之教,母教最要,以人之性情,资于母者独多…” 纵观全书,选取若干古今贤女实例,加以教导。每章最后都有假借贵妃娘娘口吻的评点。 终合下来,这本书其实是就是上回闹出妖书大案的《闺范图说》的范本。 只不过,这次直接是贵妃娘娘编著而已。 在郑国泰期待的目光中,魏公公放下了书,道:“恕咱家直言,这书编是的好,不过,却脱离群众,不能实事求是。” “脱离群众?” 郑国泰愣住。 “群众即百姓也。”魏公公笑了笑,“搁咱家家乡说法,这本书不接地气啊。” 郑国泰和魏广微双双失神。 “诸如,贵妃娘娘小时候曾于道中拾捡一银锭,于原地苦等失主,不果,又至县衙将这银锭上交。” 魏公公随口说说。 “有一次,贵妃娘娘带着小舅爷外出,在车马行买车票时,发现一群人围着一个带小儿的妇人。那妇人在哭诉,贵妃娘娘奇怪,就问周围人,得知这妇人是去京师看望丈夫的,可一不小心把车票和钱弄丢了。母女俩十分可怜。于是贵妃娘娘就拿出自己的盘缠为这妇人买了去京师的车票。” “我怎么不记得?”郑国泰一呆。 “小舅爷那时不还小么。” “是么?” “妇人被贵妃娘娘热心感动,上车之前眼含热泪问贵妃娘娘叫什么名字,住哪里。贵妃娘娘不肯说,有围欢群众认出,此乃郑家大女也!...” 第五百九十五章 这人真有前途啊 魏公公本不想指点小舅爷,但念在老郑家对他还算不错的份上,还是稍作指点。 当然,小舅爷他外甥女的面子恐怕更大一些。 也算亲戚嘛。 亲戚有事,又是长辈,魏公公能袖手旁观? 这不是他的为人。 六亲之外多认亲,一向是他的为人准则。 虽然从长远及根本利益来看,他老人家其实是太子党,但老话说的好,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才能步步高升。 所以,对于亲戚老郑家,他不能不管,但也不能管的太深。 密谋献策打小爷是不能的,给贵妃娘娘洗洗白还是可以的。 等到了移宫案,一个名声过得去的皇太贵妃也许能派上用场。 毕竟,单靠一个选侍在名份上差了些力道,不足以服众啊。 不管哪个年代,名份这东西都是极其重要的。 反正再怎么洗白,老郑家也翻不了国本,魏公公不必杞人忧天,咸吃萝卜淡操心,对老郑家总是保留。 该帮还是要帮,回头寿宁那里也承他情,要是驸马爷不在,犒劳他魏公公五六手都不是事。 ……… 那么,问题出在哪呢? 魏公公刚才翻的那么几下,一眼就看出哪里不对了。 郑国泰这次犯的还是老毛病,跟上回他姐姐亲自操刀弄的《闺范图说》一个问题。 太高大上了。 诚然,这本书无论是印刷还是制作、插图,都十分精美,也尽可能的是以直白语言叙事,粗浅易懂。 可是,从头到尾,这书都脱离实际,过于重视说教,借古人的故事说教,再借贵妃娘娘的嘴来评点。 看起来就有点别扭了。 魏公公前世可是最痛恨这种说教文的。 而且这书是弄出来给人看的,不是给男人,而是女人——普通百姓家的女眷。 那么问题就更严重了,女人嘛,可能大多数不太喜欢说教。 而且不喜欢这种说教性质的书,她们多半是喜欢看故事的。 所以,受众的需求要搞明白。 说明文和故事文在市场上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再者,你贵妃娘娘点评的再多,到了一句话,这些又不是你贵妃娘娘做的,你贵妃掺和个什么劲呢。 效果肯定会有,得益的却是那些书中的古代女子,于你贵妃不相干的。 并且,根本点错了。 你贵妃娘娘有什么资格评点古人? 你是皇后娘娘呢,还是太后呢? 上回那亏还没吃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怕这书真的刊行出去,科道又要哇哇叫了。 因而,不能高大上,得接地气,要真真白白的写你贵妃娘娘自己的事,真也好,假也好,都是你郑家的私事,关外朝什么事。 要朴实,要真实,要和百姓的日常生活贴近。 贵妃娘娘未出嫁前,不就是民间一普通少女么。 少女的故事,吸引人。 先弄贵妃的好人好事,再弄贵妃娘娘如何从普通少女变成皇贵妃的故事,充满正能量。 届时科道要嚷嚷是假的,行啊,你得去找证据证明这事是假的,要不然,就是诽谤、污蔑。 人贵妃娘娘的老公可是皇帝,替老婆打打假总是没问题的。 “总之,咱家的意思就一句话,要实打实的写贵妃娘娘,莫要写别人。” 魏公公只能教到这了,郑国泰开不开窍,采纳不采纳就是他自个的事了。 郑国泰听的迷糊,总觉这种小事编成书,似乎有点不成体统吧。 郑家大女哎? 我姐姐可是贵妃娘娘啊,这郑家大女的说法是不是太失威仪了。 他拿不定主意,便请魏广微给个意见。 这位是庶吉士出身,南京礼部侍郎,应该能给他不错的建议。 魏广微忙道:“要照下官说,小舅爷这书编的非常好,十分好,要让下官来编,恐怕做不到小舅爷这般…”说到这,想了想,又道,“不过魏公公所言也确是有理,听起来也是不错…下官愚钝,也不知如何是好呢。” 你这不是说的废话! 魏公公好笑,干哥哥这是两头不得罪啊。 郑国泰没了主意,看向宋青阳。 宋青阳摇摇头:“我是个粗人,不懂。” “咱家也是随口那么一说,最终还是小舅爷自己拿主意。”魏公公也不得罪人,大家都做和事佬好了。 郑国泰将那书在手中翻来翻去,十分犹豫。 半响,喃喃一句:“我姐哪有这么多事可写。” “事在人为。” 魏公公还是这四个字。 “噢。” 郑国泰点了点头,这话什么意思,他还是能体会出的。 只是,为了编这本书,他可是费了好大精力,准备了快半年,还拿给他姐姐看过,这突然说不行,心里未免有些接受不了。 踌躇的样子让魏公公真是心急,便笑问了声:“小舅爷,你编书是为什么?” “宣传啊。” 郑国泰脱口说道。自青楼一别,他可是把这宣传二字十分放在心上的。 “既是宣传,自当以娘娘为重,而不是书中这些人。”魏公公目光落在郑国泰翻开的书页上,淡淡说了句,“平凡之处才见伟大之处。” 郑国泰闻言,不禁陷入沉思。 魏公公眼睛一亮,一脸佩服的看着魏公公:伟…伟大啊魏公公。 “润物细无声,越是平凡之事,才能显出当事人品性之高尚。”魏公公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和他没关系。 “对,对。” 郑国泰连连点头,然后直接把那书给撕了。看神情,显是认同魏公公所言了。 “书若重编好,小舅爷最好请人把娘娘的事迹编成戏文,书剧,请人去演去说。先京城,再直隶,后天下。只有满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娘娘是好人,娘娘就真是好人。任谁也质疑不了,指责不了。” 魏公公说完微微一笑。 “是这个理,是我执着了。”郑国泰心情大好,因为魏公公这个思路不错,非常利于宣传。 正如这小子当初说的,所谓宣传之道,核心不就是让别人知道么。 “幸亏叫你来,不然,恐怕适得其反了。噢,对了,这次让你来除了看我这书,另外便是有件事要你帮忙。”郑国泰笑道。 魏公公忙道:“小舅爷有事但管吩咐咱家就是,何来帮忙一说。” 郑国泰哈哈一笑,指了指魏广微:“显伯听说你和寿宁在替陛下卖海事债券,便想将这债券在南都也发售。你看如何?” “噢?” 魏公公有些吃惊的看着魏广微。 魏广微腼腆一笑:“南方富户众多,若公公允许下官代办此事,想来前景可观。” 嗯。 魏公公吸了口气,英雄惜英雄的目光看着魏广微,这人真有前途啊。 …… 儿子还有几天要开学,所以带他出来玩三天。 一年一次,毕竟,再苦不能苦孩子…和他爹嘛。 预计后天回去。 本月保底更新十万字是必须完成的。 第五百九十六章 你办事,我放心 南方富户众多的另一层含义便是人傻钱多速来。 魏公公对这位将来的便宜干哥哥很是钦佩,成功的人要具备什么先提条件呢。 答案很简单,走在别人前头就是。 魏广微的人生为何成功呢。 他走在了别人前头。 他是第一个投奔二叔的东林党人,也是第一个朝廷重臣,更是第一个拜二叔当干爹的。 因为他提前走了,所以他成了内阁次辅。 因果关系,就这么简单明了。 否则,按部就班,再有东林大佬赵南星的打压,他魏广微凭什么从冷板凳的南京礼部侍郎一跃而为手握实权的北京礼部堂官呢。 生子当如魏广微啊,凡事先走一步,不成功便成仁。 别人走了,你再走,连口汤都喝不上。 魏广微的提议让魏公公暗自激动。 世人皆知,大明之富不在朝廷,也不在皇室,而在民间。 此民非彼民,乃士绅富户也。 天下何处富户多,江南也! 若是债券能在江南发售,把个江南的士绅富户都发展成下线,给他们个个来个五级三晋,不亚于一头扎进金矿里啊。 好想法,好思路! 魏公公大喜,他不是没有想过大规模发售,可苦于自己的销售队伍没建立,自个又即将南下出海,顾不上这头。 寿宁那姘头虽然有商业天赋,毕竟是个女人,很多事不方便出面,能把京师这块盘子啃下,维护好,已然是难得。再指着她征战全国,也是强人所难了。 最重要的是,寿宁的身份注定她只能在京师这一带搞风搞雨,离了京师公主殿下这个身份就不好使了。 就好比朱常洵这个福王,他赖在京里不走能掀起风浪,可一旦离京就藩去洛阳,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圈养的肥猪了。 地方官员不会买亲王、公主的账的。 尤其是,这个亲王和公主是郑贵妃生的。 江南富户是多不假,可同样也是东林党的老巢所在。 别说寿宁了,就是魏公公自个去推销,恐怕都得处处吃闭门羹。 弄的不好,还得被地方士绅联手打压,给他魏公公来个五君子,八君子之类。 这很有可能,二叔当权那么威风时,无锡的士绅富户不同样给二叔搞出了个群体抗税,搞了个五人墓碑记么。 可要是由魏广微这个东林党人出面,这事就有操作性了。 魏公公不知道魏广微是怎么接触到海事债券的,寿宁往他外公和舅舅家推销时他并不在场,只知郑承宪买了二十份,郑国泰买了十份,父子合计就买了三万两。还只给了一半现银,余下是打的条。 当时魏公公还很生气,认为国丈和国舅太抠门了。 寿宁却不以为意,反而很高兴。 因为,她又可以拿外公和舅舅的名义去发展别的亲戚了。 事后,魏公公越发觉得自己不如姘头,为了证明自己比寿宁更能干,趁着驸马爷屁颠去收钱的空当,狠狠干翻了寿宁。 魏公公虽不知魏广微是怎么看出这海事债券远大前景,又如何说服郑国泰把他魏公公请来,但肯定,二人之前肯定“分析”过,确认有钱景,有操作性,这才下的请贴。 搞不好,请魏公公来看书都是附带的。 早不看,晚不看,偏这时候来看? “小舅爷和魏大人果然有眼光!…” 魏公公不吝赞美,把郑国泰和魏广微狠狠夸赞了一通。当然,他夸的越凶,就越反衬他的海事债券真是极具价值的投资所在。 “这债券是陛下交由你办的,海事也是你在办,所以我不能做这个主,你看看是否可行,要能做的话,就和显伯好生说。” 小舅爷似乎不想掺和这事,话里话外这件事都是二魏公的事,与他无关。 魏公公明白人,一听就明白郑国泰的念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小舅爷和他姐夫一样,又想捞好处,又不想担风险。 倒是魏广微却表现的十分有担当,先是将自己对海事债券的看法全盘托出,尔后又说了在江南发行的好处。 郑国泰在边上只听不说,面带微笑。 宋青阳不关心这事,有点不耐烦,想回去睡觉又不敢。 “难得大人看重咱家的债券,也不瞒大人,咱家真是有意在南方发售…”魏公公客套一番,也不再客气,直接提出了合作方式。 郑国泰这时突然起身说去看看厨下饭菜备的如何,叫上宋青阳便出去。显是让二魏自己商量。 待郑国泰走后,二魏公相视一笑。 一番商讨后,定下了合作方式。 魏广微荣升南方大区总经销,得到魏公公的全权授权。 “公公这么看得起下官,实叫下官感激涕零!” 魏广微事情办成,心中也是窃喜,有此功劳,郑国泰那边定是对他更加看重。 “哎,说这些做什么。”魏公公直摆手,“有你办事,咱家也放心。都是替皇爷办差嘛,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说完,忽的一笑,随口问道:“却不知大人此次来京师所为何事?” “这…” 魏广微有些迟疑,见状,魏公公也不迫问,摆了摆手,以肚子饿了为借口把这事给岔开。 魏广微忙去请郑国泰。 郑国泰来后,也不问二人谈的如何,只叫人上菜。 酒席摆上后,三人落座,有说有笑。 饮了一杯后,郑国泰突的问魏公公:“听说太子也从你这里买了债券?” “咱家眼里只有皇爷,没有太子。”魏公公一脸正色。 魏广微稍稍歪了歪脑袋。 他想起唐时的安禄山了。 似乎这胖胡在玄宗面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却是不能把这事拿出来说。 “显伯几时回南都?”郑国泰又问魏广微。 魏公公打趣道:“金陵之地龙盘虎踞,大人任重道远啊。”言下之意干哥哥回去发展下线,推销债券时一定要小心,万不能暴露了他魏公公,要不然,南方的富户一听是太监搞的,有几个肯买? 魏公公却摇头道:“南都有虎却无龙,真龙只在京城。”说完,有些讨好的看向郑国泰,“小舅爷不知,下官自往南都为官,已经数年未睹龙颜。” “此事好办,待我明日进宫与你说几句。” 郑国泰笑了笑,不再多言。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 做侄儿的和国舅、侍郎把酒言欢,千里外,当叔的却蹲在道边,一脸愁苦的望着路尽头。 两腿酸痛无力,肚子也时不时的发出“咕噜”声。 二叔这是有两日不曾吃了,他是从几百里外的石砫逃出来的。 有徐贵在,丘乘云那是愈发对哥三不满,没事就刁难哥三。徐贵更在边上添油加醋,哥三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想回京却没个差条,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又叫徐贵带人打了一顿后,哥三发狠心要离开这鬼地方。 可哥三深夜好一番密谋,却计无可出。 三人离京时可是各自在衙门去了单,这前程全系在丘乘云这了,再想回去,没丘乘云的条,原先衙门哪个会收他们? 这没了编制,要么回老家,要么就是左安门外自宫白一途。要不然,就呆在这石砫,天天受那徐贵的欺。终有一日,叫打没了性命就罢。 这一夜,哥三可是哭了不少。 来时的雄心壮志早就没了影,如今,真是一言难尽。 最终,二叔想到了东宫的李娘娘,对方似乎和自己的侄儿良臣有旧,说不定求她能有转机。于是说自己先回京去东宫请李娘娘给哥三定个安处,再引两兄弟回京。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应元和赵进教一咬牙,把身上值钱东西都交二叔,总共就一百多铜子。又买了点酒肉买通一守卫,终叫二叔在黑夜里潜出了矿子,一路头也不回往北而去。 这一路,可是把二叔给苦的,吃穿可谓一样没有。仅有点铜子盘缠,也是省了不能再省,唯恐落个年前那般险些饿死下场。 奔了十多天,终是出了四川地界,到了汉中。 天已晚,路尽头倒是有家小店,可二叔哪有钱去住。 四下巡视,想寻个草垛子对付一夜。 可一夜望去,休说草垛子,连个干整处也没。 蹲了约摸半个时辰,寻思这样也不是办法,二叔便踌躇着摸到那店,只道自个是异乡沦落人,请店家好心给处柴房歇下。 他也不白住,明天早起替店家把水打满,再劈会柴便是。 店主是老夫妻两个,却是好心人,见二叔模样凄苦,便叫他到后院住了。 二叔也是苦惯了的人,到了柴房和衣就睡。 一觉睡去,已是深夜。 是叫狗叫惊醒的,当时二叔听得房内有响动,猛睁开眼,见壁上透进亮来,急忙爬起来看时,见后壁上一个大洞,原来是篱笆被贼扒开。 二叔大惊失色,忙敲起火来照,发现藏着铜子的包袱已不翼而飞。自个的裤子也叫贼用小刀划开,显是那贼以为二叔裤裆可能藏着值钱物件。 这就是有经验的了,出门在外的人,不少人晚上睡觉时要么将值钱物件压在枕头下,要么就是藏在裤裆中的。 二叔是彻底傻眼了,失魂般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划开大洞的裤裆,好生气苦。 他都这般可怜了,那贼还要下手,真是丧尽天良。 没了钱,这一路要如何回京呢? 气苦之下,抱着膝盖就在那哭,哭够了就擦眼泪,擦完继续哭。 等到了天亮,店家老夫妻听到了二叔的哭声,摸过来问何事。 二叔把事情说了,突然想到自个虽没付钱,可这柴房也是店里的。如今他遭了贼,这店家理应赔他一些。 而且他无故遭贼,说不定和这店家也关系。 这么一想,便和店家老夫妻闹。 老夫妻二人也是理亏,说不出什么来,但怎么也是不肯赔二叔的。 二叔不依,老夫妻不赔他钱,他就寸步难行。 动静大了,左右邻居都过来。 一邻居听了会偷偷对二叔说道:“老兄,你看他这两个老朽,已是与鬼为邻的人,就送到官,也不能夹打他。万一逼出事来,反为不美。不如且住在他店里,叫他先给你吃喝,等找到了贼再说不迟。” “这…” 二叔听了这话,再看那老夫妻两人,也没奈何,只得住下来,好生愁闷。 一则想着没钱上京,二则想着石砫还有两兄弟在那受罪,等着他这做大哥的解救。三则岁月不饶人,他也是五十的人了,身子骨不及当年。 过了几日,竟是愁出一场大病来,连夜浑身发热,遍体酸疼,筋都缩起来难伸,日夜叫喊。 “爹咧,娘咧,儿子来见你们咧...” “娘咧,你莫拉我走,莫拉我走撒…” 初时只叫爹娘,又是要跟他们走,又是不肯走,把个在外头听的老夫妻二人骇的脸都白了。 又过会,却是叫什么大哥,说自个对不住老魏家,对不住大哥什么的,又对不住亲闺女,反正是不住的自责。 声嘶力竭,好不吓人。 最后,老夫妻只听里头喃喃说什么良臣啊,侄啊,二叔不行了,二叔这辈子就是个扫马圈的,实在是扫不得什么天下咧。 “叔这辈子窝囊咧,叫人欺咧,可叔不是大傻子,叔也不是没良心的咧,叔想上进,叔想衣锦还乡,叔想把祖坟修修,给爷奶立个碑咧…叔对不住你咧,叔不应该去四川咧…” 迷迷糊糊中,二叔没了意识。 还好,屋内有轻微的呼吸声。 店主老夫妻见了,吓的不轻,可却也没什么钱替二叔来治。只能照土方弄些汤水给二叔喝,每日给他一个馍馍。 没有郎中来治,二叔的病情就这么拖了下去。 半个月后,二叔身体越发不行,竟发出一身恶疮来。 过了几日,疮总破了,脓血淋漓。 那样子,可是吓死人了。 这下子,店主老夫妻彻底慌了神,唯恐人死在这边,吓的竟然店也不要了,老夫妻俩不知去向。 如此一来,二叔便是要口汤水也没人应。 可虽然二叔病的糊涂,但心智却清楚,知道自个还没死,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没死。 他也不想死,硬咬牙撑着。 在此期间,倒有邻家好善的送些粗菜淡饭给他,勉强活着。 可日久难继啊。 幸得天气渐暖,衣服薄些还可挨得,只是疮臭难闻,邻家渐渐厌他臭味,不再有人送他吃的。 二叔饿的只睡在地上哼。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中标了 真是哼,有气无力的哼。 满是灰尘的柴房中,二叔孤苦无助的躺在那,身上满是臭气,边上不远处的柴禾旁更臭。 因为,那里放着一只净桶。 二叔生病这段时间,可是连去茅房的力气也没有的。 三天过去,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来过。 二叔就那么躺在那里,头顶上的蜘蛛网越结越多。 第四天的时候,隔壁有个老头摸了过来。 人没进来,就站在柴房外朝里望,试探的叫了一声,他以为二叔死了。 如果人真的死了,这事就得报官府派人收尸,把尸体送义庄去才行。 要不然搁这,万一发了可了不得。 他若是远处的人也不打紧,坏在就住这店隔壁,所以,不能让人死在这里发臭。 二叔没死,他答应了一声。 声音很微弱。 老头听了,眉头皱了皱,探头进去盯着二叔的身子看。 二叔也在看他,目光中满是哀求。 他想这老头能够给点食物让他吃,真是饿得不行了。 老头看了一会,微微摇头,继而轻叹一声,道:“你倒是命大…不过你睡在这里也无用,谁送与你吃?…今日我们镇上的齐云寺里施食,你不如到那里去,或许还可抢几个馍馍吃。” “我不晓得那寺在哪里。”二叔挣扎着坐起,“我也没的力气去咧。” 老头道:“不去也得去,你若不去,只能饿死。” 二叔怔了下,有力无力道:“那…寺庙在何处?” “出门往东走,不远就是。” 老头说完,捏着鼻子就走了。 这屋里味道实在是难闻,站外面都受不了。 二叔在那又坐了会,他饿不过,不想死。那老头说的没错,他不去讨食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支撑着想站起,可试了几次,都站不直。 身子直打颤,两腿酸痛无力,身上也疼,疼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终于,不能饿死的念头让二叔终于站直了,他找了根棍子撑着,拄着一步步缓缓挪到门外,然后一步步的往东走。 路上很多人都在看二叔,周围的邻居尤其多。 看到二叔能够出来,邻居们不由松了口气。 二叔的样子已经不是狼狈可以形容的,比凄惨还要惨。更要命的是,浑身发臭,走到哪,哪的人都掩鼻子闪到一边,唯恐二叔会突然倒在他身上。 就这么一步一步的缓缓挪动,别人走半柱香就能到的地,二叔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途中,好多次他都走不动了,可不敢坐下来歇,他怕一坐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就靠在树上,支着歇一会,然后提起精神再往前走。 到了齐云寺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了。 门口,好多要饭花子都在等哩。 那些花子都是附近的,说的话二叔也听不懂,好在这些花子也不欺二叔,只是不准他靠近。 因为,嫌二叔身上臭。 二叔也不往人群中靠,他走到这儿已是筋疲力尽。他摸到寺庙的墙根下,一个人静静等着。 寺外僧人已搭起高台,放着不少供奉的物品。 未过多久,就有僧人上台行事。 。见门外已搭起高台,铺下供养。 到黄昏时,众僧人上台行事,也不知念的什么经,嗡嗡一阵后,总算把法事做完。 稍后就有小和尚将米谷、馒头之类的食物从高台上往下抛,一边抛一边嘴里念念有辞。 “施饭了!” 众花子一哄而上,你争我抢。 二叔发急了,这般抢法哪轮到他。 急得拄着棍止啷呛向前,嘴里嚷着给我点。 他一靠近,正在争抢的几个花子立时就走到一边,可却是什么也没留给二叔。 二叔不甘心,再往前,仍就如此。 直到摸到台下,味道熏得上面的僧人都受不了,一个老僧叫人给了他几个馒头,总算才把二叔哄回去。 吃了馒头,二叔有了力气,慢慢的倒是回过神来。 晚上原是准备回那店里睡,偶听不远处有花子在说明日这庙里有女眷过来游玩,可以讨些钱。 二叔一想自个已经这样了,身无分文京里也回不去,不如先做个花子讨些钱,攒了路费再走。 这么一想,便直接睡在这山门处。 次日,果然有好多香客过来,女眷特别多。 今日可能是当地的庙地,除了上香的客人多,卖东西的,杂耍的,说书的也不少。 烧香的、闲游的鱼贯而入寺中,众花子坐在前门,不敢进去,只等人出来,才扯住了要钱。 有那好善的还肯施舍,那不行善的便乱骂。还有一等妇女,被缠不过,没奈何才舍几文。一日到晚,会要的讨三五十文,不会要的可能一文都没。 二叔一来为疮疼挤不过人,二来脸嫩不会苦求,要不是其样子太惨,有过路的女眷看了可怜,给了他十来文,怕晚上仍要饿肚子。 好不容易得来的十来文,二叔可不敢用,有鉴于自个的裤裆都叫人划破,他这回特意将铜子藏在了脚底板。 虽然走路硌人,但怎么也不用担心叫人偷去了。 就这样,二叔留在了这齐云寺外,一连讨了六七天。 讨来的钱加一块也有五十来文了。 一日,来了个大户家的宅眷烧香,二叔在路边给人家磕头求打发,说自己不是花子,而是外咱客人,因被贼偷了才害的病,身无分文,求人家可怜。 大户家的女眷听着可怜,竟叫人给了百十文钱于二叔。 二叔得了这百十文钱,高兴的坏了,唯恐叫别的花子看到来抢,慌忙就塞进怀中,对着人家女眷的轿子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晚上,二叔独自一人找了个僻静处,借着月光把讨来的钱数了下,发现有一百六十来文后,一颗心扑通直跳。 第二天天不亮,就离开了这齐云寺,寻了个车马行买票。买票前,倒是先去了个河边把身子洗了,免得人家嫌他臭不给上车。 身上的疮这会都结了疤,二叔知道只要结了疤,这病就能好,心里也安定。 洗了身子,浑身舒坦。 再瞧衣服脏的不像样,索性脱个光光,把衣服也给洗了。 然后又折了一些竹子把衣服架起来,就那么光屁股往河边一块石头上一躺,等着衣服干。 自个,也全当晒太阳了。 抽空,还在裆中找虱子,这一阵,虱子可把他老人家盯的不轻,痒的不行。 晒了半天,衣服总算干了,高兴的穿上衣就去买票。 上了大车后,二叔再想这大半个月的惨事,那眼泪又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把周围的乘客瞧着都好生奇怪。 二叔这边上了车,京城里,良臣正在和姘头道别。 “我娘用了你献的菊花凉后,毒疮一下就好了,不疼也不痒了,叫我好好谢你呢。”寿宁有些不舍良臣离开。 “咱做奴婢的哪能让娘娘来谢呢,为娘娘分忧是咱做奴婢的本份…再说,你娘不就是我娘嘛。”良臣也很高兴,甩了甩头发,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让寿宁瞧的一怔。 “我娘关你什么事。”寿宁白了他一眼,这才注意情夫脖子上金光灿灿的。 良臣特别满意脖间这根大金链子,足有三两重呢。 这金链子让他特别有社会人的感觉,打今往后,他魏公公的逼格就会腾腾往上涨,走哪都拉风。 寿宁无语,金饰他见得多了,可却从来没有见人把金子打成链子戴的。不过别说,看着真是蛮好看的。 “你真的要走了么?”寿宁依依不舍。 “不能不走了。”良臣也想留,可天不留他,人留他也没用啊。 “噢。” 寿宁沉默了一会,突然指指自己的肚子,低声道:“中标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以后苦了你娘儿俩了 “标”是良臣和寿宁约定的暗号。 驸马爷不在家,就是招标。 驸马爷在家,就是弃标。 驸马爷要是在外面,突然回来,则是流标。 要是被捉个现场,就是砸标了。 而中标,意味着肚子大了。 “不会吧?”良臣惊骇,寿宁这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怀了的啊。 “这月没来,怕是有了。”寿宁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己估摸错不了。 “那…恭喜殿下、恭喜驸马了!” 良臣微愕之后,眉笑眼开,这是好事啊,公主两口子做梦也想生个孩子,如今终于怀上了,可喜可贺。 “嗯。” 寿宁软绵绵的飘出一句,“这孩子是你的。” “……” 良臣寒毛倒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脱口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寿宁眉头一挑,噘着小嘴,气冲冲的:“我按你教的法子算日子了,那几天驸马可不在府上。” 男人都不在家,不是你的还是谁的? 良臣一幅吃饱喝足不认账的样子,让寿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一个黄花公主,一个正经妇人,身子叫你个假太监坏了,还怀了野种,叫她有何面目见夫君,见爹娘。 “可能殿下你…记错了吧?” 良臣心乱如麻,寿宁怎么能怀上他的孩子呢。 他魏公公还年轻着啊,过完年才满十八,正是风华万代的好时光,怎么能突然就当爹呢。 虽然这个时代十五六岁当爹是最寻常的事,可良臣就是接受不了,一点也接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真是他的话,那父子二人这辈子恐怕都不能相认啊。 这于他魏公公,是何等的煎熬,何等的折磨。 孩子,肯定是要有的。 便是顶个公公的名头,生儿育女又有何妨,大不了对外宣称是义子义女便是。 别人看他魏公公顶多是戴个绿帽,这色是真是假,心里有数就行,在乎别人怎么看的。 老魏家的香火铁定不能断,子孙多了,开枝散叶,方能传承他魏公公优秀的基因嘛。 后人,就是血脉所在。 那前世只生一个的,大半都是彻底断了血脉传承的。 便是再达官贵人,再是精英,一个子女就意味着被自然淘汰。 那多儿多女的,纵是再穷,再被富人瞧不起,也终是能传承自己的基因。 于子女这一块,良臣早就规划过了。 可真要说给他魏公公生孩子,巴巴行,秀芝姐行,甚至洛洛儿和东哥都能行,就是寿宁和西李不行。 因为,这两位可是老朱家的女人啊。 良臣没那个名份正正经经的让这两女人替他生孩子,生了也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 于其如此,又何必折磨自己呢。 “我怎么可能会记错!”寿宁一脸哀怨,“照你的科学法子推算,就是上月吐珠那日怀上的,哼,不让你,你偏用强,现在好了…” “这…” 良臣胸中波涛翻滚,如果寿宁真的怀上了,按时间算还真是他的种,因为那几天人老公根本不在家。 可能是第一发,也可能是第二发,或许是第三发,但不管第几发,确定无疑的是,都是他魏公公的弹药。 当时,就是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呆利炮打的,真是,真是… “不是我的,不可能是我的,绝对不是我的…”良臣慌了神,喃喃自语。 你情我愿搞一搞,大伙都愉悦,可这搞出人命来,就不太妥当了。 怎么办? 事情已经出了,必须要想办法解决。 良臣深吸一口气,抬眼却见寿宁表现得异常镇定,一点也不慌,也一点不惧,不禁狐疑,忍不住说了句:“殿下,你缺钱就说一声,我拿给你便是,莫拿这个开玩笑咧,传出去我是要被砍头的。” 寿宁听了这话,好气又好笑,拿眼一瞪:“我不缺钱。” 良臣如被浇了盆凉水:“真是我的?” “嗯。” 寿宁点了点头,神情不容置疑。 她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的。 “那怎么办?”良臣朝厅外扫了一眼,十分头大,“驸马知道么?” “你傻啊,这会怎么能叫他知道?”寿宁轻咬薄唇,“总要再拖一段日子才行,这样,他便不知道了。” 言外之意自是驸马回来之后,夫妻二人有过那羞羞事。差了这么几天,驸马又不是神仙,又不懂科学,哪里能知道这内中隐情。 良臣一想也是,别说冉兴让了,就是后世的男人,别说差了几天,就是差了大半个月,不知道的老实人也多的是。 事情不会东窗事发,总是让人能安心的。 良臣想了想,问寿宁:“那孩子要么?” “你说呢?”寿宁反问道。 “我说?”良臣愣了下,“要,当然要。” 寿宁原本有些紧张的脸色为之一缓。 孩子肯定是要的,不管将来怎么样,总是自己的骨血,也是一条生命,良臣不可能狠下心找药把这孩子打掉的。 “那以后怎么办?”他现在头疼的是这个。 “天不知,地不知,你说怎么办?…养呗。”寿宁摸了摸自己压根没突起的肚子,一脸的陶醉。 良臣见了,心中一暖,上前拉过寿宁的手,柔声道:“那…以后就苦了你娘儿俩了,轩媁。” 一声“轩媁”和娘儿俩让寿宁心中一荡,满是温馨,她怕叫人瞧见,从良臣手中抽出手来,深情的凝视着他,满是爱意的说了句:“你要不想我娘儿俩辛苦,就多给我们钱花好了。” 良臣愕然的看着寿宁,喉咙咽了咽,喃喃道:“你不是不缺钱么?” “废话,我替你生孩子、养孩子不辛苦么,孩子将来不要钱么?”寿宁样子陡变,板着脸,怒哼哼的样子。 良臣看呆了。 老话什么来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这殿下,死爱钱,活脱脱跟她爹一个模子。 “你给不给?不给我今天就不吃东西,饿着你孩子。”见良臣光看不表态,寿宁可不答应,咄咄逼人。 “我…给。” 良臣认输,痛快的从怀中取出寿宁先前才分的赃,从中抽出几张正要递给寿宁时,银票却被寿宁都抢了去。 “你一大老爷们在外面要花什么钱,这些都给我们娘儿俩了。”寿宁心满意足的将票子折叠好,塞进了锦囊中。 良臣是带着沉痛的心情走出公主府的,到了外面,小田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天使公公的大金链子哪去了?! 第六百章 不如来个大的 魏公公肯定不会理会小田他们的目光,径直走到座骑边,然后探手从马肚子边放着的小兜中又摸出一条大金链子,旁若无人的挂到了脖子上。 足金的,三两多重,跟被寿宁抢去的那条一模一样。 戴上之后,感觉瞬间不同了。 很高大上,一股社会之气油然而生。 “等回头一人给你们弄一条,嗯,这样不给咱家丢份。” 魏公公不能光自己一个威风,手下也得跟着涨涨逼格才行。反正也要不了多少钱,他如今虽然还没挣着大钱,可靠着姘头在京城卖力营销债券,多少也是个阔佬了。弄个百来条金链子,还是呱呱叫的。 小田他们听了,自是眉开眼笑。 不管出身在哪,于这金子的好处都是共通的。 再回首公主府,魏公公心情复杂,可肉疼之余也只能自我安慰。 人家是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替你生个娃,价格高上天也是可以理解的。 退一万步,你魏公公不用重金求子,只须重金养子,怎么算都划得来的。 这也算是皇亲国戚了,打今儿起,他老魏家和老朱家就能称兄道弟,攀上交情了。 往后,就能心安理得的打理老朱家的事了。 都不是外人嘛。 魏广微的事和寿宁说了,也算是交接了,具体操作就是寿宁和魏广微的事了。当然,寿宁是不方便和魏广微直接谈的,还得有个中间人。 这个中间人就是魏公公留在京里的陈默了。 左安门的内官监办事处并不因为他魏公公南下就给裁撤了,反而还要继续扩大。 宫里头张诚那边,良臣去打过招呼。 金忠那里虽然没去,可有李永贞帮衬着,自也会照拂。 万历那里更不用说了,对这位皇爷而言,人走不走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还能不能再入他老人家的内库。 锦衣卫北镇那边有田尔耕,东厂虽然和自家不对付,可现在宫里都在争东厂提督太监这位子,一时半会也不知花落谁家,所以眼面前倒是不怕有人再寻办事处的麻烦。 就是马堂真不开眼,也有金忠和张诚牵制着。 再说,万历那怕也不愿少了条财路。 毕竟,亲闺女操刀的。 天不早了,良臣再呆下去也没意思,迟些说不定就叫冉兴让撞上了。 驸马爷如今已成为京师区的分经销,全身心的投入在大业之中,寿宁很是夸他。 良臣也高兴,驸马爷能有个正经事干。 可一想到自个走后,这驸马爷就会耕自己的田,这心里总是酸酸的。 尤其是自个的孩子将来得管他叫爹,那就更窝火了。 只恨寿宁这个姘头没说出行那西门庆之事,不然,良臣脑子一热,说不定真就干了。 是真的会干,不是假的。 当日客巴巴笑说要弄死侯二,良臣是本能的就拒绝。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同道中人可以当,但弄死道兄这种事,就实在是不像话了。 一来良心过不去,二来道德有道坎。 可寿宁这头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不知为何,一听寿宁怀了自己的孩子,良臣就妒火中烧,对冉兴让这驸马爷动了杀机。 人之常情,是个男人都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叫别人养着。 好在,寿宁不是金莲。 这种事,也就是脑子一热的事。 脑子不热了,回过头来一冷静,这杀机是怎么也动不了的。 冉兴让,其实是可怜人呢。 真正的坏人,是他魏良臣。 反正这北京城,也是不能再呆了。 贵妃娘娘那,菊花凉一送,这心里铁定牵挂着他小魏公公。 良臣也不是没心眼的,送上去的菊花凉份量并不多。 除非你郑贵妃这辈子不犯,要不然,犯一次就得想到他魏公公一次。 有贵妃惦记着,就是远离京师又如何。 唯一的遗憾是万历没肯到南苑校阅他的大明海军。 不过也没关系,有他老人家亲笔提写的“皇家海军”四个字就成。 为了这四个字,良臣可是托寿宁孝敬了一万两银子给他丈人万历的。 当初高淮请万历题个店名,给的不过是五百两。 这也是沾了亲,不沾亲的话,良臣最多给六百两。 不能不走了,良臣骑马出城时,最后看了眼高大的京师城墙,他知道,这刻起,他也许要很多年才能重新回来。 …… 两日后,内官监丞、钦命海事提督太监魏良臣奉旨南下。 与此同时,京师的朝堂却发生了大动乱。 东林党在蛰伏数月之后,向着五党亮剑。 亮剑所在便是京察,因是辛亥年,所以又称“辛亥京察”。 一开始,朝堂便呈现出两军对垒的局面。 负责京察的主察人是东林党人、吏部尚书孙丕扬,辅助者是同样为东林党人的吏部左侍郎王图、副都御史许弘纲、吏科给事中曹于汴、河南道御史汤兆京等,几乎清一色的东林官员。 京察大幕一拉开,主计孙丕扬就高调提出,此次京察不论门户党派,一律依照六年来的评语,以决定官员的去留。 此调一出,顿时哗然一片。 因为此六年来官吏的评语都由吏部出,而吏部正是由东林党人掌握。 而风评这一块由都察院出,都察院同样是东林党人占多数。 孙丕扬以原给事中王元翰为例,指出王虽是东林中人,一年多前因受浙党御史郑继芳诬陷,一气之下离职出走,后吏部曾把他降为刑部检讨,本次京察仍准备将王列为被察对象,此后王元翰果真又受到处分,降为湖广按察司知事。 宣党党魁汤宾尹,心中开始发慌,他十分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去年会试廷试,自己接连舞弊营私,为弟子韩敬换来一个头名状元,至今仍遭到世人诟骂,还有就是在家乡宣州逼死秀才妻子一案,令他名声扫地,回想起这些,他深知本次京察,自己是在“察”难逃,便想来个先发制人,以攻为守,将水搅混,可却无办法可寻,便问计于内监李永贞。 李永贞没有给汤宾尹答复,而是即刻出城去追赶已至通州的魏良臣。 “这件事有何难的,东林党人想借京察扫平五党,五党就不能坐以待毙嘛。照我看,不如来个大的,先除掉叶向高,再除掉孙丕扬,把这两人除掉,这京察还察个屁。” 良臣擦着鼻孔道。 他不是失礼,而是鼻孔刚刚出了血。 叫人打的。 第六百零一章 偷鸡不成赊把米 冉兴让没有兄弟是做都头的,公主殿下也不是金莲,所以这事跟京里没关系。 实是后院起火。 动手者,非他人,秀芝姐也。 殴打原因是睡哪处的问题。 良臣不是薄情人,自个辛苦南下,不愿二女留在京中苦等,守那活寡。 当然,关键是他老人家夜路走多了,也怕湿脚,怀疑自己这一走,或许就会有官人给他戴帽子,然后喂他魏公公服药。 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故,必须要防,严防死守。 但怎么才能防的彻底,防的到位呢。 魏公公不至于给二女一人弄把锁,那太不人道了。 思来想去,唯将二女一起带走,才最妥当。 一来不使二女在京中寂寞,起了勾人之心,叫那东门、西门的官人们有机可趁。 二来也是两全齐美,毕竟,魏公公这一路旅途劳顿总要有人照顾嘛。到了南方的地界,男女搭配,干起活来也不累。 这么着,便租了马车,将二女从办事处先运到了南苑,接着便一起上路了。 二女对于南下没有意见,反而认为是应该的。 只是,二女不合。 据管事张进忠密报,说在办事处时,佟佳夫人和秀芝夫人曾经大打出手过。 战况十分激烈,秀芝夫人大骂佟佳夫人是老不要脸的狐骚,老牛吃嫩草云云。 总的来说,秀芝姐是把自个当大妇了。 佟佳夫人倒是不曾回骂,可叫秀芝夫人欺上了,也是要还手的。 二女交手几次,扯了不少头发下来。 却是佟佳占了上风。 办事处众人谁也不敢相劝,只能请魏公公自个拿主意。 同时,众人亦是好笑,两位夫人也不知争个什么劲,魏公公可是个太监哎。 有龌龊的不禁就想了,莫非魏公公得了大内密传,真练成了奇门绝计,能叫这二位夫人欲生欲死? 故而,这才要争抢? ……… 魏公公那头,也心酸着。 洛洛儿表现尚可,知进退,这点让他还是欣慰的。 可秀芝姐的表现太让他伤心了。 别的穿越者三妻四妾,美女如云,左拥右抱,个个爱死,没一个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反而大被同眠,叫那穿越者享尽齐人之福,怎的到了他这,就碰上这种事呢。 秀芝姐应当不是那种悍妇啊? 怎么说,也是书香门弟出来的闺秀,应该要明事理啊。 毕竟,你秀芝姐和我魏公公也是没有名份的呢。 魏公公很头疼,反省是没必要反省了,劝和也是没时间,只能先赶鸭子上架,到了南边再说。 不曾想,这还没出京师地界,秀芝姐就发飙了。 起因是魏公公性致来了,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在办事处憋了许久的秀芝姐,而是守孝结束的佟佳氏。 原因是佟佳氏技术好,手段多,汁肥味美。 寻思先安慰了佟佳氏,明日再和秀芝姐恩爱,哪知衣服刚脱了一半,秀芝姐却杀上门来,“砰”的一脚把门给踹了。 当时,佟佳氏赤条条的,魏公公则是裤子刚滑到脚边。 受了惊吓,二人紧紧相拥,十分的狼狈。 “骚娘们!” 秀芝姐不由分说上来就打,却只打骂佟佳氏,不曾对魏公公动手。 佟佳氏不甘示弱,二女很快就打成一团。 魏公公见了如何得了,一手提起裤子,一手就去拉。 结果就是鼻子被秀芝姐的肘部扫了下,当场鼻血长流。 二女见了,也是吓了一跳。 这还没顾得上维稳,以使家庭和谐,那边郑铎就来报说是李公公来了。 一听李永贞来找,魏公公赶紧撇下二女,匆匆来见。 他知道,李永贞不会因为小事来追赶他的。 ……… “公公的鼻子?” 李永贞方才注意魏公公擦拭的帕子上有血迹,不由眉头一跳。 “噢,无妨,没注意撞墙了。” 魏公公讪笑一声,继而一脸正色,“李公公但回去与那五党中人说,也与金公公说,敌人固然凶狠,但我方表现得要比敌人更凶狠才是。” 李永贞点头道:“我明白公公的意思,但叶向高和孙丕扬一主内阁,一主吏部,又值京察之年,占尽天时地利,便是五党齐心,亦难除去。” 魏公公笑道:“叶向高和孙丕扬便如东林两座大山,欲搬动大山,自不能直接去搬,得从山脚开始。” “公公的意思是?” “欲除叶向高,先除孙丕扬。欲除孙丕扬,先除其党羽。欲伐大树,先砍枝干也。纵是搬不了这二座大山,去了其枝干,除了其党羽,又有何人替他们张目摇旗呢?…如此一来,京察之事,不了了之,五党有何好怕的。” 魏公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叫化被动为主动。 你五党中人于其担心东林借京察来察他们,计他们,不如围魏救赵,主动出击嘛。 解决不了问题,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李永贞听明白了良臣的意思,微一点头,道:“吏部左侍郎王图与其兄王国都是陕西人,二人也是东林干将,与孙丕扬一同主计,若秦脉斩断,东林如缺一臂。” 魏公公听后,笑着一挥手:“那便先从这王氏兄弟身上做做文章。” 李永贞道:“我这就回去与那汤宾尹说。” 说着起身就要走,魏公公却问了句:“这汤宾尹缘何如此怕被察的?” 李永贞轻笑一声:“其人身不正。” “身不正不打紧,只要立场正便行。” 魏公公可不理会五党中人有多少身不正的,因为东林那边身不正的同样很多。狗咬狗的事情,说不得哪个好与坏。 送走李永贞后,魏公公摸了摸红肿的鼻子,怏怏的摸到了秀芝姐的屋外。 见秀芝姐的屋内亮着灯,内心不由忐忑。 抬首朝不远处佟佳氏的屋子看了眼,终是小心翼翼的推开秀芝姐的屋子。 “死过来。” 秀芝姐坐在床上,狠狠瞪了眼魏公公。 魏公公顺从的走到床边,正要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秀芝姐却一把将他拉倒在床,然后不顾他的惊讶就解去了他的衣服,继而俯身。 一番云雨后,魏公公还是没回过神来,秀芝姐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还主动的做那羞羞事。 “你还怪我么?”秀芝姐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刚才她可是出了好多汗。 “我怎么会怪你呢。”魏公公怜爱的看着这个自己小时候的女神。 “嫂子说,夫妻吵架不要紧,床头吵了床尾和…有再大的事,做了…做一次就好了。”说完这话,秀芝姐脸红得不能再红了。 “是,是,这是老辈人传下的话,咱们可得记着。”魏公公肯定要附和。 秀芝姐依偎在魏公公怀中,幽幽问了句:“说,我与那妈子谁个好?” “妈子?”魏公公怔在那里,醒悟过来,轻咳一声,“洛洛儿也不算老吧。” 闻言,秀芝姐一脸不快,哼了一声:“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老?…听说她儿子都比你大,你怎么就能收了她的。” 魏公公能有什么话说,此中内情不足外人道啊,他总不能告诉秀芝姐,佟佳氏是叫她侄子献给自己,再由她大伯做主嫁给自己的吧。 “萝卜白菜,各有所好。” “这么说,你是不喜欢我了?” 秀芝姐突然推开魏公公,一脸不平。 魏公公叫吓着了,赶紧哄她,继而强打精神,继续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夜操劳下来,总算是把秀芝姐给暂时稳住了。 而他老人家,则是被真田抱上马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魏公公心哀,待发现马车内佟佳氏幽怨的目光时,心中却没来由的又是一动。 ……… 李永贞回京之后,很快面见了金忠,得了金忠首肯之后便去见了汤宾尹,将欲除掉王氏兄弟的意思说了。 汤宾尹听了颇受启发,东林党把目标对准他,他干嘛不能把目标同样对准东林党呢。 如何对付王氏兄弟呢? 汤宾尹想起了本党的金明时。 这个人现任陕西道御史,和东林党水火不容,在知道东林党要借京察对付五党时,金明时就劝汤宾尹,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个困兽犹斗,斗不过,临死也拉个垫背的。 汤宾尹找到金明时,授意金马上搜集王氏兄弟的劣迹。 劣迹现成的,王图之子王淑抃在任宝坻知县期间,贪赃过万。 此时曾被当地巡按上奏弹劾过,却被王图借党内之力给压下了。 金明时连夜上疏,攻击王图纵子贪婪,同流合污。同时汤宾尹又得知王氏兄弟其实也不和,表现在对李三才去职的态度上。 王图与李三才交好,王国却和李三才不和。 因而李三才被五党围攻时,王图对兄长王国道:“攻漕抚,就是攻我们兄弟啊!” 王国听了登时大怒,大骂弟弟王图是奸邪。 王图被兄长这么一骂,心里也有气,这次他为吏部侍郎辅佐尚书孙丕扬主持京察,也有意借机削去其兄保定巡抚一职。 这样,就更能显得他东林党主持京察之大公无私。 事情很快闹得纷纷扬扬,孙丕扬见宣党攻击王图,知道他们是在自救,于是授意都察院的东林党人参劾金明时干扰察典诬害上官,应下都察院议处。 金明时自然不服,上疏为自己辩解,他称孙丕扬要置自己于死地。在疏中,他叹说自己眼下的处境,是四面受敌,垂绝于雷霆万钧之下。 这疏写的是极好的,然而因一时心急,金明时犯了一个大错,他竟然在书写时忙中出错,竟忘了大忌,用了一个应避讳的“钧”字。 当今皇帝的名字便是朱翊钧,在历朝冒犯御讳都属“大不敬”。 金明时的奏疏到了通政司的时候,叶向高就知道了疏中内容,拿了这疏就去见掌印孙暹。孙暹亲自持疏见皇帝,万历一看金明时竟敢直接用自己的名字,大怒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金明时革职罢官。 消息传出,汤宾尹傻了,李永贞也傻了。 这真是应了偷鸡不成赊把米的典故了。 而此时,大摇大摆南下的魏提督太监已经在运河上了,浑然不知自己出的主意竟叫人给办砸了。 第六百零二章 此真天子亲军也! 魏公公南下肯定不能走陆路的,必须走水路。 原因不是魏公公想省力气,而是他军中携带的火器太多。 光是火铳和药子倒也罢了,关键是还有十几门炮和若干水陆两用火器。 什么万人敌、水底雷、混江龙、龙王炮可是装了一车又一车运到码头来的,就这还不及地雷多呢。 兵仗局那边认定了魏公公是冤大头了,可劲的把地雷往南苑送,最后导致地雷竟然成了魏公公手里最多的火器。 看着那几十车都拉不走的地雷,魏公公也是欲哭无泪。 这他娘的是地雷啊,你们把这东西全部倾销给咱家,莫不成让咱家在船上埋雷不成! 奈何,大话说出去了,阔佬不差钱的形象也摆出去了,当时使劲“买买买”,这会怎么也不可能“退退退”了。 都带着吧,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真要是在海上打不过红毛鬼,倭呆子们,咱家就破斧埋雷,把自家船炸了行不行… 唯一让魏公公安心的是,这些个地雷虽然都是陈年旧货,但却保险的很。经过倭呆子们的试验,大抵能做多十发之中炸九发,也算是物美价廉了。 火器这玩意,打仗肯定能派上用场,问题是太危险,极度危险。 这个危险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运输途中。 所以魏公公不敢走陆路,他怕路上一个不小心,给弄炸几个,给他连个连环爆。 那样一来,可就好看了。 真应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公公泪满襟。 亲兵营、步军二营、辎重营都是搭的船,独马军一营沿运河驰奔。 为了凑集足够运兵的船只,魏公公可是费了好大力气。 得益于他的同僚矿监、税使们过往征船大多不给钱,或少给钱,亦或说什么到了地头再给钱的办事程序,魏公公险些一艘船都没征到。 后来,还是老办法,真金白银抬到码头上。 船家们得了银子,顿时个个卖力气,码头四周满是“魏公公好人”的阿谀声。 咱家当然是好人! 对船家及众船工的奉承,魏公公坦然受之。 天地良心,当今之内廷,他魏公公绝对是童叟无欺,爱民如子。 五营兵除了马军未登船外,其余四营都是依序登船。 为了给百姓一个直观感受,也为了给朝廷,给皇爷一个深刻印象,魏公公在南苑出发前就全军进行了大演练。 甚至编了一首军歌命人传唱。 谓之曰:“雄赳赳,气昂昂,跨过扬子江。保大明,卫皇爷,就是保家乡…” 除了振奋人心的军歌,那崭新的军服和装备更是叫人耳目一新。 那行进的列队,更是百姓从未见过的。 整齐,太整齐了。 “此真天子亲军也!” 有老者惊叹,眼前这兵马真是威风喽。 几营家乡子弟兵们也是人人兴高采烈,精神振奋。 当兵这么久以来,他们中的大多数还不曾真正转化为军人。然而,这军服一穿,武器一发,不管是外貌还是内在,均是发生质变。尤其是士兵们整齐踏步,依次从船板登船时,俨然一支百战精兵。 长达三个月的队列训练,今日终是派上用场了。 不管这战斗力如何,上了战场能否撑上片刻,此刻,不是强军也强军了。 “真皇军也!” 魏公公所乘之船为全军最大,最高,也最豪华,租金一千四百两。 船头船尾及至船中两侧,插满长幡、旌旗。 远远看来,端的是威风凛凛。 魏公公心情同样亢奋,重生以来,总算是先完成了个小目标——有了自家的兵。 各营统领已经任命,马军交由郑铎统率,亲兵营自领,步军二营分由曹文耀、伍福铭暂领,辎重营却是任了七舅姥爷郭大风暂领。 之所以是暂领,不是实领,却是魏公公还要沿途观察各营大小头领。 此番南下,长路漫漫,谁也不敢保证半道不会有人开小差跑路。 所以,最终的军官任命还得等到南方再说。 这也是个考验,倘若那些大小主任们一个个都能坚持到最后,魏公公再是出于将来尾大不掉考虑,也不能不先安排他们。 毕竟,创业之初,凝聚力还是十分重要的。总要见过阵仗,大浪淘沙后,再做微妙调整。若这会就着急把这些于他魏公公招兵有大功的“主任”们削掉,无疑是自毁长城。 要明白,这些个“主任”不是单个,都是一个连着好多下线的。你要开了一个,那就是开了一批。 一个地方的人,开了头,一个看一个,弄不好还没到扬州呢,这魏家军就能解体了。 因而,魏公公不急,也必须要有耐心。 …… 前后二十八艘船,浩浩荡荡。 岸上,数百匹战马保持着和船只同等速度缓慢而行,不急不徐。 办海事,马军多半是无用的。 魏公公依旧带来,为的就是等到了扬州过江后,能把他魏公公的格调打出来。 他认为除了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可以涨逼格外,威风凛凛的马队同样也能涨逼格。 再者,他的马队规模并不大,此番出海虽不可能有骑战,但马队的存在还是有着压迫力的。 而且,马队也可以临时改作通讯兵使用。 他魏公公也不可能天天呆在海上吧,有个什么命令的,总要有人跑,快速下发才行。 “奏乐!” 魏公公坐在椅上,看着船下的运河,心情大好之下命人奏乐。 郑铎从京里高价雇的一百多乐队顿时敲锣鸣鼓,奏的正是一首《将军令》。 这乐队中还藏了个戏班,唱采梅戏的,即后世黄梅戏。 魏公公好这调调。 太监嘛,附庸风雅就算了,弄个戏班子还是挺正经的一件事。 “秀芝姐,这曲儿可振人心?” 魏公公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吴秀芝嘴里,待后者笑着含进嘴里后,又悄悄摸了摸一直在替自己按肩的佟佳氏的小手。 这一按,透着无限信号。 佟佳氏领会,手下力道一提,给了魏公公一个舒服的捏揉。 途中不少船只对这支船队侧目而看,船上人等个个震惊,不知这是哪家兵马出行。 两岸,亦有不少官员士绅目睹此情形,均是好奇不已,纷纷打听。 待发现竟是内廷御马监的兵马,且还是个什么提督海事太监带的兵,顿时个个色变。 “是不是太招摇了?” 魏公公安然一路,威风够了,也在寻思这个问题。 他这么高调南下,会不会叫科道给弹劾了。 未几,却是洋洋得意,哈哈一笑道:“便是抚按官告咱的本也没用,还不如咱家的奏本下得快呢。” 真个是有恃无恐。 得了圣天子尚方宝剑的。 早在十多年前,万历为了保障开矿征税不受地方阻挠,特地给外朝下了一道严厉的圣旨,旨意中说,凡外监奏本,内阁无须拟指表态,科道不许上疏驳斥。 换言之,魏公公品衔不高,但却是口衔天宪的外监。 所以,到了地方,理论上他是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钦差大臣。 甚至于,见了总督巡抚都不怕的。 而他的题本送上京,要比地方官的题本优先呈到御前的。 高调,就是要高调。 要叫京里的皇亲国戚们知道,要叫万历两口子知道,魏良臣真是实心任事。 ……… 京城中,宣党炸锅了。 金明时出师不利,把自己给陷进去,可急坏了宣党首领汤宾尹。 与金明时关系密切的浙党中人、刑部主事秦聚奎跳出来为金打抱不平,攻击孙丕扬结党欺君,说什么“天下大势趋赴秦人”。 孙丕扬八十一岁了,人老成精,转手就使人痛揭秦聚奎在安徽绩溪县令任上的种种贪虐之状,秦聚奎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汤宾尹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但他并不心甘,召集宣党中人、御史徐大化、刘国缙、昆党党魁顾天峻及汤的门生王绍徽等人,在一起密商对策。 李永贞受金忠所托,也参与了这次密商。 顾天峻提出,不如发动五党中人,上疏皇帝要求吏部先把“访单”发下来,其用意无非是想知道东林党那边是如何鉴定五党中人的。 心里有了底,才好寻求对策。 汤宾尹却不同意顾天峻的意见,他摇头道:“不妥、不妥!孙丕扬还没老糊涂呢,虽说他八十一岁了,可头脑清醒得很,访单下发非炸了窝不可。” 众人沉默了片刻,王绍徽道:“这样吧,我与王图是同郡,彼此还算客气,不如由我单独去拜访他,正巧家乡来人带来几瓶西凤酒,还有秦椒、党参等特产,我一并送给他,求他给说说情,看能不能放老师一马,顺便再提一提访单的事。”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王绍徽满怀希望去拜谒王图,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王图全然不顾什么乡情,不但拒受礼物,而且当着王的面大骂汤宾尹,说汤叫他背上了黑锅。 去年礼部试(会试),汤私自录了韩敬为本房第一,又花言巧语来蒙骗主考王图,结果王图误信了汤的谎言,至今王还在遭受众学子的谴责。 王绍徽一看这架势,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王绍徽走后,王图考虑到此事重大,便连夜去了孙丕扬家,告知了汤宾尹等要求下发“访单”的企图。 孙丕扬听了微微一笑,他虽已年过八旬,但真不是老糊涂。听了王图的禀报,更坚信访单不下发是明智之举。 他拿出访单,又浏览了一番官员的评语,发现汤宾尹最差,讹诈行贿包揽词讼,几乎无恶不作,遂愤愤地对王图说姓汤的就是当朝严嵩也,他孙丕扬必为社稷除之。 第六百零三章 今之局面,系在东林大君 汤宾尹立身不正,是该察。 可孙丕扬拿他开刀,却未必就是出于公心了。 世人皆知汤乃宣党首领,宣党又为五党之一,乃东林眼中的“奸邪”,故而若能逐了汤宾尹,便是破了宣党。 宣党一完,五党变四党,无论声势还是能量,自是小了二成。 因而,本质上,孙丕扬此举仍是以党争为主。 从其主京察以来,所计者九成九都是五党中人便可窥出其根本用心。 在叶向高的全力支持下,孙丕扬死抓汤宾尹不放,终使汤以“不谨”罪名落职,另宣党多人被罢被降,汤宾尹的得意门生王绍徽则被调去山东任参议。 前后不过四天时间。 “这位吏部天官,真是姜越老越辣,做事果绝,雷厉风行,一招出,复一招,招招不绝,不叫人有喘息之机。汤宾尹败的不冤。” 运河之上,魏公公看过京里来的书信,由然感慨。 自离京之后,每隔三日就有书信来。 左安门的办事处不但是债券总部、海事留守,更是魏公公知晓京中动向情报的来源。 陈默除了将搜集到的邸报整理发出,还负责转送李永贞、寿宁等人的书信。 最近关于朝中京察情况的动向便是李永贞发出的。 负责送信的则是郑铎留在办事处的十二名原飞虎兵,个个骑术高超,专司汛道,一人双马,两人一班。 魏公公到哪,这十二人就得将信送到哪。 汤宾尹被落职,可以说宣党算是完了。 完的彻底,也完的快。 魏公公也很无奈,宣党之败,真是非人力可挽回。 他怎么也没想到金明时那家伙会犯个大忌,直接导致宣党先发制人落空,反遭东林反扑。 汤宾尹的门生王绍徽也是个不开眼的家伙,党争面前,岂有私情可循? 你跑去找王图,不是摆明告诉东林党,你那老师汤宾尹怕了么。 事已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宣党完了,还有浙、齐、楚、昆四党。 还有挽救的机会。 不过经此一事,魏公公对八十老人孙丕扬也是刮目相看。 此人的名声,说起来也真是好的很。 别的事不提,嫁女这件事可是十分有名。 据李永贞说,孙丕扬早年有个女儿,正值十八,长得如花似玉美貌非凡。孙丕扬爱如掌上明珠,许多达官贵人,攀权附贵,纷纷上门求亲,但孙丕扬一个都没答应。 许多书香之家,名门望族,也派人作媒,他也一概谢绝。登门求亲的人们疑惑不解,都以为孙丕扬想拿女儿攀皇亲国戚,升爵晋级。一时风言浪语,四处流传,说什么的都有,亲戚朋友们都为孙丕扬着急。 孙丕扬对这些流言蜚语,漠然置之。 后来人们万万没料到的是,身为刑部尚书的孙丕扬,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女儿出嫁那天,跟农村姑娘出嫁一样简陋朴素,一点没有大官女儿的排场。女儿回娘家,也和普通老百姓的姑娘一样,骑着毛驴。 婚后,这位孙家的千金小姐每天和农村妇女一样下地劳动,侍候公婆,十分恭谨勤劳,邻里无不夸奖。 时间长了,妯娌们看她整天风里雨里,忙忙碌碌,根本不像当朝大官的女儿,就取笑她父亲是做大官的,可从没见她骑过马、坐过轿,来来往往都是毛驴,连我们穷人家女儿都不如。 言外之意,你这千金小姐莫非是抱养的。 听了妯娌的话,孙家女儿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背过身,暗暗流泪。 直到有一次孙丕扬假满回京,特意向女儿告别。 朝廷派来护送的人马车辆摆了几里长,连村子里的井水都喝干了。妯娌们一看这阵势,悄悄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欺侮孙家女儿了。 这件事后来渐渐传开,天下人都敬仰孙丕扬的品格。后来连万历也知道了,对孙丕扬佩服不已,此后孙虽接连被罢,但未过多久总能起复,与此事不无关系。 只是这名声固然是好,但在魏公公看来,却有刻意之嫌。 须知,孙家女儿与那农夫可不是自由恋爱,而是由其父一手包办。 堂堂刑部尚书,突然就将女儿随意的嫁给了一个农夫,此举是不是有违人情呢。 魏公公不禁怀疑,这位名满天下的尚书大人,是不是在拿女儿的终身大事搏取他这做父亲的名声。 东林党人搏取名声的手段,可是世人想都想不到的。 良臣前世那些公知的手段,在东林党面前,真是小巫见大巫。说他们是东林的徒子徒孙都算高抬了。 可能魏公公不该这样想,或许人孙尚书真的心胸宽广,就喜欢把女儿随便嫁给一农夫。但他心性黑暗,这个怀疑种下了,就愈发坚定。 如果孙丕扬真如他所想那般,那显然这位尚书大人是个很可怕的人。 可怕到,做官数十年,除了搏取的好名声外,就没干过正事。 唯一的发明,可能就是借着公正公平的名义,弄个抽签派官。 当然,魏公公如果想错了,孙尚书就真的是圣贤之人了。 几日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这位近乎圣贤的尚书大人向皇帝举荐若干大贤,计有沈鲤、吕坤、郭正域、顾宪成、赵南星、邹元标、于玉立、高攀龙等二十八人。 无一不是东林党。 万历将这举荐书留中了。 换作魏公公,恐怕也得留中。 自汤宾尹宣党大败之后,朝中“群情益奋”。 齐、楚、浙、昆四党人都自危,四党在朝官员和东林吵闹不休,不断上疏,指责孙丕扬不树人专树党,要求重察。 “重察也是孙老大人主持,与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有何区别?”魏公公哑然失笑,站在船头负手良久,转而来到案桌前,挥毫提笔。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今之局面,非倒东林大君不可。” 于朝堂争斗,争得再凶,内阁有叶向高,吏部有孙丕扬,都察院有东林群众,争到最后,除非万历下场,否则四党必失。 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魏公公,围魏要救赵,转移焦点放哪朝都不过时。 什么人才能让东林紧张呢。 他们的精神领袖、东林大君顾宪成。 第六百零四章 敌不动 我不动 魏公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这帮“奸党”真是笨啊,明知对手掌握人事权还跟他们正面刚,不是茅房里提灯笼么。 换个思路,换个角度,换个办法。 先前教你们砍伐大树先砍弱枝,结果弱枝没砍成,反赔了一个宣党。 这回教你们直接锯大树根,大家伙一涌而上,拔河似的两边锯,看这树根倒不倒。 不倒也不要紧,只要这大树知道弱点在哪就行嘛。 信中也不能说的太直接,王锡爵书信叫李三才这个不孝弟子偷拆的教训可不远。 他这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了,人几党大战,谁个会偷看你个在运河上的小太监书信呢。 他相信李永贞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说白了,计察嘛,就是大家伙一块察。 察出什么说什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个“察”,可不限于朝堂上的官。 具体操作,就是四党的事了。 魏公公自个还有一堆事要做,京里的事,说实在的,他也是有心无力。 出出主意就行了,但发展到何种程度,就不受他控制了。 就如同他怎么也没想到宣党会搬石头砸自己脚一般。 明天就能到临清了,早先马堂任天津税使时就兼了临清税关,而这临清,是运河上和扬州齐名的肥关,有的是油水。 如今新任临清税使尚未出炉,关卡仍由马堂的人管着。 不过魏公公是什么人? 大家一个单位出来的,临清税关再怎么瞎,也不可能跟他魏公公要银子。 况,魏公公的打手凶棍不比你税关差。 惹魏公公不高兴了,反手砸了你临清税关也不见得他身上掉根毛。 这天夜里,大运河水哗啦啦的。 公公的豪华座船里,也是哗啦啦的。 听着外面的黄梅小调,抱着熟得很的佟佳氏,别提多美滋滋了。 ……… 京中,李永贞收到魏良臣的回信后,琢磨了一会,便去找楚党的官应震商量了。 官应震等人也觉得必须将风潮移向顾宪成,如此才能解东林的攻势。 可突然之间,怎么能把矛头转向顾宪成呢。 此时,天上掉下馅饼。 礼部有个刚刚从广东调到京城的主事名叫丁元,此人是顾宪成最钟爱的弟子,曾常年跟随顾宪成出外讲学,深受其师看重。 眼见“奸党”围攻孙尚书,丁元心怀气愤,于是挺身而出,声援孙丕扬。 “汤宾尹等人罪有应得,申救者以邪攻正!” 丁元喊出这句话是在礼部大堂中,很快就传了出去。 没用半天功夫,丁元的背景和黑历史就被四党扒了个干净。 此人不但是顾宪成的弟子,其父更是顾宪成的至交,于是,浙党率先借着丁元将本次京察和无锡的顾宪成及东林书院扯在一起。 头一个上疏弹劾的,是浙党御史徐大相,他在上疏中写道:“今日天下大势,都趋附东林;今年察典之误,根子就在此。” 这是点名道姓攻击顾宪成,一点也不藏着了。 也是,东林党都借着京察想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还有什么颜面可说的。 徐大相上书后,楚党的官应震紧接着上书,书中写道顾宪成讲学东林,遥控朝政,结交淮抚李三才,倾动一时;而孙丕扬、王图、丁元等东林党人随声附和,此次京察大权全落在党人之手。” 再接着,昆党和齐党也加入进来。 桩桩无锡东林书院的黑材料被呈到万历御前。 有说东林讲学所到之处,一喜一怒都关系到当地郡县官员的升迁或贬谪; 有说每次招待费用至少索要二百两以上; 又有说各地官员在执行公务时,言谈话语凡与东林讲学精神相违背的,必遭东林斥责。 还有的说,东林书院专征浒墅桥税,以此作为书院日常经费,还勒令浒墅关使定期给书院送赞助费。若浒墅关不给,则东林书院必向府县施加压力,或罢关吏,或诬下牢。 “要在党字上做文章,皇爷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党字。” 魏公公在给李永贞的下一封信中也是直言不讳了。 围绕“党”字做文章,这文章做的可就大了。 四党中人可都是会写文章的进士,一时间,数十道奏疏送到通政司,东林党算是被彻底定性。 斗争焦点突然从京察转向无锡东林书院和顾宪成,让孙丕扬始料未及,急忙和秘密抵京的邹元标、赵南星商量反击。 次日,即由东林党人、光禄卿吴炯上书为顾宪成及书院辩护。 吴炯在上书中说道,当日顾宪成写信给叶、孙救漕抚李三才,确属出位,宪成也早已悔悟,今家居在乡,再无干政。 故,今宪成被诬,必将造成天下都以讲学为戒,绝口不谈孔孟之道。长此下去,国家正气就会从此而消,于国于社稷此非小事! “敌动我动,敌不动我不动。” 时刻关注朝中动向的魏公公如此交待李永贞。 此后,朝堂就奇了怪了。 只要孙丕扬他们一提京察,四党必攻顾宪成。 而只要四党齐攻顾宪成,孙丕扬他们就没了动静。 真是怪事。 有好事者称当前局面,真是国朝两百多年来一大怪。 北京就这么陷入僵持。 南京那边,东林党却是一败涂地。 京察分“北察”和“南察”,“北察”由东林党主持,“南察”却以浙党主持。 主持南察的是浙党中人、南京吏部右侍郎史继锴,和北京的东林党孙丕扬一样,史继锴在评定官员中同样推行一边倒的方针。 史大人不以官员操守来评,只以一个准则来定。 即,谁当日支持李三才入阁,就在被察之列。 因为东林党的焦点和注意力都集中在北京,于南都并未放在心上,结果就是在南京任职的东林官员纷纷落马。 呈现出北盛南衰的局面。 魏广微没在这次京察中被波及,原因是他给史继锴送了礼。 当然,魏广微不可能将这事告诉魏公公,此人只在书信中关切询问魏公公几时到扬州,届时,他必过江相迎。 魏公公过临清关的时候,果然没有被关卡刁难,关卡上下反而对他魏公公很是恭敬,不但供吃供喝,临了还赠了一千两银子于魏公公。 这让魏公公直感慨:到底是一个单位的,够意思。 魏广微的信是在过了临清关第二天才收到,看完之后魏公公便准备提笔给这位未来干哥哥回信,岂料快马而至,传来一惊人消息。 太子生母王恭妃病逝。 第六百零五章 我是有根之人 王恭妃是个可怜人,被囚慈庆宫十数年,原本相依为命的母子,竟是再也不得相见。 年前,她的病情就加重了。 原本还能模糊看人,渐渐的却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大致分辨一个大概轮廓。 五月的时候,她的病情非常严重了。 小爷朱常洛知道母亲病危的消息后,立即进宫求见自己的父亲,请求父亲允许他见母亲最后一面。 万历同意了长子的要求。 在母亲病榻前,瞅着气息微弱的生身之母,朱常洛痛不欲生。 过了很久,王恭妃才睁开了眼睛,她的手无比枯瘦,她费力的缓缓抬起,抚摸着儿子的脸,眼中含着泪水,呢喃道:“吾儿长成了,我死也甘心了。” “母亲…” 朱常洛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他什么话也说不出。 王恭妃可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想多和儿子说几句心里话,却发现门口站着郑贵妃的贴身内侍庞保,不由哆嗦了一下,尔后愤怒的指着庞保,悲愤骂道:“你为何在这偷听!” “恭妃娘娘,奴婢怎么是偷听呢?” 庞保一脸无辜,待看到太子正怒视他时,本能的往后退去。 “母亲!” 朱常洛按下心中怒火,想和母亲说话时,却发现母亲竟然再也不吭声。 王恭妃没有马上咽气,她又拖了两天。 死前,陪伴这位太子生母的只有一个叫王承恩的小伙者。 当王承恩红着眼睛猛敲慈庆宫大门时,外面的守卫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乾清宫知道了这个消息,慈宁宫也知道了。 坤宁宫、翊坤宫是在同一时间收到的消息。 最后一个知道的是东宫。 万历命人开启宫门,传太子前来视殓。 朱常洛望着骨瘦如柴的母亲遗体,放声大哭。 叶向高是最先知道王恭妃病逝消息的外朝官员,当时,忍不住长叹一声。 叹恭妃一生命苦,终是未能等到儿子出头那日。 恭妃既死,相应葬礼自有礼部安排,倒不需首辅大人操心。 此时的内阁值房,依旧只有叶向高一人。 他是首辅,却无次辅,更无阁臣,以致好大一座值房,空荡荡的。 这日,叶向高处置完几件公务,准备出阁穿过午门,去东面的吏部找孙丕扬商量京察的事。 事情再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总要有所突破,否则今年京察的大好机会又白白浪费了。 临走前,他看了眼挂在阁房墙上的万国图。 这幅图是皇帝于数月前命人描绘专门送到内阁的,据司礼掌印孙公公说,皇帝往南边派了一个海事太监。 那海事太监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中旨册官的那个杂流舍人。 说到这个小太监,叶向高不陌生,就在前不久,赵南星还和他提过这人,意削夺此人官职。 可惜,这人却净身进了宫,饶是叶向高身为首辅,也是不能直接干涉宫中的人事。倒是可以请孙公公帮忙,但想这人叫皇帝差去出海,恐孙公公也拿其无可奈何。 说到这魏良臣,也是有功的。关门军变能够快速平息,其在当中是出了力的。也是念在这小子有此功劳,叶向高这才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他一般计较。不然,以他首辅之尊,真执意找其麻烦,又岂是做不到的。 但是,于海事,叶向高是不以为然的。 墙上所画那图中世界,于首辅看来也是很荒谬的。 多半是西洋传教士胡编用以哄骗陛下,偏陛下眼中只有金银之利,起了兴致要办海事,浑不知这海外尽是蛮荒,出海于国无益。 只不过,陛下终究没有命朝廷办海事,内廷有所折腾叶向高也不愿多嘴。但使那魏良臣无有收获,陛下兴致自然歇了。 叶向高又想到去年故去的司礼监掌印兼管东厂的陈矩公公,这位真是贤监,他的去世令叶向高惋惜不已。 再三唏嘘之后,叶向高便要出阁,值办却来禀报,说东宫的王安公公求见阁老。 “快请。” 自两位贤良的司礼太监田义、陈矩相继病故后,王安成了宫中硕果仅存的贤监,又与东林党交好,更是太子身边的智囊,叶向高自是看重,忙让人请王安进来。 王安进来之后,见着叶向高,却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哀声说道:“阁老帮一帮小爷吧!” 叶向高一惊,急忙上前搀扶王安,问道:“王公有何吩咐,尽管直言,老夫照办就是了。” 王安眼圈有些发红,声音十分低哑,泣声道:“阁老有所不知,恭妃娘娘薨了三日了,可至今仍不发丧,也见不到皇爷的御旨,小爷委屈得只是哭,奴婢实在看不下去,斗胆来求阁老给太子做主!”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怎能如此!” 叶向高也是气愤,气愤之余也忍不住黯然神伤,他劝慰王安道:“王公放心,老夫这就进宫面圣,务必让王皇贵妃入土为安。请王公转告太子,叫他宽心就是。” “多谢阁老!” 王安感激不已。 叶向高当即不去吏部,只身入宫,向皇帝陈明此事。 万历也许是自知理亏,或许是不想听叶向高的指责,便下了一道御旨:“丧事依照世宗皇贵妃沈氏为例”,并传谕礼部速报上仪注。 当礼部官员呈上有关丧事的礼仪和具体安排,万历居然一连五日没批,叶向高不得不又一次进宫相争,万历这才批准了礼部的奏请。 有感于皇帝对太子生母如此冷淡无情,再看皇帝对福王之恩泽,叶向高深感危机。 郑妃之子常洵十五岁封为福王,十九岁完婚。依照祖制,亲王大婚后,必须返回藩国,不经宣召不得入京,可郑妃爱子心切,以种种借口留福王在京,眼下,她便以藩地王府尚未完工为由,留福王长期住在京城。 叶向高深感福王回藩,的确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可福王一天不走,就是一天对太子顺利即位的威胁。 大运河边,一个太监也同样感受到了同福清相公一般的威胁。 不同的是,威胁他的人同样是个太监。 “若是叫皇爷知道陈公公竟然向东林党的李三才行贿,却不知皇爷怎么看陈公公咧。”魏公公皮笑肉不笑。 他很喜欢这种敲竹杠的事,尤其是对象还是块大肥肉。 山东矿监陈增,不折不扣的大肥肉啊。 天幸有李永贞给报的信,要不然这块大肥肉就从魏公公嘴边飞了。 当然,田尔耕也是不错的,能够查出陈增和李三才勾搭的秘事来,且晓得把这便宜好处送给他魏公公。 不错,不错。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对于敲诈同僚,魏公公毫无心理负担。 因为,他有根。 第六百零六章 来人啊,给陈公公听个响 有根,自清净。 自有大智慧。 无根,便无智慧,皆因那智慧都是有根之人在传。 山东矿监陈增,这次在劫难逃。 也是他命中当有同室操戈这劫。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陈公公是老矿监了,第一批奉旨办矿的老员工,资历很足,地位也很高。 他和辽东的高淮、天津的马堂、湖北的陈奉被宫中的好事人统称为“四大天王”。 如今,四大天王已经黯然落幕两位,高淮因军变失势、陈奉因民变被杀,独马堂与他陈增尚老当毅壮,且越战越强。 马堂,升了。 如愿以偿入京为秉笔大珰,陈增没升,但地盘却大了,油水也多了。 这还是得益于东林李大相公呢,要不是李大相公敲了他一笔,陈增如何会知道手下那帮人竟然对他老人家也坑蒙拐骗呢。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陈增狠狠整肃了队伍,将各地矿业牢牢掌握在手中,并且将手伸到了徐州,还派人到淮安、海州、扬州一带“考察”盐业情况。 据说,他老人家准备上奏请于淮扬开盐监呢。 盐铁专卖,古来天下最肥。 不得不说,陈公公眼光独到。 若是能顺利派出一批盐监,他老人家那就生发很了。 当手下急匆匆的前来禀报,说北京来了个提督海事太监指名道姓要陈公公去见他时,陈公公正忙着听取手下对海州(连云港)、淮安(盐城)的考察结果。 当时,陈公公就气得火冒三丈,他是什么人,那海事太监是什么人,竟敢要他去见! 一过路的小太监,不主动来拜访陈公公,还要陈公公去见他,真是活腻了,嫌差事太快活了么。 惹得陈公公不高兴,往京里打个招呼就能立马把你身上那套官服剥了,纵是把你打死又能如何。 这二十年来,外派的内监死亡率可是半数,届时上报说这小子耀武扬威,强占民产、杀人放火激起沿途百姓民变以致身亡,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 可很快,陈公公的火气就消了,因为手下人说那提督海事太监带着大军呢。 运河上几十条船,浩浩荡荡的,打的旗号好像是御马监的天子亲军。 别的监外派下来的,陈公公不放在眼里,御马监那边却要慎重了。 毕竟,人家可是手里有兵,能和司礼监抗衡的大衙门。 御马监的刘吉祥又是个护短的,要得罪了他,指不定哪天给他陈公公小鞋穿呢。 但即便如此,陈公公也不可能去见那海事太监。 双方身份摆在这,资历和地位也差的太大。 眼下,随着皇爷对矿监税使的看重,各地的矿税监们不亚于镇守太监般存在。 这放在外朝,至少也是侍郎级别的。 而那过路的家伙,莫说海事太监这玩意听都没听过,真个就是御马监的监军太监下来,也是不及陈公公位高权重的。 所以,陈公公不可能去。 然而,他最终还是沉着脸来了。 因为,对方竟然拿住了他的小辫子。 …… 魏公公不喜欢抢同事的东西,只是这同事太肥,太肥了。 所谓钱财壮人胆,凭空来的机会不把握,忒是对不住天地良心。 手里有枪,身后有人,心不慌。 打听明白这位山东大佬手下虽然养了几千打手凶棍,可散在各处,只是帮乌合之众,不像高淮那样弄出支飞虎军,魏公公盘算了双方的实力差距,短时间可以快速动员的力量,自要欺他山东大佬一下。 白欺白不欺,也算练兵了。 陈增要不识相,操起家伙干他娘的,先打了再说。 至于事后皇爷有什么说法,就看谁的孝敬多了。 魏公公相信,当今万岁是个讲效率的天子,凡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所以,他很有底气。 真的很感谢田大都督,是他在百忙之中给魏公公送来了这个发财的机会。 当然,魏公公最要感谢的那个人,其实是那屠夫程守训。 此人也是他的前辈,首倡矿监税使,皇帝特旨中书舍人、值武英殿。这位也是陈增的急先锋,山东开矿的一把好手。 只是,原本很愉快的合作却因为李三才的介入,导致双方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守训同志这一生很苦,小时候替人放羊,长大了替人杀猪,于一次偶然机会中看到了通往人生大道的捷径,于是,他勇敢的站出来,既为自己,也为和他同样为钱苦恼的天子指明了希望所在。 陛下,您不是没钱吗! 没钱不要紧,开矿啊! 您不开,您的臣子们,您的子民们都在开,所以,您不开就亏了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什么那帮当官的和有钱人能占住矿,陛下您就不能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守训成功了,陛下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他同样也得了想到的。 程屠夫不仅当了官,还靠着自己的努力奋斗积攒了万贯家财。 当然,内中这位屠夫舍人可能手段也糙了些,有涉黑涉恶的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从前谁也不放在眼中的杀猪的,发家致富了。 如果没有李三才,程屠夫的日子过的一定是很快活的。 尔今,天降横祸,辛苦二十年,一夜回到打拼前,任谁也不甘心的。 活活吐出去的那几十万两银子,得要杀多少猪宰多少牛才能挣回来啊。 程守训还是很聪明的,他没敢和陈增闹翻,但回去之后,他的身份迅速发生了转变。 为了给自己一个公道,程守训选择走司法途径,于是,他成了一个秘密的上访户——幕后指使人替他告状。 程守训走了两条司法路子,一条是正道,一条是偏道。 所谓正道,自是抚按、科道、都察言官。 而偏道,则是厂卫。 如他所料,李三才势力太盛,正道走不通。 山东的巡按和巡抚一听有人告状,告的是东林李大相公和矿监陈增,哪个理他? 这两个人,任谁也不是山东抚、按可以拿下的。 真要能拿下,陈增也不会在山东嚣张这么多年了。 而李三才,山东抚、按就是打死他们也不可能上书的,原因是,他们若上书弹劾李三才,不是奸党也是奸党。 文人爱名,当官的同样也爱。 世间风评,独在东林党手中。 山东抚、按不敢接这状子,这状自然告到京师,同样也无人理会。便是理的,愿意上书的,这奏疏也叫东林党给压了下来。 当初邹元标去通州劝告李三才激流勇退,就拿这事出来说。他又是如何知道的,答案自是不用说了。 正道完全被堵死,程守训内心沮丧,只能将希望完全放在偏道上了。 结果,偏道走成了! 程守训的运气很好,告状的状子不是落在别人手里,而是落在了靠倒李有功调任锦衣卫北镇的田尔耕手中。 倘若换了个人,恐怕也会石沉大海。 毕竟,谁也不想惹麻烦。 李大相公和陈公公能量太大,就是锦衣卫的骆大都督看了状子,也得思量思量能不能报。 山东矿监陈增向东林大相公李三才行贿数十万两,这张状纸的份量可把田尔耕吓着了。 要知道,李三才和陈增这两人根本不沾边,甚至是生死仇敌才是。 年前,李三才可是连上三疏痛骂矿监税使,请皇帝陛下停罢矿监的。 这怎么,倒收了矿监陈增的钱呢? 田尔耕想不通,也理解不能。 他是锦衣卫中的异类不假,正儿八经的官二代,风度翩翩的俏公子哥,可他不傻。他知道,这张状纸所说不是他这个签事能够调查的,而是必须上报。但报上去,肯定没有下文。 李三才是倒了,被陛下贬为平民,可陈增却没倒。这位陈公公于大内可是根基深厚着,谁个敢查他? 田尔耕反复思量,一边将这状纸递了上去,一边则将这件事悄悄透露给了李永贞。 因倒李之事,魏良臣将李永贞介绍给了田尔耕,双方关系十分不错。 李永贞知道这件事后,也是惊讶,想到魏良臣南下要经过山东,便往左安门走了一趟,此后,这消息便被快马送到了正在运河上看风景的魏公公手里。 魏公公一看还有这事,乐了,吩咐郑铎去调查此事。也不费事,告状人虽不是程守训,但顺藤摸瓜总能知道谁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当夜,一帮凶汉冲进程守训家,把个通红的烙铁往吊起来的程守训屁股下面一放,不用放绳子,饶是屠夫出身的程舍人也吓得屁滚尿流,把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给说了个干净。 弄明事情原委,魏公公这便请客了。 陈增来,大家相互给面子,钱能解决的事情犯不着撕破脸,动刀动枪。 不来,那就不要怪魏公公不念同僚一场的情份了。 在指定地点,魏公公终是见到了名闻天下的山东大佬陈公公。 双方在乐队的吹拉弹唱中见了面。 气氛还是塑造的很亲切的。 可能这是魏公公一厢情愿,陈公公那头肯定不觉得亲切,耳畔传来的吹打声音让他老人家格外烦燥。 尤其是当发现所谓的提督海事太监不过是个毛没长全的小崽子,陈公公心情之恶劣更是可想而知了。 他老人家伺奉皇爷三十多年,可还是头一次被个小崽子这般戏耍的。 “小王八蛋,休得血口喷人,咱家何时向李三才行过贿了!”陈增面目铁青,周围嘈杂的乐器声让他老人家烦的彻底失去风度了。 “陈公何必动气?”魏公公扬了扬手,乐器声顿止。 “陈公能来此地,已是表明心迹,故而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魏公公笑的很爽朗,可在陈公公眼里却是极度憎恶,越看越像是一小人得志之辈。 “坐,坐,坐下说话。陈公年纪大了,腿脚怕是不好,如何能站着说呢。”魏公公热情的示意手下搬了一只凳子给陈公公。 这凳子是从船上搬来的,一条长登,宽度刚够放个屁股。 而他魏公公坐的却是上等红木打造的太师椅,上面还铺了个虎皮。 也不知这大热天的,他魏公公坐着是不是生痱子。 没办法,与山东大佬见面商谈,魏公公逼格不能少。 人小,年轻轻,不能以自身之气度服人,便只能靠外面硬件装饰了。 陈增如何会坐,又如何肯坐? 你个小崽子坐太师椅,叫咱家坐长板凳! 这真要坐了,看着跟个受审的犯人又何区别? 气的真是肺火都要冒了,幸得几十年宦海生涯,练了心气,硬是忍住。 可身后一众随从却是忍不住了,他们随陈公公在山东作威作福惯了,向来只有他们欺人的,没有人欺他们的。 见着自家公公被一个小崽子如此不放在眼里,如此藐视,顿时纷纷鼓噪,喝骂不已。 魏公公眉头一挑,摇了摇头:“陈公似乎御下不严啊。” “哼!” 陈增怒视一眼,微一摆手,众随从见了立时噤言。 “小王八蛋莫要跟咱家装神弄鬼,说吧,把咱家叫来到底什么目的!”陈公公说完,抬脚便将那长登踢翻在地。 魏公公也不恼,呵呵一笑,尔后正色道:“陈公是前辈,咱家是晚辈,也是后进之人,自是不好和前辈动刀动棍的,传了出去徒叫那做官的笑话,叫那外朝骂咱们内讧,给宫里诸位祖宗丢人,也给皇爷丢人…所以着,咱家就想和陈公好说,这件事嘛,咱家也不多要陈公,五十万两,咱家就当这事没发生,拍拍屁股就走,怎么样?…这钱也不多,权当陈公给晚辈的见面礼,如何?” 魏公公眯眯带笑,但气焰真的很嚣张。 “你个小兔崽子!咱家替皇爷当了一辈子差,宫里宫外哪个不晓得咱家,就是司礼监中那几位也都给咱家面子,你个小王八蛋倒想骑到咱家头上来了!” 陈增也毛了,来之前倒是想着对方可能是御马监的人,真晓得他送李三才银子的事,就花钱买平安。毕竟,他不糊涂,皇爷把李三才给贬为平民,可以看出皇爷对李三才已是恨之入骨。若要叫皇爷知道他陈增还给李三才送去几十万两,能有他陈增的好。 可这小王八蛋张嘴就要五十万两,他娘的真敢要啊,真当他陈公公是泥人不成! 陈增气得直哆嗦,也是没胡子,要不就翘了。 现在想来,也是恨啊,早知道李三才完蛋的这么快,说什么也不会把银子给他。这下好了,银子叫骗走了,还给自己埋了一坑屎,叫个小兔崽子给敲竹杠来了。 “陈公,你看这银子几时送到?”魏公公那头则是殷切的看着陈公公。 “小王八蛋,你吃了豹子胆,敢这么跟咱家要钱,你凭什么!”陈公公怒发冲天,谈判已然破裂,他不可能给这么多。 见状,魏公公也不多说,只道:“陈公公,咱家凭实力说话。”说完,把手一挥,“来人啊,给陈公公听个响。” 第六百零七章 量身家物力,结魏公欢心 小田一个正步向前,变戏法似的手里多出两枚小红旗,然后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弯,高举小红旗,向着运河边交叉一挥。 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般。 标准! 要西! 魏公公轻拍椅把,甚为满意,数日来的调教总算没有白费他的心血。 架子花不花的不打紧,反正只要能唬住陈增这个外行就行。 魏公公可打听的明白,这位山东大佬自入宫起就没跟御马监打过交道,也没跟京营有过接触,所以啊,这位大佬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呢。 因而,对付这位大佬,就得帝国主义,坚船利炮,亮出胸肌来,叫他知道眼面前这位不是小兔崽子,而是猛龙过江来了,这才能量身家物力,结魏公欢心。 总之一句话,今儿这银子,你陈增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以史明鉴,可以知兴衰。 历史告诉魏公公,想要做成大事,第一是钱,第二是钱,第三还是钱。 他老人家千辛万苦南下为的啥,不就是为了钱么。 所以,眼面前现成的钱,干嘛不要! 有便宜不占,非君子所为。 ……… “小王八蛋,你想干什么!” 陈公公真个被唬住了,却不是吓唬住了,而是叫那打出的小旗懵住了。 “不干什么,就是请公公听个响。”魏公公嘴角抽了抽,露出请君大赏的目光。 陈增气的直哆嗦,小王八蛋的样子真是贼他娘的气人。可真是一头雾水,不知这小王八蛋说的听个响是啥意思,但浑然不惧。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想他老人家在山东替皇爷办了十多年差,什么场面没见过,刁民也好,士绅也好,官府也好,哪次不是他亲自带人摆平的。 想当初他老人家跟着那程屠夫来到山东时,地方上有几个把他放在眼里的? 可如今,这山东地界又有几个敢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的? 没二话,就一个字,拼! 从德州砍到济南,从济南砍到登莱,从登莱砍到青州… 无数场架打下来,方才有他陈公公名震山东、名震京师、名动天下的今天! 现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也想骑到他头上拉屎,真他娘的当陈公公是和尚庙里的假尼姑不成! 陈增心中冷笑,狠甩袖角,横眉冷对,倒要看看小崽子给他玩什么把戏。 这会功夫,却见数十丈外有人同样在交叉挥动小旗,再一看,数十人列成一条线,正将那旗势不住往下传呢。 一个传一个,直到数里地外的大运河。 小王八蛋闹哪样? 陈增愣在那里,大约沉寂了不到数个呼吸,耳畔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声音是从河边传来的。 炮声! 陈增骇住,眉心直跳。 架打过不少,人也不是没有砍过,可这打炮的声音却真是头回听。 众随从也被这炮声吓住,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运河边“轰轰轰”的就是一连串巨响,紧接着黑烟腾空而起。 连续的炮声震得运河两岸嗡嗡直响,林中飞出无数鸟雀来,也把那河中正行驶的船只给吓住了。 有几个船上伙计都叫吓的掉进河了。 “我的妈呀!” 陈增的一个随从可能没听过这么响的炮声,竟然从马上扑通跳下,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把耳朵捂得死死的。 其余众人也是慌乱,胯下座骑都被炮声惊住,人喊马嘶的乱成一团。 天可怜见,自打国朝开国以来,这山东地界上可是承平的很,有几人能听过那开炮声。 这陡不丁的打响了,跟那晴天霹雳般,真的吓死人。 ……… “陈公,这炮声还响吧?” 魏公公坐在太师椅上洋洋得意,目光却是咄咄逼人。 别人是狗仗人势,他这是人仗炮势,眼前这帮人慌乱模样叫他老人家看的特别愉悦。 所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 陈增似聋了般久久未语,等四周归于寂静之后,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先是扫视了四周,发现没有炮子落下,随从全都安然无痒,心中这才稍定。 尔后,却狠狠“呸”了一声,脱口就骂道:“小王八蛋,你道咱家是被吓大的么!…有本事,你叫那炮子往咱家身上打,咱家若退一步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嗓音无比尖利,说完,竟然猛的一撸袖子,一手往腰上一叉,一手指着魏公公。 众随从一看陈公公这么有血性,又见对方放的是空炮,纷纷明白对方是在吓他们,根本不敢对他们如何,顿时也是胆气复涌,纷纷喝骂起来。 “有种你就朝老子这儿打!” “娘的,你倒是放炮啊,放炮啊!” “……” 一帮随从们争先恐后“表白”,显得忠心耿耿。 这也是有底气啊,陈公公是何人,钦差山东矿监,岂能是能随便杀的! 这一幕让魏公公有点失神。 他“咦”了一声,山东大佬这造型挺别致啊,看样子入宫前有可能跟二叔一样——道上混过的。 甭管干得过干不过,架子不能丢。 输人不输阵嘛。 看来,吓不住啊。 放炮是不可能放炮的,因为,一来炮子无眼,二来兵次郎那帮倭呆子操炮手艺太糙,真把炮口放下来,万一一哆嗦,指不定能把他魏公公给报销了。 再说了,魏公公也不是傻子,他可学不来《英雄儿女》的王成,直呼朝我开炮。 他是来当国士的,不是来当烈士的。 见先声夺人不起效果,魏公公心中不免遗憾。 但不泄气,人陈公公毕竟是大内的老员工,董事长的心腹嫡系,没几把刷子能坐镇山东这么久? 君不见“四大天王”现在就他和马堂最活跃么。 第一招失败,便用第二招,大不了费些手脚便是。 魏公公正寻思着动用第二招时,却见陈增突然转身就走。 “小王八蛋,咱家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如果咱家有事,小兔崽子,咱家担保你人头落地!” 陈增一边说,一边旁若无人走向座骑,看样子是真要走,谈都不与魏公公谈了。 树要皮,人要脸,姓魏的小王八蛋这么羞辱他,陈公公再是胸襟宽阔也是受不得的。 第六百零八章 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动刀动枪 李三才那件事虽是个劫,但也不是没有解救办法。与其叫这小王八蛋狮子大开口敲诈,还不如拿银子进京疏通呢。最后,怎么也比叫小王八蛋敲去的好。 可他想走,小王八蛋却哪里能让他走了! “站住!”魏公公“豁”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沉声喝道:“陈公,咱家能走到今天,全靠三样东西,人多,铳多、炮多!”说完,真是发狠了,手猛的就是一挥。 “哈依!” 小田一个标准九十度鞠躬,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小旗再次一打,这回不用依次传令,就立时显现效果了。 但见里许地外原本空无一人的林子中,突然冲出无数身穿红衣,戴着毡帽,手持火铳的军士来。 “前进!” 大岛的指挥刀笔直向前,忠、信、智三标日本亲兵排成数十列,踏着齐致的脚步,黑压压的就向着前方踏步前进。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敲打的乐队竟然也忙活起来。 曲声传进陈增等人耳中时,人人眼珠猛的放大。 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什么曲? 倭呆子进行曲也! 魏公公很开心这帮乐手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他哼出来的曲调谱成,音乐无国界,也无分古今啊。 熟悉的韵律,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一曲鬼子进行曲,配合自家倭呆亲兵列队前进的动作,当真是天衣无缝。 “赏!” 魏公公高兴的点了点头。 伴随着节奏,大岛的指挥刀始终高举向前。 等到距离陈增等人所在数丈外,队伍嘎然而止,黑洞洞的铳口却笔直对着陈增一行。 三标人马,一标站、两标蹲,随时交换,正是三段击也。 让陈增等人更加心惊的是,他们还没从这些火铳手的威压下反应过来时,右后方却响起了急促的蹄声。 扭头看去,上百红衣黑袍骑士高举若干长幡,佩带长刀宝剑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灰尘俨然千军万马。 等尘埃落定后,陈增等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归路被那些黑袍骑士堵住了。 这下子,人人色变。 ……… 一切,都在咱家掌控之中! 魏公公没有任何言语,如诸葛孔明般坐在太师椅上,一幅胸有成竹之势。 此时,他老人家脸上已然不见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阴森。 大太监独有的逼格。 只是,魏公公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似乎为这逼格拖了后腿,看起来有点不协调。 “公公?” 陈增的随从们稳不住了,前有铳手,后有马队,他们虽也有百十人,但真交起手来,胜负不问也知。 这些个随从不乏艺高胆大之辈,很多都是亡命徒,于生死看的极淡,但眼面前这种明显的强弱之势,他们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他们可以死,但不能白死、枉死啊。 一众人紧张的围在陈公公四周,不少人的手虽是放在了武器上,可手心手背都是汗。 呼吸也十分的急促。 动静越来越不对,看这架势,似乎陈公公山东矿监的身份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危,对方真是要动手啊! 远处的马队威压相较眼前黑洞洞的铳口来的要小些,胆子最大的几个盘算的结果也是,一旦对方放铳,他们中还能站着的恐怕只有寥寥数人。 驴日的兔崽子! 陈增同样面无人色,阴森无比的看着小王八蛋。 “陈公觉得咱家实力如何?”魏公公语调冰冷。 陈增目光如箭:“你敢对咱家下手!” 魏公公轻叹一声:“这就要看陈公态度了…晚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陈公和晚辈都是替皇爷效力,替宫里分忧,所以没有必要非要撕破脸皮,弄个你死我活啊。” 陈增的眉毛微微皱起,他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公,咱家年纪虽小,进宫年头不多,可就知道两个字,义气…皇爷养着咱们,不是叫咱们做二五仔的,所以陈公这事做的不地道,咱家要是不知道便罢了,但知道了若是不管不问,亦是对不住皇爷啊...” 魏公公说的自是李三才的事。 二五仔? 陈增眉头再皱:这什么玩意? 魏公公意识到说错话了,轻咳一声:“怎么样,陈公现在觉得这笔银子不多了吧?” 陈增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魏公公,咱家虽任山东矿监十数年,但也凑不出五十万两。再说,今日这阵势,魏公公叫咱家在手下面前丢了人,以后咱家还如何有脸干下去。” “面子是互相给的。”魏公公轻笑一声,“陈公给咱家面子,咱家自会还陈公面子。” 陈增见这小王八蛋水泼不进,只谈钱,心中恨之入骨,偏发作不得,遂闷声道:“这笔钱若给了你,咱家如何向皇爷交待?十二监四司八局那些个衙门,哪个不惦记我这个位子?…说句难听的,恐怕司礼监那帮老古董也对咱家看的紧,咱家若是没了银子孝敬,京里那帮人恐怕就要我的命啊!”这是要出软招了。 “陈公也莫和晚辈诉苦,晚辈也是缺钱花。”魏公公悠悠说道,“若非穷的揭不开锅,晚辈何以来打陈公的秋风…陈公爽快些,咱家这些儿郎可等不急了。”这是明摆着威胁了。 陈增犹豫了下:“你我都是替皇爷效命,此事固然是咱家做的不对,但魏公公这要的也未免太多了吧。” 魏公公摆了摆手:“情份归情份,钱财归钱财。一码归一码,陈公可不能混了,咱家可是等着这笔钱替皇爷卖命呢。” 说完,也是一声叹息,神情落寞的斜首看那日头,阳光晒的他胸前衣服上佩带的的火红青天铜扣十分显眼。 物以类伤。 魏公公这真是难过,想到这位山东大佬也是皇爷手下的干将,和他一样都是替皇爷分忧解难,如今却弄的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如何不黯然神伤呢。 “若咱家真不给呢!”陈公公悲愤莫名。 “那就刀剑无情了。”魏公公冷冷一笑,“陈公要是死了,晚辈正好替你清点家产。” “你!” 陈公公笑了,笑得无比爽朗,“果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内廷能有小魏公公这等豪杰,真是叫咱们这些老家伙欣慰啊…五十万两,咱家给了!” 陈公公热情洋溢的一拍魏公公肩膀,“都是替皇爷办差,分什么你我。往后有咱家一份吃的,就断然少不了老弟。” “往后但有小弟一口吃的,也断然少了陈兄!” 两人眨眼间竟然称兄道弟了。 殊不知一个心中在想:你个老王八蛋还能活多久!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吧。 另一个则在想:咱家回去之后一定练兵,练兵,练兵! 第六百零九章 皇爷高兴,咱家就高兴 山东矿监陈增势不如人,只能委曲求全,割肉喂鹰。 识时务者为俊杰。 魏公公打心眼里佩服陈公公的果断。 当然,换作是他的话,早在那炮声响起的时候,就当跪舔了。 人没对方多,打又打不过,不跪还等何时? 面子这东西,值几个钱咧? 况且,都是一个单位的,人还是老员工,跪他几跪权当敬重前辈,反正又不会少块肉、掉根毛,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说白了,这事,是人民内部矛盾,可以调和的嘛。 反正,魏公公想的开,陈公公这会怕也是想开了。 钱财嘛,不过身外之物。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魏公公坚信,陈公公想的一定和自己一样,并且他相信陈公公的损失会在不久之后得到弥补的。 从哪补,就不关他事了。 他却不知,陈公公已然知耻而后勇,暗自发誓回去之后哪怕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把手下散在各地的打手凶棍们整合起来,学那高淮弄个矿兵税军出来。 如此一来,还有谁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威吓于他! 马队、铳队、炮队,都要弄出来,铁甲兵也要弄一堆,你这小王八蛋南下总要回京吧,届时,就在这山东境内要你好看。 你敢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做得了那初一,咱家就给你来个十五! 你有一千人,咱家就编三千人。 你有三千人,咱家就编一万人! 倒要看看,谁的拳头硬。 经此一劫,陈公公算是彻底悟明白了。 这世上,甭管你地位再高,钱财再多,没有兵权在手,碰上那些个胆大妄为的,最终都是替别人做嫁衣的。 这念头一起,越想越对。 云南的杨荣、湖广的陈奉他们,要是手下有一支跟小王八蛋手下一般精锐的兵马,能叫当地的土霸王们给坑杀了么,能叫当地的卫所兵给撵进长江么。 只是,想通了这节骨眼也没用,远水救不了近火。 陈公公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把那五十万两银子凑出来。 小王八蛋跟个瘟神似的,银子不到手能走? 然而,叫他老人家一时半会上哪凑五十万两。 陈增在山东任官近二十年,生发不少,但生发来的银子大头要输入内库,余下的还要打点京中大小衙门,真个落在陈公公手头的也就不到三成。 这三成嘛,算下来倒也有个百八十万两,可真要他拿个五十万两现银出来却是不可能的。 因为,大部分钱都叫他买了地,置了业,剩下的就是古董字画这些,仓促之间叫他堆个五十万两出来,杀陈增一刀都做不到。 就上回从程守训那索要的几十万两也不都是现银,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后来李三才狮子大开口,陈公公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钱凑齐送去,买个太平无事。 如今,却又要凑钱,难度自然极大。 …….. 对于陈公公的难处,魏公公比谁都明白。 如今之大明,银子是多,可又少。 原因是白银从来不是大明的官方货币,大明自始至终的法定货币都是宝钞和铜钱。 永乐年间对铜钱的铸造颇有成效,使铜钱在永乐年间得以全国性、广泛流通。然而永乐死后,由于铜矿的缺乏,金银作为货币的替代品再次浮出水面。 大明对金银代替货币流通是打击的,事实上,金银却渐渐取代铜钱成了民间流通的主要货币,哪怕官方不承认,事实却如此。 嘉靖以后,日本的白银大量流入大明,很多富人家庭收藏白银保值,换言之,白银在富人手里等同于后世的外汇,对此,朝廷是毫无办法,也没有任何卓越有效的调控能力。 隆庆开海以后直到现在,海事在某种程度上又被掐断,大量的海洋利润被沿海士绅霸占,而这些利润所得的大量白银自然不会输入到国库,也不会流通到民间,因此,明明大明朝现在有的是白银,可看起来白银却好像都消失了。 张居正变法时,曾改革实物收税,改以提倡白银交税,但实物税依然是大头。而且越是有钱人,就越倾向于交纳实物税,此尤以江南富户为重。原因便是在富庶的江南地区,粮食、丝绸产量高、又有漕运之便,交纳实物税很轻松。若转而交纳白银,折算下来反而不及交纳实物来的便宜。 偏远地区的百姓因为实物过少,商品不丰富,就只能交纳白银来抵税,这些白银千辛万苦收回来,也没到国库中去,而是在地主和商人手里。 前者把持粮食,后者则懂得利用白银和米价的差价,于是纷纷赚得盆满钵满,最后,银子就都进了银窖,退出了商业流通。 没有硬通货币,铜钱又极度缺乏,上至朝廷,下至民间,便出现奇怪现象。 穷,都穷。 唯中游的地主商人富,富的流有。 朝廷穷,边防便不利。 百姓穷,便要寻个活路。 内忧外患之下,这大明朝便轰然坍塌。 因而,魏公公这次主持海事,就一个任务——搞钱,搞来大量的白银输入商业领域,输入民间,想尽一切办法使明朝的经济变得真正活跃。同时,靠这些白银从海外大量收购粮食,于西北、辽东、京畿广建粮库,缓解即将到来的天灾。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想要这项工程有所见效,非二十年不能为。 这是建立在全盘不能烂的基础上,若只建立在恢复基础上,则只需稳住长江以南便可。 然,那死伤太多。 陈增是个太监,做太监的有个通病,钱再多也不喜欢在手里捏着,而是无论如何也要买地置业。 太监,对于银窖藏银是不感兴趣的。 田产,才是公公们最喜欢的东西。 说起来,这也是公公们心底最大的痛。 他们为何成了太监,还不是因为穷,因为读不起书么。 穷困的根源便是无田无产。 所以,公公们对于田产有着异乎寻常的钟爱,只要有了田产,公公们就能看着后人走上他们最向往的道路。 所以,魏公公知道陈增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 然而分期付款和打欠条是不可能的,真这样干了,他魏公公前脚走,后脚陈公公就能翻脸无情。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刀在手,天下我有。 扣人! 魏公公二话不说就留客了,运河上好吃好喝好玩的多着,好听的也有,只要陈公公赏脸移步就行。 陈公公没想到魏公公压根不让他走,满是笑容的脸僵在那。 凝重的气氛中又带了些许尴尬,些许尴尬中又带了些许愤怒。 最终,陈公公的怒火没敢发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他带来的那百来随从,远不足以将他陈公公解救出去。 “魏公公请!” “陈公请!” “宾主”双方把手言欢,即便再各怀鬼胎,这当功夫也是做主面子功夫。 上船之后,陈公公就接到了任务单。 魏公公请他列个清单,哪处有金,哪处有钱,哪处有铺子,该何人去领,都一五一十写明白。 陈公公明白这是应有之意,不把钱凑出来,他哪都不去。 所以,很是老实,提笔就写。 不一会,就开列了两张单子来。 魏公公就在边上看着,他觉得自己倒像是纪委的,正在奉皇爷之命监督陈公公申报个人家庭财产情况呢。 以后要是能当了大佬,定在内廷开设监察衙门,不察外朝,只计内官。 山东大佬的豪富让魏公公开了眼界,一个山东矿监都如此了,况别的矿监税使。 况天下,不止这些矿监税使,还有好多镇守公公呢。 只是,要计内官,非秉笔大珰不可。 还得提督东厂才行。 要不然,就是经国公子沪上打虎了。 可惜,魏公公知道自个这辈子怕是很难入司礼监了,因为他底细不干净。 陈增估摸开出的单子够凑足五十万两银子后,便停下了笔。 魏公公忙请陈公饮茶,朝小田打个眼色,后者立即拿着这些单子下船上了岸。 岸上,自有人处置。 陈公公被人扣了,手下的狗腿子们肯定得捞人。 很快,打马声不断。 不时有人拿着陈公公开出的单子飞马取钱。 …….. 等着别人送钱来的滋味,无疑是世间最美的事。 看着首批运来的成箱金银,魏公公眼都看直了,人也痴了。 秀芝姐也痴了,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洛洛儿反倒不看重这些东西,因为她明白这些东西不是她的,如果她想要的话,只能从良臣这个小男人身上讨取。 这两天,佟佳氏有点遗憾。 遗憾的原因是她的月事又来了。 而在此前替舒尔哈齐守节结束后,佟佳氏瞒着小男人偷偷服用了建州的秘方,这秘方是萨满们用来催促女人生孩子的。 可是,不知为何,这方子竟然没在她身上起效果。 初始,佟佳氏只以为份量不够,日子不够,可几月下来,肚子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就不能不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能生了。 虽然长子已经二十岁了,可她自个也才三十六啊。 在建州,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是能生孩子的。 佟佳氏想明白了,自个这辈子不可能再和儿女们见面,这辈子也只能跟着这个明国的假太监,所以,她必须为自己打算了。 尤其是,姓吴的汉家女人老是针对她。 所以,如果有了小男人的骨肉,哪怕自己年老色衰,小男人也不会不管她。 魏公公可不知道建州熟又贵也想替他老魏家传宗接代,这会只为金银财宝而陶醉。 幸好寿宁那死要钱的不在,要不然,一句“你得养我娘儿俩”就能把魏公公到手的钱生生敲走一笔。 这段日子,倒是没有寿宁的书信来,以致魏公公始终怀疑这丫头是不是骗他。 他也是很期待的,期待寿宁生下他老魏家的新丁。 不过为防万一,魏公公将来还是要亲眼见过这小家伙才行,要不然被寿宁坑一笔,替冉兴让养娃,那真是比老王还要惨。 陈增开出的单子很多,但最终运过来的金银实价也不过二十多万两。其中包括六万两的实银,余下的是山东这边银铺开出的各式银票。 这还差一半呢。 魏公公也不急,慢慢等等便是。 哪怕一天就等一万两,他也高兴。 可是,接下来他却是没能再等到银子了。 陈增手下陆续运来的都是货物。 于是,最终的结局就是魏公公船队后面多了几十条船。 船上面是各式货物,反是市面上有的东西,船上都有。 五花八门,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陈公公和他的手下尽力了。 在陈增被扣押的半个月内,其手下差不多把济宁城给搬空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在运河上做起了强买的生意,连着几个南方过来的船队都叫搬空,给的却是一张张山东矿监衙门开出的白条。 对此,魏公公视若未见。 他只要自个的实惠,陈增的人只要不杀人,他乐见其成。 至于这么做陈增会得罪多少人,更和他没关系。 只是,接下来他就犯愁了。 货是多了,可这些东西得换成钱才实在啊。 有钱才能买到粮食,买到海船。 你的货再多,也没人和你换粮食,换船啊。 卖! 魏公公脑袋一拍,就拿出决定了。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运河来往的船只惊奇的发现,有一个公公带着他从北方来的船队,每过几十里必停留。 而停留所在地的码头会瞬间变成大集市,然后就会有一队队的军士从船上开出,皇而堂之的做起了生意来。 为了得到现银,魏公公也是使出吃奶力气,公然纵容军队经商了。 …….. 这一日,在离微山湖不远处又一次设大集后,秀芝姐就上岸去逛了。 “快,快!” 魏公公趴在门缝边瞄着,等秀芝姐刚跳下船板,他就猴急的拉着佟佳氏下了船舱。 船,纹丝不动。 魏公公没那能量能让船为之震动。 身心舒坦之后,魏公公独坐船头,看着岸上的大集市甚是高兴。 百姓们也高兴,碰上大善人了。 要知道,魏公公这可是把好东西当白菜在卖啊。 用他的话说,也是造福沿途百姓,使他们知道皇恩之浩荡。 当然,每到一地,卖货之情形,百姓之幸福面目,魏公公必上题本入宫。 这叫使皇爷知晓百姓之幸福。 皇爷知道百姓们高兴,他魏公公就高兴。 第六百一十章 公公得做有意义的事 既叫百姓得了实惠,又叫皇爷听着高兴,于他魏公公名声也是大有益,魏公公能不高兴? 只是,这年头的商业还是太不发达,物流除了漕运外,也低的可怜。 又没有电视广告等可以飞速传播的手段,饶是魏公公走一路停一路,福利发放波及范围也仅限运河两岸,最多不超过五十里。 如此一来,受众就极少了。 买东西的少了,卖东西的收入也就能见得着。 卖了几天,才堪堪腾空两艘船,这得卖到猴年马月? 魏公公倒不是不想把这些货物当作他出海发财的第一批物资,初始,他还真是打的这个主意,索性空手套白狼,带着山东大佬的赎身资源、带着大明人民的友谊出海赚取贸易顺差。 只是,在听取了南方商人的一些“报告”后,魏公公打消了此念。 这么做的后果,是他会赔死。 因为,山东大佬手下采购的这些货物基本上都是从南边运来的,价格远超成本。 换言之,魏公公到了南方想要把这批货物脱手,必须价格大跳水,否则毫无竞争力。 这样一来,既不挣钱还费事,做的个劳买卖。 于是,不如就地销光,便宜百姓得了。 可是,想法虽好,实际操作起来却难。 卖了几天才销了两船货,得来的还大半是铜钱,就足以让魏公公为之销魂了。 保守估计,这批货得一路卖到扬州去才能清仓,时间上最少要两个月。 魏公公着急了,曾经亲自下船吆喝,半卖半送。 结果,却惹了一肚子气。 可能他魏公公大善人的名声传的太远,以致有的百姓将他这大善人看成大痴子了,竟然生出免费领取的念头来。 魏大痴子要是不给,转眼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而是坏太监,京里来的奸贼了。 这种人虽少,但严重影响魏公公的情绪。 偏也不能和他们一般计较,总不至于大手一挥,给百姓也来个“猪突”吧。 还好,有好的一面。 据郑铎手下几个精明的老马贼分析,最近大集上明显有大宗货物成交,购买者是附近的商人。 这些商人比百姓要懂事的多,他们没有自己出面采购,而是花钱请人替他们买,之后再付以酬劳。 之所以如此,大概是这些商人晓得这魏公公是个善人不假,但再善良恐怕也不愿有人在他手下讨便宜吧。 为免麻烦,躲在幕后才是妥当。 魏公公寻思,这些商人是联手在薅他的羊毛啊。 他老人家半卖半送,一路发卖,为的是百姓得个实利,自个搏个名声,可要叫商人们掺上一脚明显就违背初衷了。 可是,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性。 世上,可没有卖东西的不许人买的。 郑铎深知魏公公本心,便提议明日多派人手访查,但要看到大宗购买的便扣下。 “不妥不妥,商人亦是皇爷子民,咱家不能另眼看待。” 魏公公否决这个提议,士农工商,阶级一体嘛。不能因为同情穷人、弱势群体,就对富人有偏见。 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怎么能因为人家买的多就扣人呢。 “要不就限制购买,定个量,一人只许买多少。”出主意的是秀芝姐,一脸精打细算的样子。 魏公公摇了摇头:“那要卖到何时是个头?”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要怎样?”秀芝姐不乐意了。 魏公公嘿嘿笑了笑,吩咐郑铎:“明日便按散客与批发出售。” 散客是什么,郑铎明白,批发是什么,他不解。 “寻常百姓来买,价格低些。大宗购买的,价格高些。”魏公公一反世间常态,做生意的都是散客买贵,批发买便宜。到他这,变了个。 “这?” 郑铎和秀芝姐都叫这法子弄得一头雾水,怎么想也不通啊。 “且去办,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魏公公懒得解释,挥手要郑铎下去。 这事,没什么逻辑不通的。 因为,这买卖的基础并非是赢利,而是献爱心。 故而,就能解释通了。 百姓依旧实惠,但购买力小,不能帮他魏公公清仓。 商人逐利,可以理解,却薅了他魏公公羊毛,叫公公气不顺。那索性给你们加些价,这样你们少薅点公公羊毛,公公这心气也能顺。 最重要的是,商人们的大宗采买可以快速帮他魏公公减负。 相较于这些货物的实际市场价格,便是提了些许价格,商人们仍是赚的大发。因此,不愁他们不买。 魏公公做事雷厉风行,讲的是个信义。 第二日码头上便有告示贴出,直言此间买卖规则。 结果,好评如潮。 原先躲在暗处的商人们全部浮到明面,拿着钱可劲的采购他们早就看上的货。 真是不冒不知道,一冒吓一跳。 经郑铎察访得知,内中竟然有一半商人是从济宁那边就一路跟过来的。 可以说,魏公公到哪,他们就到哪。 原先限于对方是个大太监,有兵马,商人们不敢浮浪,稳妥行事,慢慢撸。现在好了,魏公公自个开了盘,讲明了条件,虽然价格比之前高了一些,但扣除给中间采办的费用,算下来也没多少。关键是,省了时间,省了力气。 当天,就一次清空了四艘船。 在商人们的相互传播下,周边府县越来越多的买卖人向微山湖靠拢。 世间这么便宜的好事,可是百年难得。 魏公公见形势大好,加上此地风景不错,便索性多停留几天。 此后数日都是天还未亮,码头上便挤满前来购买的商人。 一艘、两艘… 没几日功夫,就清空了一大半货物,魏公公到手的净利润是七万余两。有一艘清空的船仓中堆满了铜钱。 依剩下货物价值计算,最后魏公公能到手十万两出头,连上先前陈增付的实银现钱,五十万两的赎身费用打了个六折,实到大概不到三十五两。 另外二十两就是便宜百姓,叫商人们薅走了。 诚然,魏公公看重钱,喜欢钱,但于这二十万两真是看的很开。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几天大规模倾销下来,市场接近饱合了。 余下的十多船货物,魏公公准备带到徐州发售。 好处,不能叫一个地方的都得去。 运河是和微山湖相连的,船队进入微山湖后,魏公公倚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波光泛泛的湖水,百无聊赖,突然想到自己不当蹉跎人生,枉负皇爷信重,必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 第六百一十一章 这附近有钱人有么?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呢? 这是一个包涵哲理的深奥命题,以魏公公的智商,须要好好挼一挼。 于是,看着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再看这静悄悄的微山湖,魏公公随手拿起一把二胡,轻轻的拉出了剌耳的歌谣。 他想用音乐让自己燥动的小心肝静下来。 唯有静下来,才能冥思。 一曲作罢,已然满船皆惊。 “公公…公公…高…真是高!” 真田愕然张开的嘴巴,足能塞进一只拳头。 “索的思乃…” 小田的脸涨的通红。 “……” 秀芝姐和佟佳氏双双身子一颤,如有一股电流穿透她二人全身上下。 郑铎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不住颤抖的双耳出卖了他。 “雕虫小技耳。” 魏公公不喜欢听那些奉承声,虽然他感觉自己拉的不错。 挥手示意众人莫要大惊小作,闭目沉思。 是咧,得做有意义的事了。 一路下来,就干了两件事。 一是敲诈。 二是销货。 虽说这两件事干的都是津津有味,很合魏公公秉性,但实在算不得有意义咧。 有意义三字,可谓意义重大。 嗯。 魏公公轻步来到船首,扶着栏杆,翘首远眺。 微服私房? 太老土了。 况且,也不知这微山湖附近有没有青楼和半掩门呢。 并且,有损逼格。 魏公公轻叹一声,如今他再不是那个肆意的性情少年了,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威仪,不能随心而动啊。 可惜,可惜,家花总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啊… 魏公公无奈摸着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一颗一颗的转动,如佛珠般。 微山湖的湖风吹拂着他桀骜的身躯,使得他的目光变得更加睿智,也更加柔和。 千万种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转动,如一帧帧画面。 募的,金链停止了转动。 替天行道! 随着魏公公的精光一闪,一只白鹭扬空而去。 …… 王保家自打伪元开通运河至这微山湖,祖上十几代都在这湖里打鱼,对于这微山湖可谓是了如指掌。 这湖里常年走船,南来北往的什么船他没见过,就是载着总督大人的船只他都有幸瞧过呢。而据说,他曾爷爷还瞧着过皇帝的龙船呢,听人说,那是下江南的正德爷咧。 见的多了,也没什么稀奇。 因而,对于家门口突然来的这一支插满各式旗帜的船队,王保也没甚好奇的,更不会闲的无事划着自家的小鱼船向那船队靠拢,看看船上都是些什么人。 走船的规矩,达官贵人也好,小民小户也好,都不喜别人靠近呢。 为啥,因为怕叫贼瞧着底细,半夜来害。 这南北运河上千里,谋财害命的不可能没有。 王保老实本份,不想惹事,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不去找事,事却来找他了。 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大汉押到船上时,王保真是吓的腿肚子都哆嗦。他不知这帮是什么人,虽然船头船尾挂着不少长幡和大旗,可他硬是不识得上面写的是啥。 本能的,按戏文上的说法,王保瞧着眼前这少年公子像是主事的,于是下意识的就要跪,然后准备喊一声“公子饶命!” 不想,那公子却很和气,示意他莫用跪,又好言好语叫他莫怕,说自己乃是奉旨出京的什么提督太监,今行至微山湖,见这湖颇是广阔,疑有恶人隐于其中,故特寻王保来问。 “此处左近可有水匪?” 魏公公打的正是剿匪的念头,微山湖在他前世能藏游击队,今日同样能藏水匪。 毕竟,自古以来,凡匪盗者皆依山傍水。 瓦岗群盗、梁山群盗莫不如此。 当今皇爷好什么? 除了钱,就是军功。 魏公公名声播了,好事做了,闲着无事,顺手剿些小贼也挺好。 信心满满,认定这微山湖不太平,大股匪寇想来没有,小股的却说不定了。 且不管他是多小股,只要有就行。 杀一报十,杀十报百嘛。 魏公公为人实诚,真心替地方除害,替皇爷行道,断然不会为了军功去借老乡人头一用的。 谁知,王保呆了下,却摇头道:“没有。” 魏公公大是失望,但却不疑这王保,事先打听的明白,老实本份一人,料不敢说谎。 可要没水匪,他魏公公捞什么功呢。 “此处左近可有强盗?”魏公公降了心理期待,没水匪就没吧,大的找不着,那打家劫舍的强盗总有点吧。 蚊子再小也是肉。 捉他十个八个命案在身的强盗,往皇爷那一报尽是汪洋大盗,飞檐走壁的强人,也是一大功。 然而,王保依旧说没有。 魏公公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此处左近可有强人?” 这是再次降低要求了,强盗与强人虽一字之差,但性质可不同了。前者杀人放火,后者却是持强欺人,有涉黑涉恶之嫌。 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拍。 与百姓最相关的就是强人了,这强人,未必犯法,却最令百姓恐惧。 告不得,打不得,偏欺你,窝心。 打击强人,魏公公义不容辞。 王保犹豫了下,魏公公一见,眉心顿时一动,正要欢喜终有了杀鸡动牛刀机会,却见王保又摇头道:“这…好像也没有。” 魏公公真见了大头鬼了,怎么会没有呢? 莫非是害怕? 不禁起身走到这王保身前,带着亲切笑容于他道:“你莫怕,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若有,咱家便替你及这附近百姓出这恶气,包叫他强人束手就擒,从此不再欺辱你们,如何?” “回大公公话…真没有这强人啊,小的也不能瞎说。”王保也很老实。 魏公公这脸不断抽动,最后又问了句:“没有强人欺负你们,自是最好。好,好,好的很,”说到这,仍不死心,“那这湖畔左近可有无赖子?” 无赖子自是那偷鸡摸狗辈,魏公公亦是此出身。 他兴致勃勃的要放手干一番,大的没有,小的没有,实在是没意思。 逮个偷鸡摸狗的无赖子也成啊,至少,魏公公能做思想教育工作,挽救迷途的羔羊嘛。 王保显然不懂魏公公的心,仍说也没有。 魏公公跳脚了。 “他娘的,那这附近可有有钱人!” 这话一说,脸上那伪善的面目自是撕的一清二白。 第六百一十二章 曲阜孔家很有钱咧! 耐心消磨掉的魏公公,终是露出他的獠牙了。 掩藏在替天行道背后的,是他老人家对金钱毫不掩饰的渴望。 公公要打击水匪、强盗、强人,包括那无赖子,只为一条,这些人有钱。 便是没钱,也能深挖,顺藤摸瓜,办成大案要案,到时脏款一律没收。 多少不论,总能贴补魏公公,帮助他完成自己定的小目标。 如那沧州的三元观,一窝子强人直叫魏公公生发的不亦乐乎,连带着皇爷那也得了五千两的孝敬呢。 这不,最后沧州那边不也是什么事也没有么。 所以,有事要上,没事也要上,不能闲着浪费青春。 人生能有多少年,有意义的事做一次少一次呢。 总而言之,魏公公兴致不来就罢了,既来了,断没就此罢手的道理。 好,咱家承认当今乃太平盛世,微山湖地方治安良好,没有匪盗出没,但什么都没有,有钱人总有吧? 只要有,就好办! 咱家带着这么多人马千里迢迢的南下,吃喝拉撒这些,地方上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要知道,咱家不是为自个操劳,而是为这天下人操劳。 朝廷真亡了,越是有钱越倒霉啊。 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 咱家可是冒着掉脑袋风险在忧国忧民。 现在,咱家到了你这地,替皇爷视察下当地的经济情况,看望你们这些有钱的士绅老爷,是不是理所当然? 咱家也不跟你们要钱,可你们替咱家报销些差旅费总成吧? 魏公公想的很明白,反正他是个太监,有些钱不捞白不捞。 当然,山东大佬陈公公的豪富在一定程度上剌激,并影响了他老人家。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大家都是当公公的,凭什么你能在山东大捞特捞,咱家就得跟个死心眼似的认死出海发洋财这一条道呢。 况且,咱家就算把这名声弄得再好,百姓心里记着咱家,可那有钱的士绅大户们却未必想着咱家的好啊。 说不定,还背地里骂咱家呢。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时不待我。 出了这微山湖就入徐州地界了,好歹也要干他一票。 届时,一抹屁股人都过了江,再往皇爷那送些,谁还能把他魏公公给参倒不成。 皇爷真怪罪了,那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茫茫大海,咱家一时半会也上不了岸啊。 后路都有了,魏公公越想越美。 …….. “说吧,这附近都哪家有钱?” 话都挑明了,魏公公也不用再虚伪,一屁股往椅子上坐了下去。 同时,习惯性的用帕子擦了擦白嫩嫩的小脸蛋。 这一擦,却是一激灵,一个哆嗦,绣帕掉在了地上,一阵风来竟是叫吹进湖里去了。 左右看了都是惊讶,不明公公这是怎么失手了。 公公有难言之隐,他发现自个是不是过于代入身份,有点小变态了。 大老爷们整天放块手帕在身上,不成体统啊。 咱家是太监,不是娘炮。 嗯… 等天黑了,得叫秀芝姐把我嘴上那根突然冒出的胡茬给拔了。 魏公公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缓解之后,不动声色看着王保。 把情况摸清楚,就能动手了。 “有钱?” 王保一时没跟上魏公公的思路,在那好生诧异着。 到了,终是明白眼面前这位小太监是个什么玩意了。 不禁在心里暗骂,原以为是个为民作主的青天,不想还是那豺狼。 没有人比王保更了解附近人家的情况,要说有钱的真有,但是他迟疑了下,却摇头说这附近也没什么有钱人。 “没有?” 这话魏公公一点也不信,打死他也不信。 “怎么会没有!” 魏公公语气大为不快,他不能不怀疑这老渔民在耍自己了。 “住在这片的都是世代打鱼的,真个没几个钱。”王保赶紧解释,“真要有钱,也不至于在这湖里讨生活了。” 言之有理。 魏公公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确实,人家说的在理咧,这要是有钱人家,能在这湖边住? 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羞耻心,真是叫钱迷了眼,怎么能想起打这些穷苦人家的主意呢。 一时很是踌躇。 “公公,要不把人放了?”郑铎见问不出什么,便低声说道。 “咱家是把人请来的,走也是送走,怎么能叫放呢。” 魏公公不乐意郑铎说的这个放字,这个字眼一下就能将他魏公公亲民形象砸个稀巴烂。 “行了,这没你的事了…赏他块锭子,再取布给他,让人送上岸。” 魏公公抬手吩咐了句,郑铎忙摸出块银锭上前塞到王保手中,又叫人取了块布来,便准备带他下船。 望着手中的银锭和很厚的布卷,王保有些不敢相信,这块银锭少说也有五六两重呢,这块布要在镇上买的话,至少也得三两多,合起来赶得上他在湖里打大半年鱼的收入呢。 郑铎催了句:“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王保反应过来,忙激动道:“多谢公公!” “老人家,回去之后好生讨生活,这钱且去买些酒肉,布嘛叫娃们量个衣服,咱家就不送了。” 魏公公虽心情不佳,但这番话说的还是真心的。 王保不住“哎哎”着,被人带到船边准备下去时,突然停了下来,犹豫着转过身说道:“公公真是要寻那有钱人?” 这话,魏公公现在不好回答,便没吱声。 王保见状,道:“公公真想找的话,小老儿倒是知道这附近有户人家特别有钱。” “特别有钱?” 魏公公一听,兴趣来了。 王保很肯定的点头道:“嗯,富,富得流油,官府都巴结他家咧。” “噢?”魏公公听了这说法,不止兴趣来了,精神也来了,忍不住起声问道:“谁家?” 王保道:“孔老爷家啊。” “哪个孔老爷?”魏公公可不晓得。 王保把手往湖东北方向一指:“就是百里外的孔府啊。” 嘿,还孔府,好大的架势… 等等! 魏公公望着王保的脸色有点难看:老人家,你存心逗咱家咧? 曲阜孔府,那是咱家能摸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你替咱家杀个人 魏公公是想打虎,可想打的是帝国主义那种纸老虎,不是曲阜孔家这种獠牙比他还尖利的铁板大老虎啊。 孔家的势力,很吓人的喽。 魏公公真要敢叫猪油蒙了心,去摸孔府的屁股,那可不就是跟这微山湖附近的有钱人作对,而是跟天下读书人作对,跟天下百姓作对,跟万历这个皇帝作对,跟整个大明王朝为敌了。 性质为何这么严重? 因为,曲阜孔府就是这个王朝的象征。 谁要敢不尊孔,谁就没有政权合法性,就得不到满天下圣贤子弟的支持。 一句话,莫说请孔府帮着报销差旅费了,就是到孔府去一趟,他魏公公的人生就得止步于此了。 后果过于骇人,胳膊扭不过大腿,魏公公才多大的势力,他敢去孔府一日游? 魏公公还不至于蠢死,好捏的柿子多的是,没必要去犯险敲孔老二后人的竹杠。 这事,得不偿失,亏的很。 就二叔堂堂九千岁之尊,权势最滔天那会,也不敢动孔府半根手指头。 况他这个才勉强搭出草台班子的侄儿。 收心,冲动是魔鬼,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是光明的… 魏公公深吸一口气,却有些尴尬。 因为,人王保还巴巴的瞧着,等着他魏公公夸赞呢。 老人家真实心眼。 大公公要找有钱人,人就把山东地界最有钱的给指出来了,单这份心思,绝对值那几两银子的价了。 魏公公讪讪的,夸也不好,不夸也好,老脸青红变化,异常精彩。 没法子,孔老二后人的屁股,真是摸不得。 郑铎见机识趣,一见魏公公这态度,顿知怎么回事,忙让人把王保领走。过来也不说孔家的事,他虽是朝鲜人,但同样也知曲阜孔府于这世间的厉害。 按理说,日本国和朝鲜国都是儒家圈子,学的华夏文化,郑铎晓得孔家摸不得,小田反而不知,竟在边上问了魏公公一句:“主公,那孔家的,大大的有钱?” 没文化,真可怕。 魏公公白了小田一眼,想骂他却骂不起来。 不怪人小田,郑铎明白,是因为他本就是朝鲜官员之子,受过儒教化。而小田却是文盲一个,关东种田的干活,不识字,又哪知孔府于这世间比之他们那的天皇都要厉害。 真田也过来凑热闹,嚷着孔家真是大大的有钱,就带弟兄们去米西米西。 郑铎在边上听着这两倭呆子胡说八道,咧了咧嘴,十分好笑。 魏公公自不会叫两倭呆子给引诱了。 是,孔老爷府,真有钱,不是假有钱。 要是当下有个福布斯,魏公公敢保证孔老爷府上铁定排前三。 且一万年不变,时不时的还能蹿成首富。 不但有钱,这家还是历朝历代王法许可的国中之国,享有孔庙所在地曲阜的行政及司法权呢。 魏公公前世看过一本杂书,上面说孔家最大的一笔财富,也是他们的恒产,应该就是土地。 曲阜孔府所拥有的土地,是历朝历代最有权势的权臣也不敢望其项背的。 都说当今皇爷给福王这个儿子赐了若干土地,使得朝野喧哗。可福王这位亲王的藩田跟孔家的祭田相比,就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由此,可见孔府之富。 具体多少,魏公公也没到曲阜替孔家土地确权过,所以没个准确数。 但他肯定,多,非常多。 除了历朝历代赐于孔府的祭田,孔府还大量从民间征地,行使的手段五花八门。 强取、圈占是家常便饭。 如果可以形容的话,魏公公铁定将前世的黑社会集团套在孔府头上。 因为,无论是性质还是手段,亦或内中经过,孔府行事完全就是涉黑涉恶。 只不过,因为是圣裔,这些就变成圣人的事了。 圣人家要你泥腿子几亩地,那是看得起你泥腿子。 满天下当官的都是人孔圣弟子,做皇帝的也得自称圣贤之后,谁让他出阁读的也是儒家的典籍呢。 上上下下都是孔圣弟子,泥腿子再冤又能如何。 除了上千年积攒下的土地,孔家其余的财富更是惊人。 说是天文数字都不为过。 毕竟,自古至今,这华夏还无一家如孔家这般世代传承,改朝换代都不乱的。 千年底蕴,造就的财富,你让魏公公如何想象。 贫穷,让他的眼睛愚昧,也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想不到,就别去想了。 有一点,魏公公是自愧不如孔家的。 那就是孔家的民族观十分超前,早早就知道民族团结。 而魏公公这人,却是个保守、落后、狭隘的坏分子,注定他和孔家是尿不到一个壶中的。 对孔家,魏公公也真是羡慕。 太富了,太他娘的有钱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老子英雄儿好汉,书香门第代代传嘛。 人孔府有资格快活,他魏公公只能眼红,偏拿人家没办法。 说实在,魏公公内心深处,对于富可敌国的孔府,不可能没有想法。 要知道,真要能杠上孔府,敲上的这一笔恐怕一百个山东大佬的赎身费都不止。 可惜,钱财动人心,也能要人命。 孔家乃衍圣公,圣裔,天下读书人宗庙所在,他魏公公一个太监敢欺上门,莫说内廷保不住他,就是万历这个皇爷加上贵妃那个娘娘都护不住他。 “且去找个码头停靠,该干嘛干嘛去…” 魏公公心灰意冷,理智告诉他,孔家的主意千万别打。 船队停在了湖东面的沙沟镇一带,之所以停在此处,是因为这里是一处水陆交通要地,可以购买到船队所需要的粮食,顺便也能摆上两天集,再销掉一两艘船货。 第一天,没什么事,因为孔家的事感到泄气的魏公公,也不想再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了,在船上睡了一天觉。 第二天,小田和真田两个人却鬼鬼崇崇的从镇上回到船中,二人手里一人拿了张告示。 “什么东西?”魏公公瞥了二人手中一眼。 小田捅了下真田,真田忙道:“是孔家催交的告示。” “孔家催交的告示?” 魏公公奇了怪了,这里是腾县境内,离曲阜有上百多里路,孔家的催交告示怎么派到腾县来了。 好奇下,拿过两张催交告示来看,却是孔府催促本地佃户上缴贡纳的告示。 告示上面口气严厉,多有“不许迟误,如违重究”、“猾户违延,即锁来重治之类”严词凶语。 看完后,魏公公随口问小田:“孔家在此地也有田产?” 小田和真田摇了摇头,这个他们真不知道,只是见到有人在张贴告示,瞧着稀奇,又听围观百姓说是什么孔府二少爷催告,想到前天那老渔民对天使公公说的有钱人孔家,便给撕了两张带回来。 当真是近墨者黑,小田和真田大大的良民出身,正经的日本铁炮兵,跟了魏公公之后,二人的良心竟然都黑了,见钱也眼开了。 不用问,这二人把这张催告告示带来给天使公公瞧,准没安好心。 魏公公如何不知他二人的小九九,可孔府那只老虎真不是他能摸的。又见他二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告示带回来,气的懒的理他们,更不想管孔家催告这事,拿起个绣花枕头就把二人砸了出去。 “滚!” 小田和真田被赶下船后,觉得自讨没趣,也是闷闷不乐,便到镇上寻个酒铺喝上几杯。 跟着天使公公久了,二人如今家当很可观,米西米西对他们而言是小事一桩。 进了铺子,就扔出几块碎银子,让店家好酒好菜供上。 正喝着呢,就听外面有人沿街敲锣叫嚷什么孔二少爷府上死了老太太,要佃户、庙户都去捐款,过路的买卖人也要纳捐,并且腾县居民百日内不准嫁聚,不准唱戏听戏,更不准宴会等等。 码头那边,睡得正香的魏公公也被叫醒了,叫醒他的是坐营官曹文耀。 “公公,那孔二少爷叫咱们也纳捐呢,说是孔府的规矩,任何人等都要遵例…公公,这钱,咱们是捐还是不捐?” 曹文耀是腾骧右卫中央军出身,孔府二字在他心中份量很重,所以手下来报这事,第一时间就过来通禀魏公公了。 魏公公稀里糊涂,一边揉眼睛,一边问道:“哪个孔二少爷?” 曹文耀道:“就是孔府二房的公子衍植。”说完,又补了句,“衍圣公的侄子。” “衍圣公的侄子跟咱家要什么捐?笑话,天大的笑话!…再说他既是孔府的人,不在曲阜呆着,跑腾县做什么?” 魏公公乐了,他没敢当贼,孔家反把他惦记上了。 “衍圣公在腾县有大量田产,二公子衍植是此间主事的。”曹文耀知道的也不多,仅知晓那孔二公子是三年前从曲阜过来的,现如今负责腾州一带的孔家田产。而且据说衍圣公无子,这孔二公子日后很有可能就会承袭衍圣公,因而言语中对这位孔二公子很是尊敬。 “娘希匹!什么狗屁二公子,莫去管他…没了王法了,他府上死了老太太关咱家何事!去,若那孔衍植再敢叫人来,你尽管于咱家打发了便是。” 魏公公好不恼火,曹文耀好歹是带兵的,怎么能叫一个孔府二公子给唬住呢。 纳捐? 咱家还想你孔家孝敬呢! 可是,这话说完之后未过一个呼吸,魏公公突然从床上翻身而起,直愣愣的盯着曹文耀。 “你是说那孔二公子叫孔衍植?” 魏公公语气很是急促。 “是,是叫孔衍植。” 曹文耀叫魏公公的突然变的很吓人的眼神给惊住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魏公公松开了曹文耀,但仍是紧紧盯着对方看,把个曹文耀看得头皮都麻了。 “公公?” 曹文耀真是又慌又糊涂,不知道小魏公公这是犯了什么失心疯。 魏公公却抬手示意他莫要说话,皱着眉头思考什么。 许久,他对曹文耀说了一句:“你替咱家杀个人。” “谁?”曹文耀心里打突。 “孔衍植。” 魏公公语气很是平静,但目中溢出的杀机却骇人的很。 第六百一十四章 诛孔 改变历史,不是杀一个两个人就能改变的。 有时候,滚滚大势,没有张三也有李四麻。 所谓时势造英雄,时势亦造狗熊。 孔衍植,就是时势造就的大狗熊。 众所周知,曲阜孔府是毫无民族气节的,因而,真的华夏有难,孔家为保其地位,向异族摇尾乞欢,从他孔家的角度来讲,那是一点也无可厚非的。 毕竟,人家是圣裔,不管谁当皇帝,都要对他家极尽优待。既然如此,干嘛要和你汉家共存亡呢。 魏公公向来不喜欢苛求于人,孔府千年所为,他老人家能够理解,先家后国嘛。 但是,孔衍植,他却必杀! 此人,断不能留! 这位衍圣公太他娘的不要脸。 甲申年,清兵几乎兵不血刃入主北京。 然而清兵还尚未南下时,孔衍植这个衍圣公就奉上了《初进表文》,谀颂伪清君主承天御极,以德绥民,是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又云山河与日月交辉,诚惶诚恐地自称“臣等阙里竖儒”,今庆新朝盛治。 这什么性质,好比前世抗战,日军还在东北呢,家住山东的孔家就以大局为重,忍辱负重光荣易帜,曲线救国了。 历代投降异族的衍圣公往上推,哪个不是等到大局快定时才决定投降,到了你孔衍植这不肖儿孙,八字还没一撇就把孔府给卖了,这算个什么玩意? 大明朝还没亡呢! 大明朝待你孔家也不薄! 太祖皇帝称帝伊始,就赐给孔府祭田两千大顷,并配拨耕种祭田的大量佃户。不但如此,太祖皇帝还让孔府衍圣公位列朝班文臣之首,又特赐龙头藤杖给孔氏族长,令其主理家政。 文臣之首,这是何等荣耀。 魏公公记得清楚,明亡之前,崇祯那小子更是特晋孔衍植为太子太保、太子太傅。 破了有明一代,活太保、活太傅的记录。 不管从哪方面说,明朝对孔府圣裔真正是优礼有加,皇恩浩荡。 这种情况下,没有民族气节可以,但你衍圣公孔衍植好歹也要“虚伪”一下,不求你如史可法、张煌言、黄宗羲等大儒坚持抗清,可也不必如此急不可待,在明朝尚未亡国时就向刚刚打进北京城的伪清效忠吧。 以己度人,抛弃民族大是大非这一块,单以后世眼光来看,魏公公不得不承认,孔衍植无疑是个合格且优秀的投机分子。 曲阜孔府的降表很快得到了回报。 一日上表,四日伪清就下旨,恩准孔府圣裔仍将享有既有的一切优渥特权。 然而,这件事并不是魏公公动了对孔衍植必杀之心的真实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孔衍植身为大明文官之首的衍圣公、身为孔圣后人、身为天下汉家读书人的楷模、身为天下百姓敬仰的所在,却在天下汉人的鲜血中,在天下不屈汉人成堆被砍下的头颅中,公然向清廷进了一份奏稿。 这份奏稿名为《上剃头奏稿》。 在这份奏稿上,孔衍植高兴的告诉清廷,自接到剃发的圣谕后,他就齐集府众人,恭设香案,宣读圣谕,然后由他领头,圣裔们挨个排队,欢欢喜喜的剃去了汉人丑陋的发饰。剃完头后,孔衍植由衷的向清廷表示,新朝雅政真是让他激动又欢喜。他相信,在他的表率下,故明士子百姓必将齐颂新朝雅政! 《上剃头奏稿》到达北京时,江南的嘉定、松江、江阴、昆山、太仓等地,成千上万的士人和民众正以血肉之躯,扶老携幼,与那清兵作殊死斗争。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汉人为保护他们的头发和服装,所表现出的悲愤和勇气是天地之间最为浩然的正气! 无数人为了衣冠惨死在清兵刀下,自甲申年清兵入关,上亿汉人倒在血泊之中。 他们在坚持心中的道义。 这道义,是先圣教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这个时候,作为圣裔的孔衍植所作所为已然不能用区区先家后国为之辩解了,他不仅仅是背叛他的同胞,而是在深深的捅他同胞一刀,其性质极度恶劣。 一定程度上,伪清能够入主华夏,曲阜孔府至少出了两成力。 道统与教化,远比刀剑更可怕。 信仰,也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力量。 孔家,正是华夏信仰的源泉。 当这源泉背叛了他的信众时,所带来的冲击是无法想象的。 魏公公要诛孔衍植,正是因为此。 有了孔衍植这个祖宗做表率,孔家后代是一代不如一代。 无耻,奴相,充斥整个曲阜孔府。 良臣前世的民国时代,孔衍植子孙们继续上演着荒唐可笑的戏码。 1915年12月袁世凯宣布恢复帝制,次年即为“洪宪”元年。 时任衍圣公孔令贻立即电文袁世凯恭贺,欢欣之色溢于言表。短短十多天里,袁世凯四次召见孔令贻,并封其为“郡王”。 曲阜孔家余众知道这事后,立即由一族兄给孔令贻写信,信中,该族兄喜形于色地写道:“新帝待遇优隆,迭膺荣典,超越前代。……我邑自我弟晋封王爵,族中亲友,人人欢欣鼓舞,屡向兄讨要喜酒吃。” 可惜,袁世凯称帝闹剧仅八十多天就黯然收场,衍圣公的“郡王”梦随之破灭。 按理,孔家应该收心了,大势共和,岂还有帝制之美梦,岂还有郡王之美梦。 然而,叫人大跌眼界的是,一年多后,“辫帅”张勋率兵入京,解散国会,拥戴溥仪复辟。 孔府圣裔们听到这消息,那是眉开眼笑啊,急忙给张勋致电敬贺,称“日月重光,毅力殊猷,普天同庆”云云。 孔家的郡王美梦还在做着呢。 这场闹剧更短命,只十来天就玩完了,圣裔又空欢喜一场。 至上,至当下,至后世,孔家之面目,太清晰不过。 只要自家好,孔夫子后人们才不管你皇帝姓赵、姓孛儿只斤,姓朱,姓爱新觉罗,姓袁呢。 孔家之恶劣,背叛整个民族,背叛祖训,背叛道统,始孔衍植。 明亡于清,乃亡天下,亡道统。 自此,中国沦于满州殖民统治。 孔衍植在其中居力甚伟,魏公公自不能饶他。 …….. 曹文耀叫吓住了,吓的什么话都不敢说。 圣裔后人,岂是能杀的? 魏公公这是真的疯了,疯了! “此事万万不可,公公三思!” 曹文耀“扑通”跪倒在地,诛孔,太过骇人。 此事暴露,休说他区区一个坐营官,便是你魏提督太监也保不住脖上人头啊! “咱家三思的明白,这件事便交于你曹文耀去办。”魏公公心意已决,诛孔,刻不容缓。撞不上这个孔衍植便罢了,既撞上了,如何能放过他。 “公公,属下不能啊,那孔衍植乃孔府二少爷,如何能杀得…” 曹文耀的声音都打结了。 杀人,于他是小事,从军多年来,又岂会没有过人命。可是杀孔,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那孔衍植非旁人,乃是有望承袭衍圣公的啊! “怎么,文耀莫非要违咱家的令?”魏公公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见着魏公公脸色阴沉的难看,曹文耀心中忐忑,硬着头皮道:“回公公话,不是属下要违公公的令,实是此人杀不得。” “杀不得?”魏公公眉心一动,厉声道:“有何杀不得!” “这…” 曹文耀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魏公公为何要杀孔二少爷,他很想问个清楚。 可刚想斗胆问时,魏公公却道:“咱家是内廷中人,对皇爷忠心耿耿,你曹文耀是皇爷禁军出身,既在咱家麾下,便当依咱家吩咐行事。却不知你如此抗令,是何心思?” “公公明鉴!属下绝非抗令,实是此事做不得,孔衍植若死,朝廷必为之震动,到时,公公…” 曹文耀是好心,他必须提醒这位小魏公公,话可以乱说,人不能乱杀。 小魏公公却根本听不进他的提醒,微哼一声:“这是咱家的事,与你无关。咱家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曹文耀沉默了。 半响,抬头迟疑片刻,艰难说道:“既是军令,请公公颁令于属下。” “好办。” 魏公公轻声一笑,走到桌前,拿出一张信纸,提笔便写诛孔军令。尔后,盖上了自己的内官监丞印,及提督腾骧右卫后营旗军监军太监的印凭。后者,是离京前,御马监提督太监刘吉祥让王永寿转交的。 此印,即监军印,有调兵处置之权。 曹文耀拿了军令后,一字一句的看完,虽然眉头始终皱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属下遵令!” 曹文耀知道容不得他不做,抗令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正要回营召集军士,魏公公却叫住他,问道:“文耀准备如何杀那孔衍植?” “既有军令,自当奉令行事。” 曹文耀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甘,他是真心不愿奉这军令。 “就这么去?” 魏公公看着曹文耀,笑了起来。 第六百一十五章 到人民群众中去 师出要有名,不可不教而诛。 魏公公是要杀人,但手段不能太糙。 如曹文耀那般公然带兵奔进县城,把孔家二房大公子从床铺上拖出一刀宰了,这事,干不得的。 真这样办,那不是举朝哗然,而是天下震惊,魏公公人人得而诛之了。 所以,必须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反正这路也走的慢,多呆几天也无妨,魏公公便责令郑铎派人于这滕县密查。 经查,孔胤植原来尚年轻,竟与魏公公同龄。 其伯父、现任衍圣公孔尚贤至今无子,故而孔府风传,衍圣公日后要这侄儿过嗣,以继衍圣公之位。 可能孔府有家规,亦或对于这衍圣公继承人竞争激烈,孔尚贤便学先贤考验众侄儿。 孔胤植是三年前被伯父派到滕县的,负责孔府在滕县境内的一切事务。 大致在百多年前,孔府就于曲阜附近大肆征地、圈地、买地。 至今天,藤县境内一半耕地都是他孔家所有。并且,城中商铺及各交通之地的行会,孔家都插手其中。大小规矩都是他孔家来定,地方官府无有敢过问的。 三年下来,孔二公子人虽小,但名声却响亮。 滕县百姓个个都怕的很。 “孔胤植自来滕县后,便到处强占民田,使人遍插圣公府三字旗帜,那占田的是他孔家的家兵,佩刀持矛,滕县衙门根本不敢过问,百姓也莫敢仰视。”说到这事时,饶是郑铎是个杀人越火的马匪出身,也是气愤的紧。 他们做马匪的,还讲究个盗亦有道,不会凭空杀人,也不会欺负那穷人。可这孔胤植身为圣人后裔,小小年纪却胡作非为,真是叫人看不下去。 魏公公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豪恶逼处,柔懦远逃,满目凄凉,嗷嗷何依。”叹完,让郑铎继续。 似乎不时不时的忧下国,忧下民,他魏公公就睡不着觉一样。 郑铎点了点头,又道:“前些日子,孔胤植瞧中滕县东南百余顷民田,便叫了上百家兵将那些民田霸了下来,说是朝廷将这些民田钦赐他孔府为祭田。百姓若是不肯丈量的,一律视为荒地,不准百姓再种。当地百姓听了自是不愿,可有敢和孔家理论的,都叫孔胤植使人打伤。那失了地的百姓可谓瞬间倾家荡产,无以为继。” “孔二公子如此恶行,百姓为何不告?”说话的是曹文耀,他实在是不敢相信堂堂圣人后裔竟会这等行事。 郑铎看了这位坐营官,苦笑一声:“据查,受害乡民不是不告,只是他们的诉状多在孔府。” “呃?” 曹文耀愣住。 百姓告孔家,可告状的状子却在孔家手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地方的官府都是唯孔家是从。 这孔家,在曲阜周围,真是只手遮天了。 魏公公丝毫不觉惊讶,因为这些太平常不过了。 他早就认定,曲阜孔府就是黑恶集团,披着他们祖宗的圣皮鱼肉百姓的蛀虫! “这位孔二公子敲诈百姓,可谓食骨吸髓,除让他孔家的佃农交纳地租外,还将曲阜的诸般手段搬了过来。如年例、贡纳。”郑铎的工作做的还是不错,当然,主要得益于他手下那帮飞虎兵早年在辽东舔血的经历。这些人,比之厂卫办事都得力。 曹文耀好奇问道:“都叫纳些什么?” 郑铎道:“鸡、猪、羊、肥犬、磨细白面、鸭蛋等等,反正好东西都要往他府上送。” “圣裔嘛,又是孔府正牌二公子,如何能亏待了自己。” 魏公公说这话时,颇是羡慕。 孔二公子这是根正啊,圣人后代,打出生就含着金汤勺,享受着百姓想都不敢想的特权。 只可怜这曲阜附近的百姓,被圣人后代欺压的有苦不敢说,有冤不敢言,还得拼命让子弟学他圣人的道统,回过头来再维护他孔圣后代鱼肉百姓,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除了强占民田,困缚佃户,孔府还在本县征了大量伴当。”郑铎说这件事时,表情有点玩昧。 曹文耀见他这样,不由问道:“什么伴当?说清楚些。” 郑铎轻咳一声,道:“伴当就是孔府内的仆役,他们是从孔府佃户、庙户的子女中征选,都是孔家人强行挑选,对外宣称这是百姓家自愿服侍孔家的。” “百姓怎会自愿叫子女去做他孔家的仆役。”曹文耀叹了一声,内中情况,不问也知。 “父母若是不愿,孔家即拿人重责,打死不问。”郑铎冷哼一声,“曹营官可知,这些伴当大多只选七八岁孩童么。” 曹文耀听后,眉头一挑,想到什么,不禁更是愤怒。 魏公公嘿嘿一声:“孔二公子可真是目中无人的很,明知咱家在这卖些货,也要叫捐。对了,是什么名义的?” 郑铎忙道:“孔胤植府上死了个老妈子。” “咱家还比不上他一个老妈子啊。”魏公公笑了起来,这位孔二公子真是有趣的很。 “公公,孔家势力太大,公公真要决意除了二公子,须快刀斩乱麻,千万不能留下痕迹。”曹文耀此刻对于杀孔胤植已然没了心理负担,但于后果还是有些怕的。 “势力大,咱家就怕了他么?”魏公公缓缓踱步,“咱家背后站着的可是皇爷。” 这话说的自个都心虚,不用想,魏公公真要和孔府冲突起来,万历绝不会替他撑腰。 人二公子背后站的是圣人,是天下所有读书当官的人。 这些人,皇爷都怕呢。 郑铎上前一步,道:“禀公公,孔家势力虽大,但于这滕县却无多少人马。属下秘查过,孔胤植县城府上私兵不过百多人。若动作快,半个时辰便能灭了他满门。” “二公子在滕县这三年,捞的怕也不少。”魏公公纠正道。 郑铎忙点头:“属下明白。” 魏公公很满意,想了想又道:“孔二公子不是派人到处催告嘛,咱家想,这百姓也不是个个都拿得出贡纳的,总有些没钱的吧。所以,打明天起,你们多派些人手去和他们接触,倾听百姓的声音… 只有到人民群众中去,才能知道人民群众想什么嘛。群众的想法,能满足的我们要满足,不能满足的,可以请二公子帮着满足嘛。” ………… 作者注:前文一失误。孔二公子名孔胤植,因避伪清雍正胤禛之讳,子孙替其改名衍植。(前文已更改) 第六百一十六章 照规矩做事 孔三是二公子的管事,身上是有官职的。 这官职叫林庙守卫司总旗官,实职要八百两,虚衔只要三百两。 林庙守卫司是朝廷认可的正经衙门,按圣公的规矩,家生子们在外历练了久了,上上下下都没话说,就能捐守卫司的官。 孔三符合这个规矩,所以就在几年前捐了个总旗官,可实职那份银子他嫌多,因而只捐了个虚职。 但即便是虚职,也够孔三风光的了。 毕竟,这林庙守卫司的最高官职也仅是百户。只按这守卫司的资格算下来,他也是排前十的。 家生子出身,又是守卫司的总旗,自打跟着二公子来到这滕县后,孔三就着实过足了官瘾,耍足了威风。 二公子也十分器重他,大事小事都叫他办,有圣公府的旗帜,再有二公子撑腰,孔三想不在藤县横着走,都难。 这不,三年下来,小妾讨了三个,相好的也有几个,至于请他孔总旗破瓜的,他自个都计不清了。 不过,孔三也不是白占百姓的便宜,多少总要给他们些好处。比如减少些贡纳,少量些土地,或者免了你家小孩入府做伴当,总之,他不白玩人家的闺女。 一句话,在滕县这三年,孔三日子过的充实,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他是跟对了人,当今圣公无后,将来继任圣公的就得是各房侄儿。 而二公子自打出生后就倍受圣公喜爱,有事没事就爱叫二公子去问对,考学。明眼人都看得出,圣公这是准备把位子传给二公子了。 而二公子一旦继位圣公,做为二公子的亲信,孔三这边肯定水涨船高。 到时,就不是什么虚衔的林庙守卫司总旗了,实职的百户孔三都不放在眼里了。按圣公府的规矩,他孔三怎么也得当上圣公府的执事官才行。 不过,这几天,孔三一直处在悲伤之中。 二公子也很悲伤。 原因是,自幼抚养二公子的陈妈妈不幸去世了。二公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陈妈妈死后,难过的两天没吃饭,此后也始终闷闷不乐。 二公子难过,孔三自然跟着难过。 有关陈妈妈的后事,二公子亲自传下的吩咐,叫按圣公府的规矩办,命滕县孔家的佃户、庙户们都捐纳,那做买卖的、过路的也得贡纳,总要把妈妈的后事办的风光。 另外,二公子特意强调,滕县百日之内,谁家也不准婚嫁,不准设宴,不准听戏。违者,不管你是什么人,一律锁来拿问。 这是应有之义,二公子这么难过,你们这些人怎能快活。 孔三忠实执行了二公子命令,这些天来除了亲自监督佃户、庙户上贡情况,还不定期的带着家兵巡视,只要发现有哪家偷偷吃酒的,二话不说破门就抓。 甚至于大街上有居民说笑的,只要叫他孔家的家兵见到,也都逮了打一顿,尔后叫家里拿钱赎回去。 滕县县衙上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敢说孔家这事做的太过份。县尊在衙门里,也是把个酒给戒了,也不敢和小妾同床,生怕叫孔家找上门来。 实在是无奈,在圣公府周围当官,难啊。 县太爷都这般了,旁人更是寒颤不敢多言。 最近过路滕县的客商都倒了霉,只要在滕县境内码头停靠的,甭管你是不是下货,那孔家的人都上来收你的钱。 谁要是不肯给,立马就有兵丁开了过来。 做生意的谁敢得罪当官的,况这孔家还是百官之首。 哪怕自家后面也是有人,背景很深,客商们也都是老实交钱了事。 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要因为不肯交钱把事情闹大,传出去可就是自家背后的主冒犯圣人后裔了。 这帽子扣下来,谁个吃的消,怕是皇帝都担不住呢。 这不,那个停在贾楼镇码头的什么提督魏太监,不也老老实实叫人把钱交了么。 那太监手下还有兵呢,就这都怕了孔家,别人家更是息了心思。 与天斗,与地斗,就是不能与圣公府斗咧。 ……….. 能够让过路的太监把钱交了,是孔三引以为豪的一件事。 圣公府的威名,就是如此响亮。 二公子听说之后,也很是夸赞了孔三,言语间也颇是自豪。 只有人人如此,圣公府的威名才能代代传。 明儿是陈妈妈出殡的日子,天气热,二公子怕妈妈的尸身有所腐坏,特意让人把冰窖里的冰搬上来,把个灵堂弄的凉快无比。 这真是费了心思,也是极尽孝道了。 事情传回家,圣公都夸赞这个侄儿孝顺呢。 试问,对一个乳母都能至诚至孝,况对他这个亲伯父呢。 丧礼的事都安排的妥当,没孔三什么事。今天太阳又比较毒,孔三怕晒,故而没去城中巡视,捉那不开眼的,而是搬了个椅子坐在大门边的槐树下。 门口,四里八乡来交捐的佃户、贡户排着长长的队伍,足有二三里地。 队伍从早上就排了,直到现在,仍是不见缩短,因为,城外还有百姓陆陆续续往这赶呢。 来的百姓个个都是披麻戴孝,或交东西,或交钱,完事之后还必须依次进去给陈妈妈的灵柩磕头。 人群中,不乏七老八十的,自个走不到,也得叫子孙扶着来。 没法子,孔家的命令,不是他们能违抗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待明日陈妈妈下葬,估摸也就差不多了。 孔三算过账,这一套下来,府上进账不会少于三万两,而开支却没多少。这还不包括当地士绅大户家的孝敬。 总之,陈妈妈这一死,不但让二公子孝名远播,也让二公子赚得盆满钵满。年底报账,圣公那里肯定能眉开眼笑。 正拿着蒲扇扇着呢,远远却瞧着队伍里似乎有帮人在鼓噪什么。 孔三把蒲扇“叭”的朝腿肚上一拍,吩咐左右:“去瞧瞧,闹什么?” 几个家丁忙哎了声,小跑过去察看。 不一会,回来一人,喊道:“三爷,来了帮猾户,不肯交呢。” 孔三一听,乐了,这帮子猾户真是胆大包天了,敢在孔家大门口闹事。 随手把蒲扇一扔,一拍脖颈,骂了声:“照规矩做事。” 第六百一十七章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雷厉风行! 呼拉就是一帮子孔府家兵跟着孔三冲了过去。 这些个家兵都是孔府的家生子,祖上多少代在孔家效力的,可以说,他们就是维护孔家权威的基石。 而朝廷,对于孔府的私兵,也是承认的。不然,也不会有林庙守卫司这个机构了。 圣公府嫡系的各个主事,手下或多或少都有家兵,二公子孔胤植因为最得伯父看重,所以手下的家兵分的最多,足有一百四五十人。 相比山东境内的卫所兵,孔府家兵是一支拿得出手的力量,仅从曲阜方圆数百里人人都对孔家畏之若虎,就足见孔府家兵的厉害。 今日这帮家兵也都歇着,正闲得无聊,听了孔三爷一声喊,听说有人闹事,哪个不来劲。 摩拳擦掌,兴冲冲的就奔了过去。 敢在二公子府前闹事,管你有理没理,打了再说。 命大死不了,再叫你家里拿钱来拖人。 前面那些排队交钱的佃户、庙户们见着孔家人凶神恶煞的冲过来,都是吓得纷纷往边上闪,唯恐叫这些孔府凶人给殃及了。 闹事的猾户在后面里许外,这街上排满了交纳的百姓,孔三一众连喝带骂,从人群中硬分开一条道。等他们过后,除了惊慌的百姓外,地上到处都是被踩碎的鸡蛋、鸭蛋。 “什么人敢闹事!” 孔三恶形恶语,对付这些刁民,不摆出凶煞样子不行。与他们心平气和说话,只会叫他们小瞧了圣公府的威仪。 “三爷,就是他们!” 一个孔家人指着七八个穿着朴素,或背着米,或挑着担的百姓。都是男的,有老有小,看他们穿着就知道是左近种田的佃户。 见着一大帮子带刀的孔府家兵奔过来,这众人中顿时有几个脸骇得苍白,本能的就往后退。另外几个也是一脸害怕的样子,但好歹勉强能站在那。 孔三扫视了这帮人,“呸”了一声:“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放肆,找死么!” “官爷,我们不是闹事,只是这捐纳刚交过,这未过一月又要交,我们实在是负担不起啊,这才商量着想请二公子给减免些…我等真的不是闹事…”一个往后退了两步的老者硬着头皮说道。 孔三看了这老者一眼,却不答他,只恶狠狠的质问:“你等怎不披麻戴孝的,莫非我圣公府说话没用了!” “不是…不是…” 老者害怕,求助似的朝前面站着的一个个头甚高的汉子看去。 孔三见状,知道这汉子定是这帮人的主心骨,想也不想,上前一脚就踹了过去。 这叫下马威,府上的规矩,有理没理打了再说。 “你干什么打人!” 通常来说,孔三这一脚下去,那汉子要么躲,要么硬挨,可没想到那汉子竟然不躲,也不挨,反而抬腿竟朝孔三也踹了过来。 他奶奶的,还敢还手! 孔三勃然大怒,这家伙是不给他三爷面子啊! 猛的回身,从身后一个家兵手中抢过佩刀,然后“豁”的抽刀在手,就朝那汉子身上砍去。 “啊,杀人了!” 四周百姓见了,都是吓的大惊。那几个同汉子一起来的佃户也叫骇得面无人色,牙齿都抖动起来了。 那汉子见孔家人竟然不由分说就要拿刀砍他,也是大怒,本能的将手中的扁担抄起,狠狠砸了过去。 一存长,一寸强! 孔三手中的刀还没砍到那汉子,自个的脑袋面门正中央就结实的挨了一下扁担。 “咕嘟”一声,无比闷沉。 “你!” 孔三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的望着那拿扁担的汉子,刚说了个“你”字,就觉脑袋沉得厉害,旋即好像有什么东西遮住眼睛,隐约只听周边满是惊呼声。可他偏什么也看不清了。 尔后,就听“扑通”一声,孔三双膝落地,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腿肚子直打抽。再看,那脑袋上不胆脑浆子给打出来,一只眼睛都叫打爆了。硕大的眼球连着一根血筋都快吊到了鼻子上。 孔三爷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个死法。 死的很窝囊,连报个名的机会都没有。 “三爷!” 几个家兵慌忙们扑上去抱住孔三,却发现这位二公子的亲信、守卫司的虚衔总旗,竟然没了呼吸。 “你们敢杀人!” 一众家兵暴怒,最前头的小旗抽刀就砍向那扁担汉子。 那扁担汉子这次却连手中的扁担也不要了,一个箭步抢上前来,举手猛的一剁那小旗的手腕,不待那小旗叫疼,手中的长刀已然到了对方手中。 夺了刀后,那扁担汉子毫不犹豫的就将刀刃砍向了这小旗。那小旗吓的魂飞魄散,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噗嗤”一声,整个右手从肘部被整齐的砍下,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这小旗惊恐的睁大双眼,见鬼似的看着地上自己五指还在微微动着的手。 这一幕连同孔三爷被打死,可把其余的家兵吓傻了。 二三十人傻傻愣在那里,没有一个敢上前再动手。 周围的百姓也如被施了定神咒般,呆呆的看着。 那杀人的汉子却同嗜血的野兽,一击得手后,忽的发狠,猛的将手中的刀尖剌向了断臂的小旗胸腹,然后猛的一转。 伴随着那小旗嘶心裂肺的喊叫声,那杀人汉子拔刀在手,仰天大呼:“孔家不让我等活,我等就不让他孔家活!” 声音未落,与他同来的另三人也振臂高呼:“大家伙跟孔家拼了,拼了!” “圣人视我如刍狗,我等难道真的猪狗不如嘛!” “乡亲们,和孔家拼了啊!” “拿回我们的田,拿回我们的钱,拿回我们的东西!” “……” 几人喝喊同时暴起,冲向孔家的家兵。 一众孔家家兵都没回过神来,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呢。 “快跑,这些人造反了!” 不知谁叫了一声,一向在滕县耀武扬威惯了的孔府家兵们,这才定过神来,然后他们没有人上前镇压这几个敢造反的猾户,反而“呼”的一下向府内逃奔过去。 边跑边叫造反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杀进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提刀杀人汉子,一手提着滴血长刀向着那众孔府家兵追去。 其余三人紧随之后,一路走,一路呼喊,不多时,竟然围起一大群人,看人数不下百人。 这百人浩浩荡荡向着孔二公子府上冲去,沿途有百姓听了他们的呼喊,再想平日被孔家欺压的一幕幕,立时热血上头,也跟着闹开了。 声势越来越大,很快,局面彻底炸开了。 不到半柱香时间,孔二公子府邸周围就围起了上千人。 孔家大门紧闭,内院全部动员起来,如临大敌。 外面百姓汹涌人潮吓的那些守院家兵们话都不敢说,耳畔传来的尽是百姓们的哭诉。 杀进孔府的口号声更是络绎不绝。 “打倒孔老二,批倒孔家庙!” 魏公公也喊了这么一嗓子,想了想这口号不行,便又捏着喉咙扯嗓子高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第六百一十八章 祖宗保佑 岁在甲子,公公发财! 这就是人民群众的力量! 今日,但叫你孔二公子见识下什么是群众的铁拳! 望着人头攒动的围孔现场,魏公公沾沾自喜,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设计走。 混水才能摸鱼。 百姓闹将起来,孔二公子出点事再正常不过。 而他魏提督太监见义勇为,杀人发财的同时,顺手镇压下暴民,也是功劳一件不是。 当然,魏公公宅心仁厚,如何能这般没有良心的利用百姓呢。 他非大奸大恶之人,他的屁股永远是坐在人民这边的。 不过,事情出了,总得有个交待。 要不然他魏公公得偿所愿,拍拍屁股走了,滕县百姓定然会遭曲阜孔府疯狂报复。届时,百姓真被当成暴民给镇压,那他魏公公就是千古罪人了。 所以,必须把这屁股擦好。 如何擦好,魏公公是早早就定好了的,总之,不能叫百姓吃了亏。 抬首见曹文耀领着帮手下正在卖力鼓噪,引得百姓连声叫好,魏公公不禁连连点头,面目满是赞赏。 不愧是曹文诏他兄弟,文耀身手不是盖的。 区区一根扁担,愣是叫他使出了菜刀的威力,有袍哥气质啊。 一担杀一人,一刀毙一人,动作之快,之迅捷,看的魏公公是一愣一愣的。 不过见血也好,斗孔发财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阶级属性决定了今天这桩事必须见血,且要流很多血,魏公公就不至于假仁假义了。 今日,就是来干他孔老二的! 忠心耿耿的小田听着魏公公的口号,忍不住抬头看天。 以他的智商,短时间内也不会明白什么是苍天,什么是黄天。 魏公公自也没时间给小田上一课中国历史,他嫌动静还不够大,于是传下命令,命将城中百姓都发动起来围孔,形成更大的声势。 目标只有一个,叫他孔胤植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传令亲兵不时潜出,一道道命令很快被散在城中各地的人马得知。很快,整个滕县百姓都被鼓动起来。 即便大多数百姓实际并不愿参与围孔,但看热闹的天性也注定围在孔府周围的人群,是越来越多。 而人一旦置身于大众之中,他的思维和情绪也会瞬间被感染。 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 魏公公咧嘴笑了,他多次低头看自己的拳头。 这就是专政的铁拳,他相信,这双拳头一定能让孔胤植这个王八蛋早死早投胎。 时间差不多了。 “是时候展现你们的技术…是时候展现你们的身手了!” 魏公公手一挥,对大岛、兵次郎、还有山本这三位自己亲兵营的标领奋力挥手:“先入孔府者,赏银百两!” 之所以让亲兵上,是因为他老人家看的明白,孔府院墙上家兵的矛头还是挺尖利的,因而实在是不敢冒险让老魏家的子弟兵先上。 今日,也权当是实战演练,叫家乡子弟瞧瞧到底是如何个打法吧。 不然,死伤多了是小事,士气不振就大了。 真要叫孔府家兵打个反杀出来,这围观的百姓们能瞬间轰散。 ………… 七舅姥爷郭大风稀里糊涂着,好好的买着粮食突然接到军令,说要全营换便装围孔。限辎重营半个时辰集结完毕,误时军法从事。 这个军法从事可把郭大风急坏了,因为自打校场阅兵那天起,他那二呆子外甥孙兼劳什子提督魏太监就有点六亲不认了,事事不像从前那么痛快,对他七舅姥爷也不亲近了,动不动就是什么军令,什么军法,要不是这小子总算给他七舅姥爷一个营官的待遇,郭大风说什么也不肯干了。 干他娘,吃他娘,七舅姥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倒不曾阳奉阴为,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把人召集全,一路急行军赶了过来。 可到地一看,我的个亲娘呀,眼面前真是人山人海,估摸整个滕县的百姓都在这了。难怪刚才在城中急行军时,愣是没瞅着几个人。 愣了一会,想到军令,忙让部下当先开道,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条道,凑到了近前。 可是围哪个孔,怎么个围法,郭大风依旧不知。 好在人群中看到了步军左营当标头的表外甥马文庆,忙把这小子叫过来,问他到底昨回事。 “表舅,你问我,我问谁咧…我也不晓得咧,上面只说叫围着。”马文庆知道的不比他表舅多。 “你也不知道?”郭大风一脸愕然,二呆子搞什么东西呢。想了想,问马文庆围的哪家。 “孔家。” “哪个孔家?” “孔老二呗。”马文庆急着看热闹,“我说大舅,管的这么多做啥,良臣叫围谁就围谁呗。” “也对。” 郭大风点了点头,孔老二一听这名字就不像是好人,指不定这小子怎么得罪了自家外甥孙。 七舅姥爷还是很有亲情的,外甥孙对他再不行,终是自家人,哪能叫个姓孔的给欺负了呢。 没别的话,围了他家,不出来三刀六洞赔不是,就跟他孔家没完! 远处,曹文耀和伍福铭正商议着如何攻进去。 孔二公子这府邸是滕县最大的建筑,比起县衙都大了老多,院墙又修得极高,他们匆匆赶来没带云梯,没法子攀墙而入。 从大门硬攻吧,也不成,总要有个撞门的才行。所以,二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还是先围着,找人去打器械才着手进攻。 这正准备去请示魏公公,那边魏公公的亲兵营三个标总却从人群中潜了过来。 曹文耀知道这三个标总是辽东的降倭出身,打心里瞧不上他们,故而平日不怎么和他们打交道。现在见他们过来,只以为魏公公有军令,正要询问,却见其中一个标总带着十多个部下却摸到了院墙下面。 然后,又有两人抬着一个箱子过来。打开箱子,里面堆放的是一颗颗大铁球。 伍福铭瞧着眼熟,待想起这东西是什么时,那边降倭们已经一人取了一颗,点着之后等了几个呼吸,就往孔府大院里扔了进去。 “砰砰砰!”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惊的外面围着的百姓是一阵燥动,也惊的里面的孔家人是心惊胆跳,更是惊的孔二公子一头钻到了陈妈妈灵柩下面,抱着膝盖蜷缩在那,不住呢喃:“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第六百一十九章 及时雨魏公公,好人啊! 地雷还能这么使? 曹文耀和伍福铭开眼了,从前只瞧过挖坑埋雷的,今日这直接把地雷当暗器使的还真是头回见。 这就是魏公公的创举了,地雷、手雷,本质上都是雷嘛。 你兵仗局把咱家当冤大头宰,咱家认了,可咱家不能真个在海船上埋雷吧。 欲练神功,挥刀自宫这种事,咱家是不干的。 不在海船上埋雷,这雷怎么用呢。 诸般花大价钱买来的火器中,就属这地雷最多最坑了。 所以,得创新。 根据兵仗局的说法,这地雷是抗倭援朝时期由火炮匠人李长孙发明,一开始不叫地雷,而叫木弹。 其形如瓢,里头装有火药和薄铁片,缠火绳的木谷以胶插入木谷的竹筒。敌兵误入其中,则点火绳。木谷的沟缝长,炮弹的爆炸时间长,反之则短。 因为地雷在朝鲜战场取得了卓越效果,兵仗局及工部、兵部都开始大量生产地雷,结果谁曾想地雷造了不少,战争却结束了。 不打仗了,这地雷自然就卖不出去,为此,兵仗局可是亏了一大笔钱,上下都窝心。 这便解释了魏公公是怎么成了兵仗局最可爱的人。 可爱不能当饭吃。 魏公公不能坑自个,于是改进了一下,他命人将竹筒去掉,火绳割短,如此就能缩短地雷的着火时间,再使劲扔出去,便是手雷了。 改进后的手雷倭呆子们试验过,效果不错。但主要有一个缺点,即兵仗局把这地雷造的重了些,导致抛射出去的距离短,但总体上杀伤力是不差的,很适合近战。日后如果有了条件,什么圆瓜雷、木柄雷顺利面世,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以大明朝现在的火器技术,就是弄出带撞针的雷都是小事,不劳他魏公公转行干科研。 这手雷,也特别适合关门打狗。 孔家,就是这条狗。 爆炸声中,飞溅的铁钉和薄片在孔家院墙里到处“飞舞”,不住的收割人命。 数个趴在院墙上探头朝外看的孔府家兵后背都叫铁钉射中,强大的冲击力加上毫无防护,那些铁钉直接将他们洞穿。 而洞穿的那刻,这些个孔府家兵甚至没有觉察出什么,只到痛感产生让他们低头探察时,才发现他们的身体上已然开出了一个眼子,这眼正在往外冒血。 有个孔府家兵更是脖子叫那铁薄片整个割断,倒地同时,半个人头垂在前胸处,把周围的几个孔府下人吓的是哇哇大叫。 到处都是哀号声。 成了手雷第一批受害者的孔府家兵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叫什么妖物给夺走了生命。 毕竟,他们只是孔府家庙的守卫兵,是孔家鱼肉百姓的打手,而非朝廷的正经兵马,压根没见过在朝鲜战场上大展神威的雷。 孔府内传出的爆炸声也吓的四面“围孔”的百姓仓皇后退,等发现爆炸是在孔府内响起,且伴随着孔府狗腿子的哀号声时,百姓们又哄然起来。 魏公公时刻注意着,他不是注意孔府内的情形,而是注意百姓们的反应。 在他的调度下,大量百姓在浑然无知中已经被隔开,他们以为在前面“闹事”的是和他们一样的孔家受害者。 爆炸还在持续当中。 数十颗雷在大门两侧的院墙后面不时炸起,炸的没有一个孔府家兵再敢呆在那里。 确保安全后,标总山本幸二亲自带着手下抬了一箱子雷放在了大门口,然后弯腰放着缠在木板上的火绳子。 到了安全距离外,山本把手一挥,十几个手下立时扑倒在地,把后面那些阻挡百姓视线的步军左右营官兵看的一愣一愣。 “轰!” 震天的爆炸声中,孔府的大门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山本兴奋的从地上跃起,也不去扑头上的灰尘,就激动的向着大门处发出指令。 “杀鸡鸡!” 就跟变戏法似的,原本看着赤手空拳的一大帮倭呆亲兵们,突然取出各种武器,随着指挥的手势发动了冲锋。 魏公公没敢叫亲兵营配备火铳攻击孔府,火铳这玩意军中管得严,有心之人要是查的话肯定能寻出蛛丝马迹。 为防万一,还是用刀的好。 没刀,扁担、锤头、镰刀什么的都行。 至于地雷那玩意,事后给孔二公子府上做个清洁卫生便是。 大门破了,基本上就算完事了。 魏公公心思火热,在亲卫的簇拥下缓步上前。 前方不远处的人影,让他眼前一亮。 真田挥舞着手中两把菜刀,雄赳赳、气昂昂。 ……….. 滕县衙门很早就收到了有百姓聚集孔二公子府邸前闹事的消息。 主薄和典吏都来请示严知县的意思,是否派人驱逐。 吓的几天都不敢喝酒,不敢和小妾上床的严知县不以为事情有多严重,只道孔二公子又在欺压百姓,所以叫下面莫管。 再说,他管得了么。 衙门去了,是帮着百姓好,还是帮着孔家好。 官面上,他严知县总不能对着孔家那帮鹰犬点头哈腰,自讨没趣吧。 知县大人不发话,主薄和典吏他们自不会多事。 可事情却越来越坏,当衙门三巨头再次碰面时,整个县城的百姓都参与了“围孔”。 这就大事不妙了! 严知县慌了,孔二公子可是衍圣公的亲侄,要是在他管辖范围内出事,你说圣公府能饶得了他! 急忙传令召集衙门所有捕役、弓兵,凡是能动的都去。另外又派人向附近的巡检所求救。卫所那边是求不得了,最近的卫所在一百多里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衙门救兵是典吏宋文东带的队,严知县他们要在衙门坐镇。 可没等宋文东他们赶到孔府,半道上就叫人截了下来,一问对面竟然是过路的禁军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的。 “我家提督太监闻知滕县城中发生暴乱,特差我等前来平乱!” 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真不愧是朝廷禁军,那魏公公更是天上的及时雨,好人啊! 当着宋文东的面,领队的禁军军官拍着胸膛说不过区区百姓闹乱,不是什么大事,待他们一到,百姓自然散了。又道衙门人手此刻万不能离了衙门,免得民众围攻不得,转而攻击县衙。 宋文东本就不想去,是县尊硬逼着他带队,这下好了,有了禁军发话,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回去。 打心眼里感激这帮禁军:谢谢啊! 衙门这帮人前脚刚走,后脚这帮子禁军就把各条道路给封了,许出不许进。 第六百二十章 二公子在这里! 破了大门,孔二公子府邸就是魏公公自个家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再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破开的。 二公子怕是做梦都没想到,一个太监敢在他圣公府头上动土。 本质上,他们是一伙的啊! 本着替孔二公子好好清点家财并妥善加以保管这一原则,魏公公可是发了狠令,万不能叫百姓们混水摸鱼,损了圣公子侄家一砖一瓦。 这样,他老人家会很不开心的。 当然,他老人家也不会让百姓们空手而回,只是现在还不到开仓放粮那刻。 诸如金啊、银啊、玉器、字画、古董之类不能当饭吃的东西,魏公公吃点亏打包带走,其余的如鸡啊鸭啊,鱼啊肉啊,粮食之类的实惠东西,自当由百姓拿走。 如此,才是两全齐美。 这一声令下,步军左右二营立时把个孔府围得水泄不通,任凭外面那些百姓怎么呼喊,也不放他们进去。 当然,若从上空看去,魏公公的人手看着比百姓们更要激愤。 排除极少部分地痞流氓想从中捞点好处,大多数滕县居民还是本份的。 孔家大门是叫人破了,可真让他们也冲进去杀人放火,大半还是要把脑袋猛摇的。 圣公府余威尚在,他们也怕秋后算账。 就先前,可是死了人的。 有别人出头就好,相信经此一遭,圣公府那边多少也能收敛些。 百姓是纯洁的,是善良的,他们看看热闹就行。 不善良的自是以魏公公为首的这帮坏分子了。 在亲卫簇拥下进入孔府后,看着眼前的富丽堂皇景像,魏公公差点没说给孔二公子来个三光。 心里那个气啊,你孔胤植不过是衍圣公的侄儿,还不是圣公呢,就把个府邸修得如此大气,真等你继了圣公位,岂不天天酒池肉林。 再一想,人家这享受态度是不错的,到底是圣人后裔,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把二公子给咱家请出来!” 魏公公大手一挥,上百如狼似虎的手下就冲了出去。 于孔胤植,他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 偌大一座府邸,伴随着大门被攻破,瞬间陷入灭顶之灾。 因为无法区别谁是谁,先期冲进府的亲兵们是在无差别杀人。 但凡是活人,除了女人和小孩外,基本上都挨了刀。 这也是没办法,谁也不知道这孔二公子府里藏着多少家兵,这下手不狠的话,后果很难料。 魏公公这也是一路开进,见着地上倒的尸体太多,不禁也有些妇人之仁起来,于是传令跪者不杀。 这条命令倒是救下了百多号孔府青壮下人们,多是左近来支差的佃农、庙户们。 孔府家兵那边,已是完全组织不了有效反击。 一来人数不及对手,二来对手的组织性比起他们要强得太多。 有备算无备,区区百多号家兵是翻不出半点浪花的。 随着冲进府的“乱民”越来越多,孔府家兵们能做的也只能是一边发出尖叫声,一边在府内到处仓皇套窜。 而躲藏人数最多的就是假山下的洞口和那臭不能闻的茅房了。 二公子胤植自打听着爆炸声,就始终躲在陈妈妈灵柩下面没动,任凭左右仆役如何呼喊,他就是不肯出来。 这真不能怪二公子胆小,他今年可才十八岁,何等经历过这大难。 府上管家也是大房元老的孔祥林一直守在前院,等发现守不住了,这才匆忙带人赶到。一见二公子还躲在灵柩下面,孔祥林真是又气又急,直跺脚:“少爷,乱民都进府了,快跟我走吧!” 闻言,长得白白嫩嫩的孔胤植一个哆嗦,耳畔也隐约传来喊杀声,他呆呆的看着孔祥林,然后在地上快速挪动,一把抱住孔祥林的腿,哀求道:“你快带我走,快带我走…” “少爷放心,我就是拼着一死也要护得你周全!” 孔祥林是孔府老人了,真是忠心耿耿,此时此刻只想着二公子万不能出来。他一把扶赶二公子,喝令左右家兵赶紧护卫从后门走。 灵堂一众仆役见管家带着二公子走了,也都吓的哭喊起来,慌慌张张的也跟在后面。 孔祥林见这么多人跟着,担心叫乱民们撵上来,竟命家兵将他们驱散。不少丫鬟哭喊少爷带她们一起。 孔胤植却是一声不吭。 到了后院,孔祥林原本准备带着二公子从仆人进出的小门出去,可不待过去,前面就传来了喝喊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他知不妙,赶紧拉着二公子转到别处,想着门走不通,便翻墙。 然而,在府内转了一圈,孔祥林悲哀的发现,这府邸四周竟叫乱民给占满了。那院墙外,黑压压的都是人头,耳畔传来的也尽是对二公子的喊打喊杀声。 孔胤植已经完全吓的失态,跟没魂人般只知道跟着孔祥林走,嘴里一路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到了后院,从平日仆人买菜的后门刚一出来,孔胤植一行就被眼前所见吓住了,后院已然冲进上百号乱民。 孔祥林见有几个家兵没头苍蝇跑过来,拉住他们中一人问前面情况如何,那家兵却吱唔半天,说不出个米和豆子来,气的孔祥林耍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 那家兵被打之后,愣了片刻,却“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在孔祥林身上,然后转身就跑,并大喊:“二公子在这里,二公子在这里!” “你!” 孔祥林气不打一出来,可那家兵已经跑远,那些乱民听着喊了肯定会搜过来。 “少爷,怎么办?” 余下众家兵目瞪口呆的看着二公子。 “我…我…” 孔胤植面无人色,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 “保少爷冲出去,咱们去县衙!” 孔祥林喝了一声,拉过两个家兵,命他们前头探道。其他人跟着他,就是死也要保住二公子。 孔胤植完全没有主张,完全听从孔管事,如木头人般躲在人群中间,且始终把头垂的低低,生怕被人发现他是二公子。 然而,死保也是无路。 前面探路的两个家兵未过多久一脸慌张的过来报称,四面八方都是乱民,到处杀人,根本没有路逃。 孔胤植听了这话,只觉脑袋一片眩晕,天旋地转。半响,才稳住身子,拉着孔祥林,话中都带着哭腔了,近乎哀求道:“管事,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只要我能回圣公府,我保你个府内执事…你救救我…” “少爷放心!我就是死也要把你送回去!” 孔祥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悲呛,因为他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都跟我走,圣公和少爷平日待你们不薄,是你们卖命的时候了!” 孔祥林面目狰狞,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紧握在手,催逼众家兵仆役随他上前和乱民拼了,杀出条血路保公子走。 这帮人很快就被发现,先前那个背叛孔府的家兵领着一队乱民跑了过来,见着二公子在人群里,那家兵激动的指着他就叫了起来:“就是他,他就是孔胤植!” 第六百二十一章 吆,二公子还有密室咧 “孔胤植是谁?” 七舅姥爷郭大风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外甥孙发话要拿孔老二,这孔胤植又是个什么玩意?凭的耽搁他领赏。 他老人家现在满门心思就是活捉孔老二去领赏呢。 这位,真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咧。 那家兵叫这问题也给弄糊涂了,暗道你们这帮乱民不就是要找二公子么,怎的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心里腹诽,嘴上哪敢说,赔着笑脸道:“好汉爷,孔胤植就是我家二公子!” “噢!孔老二么?” 郭大风眼前一亮,姓孔排行老二,原来孔老二就是他啊。 啧啧,想不到还是这么个年轻公子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快捉住那小子!”郭大风激动莫名。 那家兵在边上却是一脸愕然:孔…孔老二?! 要说七舅姥爷也是宅心仁厚,这府内可是血流成河了,然而他老人家手下竟是没伤一人。一路过来,顺风顺水,硬着靠着“跪者不杀”这口号,招降了不少人。算起来,也是活人无数的大慈大悲观阴大师了。 活干的顺手,对于那帮子到处砍人的倭人自是十分的鄙视,却不知,不是人家倭人在前头把脏活干了,他们这帮后进的又怎么可能靠个口号就让孔家人乖乖就擒呢。 想着外甥孙那边发话,活捉了孔老二有重赏,郭大风这心气就特别的顺,也该这头功落在他七舅姥爷头上,别处杀翻天,不想孔老二却叫他给碰上了! 兴奋之下,喝呼着就挥着铁尺冲了上去,这叫形神俱备,吓也吓死你们。 虽说他老人家是魏公公的七舅姥爷,可凭良心说,人家真个不老,今年才四十来岁,还是富有活力的。 铁尺挥在半空之时,郭大风就猛吼了一嗓子:“跪者不杀!” 这一嗓子效果出其的好。 看到数十人冲过来,护卫二公子的众家兵已然放弃了拼命想法,他们中的一半人竟然毫不迟疑的就跪在了地上。 其余没跪的也犹豫着,不知道是上前抵抗,还是跟着一起跪。 “你们别这样,别这样…” 孔胤植身子打颤,腿肚子也哆嗦,不知是本能还是条件反射,他竟然也想跪下去。 得亏孔祥林一把抓住他,要不然就真跪下去了。 孔祥林知道大势已去,可他个人拼死于事无补,二公子安危要紧。情急之下,想到一处藏身地,二话不说便拉着二公子往回跑。 “跑?!”郭大风咧嘴一笑,“孔小二子,你能跑哪去咧!”铁尺一指,威风凛凛的喝了一声:“给我追!” …….. “这么说,叫孔胤植跑了?” 魏公公铁青着脸,看着一脸难为情的七舅姥爷。 “不是跑了,是躲起来了,这地方这么大,舅姥爷我…” 郭大风想卖个老,可外甥孙不待他说下文,就斜眼瞄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无奈的改了称呼,“属下我一时也找不着啊。” “找不着么?” 魏公公扫视四周,除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外,这孔二公子府邸真是静悄悄。 思虑片刻,他的目光落在了几十个跪在地上的孔府家兵和仆役身上,尔后,朝真田打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算是对了,真田充分领会到了天使公公的意思,他舔了舔嘴唇,拿着手中已经豁了几个小口的菜刀向着俘虏走了过去。 “你的…快说…孔胤植的…在哪里!” 被真田拿着菜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个家兵已经吓得是屎尿齐下,一句屁话也说不出来。真田又问两句,对方仍是说不出话。 真田见状,朝魏公公瞧了眼,得到天使公公的首肯后,他咧嘴笑了起来,然后手下猛一用力,便用菜刀将这家兵脖子给砍了半截。 “你的说,孔胤植的哪里!” 真田菜刀一指,两名亲兵立即扑上前去将一名家兵拉了出来,那家兵和先前那个一样也是吓得说不出话。 魏公公不耐烦了,将手中的白帕再次轻轻甩了甩。 那两士兵立即按住这家兵的肩膀,真田手起刀落,当场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狂喷,人头在地面上一阵乱滚,瞬间一片殷红。 再看菜刀,早豁了口子,用不得了。 真田有些可惜的将菜刀扔在了地上,尔后从一亲卫手中接过另一把长刀。 一众孔府家兵、仆役被这血淋淋的场面吓得面如土色,个个瑟瑟发抖,胆小的甚至白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二公子多半躲在书房,那里好像…好像有密室…”第三个被真田指到的家伙不等他问,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有密室? 魏公公精神一振,他最喜欢密室了。 密室好啊,听说有钱人家的好东西都在密室呢。 他老人家坚信孔二公子是个阔佬,唯一的可惜是,二公子的娘不在这里,这府上一路看过来也没什么徐娘半老的可人儿。 这就难免扫他的兴了。 自来,正义之后总伴随着一点点龌龊。 魏公公便是再忧国忧民,也难免不入俗套。 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起来,带我们去,少不了你好处。”魏公公中意这个在生死关头有了阶级觉悟的孔家人。 那家兵哪敢不答应,忙点头哈腰从地上爬起,提心吊胆的站在那。 魏公公正准备要这家伙带路,待见其余的人趴在那颤抖抽泣,不由于心不忍,于是对他们道:“冤有头,债有主!…二公子孔胤植视我等滕县百姓如刍狗,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今日闹出这事来也是迫不得已…不过你们放心,我等也不是杀人越火的强盗,只要你们老实听话便不会害了你们性命。” 言毕,又喝了声:“可若要有人敢不老实,这两人就是他的下场!” 这两人,自是指的地上被砍了脖子,掉了脑袋的家兵。 众孔家人哪敢说个不字,一个个跪在那就差发誓自己不会跑了,又连连磕头说什么谢好汉饶命云云。 魏公公也不确信他们,低声吩咐大岛和七舅姥爷带人看住他们,便让那有觉悟的家兵前头带路。 他老人家对二公子的密室十分向往的很。 第六百二十二章 你不死,圣人不瞑目啊 为峰哥98大佬的百元打赏加更一章。 ........ 孔二公子真有密室的,这是圣公府的传统。 也不知打哪代衍圣公传下的规矩,府内必须建密室。 这密室可以藏人,但更多的时候藏的是秘密。 每一代圣公都有着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道貌岸然的背后,注定是龌蹉成性。 这,几乎是公理。 时至今日,修密室几乎成了每个圣公子孙义不容辞的重任。 密室的功能也变得多样化,藏金藏银也能藏女人,有时也能藏尸体。 失魂落魄中,孔胤植被他的管事孔祥林带到了书房,喘息未定,孔祥林就按动了密室机关。 一堵原本看不出半点异样的墙壁突然一分为二,内中一条小道通向不知何处。 黑漆漆的,看着有点让人害怕。 孔胤植表情痴呆,这密室他再熟悉不过,不久前,他和陈妈妈就在这密室里度过一整晚。 而现在,陈妈妈成了一具尸体,他孔二公子却成了丧家之犬。 “少爷,别看了,快进去吧。” 孔祥林取出火折子点燃了密室的油灯,亮光一直照到通道尽头。 孔胤植默不作声的缓缓步入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除了一张桌子外,地上摆放的是一只只结实的箱子。 桌子上,则是放着一摞摞厚厚的账薄。桌角上,则有孔二公子的私印。 “这里…安全吗?” 孔胤植觉得冷,很冷。他现在很想找床棉被裹在身上。 孔祥林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少爷放心,这里很安全。” “是么?” 孔胤植一屁股坐倒在地,痴痴的看着刚刚合拢的墙壁,一动也不动。 孔祥林轻叹一声,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里安不安全。 主仆二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彼此心中已然是求遍了满天神佛。 突然,外面似乎传来响动声。 孔胤植身体一抖,无助的看着孔祥林,声音都结巴了:“管事,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找过来了…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会杀了我的,会杀了我的…” “少爷,别出声。” 孔祥林定了定神,示意自家少爷不要惊慌,轻轻的走到墙壁后,细细的凝听起来。 …….. “密室到底在哪!” 魏公公心情有些不快,因为他老人家兜来兜去,也没发现密室所在。只恨没有挖掘机,要不然就给他来个挖地三尺,看他孔二公子躲在何处。 那有觉悟的家兵也是汗流满面,有关府上建有密室这件事,他是有一次听管事孔祥林醉酒之后无意中说起的,但这密室到底修在哪里,却是不知道。 魏公公没好气的摇了摇头,知道这家兵确是不知,也不为难他,大手一挥,命部下一间间的搜。 于是,一扇扇房门被砸开,传来瓶瓶罐罐倒地的碎裂声。 “搜,挨个搜,搜仔细了!” 魏公公也不闲着,亲自拿了根桌腿不时在地上敲敲,又到墙上敲敲,就差趴地上用鼻子闻了。 搜来搜去,终是搜到了孔二公子的卧室,结果找了一圈,除了搜了不少钱财,值钱的物件外,硬是没发现什么密室。 魏公公拍拍屁股,一边命人将值钱东西抬走,一边示意部下随他去搜书房。 书房门被推开后,躲在密室里的孔胤植和孔祥林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还听到有人在拿东西敲地面和墙壁,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变的绝望。 魏公公也不能一直亲自下场,见孔二公子书房雅致,藏了不少好书,便随手翻了一本来看。 刚翻了几页,就有好事了。 “公公,这里有机关!” 发现墙壁有鬼的是小田。 “嗯?” 魏公公眉头一挑。 那有觉悟的家兵也是一喜,可很快就发现有什么不对,低头一看,那少年好汉不知何时将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愚蠢!” 魏公公瞪了眼小田,这公公的称呼能随便叫么。 从倒地尚未断气的家兵心口抽回自己的匕首,魏公公目光有些抱歉。 “是,公公,属下知错了!” 小田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天使公公的身份,不由很是惭愧。 魏公公能怎么办,只能算了,朝墙壁上下打量了眼,轻笑起来,让小田他们找到机关打开。 机关不难找,就藏在书架中的玉碗下面。摸到之后,小田兴奋的用力扭动起来。 随着机关的厚动传动声,墙壁被一分为二,露出了还亮着光的密室。 魏公公还特别小心的往边上躲了下,他以为会有暗箭射出来。 好在,什么都没有。 自嘲一笑,便想进去瞧瞧孔二公子长的何等模样,但见了看着很平坦的通道,却是迟迟不敢迈步,索性探头朝里叫了声:“二公子,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灯还亮着,却没人出来。 这分明是不给魏公公面子,他不乐意了,冲小田他们吩咐了一声:“进去,把二公子请出来。” 小田忙带着几个亲兵狞笑着进了通道,然后看到了孔二公子和他的管事,以及堆放整齐的若干箱子。 孔祥林无力的垂着手,虽然手中仍握着刀,但却再也提不起来。 这位忠心耿耿的管事,真的绝望了。 “带出去!” 小田一声令下,几个亲兵上前不由分说的将二人拖了上去。 魏公公有些诧异,孔二公子比他长得帅。 真是一表人才,斯斯文文那种。 难怪孔尚贤选了这个侄子继他的衍圣公,单从人品来看,这位二公子确是人中翘楚。 正要准备开口和二公子谈谈他的家产情况,二公子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向着他魏公公磕了几个响头,颤抖说道:“莫杀我,我乃圣人之后,圣人之后…”说话间,裤裆明显湿了一片。 孔胤植的举动让孔祥林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二公子,你糊涂啊!…这帮子贼人既敢杀进府来,哪还理会你是不是圣人之后! “圣人之后?” 几个倭呆亲兵一脸糊涂,不知道哪个是圣人。 魏公公好生失望,这孔胤植也未免太草包了些,都不及上次被他活埋棺材里的谭千牛有骨气。 转念一想,这位衍圣公真要有骨气,就干不出绝了汉家道统,灭了汉家信仰的事。 要知道,就是他祖上那些个投降异族的祖宗们,再是没有骨头,也知道保个衣冠啊! 信仰的根本,道统的形式,不是圣贤之道的传承,而是那衣冠! 普普通通的发饰和衣冠,代表的才是汉家真正的文明。 这是形,无形便无神。 而你孔家,就是这形神的象征! 魏公公冷笑一声,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这位孔二公子多说什么了。 他起身,走到了孔胤植面前,微微垂首,忽的问他:“二公子,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你?” “为…为什么?” 孔胤植惊恐的看着魏公公,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死亡讯号。 “因为,你是圣人之后啊。如果不杀你,圣人会死不瞑目的。” 魏公公说完,突的抽出自己的裤腰带,然后在孔胤植的惊恐眼神中,死死的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狠狠的勒,狠狠的勒,直勒到孔胤植的眼珠子成了鱼珠白,这才解气的松开。 孔祥林目睹着这一切,他没有动,他没法动。 他知道,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抬出去!” 小田吩咐人将孔胤植的尸体抬出后,见魏公公正忙着系裤腰带,不由说了句:“公公,这腰带不吉利,还是扔了吧。” “扔?怎么能扔呢?”魏公公好不恼火,“这可是勒死圣人之后的腰带,咱家可得好生系着,就指着它避邪呢。”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人去财安乐 没文化就是可怕。 魏公公才舍不得扔自己的裤腰带呢,他老人家得好生留着。 因为,这根裤腰带已经不是什么普通裤腰带了,随着下一任衍圣公的香魂陨散,这根腰带在霎那间已经质变——成了圣物,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圣物! 所以,必须好生收着,日后瞅谁不顺眼,也不给他写张圣旨,直接裤带一解扔过去,让对方自个看着办,那场面想想也美。 若干年后,这根布带子说不定就是殿堂级的国宝咧! 这东西能扔?! 魏公公得偿所愿,不紧不慢的将圣物重新穿在自己的裤腰上,勒死孔胤植让他身心真的很愉悦。 似大仇得报,又似一鸣惊人。 总之,他很爽。 看来,以后没事还是得多多松下裤带子才行。 ……. 系好圣带子后,魏公公转过身。 孔胤植死了,孔祥林尚在。 这次,魏公公不必亲自动手了。 圣带子不能频繁使用,不然容易断。 “你是宫里的?” 孔祥林表现的也很震定,人之将死,没什么可惧的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魏公公知道对方清楚了他的身份,他不屑对死人隐瞒,点了点头。 孔祥林见了,凄惨一笑:“这么说,是皇帝要我家二公子死了。” 魏公公“嗯”了一声,他是奉旨南下,代表皇帝办事,算钦差,因此,孔二公子的死也能算在万历头上。 这是直接因果关系,万历推也推不得。 孔祥林没再多问,他用不着再问什么了。 显然,有关下一任衍圣公的继位者,皇帝已有决夺。 小田走到孔祥林背后,拔刀剌入,孔祥林挣扎片刻,不甘咽气。 魏公公杀人不怕,但真的有些晕血,忙叫人把尸体抬出去,自个则走进了那间密室。 “这些,这些,这些,统统带走。” 魏公公手指的箱子里面装的都是赤金,总共十三只箱子。另有数箱则放着各式珠宝首饰和玉器,还有十几幅唐宋时期的字画,有两幅字画上面盖有道君字样的印鉴。 魏公公不知道君是哪位大家,对这些也不懂行,判断不出值多少钱,反正知道能叫孔胤植收在这里的,肯定是好东西。带到江南找大户卖了,铁定能赚笔大的。 另外有两个盒子,一个装的是孔胤植的账薄,这个魏公公没要。其余一个则是装的银票,可惜,魏公公也没敢要。 他现在只能拿实在的东西,现金现银这些,银票再好,也不敢拿。 这便同他前世抢劫的一样,支票名额再大,那劫匪也没胆抢啊。 具体事务不用魏公公多吩咐了,小田他们会干的利索,反正搜完、抄光、抢完是肯定的了。 再出来时,魏公公拿了椅子坐在门槛边喝茶。 孔家大院现在完全就是他自个的家,部下们搜寻的搜寻,拷打的拷打,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把孔胤植的家当全搜刮干净的,总要点时间。 他丝毫不担心滕县县衙那边会闯进来,也不担心附近驻军会过来,因为,这些人马加一块都不及他一营兵强。 毫不客气的说,他魏公公这会在滕县真个就是反了,三天之内,绝对能先披个黄袍,过过皇帝瘾,然后么… 没有然后,要么等死,要么就是属下借他人头领个军功。 坐了一会,觉得无聊,便想在府内走走,看看有没有因为受到过度惊吓的姑娘或妇人需要他安慰一二。 这件事也是要做的,府内尚有许多无辜,妇孺也多,经此大变,难免叫吓着了,需要魏公公出面安抚才好。 出门却瞅见孔胤植的尸体扔在墙角下,那里还有两具尸体,一具是孔祥林的,另一具不知是孔府的家兵还是仆役。 都说人死为大,魏公公也不例外,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然后走了过去。 看着地上两眼瞪得比牛眼珠还要大的孔二公子,他老人家真的是很动容,于是他的双膝竟然缓缓弯了下去。 “人去财安乐,风吹鸡蛋壳。” 魏公公蹲下之后,很是熟络的探手在孔二公子身上摸来摸去。从上到下,除了裤裆没伸手进去,其它地方都摸了。 先是从孔二公子手指上拽下了一枚大玉扳指,再接着扯断了对方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佩。 玉扳指看着跟魏公公手指上的没什么区别,倒是那枚玉佩吸引了他的目光。 玉佩很精致,一看就是上等玉料做的,寻常达官贵人家不定能有这等好玉。 但这不是吸引魏公公的地方,他感兴趣的是这玉佩背面刻的字。 不是汉文,看着倒像是蒙古文。 魏公公才学有限,实在是看不懂,不知写的什么。便将玉佩放在阳光下左看右看,确定这是块好东西后,他心满意足的将这玉佩塞进了怀中。然后顺手摸了把孔胤植不肯瞑目的双眼,也不看是否合上,拍拍屁股就走了。 ……… 魏公公的安抚很有成效,孔府内尚存的二百多仆役妇孺大半停止了抽泣和哽咽。 魏公公不会杀他们,虽然杀了这些人能绝后患,但他真的做不出来。 孔府内的搜刮仍在进行中,按照魏公公的吩咐,凡是钱财及能变成钱财的好东西都叫打包成箱,等待装车运到码头上船。 瓶瓶罐罐也没落下,两个多时辰的搜刮下来,满打满算,魏公公至少捞了十多万两。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有变现的古董和字画。 “没想到孔胤植竟然捞了这么多钱,咱家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些个盘剥百姓的禽兽!”听了部下们陆续的汇报,魏公公恨恨的一拳砸在柱子上,“只恨咱家不能上奏皇爷,不然一定将他孔胤植五分马尸才好!” “公公,孔胤植已经死了。”小田提醒一声。 魏公公“噢”了一声,不耐烦的挥挥手,让小田赶紧带人打包去。他自个则在亲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孔府。 半个时辰后,魏公公在滕县县衙中大发脾气,训得知县严重和主薄王立本、典吏宋文东等人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末了,一句话,给钱! 第六百二十四章 没钱不要紧,可以去借嘛 感谢一了班长的两百元打赏,如果骨头没记错,你是十年前就支持过骨头的老书友。 谢谢你,十年后还记得我! ……… 地方的财政开支是有具体明细的,不是随便哪个过来说拿钱就拿钱的。 不过严知县他们不觉得魏公公要钱有什么错,因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魏公公要的有些多,衙门经费实在是紧张,凑不出来啊。 且这魏公公有趁火打劫之嫌,滕县是发生民变不假,但不至于如他所说那般严重吧。 知县严重是山西人,他偷偷询问过典吏宋文东,知这魏太监是运河上过道南下的,因补充粮食在此停留,得知城中出事,特意派了一营官兵前来弹压。 对此,严知县肯定是感激莫名的,县衙能够调动的人手情况他比谁都清楚,要不然也不会只叫宋文东带队去孔二公子府弹压,而不是他县尊亲自带队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万一民众铤而走险公然与官府对抗,严重这个县尊弄不好就要身陷险境了,此智者所不为。 故而,魏公公这及时雨于他滕县上下,真可谓是一场甘霖。 可对方借此机会狮子大开口,未免就有些不地道了。 自来客兵帮助地方维持治安,地方给予一些钱粮支应是应尽之理,但如魏公公这般张嘴就要五万两,实在有点骇人了。 小小年纪,倒是心黑。 严重腹诽不止。 “怎么个说法,贵县倒是给咱家个准信啊。要贵县觉得咱家是乱要钱,咱家大可不要这钱,反正,这城中的事和咱家也没个相干。” 魏公公不耐没个音信,他得催催对面,要不给的话,他拍拍屁股就上船了。 闲吃萝卜淡操心,你滕县的事说上天,跟咱家也没个屁的关系。 咱家是过路的,重要的事情强调三次! 果然,一听魏公公意思拿不到钱就要带兵走,严重有些心慌,他固是不知孔二公子那里到底个什么情况,但满城百姓都聚集在二公子府邸周围却是事实。 这百姓啊,不能多,一多就会出事。 真要让那有心之人鼓噪起来,难保不出大纰漏。 这节骨眼,有兵镇着,比没兵镇着要强上一百倍呢。 有兵压着,再乱,能乱到哪呢。 可五万两叫他到哪凑去? 把他个破衙门连他个县太爷一家卖了,也不值这个钱啊。 头疼心慌之下,严知县求助似的看向王主薄。 王主薄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为人老成持重,寻常有什么为难事,诸如和孔二公子打交道,严知县大多是交给王主薄办的。 “县尊,这钱…” 王主薄再精明,再持重,再老成,也变不出钱来,在那直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严知县眉头大皱,知道王主薄怕真是没办法。就眼下库房里能够拿出的也就三四千两,这还是提前收的部分乡镇的夏税。除了这点钱,整个衙门上下,真是一文铜子都没有。 说起来也真是可怜,滕县是上县,可每年往府里递解的赋税却只如个下县,连累严重年年考评下等,原因何在? 还不是他孔圣后人在这滕县到处强占土地,欺行霸市么。百姓们都成了他孔家佃户、庙户,县里到哪去收税呢。 没钱,这魏太监就要走,魏太监一走,这城中就没兵弹压,没兵的后果,严重不敢想。 急得团团转时,那魏公公却一拍桌子,不快站起。 “既然如此,咱家还有要事,贵县不送!”样子明白无误告诉严知县他们,这事,没的商量了。 “公公!” 严重一惊,正要劝魏公公莫走时,外面来人报称说围在孔府外的乱民突然叫嚷要攻进去。 魏公公也是一惊,忙问:“乱民可曾攻进去了?” 那报信军士道:“这倒没有,孔府家兵正在抵挡,不过乱民人数太多,小的以为孔府家兵未必能挡住。” “可知百姓为何闹将起来要攻孔府?”魏公公很是想不通的样子。 那军士道似乎是孔府的人动手打死了几个为首的,一下激起百姓义愤,以致事态迅速恶化。 “你且下去。” 魏公公挥手示意军士退下,侧脸对严重道:“贵县都听到了,不是咱家不理这事,实在是事情已经闹大,不出人命倒罢了,这出了人命,百姓哪会善罢干休…算了,咱家这就带人走,免得被牵累,叫皇爷训斥。” 王主薄慌道:“公公这一走,二公子那如何是好!” 魏公公干笑一声:“这事是你们的事,与咱家有何关系?届时真出了事,掉乌纱帽乃至掉脑袋的又不是咱家。” 严重叫魏公公的话吓得脸都白了,他意识到孔二公子真要出事,孔府必不饶他,当时就觉脑袋一片眩晕,天旋地转。 半响,才稳住身子,不待晕定,上前一把拉住魏公公,话中都带着哭腔了,近乎哀求道:“公公千万不能走,还请公公速速发兵驱散百姓,否则,本官休矣!” 王主薄和宋典吏等人也都来哀求,孔二公子出事,县衙上下都是要倒霉的。 魏公公见众人言辞恳切,也是为难,沉吟片刻,方道:“这样吧,既出了民乱,咱家便是不相干也不能视而不见…二公子毕竟是圣人后裔,圣公子侄,咱家如何能见死不救…罢了,罢了,贵县只需于我三万两便可。” “不瞒公公,库中只有三四千两…”严重就差眼泪往下掉了。 “贵县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啊,真是没有,贵县难道不能去借吗。”魏公公有点气急败坏。 “借?” 严重一怔,王主薄想到什么,忙道:“对,对,没钱便去借。这乱民真要鼓起生事,蔓延开来,城中富户家家倒霉,理应慷慨解囊,助县里一臂之力。” 有了主意,不管是好主意还是坏主意,只要能解眼前燃眉之急就行。 如何借,跟谁借,魏公公不管,反正他认准三万两了。 在严重等人的万般感谢下,魏公公终是披挂上阵,决意弹压滕县民乱,救那圣公子侄一命了。 出了大门,郑铎等人就侯在那,上前请示现在怎么办。 “按原定计划办。” 魏公公今天跟吃了蜜一样甜,原定计划就是清场,让百姓们都回家,剩下来的事他魏公公一手包办就行。 这一趟见义勇为很值,很有点吃完原告吃被告的感觉。 郑铎等人领命去清场时,魏公公特意嘱咐除少数市井无赖徒可鞭打驱赶外,对百姓大部要利诱,不能蛮横驱赶,那样容易激起事端。 如何个利诱法,自是借孔二公子府上的实在东西让百姓们换个地方聚了。 这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第六百二十五章 杀人越货 菩萨心肠 七舅姥爷郭大风对外甥孙的命令有些不理解,他老人家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外头围着的百姓关他们什么事咧。 他们爱围着就围着好了,费那劲赶他们走做什么。 马文庆倒是看的明白,咧嘴道:“不把外头的人驱散,这大包小包的怎么弄到船上?”说着朝那院中已经装好的几辆大车瞟了瞟,一脸的贼兮兮。 财不露白! 郭大风一想也是,这孔老二家真是有钱的很,家里值钱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怕是知府老爷都不及他家呢。 别处他不知道,就他经手的这块,不算能卖钱的,光是金银就有好几千两呢,看的人眼珠子都发晃啊。 马文庆也很兴奋,长这么大,他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 虽说这些日子一直帮魏公公卖货,可那经手的能有几个。倒是听说有两艘船装了不少银子,是山东矿监陈公公给魏公公的合伙银子,可他们毕竟没上船亲眼瞧过,故而眼面前的于他们而言,就是十足的震骇了。 “大舅,您老找处歇着,等外头散了,咱们再走不迟。要不然,这些个东西落了那帮人眼睛,能不眼红?” 马文庆说着,带着手下继续去搬东西了。 郭大风嗯嗯几声,心里有些遗憾。 为啥? 就先前他老人家在两间屋里摸的那么一圈,到手的物件拿出去卖,怎么也得有个几百两。可这好处硬是落不到自个手中啊。 自家那二呆子外甥孙也真是人精,生怕下面人吞没,说什么脏款一律要充公,各营各标不得私留,违者军法处事。 因怕下面不听话,毕竟钱财动人心,二呆子把个亲兵都派了出来盯着。 你说这至于么? 自家亲朋好友、乡里乡亲信不过,反倒信了外人,且还是帮倭人,这点,郭大风就是看不惯。 更气人的是,那些倭呆子亲兵话说的不利索,可看的那真是紧,一点通融的余地也没有,把七舅姥爷恨的牙痒痒。 人家当官的千里奔财去,他老人家掏心窝子替二呆子忙活,又是招人又是管人,还帮着看粮食军械,甚至于到地埋灶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操办,跑前跑后操碎了心,你说图的是啥? 还不是个钱么! 到了,却干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入不得手,你说能不急? 可这帮倭呆子真是帮死心眼的东西,硬是不给你生发的机会,睁只眼闭只眼都不会,可把七舅姥爷气的够呛。 在院中转了几转,当着几个倭呆子的面闷闷不乐的把手里的一把银壶扔上车后,七舅姥爷浑身不得劲,那气,真是怎么顺都顺不下来。 负手出了这院,来到另一院,远远瞧见外甥孙女婿王有福也乖乖的把手里东西扔车上,站在那里撇撇嘴,也是没话说。 谁说过的那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二呆子能一视同仁,自家亲姐夫也同样看待,看着倒是有些薄情,但要从公家层面讲,也是大公无私呢。 是个人物,干大事还真得这样! 郭大风心里好受些,转头冲正在收拾的一帮人喝了一声:“都老实些,手脚干净些,莫得丢了人。” 这话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不知七舅姥爷是脸肿了还是怎么回事。 王有福瞧着自家舅姥爷,虽不待见这个老无赖,可作为晚辈还是过来打了声招呼。 “这孔老二,为富不仁,该收拾他咧。” 郭大风拍拍外甥孙女婿,负手慢摇摇的向别处走去。得不到的东西,看看也好嘛。有些玩意,他老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呢。 就这么晃了一圈,来到一处没人处,郭大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又轻咳几声,瞅着四下没人过来,竟把手指塞进了嘴里,然后贴着最里头拨弄了会,再出来时,手上赫然多了颗大金牙。 他老人家用力在这金牙上咬了口,看到金牙上多了一道牙印,不由心满意足,生怕人瞧见,又硬生生的将这金牙又塞进嘴里,硬挤在了最里侧的牙槽根上。 老人家牙口好的很,一颗不缺,这愣是硬塞进一颗金牙,自是不方便,不过真是舍不得上交啊。 他也算是对得起二呆子了,除了这颗大金牙外,他真的是什么都没拿。 鞋垫子里的那几张金帛也值不了几个钱。 ……….. 执行“清场”的是坐营官伍福铭和马队营官郑铎。 前者及其部下,依旧是便装。 后者,则是一身军服,威风凛凛。 伍福铭初始不知道孔二公子被杀,因此看到孔胤植的尸体还慌了许久。 从孔胤植脖子上的勒痕及及死状来看,很明显,这位衍圣公的嫡亲侄儿是被人勒死的。 谁勒死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孔二公子死了。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曲阜孔府会炸窝,朝廷也会炸窝。 伍福铭害怕,十分的害怕。 他只以为魏公公是气不过孔二公子收他的纳捐,这才要出口恶气。身为部下,他奉令行事而已,关不到他身上。反正孔家真要把官司打到宫里去,也有的扯皮。当今圣上,那可是出了名的不问事。魏公公又是内廷中人,孔家不定能拿他怎么办。到最后,不是不了了之,就是留中不发。 孔家充其量也不过是损失些钱财而已,他们不可能为了这事真和魏公公斗到底。再说,真的闹大了,孔家在滕县的所作所为自也公之天下,届时,他圣公府又有何颜面。 有了这依仗,伍福铭倒也踏实办差,一开始曹文耀动手杀人,就是他伍营官第一时间带人鼓噪起来,把个场面闹大的。 可现在,孔二公子却死了! 这性质可就变了。 纵是奉令行事,人也不是他伍福铭杀的,可他伍福铭就能逃了干系。 可谓是瞬间,身体冰冷。 曹文耀倒是坦然,当孔家人不问缘由挥刀就来杀他时,于圣人后裔的敬畏心理便荡然不存了,取而代之的真是一股悲愤之气。 就孔胤植在滕县的所作所为,哪里能配当圣人后裔了! 圣人真要有在天之灵,怕能被这帮所谓的子孙气的从地里爬出来! 圣人之后,朝廷的尊崇,天下人的仰望,可不是叫你孔家鱼肉百姓的! 曹文耀本非迂腐之人,否则也不会不跟其兄曹文诏去辽东,而是效命于这御营禁军了。 须知,这勇卫营于军中名声实不好听,皆因受阉人所辖,尝为军将耻笑。便是文耀其兄文诏也常打趣他替太监卖命,不算个汉子。 然,这勇卫营晋升之路却是通畅,只要干的好了,比之边军和寻常卫所要升的快。本朝以来,自勇卫营调入京营再外放总兵一镇的,可是人数多多。 曹文耀选择走这条路,自不后悔。跟了魏公公,也不后悔。至少,眼面前的好处就是实实在在,在右卫时他不过是个总旗,如今却能当上实授百户的坐营官,这魏公公的旗军后营真要是做的成了,他曹文耀又如何会没有晋身之阶。 孔胤植的死固然让曹文耀也有些意外和震惊,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想的了。身为部下,他不需要管魏公公为何要杀孔二公子,只要把接下来该他要做的事情办妥便是。 魏公公,可是待他不薄啊。 其子变诏之名,可是魏公公亲自给起的。 寓意深刻,有大学问啊。 “人是乱民所杀,你担这虑做什么?打起精神,按公公吩咐办事便是….此地不宜久留。”曹文耀语重心长。 伍福铭沉吟许久,吸了口气,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此事,也只能栽在暴徒头上了。 要不然,大家都过不了关。 想通了,也就不迟疑,当下就带着部下冲到了大门外,喊了一声:“二公子已死!” …………. 孔二公子被人杀了的消息在短时间内就传遍了滕县县城。 衙门里的严知县听到这消息,吓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王主薄死命掐他人中,才算把县太爷弄醒。 严知县醒来第一句就是:“我命休矣!” 县尊这命休不休的,王主薄不确定,他确定的是,如果魏公公那边再不将暴民镇压住,这滕县县城就休了。 魏公公这会正在冒着“生命危全”在弹压乱民。 原以为百姓不会这么轻易离散,毕竟已经形成风潮。 保守估计,聚集在孔家周围的百姓多达万人。 人一上万,无边无际。 想要短时间将这上万人驱散,光凭利诱肯定不行,很有可能要动用暴力。 然而,魏公公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围孔”的百姓们在知道孔二公子已死后,出人意料的是,这些百姓竟然没有因此而变得疯狂,而是变得胆小起来。 原准备弹压驱赶的马队还没出动,那些个百姓就纷纷逃散了。 人人脸上带有恐惧之意。 魏公公先明没想明白百姓怎么说散就散,再一寻思,琢磨出道道来了。 百姓们也怕啊。 他们害怕自己真的被当成乱民被官兵镇压。 毕竟,他们并非真的乱民,大多数也没那个胆量真敢和孔家算账,他们只是看热闹的而矣。 最后,仍就围在孔府周围的只有几百号人,多半都是城中和附近的无赖子,及一些想着能不能趁乱进孔府偷些东西的贼人。 对这些人,魏公公就不留情了,命令郑铎带人驱散。 眼看着孔府大门洞开,里面乱糟糟,却进不去的这些个“投机分子”,真个见到了骑马来的官兵,也什么想法都没了,四下仓皇而逃。 魏公公也不捉他们,命马队控制周边,便叫步军左右二营赶紧运东西上船。 归自家的走一条道,归百姓的走另一条道。 ……….. 孔府内一间院子中,大岛带着几十个亲卫正在抬尸体。 “大岛,你这是做什么?” 山本幸二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大岛让人将那些死去的孔府家兵抬到这里做什么。 “主公有令,要借他们首级一用。” 大岛话音刚落,手中长刀就落下,迅捷砍下了一颗首级来,然后拎起那首级看了看,随手扔在不远处的竹筐中。 “主公说,这些是强人。” 强人? 山本不理解这些孔府家兵怎么成了强人,但不影响他帮大岛的忙。 很快,一百多颗首级装满了两个大竹筐。 大岛正要命人将这些首级抬走,魏公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主公!” 大岛和山本忙带着一众部下降倭给魏公公行礼。 魏公公摆了摆手,拿帕子捂着鼻子走到那两筐首级处看了眼,旋即面色发白走到一边。 这间不大的院子愣是叫大岛他们变成了屠宰场,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魏公公极度不适应。 他老人家又是个晕血的,能勉强撑着站在那没晕过去,已是难得了。 “这样不行,不行的。” 魏公公不满意大岛他们的糙活,不知道是小田传错了话还是大岛他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老人家是用寻些首级用用,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一割了事啊。 就这两筐子首级抬出去,别说是孔府来验了,就是滕县县衙一看,也能知道这些不是什么入府杀人越货的强人,而是他孔家自己的家兵。 到时候,叫他魏公公怎么说? “把尸体分别抬走,各处都放些。”魏公公摆了摆手,走过去拿了颗首级拎在手中,然后拿匕首在首级上划了几下,顿时皮翻肉绽。 可是,魏公公仍觉不对,一颗两颗皮翻肉绽可以理解是反抗所致,可颗颗如此,就难免不让人怀疑了。 算了,算了,魏公公也不想再费这个心思造假了。 转身问曹文耀:“人都赶出去了?” 曹文耀道:“按公公的吩咐,全赶出去了。” 魏公公点了点头,下令撤退。 哪怕杀人越货,他也是菩萨心肠。 在走到孔家大门时,他看了眼身后很是气派的孔府,命小田带人放火。 小田放火是把好手,把厨房的菜油、各院的灯油全用上了,很快,冲天大火在孔家大院升起。 火光映透了整个滕县县城,孔家附近里许地尽是焦臭难闻之味。 一场大火,将孔府发生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第六百二十六章 内监魏某,明决有胆略 火起之后,魏公公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与之一同赶到的是滕县衙门上下。 “为何失火,怎么失火!…为何屡攻不下,致使圣公子侄蒙难!” 眼前的大火令得魏公公愤怒异常,衍圣公亲侄孔二公子的死更是让他暴跳如雷,气的拿鞭子猛抽在场的几位部下。 衙门一干人等见了,都是害怕,都晓得太监脾气暴躁,今日见了终是确信。 “禀公公,入府流民众多,内中颇有凶悍之徒,且当时府内有孔家不少人,我等当时又不知二公子被害,害怕强攻会伤及无辜,因而…”在场一名营官硬着头皮道。 “处事不决,优柔寡断,咱家养你们何用!” “咱家…咱家对不住圣公啊!” 魏公公好不恼火,扬手就给了那营官一鞭子。 营官结实受了,额头上立时渗出一道鞭印,却不敢拿手抚额。 魏公公怒气犹在,左右不敢相近。 营官心中却美,按公公赏额,一鞭一百两,两鞭两百两,若能再来一鞭便更好。 瞅着一众部下都聚在这里,魏公公更是恼怒,骂道:“都愣在这做什么,还不赶紧救火!” “是,是,属下这就安排救火。” 众部下不敢耽搁,纷纷呼喝带人奔赴火场。 魏公公余怒未息,却知已尽人事,孔府之事非人力可挽,如今局面,却要速速扑灭这雄雄大火,保滕县百姓安危才是。 知县严重也知当下已非救人,而是救火,望着火场悲苦连连。 很快,在魏公公的严令下,在场的数百武骧右卫后营旗军将士全部投入灭火事宜。 随着一道道命令,更有散落各处维持治安将士火速前来增援。 衙门这边,也由王主薄带人召集附近里长,命将邻近百姓从家中迁出,免得风起火大,陷身火场。 滕县衙门的衙役和弓捕手约上百人,在典吏宋文东的带领下于孔府东南角帮助灭火。 知县严重这会已经不抱任何孔二公子还活着的希望,眼前这冲天大火,任谁也活不了了。若说还有念头,便是希望能快速灭了这火,从火场中抢出孔胤植的尸体,不然连个尸体都烧没,他这知县真个就是要掉脑袋了。 在灭火过程中,魏公公曾多次对现场实地指挥的步军左营坐营官曹文耀强调,不管火势有多大,一定要将它扑灭,绝不能让大火蔓延,给周边百姓造成巨大损失。 更要各官佐定下军令状,谁负责区域控制不住,便就地免职。 层层重压下来,孔府大火得到遏制,不虑向周边蔓延,但府中火势仍大。 伴随火势的是冲天黑烟,叫人看着如同一条黑龙。 “贼人万恶,于府中遍撒火油,否则,这火绝不会这般大。”魏公公万分痛心。 “公公已经尽力,此事,唉…”严重长叹一声。 不一会,却有消息说府中似有活人传来呼救声音,魏公公听后格外激动,忙和严重带人赶去查看。 “方才就是此处院墙后面传来求救声,现在却是不闻了。”现场一个带队的标总道,他已经带人将这段院墙砸开,可里面火势很大,烟也大,实在是不清楚求救之人在哪。 “救人!” 魏公公突的喝喊一声,“给咱家拿床棉被来!” 左右一惊,不知何意。 魏公公大怒,命速去。 很快,就有棉被寻来,魏公公急忙取来兜在头上,又叫再拿。 一床,再一床,很快四床棉被在魏公公的愤怒声中盖在他身上。 “泼水,泼水!” 火光烫的魏公公脸通红通红,可他老人家却毫不畏惧,一门心思只想进去救人。 左右见状,都是大吃一惊,纷纷上前劝阻。 知县严重也是震惊于魏公公英勇救人义举,然眼前大火真的不能犯险。 众人苦苦劝阻。 魏公公却疾声斥道:“若此间求救之人是尔等兄弟子侄,尔等还会袖手旁观么!” 众人闻言,都是大惭。 不待他们再劝阻时,魏公公已然披着湿水的棉被冲进了院墙。 “魏公公,危险,不能啊!”严知县惊的大呼。 “公公,快回来!” 左右急忙呼吼,可魏公公置若罔闻,一心救人,根本不掉头。 身影清晰映在众人眼帘前,真正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眨眼间,魏公公就到了那着火院子前头,他似是滞了一步,就这一步,突然就“砰”的一声,一根着火的木头砸了下来。 不偏不倚的落在魏公公身前数尺处。 众人见了,惊呼连连。 魏公公也愣了下,心里暗骂:小田你个王八蛋,不是说好了在咱家身前丈许处落的么,怎么现在就掉了,你个王八蛋真想砸死咱家么…咱家真是死了,半夜找你切腹玩! “公公!” 就在众人惊的呼吸都停了时,英勇救主的小田带着几个亲卫奋不顾身上前,一人抱,一人拉,一人拽,众人合力,不顾魏公公的怒斥和挣扎,硬是将他从院内抬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魏公公挣脱部下束缚,再想前去救人时,眼前大火已将那院落完全吞没。 耳畔传来的除了噼哩叭啦的木头家具燃烧声,再无声音。 “唉!” 魏公公如抽魂般,颓丧无力坐地,恨恨一拳砸在地上。 大火吞噬着一切,他老人家年轻的脸庞满是痛苦不甘之色。 突然,他老人家再次站起,然后冲向一处尚未着火的院墙外,喝令左右与他上屋檐观察火势。 知县严重等滕县官吏亲眼目睹着魏公公在房檐之上,不时疾驰那处,不时奔至这处,随着瓦片纷纷掉落声的,是魏公公年轻挺拔的傲人身姿。 后来,《滕县县志》如此记下当时的场景:内监魏某,奋勇救火,著靴上墙屋,如履平地。明决有胆略,近民亲百姓,不畏生死,堪称贤寺。 魏公公在自己给皇爷的白话奏疏中则是这样形容自己——“皇爷,当时奴婢见这火实在太大,情急之下哪想着奴婢的安危,只想着不能叫这火再烧下去,烧着了百姓…” 和这白话奏疏一同急递入京的是一张魏公公救火时的画像。 据说,这画是滕县一个读书人有感魏公公救人形象特意画的。 事实上,这张画是魏公公自己画的。 第六百二十七章 大内英雄 把握机会的人才能成功。 而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并将机会发挥得淋漓尽致者,才能成大器。 魏公公注定成大器,他本就有大器。 其实他老人家本来也不想这么无耻,可那位广东人在福建当官时能穿着靴子在屋顶到处跑,跟个飞檐走壁似的侠客一般,他魏公公又凭什么不能做。 知县能演,他公公就不能演了? 算起来,都是领导干部么。 没说作秀还要分内外廷的。 在魏公公以身作则带动下,军民一心,在天未大亮的时候,孔家的大火总算是被扑了下来。 在此期间,踊跃出了许多救火模范,在百姓问及时,众口一词受提督魏太监英雄壮举感染云云。 大火是被扑下去了,但仍不平静。 站在还在冒烟的废墟上,魏公公真是筋疲力尽了。 嗓子哑了,眼睛红了,整个脸也熏得乌黑。 这个不是为了表演化的妆,而是真实情况。 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火是他魏公公下令放的,自当由他魏公公收拾。他若不管的话,殃及的无辜可就多了去。 要知道,这滕县城中大半的房屋建筑可不是什么砖瓦房,而是木质结构,且建得密,离的近,一个不慎就能火烧全城。 那,就真是作孽了! 现在想来,也是有些后怕的。 小田那家伙,真不知如何说他是好,放火就放火,你添什么油呢。 好在一夜无风,不然,魏公公怕真要切腹了。 无力的坐在一块被大火烤得有些略微烫屁股的石头上,魏公公懒的站起。 视线里,滕县衙门一干人等正在废墟中寻找孔二公子的尸体。 尸体,找到了,可惜,成了一具焦尸。 都烧烂了,烧熟了,抬都不能抬。 严知县和王主薄他们围在一起发呆,窃窃私语着,看样子是在商量如何跟曲阜孔府说。 剩下的事情就是滕县的事了,如何收拾这片废墟,怎么和孔家交待,都不关魏公公的事了。 他,真的是仁至义尽。 作为一个过路的,他老人家为滕县真可谓是鞠躬尽瘁了。 长这么大,他都没这么累过。 不过,事情其实还没结束。 据闻,有贼人曾从孔府逃脱,且抢了大量金银财宝。 对这批贼人的追捕,滕县有些力不从心。 衙门人手用来捕拿小伙贼人倒是可以,可要是对上大股贼人,就心有余力不足了。 并且,衙门担心他们的追捕弄不好会激出更大的变故来。 试想,这些个贼人连圣公子侄都敢杀,真要急了,谁敢保证他们不会裹挟乡野百姓,举旗造反呢。 真要有反旗打出来,再怎么商量都保不住命噢。 所以,必须官兵出面才行。 滕县的请求,魏公公担下了,一纸手书,命马队即速出城追捕贼人。 严知县见状,自是感激,可心里还有个病。 这就是事情应该如何个定性法,才能最大程度减少他的过失。 具体经过,其实是很清晰的。 孔家不仁在前,百姓义愤在后,内中有贼人藏匿鼓噪,终激起事端。幸得过境提督太监魏某领兵弹压,遂不令事态扩大。 但这个说法,严知县不敢如实报啊。 他可以上书朝廷说哪个亲王不仁,却没胆量说圣人后裔不仁。 这放在魏公公前世,叫政治正确。 孔家再不好,你这圣人子弟都不能说他不好,说了,就是不正确。 严重需要魏公公的配合,至少,是证明。 头上的乌纱帽,严知县已经不奢望继续保留了,他现在只想保住命。因此,哪怕知道小魏公公很累很累,他也只能打扰下魏公公了。 “百姓无辜,且无故,此事和他们无干,都是贼子的错。” 魏公公真的很累,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但他充分理解严知县的苦恼,所以,他愿意配合。 他老人家真是见不得百姓再倒霉了。 具体要他魏公公怎么个配合法,就是下面人的事了。 王主薄出面代表知县,曹文耀出面代表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监军太监魏,在附近一家小酒馆里谈了很久。 最终,魏公公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滕县许诺的三万两粮草供应费用,另外,还多拿了五千,以及滕县调配的六船粮食,油盐米醋等。 与之对应的是,魏公公在给皇爷的奏报上称此事是活跃在滕县附近的一股强盗所为。 虽说境内有强盗也是为官无能铁证,但相比掉脑袋,罢官免职无疑是上上选了。 滕县这边除了付出从有钱士绅那里募捐来的钱款外,也投桃报李,对魏公公领兵有方,救火英雄等事迹大肆宣传,直报府、省及中央。 在事情落实之后,魏公公坚决不打扰地方,执意从城中离开,回到运河上的船只,更严令所部官兵不得私自入城,与码头客商、百姓交道,也都明码付价,童叟无欺。 有感魏部官兵优秀的军纪,及给滕县巨大的帮助,王主薄在严知县的授意下,更是派人在城中及附近各交通要道募捐,所得钱款全部捐给魏部官兵,用以解决官兵吃住问题。 魏公公那边对此极力推辞,要滕县不必如此,但口风中却流露出其它的意思。 很快,县衙就组织士绅、百姓约千人,敲锣打鼓至县城出发,将一块“大内英雄”的巨大牌匾敬送给了魏公公。 魏公公自愧不敢当,当众发言说受之有愧,滕县百姓对他太过厚爱了。 然后,就叫人将这巨大牌匾挂在了座船最上方的船舱正前头。 过往船只,只要眼不瞎,第一眼就能看见这“大内英雄”四字。 过了两天,对贼人的追捕也很快有消息传来,进入孔家抢劫洗掠的贼人在官兵的追击下,不得不丢弃了大量脏物四散而逃。 可惜,因为对道路不熟,且地方地理不明,追捕官兵并未能捕得多少贼人,只抓了几个。 官兵将缴获的物资运回后,魏公公和严知县商量了下,命在城门左近分发百姓,是以孔家名义分发的。 孔府前来调查的两名执事默认了此事,事情经过他们已经查的明白。 魏公公没有跟曲阜来的孔家人打交道,都是滕县在负责。 十一号这天,他派人给县衙送了讯,尔后便命人启程驶入微山湖,向徐州方向进发。 路上,心情愉悦,赋诗一首:啊,轻轻的咱家来了,然后咱家又轻轻的走了... 感谢把盏龙血热、亱空の彩虹、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wangWang、寻找无忧,、Chau534、tiexuemogui、阳光男孩y、志向007、仙音道人、漂亮小猪、楽晟、汉族网麦冬、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等书友打赏! 第六百二十八章 道君皇帝的画 徐州段运河,喉襟要地也! 三省通衢之地,沿途可谓繁忙,凡四方朝贡转漕及商旅经营者,率由是道。民船、贾舶多不可籍数。 魏公公于这运河知道不多,却知京杭运河于这南直隶(江苏)境内却是最长,造就繁华城镇亦是最多之地。 讲漕运,实则就是讲这江苏。 所以,船队驶入徐州段后,沿途一直到南方终点,这人文景观就多不胜数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魏公公有亲切感。 前世,他就是这苏省之人。 犹记得去年在那客栈与那松骨的扬州小姑娘亲切交谈,二人一口地道的扬州腔,彼此也是对了眼,要不是宋献策那个矮子出事,说不得就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上演一段风流佳话了。 这两日,魏公公又闲又轻松。 滕县的烂摊子不用他理,曲阜孔府也不须他交道,杀人越货捞实惠,还不担心思,世上如此美事又有几多呢。 唯一的遗憾是秀芝姐和佟佳氏于松骨之道并不娴熟,始终拿捏不出家乡的味道,让人不得不遗憾。 但每日坐在那船头,享受“大内英雄”带来的过往客船侧目,魏公公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充足的。 人这一生,光阴如箭,短暂数十年,唯留名方能百世永记。 皇爷那里肯定也会时刻关注。 魏公公对自己的绘画水平还是比较认可的,在给皇爷的画像中,他对自己的形象展示也是很亲民化的,没往高大上靠,而是颇具卡通形象。 想来,皇爷和贵妃娘娘见了,也会亲切。 这日船队驶过铜山县境,日头不毒,魏公公求知欲望强烈,便叫人将自己的大伞盖安在船头,搬了躺椅闲卧于上,捧书苦读。 随着地位上增,魏公公于知识的渴望不亚于出人投地啊。 知识就是力量! 一日不学习,赶不上谁谁谁嘛。 秀芝姐最近给魏公公的感觉很不好,因为这位儿时的女神似乎也对黄白之物特别钟情。现在成天泡在船舱中,捧着那堆孔府弄来的金银首饰对着镜子不断变化造型。 初时,魏公公瞧着还喜欢,好东西不给自家女人给谁呢。 可秀芝姐天天如此,魏公公就不太高兴了。 是什么让一个书香门第的姑娘变成市井妇人了呢? 万恶的金钱! 想到秀芝姐如今的财迷样,魏公公就气不打一处来,郁闷的转着脖子上的大金链子,遥看河道两侧的民居。 片刻,自嘲一笑。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小姐姐呢。 都是人,过日子的,不就和钱打交道么。 前世那宅男于小姐姐的幻想再沉迷,也终脱不过那小姐姐依旧有三急。 佟佳氏的表现让魏公公还是很满意的,这位熟又贵很有自知之明,这会就没去数自己的小银箱,而是温柔的坐在魏公公边上,替他轻轻捶打着小腿肚。 手艺是比不上职业松骨的,但还是让人很舒服的。 魏公公朝佟佳氏微微一笑,又将手捧在手中细读起来,刚才正读到李瓶儿那段,作者神来之笔,寥寥数行,便看的魏公公陶醉其中。 读了几行,正痴迷着,魏公公突然愣了下,想到什么,一拍额头,哈哈一笑:“作者好像就是这的人!” “什么作者?”佟佳氏愕然。 “写这的笑笑生啊!” 魏公公有些激动的从躺椅上卧起,手上的小说随意的放在膝间,打开的图页上面赫然是一幅羞人的配图。 “原来是看这个,不羞。”佟佳氏嗔道。 “你思想境界不够,这书于你眼中是羞人之事,于我这,却是世间百态啊。” 魏公公笑着指了指两侧民居,根据前世历史学者的研究表明,这徐州段运河两侧的城市和村落就是笑笑生笔下故事发生地。 清河实是徐州,临清码头就是前面的房村码头。 许是因为也算同行的原因,魏公公于笑笑生这个作者特别的欣赏。 金梅一书是十五年前方全面问世的,出炉之后,当真是洛阳纸贵。 要说起来,这书可是《红楼梦》的老祖宗,没有这书就没有《红楼梦》。 魏公公思想觉悟肯定比建州女真出身的佟佳氏高出若干,他这一路每日苦读这,可不是冲书里的不宜描述去的,而是奔书里的人文市井去的。 书中背景虽是宋代,但实际写的却是大明万历盛世。 了解历史,活在当下,此书于魏公公之意义自然是极大。 只可惜,这笑笑生不知是谁,又是否活着,不然一定给他打赏个舵主。 忽又想,这笑笑生笔力是深厚,然书中还是有些过于保守,若他魏公公有闲也写一本,说不得能压过笑笑生一头。 嗯? 倒是可行。 文学青年出身的魏公公很是意动,看着佟佳氏丰腴的身姿浮想翩翩。 等老了,便写本,就叫《我做公公那些年》。 正自娱着,背后响起秀芝姐的声音。 “魏良臣!” 秀芝姐气鼓鼓的走到船头,瞪了眼佟佳氏,目光落在那本打开的书上时,更是恼火。 “我读书呢。”魏公公讪笑一声。 “读你个大头鬼,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秀芝姐很生气,将手中的两幅卷轴扔在椅子上。 魏公公有些尴尬,问了句:“这是什么?” 秀芝姐哼了一声:“我哪知道,从你床边柜子里取的。” “噢,是画,我在滕县弄来的,随手放在那,一直没看呢。”魏公公说着取了一卷解开,缓缓打开。 “凤凰?”佟佳氏好奇道。 “是吧。” 魏公公也不知道这画上画的长有长长尾巴的鸟是凤凰还是孔雀。 “不学无术!”秀芝姐白了这二人一眼,“这明明就是只锦鸡,怎么就成了凤凰了?” “锦鸡么?” 魏公公仔细一瞧,是咧,真像个鸡,再看下面画的好像是芙蓉。 “芙蓉锦鸡?” 魏公公有些好笑,这两样东西根本不搭,怎么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了。看来,画画的有点不按套路出牌啊。 秀芝姐到底是书香门第,识货,越看越是惊讶,只觉这是大家之作。画卷完全打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边侧的一方印中。 “道君?”秀芝姐怔了下,旋即吃了一惊,失声道:“这是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 第六百二十九章 孔家是胡人? “宋徽宗?!” 魏公公震惊了:这野鸡是赵佶画的? 佟佳氏则是一脸糊涂,不知道他们说的这道君是谁,宋徽宗又是谁。 “你确定?” 魏公公反复打量这张《芙蓉锦鸡图》,于书画之道,他真是不精通。可他知道,这张画若真是赵佶画的,那就是价值连城啊。 道君皇帝秘藏,那是举世无双的国宝! 秀芝姐这会却不敢肯定了,她犹豫了下,道:“我听我爹说起过,这道君皇帝生前曾画有《芙蓉锦鸡图》,与这画中所绘极为相像…却不知是否就是这张。” 魏公公点了点头,秀芝姐不是书画大家,纵是听过,但见识有限,不可能替他辨明真伪。 沉吟片刻,打开另一卷来看。 画中描绘了一株老柳和四只白头鸦。 看这柳和鸦的笔墨技法,真是出彩,似以墨为骨的画法。 魏公公正要问秀芝姐这是什么画,对方却倒吸了口气,颤抖道:“是《柳鸦图》!” 《柳鸦图》? 魏公公眉头一动,这画名好熟悉,绞尽脑汁回想,再次一惊:难道是前世上海博物馆的国宝《柳鸦图》? “真是道君皇帝的秘藏!”秀芝姐眼尖,伸手指着画左上方一枚朱文长方印道。 魏公公定睛一看,见那方印上有四字——“宣和中秘”。 “这里还有!” 一枚“纪察司印”被秀芝姐在半钤明内府中发现。 “是真迹,真是真迹…”秀芝姐激动的说不出话。 魏公公也激动了,要是宋徽宗的真迹,他老人家想不阔都难啊。就这两幅画,随便一幅在江南出手,进账都能把他老人家大牙笑掉两颗啊。 正欢喜着,秀芝姐却突的摇了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假的不成?” 魏公公一惊,以为秀芝姐看出是赝品,那他老人家就空欢喜一场了。 秀芝姐却没说这画是赝品,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我爹在世时说过,道君皇帝于他书画极是珍爱,秘藏于画馆之中,一般臣子根本看不到。可靖康二年道君皇帝被金人俘虏,其所藏也都为金人所有,其后金人被元朝所灭,道君秘藏就不知下落了…” 秀芝姐正说着,就被魏公公打断了,纠正道:“什么元朝,伪元而矣。” “伪元?” 秀芝姐一怔,这说法不曾听闻过。 魏公公道:“胡人入主我中国,非我中国之君,亦非我中国之民,不是伪朝是什么。” 秀芝姐想想不对,道:“可是太祖皇帝于帝王庙中祭祀了元世祖,这元朝自是正统,何来伪说?” “世宗皇帝数十年前已将那伪帝忽必烈移出帝王庙。”魏公公于这十分认真,一脸正色道,“当年太祖皇帝承认的是伪元对中国的政统,而非法统。我大明朝法统承接于宋,是谓日月重开大宋天,是谓宋明,无有伪元什么事。” “是么?” 秀芝姐到底是乡野小户人家,其父固是秀才,让她读书识字,于她讲的也多,然这些大事,却是不曾提过的。 “当然。” 嘉靖这一朝,魏公公最欣赏的就是这位同样是“道君”的皇帝,能够果断纠正祖先错误,果然拨乱反正,将伪元彻底从正统王朝中搬出。于政统,于法统,都正本清源。 伪就是伪,任那无耻文人再如何鼓吹,也是伪!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此成祖君臣对谈,明载于书,仅此便能看出我朝对那伪元态度,秀芝姐以后莫要再胡言什么元朝,徒的叫人发笑。” “元世祖毕竟雄才,如何不能入帝王庙。”秀芝姐的固有印象让她必须说一句。 “忽必烈以胡人入中国,初欲杀尽中原人,甚至废灭人伦,岂当与尧舜禹汤并列!”言毕,魏公公很是不快的一甩衣袖,冷冷看了眼秀芝姐,微哼一声:“妇人焉可乱谈法统,国家道统法理,尽是你们这些妇人祸害。到底是你无知,还是你这妇人之心太盛!” “我…” 秀芝姐还是第一次见魏良臣发这么大脾气,吓的愣在那里不敢再言。 佟佳氏也不敢吭声。 魏公公闷闷不乐一会,觉自己冲秀芝姐发这脾气做什么,便是前世那些妇道人家,也是受了辫子戏的洗脑,不知历史真相而矣。 根子,还是那朝廷。 朝廷要虚无,自虚无。 朝廷要融合,自融合。 一切历史,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是将来,都服务于政治。 轻叹一声,魏公公问秀芝姐:“这两张画到底是不是宋徽宗的真迹?” “我不知道。” 秀芝姐噘着小嘴,为先前良臣对她的态度感到委屈。 “待到了前头,叫人寻几个画师来看便是。”魏公公现在比较关心这道君秘藏真假。 秀芝姐听后,却问他:“你这两张画是从何处得来?” “滕县孔家。”魏公公如实道。 “孔家?” 秀芝姐不明,滕县城中生事时,她可是在船上的,并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魏公公嗯了一声:“曲阜孔府。” “圣公府啊!” 秀芝姐一脸惊容,旋即不解,“孔府怎么会有道君皇帝秘藏的?…我爹说过,道君皇帝的书画大半都是落在了元世祖…忽必烈手中啊。” 嗯? 听了秀芝姐这话,魏公公心中一动,眉头皱了一皱。 金人从北宋手中抢了画,蒙古人又从金人手中抢过去,最后这些画没在大明皇帝手中,却落在了孔家之手,这是什么缘故? 要知道,道君皇帝的书画那是举世无双的珍品,若是明军真从蒙古人手中缴获了这些,没理由不被帝王收纳,反给了孔家的。 难道? 魏公公的突然心沉了下去,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那便是——野史所传,曲阜孔府自伪元之后,历来衍圣公根本不是孔圣子孙,而是蒙古人! 且不是一般的蒙古人,很有可能是忽必烈这个伪元世祖皇帝的野种! 第六百三十章 假的比真的要体面 感谢麻烦还没死大佬的百元打赏! …… 魏公公前世时,有关曲阜孔府并非圣贤之后,而是蒙元之后的传说不绝于书。 甚至,有过对北孔部分人群的dna检测,而检测结果也颇有意思。 真与假,纷纷纭纭,没有定论,也永远不会有定论。 魏公公自个,对这传说其实是一点不信的。 原本,也只是当个小段子来看。 因为,如果野史所说是真,无疑于是对华夏文明的最大嘲笑。 要知道,曲阜孔府,并不仅仅是一个衍圣公,实是华夏信仰的根基所在! 那衍圣公也不仅仅是百官之首,朝廷尊崇的圣人后裔,儒家的象征,更是华夏精神的源泉所在! 试问,如果这圣人后裔却非圣人后裔,而是那异族雀占鸠巢,以“胡公”而叫你华夏读书人尊奉,叫你华夏的朝廷代代尊崇,将他捧的高高,要华夏的百姓和读书人人人都向他学习,这是不是对华夏的最大讽刺! 这后果,魏公公不信,没法信,不敢信。 如果此事是真,始作俑者,其心比之诛汉家的族还要险恶。 人,可绝种,却不可换种。 士,可杀,却不可辱。 然而,虽说两幅宋徽宗的书画不能说明什么,内中可能有很多巧合,或不为人知的故事,但总体线络却都指向了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传说,就不能不让魏公公警觉了,让他动摇了。 从时间上推算,曲阜孔府真正无耻,变得奴颜婢膝,无药可救,似乎就是蒙元时期。 无论是宋末还是明末,孔家的表现都当得上无耻透顶四字。 而在之前,孔府虽然烂,但尚未烂到根子。 早在靖康年间,宋高宗赵构就在扬州举行郊祀,为向天下表明自己的正统身份,赵构征召曲阜孔府后裔前来参加。 孔子第四十八代孙孔端友接诏之后,毫不迟疑就带领族人南下。后赵构定都行在临安,赐孔氏居衢州,并在那里兴建家庙,供奉孔子夫妇楷木像,一切礼仪和曲阜并无两致。 然而,远在曲阜的其他孔家人却没想吊死在一棵树上,眼看得赵宋被完颜家打得连皇帝都逃海后,立即派出孔端操向金人表示忠心。 如此一来,“衍圣公”出现了南、北两宗并立的情况。 数十年后,蒙古兴起,将金人灭之,在时历北宗衍圣公孔元用的率领下,孔府审时度势,大义凛然地倒向了忽必烈,为表耿耿赤子之心,孔元用亲率族人加入元军,清剿汉人“反贼”,“不幸”死在军中。 为了取悦忽必烈,孔府还派出大儒张德辉与元好问等觐见忽必烈,跪请他为“儒教大宗师”。 堂堂华夏“圣学”,竟然请得一位双手沾满数千万汉人鲜血的酋首来做大宗师,孔府真正实现了“以德报怨”的最高境界。 虽说不识几个汉字,忽必烈还是愉快地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出任“儒教大宗师”。心情大好之下,忽必烈蠲免了孔府和儒户的兵赋,一众儒士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君子谋道不谋食,孔府将这句话演绎的极为完美。 结合日后曲阜孔府的表现,也不难怪,为何世人要说他曲阜孔府,是千年以来中国第一无耻汉奸家族。 无人可与他家齐锋,也无人可夺他家之美。 但,要是人家根本就不是圣贤之后,而是胡人,一切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 魏公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枚玉佩,这枚玉佩的主人就是被他勒死、本应继位下任衍圣公的孔胤植——这是位比所有无耻祖宗更加无耻的圣公。 魏公公凝视着这枚玉佩,准确的说,他是在凝视玉佩背面的那几个形似蒙文的小字。 如果不是他魏公公,这位孔二公子会在九年后继位衍圣公,再结合现任衍圣公孔尚贤对这位嫡侄的无比重视和疼爱,魏公公难免猜测这枚玉佩是不是衍圣公传承的象征。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孔尚贤从上任衍圣公手中得到了这枚玉佩,他又将之传给了侄子孔胤植,而孔胤植在几年后就是新任衍圣公,这说明了什么? 魏公公以最大恶意品味这事的来龙去脉,最终只能得到一个结论——野史是真的! 北孔,非孔。 他们,有可能真是蒙古人。 可惜,仅凭这种推测,魏公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上书万历揭发此事。 因为,他手中的两样证据,来的可不清白。 他真这样做,首先就得解释下孔二公子的死和他魏公公有什么关系,解释下孔二公子的东西怎么到他魏公公手中。 魏公公智商再降,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也是干不出来的。 看来有必要和南孔接触一下了。 魏公公暗自摇头,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实力是不可能撼动北孔这棵大树的,哪怕他削去了这根大树上最显眼的那根枝干。 现在,只能伏子了。 相较北孔的无耻,南孔,多少还是有民族气节,值得他魏公公结交一二。 忽必烈入主中国后,听从汉臣意见,册衢州孔氏袭封“衍圣公”,下令孔氏南宗从衢州搬回曲阜。 据史书所载,当时南宗时任“衍圣公”孔洙奉忽必烈诏入京,然他对忽必烈说其六代先祖都葬在衢州,并建有衢州家庙,实不忍放弃衢州的祖坟,愿将“衍圣公”爵位让给孔氏北宗。 忽必烈“十分感动”,称赞孔洙奉“宁违荣而不违亲,真圣人之后也”。 在魏公公看来,孔洙奉此举却是无奈的婉拒当汉奸。 他没有办法不奉诏去见忽必烈,因为大宋已亡。 为了保全南孔,又不肯迎合伪元,孔洙奉只能以此为借口拒绝回到曲阜。 此事后不久,北孔就发生了内乱,最后,为伪元立下汗马功劳的孔元用后人落败,另一支名声不显的孔家人突然就上位,成了曲阜孔府的主人。 而与之同时,蒙元换种的野史传说出现了。 是真,还是假,千古迷案。 如果是真,那知情人想要这秘密为世人所知,只能靠“野史传说”。 如果是假,那造谣者目的何在? 然而,不管真假,曲阜孔府这一中国第一汉奸家族,却注定要遗臭万年。 因为,假的比真的还体面些。 因孔家真假之事,魏公公失了在前头房村码头,探寻笑笑生笔下故事所在地的兴趣。 径直下令奔淮安府。 在淮安,郑铎奉命找来了几个当地有名的画师,及一家专卖古董字画店铺的掌眼。 当这帮人看到那幅《芙蓉锦鸡图》时,脸上的震骇比之魏公公当初的反应还要吓人。 然而,他们看来看去,最后却谁也没有结论。 不敢说假,可也不敢说真。 第六百三十一章 江浙财团 魏公公可等着确定真假呢,这帮人含糊不清的说法自让他老人家不快。 一人惭愧道:“公公,我等学疏才浅,这道君皇帝的书画,真是掌不了眼。” 其他几人忙同声附和,都称自己眼拙,没有能耐鉴别真假。 这是实话,宋徽宗赵佶的书画,岂是他魏公公在淮安府随便找些人来就能鉴定真假的。 非大家不可! 可他老人家从哪找大家来? 一人看出魏公公心思,提议道:“若公公真要确定这画真假,不妨找香光居士过眼。” “香光居士何人?”魏公公大奇,这名号有意思。 那人道:“便是松江华亭董其昌矣。” 董其昌? 魏公公怔了下,这位真是大家,算起来他魏公公还是董其昌的徒孙呢。 因为吴夫子就是学的这董其昌的字,连带着他魏公公自也跟着学了。 真要请动董其昌掌眼,这画真假自是能辩出,不过他魏公公过江就要奔福建,哪有空绕到松江走一圈。 须知,如今可没上海呢。 又寻思这淮安府没什么大家,可前头的扬州繁华比之淮安要强上数倍,自古就是商贾集中之地,这书画界的肯定比淮安多,水平也强。索性到扬州再寻人看,还是认不出就过江去南京找。 偌大一个南都,他魏公公不信找不到几个书画大家来。 于是,叫这几人回去,命人上岸采购一些生活必备品,便叫船队继续出发。 因淮安至扬州段的运河边上正好有官道,魏公公便命步军两营上岸行军。 称之曰“拉练”。 又于二营各选一标,命携武器与二十斤粮食,长途急行军六十里。 先到那标,上下均赏三两银,魏公公给记营功一次。 重赏之下,二标军士人人争先,一时道上数百军士匆匆疾行,引得左近士绅百姓都以为附近哪里发生了盗乱。 第四天,船队至扬州境内,这里离魏公公前世老家不远矣。 然,沧海桑田,沿途所见,却无半分家乡印象。 站于船上,遥望家乡方向,魏公公心绪难宁。 五百年,变得太多太多。 谁能想那东方海堤向海处,这会是一片滩涂,数百年后却是一片平原,高楼大厦遍地起呢。 晚间,魏公公不曾吃饭。 次日,船队抵达扬州城外,却有人早早来迎,正是那干哥哥魏广微。 自打郑国泰府中一别,二魏公彼此倒没什么书信往来。 魏公公只在通州上船前,叫人送了封信到驿站,路上走走停停,比之正常船队到达扬州的时间至少多了一个月出来。 却不想,这位干哥哥竟然这么准时在扬州侯他。 魏公公心中高兴,他喜欢这种诚心诚意的。 态度决定一切。 魏广微能人之不能啊。 干哥哥真是诚心,这位南京礼部侍郎为了准确得知魏公公抵达扬州的时间,可是前后花了小二百两银子买了沿途客商消息,甚至精准到知道他魏公公船队在何处停了几天,干了些什么。 “公公不愧是大内英雄,滕县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英勇事迹早播南北,下官自愧不如啊!” 魏广微上前就给魏公公奉承了一顿,魏公公一听自己名播大江南北,也是高兴。 宾主双方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到了扬州城最好的酒楼,最好的包厢内。 秀芝姐和佟佳氏一左一右,刚落座,魏广微就给这两位魏公公相好的送上礼物了。 上等的金饰和胭脂水粉组合在一个盒中,只叫秀芝姐和佟佳氏喜得眉上眼梢。 魏公公连说客气,魏广微那自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待用了饭,魏公公示意二位相好退出。 秀芝姐有些不情愿,她想着自己算是大妇,凭什么听不得,因而不愿出去。 佟佳氏却是二话不说便退了出去。 见状,魏广微面含微笑,不便出声。 魏公公也没说话,只看了眼秀芝姐,这一眼虽没有多少含义,却叫秀芝姐怏怏不乐的乖乖出去。 屋内,只剩二魏。 说的自是海事债券南方发行之事。 这件事是当初在郑国泰那里说好的,后来具体经办是寿宁负责。魏公公因为要率军南下,并不曾多问。 “大人准备先卖于哪些人。” 魏公公不怀疑魏广微敢弄小账,他比较关心的是实际收益。这位干兄当初可是说了,南方有钱人多。而他魏公公最喜和有钱人打交道了,要是魏广微把江南的有钱人都发展成自己的客户,即便江南是东林党老巢,将来未必就不能给他们来个“和平”演变了。 人心趋利,天性使然。 若能翘动东林党的根基,瓦解他们的政治基础,将来未必就要大动干戈见血了。 路上,魏公公也想过江南和东林党的事,江南有钱人实际也可称为江浙财团。 因为利益缘故,江浙财团选择了东林党做他们的代言人,而东林党也因为经济原因需要江浙财团支持,二者一拍即合,这才有了晚明持续数十年的党争。但若江浙财团和东林划清界线,东林党的势力和影响就不会如原本历史那般巨大了。届时解决起来也容易。 可想要江浙财团和东林党分割,就必须有一块比他们现有利益更大的蛋糕摆在他们面前才行。 否则,这江浙财团的眼睛仍然只盯在土地和他们吞没的税赋之上。而为了保住既得利益,必然继续支持东林党人。 魏公公的考虑是,能不能让江浙财团参与进海贸,使原本保守但带有资本主义萌芽性质的江浙财团向西方性质上的财团演变。 这样,不但能撬了东林党的根基,也能加强海事的力量。 海贸这块,可不是魏公公一个人就真能办成的。 他需要民间力量的加入,哪怕是海盗,他也需要。 所以,他得跟江南的有钱人们接触接触。 魏广微这位正牌东林党、南京礼部侍郎无疑是个很好的牵线搭桥人选。 然而,让魏公公意外的是,他这位干哥哥竟然说要将债券卖给东林党人。 “东林党?” 魏公公真的是很诧异,也很吃惊。 “下官知公公不喜东林,可是,”魏广微笑了笑,“东林有钱。” 魏公公也笑了,他没有泼魏广微的冷水,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因为事实上,对于这个直接和正主接触的点子,他也很好奇会有什么成效。 与直接和江浙有钱人接触相比,和东林党人直接挂钩,可以省却许多步骤,也能减少很多麻烦。 成与不成,魏公公并不在意,他鼓励了魏广微。尔后又说了些话,最后想到一事,问魏广微:“大人可懂画?” 魏广微愣了下,道:“下官略懂一二。” 闻言,魏公公一喜,忙叫人唤来秀芝姐,命她将那幅《芙蓉锦鸡图》取来。 魏广微看这幅画足足看了有半柱香功夫,神情也变得很凝重,最后,他对魏公公道:“要知此画真假,须得东林大君泾阳先生过目方可。” 顾宪成? 魏公公愣在那里。 第六百三十二章 事情,出乎想象 京师,朝堂之上因东林党主计京察,双方仍在明争暗斗。 宣党虽在京察之中因党首汤宾尹被计而覆没,然浙、齐、楚、昆四党却通过围魏救赵,死咬远在无锡的东林领袖顾宪成,成功逼使东林党不敢欺人太甚。 虽经首辅叶向高、天官孙丕扬极力谋划,今届东林主持的京察依旧如同前两次一般,陷入僵局。 四党成功自救,势力大盛,在内监李永贞的奔走呼号下,四党定下盟约,东林党只要敢露出半分重启京察的苗头,四党便群起而攻,绝不让他们分化打击。 暗中协助孙丕扬主持京察的东林元老赵南星、邹元标实不甘心多年谋划毁于一旦,故私自擅动属东林的科道言官与四党针锋相对,不断上书,结果朝政因而变得一团混水。在朝官员只知党同伐异,无人有心思问政,发展到最后,双方肆无忌惮,以致颠倒黑白。 “狗咬狗,一嘴毛。” 在仪征渡口即将过江的魏公公如此看待京中之事。 京里陈默刚刚传来消息,本届顺天府乡试,浙党中人邹之麟任房考官,因爱才破格录取了一个姓童的考生为举人,结果被东林党攻击考场舞弊。原本只是单纯爱才破格录取的小事,俨然就成了一桩你死我活的大事。 东林党人、礼部侍郎翁正春上书请求给邹之麟降职处分,而齐党首领亓诗教却说翁正春偏袒主考官,故意拿邹之麟作替罪羊。 翁正春不屑,坚持初议,结果四党矛头对准他,挖了他从前做考官时的不少黑材料,翁正春见势不妙,吓的自己请辞了。 东林党这边留不住翁正春,便举原在东林书院任教的孙慎行出任礼部侍郎。孙上任后,仍按翁正春的法子要攻邹之麟。 此事,就不可调和了。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魏公公在码头上写了这么一首诗,诗成之后命人快马直递李永贞。与诗同附则是一句口信:“国事艰难,人才难求。” 数日后,孙慎行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了。 宫中传出消息,多年不朝的天子竟然叫中官持银十两送给了邹之麟。 钱财虽不多,但态度却彰显。 魏公公这头,则是得到了邹之麟给予的千两“赠诗费”。 虽然魏公公认为自己这首诗至少能得五千两,邹之麟用了自己的墨宝化解危机,就当重谢他老人家,区区千两,也是抠门了。 付出和回报只有成正比,魏公公才能不断创新,活跃思维,创造出更好的诗句来。 不然,光码字没收入,魏公公又如何能文思泉涌呢。 不过,考虑到邹某人也算自己的“狐朋狗友”,魏公公也不好意思斤斤计较。 一直以来,他给自己于“奸党”中的定位,就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好人,是不爱钱的。 做大事者,更不能爱钱。 说话间,魏公公满意的看着船队中间那几艘船。 这船,很吃水啊。 魏广微先一步回了南都,魏公公这边过江之后却不是奔南都而去,而是奔无锡。 他要会一会东林太君,并且到那东林书院走一走,看一看,最好是能画个圈圈。 只是,顾宪成见不见他这个从北京来的内监,魏公公心里是没把握的。 魏广微倒是打了包票,说一切由他安排。 想到其父魏允贞也是东林元老之一,其本人也是南京礼部侍郎,再不受东林党内待见,可安排一二人等见见大君当是容易。 魏公公便也不去多想。 魏允成真是办不成,他也不会怪对方。 因为,在他看来,他见顾宪成,不是有求对方,而是给对方一个机会。 顾宪成真不肯见他,是对方的遗憾,也是东林党的损失,他魏公公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再说那道君皇帝的画,顾某人不给鉴,这世上难道就没人了么。 到了一定身份地位,他魏公公说真就真,说假就假。 ………. “莫须有!” 南京城,修吾相公李三才恨恨的对前来迎他的高攀龙道。 这三字,道尽了他修吾相公心中的郁苦。 自被贬之后,李三才便以岳飞自诩,每日在家中只骂朝中奸小祸国,蒙蔽圣听,致使他这忠臣含冤。 时日久了,李三才倒是闷出病来,索性乘船南下,来到了南都。 他虽是北人,但一生仕途多在南方,这南直隶于他而言,无疑第二家乡。 虽被贬为平民,修吾相公家财仍是当今天下之巨。沿途开销,不曾有半点降格。 高攀龙乃是奉恩师之命,特意前来南都相迎这位党内开山元老的。 “汤宾尹这条落水狗,老夫前年上疏曾痛快揭露他一番,却被奸党阻挠。今日叫立山公逐出朝廷,真当浮一大白!” 想到宣党瓦解,李三才有些痛快,满饮了一杯。放下酒杯,关切的问高攀龙:“书院近况如何?” “虽奸党屡次攻我书院,但恩师还有其他众君子却百折不挠,仍就维持!…只要我正人仍在,那奸小就休想灭我书院!”高攀龙一脸自豪。 李三才点了点头,他知道高攀龙虽这么说,但东林书院现在肯定要比过去冷清些。 毕竟,春江水暖鸭先知,京师朝堂斗争的不顺和皇帝对奸党的偏爱肯定会影响到江南士绅。尤其是自己的被贬,更会叫江南士绅对东林党,对东林书院产生怀疑。 但在此情况下,书院一干人等却无半分颓丧,仅这精神面貌便注定奸党绝非敌手。 “修吾公,近日我写了篇《朋党说》,与北宋欧阳修的《朋党论》仅差一字,却立论不同…恩师特意让我带在身上,以便修吾公指教一二。”高攀龙从袖中摸出一篇文章来。 李三才和赵南星等人一直主张人以群分,所以结党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他浏览了一番高的文章,见上面对欧阳先生所说“小人无朋”提出异议,强调了“小人也有朋”,朋即党也,不过小人是以私利结党,而君子是以同道结党,无害而且有益。 读后,李三才深感此文与自己想法不谋而合,不由称赞高攀龙。 高攀龙自谦一番,坦诚道:“修吾公,恩师希望你不要灰心,若有可能仍当上疏朝廷言事。” 李三才虽被贬为平民,但其是前任漕抚、户部尚书,自能以原先官职言事。但这也是李三才诧异的地方,他不明白老友为何要他这般做。 高攀龙道:“恩师希望修吾公能够提醒陛下,浙齐楚党心存报怨,与正人为仇。” “叔时他?” 李三才心存疑惑,老友托弟子对自己所言,怎么看着像是要托付自己一般。 眉心一动,关切问道:“你老师身子如何?” 高攀龙犹豫了下,道:“恩师身体还好,修吾公有心了。” “是么。” 李三才半信半疑,高攀龙却不肯多说,他也不便多问,寻思待在南都多呆两日便去无锡。 高攀龙复说了一件事,他告诉李三才,南京礼部侍郎魏广微想引一人见先生。 “何人?” 李三才知道魏广微,知其父是魏允贞。 高攀龙摇头却说不知,但言魏广微说那人手中有两幅宋徽宗赵佶的画,一是《芙蓉锦鸡图》,一是《柳鸦图》。 魏广微见过那两幅画,看着极像是道君皇帝的真迹,却不敢肯定,故意才想引那人见先生,由先生辨个真假。 高攀龙话还没说完,李三才就激动的站了起来,于高说可代老师准了魏广微,要那人速去无锡。 高攀龙知道修吾公激动为何,他知道这事也是兴奋异常。 宋徽宗赵佶的书画,那可真是举世无双。若是真迹,便不是他的,但看上一眼都是好的,受益非浅啊。 当下,高攀龙便去寻魏广微准这事,李三才想着自己在南都这些天,该去的名胜也去了,该访的好友也访了,索性明天就去无锡,一来和老友住些日子,二来等着那两幅画来看个真假。 他是存了心思,若那两幅画是道君皇帝真迹,便无论如何也要从画主手中买来。想他家财万贯,只要出价高了,那画主没理由不卖。真是不卖,也有手段叫他卖。 他李三才如今就是平民,能量也滔天。 可是次日,顾宪成的女婿王永图却匆忙登门来了。 王永图是奉岳父顾宪成之命,特地从无锡赶来,请李三才速至无锡见一次面作一深谈,并有要事相托。 李三才不能不怀疑老友是不是身体有变,这才前脚让弟子来迎自己,后脚就派女婿急请了。 “先生仍然是老病,常昏厥过去,前阵精神变好,但数日前突然再次昏厥,这一次情形似乎有些不妙。”提到岳父的病,王永图一脸愁云。 李三才没有继续多问,忙叫仆人收拾行装,立即动身由王永图陪伴乘船去无锡。王永图那边已经向高攀龙传了信,对方着急之下先行骑马回了无锡。 数日之后,李三才终是坐船赶到无锡。 到无锡时,已是夕阳黄昏,李三才上岸后直奔泾里,愈是接近顾家老宅,他的心情就愈发沉重。 抬眼望去,东林先生的宅院前对胶山,后枕斗山,山势仿佛一条龙自西而来;老宅左右两面临水,气厚脉清,此时李三才突发奇想,这里风水甚好,或许正应在东林先生身上,难怪他会做出那一番振兴理学的事业? 到了顾家,自有仆役前来招待。 王永图吩咐人将李三才的行李安顿下,便引李三才去见自己的岳父。 进去之后,才知岳父仍在昏睡,王永图不知所措,李三才却是镇定,先是朝老友夫人朱氏行了礼。 高攀龙亦上前向李三才见礼。 “自永图走后,宪成昏迷时候多,我和儿子女儿孙子轮流呼唤他,也叫不醒他,道甫兄看怎么办呢?”顾家与李家是通家之好,朱氏待李三才毫不见外。 “嫂嫂莫急。” 李三才示意朱氏宽心,弯下腰侧耳听了听老友的心脏,尔后对朱氏说道:“眼下还无碍,只是心跳得弱一些。” “这便好,这便好。” 朱氏稍宽一点心,忙让高攀龙和女婿王永图陪李三才先用饭。 这顿饭吃的自是气氛沉闷,众人皆担心东林先生病情。 夜里,李三才真正是一夜难眠,他很是担心老友会就此撒手归天。 第二天天亮,红日高悬,已昏睡数日的顾宪成突然睁大眼睛,苏醒过来了。 得到消息后,李三才和高攀龙等人连忙赶去探望。 见着老友到来,顾宪成有些激动,他伸出双手,一只握着李三才,一只握着女婿王永图,眼睛则看着弟子高攀龙,艰难道:“我这一病,怕是要去见杨龟山先生了…我走之后,你们千万别让书院的大旗倒下去呀!” 顾宪成说到这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高攀龙和王永图哽咽连连,都是说不出话来。 李三才则是屈身蹲在床边,安慰老友千万保重,莫要多想。 顾宪成面含笑容的看着李三才,渐渐的,神智越发清醒,尔后,竟说饿了。 朱氏赶紧叫仆人端来银耳粥供丈夫食用。 吃完之后,顾宪成精神面貌更好,竟是能坐起。 李三才和高攀龙他们都觉这似是不好预兆,皆是担心东林先生是不是回光返照。 郎中瞧过之后,却说从脉象上来看,顾大先生的病情似有好转。 众人听后,都是大喜。 事实也如郎中所说,之后数天顾宪成的身体真是一天比一天好,每日午后都能在院中走上一小圈了。 这几日李三才一直陪伴老友,顾宪成将之前写给在朝东林官员的一封信拿于他看。 李三才打开细看,见老友在信中所说,意思是当下时局纷纭前态万状,老友主张党内诸君要懂得自保,遇事不能意气,不必急于剪除异党… 大体上,顾宪成的意思是东林的宗旨不变,党内诸君依旧要同心同德,万不能因他走后而衰败。 “这是先前准备后事所写,现在看来,倒是要放上一段日子了。”顾宪成笑了笑。 “何止是要放上一段日子,照我说,至少得放上二十年。”李三才佩服老友大局观的同时,不由打趣道。 “二十年太久,再活三五年便可。”顾先成紧握李三才的手,语重心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明白。” 李三才重重点头,二人又于院中回想当年往事,正说着,门房来报,说是院外来了个内监要见先生。 “内监?” 李三才和顾宪成都是错愕,旋即都是色变:莫非皇帝来旨斥问了? 想到自己于通州老宅遭遇的中官察问情形,李三才不由悲愤。 顾宪成也是微微颤抖,但很快就恢复如初,神情镇定,命人打开大门,迎那内监进来。又传众弟子火速赶来,于院中再设香案,准备接旨。 顾家大门很快洞开,门外的魏公公见了不由一阵激动:到底是东林太君,这涵养真是极好,极好。 大门迎客,那是待客的最高礼节啊。 步入院中,远远就见一帮人正在摆设桌案,魏公公更是满意。 顾老大给他面子,他等会自也要给对方些面子才行。 又见一大帮子儒冠书生向他走来,为首有几个年纪颇大的,离着远,看不清脸上神情。 魏公公也不知哪个是顾宪成,反正笑容满面,远远就扬声道:“东林大君名闻天下,今日咱家有幸能得大君垂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刚说完,那群人就到了眼面前。 有老有少,约摸十来个人,为首的两个看起来都六十开外了。 魏公公不确定哪个是顾宪成,便微笑不语,等着对方自我介绍,然后他再自我介绍。 果然,有一个老者上前一步,可是看他魏公公的眼神却很不善。 再看其余人,那神情分明个个都是义愤填膺那种。 魏公公愣了下:难不成干哥哥老魏没把事说明白? 正要开口化解下这危机,却见那老者突然眉头紧皱,然后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十分难过的样子。 没等魏公公弄明白怎么回事呢,那老者突然就“扑通”倒地。再一瞧,这眨眼的功夫都没呢,那老头竟然就躺尸般一动不动了! 整个过程之快,可谓是电闪雷鸣间,直叫人救都救不得。 我操! 魏公公看傻了眼:这是唱哪出?! 这还没回过神呢,就见眼面前一帮子人扑到那尸体,两人抱着哭,边哭边喊:“先生,先生!” 魏公公娇躯一震,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摊开双手神情一脸无辜,那样子真是欲哭无泪啊。 顾宪成,死了! 东林大君,死了! 死在他魏公公面前! 可是,自始至终,他魏公公可是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啊! 甚至于,他魏公公脸上亲切的笑容还没褪去呢! 这…这… 这是怎么说的呢? 魏公公口干舌燥,脸皮紧绷,大脑很不自主。 事情,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好比终极大反派和他魏公公一招未过,就“啊”的一声拔刀自刎,死前哈哈大笑“还有谁比我惨”般。 反差太大。 魏公公懵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狗贼,你来吊什么唁! 感谢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大佬打赏百元! ……… 倒地的那位老者,真是顾宪成。 而这位东林先生,也真的是断了气。 死的非常突然,也非常快。 顾家大院乱成了一团,东林先生的死让一众弟子和家人仆役都慌了心神。 李三才也慌了手脚,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好友突然间就死在自己面前。 要知道,就在刚才,他们还高谈阔论呢。 他呆呆的抱着老友尚未冷却的尸身,身子不受控制的发颤着。 他难过,他痛苦,他伤心。 高攀龙、王永图等人也陷入万分悲痛之中。 闻知消息赶到的朱氏失声痛哭,老妇人这一哭,众弟子自也个个放声。 一时间,顾家大院满是哭泣之声。 魏公公就这么怔怔看着,没人接待他,也没人理会他。 恍若他老人家根本不存于这院中一般。 死者身份,肯定是确认了,必是顾宪成无疑。 说实在的,魏公公从没想过,东林党的开山祖师会以这样的死亡方式告别历史舞台。 对方的死状,看着真是暴死那种,不是油尽灯枯。 魏公公不懂医,但觉这般暴死,恐怕和顾宪成的身体有很大关系。 多半是心脏有什么问题,可惜,这年头没有速效救命丸,救不了他。 不过就算有这救命丸,魏公公也是不敢拿出来的。 再者,压根也没有时间。 真是可惜了。 在来无锡之前,魏公公可是十分十分重视这次会晤的。 用前世的话说,这怎么也算东林和阉党两大巨头的会晤啊。 他原想借着这次机会,来个破冰之旅什么,哪知两巨头倒是见了,却一句话也没说,其中一个就咯屁了。 天地良心,连一个“啊”字都不曾出口啊。 魏公公绞尽脑汁,也终是不曾从任何一幕熟悉的小说和影视剧中寻找到类似场景。 现在怎么办呢。 魏公公陷入深思,然后…. 然后他溜了。 在顾家大院乱成一团,在所有人都伤心的失声痛哭时,他魏公公悄悄的退到了大门边,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了大门。再接着在保镖们震惊的目光中,如同侠客一般飞身上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公公不能不跑,从顾家大院冲出的同时,他就在咬牙咒骂。 碰瓷! 圈套! 阴谋! 试问,顾老大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就偏偏搁他魏公公进门死呢? 这黑锅,他魏公公不背! 当务之急,他必须马上离开泾里,离开无锡,离的越远越好。否则,哪怕所有人都看到他魏公公什么也没做,东林领袖之死这口黑锅也会扣在他老人家头上。 以他老人家如今的小身板,真是扛不了这口大黑锅啊。 只有跑,跑远了,顾家才赖不上他。 赖上了,他也不赔! 好不容易才奔的小康,魏公公可不想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 逃离心思急迫,路上是挥鞭纵马。 不时掉头远看,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好在,那顾家恐怕没反应过来,未派人来追。 只是,奔了几里多地,魏公公却突然勒马立在了那里,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在想,自己好像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吧? 死者可是顾宪成! 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呢。 顾宪成明明是自己暴死,与他魏公公有何关系。 大丈夫,坦坦荡荡即可。 真要这样鬼鬼崇崇跑了,反而会让人起疑心。 到时,闲言碎语,你一言我一句,话过三人就变味,谁敢保证传到京师去,会不会演变成是他魏公公上门逼死东林先生呢。 不能走! 魏公公沉吟半响,挥手叫来小田,命他赶紧去找家香烛店买些纸钱。 人死为大,必须吊唁才行。 小田把纸钱买来后,魏公公便吩咐众手下回头与他再赴顾家大院。 路上,却是想到好像顾宪成真个就是今年死的,算起来也是他倒霉,恰巧赶上而矣。 这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现在想别的也没意义,魏公公只需坦荡做事就行。 至少,不能给东林党话柄。 半道,就见不少读书人失魂落魄的往顾家大院方向赶去,远处的东林书院也响起了沉重钟声。 很明显,东林先生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开。 不止是读书人,很多百姓也都在往泾里方向赶去。 一路看来,那卷着裤腿,双膝以下都是泥巴,却眼中带泪,急急往顾家大院跑去的庄稼汉真不在少数。 想来,顾宪成于家乡名声甚好,百姓们对东林先生很爱戴呢。 这也是应有之理,想那做太监的于家乡也都是贤人善人呢。 待再次回到顾家大院前时,就见大门上面已经拉了白布,十多个顾家人正在忙碌接待来吊唁的人群。 往里看去,有人正在搭灵棚,院内也有烟雾升腾,这肯定是给顾家的孝子贤孙在给顾宪成烧纸钱。 魏公公远远就下了马,只带了小田和真田二人前来吊唁。 这也是表示对死者的尊重,要不然一大帮子人涌上来,未免有些不敬。 “内官监魏公公吊唁东林先生!” 小田扯着嗓子按魏公公的吩咐喊了一声,然后和真田将纸钱拎到台阶上,又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送至正在登录吊唁人群的一个先生处。 魏公公原是想只出个百八两的,但身上没这么多现银,只能出个三百两银票了。 那登录的是顾家账房的人,因为先生刚死,现在过来吊唁的都是附近人家和书院的人,没有达官贵人,礼金都很少,故而见了那三百两银票着实愣了下,再听对方是个公公,就不知这礼金收还是不收了。 有人进去悄悄通知了东林先生的弟子,也是丧事的主持人高攀龙。 高攀龙出来之后,就气冲冲的指着魏公公道:“你来做什么!” “咱家是来吊唁先生的。” 魏公公不知这人是谁,只以为是顾宪成的儿子,很是体谅孝子悲痛心理,并不介意对方的失礼 哪知,那人竟然骂道:“我家先生被你害死,你还敢来吊唁!” 魏公公一听这话急眼了:“咱家何时害死东林先生了!” 高攀龙怒喝一声:“狗贼,不是你害死的,你来吊什么唁!” 魏公公品味着这话,逻辑上面,似乎没有太大问题。 第六百三十四章 东林书院过分了啊! 逻辑上听着真是没有太大问题,人家说的不错啊,不是你害死的,你来吊什么唁。 这个逻辑是很紧致的,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建立在了客观事实之上。 这个客观事实就是东林先生是在看到他魏公公之后才咯屁的。 不是之前,不是之后,而是正当中。 所以,理论上,魏公公和东林先生的死是有直接关系的。 要不然,怎么解释先生的死。 你魏公公说自己无辜,事情根本与你无关,可你又怎么解释东林太君的死呢?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是你害死的,也是你吓死的! 往大说,往小说,魏公公现在真的很麻烦。 这也是他为什么突然不跑,而要回来的原因。 他怕他跑了,这事发酵起来说不清啊。 人言可畏! 害死东林领袖的罪名和谋杀圣人后裔的罪名可是不分轻重的。 万历身为皇帝,都不敢除掉顾宪成这个“草民”啊! 他魏公公又怎么敢把这黑锅给背了。 也幸亏想的明白,及时回来,你看,事情不就来了么。 事实证明,魏公公确是很睿智的,事情果然如他所预想那般,顾家人这边真的开始诬陷他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咱家念着东林先生乃有名大儒,适逢路过无锡特来拜访,不想先生却驾鹤西游,咱家心里难过,特意上门吊唁,怎的就是害死先生了?”魏公公不是狡辩,而是实事求是。 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他就说什么。 “你这阉狗,还敢狡辩!” 恩师的去世让高攀龙有些丧失理智了,愤怒的挥舞着拳头,额头更是青筋暴起。 除了伤心欲绝让高攀龙愤怒异常,更因为对面的身份。 太监这个身份,注定魏公公就是顾宪成之死的最大嫌疑人。 要不然,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 高攀龙怒目圆瞪,他认定就是这个小太监害死了他恩师。 魏公公肯定不干了,他一没碰顾老大,二没扶顾老大,完全是本着以人为本的理念,特意上门吊唁来的,怎就成他害死顾老大的呢! 这件事,必须说个清楚,他魏公公家又没矿! 被人诬赖的滋味肯定不好受,魏公公也上火了,悲愤莫名,与诬陷他的高攀龙理论起来。 动静很快惊动了里面正在忙着顾宪成后事的顾家人。 可顾家人出来之后,却跟高攀龙一样,也纷纷指责是魏公公害死了顾宪成。 从书院赶来的一众东林弟子们也都是群情汹涌,口口声称就是眼面前这个小太监害死了先生。 这把魏公公气的够呛,因为这帮人当时可不在场,这会却说的好像他们亲眼目睹一般。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魏公公现在是公公遇秀才,有理不让讲。 这些个读书人太能说,根本不给他魏公公辩驳的机会,魏公公刚开口,不等冒一个字来,耳畔就传来几十句了,声音还比他魏公公大,急得魏公公想跳脚骂娘。 你们东林党,也太他娘的欺负咱家了吧…呜呜… 就在此时,小田在后面轻轻扯了扯他,低声道:“公公,此地不宜久留。” 嗯? 魏公公心中一突,这才发现那些个东林书院的弟子们个个都眼红了,而比这些红眼读书人更可怕的是周围早聚集了上百号乡民。 这些个乡民们此刻个个紧握拳头,看他魏公公的神情当真是人神共愤那种。 其中有几个,还扛着锄头呢! 不好! 魏公公二话不说,拉着小田他们就往回座骑奔,然后上马头也不回就跑。 那些个东林弟子和乡民没想到这小太监说跑就跑,一时倒也愣了。 回过神来,顿时在后面追赶。 奈何,魏公公别的本事不行,骑马逃命的本事一流,乡民们追了里许地见不到人影,只能闷闷回去。 ……. 跑出泾里,脱了危险后,魏公公犹自后怕。 但他却没就此离开,而是来到了无锡县城。 这会的无锡可不是府,而是属常州府治下的县。 进了县城后,他叫小田在城中县前街包了间不大的客栈,一行人暂时安顿下来。 之所以还留在无锡,是因为这事没解决呢。 魏公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能理解顾家人和乡民们的心情,但他相信,怎么也是读书人,顾家总要讲点道理。 气劲过了,肯定要想顾宪成究竟是怎么死的吧。 这一想,便当知道和他魏公公没有关系。 唯有洗清自己,魏公公才能安心上路,不然,恐怕仅在南直隶境内,他的麻烦就要大过天了。 估摸顾家办丧也要有好几天,毕竟顾宪成的影响和名声在这,他的死于江南是大事,天大的事,这段时间肯定会有很多人从各地陆续赶到。 甚至可以说,眼下的泾里,就是这江南最热闹所在。 写了封信叫人送给南都的魏广微后,魏公公就睡下了。 秀芝姐和佟佳氏留在船队,不曾带在身边。 因顾家的事,魏公公也失了寻花的心思。 这睡得早,夜里就醒得早。 也不知几更天,魏公公推开窗户,发现外面黑漆漆一片,凝神细听,也听不到街上有什么脚步声。 此时天已很热,屋里没空调又没风扇,魏公公肯定又闷又热,所以就穿上鞭来到院中。 院中倒是清凉,他感到惬意,身子朝大树下的躺椅上一躺,仰面观望起夜空来,见无有月亮,也无星辰,不禁脱口吟诗:“月黑风高杀人夜,****三更天!” 吟诗之后,顿觉心情舒坦。 事实证明,好的文学功底有助于陶冶人的情操,包括缓解人的紧张。 只是,凉快归凉快,可蚊虫却咬人。 魏公公实在是受不得了,起身在院中拿着蒲扇来回晃悠,不远处的灯笼下,真田领着四个忠心的亲卫正在尽忠职守着。 魏公公走了一会,有点饿,便想要真田叫伙计去弄些吃的来。 院墙外,却隐约传来脚步声,然后就听有人在喊:“害死先生的狗太监就住在这客栈中,大家伙冲进去把他揪出来打死,以祭先生在天之灵!” 这声喊把魏公公手中的蒲扇都给喊掉了。 本能的,他老人家哆嗦了下。 旋即大怒,东林书院过份了啊! 咱家不是来收税的缇骑,这戏文套不到咱家头上咧! 第六百三十五章 士可杀 屎不可辱 收税缇骑自是说的那五人墓碑讲的故事。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朝廷在苏州收不上商税,所以派厂卫的缇骑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两个缇骑又带来了朝廷命捕东林党人周顺昌的圣旨。 然后,苏州城的富商大户和读书人们联合起来,先罢市,再把广大市民发动起来,以释放周顺昌、免除赋税为借口酿成严重暴乱事件。 事后,朝廷肯定要追究,因为个个都如你苏州这般弄法,朝廷权威何在,国家何在? 于是,苏州的大户们就找了五个市民出来交给朝廷杀头。事后,大户们再集资厚葬这五个替罪羊,并由大儒张溥给写了碑文,高度赞赏这五个“义士”。说他们不畏强暴、伸张正义,具有“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精神品质。 再之后,富商大户们依旧不交税,而朝廷也见识了苏州富商大户的势力和决心,便再也没有向苏州派来收税的公差。至于周顺昌,因为是天子御旨要抓,没人敢放。 整个事件,死了七个人。 两个执行朝廷法纪的公务员和五个抗税好汉。 事件发生点,一为苏州,一为无锡,离的不远。 共同点则是,都是东林党的地盘,且都和东林党有关。 很显然,魏公公突然想到苏州那事,明显是将自己代入进那两个惨死的公务员了。 “朝廷派来收税的鹰犬爪牙就躲在公房里,大家冲进去把他们揪出来,打死了他们就抓不走周老爷,也收不了税了!” “害死先生的狗太监就住在这客栈中,大家伙冲进去把他揪出来打死,以慰先生在天之灵!” 这两句口号何其相似。 背景也是一模一样。 反派都是北京来的人,正派都是东林党人。 过程也如出一辙,都是发动百姓冲锋在前,主使躲在幕后。 不过,魏公公不怕,他老人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而是有着很多人的。 这也是魏公公敢留在无锡不走的原因。 手下有人,腰里有枪,兜里还有钱,走哪都不慌。 “瞧瞧去,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打杀咱家!”魏公公临危不惧,一甩袍袖,很是有大太监风度。 他老人家真要看看外面闹什么妖蛾子! 不跑也不躲,索性往那躺椅上一坐,看看他东林党人能煽起多大的浪来。 将乃兵胆! 见主公如此,众亲卫自是人人奋勇,浑然不惧。倒是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却不知吓的躲哪去了,这当功夫,魏公公自也不会理他们。 “保护公公!” 早听到动静的小田等人蜂涌冲出,拔刀在手,围在大门之前,组成了一个圆形小阵。 又有十数人却是攀在墙上,手中所持乃是弩箭。 部下训练有素的样子更让魏公公心安。 杀咱家? 没王法了! 休说咱家没害那顾宪成,就是害了,也当有司来捕我,你东林党凭什么来杀咱家! 好端端的就来打杀咱家,魏公公越想越恼,一拍椅子,喝了声:“去,抓几人过来,咱家要当面问他们,咱家何罪之有!” “遵令!” 小田打个手势,立时有亲卫将客栈门板搬开,与此同时,真田持刀当先冲出,数十亲卫如狼似虎就要捕人。 然而门外景象,却是叫众亲卫骇了一跳。 只见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尽是火把。 火光映射下,人头黑压压一片,数都数不清。 看光景,似是整个无锡县城的百姓都围在这了。 亲历过滕县诛孔的众亲卫,本能的就想到了当日围在孔家之外那成千上万百姓一幕。 饶是一个个胆大过人,也不禁色变。 魏公公初时并不以为外面有多少人,东林党人匆匆行事,又是夜间,能来多少人。 待发现部下们神情不对,忙探头去瞧,这一瞧,牙酸。 锄头、镰刀、锤子、扁担、砖头….. 黑压压的人群,各式“武器”跟货架上一般,琳琅满目,齐全的很。 再细瞧,尽是百姓衣饰。 “公公…外面人太多了。” 小田不是怕了这些乌合之众,实是人太多了,他怕打起来公公有个闪失。 真田却是不怕,意思先砍上几个,震住他们。 魏公公想都不想就否决了真田动手杀人的念头,这人,杀不得。 姑不说人群中藏着多少东林书院的,且就是这些百姓,也不是能随便杀的。 真要己方动手杀人,则坐实了他魏公公暴虐形象啊。 百姓毕竟不知真相叫那东林党人煽动了,他魏公公怎能因此而杀百姓呢。 这二十年来,各地为何屡屡有矿监税使被“百姓”所杀,缘由不就是因为不敢强力镇压么。 真要死了百姓,有理也无理。 “冲出去,去县衙!” 魏公公迅速拿了主意,不管有多少人对他喊打喊杀,带人去县衙总能安全些。郑铎的马队就在城外,城内闹出这么大动静,那边肯定知道。只要撑得一些时间,救兵就能至。再不济,运河上还有他魏公公的四营兵马呢! 这东林书院真当他魏公公是软柿子,好捏的不成! 拿定主意,魏公公也不再多想,下令赶紧去县衙。 无锡是上县,城内能够调动的治安力量还是不少的。 只要等到天亮,危机总能化去。 小田他们不敢怠慢,忙将魏公公围在中央,组成一个大圈向外面缓步移动。 见着客栈内冲出这么多执刀的军士,百姓倒是有些慌乱。 许是暗中主持此事的东林党人也没想到这小太监另外还有人手,或怕杀将起来死人无数,或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迟疑着倒是不曾发令。 于是,在无数愤怒百姓的目光下,魏公公一行数十人向着不远处的衙门移动。 百姓紧贴他们左右,也跟到了衙门。 一路上,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四下里尽是叫嚷。 衙门那边,早有捕役出来,可见着这架势,却是谁也不敢动弹,更没人敢喝斥百姓。 深更半夜的,突然闹出这么大事来,任谁也慌啊。 魏公公一行到了衙门大门,急令里面开门。 在里面的知县寇慎犹豫了下,命人打开大门放魏公公一行进来。 “城中民变,贵县立即派人向驻军求援,务必尽快弹压。”魏公公进了县衙之后立时吩咐那知县寇慎。 然而,这寇知县却吱吱唔唔的,不肯派人去向驻军传讯,反而提议魏公公自个派人到苏州求援。 寇慎的意思是苏州有织造局太监在,魏公公这边惹出民乱,地方不知原因何在,为免激化矛盾,最好不要擅动,故魏公公最好是向同为内廷的织造局太监求援。 “贵县莫非是想咱家死在你这衙门?” 魏公公察觉这无锡知县对他似不怀好意啊,苏州离这好几十里地呢,等织造局太监派兵来,黄花菜都凉了。 “岂敢,岂敢!”寇慎忙道,“公公万勿误会,本县如何会让公公有闪失呢。” “既如此,为何不去求援?”魏公公哼了一声。 寇慎不答。 魏公公见状,自是明白这知县屁股不在自个这边,于是便问他:“这乱民越聚越多,贵县待要如何应付?” 寇慎苦笑一声,道:“若公公不愿求救,是不是先躲一躲?” 魏公公眉头一挑:“躲,咱家往哪躲?” “这个嘛…”寇慎似也没什么好地方可供魏公公躲藏,思来想去,小心翼翼的提议个地方,“这个…茅房倒是隐蔽,要是公公不嫌,可以藏身。” 魏公公听后,不恼也不笑,只阴嗖嗖的盯着这无锡县。 狗官,你要不要再送个灯笼给咱家去那茅坑蹲着啊! 士可杀,屎不可辱! 第六百三十六章 你是想叫皇爷找屎么 高攀龙有些泄气,原以为能一鼓而擒那害师凶手小太监,不想其竟然被人保着逃进了县衙。 无锡知县寇慎倒是东林书院常客,和东林上下关系交好,但是否会将那内监交出,高攀龙实是心中无数。 毕竟,那寇慎和他们不一样,乃是在任掌印官员。 内监真于他衙门中被杀,其难脱其咎。 所以,眼下之局面,倒是有些棘手。 要是寇慎为乌纱帽而死保内监,须臾间倒不好硬来。 于那客栈之中擒杀魏姓内监容易,事后也好收拾,只要推给义愤百姓即可。 法不责众,于哪捕人? 但要命人冲进县衙擒人,公然和官府对抗,后果却要严重的多,死伤也会很多。 无辜者何无辜也! 高攀龙不忍百姓无谓流血。 不过,他也仅仅是有些顾虑而矣,真到时候,叫那百姓冲破县衙也断然不会皱眉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而矣。 再怎么说,这无锡及至整个江南,是他东林党的地盘,若连一个小小太监都对付不了,岂不叫那些奸党耻笑! 况且,于煽动百姓,事后脱身一道,高攀龙和党内上下早已熟络。 远的不说,就九年前他们就在苏州好生操弄了一把。 九年前,时任苏州织造局太监孙隆有感当地丝织业偷税漏税太过猖獗,使本就很低的商税不断缩减,以至于不得不挪借其他银子填补。再这样下去,孙隆认定,苏州丝织业再是繁荣,朝廷也无法从中得一文好处。 故而孙隆下定决心要打击偷税漏税行为,替朝廷也替国库挽回损失。当地人黄建节、汤莘等有识之士认同孙隆主张,提议对丝织业征税,每机一张,税银一年三钱。 一机税银年三钱,可是很低的税。 江南名家冯梦龙写的《施润泽滩阙遇友》,说盛泽镇上的施复捡到六两银子,盘算用这笔银子可以添上一张织机,把这个织机所得利润积攒上一年,可以再添上一张织机。 若一张织机是六两银子左右,则一张织机一年所得利润至少也在六两银子以上。一年收税银三钱,也不过是利润的二十分之一,这税率实是低的不能再低。更何况说一张织机一年利润只有六两银子,还是冯梦龙这个门外行的保守估计。 结果就这一点税收,从事丝织业的富商大户们依旧不肯缴纳。他们找到东林党人商量,在顾宪成、高攀龙等人指使下,苏州当地的丝织业工人发动暴乱,他们填街塞巷,飞石击死黄建节,尽燬莘等十二家,还抄掠了借钱给黄建节的乡绅丁元复家。 孙隆吓得躲到了前首辅申时行家两天,然后乘小船逃到了杭州,辞掉税务之职,从此再不去苏州。 如此一来,收机户之税自然免谈了。 而富商士绅弹官相庆,地方官也都眉笑颜开。 高攀龙于此事也是大出风头,江南人人都知他东林先生大弟子高名。 可惜,这回同上次织户暴乱不同,高攀龙觉得本地乡民有些乱。 当时织户暴乱抗税时,纪律性相当强,全部赤身,不持一械,不抢一物,地方官绅喊停就停,喊打就打。事先,连出来背锅的人都是和官府沟通好的,打死人命,破毁人家,事后都不惩治的。 只叫了一个替死鬼葛成出来担责,为了感激这葛成,官绅们还给葛成改名为葛贤,在狱中极受礼待,人都称义士,更有人以“将军”相称。 今日,百姓和乡民匆忙聚集而来,相互间没有约定,以致乱糟糟。也不曾和寇慎对谈商量好,所以那寇慎不知底细,冒然将人给放进了县衙,徒然给书院添了麻烦。 有关恩师之死的原因,其实高攀龙也冷静想过,真要说和那魏姓内监有关系,也不尽然。但要说没关系,肯定也不妥。 因此,他原先倒是不准备要那魏姓内监的命,然据修吾公说,这姓魏内监乃是前番害的辽东李成梁罢职的幸进之人,又突然南下至顾家,肯定未安好心。 如此一来,便须除他了。 如何个除法,自有多般手段。 高攀龙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对付收税的、宫里的奸寺,就得用阴招,特别手段。 当年修吾公主持凤阳巡抚事时,就多次让死囚攀陷诬告太监手下税官,然后以此为借口加以杀害,太监对此不但毫无办法,还个个对修吾公恭敬有加,谁都不敢得罪。那些年,这南直隶的内监哪个敢生事的? 这说明什么? 圣人也须有霹雳手段,否则宵小何以敬畏! 今倒不需动用死囚,只一个百姓义愤就能叫那魏姓内监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京师党争于东林有些不利,大君病死,于人心更是不稳。 修吾相公说的明白,此番就是要借先生之死,闹出场大动静来,如此才能提振党内人心。 而用一个小小的内官监丞做这祭旗人选,最是合适。 这种人,地位不高,于宫内无大纠缠,杀便杀了。事后内廷真要追究,大不了再重金买个义士便是。 这边正思虑着是等天亮之后再动手,还是现在就动手,却有二人结伴而来。 却是前礼部主事、东林八君子之一的安希范,和那前国子监助教、东林八君子之一的薛敷教。 这薛敷教和安希范一样都是得罪过当今皇帝遭贬,如今都辞了官在东林书院任教,等着哪天能被起复。 这个哪天,东林上下是有共识的。 便是新皇登基之日。 东宫那位能如愿以偿,全靠东林力争国本! 将来,党内上下焉能无有回报? 薛敷教和安希范来后,与众人一一执礼,后与高攀龙耳语几句,高攀龙听后精神一振,一扫先前颓丧,大有乾坤底定之感。 其余书院众人都困惑不已,彼此对视,不知薛敷教他们和高攀龙说了什么,让他瞬间变了个人。 高攀龙豪气说道:“修吾公已遣人于周左卫所,又手书苏州府城,于此间之事皆已言明,我们可动了!” 众人一听,都是会意一笑,胸有成竹了。 城中县衙之内,魏公公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知县寇慎,皮笑肉不笑道:“咱家是代皇爷南来,你这狗官却叫咱家藏茅坑,你说咧,你是不是想叫皇爷找屎?” ……… 作者注:说东林于国之弊在哪,不能空谈言论,而是要切实指出,纺税便是明例。于史书上的褒扬东林处细看,均是罪证。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为官之人,绝不犯险 咱家等同于皇爷,这个立论是没有错的。 理论上内廷出来的任何一位公公,都可以代表皇权,况魏公公这种领命南下出海的。 虽说皇爷没给他弄把御赐宝剑啥的,也没给他下过正式圣旨,可也没斥过魏公公说不许用提督太监这个称号,也没说大明皇家海军不能乱用。 总之,理论上,魏公公就是钦差。 诚然,大部分公公是没有胆量在地方官面前以钦差自居,但不意味着魏公公不敢。 鸡毛当令箭听着是荒诞,可同样也能装逼啊。 魏公公现在特别的恼火! 无锡县公然让他往茅房躲避,跟叫皇帝去找屎有啥区别呢? 没有,绝对没有区别。 不敬,大大的不敬! 这无锡县真是包藏祸心啊。 如果魏公公没有记错,在苏州叫百姓打死的厂卫公务员之一就是在茅坑中叫人拖出来打死的。 这要是他老人家纳了这无锡县的提议,自废武功,灰溜溜的躲茅房,再接着这无锡县使人放百姓进来,然后百姓在茅房中发现他,嘿,那他魏公公可就名垂青史了。 肯定不能忍,魏公公是什么人? 大内英雄! 人不害我,我都要害人咧。 无锡县真是狗眼看人低啊,他也不看看自家衙门里的人手和他魏公公领进来的,到底哪家强。 魏公公把桌子给掀翻了。 毫不留情就反客为主,命人把无锡县给捆结实了,然后当着一干佐贰官的面,不耐挥手命将无锡县送到茅房中反省。 “唔,唔!” 寇慎惊惧万分,也是羞怒万分。 这小太监无法无天了! 然而四下里,县丞也好,主薄也好,典吏也好,又哪个敢上前营救他寇县尊的,又有哪个敢铤身而出指责魏太监跋扈的。 须知,这帮人身后,可都站着拿刀的军士呢。 当官的不敢动,下面人更不敢动,数十个捕役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索性看外面。 “糊涂官,想坑咱家咧,哼,闻臭也好。”魏公公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指着这无锡县的一干佐贰官道,“那个谁谁谁?” 众官吏面面相嘘,不知这魏太监指谁。 魏公公将茶杯往桌上一拍:“县丞何在?” “下…下官在。” 无锡县丞林国选一个激灵,匆忙出列。无锡是上县,他这县丞是从七品的官呢,管粮也管人。 魏公公打量了林国选一眼,微一点头,吩咐道:“你去和外面的人说,让他们马上解散,咱家便当今晚无这事,若不然,就当他们造反,咱家便调兵来平他们了。” 闻言,林国选和其他佐贰官都是吓了一跳:怎么个就造反了? 接着又是一凛,均在寻思这小太监哪来的兵马可调。 南直隶境内,只有一个太监能调兵,此人就是南京镇守太监。 能为南京镇守太监者,又岂是百姓敢围逼的。 众官吏们心中暗自发笑,都道这小太监是吹牛壮胆。就算那南京镇守太监是这小太监的后台靠山,这无锡和南京又隔多远?等那南京镇守太监发兵来,至少也是几天后了。 除了南京镇守太监,附近也就织造局太监离的最近。可织造局太监手下没兵,顶多百十爪牙而矣。自打九年前孙太监被逐后,现任织造局太监可是个和事佬,收钱不问事,不收钱也不问事。 都精明着呢,知道江南这地谁做主。 魏公公真没骗人,他有兵,不远,在运河上呢。 外面越闹越大,魏公公寻思得快点把事情压下来,所以也懒得和这帮人多说,只叫那县丞速去。 这真是好心肠,百姓毕竟无辜,能听劝是最好的了。 可人县丞哪肯去。 林国选心中叫苦,就外面这声势,纵是起初一头雾水的他们到现在哪个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分明就是冲你魏太监来的。 你魏太监害死东林先生在前,百姓义愤在后,你又有何脸面指称百姓造反,又把知县给绑了呢。 可是,偏生百姓们在外进不来,这衙门又叫这太监的鹰犬给控制住,不按他说的办,再把他们也绑了塞茅房如何是好。 “魏公公,百姓他们不是造反,只是可能有…有误会,这才聚集,若公公想要百姓退去,不如公公亲自出面解释,把误会说清,不然,恐百姓们难走啊。”林国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变得聪明,想到这解铃还需系铃人的。 主薄、典吏、巡检和各房头头听了县丞这话,都觉有理。 魏公公不觉得有理,一拍桌子,很快,县丞林国选也给绑了个结实,送去和知县寇慎作伴了。 魏公公恨这家伙还敢想着让他老人家犯险,特意嘱咐真田将他直接丢茅坑里。 听了这话,林县丞脸都绿了,被拖到茅房前被丢下去时,身子可是绷的紧紧,笔直笔直的。 好在,魏公公没想要他命,丢进去前真田将林县丞的手给松了,如此一来,倒还能从坑中爬上来。 只是,寇知县却怎么也不愿和同僚呆在一起,奈何地方就这么点大,他想离远些都不行。 大厅内,事情还在继续着。 “下一个,那谁谁谁?” 魏公公扫了一干目瞪口呆的无锡官吏们。 下一个是谁呢? 众人面色发白,纷纷将脑袋垂下以躲避魏公公的目光。 到了,周主薄硬着头皮上前,喉咙咽了咽,身不由己道:“公公稍侯,下官这就出去劝退百姓。” “好!” 魏公公神情舒缓,赞了一声:“你是个好官咧。”又看向其余诸官吏,“你们都要向他学习,要勇于任事,勇于担事,如此方不负朝廷,不负陛下。” “是,是。” 众官吏面目僵硬,目光很是闪烁。 周主薄则是心中骂娘,可他真不想被丢茅坑里。 身死是小,身臭为大啊。 极度无奈中,周主薄出了大堂,却没敢叫人开大门,而是叫衙役搬了梯子来搭在墙上,之后爬上去站在梯上,只探出半个身子来。 为官之人,绝不犯险。 就是小小闪失,也是愧对十年寒窗啊。 第六百三十八章 先下手为强 于万分惶恐和不安中,周主薄提心吊胆的探脑袋看外面。 这一看,心里更慌。 外面,到处都是人啊,喝喊呼吼声不绝于耳,情绪激动的正拿锄头和扁担往县衙围墙上砸呢。 隐约更是听见有人在鼓噪冲进衙门,拖那狗太监出来。甚至说什么衙门胆敢包庇那狗太监,便连衙门的狗官也一起打了。 周主薄自忖为官多年,绝不是什么狗官,因而心中激愤,倒不是愤那胡说八道之人,而是恨这衙门里狗仗兵势的小太监。 若非这狗太监,他又怎的被人称为狗官了。 然,再怎么恨,使命还是要完成的。 周主薄也看的明白,就外面这架势,绝对干柴烈火,扔个火星子就能着,着上一场大火。 这火真烧起来,莫说那狗太监,就是他们这些衙门官吏怕也要被烧得面目全非。 念及此处,硬着头皮喊道:“诸位父老乡亲,大家伙千万不要在此闹腾,还是速速回家的好…” 这话还叫完呢,就有人喊了声“狗官!” 然后周主薄额头一疼,魂给吓没了半一边,伸手一摸,倒是没流血。 原是一块泥巴砸在他脸上了。 饶是块泥巴,也把他吓得咕噜从梯子上爬下,再也不敢探脑袋了。 “交出狗太监!” 外面愤怒的人群声嘶力竭大吼着,将衙门里一众差役都给吼的发颤了。 要不是四周有那魏太监的兵给看着,说不得这些差役就能反水把门给开了。 周主薄狼狈不堪的奔回大堂,额头上的泥巴也不擦,一脸委屈道:“公公,百姓们不肯散呐。” “倒是委屈你了。” 见着这主薄额头惨样,魏公公不由心疼,对其添了几分好感,和声问他名字。 “下官…下官周铁心。” 周主薄摸着额头,一脸惨兮兮,心里却暗骂你个死太监怎配知道本官大名。 此君大名让魏公公刮目相看,拉着他的手对其余众官吏道:“做官也罢,做人也罢,都要如主薄大人之名,有一颗坚毅如铁石的心肠才好啊,只有心如铁石般坚硬,方能百折不挠,于那青松般,任它大雪压,依旧硬而直啊。” 众官吏听后,哪个敢不附和魏公公,纷纷点头。 周主薄撇了撇嘴,作出一脸谦虚的样子。 魏公公赞后,转过身来仍握着他手,殷切道:“铁心大人,你且再受些委屈,于百姓再说便是…”说完,叹口气,“虽然百姓不对,受人蒙蔽来围咱家,但咱家宽宏大量,不忍他们受难,不到万不得已,咱家如何能与百姓为难呢。” “公公仁义之名,他日必播大江南北。”周主薄说这话很是违心,也很不想去。方才是泥巴,谁知再次是不是砖头了。 难不成,真要他被砸得头破血流才成么。 可狗太监那殷切的目光让他提不起胆说不去,唯唯喏喏便想再去走个过场。 岂料,魏太监却轻拍他的手,特意说道:“不要趴在墙上说,出去说嘛…到百姓中间去,把咱家的意思说明白了,百姓们自会晓得厉害的。噢,对了,你一定要与百姓说明白,东林先生的死与咱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那有心之人栽赃嫁祸,百姓万勿叫那一小搓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魏公公谆谆嘱咐,周主薄却大脑一片空白。 站着说话不腰疼! 外面的百姓可群情激动着,打出的口号是交出你这狗太监,你这狗太监自己不出去,要别人出去有啥用呢。万一那百姓真要闹将起来,失了理智,谁敢保证不会把他这主薄给打死呢! “公公饶命啊!” 周铁心“扑通”跪倒在魏公公膝下,抱着他腿哀求。 “这是做什么,怎么就饶命呢?”魏公公愕然,“尔是朝廷命官,咱家如何会害你?那百姓又如何会害你?…速速起来,去与百姓说。” 周主薄却怎么也不肯起来,魏公公恨其不争,索性摆手让人将这位主薄大人架出去。 看着周主薄被魏太监的兵给架到大门那,堂上众官吏口观鼻,鼻观心,个个噤言。 魏公公不是没有预防手段的,他叫小田带人亲自护着这周主薄,万一有变,也好把人抢进来。 大门缓缓打开,可不等露出可供一人出去的缝隙,周主薄突然挣扎左右架他之人,疯了似撒腿往后跑。 闻讯,魏公公气不打一处来,急叫人将这主薄押回。 可未几,手下来报说那主薄自己跳粪坑了,如今蹲在那知县和县丞旁边呢。 魏公公气的不行,这无锡县的官也真是太没胆色了吧。 再扫余下众人,可不待他喊谁谁谁,众人全都往后退去。 魏公公没撤,知道这帮人指望不上,还是自己亲自上吧。 昂首挺腰走出大堂,可他老人家也没敢走大门出去,而是学那周铁心一般爬梯子。 “公公,小心!” 小田几个在下面扶着梯子,担心魏公公会掉下来。 魏公公摆了摆手,示意下面莫出声,然后悄悄的把头探了一点出去。然而他却是没有直接探上,而是贴着最上面的砖洞往外瞧。 外面,可真是热闹。 县前街上到处都是喊着震天口号的人群,有城中市民、有附近乡民,也有士子,有闲杂人等....口号声彼此起伏,煞是热闹,远远看去,都不知有多少人。 再定睛瞧那墙外,有几十个乡民正拿着家伙什盯着呢。 魏公公悄无声息的将身子往下埋了埋,眉头紧皱,思虑了会,又悄悄把腰直了起来,偷偷观察外面。 四下里倒是看不出什么,都是愤怒的市民和乡民,就是有读书人样子的,也都跟百姓一般情绪激动,看模样就像是那种炮灰,不是主事的。 得益于那满街都是的火把,魏公公视线还能看远些。他没在附近人群中搜寻,而是将目光朝街边的小楼看去,扫来扫去,也没发现有人在二楼或三楼指挥。 正诧异东林党那帮人躲在那,东北方向的人群却被分了开来,然后就瞧见几十号人过来。 离得远,不清楚这些人的面目。 这些人也没有径直奔县衙这边,而是驻足在那,彼此说些什么。 再之后,便有十来人钻进了周边人群。 而就在此时,县衙上空突然传出“嗖”的一声。 魏公公发信号弹了,这信号弹跟个钻天龙似的,正是明军使用的发烟剂。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不管那些人要做什么,魏公公觉得先吓他们一下应该有效果。 这声信号腾空而起后,城中还有两处也打出了信号,相隔都在三里地左右。 第六百三十九章 去东林书院! 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不消说,魏公公在外头还有人手潜着。 一想也是,狡兔三窟,魏公公这么个怕死的人,能这么老实呆在一处,不在附近伏后手? 若不然,真叫人堵得结实了,他老人家想跳粪坑,也得看人无锡县答不答应呢。 那茅房,这会很挤了。 小户型,通风不好,空间也不敞亮。 潜在外头的是直属亲兵营的讯兵,都是原先的辽东马匪,汉人、朝鲜人、女真人、蒙古人都有,这帮子马匪叫他们干正规军打仗可能不行,但要叫他们单独行动,传个命令什么的,却个个是好手。 无它,艺高人胆大。 同留守京城办事处的讯兵一样,亲兵营的讯兵也是两人一组,平时都是便装,吃住也是单独,看上去和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的装备除了马,弩箭,就是信号弹。 明朝的正规军叫那信号弹为发烟剂,魏公公肯定看不上这么土包子的名称,所以于部下说这就是联络用的信号弹。 离京前,他可是特意从锦衣卫南镇还有宋青阳处买了一批发烟剂,尔后叫那兵仗局搭卖的火器匠人根据烟花的原理改制了下,使得发烟剂成为名符其实的信号弹。 信号弹腾空之后,分有三色。 分别是红、黄、蓝。 根据信号灯原理,魏公公给定的规矩是蓝弹升天,乃告知有危险,但不急迫,然诸部须马上准备并警戒,随时出发。 黄弹上天,则意危险加深,敌人已经不远,各部见号即向发讯处聚集。 红弹上天,则是十万火急。 这三弹是魏公公编定手册下发的明示联络讯号,普通军士就是不识字,也得叫他们知道天空升起的讯号颜色是什么意思。 但另有一信号,则是标总以上军官才能知的。 魏公公管那叫冲天火龙炮。 别看名称起的响亮,实则就是民间所用的花炮,四十响,炸了之后升上天各色都有。 冲天火龙炮要是升了天,没别的意思,就一个——咱家危矣,马上就要咯屁了,你们快来救咱家!…要是实在救不得,尔等就自寻个活路逃命去吧。 这也是取生的伟大,死的灿烂之意。 于漫天烟火中,魏公公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还有什么不能瞑目的呢。 当然,不到最后时刻,魏公公是断然不发冲天火龙炮的。 他老人家还想做个千年王八呢。 其实,即便经过改装,但这信号弹效果也有限,尤其是白天用的话,目视范围最多不过三里地,还须视力极好才能分辨颜色。但用于夜间,却是效果显著,较之白天至少范围扩大一倍。 鲜艳而瞩目,外加剌耳,除了瞎子和聋子,任谁也能瞧得见。 当然,魏公公是个保守的人,他不敢将讯号只寄于军士目力,故而又想出这拉力传讯法。 三里设一组,组组相传,跟那前世奥运火炬般一步一个脚印,如此,必能确保部下们能及时收令。 第一发蓝弹是魏公公亲手打的,“嗖”的一声,钻天龙火箭般腾空而起,然后在半空中炸响。 不到三个呼吸间,远处相继又腾空两弹,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别说,县前街的人群真叫这“火花”给唬住了,所有人都抬头望天,一个个都是不明就里。 魏公公就是希望他们不明就里,当里,如果这些个百姓能够不明觉厉就更好了。 这蓝弹,既是唬人,又不是唬人。 内中真实意味是警告。 魏公公从梯子上接过小田递来的一枚小红旗,然后用力插在墙上砖缝隙中。 这是第一次警告,也是第一次机会。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魏公公都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公公。 ……… 与此同时,无锡城外十数里一条不知名河湾处的浅滩树林中,两名一直盯着远处县城看的讯兵神情一动,然后同样的蓝色讯号弹从他们手中打出。 “百户,蓝色信号!” “准备!” 伴随着马队营总、魏公公亲封百户郑铎的一声令下,三百余歇身林中的马队将士从地上一跃而起,快速奔向林边的座骑。负责管马、养马的原太仆寺肃宁马厂的马工们,则齐致退到一边。 郑铎拍拍屁股,叼着一根草叶缓步来到道中,却没有下令全营上马奔赴县城,而是在等待什么。 “百户?” 因管马有功而被魏公公特意委为马队代标总的赵明疑惑的看着。 “不急!” 郑铎神态平静,魏公公那只打出蓝弹,说明事情还没到严重程度。 运河离马队所在隔的也不远,曹文耀、伍福铭、郭大风三个营官都已经来到了岸上。而原先就驻扎在河边的亲卫营众标总也都恭身在那了。 “好端端的,打什么信号咧?” 七舅姥爷睡得可迷糊着呢,大半夜的外甥孙搞什么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曹文耀和伍福铭看了眼这位魏公公的长辈,苦笑摇头:这位可真不是吃军伍饭的。 “城中看样子有事。” 伍福铭盯着远方的夜空看了会,实在是有些纳闷。江南之地,能有什么事生。 “无事不会发讯号。” 曹文耀没有多想,马上传令召集,约一刻钟后,步军左右二营集结完毕,辎重营那边却有些磨蹭,大致才集结了一个标人马。行动最快的是亲卫营的两个标,他们早已集结完毕,这会都在忙着检查药子和引绳。 曹文耀扫了眼这些个辽东降倭,虽然骨子里瞧不起倭人,但这些倭人对于火器的使用熟练程度较之普通大明官兵要强得多。 伍福铭暗骂那郭大风治军不利,与曹文耀商量是否由他二人先领兵进城。正议着,有军士来报,东南天际有红色信号。 “百户,红色信号!” 赵明指着三里外的天空惊道。 郑铎吐出口中草叶,喝喊一声:“上马!” 很快,马队将士全部翻身上马,下面自有马工将早已制好的火把递给了他们。瞬间,一条火龙诞生。 “去东林书院!” 郑铎一勒缰绳,扬鞭一甩,战马嘶鸣一声撒蹄向前方奔去。 第六百四十章 装神弄鬼 魏公公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帝国主义纸老虎,然而,他老人家现在成了百姓眼中的纸老虎。 可能是几百年的代沟限制住了百姓对于信号弹的理解,导致魏公公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警告被当成了玩笑。 当发现衙门里除了莫名其妙飞出支钻天龙来,压根就没动静后,百姓们开始哄笑起来。 一个胆大的乡民举着扁担,冲到墙角,奋勇一跳,便将那插在上头的小红旗给扫倒,歪歪斜斜的,甚是没气势。 见状,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 “拿东西砸他们!” 不知是谁叫唤了一声,很快,就有人往衙门里扔石块、砖头等物。 数名衙役躲避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 随着衙门里扔进的石块、砖头越来越多,外面的人群情绪也高昂到了极点。 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场面注定失控,朝着魏公公最不希望的一面发展了。 这个时候,真相已经变得不重要。 于东林党人而言,不需要真相。 于百姓而言,也不需要真相。 他们需要的,就是一场狂欢。 而狂欢的代价,则是北京来的狗太监脑袋。 这场公义公理引发的浩荡运动,需要一个反面人物来证明它的合理性。 魏公公轻叹一声,知道自己不可能束手待毙,有些事情,他再是不愿发生,也不得不去做。 无奈之下,他老人家在仰天打出红色信号弹之后,匆匆插上第二枚小红旗,然后不得不抱头远离院墙。 但即便到这种程度,魏公公依旧没有下令部下以弩箭射杀墙外百姓,而是命人去把茅房里的三位“请”过来。 外面,魏公公的仁慈和忍耐换来的是加倍攻击和谩骂。 大门,也开始有人在撞了。 ……….. 茅房中,依旧等级森严。 知县坐在恭凳上。 县丞蹲在便坑左手边,主薄则在右手边。 三人的样子很有当官气质,处危不惊,闲淡风轻。 然细看,寇知县一脸厌恶,林县丞和周主薄则是一脸晦气。 外面的动静,三位不是没听见,奈何,却不敢出去。 时间悄无声息过去,寇知县半捏着鼻子,他很痛苦,每次呼吸都宛若到地狱中走一遭。 林县丞和周主薄没好到哪里去,二人是正宗的难兄难弟,唯一的区别是一个被人扔进去,一个则是自个跳进去。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此间此景,也唯这句能涤荡心灵,自我安慰了。 “咳咳…” 蹲的久了,主薄周铁心腿发麻,实在撑不得,索性一屁股坐下去。至于屁股下面有什么,却是不去想了。 眼不见心净,鼻不闻不臭。 见状,寇知县不由反胃,林县丞则是鼻子抽了抽,难得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适应环境。 “百姓们真要闹进来,如何是好?”寇知县一脸忧虑,他现在不怕那狗太监叫百姓打死,只怕百姓们见着他这县尊丑样。 “打杀了那小太监才好!”周主薄恨声说道。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林县丞哆嗦了一下,本能的把屁股往墙边贴了贴。再见寇知县,险些吓的一屁股翻进粪坑中。 周主薄心知不妙,都不敢扭头看。 茅房外,真田嘿嘿看着这三位。 ………. 高攀龙一行是在发现城中有蓝色烟火发出后进的城,他们一行格外引人注目,每到一处,必有书院弟子疾呼:“景逸先生来了!” 景逸先生大名于这江南,于这无锡,乃仅次于东林先生的大儒,乃万千士子的表率。 沿途市民纷纷为景逸先生一行让道,看向景逸先生一行的目光也满是敬佩。 先生之呼不绝于道! 来到县前街,在距离衙门口不到里许外的四叉路口,高攀龙站上一辆马车,一身正气的向四周百姓宣讲。 宣讲宗旨只一个,东林先生为奸寺所害,今日大家便要那奸寺为先生偿命! “诛奸贼,伸公理,明正义!” 高攀龙振臂疾呼。 顿时,声声浪潮响起,百姓们争先恐后往那衙门而去,如潮水般集中。 民心可用! 听着四周慷慨激昂的叫唤,看着整个无锡城被自己鼓动起来,高攀龙胸怀大发,翘首看着县衙,心中荡漾,难以复平。 恩师,你可曾听到此间的呼声! 然,东林书院众人却有疑议之声。 “奸寺藏于县衙,真叫百姓攻进去打杀了他,朝廷怪罪下来如何处置?”持有疑议的是前些日子方从江西回来的叶茂才,此君也是东林八君之一。 “有何好怕,我等皆圣人子弟,今日之事乃为伸张大君公理正义,朝廷焉能怪罪!”说话的是顾宪成女婿王永图。 “朝廷无虑,有福清相公在,区区一个内监之死算得什么。不过,这狗太监手下爪牙倒是麻烦。” 说话的是安希范,他已知那小太监手下有数十军士,担心叫百姓硬攻县衙会致伤亡。 “怕这些爪牙做什么!” 高攀龙轻蔑看着大门紧闭的县衙,“我百姓有上万之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这帮鹰爪孙,根本不必怕他们!” “对!” 书院另一先生刘元珍一脸无畏的向县衙走去,一边走,一边叫道:“攻进县衙,擒杀奸寺,还大君公道!” 见有先生带头,立时就有上百东林书院的弟子激动跟上去。 读书人带头,百姓自是更加起劲。 要知,这东林书院的读书人,真个是无锡百姓最敬佩的所在呢。 王永图看了眼安希范,道:“照我看,这狗太监真想活命,此刻必然出来跪求于我,焉有胆量纵人行凶。” “这倒也是。” 安希范想着也是这理,正欲和高攀龙等一起上前,却见衙门上空突然又冒出一枚红色烟火来。 “那奸寺倒是会装神弄鬼。” 高攀龙冷笑一声,坚定向前走去。 衙门内,魏公公在征询无锡县的意见。 “东林书院那帮人裹挟百姓造反了,是否平乱是贵县的事,咱家不敢越俎代庖,不过贵县若向咱家求援,咱家自不能坐视不管,是吧?” 魏公公一点也不嫌弃三位无锡主官身上的臭味,目光也同之前一样殷切万分,说话间将一块白布塞在了知县寇慎手中,然后叫小田丢了把匕首过去。 第六百四十一章 老大死了,你就是老大 寇知县惊惧了,抓着手中的匕首抖成狗。 林县丞和周主薄也在抖,上下牙关交合击打的声音,让人怀疑他们的嘴巴是否还能自主。 魏公公“嗯”了一声,十分的困惑。 未几,却听耳畔传来清脆的钢铁落地声,再瞧,原是寇知县手中的匕首竟失手落在地上。 不待魏公公有所不满,那寇知县已然将白布拿在手中,怔怔的看着,如失心疯般,嘴里小声念叼着什么,含糊不清,愣是不知说什么。 林县丞和周主薄看着县尊的眼神,则是充满无限同情和悲哀。 魏公公初时还没琢磨透这无锡县闹什么鬼,待见当事人捧着白布往后院走,身影落寞的如同赴死之人,顿时知道这位县尊怕是误会了。 一首送战友送给这二位无锡佐贰官。 同样一曲其实不想走送给寇知县。 魏公公本想上前拉知县回来,可见知县身上似乎有不少斑点,顿时抽回手,眉头一皱,喝了一声:“咱家让你写求救血书,你跑后面去做什么?” “血…血书?…” 寇知县身子一颤,沉默了约四五个呼吸后,身子又一抖,继而瘫软在地。 一屁股坐地的时候,分明可见这位无锡县如同得到大解脱般轻松。 林县丞和周主薄也是眼含泪水。 他们不能不落泪,唇亡齿寒啊。 狗太监逼死了县尊,下一个岂不轮到他们! “起来,赶紧起来!…娘希匹,怎么着,真要咱家赐你一死么!” 魏公公很急的,时间不等人,外面的百姓随时都会冲进来的。 镇压,是避免不了的。 但是,魏公公必须拿到镇压的法理依据。 否则,镇压无名啊。 须知,他老人家可是身在大明体制之内,这体制只要没被打破,他就得按规矩办事。 当日,灭那沧州三元观时,也是走了州县的体制,匀了许多好处去,又往京中的最高体制大佬送了五千两,才把事情消弥于无影的。 若不然,上百条人命,能这么轻松摆平? 滕县诛孔胤植,也是按体制办事。 从头到尾,他魏公公都没虎躯一震,吼声“弟兄们,咱们杀孔老二去,抢钱抢粮抢女人”就把事情干了的。 他依旧是在利用体制赋予他的权力办事。 活学活用,灵活办事,为人民服务,不计个人得失,始终是魏公公牢记的神圣使命。 这一次,同样也要如此。 至于老家被活埋的谭某人,那是体制外仗势欺人,是个案,不是群体,得区别看待。将来,要他魏公公不幸落败,落个身死族灭,这案子了不起也就被定个太监胡作非为的典型例。 归根结底,体制给了魏公公无限好处,也约束了他。 这盛世天下,不是想干就干的。 只有取得法理依据,取得道义支持,魏公公才能干。 而最好的法理依据肯定是无锡县的求援了。 师出有名,任谁也不能说个不是。 真也好,假也好;主动也好,被迫也好,那都是事后的事。 日后,科道弹劾也好,无锡县跳将起来不承认也好,那其实是扯皮的事。 双方都有说法,都有证据,便是最好办的事。 当今皇帝,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留中。 当然,前提是魏公公得速战速决,不给皇帝添麻烦。 红色信号弹已经上天,城外援兵即将进城,县衙外局面也越发急迫,镇压于魏公公而言,已是唯一的选择。 镇压,就要死人。 太监打死人是不行的,所以,得无锡县背这锅。 黑锅这东西,魏公公这辈子都不愿背,他也不忍心强迫别人背。 所以,他老人家捏着鼻子叫两亲卫将知县架过来,然后把白布摊开,尔后拿匕首就在这县尊手中划了口子。 口子划开的时候,寇知县忍不住“哎呀”一声。 文人当官的,不怕死的可能有,不怕疼的却少。 因为,这是人的生理本能。 痛觉,不会因为你的心志如何强大,就自动消失的。 寇知县疼的嘴不断的抽咧,林县丞和周主薄则是把眼一闭,看都不敢看。 这二位,也晕血啊。 魏公公也是感同身受,他尽量强迫自己不去看寇知县正在流血的伤口,侧过脸拿手指笔划了几下。 意思,赶紧写,不写这血就干了,少不得再来一刀。 衣带诏这个档次,小小知县肯定不够格的。 白布血书,看着倒有点可信性。 时间急迫嘛,暴民都冲进衙门了,知县哪有时间磨墨挥豪呢,于慌乱之中割了衣袍,写个血书,才符合实际情况嘛。 再者,也只有血书能够惊动运河上正在睡觉的魏公公,使他老人家于震惊之下毅然带兵平乱,终不使江南糜烂。 ……. 怎么写,寇知县有数的。 他可是正牌进士出身。 在清楚自己再不动指,很可能又要被割一刀后,他忍着痛,以指点血,在白布上草就了一封数十字的求救文书。 魏公公拿过这血迹未干的血书,上下细看,字倒是写的还算工整,可总觉哪不对。 想了想,明白问题出在哪。 都割指写血书了,哪还文思泉涌的?哪还有时间让他写上洋洋数十字? “不行,重写!”魏公公将这血书扔在地上,“越短越好!” 寇知县眼睁睁的看着狗太监的手下又给自己放血,然后悲愤莫名之下重新写起来。 这次,只有十来个字。 林县丞和周主薄在边上瞧着,都觉可以。 可魏公公依旧觉得不行,手一摆,打回重写。 再次被割后,寇知县身子颤的很,不是疼,而是气的。 这一次,他恨恨的在白布上就写了两字——“救我!” 这两字,无头无尾,没有因果,看着很莫名奇妙。 林县丞和周主薄默不作声,他们清楚,这是县尊无声的抗议啊。 也担心这过于简短会害的县尊再次被割,寇知县在冷静下来后也发现自己似乎自找痛苦,这狗太监要不满意,倒霉的还不是他自个么。 然而,魏公公却很满意,非常满意,拿着这“救我”血书不住点头,然后斜眼瞄向林县丞和周主薄。 慌的二者好像原地立正般不约而同的将脚并拢,腰挺直,正视前方。 “你们不用怕,咱家虽是刑余之人,但也知忠义二字!…今日局面,咱家与暴民誓不两立…若咱家不幸平乱身死,咱家也无怨无悔…但愿咱家之死,能唤醒这天下万万千千仁人志士为国效命,如此,咱家的血就不会白流。” 魏公公慷慨激昂,一边说着一边将“救我”血书摆在寇知县面前的桌上,然后拿对方的官印硬是在对方手掌心磨了几磨,再在血书上按了下去,之后心满心足塞进衣袖中。同时不忘将桌上的匕首拿在手中。 这动作,可把寇知县疼的直咧牙。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之事,公理不得伸张,咱家便绝不退去!倘若因暴民所迫,咱家便彷徨不敢向前,如何有面目见皇爷,见内廷诸公!…朝廷法纪又何在,秩序又何在!…公道自在人心,纵使奸人恨我入骨,咱家亦当勇往之前!…” 激动之下的魏公公想起先贤,忍不住吟诗一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言毕,一道精光射向堂外。 无锡三官见他这样,都道这狗太监要带爪牙杀害百姓,不想这狗太监突然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了林县丞和周主薄面前。 然而微微一笑,道:“请二位帮忙送县尊大人归天。” “啊?” 闻言,正在按着满是血口子左手的寇知县惊的魂飞魄散,不敢相信的看着魏公公。 林县丞和周主薄也惊呆了,二人大气都不敢呼一下,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匕首。 匕首,血迹斑斑,静静的摆在那,二位佐贰官却谁也不敢去拾。 瞬间之后,这二位已知狗太监想干什么了。 “唔,二位不肯帮咱家这忙么?” 魏公公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笑容,根本不看那已经抖成一团的无锡县。 小田冲了上来,一把拖过林县丞,然后将他的手猛的按在地上,喝道:“捡起来!” 巨痛之下,林县丞脸都扭曲了,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咬牙不肯捡。 周主薄更是往后退了两步。 寇知县已然绝望,他没有求狗太监饶他一命,只在喃喃自语乞求菩萨保佑,玉皇大帝六天神魔齐来保自己过这大劫关。平常“子不语乱力鬼神”,现在却生怕哪座庙里的神仙被自己给念忘了。 魏公公的嘴噘了起来,无锡县丞对上官的充分尊重让他不高兴。 他没有多言,摆了摆手。 小田捡起了匕首,然后一下扎在了林县丞的心窝上。 拔出时,匕首的刀尖上,一滴滴的鲜血正顺着刀身“嘀嗒、嘀嗒”的滴在地上。 一秒! 两秒! 三秒过后,林县丞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身子不住的抽搐着。 他,死不瞑目。 魏公公也不忍心,一开始他不想杀人,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了。 哪怕这林县丞是个清官,好官,他也要将之除去。 因为,死去的官才是好官。 同理,寇知县也得死。 唯有他们的死,才能让魏公公占据法理和道义上的制高点。 县丞不肯帮忙,魏公公只能寄希望于勇于跳粪坑的周主薄了。 “公公…我…我…” 周主薄面若死灰,语气极尽哀求,可魏公公看他的眼神却冷漠异常。 “他不死,你就死。” 催命的话从魏公公口中一字一句说出。 小田将匕首扔在了周主薄面前。 终于,周主薄颤抖着,缓缓弯腰将那匕首捡在了手中,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向趴在桌上,已经无法自行动弹的寇知县面前。 这位,有胆跳粪坑,却终是怕死啊。 “大人!下官…下官…下官…” 周铁心脸上满是痛苦和无奈,他的恐惧比之寇知县还要甚。一连三个“下官”,紧握着的匕首却迟迟剌不下去,彷徨和犹豫的煎熬让他不下了手。他的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他的心抖得厉害,他的手颤得快要握不住剑了。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要落到如此地步啊! 周铁心欲哭无泪,他不想杀县尊,但他没有选择,他只能接受命运对他近乎折磨的安排。 寇知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颤抖让他心跳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必须死,只有他死了,狗太监才能如愿。 长叹一声后,寇知县慢慢的闭上眼睛,嘴巴微张,轻声对周主薄道:“你不必如此,本官不恨你,你受人所迫,乃不得已…既然我必须死,死又有何足惧。你无须愧疚于我,本官只求…只求你让本官死得…死得…死得舒服些吧。” 说完,寇知县再次将眼睛闭上,好像已经与世隔绝般。 死不足畏,只叹自己无辜死去,只叹这间真相再也不为人知。 他心中悲痛莫名,难以抑制的痛苦,胸口好像有一团烈火在燃烧般,让他的心灼得那么痛,那么烫… 魏公公在边上看着这位知县死前的表现,不得不承认,这位有可能真是位好官。 可他魏公公,也真是位好太监啊。 然而,外面的人为何要他死呢。 唉! 魏公公也是心酸,暗叹一声。 “呼!”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后,寇知县整个人凝在了那里,他在等着那致命的一剌。 “大人,下官我…” 周铁心眼泪鼻涕一把抓,“呜呜”的在那哭泣着,手中的匕首一寸寸的向着寇知县的胸口挪去。 然而,迟迟未动。 “你再不动手,咱家就先杀你!” 耳畔狗太监的喝声让周铁心一个激灵,一哆嗦,“啊”的一声大叫就将匕首剌向了县尊的胸口。 “噗哧!”一声,匕首入肉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杀了县尊,我杀了县尊!…” 寇知县的惨叫声还没发出,周铁心已经在那大喊大叫起来,好像抓狂般在那大叫大嚷,惹得堂内魏公公一众手下盯着他侧目不已。 “呃!…” 寇知县痛苦的低叫一声,一只手扶在盯上,缓缓瘫倒在地。 并没有倒下,而是倚靠在桌腿上,就那么怔怔看着。 魏公公很难过,他在等。 周主薄的心智终是慢慢恢复,全身骨头好像被打断般,失神无力的坐在距离寇知县不远处的墙边。 魏公公轻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无锡知县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今夜,我们都是东林党 县前街,随着景逸先生和东林书院众多君子到来的消息传出,百姓的情绪已达极点。 东林书院的弟子们按着师长教诲,分头行事,于各处宣讲东林先生被奸寺所害,以激怒百姓,再号召他们前往县衙。 按师长们的意思,人越多越好。 高攀龙多次嘱咐,要弟子们与百姓多讲北宋末年太学生除六贼之事,同时也要多说几年前苏州旧事。 所谓太学生除六贼之事,乃指北宋末年,开封太学生陈东率领太学千余师生求诛以蔡京、童贯、梁师成为首的六贼之事,并一举成事,使六贼伏法。 苏州旧事自是指九年前苏州驱逐织造局太监孙隆事。 这两件事,都是仁人志士除奸大获成功的典故。 得益于江南之地承平日久,且经济高度发达,百姓识字率较高,文化生活也丰富,所以大多知道历史典故。几年前苏州的事更是传的沸沸扬扬,哪个不知。 百姓们敬重东林党,东林书院于这无锡便如圣地一般,今日大圣东林先生惨遭奸寺所害,诸贤君铤身而出誓除奸寺,百姓们如何能袖手旁观。 一时间,群情激昂。 数以万计的百姓在东林书院弟子们的指领下,从四面八方汇集县衙。 声势,可壮日月。 高攀龙、王永图、安希范等又遣人至城中致仕官员和士绅处,要他们也参与此事。便是不愿出面,也不得加以阻挠。 赵敷教说的最好,谁敢阻挠,任他何人,从此就是东林之敌,天下公理难容。 无锡本地的致仕官员基本上都和东林党有关系,自不会暗中破坏。那士绅大户更与东林书院利益相关,又岂会在这此关键时候做那墙头草。 当然,为保万无一失,高攀龙吩咐通传之人,说这些是修吾公的意思。 修吾公李三才虽遭贬为平民,却是东林的智囊骨,也是曾为督抚,险些入阁理事的大员。 他的名望,不说这江南,就是这天下,又有几人可及。 ……… 运河上,武骧右卫后营旗营步军忠勇左右二营及亲兵、辎重二营一千余官兵正往无锡县城急行军。 得益于在南苑的训练和南下途中的多次拉练,魏公公一手拉出的这支子弟兵进展可谓神速。 最先赶到无锡城的是大岛率领的忠字标,在发现城中情况十分紧急时,因为担心主公大人会出事,大岛未等主力到来就先行入城。 稍后,坐营官曹文耀率步军左营和亲兵忠勇营信字标也赶到无锡城,正奇怪忠字标去哪时,两个讯兵从城中赶了过来。 当先的那讯兵一脸焦急禀道:“百户大人,急报!” “什么事?” 曹文耀见这两个讯兵神态如此慌张,心中一突,心想莫不成魏公公出事了! 那讯兵想是赶得急,气还没喘过来,顺了口气后,才急忙说道:“城中情况紧急,数万乱民围攻县衙,魏公公被困在县衙中,请大人火速带兵去救!” 曹文耀虽知红色信号弹情况紧张,但却想到无锡城中竟然出了这么大事,本能的就想到滕县那一幕。当时,也是上万百姓把那孔二公子给围得水泄不通。 情急之下,急问那两个讯兵可知忠字标在何处。 当先讯兵道:“回大人,忠字标一刻之前就进了城,可进城之后就被百姓围在了莲蓉桥,没法前进。”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曹营官脸一下变得乌黑,破口大骂:“他妈的,那大岛怎么办的事!本官叫他等大队人马一起,他怎的就先进去了!进去就进去,怎的还叫百姓给围了!” 信字标领山本幸二和大岛都是同一军出身,听说大岛叫百姓给围困了,不由很是担心,又见曹营官大发雷霆,便小心翼翼道:“百户大人,我想大岛可能是不敢向百姓动武,才叫围起来的。” 曹文耀哼了一声,他大致能判断出忠字标为何被围。那标领大岛毕竟是辽东降倭,未有明确军令下来,想来也不敢擅杀大明百姓,这才自缚手脚被围。 “大人,你没看到,城内的百姓跟吃了火药似的,暴得很,瞅见咱们的人,啥都不说,先骂咱们是阉狗爪牙,尔后便要冲上来打咱们。说实话,小的们在辽东多年,今儿也是头次看到这么多百姓闹事...真是担心魏公公那里会不会出事。”一个讯兵紧张道。 “魏公公那里现在究竟如何?” 曹文耀听着城中传来的嘈杂声,也是忧心肿肿。事情前因后果他一概不知,因而真是糊涂这无锡百姓怎么就要围魏公公了。 当先讯兵道:“百姓们倒是未曾冲进县衙,不过估摸着也快了,小的看到不少东林书院的弟子正在煽动百姓冲击衙门呢。” 曹文耀又是一惊,要是百姓冲进县衙,魏公公出了事,那就真是出大事了。 滕县孔家的事,可得魏公公担着。他要出了事,谁个敢保证滕县的真相不会被人挖出来。那样一来,他曹文耀可是脑袋难保。 念及此处,不由眼中凶光一闪,喝令那讯兵:“速去传令忠字标,速速救援魏公公,若百姓敢阻,以造反论,格杀勿论!” “是!” 两讯兵听了这杀气腾腾的命令,均是一凛,旋即转身奔赴城中。 “百户大人,那我们?”山本幸二看着身边的明国营官。 “进城!” 曹文耀脸黑如炭,“挡我者,杀!” ……… 无锡城中,人声鼎沸。 东林诸君的一道道命令如一锅锅热油浇在了已经烧得很旺的干草堆上。 热血的年轻人,震天的口号,激动的百姓,必胜的信念。 县前街前,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整个县城已经为之轰动。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喝喊的口号,到处都是挥舞的拳头。 就连那城中青楼的姐儿们也不陪客睡觉了,一个个站在窗户边,倚栏凭望,挥舞手中的白绢为声讨奸寺的士子们打气。 诛奸寺,匹夫有责,弱女亦有责,概因我等都是东林人! ……….. 大家中秋节快乐,少喝酒噢。 第六百四十三章 狗太监真的杀人了? 感谢书友20180922205325863的一百元打赏,中秋快乐! ......... 县衙前,百姓们正在撞击着衙门大门,不少百姓因见大门迟迟撞不开,急的拿铁锹去挖院墙。 可须臾之间,这历经数百年,多少任知县加固过的衙门围墙又岂能挖得断。 又有无数青壮些的百姓试图翻越围墙,但里面的衙役拿着竹竿见人就捅,虽然竹竿捅不死人,可捅着也疼。灰溜溜摔下十几个后,没人再敢爬,只泄愤似的将杂物往院子里扔。 里面的衙役只不让人爬墙进来,对扔进来的杂物倒不理会。那砖头石块再是砸人疼,也顶多叫人头破血流,不至于要命。 这些个衙役们其实也委屈,要不是后面那些如狼似虎的拿刀汉子,他们哪个愿意遭这罪。 县衙迟迟不能冲进去,高攀龙等人着急,“前线”指挥的刘元珍更是着急,这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若在天亮之前不能攻破县衙,恐增变数。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番运作之后,又是数十激昂的汉子加入到了撞门队伍中。 若仔细留意,不难发现这些人多数都是无锡城中的油混。 自来油混固叫人可耻,可哪个士绅乡贤们不“爱”他们,那些不方便出面的,又哪桩不是油混们替他们解决的。 不说士绅爱油混,连带着官府也爱呢。 需要了,拿来用。不需要了,当夜壶踢开。 这道理,上下五千年都不变。 身为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为人最是洒脱,平日里对这些油混是一万个看不上,但此时,却感慨“仗义每多屠狗辈”了。 若无这些仗义之人出手,良善百姓又有几个敢冲撞官府的。几年前苏州闹织造局,为首的那些不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汉们。指着读书识字的做先驱,没戏也没门。 只有人领了头,才能一哄而上。 这叫大势所趋。 …….. 外面,情形越发危急。 衙门里,魏公公则是心平气和的很。 周铁心主薄倒是要死的心都有,可偏生死不得。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提线的木偶般,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 知县和县丞都死了,理论上,他周主薄真个就是这无锡县的最高主官了。 可这主官,谁爱当谁当去! “铁心大人也莫要慌张,今儿这事,利在咱家。” 魏公公安抚着这位仍在心跳的主薄,他嘿嘿一笑,指指外面,继而冷冷一笑:“不管什么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动员如此多的人群聚集,不管理由是什么,其罪可诛!” 说完眼珠一转,笑咪咪对人主薄说了句:“只要铁心大人配合咱家,事后,咱家便不能保大人在无锡高升,也能保大人去他地做一任实在的掌印官。” 望着那笑的比哭还难看的狗太监,周主薄知道对方接下来准没好事。 果然,狗太监异想天开,竟然叫他再次出去劝退百姓呢。 出去? 周主薄眼皮直跳,他哪敢出去? 那外面,可是群情激动着,打出的口号是诛阉贼,他真要出去,那些个人恐怕连他都要打死呢。 唯今明智之计,还是跑啊。 可能往哪跑? 跑到天涯海角,这县尊的死,又有谁替他说的清呢。 况且,他也跑不了。 真个是心乱如麻,什么也不知了。 魏公公拍了桌子,骂了娘,等不得了,硬叫人架着周主薄出去了。 还好,为了这位主薄大人的形象,也为让外面的人能够多听几句,魏公公还是体贴的让人给周主薄换了衣裳。 同时,自个也洗了手,先前为了安抚这位主薄便亲切的给他来了一拍,不想却中了标。 周主薄没的办法了。 不出去肯定是个死,就这狗太监的手段,能容他安然无恙? 无奈,只得把心一横,一跺脚硬着头皮出去了。 当然,他也不忘到前院招来一众衙役与他同去,关键时候狗太监的爪牙保不住他,这下面的人总不能不要他吧。平日里,他周主薄也算是个仁义人,上上下下哪个没得他好处。 见只是主薄出来,县尊和县丞不见身影,县六房一干人连同衙役们难免疑惑,又听主薄大人要他们一起出去,一个个畏畏缩缩的谁也不肯。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与本官出去劝说百姓!”周铁心怒了,狗太监拿捏他,这下面的也敢么! 众人迟疑间,狗太监的爪牙已将弩箭对准了他们。 这一下,没人迟疑了。 大门被突然打开。 外面正在撞门的十来个大汉猝不及防,摔了进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也不等外面的人群发出胜利的呼声,十多把刀就架在了他们身上。 “退,往后退!” 十来个油混哪敢不退,这脖子上可架着刀呢。 外面人群看到一帮撞门的突然又退了出来,都是奇怪,等看到有一大帮子官府的衙役和持刀的大汉出现,一下沉寂了下来。 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周主薄心里也打鼓,脚下如千钧重,每一步都迈得那么沉重。 风萧萧兮易水寒啊。 “我是主薄周铁心!” 沉默了几个呼吸后,周铁心出声了,他大声喊道:“大家不要再闹了,千万不要再闹了,否则会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大事!”得了师长授意的一个年轻士子振臂高呼,“衙门不交出那狗太监,大家伙便冲进去,莫要听这当官的吓唬!” 听了这话,人群又骚动开。 周铁心见势不妙,朝那士子苦口婆心劝说,又朝人群中看着年长的劝说,可人群根本不为所动,也没有主事的出面与他谈。 “大家伙不要听这狗官的,门开了,我们冲进去,莫要叫他们关门!” 也不知谁发的喊,顿时百姓呼啦跟着向前冲去。 前面人带头,后面的人更是毫无所惧,最后面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各发呐喊也向大门跑了过去。 看着如潮水般的人群向自个这边涌来,周铁心魂都要惊飞了,本能转身朝门后喊道:“别关门,别关门!” 他这会只以为里面狗太监的爪牙会见死不救,把他扔在外面。可周铁心愣是没想到的是,那大门不仅没关,反而打开的更大了些。 似乎,就等着人群冲进来。 ……… 大堂内,魏公公不动如山。 放外面人群进来是他老人家亲自下的令。 因为,不放百姓们进来,这无锡知县和县丞的死,要怪到谁头上? 自家安危,他是不虑的。 衙门大堂前,亲卫们已经列阵完毕,数十训练有素且有兵器在手的精锐,岂能叫帮乌合之众给冲散了。 就算百姓真的勇猛,部下也至少能保他等到援兵到来。 有这底气,自是随意了。 汹涌的人群冲进了县衙,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 看着那一把把上了弦的弩箭,还有那一把把长刀,人群好像潮水撞在巨壁上反弹,不少人不安的向后退。 “大家伙莫要怕,狗太监不敢杀人!” 人群中有人在叫,百姓听了这话也信,狗太监再跋扈,再无法无天,总不敢真的杀害百姓吧!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谁敢真的上去? 性命只有一条,没了可就真没了。 刘元珍见这样可不行,他没有煽动百姓,而是铤身向前,决心要做这表率。 须知,今日之事,不仅是书院上下共识,也是桩能扬名立万的好事。 他认为,魏姓太监是不敢下令手下做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所以,他无须担心什么。 见着师长勇敢向前,十多书院弟子忙紧随其后。 年轻与热血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就不畏死,甚至都不曾想过有人敢杀他们,因为他们可是圣贤子弟! 为公理,为良知,为大明,为天下苍生,甘洒热血又如何! 百姓们瞧见读书人们坦然不惧,一个个义无反顾,也是叫嚷着上前。 在他们心目中,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们肚中的墨水可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到的,知道的大道理更是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所以跟着他们向前,一定就不会错。 一开始最起劲的油混们倒是没人上前,他们都精的很,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如今这衙门已经攻破了,对方摆出一幅鱼死网破的阵势出来,明眼人还是看看再说。 吼几嗓子,壮壮声势,对于这些无赖子而言简直太容易了,又不费他娘的什么事,何乐而不为?但要他们真拿命去闹,却是想也别想的。 只是,油混一个个缩了,嘴上激动人心的口号还是要有的,但脚下的步子却是迟迟不肯挪动。 好在人实在太多了,多到根本不会有人留心身边的人有什么迟疑。大多数百姓还是愿意追随他们眼中的正人君子去声讨害死东林先生的狗太监的。 真田一直在紧张的看着魏公公,直到公公刚擦完手的白帕掉在了地上。 然后,就见一支弩箭“叭”的一声脱弦而出,正对着那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 刘元珍乃读书人,哪里来的身手敏捷,又根本不信魏太监真敢下令杀人。 所以,他避无可避,眼睁睁的看着死神向他招手。 “嗖”的一声,弩箭穿透刘元珍的身体,一道血水向前喷出一条弧线,身体向后倒去。 “狗贼!” 在身体倒下去的瞬间,刘元珍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声音凄惨而尖厉,饱含愤怒与不甘。 这一幕,吓得大堂外拥挤的人群张大嘴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 狗…狗太监…真的杀人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老师先死,弟子再死,此即大道 感谢峰哥98大佬百元打赏,即便酒多,也要更新。 …… 真的杀人了,确认无疑。 魏公公又摸出块帕子,他不知道被射杀的是谁,他只知道必须有人流血。 于他老人家而言,他的仁慈永远都是有选择对象的。 如眼前那人,显然不在他的仁慈范围之内。 因为,魏公公不愿意成为史书上带过一笔的小反派,如那苏州事件中的两名公务员般——死了,还要被人耻笑,被人痛骂。 必须要有人死。 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杀人,那他的下场会比眼前这位被射杀的更惨。 这,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刘元珍的尸体让人群如定格般沉寂。 数个呼吸之后,一个东林书院的弟子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恩师!恩师!” 可是,他却不敢冲上前去抱,去拖自己师长的尸体。 他只敢在那哭叫。 伴随哭声的是抖动厉害的双腿。 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陷入恐慌。 刘先生的身躯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血水不住往外流着,那一滩血迹距离人群是那么的近,对于那些近在咫尺的人来说,是很恐怖的。 一个士子模样的读书人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有着秀才功名的他,竟是失禁了。 几个百姓也害怕了,他们见过死人,可没见过死的这么惨的。 刘先生的血,流得太多了。 几个油混最是有眼力,一看不对劲,慌忙就往后退。 东林先生的死关他们何事呢? 拿人钱财不假,可没说要送命。 “后退!” 杀人之后的狗太监爪牙们拿着弩箭,握着刀向前进逼着。 与这些武装到牙齿的爪牙相比,对面的人群更像是手无寸铁。 哪怕,他们手中有锄头,有扁担,有铁棍。 哪怕,他们的人数明明更多。 害怕与恐慌之下,人群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去。 王秀才放声嚎哭,他拼命的抽打自己的腿,可两条腿却好像生锈般怎么也挪不动。他双目圆瞪,眼睛通红,但射出的不是滔天的怒焰,而是惊恐欲绝的目光。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教诲自己数年的恩师尸体就在他前面不远处,刚刚还和学生并肩前行的师长就在那里,但他就是不敢动。 他的牙关颤抖得厉害。 “后退,后退,后退!” 举刀的军士并没有停下,而是排成数排,恶狠狠的向前逼近。 人群不住往后退,拥挤,推搡,就那么一点点的被逐出。 魏公公会杀人,但不是滥杀的人。 他只想要人群退出去,确保自己不会有事就行。 在他的授意下,持弩的亲卫眼睛一直盯着那些看着像是领头的士子,看着那些很容易“铤而走险”的壮汉们。 只要,人群稍有异动,毫不留情的箭支就会将他们洞穿。 蛇无头不行,群无首亦不行。 刘先生的死显然让冲进衙门的百姓和读书人们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在如狼似虎军士的威逼下,他们也没有思考问题的时间。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不退就死。 也许,他们会反应过来,明白只要他们奋不顾身向前,这狗太监的爪牙再是厉害,也终究挡不住如潮的人群。 可惜,那样肯定会死人。 谁也不愿意枉死,哪怕他们中不少人是带着杀人念头来的。 魏公公从堂内走出,看着已经退到前院的人群,他知道,至少半个时辰,他是安全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下的阴暗处,见着那躲在阴暗处正瑟瑟发抖的人时,他笑了。 那位,不是铁心主薄么。 正要打声招呼,要这位无锡最高主官再出面劝退人群里,耳畔,里许地外却传来了炒豆般的铳声。 铳声,让魏公公的神情为之一冷,目光变得很阴暗。 …… 被困在莲蓉桥的大岛准备给周围的明国百姓一些警告,因为,他刚刚得到了上官的军令。 在发现周围有人试图想要冲乱自己的部下,抢夺武器时,大岛毫不犹豫的下了命令。 “举铳!” 大岛是用并不熟练的汉话对部下下的命令,哪怕他的部下都是倭人。 不但是大岛,山本还有兵次郎他们,在训练部下时都是以汉话传令,从来不用倭语。 这个举动,是大岛他们在向主公大人表明自己的心迹。 他们,不是日军,而是大明皇军。 为了回到生他们养他们的家乡,皇军们必须要向魏公公证明他们的忠诚。 没有什么比同一种语言,同一种文字,同一种生活习俗更能证明忠诚了。 一百多皇军向着人群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火铳。 “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是官兵,怎的要伤害百姓!” “……” 愤怒的百姓纷纷指责这些看起来既像官兵,又不像是官兵的军士们,并没有因为对方突然将武器对准他们就感到害怕和退缩。 人多壮人胆,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中心处小范围的人群感到无比安心,也无比踏实。 大岛沉默着,没有试图与这些指责的明国百姓说话。 部下们也沉默着,他们只紧紧握着手中的火铳,等着大岛标领的开火命令。 这些魏公公从辽东带回的大明皇军们,心中也有怒火。 他们没有犯错,他们忠实的执行军令,可明国百姓却突然将他们围困。这些愤怒的明国百姓往他们身上丢了许多石子和砖块,一些看着像是无赖的家伙更试图抢夺他们的武器,然而因为没有军令,加之他们内心对于自己身份的某种自卑,使得他们即便是手上拥有可以瞬间夺走人命的武器,偏偏不敢还手,甚至都不敢破口回骂。 因为,他们喜欢骂的,容易骂出来的,还是家乡的语言。 所以,他们情愿闭嘴保持沉默,也不敢骂。 现在,他们终于得到命令了。 百姓的怒火可以转换为攻击,军人的怒火同样也能转换为攻击。 一百多支火铳举了起来,黑洞洞的铳口隐藏着可怕的火焰。 包围大岛他们的人群没有被充满杀意的铳口威吓住,谩骂声此起彼伏,但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还是有一些人在悄悄的往后退。 这些,什么人都有,他们不是怕了这些看似官兵的队伍会开铳,而是觉得这附近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想到外面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退了几步后,发现身边的人没有退,又见那帮子官兵也没有动,这些人有一些停了下来。 也许,这几步距离能够让他的呼吸变得更轻松些。 大岛将自己的指挥刀朝县衙方向指了指,队伍开始缓慢的前进。 他们已经在这附近停留了太久。 “别让他们走了!” “这帮人肯定是去救狗太监的,大家伙千万不要让他们过去!” “……” 有勇敢的市民一眼看穿官兵的举动,他们呼号着再次挡在了队伍前面,怒目看着这些老是不说话的家伙们,一脸的无畏。 可是,这些官兵却没有停步,而是举着火铳向着他们径直前进。这一下,勇敢的市民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 由不得他们不退,那一支支火铳抵着他们的身子,真的很吓人。 情况,很快被东林众君子们得知。 ………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支官兵,高攀龙很惊讶,据他了解,无锡附近的卫所没有配备火铳的,再者,那些卫所也根本不可能过来。 众君子们纷纷议论着这支兵是哪的,带队的又是哪个,嚷着明日就参他们一本,便是不参,也要找到他们的上官,把带队的给法办了。 “左右不过百多人,许是那魏太监从京师带来的,这会主人有难,狗腿子岂能不来救。”安希范猜的挺准。 “不能让这些兵靠近衙门!” 高攀龙不可能被这支只有区区百多人的官兵吓住,他让赵敷教带人去看看,设法阻止。 赵敷教带着几个弟子连同刚刚过来的一些城中士绅赶到时,那支官兵已经突进到距离衙门不到五百米的地方,并且还在向前推进。 赵敷教一看这样不行,找到在这附近“指挥”的书院弟子,斥问他们为何没能阻止。 这些弟子也有苦衷,毕竟官兵手中有武器,虽说他们没有开火,可谁敢保证那些火铳就一直哑下去呢。 只是,这苦衷不敢对师长们说,要叫师长们认为弟子贪生怕死,那就前程尽毁了。 须知道,他们家中常年供奉书院,这才为他们在院中谋得学习之地,为的是什么? 除了读好书,还不是图的东林党在江南,在这天下的影响力么。 只要书读好,他们还怕没的官做,还怕没的人脉? 然而,若是要拿命换取,怕他们谁都不愿意。 看着这些吱唔着,面有难色的弟子,赵敷教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好与他们多说什么。 圣贤子弟,又岂是寻常百姓可比的。 他亲自带人去查看,想瞧瞧这些官兵到底有没有胆量开铳。结果看了之后,他心中一突,他感觉这些官兵有些不伦不类,并不正规,看着更像是魏太监自己招募的打手凶棍。无论是衣服还是帽子,都有些不对劲。 这就有点棘手了。 倘若真是官兵,便真是那魏太监从京里带来的,赵敷教也不怕。 公然射杀百姓,谅官兵做不出来。 可不是官兵,赵敷教就打突了。 “老师,怎么办?” 赵敷教的一个弟子悄悄的问了老师一句。 这弟子也是眼尖的很,他注意到老师面上的犹豫之色,因而估计老师也害怕这些官兵会杀人。 既然这样的话,那肯定不能白白送死。反正县衙那边人群已经突进去,就是放这支官兵过去,也不过是给狗太监收尸,救不得人的。人死了,这些官兵难道还要为个死人和这无锡全城的百姓为敌么。 赵敷教没有回答弟子,他现在也很紧张,他吃不准。 有心想回去与高攀龙他们商议,可是周围的弟子和士绅们都在看着他,实叫他不好意思回去,要不然,有些丢人啊。 那官兵队伍还在往前走着。 怎么办? 进还是退? 正百般发愁,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那支官兵队伍突然停住了。 有人挡住了他们。 “奸寺害死我东林先生,我辈得先生心血教诲,为的便是为天下伸正义,为百姓讨公义!…”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子激动的握着对面军士的火铳,“如若公义须鲜血涤荡才能讨得,我陈方全愿做那人头落地第一人!” “好!” 人群被这叫陈方全的年轻士子震奋了,一个个再无所惧,勇敢的冲上前学那陈方全般用身体堵住官兵的铳口,堵住他们前进的道路。 赵敷教汗颜,他认出来了,那陈方全正是书院弟子,平日看着默默不闻,不曾想竟然如此勇敢。陈方全所表现出的大义凛然之色,饶是他这个师长都羞愧。 “即使天下有一分可为,亦不肯放手,天下有一分不可为,亦不可犯手!” 陈方全昂首直视面前那个叫他举动吓愣住的士兵,他所呼喊的正是东林先生于去年在书院大会所宣口号。 “恶贼,有胆便从我辈读书人尸体踏过!”陈方全鄙视的看着眼前这个已叫他大义之色骇住的士兵。 八嘎! 那持铳皇军尽管已经摸出火折子,但手却在抖动。 他真是叫吓住了。 明国的读书人,大大的厉害啊。 大岛也叫那个明国读书人的举动震住了,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那读书人,看着那些纷纷上前用身体堵住部下铳口的明国百姓们。 “公理正义,岂能由弟子独讨!”赵敷教再也站不住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再观望。 他勇敢的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陈方全的身边,然后看着他,和声道:“若真要鲜血方能讨还公理,便当由老师先死,尔后才是你们这些弟子!” “老师!…” 陈方全哽咽了,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最敬重的师长并肩战斗。 正义可以使人热血燃烧! 热血可以使人忘记害怕! 赵敷教看着这个年轻的学生,欣慰,他真的很欣慰,书院的年轻一代终是成长了,将来,这天下是他们的啊!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赵敷教决心好生栽培这位年轻的弟子,可没等他的话说完,就听“砰”的一声,然后火管一烫,继而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飞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 先生,完了,书院完了! 原国子监助教的赵敷教万万没有想到士兵真敢开铳。 他更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开铳的士兵实际只是过于紧张,导致火折子不小心点燃了火绳子。 世间很多事,都是由不小心引起,由意外引发。 东林先生的死是个意外,刚才的铳声,同样也是意外。 “砰”的一声,于赵先生而言,世间再没有对圣贤之道的求知,也再没有提携后进、教诲弟子的机会,更没有东山再起,辅佐圣君涤荡朝堂的机会了。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宣告结束。 没法子,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赵先生的身体和铳口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如此近的距离,神仙来了也救不得他,也导致他的身体被打出很远很远——好像一只皮球被突然打出去般。 落地之时,砸倒了好几人。 临死前,赵敷教脑海中还回荡着一句圣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是在难以置信间咽气的,死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做错什么,因为,错的从来不是他(们)。 没有犯错,为何有这飞来横祸呢。 赵敷教至死也没有明白,他也没有寻找答案的时间。 开铳的那个倭兵呆呆的看着手中还在冒烟的火铳,他也没弄明白怎么就打响了呢。 他知道,被自己打死的是明国读书人,且看着像是位大儒。 读书识字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受人尊重的。 而大儒,便是在日本,也是高高在上的。 可自己,却失手打死了他。 这让他陷入万般自责和愧疚的心理中,以致都察觉不到四周的变化。 …….. 嗡嗡! 耳朵被铳声炸的产生耳鸣的陈方全,视线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师长倒地的身躯之上,目光中满是惊恐。 他的头皮在发麻,后背也冰凉一片,生死的威胁让他本能的转过头看向了自己对面的那个官兵。 伴随视线的是颤抖的手,以及被手和胸口剧烈抖动带动的铳管。 不止是陈方全在抖,所有刚才勇敢站出,毅然决然用身体阻挡官兵前进的百姓、士子们都在抖动。 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抵着胸口的铳管,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 “不…” 生死间的大恐怖让陈方全下意识的叫喊起来,可喉咙里刚刚冒出一个字眼,“砰”的一声就打响了。 然后,这位在关键时候铤身而出,愿意用自己的鲜血讨还公理的读书人同他的师长一样被打出好远,也一样砸倒了好几人,最后,同样的在地上抽搐,不甘直至闭目。 他很委屈,也不甘心。 因为,他只是想表现自己,不是真的想死! 在诸多师长提到的抗暴抗税事件中,以及诸多在朝堂之上敢于向皇帝发出谏言的前辈事迹中,没有一桩不是以正人君子的胜利而结束。 可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套路,都是预先安排好结果的。 所以,年轻的士子心中并没有想过事情会往另一个方向演变,按照老师们所讲,铤身而出的必是天下瞩目,也必将光环缠身,成为最风流的人物。 然而,套路变了。 陈方全以自己的生命告诉世人一件事——这大明朝的套路,真的变了。 “砰、砰、砰!” 如同信号一般,铳声相继打响,如炒豆般密集。 剌耳的铳声响彻整个叉口,响彻整个无锡城上空,也传到了不远处的衙门当中,让刚刚泛起笑容的魏公公神情再次阴沉下来。 ………… 恶魔一旦出笼,就很难再回去。 呛人的火药味弥漫在四周,哀号声、咒骂声、饶命声、尖叫声…种种声音汇织在一起,使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其实忠字标的标领大岛并没有下令射杀人群,虽然他已经做好这个准备,并且接到了上官的军令。 但是,身份的限制让他不得不三思,毕竟,他并非真的大明人,而是一个倭人。 只是,他尚在犹豫,尚在思考时,一切已经发生。 第一声铳响宣告悲剧不可避免,那声铳响如同讯号一般,使得大岛的部下如过电似的纷纷打响了手中的火铳。 大岛紧紧握着手中的指挥刀,闻着空气中的硝烟味,他的脸颊扭曲的厉害,他没有试图去寻找那个竟敢先开铳的家伙,而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快速驱散人群,解救他的主公大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 麻生大郎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喉咙里发出不知名的狂呼声音。他的脸上、身上无一不被鲜血溅到,浑身上下如同从血水中爬起一样。 这是个四十三岁的老兵了,十三年前,他可是光荣的第五军,他的刀下砍断的朝鲜人不下五十个,他的勇敢得到了军团长福岛正则的奖赏。可惜,在随后的一次战斗中,他不幸被明国军队俘虏了,从此,在辽东暗无天日的铁矿中,他做了整整十三年的苦力。 十三年的苦力生涯让麻生比谁都想得到自由。 他只想要自由,对自由的渴望甚至比回到家乡还要强烈。 然而,自由于他而言比黄金还要珍贵。 直至,年轻的明国大名当众于他们宣示,跟着他,便有自由!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自由,麻生努力训练,积极服从,新主公、明国大名年轻的身影是他效忠的所在。 现在,主公大人有了危险,麻生便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去营救他。 因为,那就是他的自由。 与身边同伴开铳之后有些不适应或者愧疚不同,麻生的表现很亢奋。 在他的前方,一个刚才还向他吐口水的男人正抱着脑袋在哀号惨叫,火光的照映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那人的脑袋已然被开了瓢,鲜血和着乳白的脑浆流了他一脸。 这个男人是唯一脑袋开花的。 这也是个愚蠢的家伙,为了证明他的勇敢与众不同,他没有同其他人一样试图用身体来堵铳口,而是挑衅似的将脑袋顶了上去。 这个行为,无疑能让他在万千人群中显得那么的出众,得到百姓们的佩服,得到士绅老爷们的看重。 麻生清楚的记得这个家伙看自己的眼神,所以,在听到铳声后,他毫不迟疑的点着了火绳,让这个家伙知道他的脑袋并没有多硬。 付出半个脑袋代价的男人,说他现在还是个人是错误的,他的哀号完全是大脑受创后的神经作用。 事实上,他已经是死人。 一百多条人命就这么在眨眼间被收割,火药弥漫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人的惨号,这就更让人群崩溃。 “装药!” “预备!” 大岛也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 一条条口令从他嘴中发出,迷茫或者惊慌的部下们毕竟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士兵,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更在矿场中被皮鞭和饥饿折磨过,他们对于命令,只会机械的服从。 ……… 东林书院的人呆住了,士绅惊住了,百姓们也吓住了。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鼻子呼吸也困难,可谁都知道,在这浓烟下,是无数倒地的尸体。 谁也没有想过官兵真敢杀人,谁都以为这些官兵只是虚言恐吓,他们真的没有想过对方真的会动手。 浓烟散尽后,宛如地狱的一幕呈现在众人眼前。 赵敷教、陈方全、何庆、侯金光、王光意、王光思、田从亮、李泰国…… 一具具熟悉的身体倒在血泊之中,这些都是书院的人,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 在场的书院众人谁也说不出话来,他们的神情呆滞,他们被吓住了,之后,他们哭泣了。 他们为老师的死而愤怒,为同学的死而悲伤。 至于那些同样倒在血泊中的百姓,东林书院的弟子们不会去关心,士绅们也不会关心,这些百姓,在最后只会笼统冠之一个名词——“义士”。 人命与人命,有时候真的是有区别的。 哪怕圣贤眼里,人也是分等的。 愤怒和悲伤之后,人群终于回过神了。 “杀人了,杀人了!” 先前表现得最激动、口号喊得最响的那些读书人终于清醒过来,胆气瞬间消散,他们惊声尖叫,或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地上的尸体不敢挪动,或是如鸟兽般四散而逃,一个个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这一刻,刚才的激昂,刚才的勇敢全都不在,往常的斯文亦是再也不见。 他们只想跑,只想离开这里。 什么公理、什么正气、什么名利....这些都不及自家性命来的重要! 大乱,彻底大乱。 铳声跟爆竹扔在密集的人群中一般,让人群在受到惊讶之后迅速瓦解。 没有什么铤身而出的勇士了,没有人再敢叫嚷“从我身体上踏过”,也没有再敢咒骂这些狗太监爪牙了。 只有跑,只有推,只有挤。 离射杀现场最近的那帮人就像躲避瘟疫般窜向一边,如见鬼似的在那鬼哭狼嚎。他们这一叫嚷,再加上身边人抱头鼠窜,后面的人还以为杀了好多人,前面已经血流成河,顿时一窝锋的乱了起来。 “官兵杀人了,杀人了!…大伙快跑啊,再不跑,可就没命了!” 到处都是叫喊杀人逃命的,搅得人心乱成一片。没有人怀疑他们所听见的,也没有人怀疑官兵真的杀人了,刚才那密集的铳声令得他们的耳朵现在还有点不适应呢。 “前进!” 发现人群溃散,大岛心定了下来,指挥刀向前挥出。 士兵们立时排成队形,一步步向前踏出。 他们手中的火铳不再是刚才无用的烧火棍,不再有哪个傻瓜上来阻挡他们,甚至于他们看向人群的眼神,都会让那些尚未跑掉的人群惊恐。 无锡城,今夜真的有很多人。 可人多,有时候是有利的,至少声势大得吓人,可以让人远远一瞧,就心生退意。但一旦遭遇突如其来又或是太叫人害怕的事情时,人多,就成了最大的弊端。 群体是盲目的,几个人的反应往往会带动一大片。 人群的瓦解只是瞬间的事,前面的人急于向后逃命,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两相一撞,践踏很自然的发生了。 …….. “他们敢!…他们敢!...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高攀龙一拳重重的打在桌上,身为事件的直接指挥,身为东林先生的大弟子,身为江南百姓人人爱戴的景逸先生,此时此刻的他胸中满是喷涌的怒火。 王永图则是怔怔的站在那,反复呢喃:怎么会,怎么会?… 噩耗一个接一个,先是县衙那边来报说是魏太监命人射杀了刘元珍先生,紧接着震天的铳声就响了起来,之后便有十多弟子仓皇来报说是官兵开铳了,打死了很多百姓和书院学生,也打死了赵敷教先生。 现官兵正向县衙急行而来,这大街上根本没人敢拦了。另外,城门那边来报,说又有一支官兵进城了,人数比之先前更多,怕有千人之众。这支官兵进城之后,也是往县衙方向奔跑,看样子还是魏太监的人。 这三个噩耗相隔未多时报过来,直叫这楼里的众多君子们目瞪口呆。 大好的局面,竟转瞬逆转了?! 直到这会,安希范还不敢相信魏太监真的杀人,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友刘元珍和赵敷教已经惨死,更不敢相信这县前街上围就的上万人就这么眨眼间崩溃了。 “他们敢擅杀百姓,擅杀我书院教习,此事我东林与他魏太监不共戴天!”高攀龙面色铁青,咬牙切齿。 才从泾里过来没多久的钱一本也恨声说道:“对,存之说的是!我们一定不能让刘、赵二位君子的血白流,我们一定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安希范冷静过后,说道:“存之,国瑞,上书弹劾魏太监,替刘、赵二位君子报仇是后面的事,眼下怎么办!” “眼下?” 高攀龙怔了下,是啊,现在怎么办? 百姓叫那魏太监爪牙吓散,他们还如何再围杀那狗太监。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收场不成?这对得住死去的仁人志士么! 高攀龙甚是煎熬,书院在这无锡势力很大,影响也很大,可是没有兵马啊。 王永图他们也是没了主意,均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还没遇上过这种情况。 众君子正无措时,一个书院的学生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带着哭音道:“景逸先生,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高攀龙见这学生慌张的不成体统,很是恼火,喝骂道:“慌什么?君子临危不乱,泰山崩而不惧,天大的事情也当先静其心,如此…” 那学生不待景逸先生说完,就嚎哭了起来:“景逸先生…书院,书院起火了!” “什么?” 高攀龙一惊,急步走到窗前朝东南方向看去,这一看是勃然变色,只见那书院所在方向已然火光一片。 “书院!” 高攀龙“啊”的一声大叫,之后眼便一黑,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重重撞在窗台上,继而跌坐在地,在看,竟是不省人事了。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四十六章 闹大了,不跑不行啊 无知者,无畏啊! 始建于北宋政和年间,程朱理学兴盛之地、江南读书人的圣地、大明朝第一执政党以之冠名、在士子心目中仅次于曲阜孔府的东林书院真的被一把火烧了。 烧了,就这么烧了! 放火者,这会得意洋洋,丝毫不以为他们犯了一个多大的错。 不过就是一个书院而矣,为了解魏公公的危,就是再烧十个书院又能怎的,便是烧了府衙、巡抚衙门又能怎的! 看着部下们兴高采烈的放火,对东林书院毫无半点敬重的样子,郑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为何魏公公招兵净要些不识字的文盲。 公公这是有远见啊! 郑铎对此是有切肤认知的,他虽是朝鲜人,可他也是读书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儒生。 所以,无论是参与滕县灭孔,还是下令放火,他的心中都有过迟疑和迷茫。 然而,他的大字不识一个的部下们却没有这种心理负担。 他们干的很来劲,也很高兴。 换作读书识字的来,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就是区别,也是魏公公的远见。 望着眼前自己亲手下令点燃的大火,郑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天下言书院者,首东林。 这句话,朝鲜人也是知道的。 郑铎无意质疑魏公公与众不同的招兵思路,也无意质疑魏公公怎么尽和圣贤子弟过不去,他现在,必须救魏公公。 “把这附近的亭子、栏杆都给我拆了,架上去,给我烧,狠狠烧!” “把那些学生都给我拉到一边去,省得碍事!…他娘的,先前叫他们开门不开,这会却一个个跟兔子似的跑出来!” “你们不是有种么?有种就进去呆着啊!” “……” 骑在马上看着眼前大火的郑铎抛弃了脑中那些无来由的顾虑,快意十足,骂骂咧咧着。在他的吆喝下,部下们跟土匪一样到处拆卸,能拆的都被拆了,能烧的都被烧了。 被大火逼出来的书院学生们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着,很多人想冲上去救火,可是火势太猛根本救不得。 火光中,大门化为乌有。 随之一同消失的是由东林先生顾宪成亲笔书写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幅对联,不仅仅是东林先生对学生们的谆谆教导,更是这书院的立山宗旨。 尔今,却在大火中消失无影。 单单是烧毁大门和院墙还不足以让放火者住手,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冲进了书院在里面到处点火。 石碑坊、仪门、丽泽堂、碑亭、道南祠…… 一座座书院建筑就这么被大火一一吞噬。 “你们这群强盗,你们这群土匪,你们这群天杀的,你们为何要烧我书院!” 一个书院的教习愤怒的指责,愤怒的咒骂着。上百名书院弟子齐聚在一起,他们救不了书院,他们只能指责这些披着官兵衣袍的暴徒。 “诺大一个大明,难道就容不下我师生的几张书桌吗!” 悲愤欲绝、白发苍苍的教习激动的想要冲上来捶打这些不知哪来的官兵,可惜,半道就被拦住了。 郑铎看了眼这教习和他身边那些同样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学生,与这些人,他真的没有什么好说。 或许,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他也根本不屑理会这些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杀这些人于他郑铎而言如杀鸡仔,可是,他不会杀人。 他来到此间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郑铎就立在那里,看着燃烧的东林书院。 他很想转身问那个白发苍苍的教习和那些书院学生,他的魏公公又做错了什么,要你们东林党人发动那么多的百姓对他喊打喊杀。 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清楚,这些人肯定不知道真相,所以问他们不如不问。 而且,他也清楚,这些人即便不知道真相,也会对魏公公喊打喊杀。 因为,魏公公是太监。 太监,似乎在读书人眼里就是该死的。 可在郑铎和他的部下眼里,并非如此。 年轻的魏公公拯救了他们,也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并且是一个非常关心部下,也赏罚分明的好公公。 所以,这便值得他们这些亡命徒为之效力,誓死护卫他了。 其它的,不重要。 白发苍苍的教习还在大声咒骂着,许是见这些放火的强盗官兵没有对他做什么,不由骂的更加起劲了。 也不知是年轻大了的缘故,还是过于激动的缘故,总之,这位老教习晕了过去。学生们以为老师死了,不由嚎哭起来,继而指责是这些放火的强盗官兵害死了他们的老师。 郑铎扭头看了眼,对这些学生的指责有些莫名奇妙。 放火归放火,他可没有害人。 但此刻,也懒得与这些学生说什么,他已经准备撤离了。 其实,也不能怪郑铎下令火烧书院,要怪只能怪东林书院的弟子动作太快,竟然抢先一步把书院大门给锁了,并且还搬来许多重物抵在门后,摆出一幅与书院共亡存的态势出来。 这就让郑铎很着急了,他尝试着让部下去推大门,却推不开。拿刀去砍去劈吧,这该死的书院大门又是用的千年老木制成,还包了铁皮,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开的。 远处县衙那边已是人山人海,魏公公不知生死,步军主力又尚未入城,郑铎不能耽搁,他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他只能下令放火。 唯有大火可以把书院里的人逼出来,也唯有大火可以将无锡城的目光从县衙那边吸引过来。 东林书院是东林党人的老巢,根基所在,魏公公说的很明确,他若有事,便寻东林书院。 是谓,围魏救赵。 大火越来越大,熊熊烈火,一点也不亚于滕县孔二公子府邸的那场大火。 隐约间,能听见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惊呼声。 郑铎相信,想杀魏公公的那些人一定会看到这场大火,魏公公也会看到。 …….. 景逸先生被掐醒了,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回书院。 已经乱成一团的书院众君子和弟子们忙拥着高攀龙下了楼。 楼中很快空无一人,诸君子们如丧考妣般赶回书院。 大街上,还有众多的百姓在傻傻的看着东林书院的大火。 深夜之中,这大火就如同指明灯一样,不仅照亮了县城,也照亮了人心。 这人心,便是救火。 “书院烧着了,书院烧着了,大家快去救火啊!” 到处都是救火的声音,人群很快从县衙四周慢慢消散,往东林书院所在汇集而去。 去救火的百姓有很多人拿了水桶和盆子,他们焦急的跑往书院,一步也不敢停。 高攀龙一行就在这乱糟糟的人群中困难的前行着,要不是弟子们边走边喊“景逸先生在此,大家让一让”,恐怕一个时辰后也赶不回书院。 没有人再喊诛奸寺、讨公理了。 书院的大火才是这刻,城中所有人关心所在。 …………. 伍福铭一开始还以为东南方向突然亮起的火光是县衙那边起火了,吓的脸都白了。待听周围百姓呼喊是什么东林书院着火,这才定了下来,旋即又是一惊,失声对曹文耀道:“这火不是我们的人放的吧?” 曹文耀也不太清楚,但感觉这事肯定和他们的人有关。要不然早不烧晚不烧,怎的这书院偏赶在这节骨眼上烧起来呢。 见曹文耀犹疑不定,伍福铭叫道:“糟了!东林书院烧不得!” “怎么烧不得?” 曹文耀停下步,困惑的看着伍福铭。他并不知道这东林书院的重要性,只道是普通书院。 平常书院烧了就烧了,有什么打紧,那滕县孔家二公子家能烧得,这书院又有什么不能烧的。 “东林党!” 伍福铭一把拉过曹文耀,有些结巴道:“首…首辅是东林…东林党!…” “福清相公?” 曹文耀怔了下,明白过来伍福铭的意思了,这位是想说当今首辅叶向高就是东林党人,要是知道东林书院叫谁给烧了,能饶得过?! 也是,魏公公和叶阁老肯定是不能比的,二人在皇帝那的份量可谓一个天,一个地。那位阁老真要知道是魏公公下令把东林书院给烧了,能饶得过魏公公? 魏公公完了,他们这些部下能独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只是,曹文耀明白是明白内中的厉害关系,可却没什么好怕,于伍福铭道:“怕什么,这火又不是我们放的。天干物燥的,东林书院自个失了火怪谁?”稍顿,又冷笑一声,“事到如今,真个是黑的,也得把它变做白的,要不然,你我都危险。” 闻言,伍福铭咬了咬牙,一跺脚,喝令部下快点朝前赶。 当务之急,也别它东林书院的火是谁放的了,赶紧先救出魏公公再说。 ……… 王有福身为魏公公的嫡亲姐夫,又拉着一帮子王家兄弟来从军,肯定不能当个大头兵,所以,如今人家也是一标之总,归步军左营曹营官麾下。 虽说这标总前面有个代字,到底算不算数还不知道,但营中都知道,别的代标总到地说不定下了,转不了正,可王有福这标总却是当定了的,说不定还能混上营官。 没法子,谁让人家是魏公公嫡亲姐夫呢。 这世上,有什么比得上姐夫小舅子关系铁呢。 那曹营官也是个识趣的,虽是王标总上官,可平日却不敢真个拿自己当上官看待的。不管是行军还是训练,但能有所照顾的,曹营官都是一个不拉。托大哥的福,王家一众兄弟在步军左营中也是吃的开的,有两个当了队长。 不过,要说王有福这人,真是个老实人,一点也没枉小舅子对他的认知判断。不管是刚开始当普通士兵,还是现在当标总,王有福始终对自己的身份有个清晰的认知。 具体表现在,他不拿魏公公姐夫这个身份在营里趾高气昂,胡作非为,也不拿这身份瞧不起上官,占什么便宜。 这一点,比起那个老喜欢将“二呆子”挂在嘴边的七舅姥爷郭大风要强上百倍。因而,魏公公对自家姐夫放心信得过,不怎么问。对那郭癞子,时不时的就要敲打一二。 晚间的时候,王有福这标人马正在睡觉,突然接到军令进城,也是二话没说就带部下出发了。直到入城时方才知道是自家小舅子在无锡城中叫人家给困了。 这可把王有福急的当时眼眶就红了。 来之前,老婆魏大兰可是再三叮嘱过他要看着良臣,老丈人那也交待过,这真要良臣出了什么事,你说叫他怎么回去见老婆丈人? 半道,又听前面传来铳声,更是吓的心直跳。 都开铳打死人了,那小舅子那边还不得火烧房梁啊! 王有福这心里那个急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把小舅子给救出来。 也是没想到当个太监都这么危险,要实在不成,这劳什子公公也不要干了,还是劝良臣跟他回去。 家里没地种不打紧,净了身子也不打紧,大不了他找人想想办法送小舅子到人家姐儿堂里跑跑腿,端端尿壶,替人家姑娘买点妇人用品什么的,总是个活路不是。 家乡的那些个没能混进宫的,不是有很多人都做这个么。人家能做,良臣也能做咧。 再低贱,也比把命丢了强啊! ……….. 坏了,坏了! 县衙内,魏公公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 围魏救赵,围魏救赵啊! 郑铎你个蠢蛋,咱家是让你们去围东林书院救咱家这个姓赵的,你们怎么把书院给烧了呢! 那东林书院,能烧么! 你这是让咱家试试脖子能不能硬得过法场的刀么! 魏公公真是慌了,前头降倭们开铳射杀人群,后头马匪们就火烧东林党的老巢。 这两桩事,一桩比一桩要命啊。 骚,太他娘的骚了! 魏公公两眼直翻,部下的操作太骚,骚的他老人家晕头转向。 射杀百姓还可以用平乱解释,毕竟手头有无锡县的救援。乱事紧急,眼看全城崩坏,斩杀一二宵小震慑人心怎么也说的过去。到时了不起打打口水官司,只要“行贿”到位,皇爷来个留中,总能平安过关。 魏公公这算盘珠子早拨过了,他想过了,实在不行就把道君皇帝的野鸡图送万历了。 这叫雅贿,能雅的万历手软嘴短。 怎么得来的? 买的呗! 你老孔家还能跳出来不成。 然而,把东林书院烧了算怎么回事? 这平乱平到书院去了! 魏公公急啊,这事叫他怎么跟朝廷,跟皇帝解释噢! 真没法说,一点理由和借口都没有,除非他魏公公屈打成招,把个无锡城连同东林书院的读书人全打成反贼。 可这根本行不通,也做不到,他魏公公只手还遮不了天! 不能遮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万历保不住自己,凭他手下这点人马难不成还能在江南扯旗造反不成。 不行,得跑! 这事闹大了,魏公公琢磨自个肯定兜不住,也吃不住,只能跑,不跑不行! 当下“咕噜”从地上爬起,一拍大腿:得赶紧跑,跑他娘的,谁个不跑是龟儿! 可跑哪去呢?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出海避避,离无锡最近的出海口在哪。 这倒不用地图,魏公公立时想到了吴淞口。 吴淞口好像还有支水师? 魏公公眼前一亮,天无绝人之路啊。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四十七章 尊皇攘夷 吴淞口那地方肯定是有水师的,此地是太湖的主要出海口,和崇明岛隔海相望,魏公公印象中的黄埔江都是其支流。 说白了,就是上海,只不过如今那地方属松江府。 之所以肯定吴淞口有水师,是因为魏公公记得嘉靖年间水师名将俞大猷曾在此地和倭寇大战。 战后,原先的吴淞守备千户升级成了总兵,不仅在吴淞口修了炮台,还设立水师以确保倭寇不可能再由此地登陆。 要不然,再让倭寇从吴淞寇入,几十号人大摇大摆跑到南京城下,那真是太他娘的丢人了。 所以,这吴淞总兵又被称为江南水师总兵,虽然事实上并没有这个官职,但性质却是如此。 别的,魏公公不是太肯定,但确信现在的各地水师还不是太烂。整体上肯定不如大明开国之初,但绝对比陆军的卫所要强。 事实上,大明水师也是历经三百余年无一败仗的。哪怕到了南明时期,明军的水师依旧称霸东亚,不但清军干不过,红毛鬼和倭人更是干不过。 可惜,水师的强大拯救不了陆地的沦陷。 曾经的世界第一海军强国,直到魏公公前世方才得到了复兴的机会,开始望向大海,然而距离祖先的荣光依旧很远,很远。 此时的大明水师,要说是帝国最后的骄阳,倒也恰当。 魏公公于现在各地的水师情况了解不多,不知大明朝都在哪些地方设有水师,领兵的将领又是谁,参加过援朝抗倭之役的将领们又还剩多少人。也不清楚吴淞口那边现在有多少战船,有多少能出海的精锐。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公公心中是乐观的。毕竟,大明如今南北的各支水师在十几年前可是统一抽调过参与露梁大海战的。那一战,彻底粉碎了日本征朝野心,使之三百多年不敢露出窥伺大陆之心。 才过十多年,辽东都没烂透,水师这边更不可能烂透。 就算吴淞这边再不成样,弄个几十条船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魏公公很有自知之明,他对自己的认知很准确,那便是他老人家其实就是会读书会写字的大老粗。 为啥? 具体到细节方面,他老人家除了两只眼珠子会转,别的动不了。 好在,他老人家见过猪跑。 因而,事情就好办了。 海战这玩意嘛,在魏公公看来,就是大船欺负小船,大炮欺负小炮。船多欺负船少,炮多欺负炮少。 往上推一千年,往下推五百年,不都这样。 大阴帝国强盛时维多利亚港里上千条战船和两百多年后的十来条破船,不是很能说明问题么。 管你科技怎么演变,事情的本质是没有变化的。 国力强盛,军力强盛的标准就是多。 对于穷的只剩钱的魏公公而言,他只能学韩信多多益善。 故而,吴淞口水师是必须拿下的,且必须干出点成绩来。 或者说,必须抢点东西回来。 要不然,无锡这个窟窿实在是填不住。 今晚,魏公公原只想开个窗户,哪曾知骚部下们把房子都给拆了。 这房子都叫拆了,京城里的东林大佬们还不把桌子给掀了? 人大佬掀桌子,魏公公掀不得噢,所以,只能跑。 …………. 除了吴淞口,距离无锡最近的出海口就是太仓,也就是当年郑和船队出海所在。只是,魏公公不肯定那里现在有没有水师,所以他不敢冒险。 毕竟,他老人家真的就是要出海避风头,也得有战船在手才行。要不然,难道跟赵老九一样在海上飘了玩不成。 趁着东窗没事发,赶在朝廷拿人圣旨和缇骑到来前,赶在无锡的事情还没传遍江南前,赶在江南的驻军还没集体来包抄他魏公公前,抢先到吴淞口出海,是唯一也是最有效的避祸手段。 吴淞口,必须拿下! 坑蒙拐骗也好,重金贿赂也好,强势入营斩了将官夺了兵权也罢,反正不管什么手段,魏公公都得把水师拿到手。 不为国,不为民,先为他老人家自个。 要不然,百年大计,毁于一旦啊。 计定了,就得善后。 无锡城这个烂摊子,也不是一拍屁股就能走的,总要做些什么。 说是出海前的准备也行。 …………. 东林书院的大火还在烧着,无锡城还在恐慌之中。 但是,再也没有铳声响起,也不再听到谁再喊杀人了。 一切好像恢复如初,除了熊熊烈火外,无锡城中再也没有了骚动。 县衙中,魏公公的一道道命令快马传了出去。 真个就是快马,因为除了东林书院那边还聚集着人群,无锡城中大多数地方都是空无一人的。 随着魏公公的一道道命令,县前街驻满了军士,县衙前后成了一座军营。 没有人敢在这附近活动,也没有人敢接触那些视人命为草芥的强盗官兵。 伤亡结果很快出来,这伤亡自不是魏公公这边,而是无锡百姓。 总计一百三十余人被射杀,死者八十余,伤者四十余。 内中,经过无锡县衙差役的辨认,有三十余东林书院的学生。 最有名的当属东林教习刘元珍和赵敷教了。 二位进士出身的君子尸体早已冰冷,魏公公在下令救治伤者后,命人将死者统一送至义庄,待天亮后张榜通知东林书院和死者家属前来认领。 同时,又“威逼”代无锡知县主薄周铁心以县衙名义张榜,榜上赫然说要参与闹事百姓主动至县衙投案自首,如此可减轻罪责,或可免于刑罚。又要周铁心行文常州府,讲明夜间之事,要常州府火速派员前来处置。 当然,这行文通篇充斥“幕后凶手”、“无视法纪”、“聚众冲击”、“暴徒”、“十万火急”等字眼。至于知县和县丞的死,肯定是死于乱民之手了。毕竟,十万火急时,那冲进衙门的乱民可是见官就杀,见人就打的。迫不得已之下,魏公公只能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了。 这就是个定性了,魏公公联同无锡县官方的定性,至于府里和南京以及北京那边怎么看,认可不认可这个定性,则是后面的事。 除了按规矩上报的公文,魏公公自个肯定要往宫里递条子。这条子自然是大白话,说了一番自己如何委屈,莫名其妙就叫东林党人栽赃陷害,鼓动全城百姓来诛他,欲置之死地云云。最后,魏公公就差发誓说东林书院绝不是他烧的,皇爷要不信,大可叫人来查。另外还说幸得自己命大,不然出海大计必半道而夭,愧对皇爷。 写完后,魏公公悲愤莫名的将道君皇帝的野鸡图连同条子一道交由讯兵。 这野鸡图,都没捂热呢。 好在,还有一幅。 魏公公寻思着,得赶紧找人脱手。 ……….. 天亮之前,魏公公又带人看望了伤者,见着那些被火铳打的不成样子的百姓,不住唏嘘“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又于百姓说什么你们都是都被蒙骗的,那真凶躲在后面不出头,徒的叫你们来闹官府,如今出了事,那真凶怎的不来等等。未几,让郎中一定用心救治,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药,都要救。 临走时,更是发出“百姓何苦,要你等如此相欺”的咒骂声。 天亮之后,在无锡城的百姓怔怔看着烧成废墟的东林书院时,在一众君子和大儒们尚未从这场惊变中回过神时,魏公公在县衙犒赏了三军。 除了留守运河船队的辎重营一个标,其余的人马都拉进城了。 在周主薄的“操心操力”下,将士们大碗喝酒,大碗吃肉,气氛好不热烈。 “叭”的一声,魏公公敲开了酒坛上的泥封,给自己的酒碗中倒了满满一大碗,然后举至齐腰处于众部下说道:“这老话说咧,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诸位于全城大乱之中奋不顾身来救咱家,咱家也没别的话与各位说,就一句,今儿吃好喝好,完事都来领钱花!” 众部下端着酒碗,闻着肉香,又听公公赏钱,自是精神大好,哄然叫好。 魏公公摆摆手,示意大家伙先安静,他略微有些激动道:“昨夜之事,终叫咱家明白件事,这世上最亲最爱之人,就是你们咧!”说完,感慨一句,“岂曰无依,与子同袍!” 众将不大听的明白啊,因而没人配合。 魏公公脸颊抽了抽,把酒碗一捧,喊了声:“行了,说那多做什么咧。从今天起,各位与咱家就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有咱家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大家喝粥,有咱家的屋子住,就不会让大家淋雨,有咱家的女人玩,大伙就得有女人玩!” 众部下听了这话,先是集体一怔,然后哄笑起来。 七舅姥爷郭癞子笑的最厉害,就差眼泪笑出来了。 只亲姐夫王有福好不心酸,自家这舅子怕是这辈子都不知女人啥味咧。 “笑啥咧,有啥好笑咧?”魏公公拿眼一瞪,继而展颜哈哈一笑,笑骂这帮部下,“怎的,你们能有婆娘,咱家就不能有了?” “不是不是…”曹文耀连忙摇头。 伍福铭在那干笑。 “我说二呆…咳咳,公公咧,你昨个玩女人?”说话的是郭七癞子,他老人家真想的开,净往外甥孙伤口撒盐。 魏公公也不恼,嘿嘿一笑:“舅姥爷,孙儿怎个弄女人,难道还要脱了裤子告诉你咧?不成不成的,您老是长辈,孙儿是晚辈,这事咱们说不到一头去,要不叫人笑话咧…” 说完,魏公公也不再说笑,把脸色一正,对众部下道:“咱家读书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说话就说大白话,明白话,咱家话放这了,有咱家一天好日子过,大伙就都有好日子过!要是谁让大伙过不好,咱家就让那王八操的不好过!”言毕,喝了一声:“来,干了!” 当真是说干就干,这一大碗少说也有半斤,魏公公是眉头都不皱就给“咕噜”下肚了,完事拿袖子一抹嘴,看着像个有鸟的汉子,浑然不像个太监。 “公公好酒量!” 众部下见状,自都是一干而尽,然后恭维了下魏公公。 魏公公这会胃子里却跟火烧似的,脸倒不红,拿着空碗笑眯眯的看着大家伙。 几个降倭喝酒时真个是恭敬的不得了,他们听明白了主公大人的意思,所以都很感动,想着主公大人真是这世间最好的大名啊! 主公大人也在看大岛、山本他们,他也很感动,因为他老人家后面这段日子要靠人家咧。 “喝酒,吃肉!” 魏公公把手一挥,小田上来又给他倒了一碗,与众部下再干一碗后,便叫他们随意。自个却是对小田耳语几句,后者忙带来一人。却是那第一个开铳射杀东林党人赵敷教的麻生大郎。 麻生被从外面叫进来,见着里面这么多军官,上头还有主公大名坐着,不由很是惶恐。 “你的,到咱家这边来!” 魏公公抬手叫麻生到近前来,满面微笑的看着对方。这让麻生大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主公大名这么看他做什么。想到是自己走火导致整标开铳,顿时一慌,脸色有些难看。 “莫害怕,莫害怕。” 魏公公摆摆手,示意麻生不要太拘束,也不要害怕,然后朝小田点了点头,后者忙挺腰大声说道:“公公有令,麻生大郎,勇于杀贼,胆气可嘉,特提升为小队长,赏银二十两!” 唔? 屋中正喝酒的军官们一阵安静,那麻生也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边上的小田已经拿了两块十两的大银锭子用木盘端了上来,递到了麻生手中。 麻生有些激动的拿过那两块银锭,虽说他自打跟随大岛他们归随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名,月月都有饷银拿,但到现在也不过才积了八两银子。今天主公大名却一下就赏他二十两,如何能不叫他惊喜交加。 “谢…谢主公!” 麻生大郎已经口不择言了,激动的跪在地上,军官们见了他这样顿时哄笑起来。 “好好跟咱家干,不管你是什么人,跟了咱家就是咱家的人!死了,咱家给你埋,伤了,咱家给你治!老了,咱家给你养!将来,咱家还要带着你们衣锦还乡去咧。” 魏公公扶起麻生时,目光满是殷切。 他老人家真的打算带麻生他们衣锦还乡,尊皇攘夷呢。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第六百四十八章 魏阉不要跑! 泾里顾家老宅。 疲惫不堪的东林书院众人连同从左近赶来的仁人志士齐聚一堂,不少人跪在东林先生顾宪成的牌位前放声痛哭,想到惨死的刘、赵二位君子和那些年轻热血的弟子、百姓,正人君子们更是心中万分难过。 魏阉恶行使正人君子们无不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然而,让他们更加愤怒的是,那魏太监的爪牙不但封锁了整座无锡城,还把泾里这边也给封锁了。就现在,镇外头就有鹰犬在那游荡,不论何人进出,都要叫他们搜个干净。就是无辜百姓,也少不得被他们纠缠喝问。 不少从江南各地来为东林先生吊唁的客人被拦在了外面,借口竟是无锡最近有奸小出没,为防再出变乱,奉提督太监魏公公命,方圆数十里都实行军管。 借着“军管”之名,所有无法出示身份证明及路引的人,都不得进入无锡城及泾里这边,鹰犬叫他们从哪来回哪去。 此举,真是让仁人志们恨之入骨,什么军管,狗屁的军管,分明就是那魏太监害人之心不死! 然,左近真个就被魏太监的爪牙给封死了,无锡县衙不闻不问,使得消息不得进出,泾里这边,人心难免惶惶。 唯一的庆幸是那魏阉没有丧尽天良,带兵前来顾家老宅滋事,这才使得无处立足的书院精英们得以在泾里落脚。 有关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经过又是如何变化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清楚。但一致公认,魏阉便是那暴行的幕后主使。 此人不除,东林难安。 可如何除此人,如何解此间危局,却是众说纷纭,你一言我一语,无个准章出来。 这也不能怪他们没有主意,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昨夜无锡城中动静闹的实在是太大,死伤上百,现在想来,都叫人后怕呢。 以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谁又敢再去和那手握长刀的魏阉爪牙理论呢。 休说理论了,就是出都不得出啊! 自有东林书院以来,一干君子还从未有过如今天这般颓丧、无助。上百人就同被抽了筋骨般无力。 景逸先生高攀龙坐在椅子上看着同僚们,他已经哭过,在众人未集之前就在恩师牌位前痛哭过,只哭的伤心欲绝。 很多人来请高攀龙拿主意,可高攀龙有又什么主意可出。 历来,只一个圣贤大义便能解决一切,可这大义二字突然失了效,叫这位东林先生的大弟子也不知怎么办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小的魏阉竟然有那么多的爪牙。真若早些知道,事情必不致于此啊。 顾家人这边能出面的也就是顾宪成的女婿王永图了,可这王永图吱吱唔唔的也说不出个什么。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别说与那魏阉计较了,就镇子外头那些拿着火铳看着顾家的爪牙,便一个字都说不得。 此间,能定人心的也就是修吾公李三才了。 修吾公正在写信,分别是给北京和南都的东林要人,以及常州、苏州的府县官员写信。 终归是做过督抚大员的,李三才的镇定远不是外面那些人可比。 写就数封信后,李三才命在边上的钱一本将信收好,交给顾家下人,寻小道悄悄送出。尔后,缓步来到前院。 见到修吾公出现,正在泣哭的人群一下止住了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三才的脸上。 李三才缓缓扫视着一众书院精英,此刻,他心中的愤怒不比场中任何一人少,但他知道不能义气用事,如今那魏太监手下有兵,对付这种人就万不能硬来,否则吃亏的还是他们。 缓缓扫视众人后,李三才捋捋胡须,台下渐渐安静下來。 众人侧耳细听,李三才微一拱手,侧身看向老友的棺木和牌位,痛声道:“九年前,泾阳兄倡修东林书院、道南祠,与弟顾允成,以及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等八君子聚众论德,标榜气节,崇尚实学,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斥时弊,至此,天下才有我东林党一称!…老夫不才,适时逢与其会,于书院重修出了小力,得泾阳兄看重,与我兄弟相交,然今日泾阳兄却先我而走,老夫内心之悲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 说完,以袖掩面,哽咽连连。 “修吾公莫要太过伤心,节哀啊!”钱一本在边上低声劝说着。 “我不伤心,不伤心!…”李三才大步来到众人前面,扬声道:“老夫非伤心,老夫实高兴,能与泾阳兄称兄道弟,是我李三才三生有幸!…想当年,泾阳兄手定《东林商语》、《东林会约》,规定每月一小会、每年一大会。那些被谪黜的士大夫、各地学者闻风响应,朝内官员也遥相应和,天下为之侧目,这等盛景我李三才恰逢其会,三生有幸啊!” 言毕,长叹一声,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如今泾阳兄去世,老夫宛如孤魂野鬼,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有你们在,东林衣钵自然是后继有人。看到你们,老夫就是死也欣慰!” “修吾公!” 高攀龙忍不住紧紧攥住拳头,在椅子扶手处重重一拍。 李三才看着这个好友的大弟子,微微点头,道:“存之莫急,老夫知你意,但今日老夫却要与你说,意气用事解决不了此间局面。” “修吾公这是何意?”高攀龙一脸不甘,“难道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魏阉烧了我书院,杀了我同志,不闻不问么!” 八君子之一,昨夜也参与事件的叶茂才亦道:“修吾公,那魏阉虽有爪牙上千,横行于我无锡,却不能只手遮天。修吾公虽归里不能制他,但京中朝堂上下皆我东林党人,如何就制不住他?” 李三才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莫急,他点头道:“老夫已传讯两都,不日自有消息。”说完,顿了顿,哼了一声:“烧我书院,害我同志,老夫纵是平民又岂能让他魏阉逍遥法外!” ……… 四五千字大章发出去,可能有的读者见钱太多不肯订,所以还是改两千字小章发吧。 第六百四十九章 十三太保有没有? “正是此理!” 一听修吾公已经着手复仇,绝不让那魏阉逍遥法外,高攀龙不由激动起来,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到底是修吾公啊,果断之决非常人可比! 众君子们也为之精神一振,有修吾公主持大局,大仇定能得报。当下,人人都觉如雾霾被扫过般,雨过天晴了。 “魏阉爪牙不过千余,披的官兵衣袍就是官兵了?不尽然,若老夫猜测不错,多是其招募而来无赖市井之徒,不知从哪盗来了军中重器杀我同志百姓,单这一条,老夫便参他个死无葬身之地!” 李三才踱步来到众人之间,他是做过督抚的,如何不知火铳于军中的重要性。这些年皇帝虽大派矿监税使,那些矿监税使手下也有若干爪牙,甚至辽东高淮还有一支私军。可却从未闻火铳流落这太监手中,因而,他断定,那魏良臣必是偷盗或贿金购来。如此,便是死罪,加上昨夜暴行,恐届时族灭都有可能。 “京师那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南都这边,兵马则是旦夕即至。老夫又书信常州、苏州二府,叫他们发兵围抄,诸位且看着,不消多日,他魏阉便大势尽去。” 说这番话时,李三才还是颇有信心的,南京镇守那边不会不卖他李三才面子。只要南京镇守太监不插手,消灭区区千余人的魏阉爪牙,乃是易事。 “好,好!” 高攀龙的脸因为过于兴奋胀得通红,想着那魏阉被擒杀下场,越想越是亢奋。 众君子自也是轰声说好。 李三才示意众人稍静,又叹息道:“老夫年老,此间的事出不了多少力,但求诛了那魏阉便是…至此以后的事,还是要靠大家,书院虽被焚毁,但大家一定要将之重建起来,如此,老夫欣慰,泾阳兄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一听这话,叶茂才忙道:“修吾公不能言退,我东林党内事业方兴,奸党宵小又尚未逐除,还要您老人家指点一二,带我们这些后辈前行呢!” “是啊,修吾公,您于我等心中便是另一个先生,于我党之内亦是擎天重柱,您若言退,我们这些后辈又如何能负重前行呢。”高攀龙一脸真挚的看着李三才。 “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事,若你们不嫌我年老昏庸无能,老夫怎敢推辞!”李三才看着这一众东林后进,心中甚是暖和,方才所言也是谦虚而矣。 事实上,顾宪成的死真给了他李三才一个收揽党内人心的机会,只是,这想法,这话,不便为外人知而矣。 他谆谆寄语这些后进:“我辈身在儒林,自束发起,读圣贤书,为国捐躯,为民请命,乃是份内之事。只要这天下一日还有奸小,只要这天下一日还有恶理,我等便当与它斗争到底,万不能因一时之挫而泄气。” “修吾公说的太好了!” 早间才从常州赶来的顾大章快步上前,来到李三才面前,躬身一拜,然后挺身于左右人说道:“列位同志,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只要有不死之心,万事皆可成就。先圣孔子终其一生,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做出了我儒家千年事业,使等今日有圣贤书可读,圣贤道理可守。 今我东林书院由泾阳先生和修吾公等创,到今日,我等东林党人天下何止万万千,如何就不能做一番大事业!” 说罢,振臂一呼,“今日,便让我等追随修吾公之后,誓与那魏阉不共戴天,为我书院报仇,也为死去的仁人志士们报仇!” “报仇,报仇!….” 众人群情激昂,一扫早先颓丧。 李三才见状,不由点头,看那顾大章,和声于他道:“你是常熟顾伯钦?老夫早闻你名,今日见了,果是不错。” 顾大章一听名满天下的修吾公竟也知自己,心下有些得意,嘴上却道:“前辈谬赞,晚辈惶恐无地。孔夫子万世师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于晚辈而言,追随泾阳先生和修吾公之后,便是晚辈这一生之大道。” “我看这样如何,今日本是先生在世时所定小会之日,大家齐聚在此却不是为了讲学,而是被那魏阉所逼。恰有修吾公主持,不如咱们今日这小会就叫诛阉大会,修吾公就是这大会盟主,大家说如何?”高攀龙突然插了一句。 “好好,这个主意妙得紧!” 顾大章立时附和起来,诛阉大会,一听就气派,就合君子大道。 李三才听了这说法,怔了下,旋即连忙推辞:“老夫年事已高,出谋画策可以,如何能做盟主呢,这盟主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来做。” 高攀龙一脸热切:“修吾公,您老在我们眼里就如当世圣人般,区区诛阉大会的盟主,又何须推辞?” “不错,泾阳先生和修吾公就是这当世的圣人!”顾大章高声大叫。 气氛越加热烈,众人都嚷着要李三才做盟主,带领大家诛杀魏阉。 王永图和钱一本二人偷偷对视一眼,本來以为不过高攀龙激动之语,不想众人却渐渐当了真,蹙着眉头,一声不语。 高攀龙原本想给李三才壮壮声势,但见众人如此吹捧,感觉又有些胡闹,暗悔方才鲁莽,但覆水难收,当下也只能将就下去。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此时,群情激昂,无数人叫嚷起來,声势颇壮。有人说道:“四配、十哲、十常侍等人是圣人门下该有之数,我们也该推举出來,不可缺少了。” 有人接过话头,说道:“这有何难!都是现成的,拈來便是。咱们书院教习高攀龙、钱一本、叶茂才、安希范四位先生正好做四配。” “那十哲谁可做?” “十哲么?必定是追随泾阳先生多年的门人弟子才好…” “那好办,等会大家便商议下就是。” “十哲之外还有十常侍呢。” “那十常侍也好选,谁的学习好,谁便常侍好了….” 一众东林书院的精英们正讨论的热闹,突然,门外传来一人冷笑声。 “照这么说,十三太保有没有?没有的话,五虎五彪行不行?” 嗓音又尖又细,极为刺耳。 第六百五十章 魏公公哭丧 五虎五彪是什么东西,在场的东林君子们不知,那十三太保却是知的。 不就是后唐李克用手下十三个武夫丘八么! 那十三太保再是能打,再骁勇善战,也不过是帮只知打打杀杀的武人,焉能与圣人配享相提并论! 场中东林众精英人人皆以圣人子弟、正人君子自居,尔今却突然有人将他们与武夫丘八相提并论,顿时群情激愤,咒骂声一片,纷纷寻找门外说话之人,有人涨红着脸喝问道:“是哪个狗贼胡说八道,竟将我等与武人扯到一起!” 大明朝文贵武贱,但凡有人把个读书人与丘八并提,无疑就是视读书人为猪狗不如了,也难怪众君子如此气愤。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有胆量滚出來!”高攀龙越过众人,来到门前,待看到门外那身影,顿时愣在那里。 “在下不是皮球,也不是糯米团子,说什么滚不滚的?泾里顾家老宅算起来也是天下斯文之地,你景逸先生高攀龙也当得天下大儒,怎么张口闭口这般粗鲁!” 说话间,魏公公笑容满面的出现在门口,先向那高攀龙点了点头,尔后又朝众书生点头示意,再接着也不管这些人表情如何,哈哈一笑,大喇喇踏步上前,边走边道: “大伙儿既然定要咱家露个面儿,咱家也不好推辞了。借过借过,让条路,好让咱家到前面去供大伙儿瞻仰,顺便给东林先生上柱香咧。”声音明显带着嘶哑,却是昨夜惊变太大,叫他老人家心力憔悴,受了风寒了。 东林书院众人不想竟是仇人上门,倒是怔了。 魏公公握着柄苏样折扇,大摇大摆向前,浑然不惧这场中众人。 “是那魏阉!” 王永图回过神来,失声叫道。 “啊,是魏阉?害死先生,害死刘、赵二位同志的魏阉?!”顾大章震惊万分,他没想到这魏阉竟然如此年轻,还敢有胆上门来。 旋即,人群轰的炸开。 “打死他,打死他!” “大家伙打死这狗太监,替死去的同志报仇啊!” “……” 众人气血上涌,身子不由自主就朝前,欲将那魏阉乱拳打死。不料,那魏阉身后却冲出一队手握刀剑的虎狼之士,不待众人接近,就将他们生生隔开。 “咱家是钦差太监,你们哪个说要打死咱家咧?” 魏公公“叭”的一声将折扇打开,给自己扇了一扇,顺便拿帕子擦了擦额头,抹了下脖子。 天太热,烈日骄阳的,他老人家可是热得不轻。 这动作只叫东林众人气炸了肚子。 可谁也不敢动,因为魏阉手下那群虎狼之士已然将佩刀抽出半截来,个个精壮无比,目光恶狠。 众书生大多文弱,嘴里叫嚷得凶,可真要叫他们不要命的与虎狼之士拼命,却还是要三思而后行的。 “鹰犬安敢欺我!” 魏阉那跋扈做作的样子叫顾大章忍不住了,他热血上涌握拳向前,却被面前那虎狼随手给甩到一边,一个立足不稳跌坐在地。 魏公公见了,摇摇头负手继续向前,神态自若,对被自己手下甩到一边跌倒的顾大章是一点也没有惶恐愧疚之色,反而露出一丝鄙视之意。 见状,钱一本大怒,愤声对身边的叶茂才道:“这狗贼如此嚣张,欺我无人,待我去和他拼了!”说着,便抬脚奔到了魏阉身前。 魏公公见又有一人来挡道,不禁笑道:“东林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嘛!怎么竟有了看家护院的?…让开让开,咱家可不想动粗,只想与你们说说话儿。” 说完,手中又是轻轻一抖,折扇再开随即合拢上,在掌心中轻轻击打着。 钱一本见他目空一切,怒喝道:“你个阉贼,此地容不得你撒野!”话语间便要上前推魏阉下去,却听李三才急声阻拦道:“不可鲁莽!且听他有什么话说。” 钱一本闻声,忙收了手,闪身到一旁,气鼓鼓的瞪着魏阉。 李三才看着可是心惊,这魏阉不知在哪招揽的这些鹰犬,看着个个深藏不露,浑身上下都带着杀气,寻常江湖汉子哪有这等气势。 锦衣卫?边兵?禁军? 连想了几家,都觉不像,李三才心中更加惊疑。 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只见魏阉朝他一拜道:“可是修吾公?” 李三才眉头一皱,未答语,对方那剌耳的语调叫他颇是不舒服。 “修吾公不在通州好生呆着,如何就跑来了这江南?莫非是出来走走散心的?”魏公公明知肚问,人李三才为何不在江南呆着,原因他贼清楚。皇陵木那事,可是他老人家做的好事。 不得不说李三才涵养真是好,魏公公如此讥他,他却硬是神情不变。 李三才不理自己,魏公公也不恼,侧脸看了眼正怒瞪着他的东林众人,哈哈一笑道:“好一个诛阉大会,咱家何德何能能叫诸位如此另眼看待?啧啧,还劳动了名满天下的修吾公做这诛阉大会的盟主,这排场,这气势,热闹啊,热闹啊…” “哼!” 李三才养气功夫极好,听这魏良臣公然讥讽他,却不愿当着这众多门生面前失了气度,强自忍耐着,只冷冷道:“魏公公这是打上门来么要对我东林斩尽杀绝么?” “这话叫修吾公说的,咱家怎的就打上门来了?怎的就要斩尽杀绝了?误会,误会啊…”魏公公轻叹一声,“咱家上次来吊唁不成,心里一直记着咧,所以这次专程过来再吊唁先生的,修吾公可不知道,咱家对东林先生真是敬重的很呢…” 不待魏公公话说完,高攀龙就怒指他道:“魏阉,你心怀鬼胎,如何是来吊唁,分明就是來捣乱的!” “景逸先生真是高抬咱家了,咱沒读过几天的书,字认不得几箩筐,哪里来的鬼胎?又怎敢到这里捣乱,自寻其辱么?” 说完,魏公公径直来到顾宪成的棺木前,凝视数呼吸,突然就跪了下去,然后匍匐几步抱着那棺木哭喊起来:“冤啊,冤枉啊,先生咧!…咱家冤枉哎,先生哎!…咱家冤枉哎…” 哭的声嘶力竭,哭的透彻心肺,哭的好不凄惨。 哭着哭着,竟然唱了起来。 “一眼看见那个灵堂哎,不由泪水往下淌,好好的先生你棺里睡哎,咱家却跟做梦样哎,我的好先生哎,我的好先生哎…” 第六百五十一章 集体打包跟咱家走 连哭带唱,尽显魏公公真挚情感。 哭丧,是老魏家祖传下来的本事。 二叔,早年间就干过这事。 到了魏公公这,不必二叔指点一二,就是情不自禁的将老魏家祖传的本事给使了出来。 一举一动,一声一和,都尽显断肠人之悲痛心情。 当然,也可以说人的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陷入痴狂,那种痴狂是当事人也不知道的。 所以,即便稍稍痴狂了些,过份了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显然,魏公公就是这种痴狂的人。 他的眼泪是是不是真的,他的哭诉是不是真的,他的情感是不是真的,他的委屈是不是真的,这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顾大先生能不能从棺木中爬起来告诉他,这一切是为什么? 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为啥他没犯人,人就要犯他呢。 魏公公想不通啊,所以来泾里来找你顾大先生唠唠,挼一挼。今儿这事不挼明白了,他魏公公断然是不会走的。 总而言之,魏公公现在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只想知道自个是怎么没的。 有了目的,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人生嘛,就得如此洒脱。 哭也好,唱也好,总是真实情感流露嘛。 于是,真情流露在那发挥。 一个嚣张跋扈的阉贼突然就在东林先生棺木前失声痛哭,这反差肯定十分的大,也十分的突兀,超出人想象,所以,在场的东林众君子们都惊呆了。 魏公公的爪牙们也呆了,他们难以置信的看着魏公公,不明白这是发生什么了。 魏公公沉浸在个人的空间中,浑不理会外间,只在那或放声大哭,或哽咽连连,或跟个痴子样自言自语。 顾宪成的棺木不止一次叫他拍的“咣咣”响,如果死人真的有灵,顾大先生这会眼睛当是睁着的。 就这么哭了足有小半柱香时辰,众人总算反应过来。 王永图肯定是最有资格阻止魏阉在那装腔作势,猫哭耗子的人,可他有些胆小,没敢上前制止,因而还是高攀龙出面喝止了。 “魏阉,你哭什么!” 高攀龙怒极,真是怒极。 魏公公擦了把鼻涕,没理会高攀龙,等自己心绪平复后,方才艰难起身,然后转过身对高攀龙道:“我哭东林先生去的早。” 高攀龙恨声道:“恩师若不是你,焉能仙逝!” “朗朗乾坤,景逸先生可要摸着良心说话,东林先生的死与咱家有何关系!”魏公公不干了,将擦眼泪的帕子团成一团砸向高攀龙,顺便从地上爬起来。 “你!…” 高攀龙侧身避过那帕子,气的直哆嗦,这魏阉,忒的是无耻。可真要他拿出证据来,却也是没有。 东林先生的死与魏阉到底有没有关系,景逸先生恐怕比任何人都心中有数。 李三才打量着魏阉,讥讽道:“你认得东林先生?” 魏公公很洒脱的摇了摇头:“不认得。” 李三才冷笑一声:“不认得,你哭个什么?” 魏公公摊了摊手:“非要认得,才能哭么?” 李三才滞住。 魏公公叹息一声:“其实,咱家与东林无仇无怨,却不知怎的就水火不容了。”这是真心话,也是良心话。 “猫哭耗子假慈悲!”顾大章愤声说道。 “照你这么说,你们是耗子?”魏公公笑了起来。 “你!…” 顾大章气的一跺脚。 魏公公懒得理会他都叫不上名的家伙,看了李三才一眼,说道:“修吾公是这里的尊长,您老人家不会以为咱家真是恶人吧!” 李三才沉吟片刻:“魏公公来此到底想说什么?” 魏公公淡然一笑,道:“咱的话不多,只想问个明白。” 李三才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魏公公淡淡道:“没别的意思,咱家就是想问个明白。” “这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这恐怕,魏公公心知肚明吧。”李三才明白对方所指,却不能当众指出。 “咱家心里糊涂着,肚子也不明白,所以得修吾公告诉咱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公公神情有些郁冷,“咱家是做错了什么,要你们东林党对咱家喊打喊杀,煽动这无锡全城百姓要来围杀咱家?…若不是咱家手下儿郎奋勇护主,咱家这条小命恐怕真就叫诸位取了去了。” “魏公公如今占了上风,何必执着呢,此非大丈夫。”李三才声音不大,却句句带机锋。 魏公公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色,反问道:“咱家要请教请教修吾公,若不执着于一时是非,那就是大丈夫么?” 李三才不提防他如此反问,见此人机变百出,饶是做过督抚,以言辞犀利多辩见长,也大觉诧异。 魏公公摩挲着扇坠儿,笑道:“话都叫你们说了,要打要杀的是你们,不打不杀的也是你们,有理的是你们,没理的是你们,咱家真个说不过你们咧….不过今儿咱家上门,却说什么也要讨个理咧,这理啊,不讨明白了,咱家这心里就没底。” “魏阉,休要说这些没用的,自古正邪如冰炭,我东林与你魏阉誓不两立,要打要杀你尽管放马过来…”气愤不过的高攀龙怒声道。 不想魏公公根本不听,摆手打断,呵呵道:“好啦好啦,景逸先生就不必再说了。什么要叫咱家要打要杀咧,不对,不对啊!…行了,咱家知道与你们说多了没用,所以咱家不废话,这么着吧,咱家只请教你一个问题,你们对咱家喊杀喊杀,欲置咱家于死地,到底为了什么?” “为公理,为正义!” 高攀龙大义凛然,一脸骄傲。 “咱家书读的少,也知公理和正义乃世间大道所系,万不能乱,然咱家怎的就不明白这公理与正义与咱家有何关系了?”魏公公愣是不明白。 “魏阉,你装什么糊涂!”顾大章越看越恼。 魏公公摇头道:“咱家不装糊涂,咱家心中有数咧,所以啊,咱家特地过来的。” 李三才总觉不对劲,不由问了声:“魏公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咱家没别的意思。” 魏公公嘿嘿一笑,“修吾公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道咱家南下是做什么的,故而咱家长话短说,咱家这次来除了给东林先生吊唁,就是征用书院一干人等随咱家出海呢。” 第六百五十二章 魏公公的哲学 魏公公从来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大佬,他是一个高瞻远瞩、胸怀大海且时不时就会仰望下星空的男人。 这种男人是顶天立地的,是可歌可泣的,是名垂青史外加永垂不朽的! 因而,这种男人的胸襟岂是一般女人…岂是一般人能够揣摩到的! 东林书院的人都想错了,大大的错了,魏公公这次真不是来和他们图穷匕见,也不是心怀鬼胎来寻麻烦,更无意将他们斩草除根,杀个人头滚滚。 这没有意义,没有半点意义。 人的生命是可贵的,魏公公比任何人都知生命的宝贵,知道生命在于运动,生命在于燃烧卡路里… 所以,他老人家顶着骄阳过来,不是来杀人,而是揣着一颗好心要带大家伙一块上路,噢,不,一块富裕的。 党国如今…帝国如今即将陷于沉沦危机,此时此刻,人才于帝国而言是极其宝贵的。 经东林书院培养的读书人以及以东林党为名组织起来的官绅,在当下,他们就是人才,这一点,不管戴不戴有色眼镜来看,都是事实。 魏公公招兵是不待见读书人,可他从没说要打造一支文盲军队。 他老人家其实很看重读书人的,只是古往今来,变革的主力从来不是读书人,而是农民。他们参与变革也多是被动,而非主动。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可不单单是个戏言,而是个事实。 读书人、人才,是魏公公迫切想得到的。 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得到读书人的主动来投。就历史上那帮投奔二叔的阉党官员们,又哪个是心甘情愿主动要投九千岁的?不是被逼急了,那帮人会匍匐在一个太监脚下么。 人啊,就是要看开,既然人家不可能主动来投,那魏公公就主动出击。 东林党这些人,真是人才啊。 魏公公这人最实事求是,在他看来,东林党人的错不在他们饱读诗书,也错不在他们将公理与正义挂在嘴边,更错不在他们书生意气,乱指点江山,而是错在他们的屁股歪了。 屁股歪了,知识越多就越反动。 甭管哪朝哪代,推墙的汉奸们大多都是满腹经论,以知识分子居多。 杀人,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 杀了一个高攀龙,还有千千万万个高攀龙。杀了一个左光斗,同样也有千千万万个左光斗。 这些个屁股歪了的读书人,很认死理呢。 二叔杀的东林党少么?不少! 可问题到最后还不是没有得到解决么。 因此,魏公公不能重蹈二叔覆辙,他得另辟蹊径。 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就是扳正屁股。 屁股正了,很多事情就能得到合理解决。 说东林误国,无外两大罪,一清谈,二私利。 清谈在于外行领导,不明实际情况,不务实务瞎指挥,乱来,结果导致国事、边事一日一日败坏下去。 私利在于根。 众所周知,东林党人的根是士绅,而非平民。 他们本质上就是江浙财团的代言人,这就注定他们与大明朝廷,与他们根之外的百姓利益是相对的。 肉就那么多,大家都来伸筷子,显然,不够分的。 魏公公想要解决问题,就得多弄肉来,多给机会,潜移默化之下,人才不是不能为己所用的。 毕竟,与东林党人的矛盾,归根结底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 这一点,魏公公时刻提醒自己要分清,要认清,不然会出大纰漏的。 杀人,总是下策。 早上犒赏三军将士,给部下们发了赏银,又酒足饭饱之后,魏公公独自一人坐在县衙的茅房里反省。 每日清晨定时定点反省自己昨天的得失,学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是魏公公两世养成的好习惯。 不过,从前他手里捧着的是手机,现在手里拿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小人书而矣。 载具是变化了,但本质不变——都是文字和图片。 唯一的区别就是接受到的信息有些狭隘,不能再放眼看世界而矣。另外,可能动态的变成静态,让人有些许遗憾。但塞翁失马,焉知没有好事? 没了动态的直观视觉剌激,文字的力量就变得很大很大。 想象的空间也会变得很大很大。 一万个人心中,有一万个金莲啊! 魏公公当时坐在那就想啊,事情搞的这么大,他除了跑路是没别的路可走了,但能不能在跑路之前再做点什么呢。或者说,能不能替自己,也替将来再努力一二呢。 他陷入沉思,真正的沉思。 以致屁股上叮了一只昨天夜里没睡着觉的蚊子也不觉。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无疑是一个思考的最好时间段,再加上有合适的地点,这个思考就会变得更具哲学意义。 人生,在于思考,在于学习。 圣贤说过,狗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终于,在体内毒素被内力逼出的瞬间,魏公公忽然就明白了,他想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不错,他想到的答案就是反正事情搞这么大了,索性就再大些。 这个再大些自然不是继续杀人放火,来他个宁杀错三千不放走一个,而是绑票。 集体绑票! 东林书院是烧了,可书院里的东林党人没死啊,一个个都好好的呢。 昨天夜里充其量东林书院不过伤亡三十来人,这点数字和剩余的东林党人相比,微不足道。 屁股歪不要紧,人在屋檐下,还能由着他们不低头? 魏公公很高兴自己能够突破门户之见,从危机中发现闪光点,变不利为有利。 人啊,还是要懂些哲学才好。 一个人要懂点哲学,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任何人都少不了走这一步,包括历史上的能人在内。 如果有生之年看到自己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魏公公相信他比许多人幸运。 拿手纸抹干净屁股后,他兴奋的从茅房里出来,抬头看天——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世界是他们的,也是咱家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咱家的。 为啥子? 因为咱家比他们年轻,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就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咧。 魏公公想的可美了,这要给东林书院来个一锅端,把人都跟他弄海里去,等到了日本,随便推几个出去就能把那帮倭呆子震的不要不要的啊。 须知道,魏公公是不待见这些个东林党的大儒,可倭呆子们却敬为天人呢。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五十三章 太老的不要 魏公公不是想的美,而是真的美。 日本、朝鲜、越南这些个儒家文化圈国度,真个对大明天朝的大儒视若珍宝。 真要将东林书院的儒生们弄到日本,恐怕能叫那京都、江户万人空巷呢。 所以说啊,这个文化输出真的很重要。 文化搭台,经济唱戏,魏公公想不阔都难。 站在坚船利炮前面的,永远都应该是手拿《论语》的大儒。 一个东林党身后跟着几百上千的大明皇家海军,那画面,很美。 这真是百年大计啊! 魏公公陶醉的神情很昭和。 敢想敢做才是成功者的必备条件。 魏公公高兴的拉着小田他们,带着卫队兴致冲冲的就来到了泾里。 诛阉大会叫他老人家莞尔,不过丝毫不介意,全当看戏好了,顺便也理解人家的心情。 换作是他老人家,要是船队叫人一把火烧了,也要与天与地与人斗咧。 进院的时候,粗略看了眼。 在场的东林书院教习连同学生弟子怕有一百多号,这些肯定不是东林书院的全部,但魏公公相信这些人应该都是书院的精英。 人分三六九等,读书人圣贤子弟也不例外。 能出现在东林书院开山祖师顾宪成灵堂内的,能是普通弟子? 时间紧急,逮多少算多少。 魏公公小扇子扇的很欢快,凉风令他的心情愉悦。 李三才、高攀龙等人愕然的表情,让他老人家更是如同六七八飞。 一个都不能少,一个也都别想跑。 你们不都嚷着为国为民么,咱家成全你们,以后帝国的荣耀有你们一分,咱家的军功章也有你们一半咧。 同时,也确信自己不可能斩草除根。 因为,东林书院的象征意义远大于现实意义,日后那些搅动风云的东林大佬们,这会可不在书院,而是在朝堂之上潜着呢。如左光斗、如杨涟等,崭露头角不假,可距离真正的大佬还有万儿八千里远呢。 在当下齐楚浙昆等“奸党”眼中,顾宪成、李三才、叶向高、赵南星、韩矌等才是东林党的骨干,也是主力。 盯住了这干人,就是盯住了东林党。其余科道清流之辈,不足为虑,连带着远在无锡的东林书院教习和学生们,自也无足轻重。 按理,“奸党”们这样看也不错,无论什么事,只要盯住能量大的,保证他翻腾不了,小鱼小虾自无法翻江倒海。 可惜,“奸党”们看走上眼了,他们眼中的大人物其实是小人物,小人物才是大人物。 可惜《东林点将录》不在手中,魏公公没法盘查在场这帮人中有多少名列点将录的,现在他只知道一个托塔天王李三才和一个天闲星入云龙高攀龙。不过没关系,大不了到了海上一个个的过堂就是。现在时间紧,没功夫细查。 正愉悦时,东林党众人闹将起来了,魏阉这是要强行绑他们走啊! “你凭什么带我们走!” 高攀龙第一个跳将起来,李三才也是脸黑如炭。 魏公公看了眼天闲星入云龙,嘿嘿一笑:“就凭咱家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 “什么屁海事太监!” 高攀龙身后一个弟子“呸”了一口。 “放肆!”魏公公顿时拉下脸来,“对咱家不敬,就是对皇爷不敬,来人啊,掌嘴!” 几个部下冲上前就将那弟子拖出,随即就扇起耳光来。 “叭叭”数声,只将那弟子打的说不出话来。 余者见了,个个惊怒,高攀龙更是气的直哆嗦,恨不得上前咬死魏公公才好。 “魏公公既是奉旨出海,与我东林书院有何关系?”李三才养气功夫再好,这会也由不得他不变色了。 “人才难得!” 魏公公拿手朝李三才一拱,“咱家平生最敬人才,也最敬读书人,那说书的都道世上要做大事非读书人相帮不可,所以咱家就厚颜求诸位圣贤子弟搭把手…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嘛,是不是这理,修吾公?” 李三才听后不怒反笑:“魏公公这道理说的真好,可我书院众人于海事不通,怕是出了海也帮不得公公。” “帮得,帮得。”魏公公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修吾公有所不知,海上多贼子,对付这些贼人非圣贤子弟不可。” “贼子与我圣贤子弟有什么关系?”高攀龙恨声说道。 闻言,魏公公大为惊异,张大嘴巴一脸惊讶的看着高攀龙道:“当然有关系了…据咱家所知,那海上贼子实乃百姓无粮裹腹为求活才铤而走险,但要有口吃的,他们如何会铤而走险,冒着杀头的脑袋做那海上强盗营生?故而,咱家若是碰上这些个贼子,总是要教化为先,不能不教而诛。这自然便和圣贤子弟,噢,也就是你们有关系了。届时,还要请景逸先生多多助我才是咧。” 高攀龙听的怒极,破口喝骂道:“这等不安份之人关我何事!” “这不安本份一说实是叫咱家听不得,也信不得!若换作是景逸先生无粮裹腹,家中妻儿尽数挨饿,只怕也铤而走险了……莫不成,景逸先生觉得,这无粮裹腹就呆在家中饿死,日后再由朝廷表彰他们的良顺?…做那铤而走险营生,既不给朝廷种地,又给官府添这许多麻烦,死了也就死了?” “我可没这么说。” 百姓命再贱,身为读书人的也不能说他该死,更不能说出要人在家活活饿死的话来,高攀龙总是知道这点的。 魏公公却知道,你高攀龙知道这理,可有的圣贤子弟却不知道这理。日后崇祯年间,你东林党人的大佬不就说出百姓就当在家饿死,别给朝廷添乱的话么。 “读圣贤书,自当教化万民。成日在这书房中,教的什么化?”魏公公可没时间舌战群儒,大手一挥:“绑了,绑了,统统绑了!” “魏阉,你敢!” 高攀龙暴跳如雷。 外面却冲进几队军士来,不由分说就将人群隔开,然后拿绳子挨个绑人,有不从或稍作反抗的立时就是拳打脚踢,更有甚者被刀鞘反复抽打。 东林先生灵堂前,哀号一片,只吓的顾家仆人和女眷们四散而逃。 “那个不要绑了!” 魏公公发话不要绑的是李三才。 “呃?” 真田一脸不解,这老头看样子可是此间的大人物啊,怎的主公不让绑呢。 魏公公骂了他一句:“没见这人太老么,你想让他死在海上不成!” 李三才那个恨啊,魏良臣这狗贼竟嫌他太老! 第六百五十四章 八百里加急 “陛下用臣,便当纳臣谏言,今章奏不批,大僚不补,废弃官员不能起用,臣于内阁诸事无益,诸事无补,留之何益?” 京城,内阁值房,首辅叶向高悲愤之下提笔给皇帝上了一份辞呈。墨干之后,他轻叹一声,将这份辞呈装入内阁急递,命值房舍人递进宫中去。 因连日无雨,京中气温又高,虽说值房内早备了冰块,但暑气依旧炙人。叶向高坐不住,负手来到值房边的小花园。这小花园是嘉靖年间首辅夏言请上御准修的,地方不大,却足够阴凉,是夏季阁臣们纳凉最好之所在。 坐在树荫下,叶向高心情颇差,最近这些天,他时常陷入无奈和苦闷之中。但这些并非他今日请辞的原因,导致他灰心泄气也想一走了之的是党内同僚、吏部尚书孙丕扬的请辞。 叶向高清楚,孙丕扬请辞无疑跟京察外计不能有所作为有关,但此事关系甚大,他福清相公虽也有心涤荡朝政,但党争之弊已成顽疾,非一京察就能彻底根除的。更况,宫里那位有意平衡,弹章多留中,圣意如此,又岂是东林一厢情愿就能办成的。 东林固与奸党水火不容,但斗争总要讲手段,明知硬来不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能成。 赵南星和邹元标二公那里,叶向高都与他们说的清楚,二公也知难办,倒也不再胡乱指挥,这使得叶向高难得清净下来。 孙老尚书已年过八旬,这等年纪倒也真是应该怡养天年,叶向高虽遗憾孙丕扬请辞,但于心里其实也想孙老尚书归乡去,免得累死在任上。更重要的是,孙丕扬是党内这次京察的“强硬派”,他老人家若去,事态便能彻底平和下来,有助于朝政稳定。 叶向高纵是东林党人,但身为内阁首辅,深知稳定压倒一切。对付奸党总有机会,不能急于求成。 不过想到孙丕扬辞呈所言,叶向高不禁更是头疼。 老尚书给皇帝上的辞呈中请辞的理由是他身为吏部天官,然朝廷缺官却不补,因而请辞。 缺官不补已是近二十年困扰朝堂的最大弊政,南北两京缺尚书、侍郎十五人;最高监察弹劾机构都察院,缺都御史、副都御史正副职四人;外省总督、巡抚缺六人。这都是高品大员,朝堂中流砥柱,及至地方缺额,则是不计可数了。 可以说,大明朝如今缺官恐怕超过一半。一边是官位空缺,一边是在吏部排的长长的侯任队伍,多少寒窗苦读士子金榜题名,却不得任用,亦或区区小职一任多年,不晋也不调,直蹉跎人之岁月,实叫人扼腕痛惜。 然而,让人难以容忍的是,当今陛下居然私下里与内监说道什么海宇升平,天下无事,朝廷要那么多官做什么?还说什么一官要多少百姓来养,今少任许多官,便少要百姓许多钱,如此,朝廷省了开支,百姓得了实惠,岂不皆大欢喜。 “要那么多官做什么?少这么多,朝廷不还在么,未曾见的倒了。”皇帝陛下的原话大致如此。 这可真是个糊涂君,小气君,抠门君了! 叶向高每每想到陛下说的这等糊涂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须知,科举取士乃国家立足根本,当今皇帝却轻科举,不任官,实是断国家根基啊! 福清相公真是恨陛下不争。 不久前,为补充科道官,吏部曾进行过几次考选,共选中七十人,然而却得不到皇帝的批复。 叶向高为此曾上疏几十次,进行催促,却无下文。 李三才是不能入阁了,但阁臣却还是要补的啊! 所以,叶向高又接着上疏请求增补阁臣,结果是宫里毫无音讯。 这让叶向高十分的失落,知道孙老尚书上书请辞后,他忙上疏请求皇帝陛下下旨挽留孙尚书,可皇帝却跟聋子般不答理。 孙丕扬是不走不行了,他的建言屡被皇帝拒绝,再加上京察之事不得进展,身为天官毫无动作,再留在这吏部又有什么意义。 最让老尚书气愤得是,年前走马上任,曾向皇上举荐顾宪成、赵南星、邹元标、高攀龙等人品正大的被削职官员一百三十八人,可皇帝一个都没准。 就在昨天,孙丕扬挂印离去。 宫里,半点动静也没有,甚至于连个中官都派一个追还。 却不知老夫这辞呈到了陛下手中,陛下是不是也无动于衷。 叶向高苦笑一声,摇摇头起身。 此后,内阁便向宫中传了消息,说福清相公患病,不能理事了。 正陪着贵妃娘娘钓鱼玩的万历听了这消息,愣住了,慌忙叫人将先前福清相公的辞呈拿来,反复看了几遍,召来张诚,让他马上去叶向高府邸传谕,说无论如何也要福清相公入阁理事。又派御医赶紧去给首辅大人看病去。 万历这是真坐不住了,他什么官都不可以不任,都可以空着,唯独内阁不能空着。江山社稷和祖宗的基业,总要有个管事的替他全盘掌舵才行。 要不然,真个就乱了套。 宫中前后往福清相公府派了三拨人,张诚领了两拨,第三拨是司礼掌印太监孙暹去的。这一次后,叶向高总算是答应了回阁理事,但在回阁前,他让孙暹给皇帝带了份奏疏。 奏疏的内容是提醒皇帝应当为福王准备舟车仪卫一事了。 奏疏到了万历手中后,万历当场气的就把这奏疏给扔了。 为什么? 因为万历知道这是叶向高在提醒他该让福王回藩了。 确实,叶向高是在提醒皇帝应该让福王回藩,他现在只想把这件事做成。如果能在他任首辅期间让福王回藩,其成就不亚于当年为太子争国本。 叶向高不着急,他在等皇帝的批复。 皇帝的批复一天不到,他就不一天不回阁办事。 直到,常州府送来的一份八百里加急让他老人家坐不住了。 “快,快备车进宫!” 福清相公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更换。 与此同时,宫里也接到了江南的奏报。 “什么?他把东林书院给烧了?” 万历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诚,张诚的边上则是锦衣卫北镇签事田尔耕,这消息是由田尔耕亲自送进宫中的。 ………. 国庆休假两天,今天更一章,明日恢复正常。 第六百五十五章 烧...烧得好啊 田尔耕今日本不当值,但恰巧今日当值的那位肚子疼,所以给了他面见陛下的机会,因此着实激动。 但他自从进入大殿之后,自始至终就不曾发一言,皇帝所问皆是由张诚公公奏禀,他只如个木头人般低头,这架势除非除皇陛下亲自问询,否则,便是一直做那哑巴的。 这架势,令得边上的张诚公公颇是赞赏,直觉这位尚书之后确是可造之材,难怪金忠公公要替他打招呼,从南镇调入北镇。 年轻人,贵在机警自恭。 但合了这四字,便当大好前程啊。 皇帝陛下此时已被江南传来的消息惊住,他一边看着急递,一边难以置信问张诚:“他真个把东林书院烧了?!” 田尔耕偷偷抬头看皇帝,发现皇帝陛下的脸色明显难看,且神情之中明显比刚才多了几分震骇之色。 张诚也注意到了皇爷面色不对,他小心翼翼道:“皇爷,是烧了唉。” 张公公说这话时,可是心里骂娘的。 骂谁? 还不是那天杀的,整天不做正事,尽给张公公惹麻烦的魏良臣么。 张公公心里那个火啊,真是九九艳阳天下架个炭炉子,热得不得了。 你个办海事的家伙,老老实实的南下到闽浙,把事情办了就是,怎的就跑到江南去把东林书院给烧了呢!烧人不算,你怎个还滥杀无辜,激起了民变呢! 无锡,是你南下的必经之道么! 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找事! 这下好了,惹祸了,惹了天大的祸事噢! 张公公心里那个急啊,无锡县发生致死致伤百余人的民变之事,实皇爷登基以来未有过之事,再加上东林书院被毁,那魏良臣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经不住砍啊! 这祸闯的实在太大,神仙老子都救不了咧。 张公公算是想明白了,魏小子事情闹这么大,不是他说几句好话就行的了。皇爷要说砍,要说抓,他都应着,绝计不会替那魏小子多说一句好话。左右不过收了这小子些东珠,为这点东珠把自个给架出去,实在是犯不着啊。 田尔耕心里也打突,皇帝陛下脸色不对,他很担心东林书院被焚之事会激怒陛下。如此一来,魏良臣所托之事,他就不好办了。 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加上魏公公那头于自己有许多好处,所以,田尔耕还是鼓起勇气将一物件递呈给了皇帝陛下。 “是什么?” 万历有些好奇的打开这画卷,展开之后,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许久之后,他长呼了口气,然后不置一词,只缓缓将那画卷合上。 “皇爷,东林书院被焚,外朝必群情激愤,为皇爷计,为朝廷计,老奴以为当诛魏良臣。”张公公秉心而论,想要这件事平息,除了魏小子的脑袋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 田尔耕听后,眉头一皱,看了眼张公公,却没有言语。 皇帝陛下听了张公公这话,也是眉头大皱,盯着张公公看了几个呼吸后,皇帝陛下艰难的启齿,然后说了句:“良臣何罪?要朕说,这东林书院,烧得好啊。” 嗯? 张诚和田尔耕不约而同激灵了下。 “这东林书院,烧得真是好。自打有这书院,朕就瞅着烦,听着腻,朕早就想烧了它,可朕烧不得,朕要晓的话,准被人骂死…没想却叫魏小子给烧了,好,好的很啊。”万历很兴奋,在殿中哈哈的笑。就好似心头多年大恨始终未报,今日终是手刃大敌似的。 这笑声把个张诚和田尔耕笑的是一愣一愣的。 张公公出于好意提醒了皇爷,他道:“皇爷,据说…” 正高兴着的万历摆手打断了张诚:“据说什么?” “这…”张诚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道:“据说顾宪成是被魏良臣气死的。” “是么?”万历神情凝固,“你确定?” “是。” 张诚硬着头皮道,事实上顾宪成怎么死的,是不是叫魏良臣给气死的,他这边也糊涂着。 因为各方奏禀的消息有些差异。常州和苏州二府传递的消息是说顾宪成叫魏良臣害死,但厂卫那边的消息则是说顾宪成是老死,只不过老死前恰巧见了魏良臣一面。 所以,顾宪成到底怎么死的,死因存疑,也可疑啊。 他老人家真不敢妄断。 “顾宪成死了么?” 万历再次怔在那,发愣时,内侍来报,说是福清相公求见。 “叶阁老来了?”万历有些诧异,“他不是病着么,怎的现在来了?” 说完,想了想,摆手命内侍宣叶向高入内。 “陛下可知,东林书院叫贼人烧毁!”叶向高入内第一句话就直指无锡之变。 张诚在那沉吟不语,田尔耕则是如刚才一样低头,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万历打量着一脸怒气的首辅,轻咳一声:“还有这事?朕着实不知,还望阁老慢说。” “陛下,臣刚接到常州八百里加急…” 叶向高当即就把事情说了,大致就是两点,一是无锡县城数日前发生民变,死伤无数;二是东林书院被毁。而这两桩事都和皇帝陛下派往南方的海事太监魏良臣有关。 “陛下,不诛魏良臣,难安朝堂之心,亦难安天下士绅之心!”福清相公激动莫名。 万历盯着自己的内阁首辅,许久,方道:“朕知道这事了,朕会秉公处置。” “陛下如何秉公处置?”叶向高斗胆问道。 “阁老莫急,朕自会秉公处置。”万历嗯了一声,然后道,“不过内阁一日不可无主,阁老病体是否痊愈,若好些的话,是否可以先入阁理事?” “陛下若要臣入阁理事,臣只两要求。一请陛下诛那魏良臣以安朝堂之心,二请陛下让福王殿下归藩!”叶向高几乎想都没想就提出了这两点要求。前一个要求是路上决定的,后一个则是这些日子所坚持的。 “这两件事,朕会考虑的,阁老还是先理事再说。”万历没说不行,也没说行,话音听着倒像是准备拖一拖。 叶向高如何不知皇帝陛下心意,他坚定不疑道:“陛下,福王十五岁封王,十九岁完婚,按祖制早当就藩。起先,陛下以藩地王府未完工为由,不忍福王殿下无所居处,这才允他滞留京城。然而,陛下可知否,福王殿下在京中这日子过的实在不安份啊。” “怎么个就不安份了?”万历奇怪了。 “据臣所知,福王殿下在崇文门外开了二百多间店房,兜揽客货,低收高卖,还强行勒令客商只准在他的官店卖货,并严禁客商在附近私店停宿,欺行霸市无所不为。”叶向高也无顾虑了,难得见到皇帝陛下,索性将话挑明了说。 “常洵身为亲王,府中过的艰难,做些生意有何不可,如何就是欺行霸市了,阁老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万历不是替儿子说好话,而是相信儿子真不是如福清相公所言这般。 第六百六十六章 那小子出海了吧? 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叶向高知道皇帝陛下不可能去查福王所为,就是去查也于事无补,更与他的目的不合。毕竟,他不是让皇帝陛下查儿子做生意的事,而是要皇帝陛下让儿子滚蛋。 与福王归藩相比,福王在崇文门外做生意轻微的不足道,是否欺行霸市也不足道。要换成东宫如此,福清相公断然不会提。 之所以提,便是因这福王长期在京中滞留,严重威胁到了东宫,也威胁到了福清相公背后的东林党。 加上今年京察之事,党内颇多失利,束手束脚,孙老尚书挂印而去更是严重打击了党内士气,所以,叶向高必须赶福王回藩。他要借此事拉振党内士气,也树立自己贤相的地位,如此,人心能够再次凝结。 换言之,倘使换了其他亲王在京中滞留不归,福清相公未必就这么情急,做这得罪皇帝,也得罪亲王的事了。 于是,叶向高对皇帝陛下道:“陛下对大臣可以二十年不见,福王却不能一天不见,陛下此心,未免轻重不分。”这话不无警告意味。 张诚和田尔耕在那秉气呼吸,不敢稍动。 万历显然叫这话气着了,不无不快道:“阁老这话说的,朕爱骨肉,岂是轻重不分了。” “陛下爱骨肉,臣本不当言,可洛阳的福王府耗资二十八万之多,且早已建成,工部屡次奏请福王可以入藩,陛下何以迟迟不准。”叶向高声调颇高。 “朕…” 万历吱吱唔唔没答,他是有些心虚。 “陛下两年前就答应放福王回藩国,并传谕礼部挑选良辰吉日。臣当时和众臣僚大喜过望,礼部又拟好了福王出京的日期及礼仪,可陛下却突然变卦,降下圣旨说:赐给福王的庄田,不得少于四万顷!…以往亲王入藩,最多赐田不超过四千顷,今福王一赐就是十倍,陛下还说是什么祖制,敢问陛下,咱大明朝有这祖制么!”叶向高强忍着气愤,历数着皇帝过往的失信。 万历老脸一红,呢喃道:“阁老说的都是从前的事了,去年朕已着准减了一万倾,福王也自辞一万顷,阁老不是同意了么,为何还要说这事。” 叶向高心道,当时若非自己提出折衷的办法,即皇帝减少一万顷,福王再自辞减少一万顷,这才使得朝堂非议平息,否则皇帝岂能在宫中风平浪静的。 见皇帝有些心虚,叶向高不由趁热打铁,再进言道:“陛下,若福王不回国,臣以为,只能说明陛下的旨意不能取信天下!为君者若不能取信天下,何以为君!” 此话一出,不但万历变色,张诚和田尔耕也惊得身躯一凛。 叶向高真是动了气,皇帝陛下若再不准他,大不了挂印而去就是,反正他也上了辞呈。 万历脸上神情变化复杂,张诚和田尔耕都以为皇帝陛下要动怒了,没想最后皇帝陛下却是突然坐了下来,然后不吱声了。 叶向高见状,遂上前道:“陛下,自古开国或承家,一定要循理安分,才能长久。” 万历仍是不说话,叶向高耐着性子谆谆苦劝。 万历终是不再沉默,他带着深意看了眼自己的首辅,近似委屈道:“阁老全力为东宫,朕希望先生能拿出少许来惠顾一下福王?” 这话近乎无赖似的求告了,皇帝把架子放的这么低,实让叶向高哭笑不得,他正色答道:“陛下错了!…臣之所以说这番话,正是臣全力为福王着想。过去世人称万岁千岁,或我辈能活百岁,那都是虚语。如今皇上将近五旬,对福王仍宠爱不衰,若福王趁此时入藩,馈赠倍厚,宫中宝物如堆山,任意取舍,这才合陛下爱骨肉之情之意。” “这…” 万历神情复杂。 叶向高见了,话锋突的就是一转道:“臣斗胆说一句,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时移势败,臣以为福王恐怕连应得的份额都难拿到…陛下以为臣不惠顾福王,可臣正是为福王着想啊!” 万历怔在那里,叶向高所言不是危言耸听,然而,他却不能,也不敢松这口。理亏之下,便迟疑着道:“阁老看这样如何,明年冬天是太后七十岁大寿,福王理应留下来贺寿,那归藩日期可推到后年。”这话其实是皇帝在向自己的首辅求商量了,也求饶了。 谁知叶向高断然拒绝,摇头道:“臣以为福王可以预先准备过节寿礼,稍后便当归藩。” 万历气的想拍桌子,终是忍着没动。 “外廷早就传说陛下打算借贺寿名义,留下福王,臣初不信,但听陛下刚才所言,臣真是心中生疑。臣且不能信陛下,朝臣又岂不生疑?…若按陛下所言行事,朝廷必不安宁,太后若听说了,心中也必不乐。况陛下之弟潞王,现居外藩,太后也很想念,潞王不能来,为何福王必须在?” 叶向高必须晓以厉害,国本已定,福王再在京中真是说不过去,莫说朝堂诸公起疑,就是民间百姓怕也见疑呢。 “朕早说过了,福王一定会回藩,国人有什么可猜疑的?” 万历气鼓鼓的,很为首辅不能体谅他来气。可对这位毫不通融的首辅,他实在是无可奈何,因为眼下无人能替代得了这位福清相公。 “陛下就听老臣的劝吧!” 叶向高躬身一拜,看样子皇帝陛下不答应,他就不起了。 万历有些不知所措,在那很是犹豫,许久,他起身轻叹一身,道:“阁老看这样如何,你且先入阁理事,再容福王过了太后寿辰,不等后年,明年就归藩如何?”说完,又似打定主意,斩钉截铁道:“无锡的事情,朕一定会给阁老一个满意处置。” “是,是,陛下既然这样说了,自不会让相公为难。”张诚忙上前帮皇爷腔。 叶向高沉吟片刻,道:“陛下这么多年来,失信于臣下可不是少数。” 这话让万历老脸再次一红,“那是对别人,朕何时欺过阁臣。”说到这,灵机一动,“阁老不是说要增补阁臣的么,朕觉得此事不能再拖了。对,对,阁老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叶向高心中一动,道:“阁臣人选自当会推产生,臣不敢擅荐…臣但愿陛下能守信,如此,臣也好于朝臣交待。” 福清相公这是答应了,万历心中一喜,不迭就道:“守信,守信,朕一定守信!” “无锡的事情,请陛下一定还江南读书人公道,也还无辜死去的百姓公道!”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阁老放心好了。” 万历头点得比小鸡啄米都快,田尔耕见了心中叭凉。 “那…” 叶向高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告退。 万历忙朝张诚一指:“你替朕送送阁老。” “不必了。” 叶向高躬身退下。 万历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首辅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然后一屁股坐下,恨恨的拍了桌子,把心一横就要传谕,可目光却被桌上的那幅画吸引住,顿时变得很是踌躇。 许久,他悠悠的问了张诚一句:“那小子出海了吧?” 第六百六十七章 标下水营关系重大 大明南直隶各州各府虽直隶北京管辖,但却设有两巡抚。 一为驻苏州的应天巡抚,二为驻淮安的凤阳巡抚。 被魏公公嫌弃太老而不要的修吾公李三才便做过凤阳巡抚,而大名鼎鼎的海瑞则做过应天巡抚,全称是“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十府”。 应天巡抚设于江南繁华所在,所管皆是天下最富之地,理论上权势自是显赫。只是,自宣德以后,一般出任凤阳巡抚者多兼漕运总督一职,且凤阳又是中都皇陵所在,故不论权势,单论油水,凤阳巡抚明显要比应天巡抚生发的很。 毕竟,应天巡抚再是位高权重,他也不可能如漕运总督般一言可定漕运之利。再者,正是那江南之地太过富饶,出了太多人杰,乡党士绅盘根错节,一举一动都牵发天下人目光,这应天巡抚做的自是要小心翼翼,没有凤阳巡抚那般自在。 另外,凤阳巡抚手中是有兵的,非一般卫所之兵,而是精兵。一部为中都驻军,一部则为漕运之兵。 如果南直有事,凤阳巡抚短期内就能调动不下三万之兵,反观应天巡抚,标下各兵合在一块怕也不过数千,且要调这些兵的话,还得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勋臣及南京兵部尚书同意。 三个婆婆顶在头上,这应天巡抚和没有婆婆管的凤阳巡抚,哪个官做的更快活,自是不用多说了。 除了海瑞外,魏公公对历任应天巡抚没什么概念,唯一的印象就是天启年间苏州发生“五人墓碑”运动时的时任巡抚毛一鹭,这位可是替二叔坐建生祠的。不过算算时间,这位亲近“阉党”的巡抚大人显然没能当上巡抚重臣,这会不知在哪做府县官呢。 然正是因为不知道如今是哪个做这应天巡抚,魏公公心里就不定当,发虚。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魏公公急于知道现任应天巡抚的最大原因,不是怕这位抚台大人发兵来抢他的“肉票”,而是怕这位巡抚大人坏了他的出海大计。 “应天巡抚总理钱粮兼提督军务,为居中调度,及时处理紧要事务,标下水营关系重大。” 魏广微在书信中如此告诉魏公公。 南京城的官员,第一个知道无锡发生变乱之事的就是魏广微这位南京礼部侍郎,他比正常讯道提前了半天知道。 火烧东林书院,当街射杀百姓绅民这两件事可把魏广微吓的不轻,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和这魏公公撇清关系,可是他撇不了。因为,是他替魏公公给牵的线,他不牵这条线,魏公公不会去无锡,进而,就没这事。 所以,魏广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魏公公好端端的去请顾宪成验画,事情怎的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但不管是什么误会,事情已然恶化到这种程度,这误会不误会的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何善后。 考虑到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东林党那帮人也断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说不定还会怨恨自己,因此,魏广微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替魏公公全盘考虑了下,给其点出了速速出海以避风潮的法子。 这法子和魏公公自己想的不谋而合,只是,魏广微不知道魏公公还绑了上百号肉票。要是知道的话,断然是不会替其出主意,更不会告诉他应天巡抚曹时聘关系成败,同时,也不会答应替魏公公照顾“家眷”。 魏公公现在也是豁出去了,他在南方真的没有什么心腹之交,秀芝姐和佟佳氏只能暂时托付给魏广微这个“干哥哥”。 他只希望这位魏侍郎能够看在小国舅的份上,暂时替他看好两个娘子。至于两位“娘子”会不会和魏哥哥勾搭成奸,魏公公也不好说,谁让他这次是匆匆出海,说不定就不知死活,不知行踪呢。 人在海上漂泊几年,娘子们多半是守不了寡的。 魏公公这人,也是天性洒脱的。老话说的好,要想日子过的好,就得头上戴点绿嘛。 他英雄无用武之地,凭什么要求人娘子空穴不求人呢。 人哪,将心比心,要懂得换位思考。 大不了干哥哥真对不住自个,等洗白上了岸,请他做真哥哥好了。 债券这块,肯定也是要搁浅了。 魏广微原定的大主顾就是东林党,这会,如何还敢再卖。那东林党人哪个又肯买,敢卖?不怕叫唾沫星子咽死么。 魏公公现在是顾不得别的,他得赶紧到吴淞口去。 从时间上算,苏州那边肯定是知道他魏公公在无锡干的好事,北京那边也应当知道了,不过皇爷最多知道他烧了东林书院,不知他把书院的上百号人给绑了票。 因此,时间上面还是有个差可以打的。只要北京的圣旨没来,苏州这边总能应付一二。 这也真是要感谢这时代的通讯落后,落后未必就是挨打,落后也是有好处的啊。 魏广微说的明白无误,应天巡抚曹时聘的重要性不是在于他管苏州和常州,也不是管松江、上海,可以随时以钦差巡抚身份围堵魏公公这个钦差,而是在于吴淞口水师就是他的直管标下。 换言之,魏公公必须抢在曹时聘发现自己欲从吴淞口出海前抵达上海县,然后或重金,或杀将夺兵,把吴淞水师弄到手。 不然,海路必被堵死。 没有了海路,一道圣旨就能让魏公公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魏公公对万历这位皇爷寄予的希望是能够给他拖上几天,而不是死保他。 皇爷爱财不假,重礼送了也不假,可架不住皇爷这人除了爱财,也怕事啊。 这位要不怕事,也不至于躲宫里几十年了。 人哪,还得靠自己。 苏州城,魏公公肯定是不会去的,他更不可能和曹时聘这个巡抚打交道。 原先,应天巡抚驻地并非在苏州,而是在句容。但八年前常熟生员孙汝炬等煽众鼓噪,窘辱守令,苏州知府周一梧闭门求去,抚按以闻。礼科都给事中张闻达疏究,俱奉严旨参办。于是礼部奏将孙汝炬等分别首从问拟,常熟通学生员并童生停勒一科,不许考试。周一梧令供职。仍通行各省直提学官,照本部原题。 这件事结合一年前苏州发生的反织造太监孙隆暴乱事件,促使万历下旨命应天巡抚行台由句容移驻苏州。 苏州和无锡离的可是近,几乎就是在魏公公大队人马在运河上押着“肉票”大摇大摆往苏州前进时,应天巡抚曹时聘就接到了消息。然而,他没有马上做出应有的判断,而是在迟疑。 迟疑的原因是,那队人马一路走的不急不徐,且旗帜鲜明,公然宣称要将捕获的无锡一干谋逆移送应天巡抚处置。 这就叫曹巡抚拿不定主意,也吃不准究竟发生什么了。无锡县递来的公文和巡抚行台收到的那些消息也对印不上,到底信哪个,曹巡抚还真不敢就拍板。 巡抚行台上下都摸不透到底怎么回事,苏州府这边自也糊涂,有一个细节他们没有注意到。就是从昨天夜里起,就陆续有骑马的客商从苏州经过,去向都是昆山方向。 道上有些人注意到了这些北地来的客商,发现他们都是一人双马,且携带了很多布袋。那些布袋看着沉甸甸的,似是装了重物。 这些客商看着都是大汉,有税卡的官兵瞧着不像好人,但上前盘查,对方却是关凭俱全,实在是没有什么异样。加之这些人税金照纳,额外还多给好处,税兵们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上几句就放人过去。 魏公公是第四拨过的关卡,过卡之后,他长出了口气,是死是活就看这一回了。 但愿,曹巡抚还叫运河上的魏公公船队给忽悠住吧。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万事学校长 吴淞水营自嘉靖年间由守备千户所升格为总兵驻地后,时至今日却只任了三总兵,最后一任总兵是万历二十七年由广东调任来的邓显武,其伯父便是在露梁海战光荣殉国的邓子龙。 相传邓子龙领兵征倭渡鸭绿江时,有一物触舟,捞起来看,发现是一段沉香木,把完许久,邓子龙对身边人道此物真像人的首级,从此对它非常爱护。常于夜中做梦,此香木与其头颅合二而一。 后邓子龙战死朝鲜,其首级无头,经左右幕僚提醒,身为侄儿的邓显武便将那沉香木雕刻为级,作为伯父首级。时目睹之人,皆说像极总兵,泣不成声。 邓显武升任吴淞总兵四年后便病逝,时年不过三十二岁,致死原因是早年间随伯父征战旧伤发作,救之不得。死后,朝廷赠其右都督衔。 邓显武死后,应天巡抚曹时聘上奏朝廷,请以标下坐营游击将军姜良栋代管吴淞水营。朝廷准奏之后,姜良栋便由徽州转任吴淞。 不过这个姜良栋虽是巡抚曹时聘亲信,也曾参与播州之役,很是骁勇,但却不识水战,故而吴淞水营在其代管这些年很是懈怠,上下都无心训练,颇为荒废。 幸赖嘉靖朝把倭患彻底剿除,否则,旦有海寇自外海来,很难说江南会不会再次府府报警,城城关闭。 这也是太平盛世的好处,太平久了,这人心总会松懈。 有关那姜良栋和吴淞水营的详情,魏公公自不须多费心打探,只消叫人拿着银子在水营周围的妓院和酒铺转上那么几转,什么情报得不到。 他老人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和那姜良栋谈,而是叫郑铎带人去谈。谈妥了,双方愉快见面把事办了,谈不妥,也有个缓和余地嘛。 中国人做事,就是这么讲究,这也是合了中庸之道,算是圣贤传下来的与人打交道的不二经验。 郑铎当然不是空手去谈的,带了两布袋金银,到了水营前,拿了魏公公的官贴就递了进去。 守门的小校拿着这官贴很是发愣,不知那内官监及钦命提督太监是什么来头,愣了半天这才抬脚进去通传。 姜良栋在营中,今儿天热,他哪都没去。得了通报,也是一怔,不知道宫里来人找他这个水营游击做什么。困惑之余,命人将来人引进来。 郑铎见着姜良栋之后,自是先客气了下,接着把吴淞水营夸了又夸,尔后便打开天窗说起亮话来了。 “我家公公说了,只要将军愿意给予方便,我家公公绝对不会亏待将军…将军若要地,我家公公可立时在苏州和松江为将军购置。若要宅,松江、苏州可任选一大宅,若不用宅不用地,将军尽管开个价,我家公公断不会不应。”郑铎说完,不动声色看着姜良栋。对方虽是游击,但呼一声将军倒也当得。 姜良栋却是越发糊涂起来:“这…本官与魏公公素不相识,却不知魏公公要本官给些什么方便?” 郑铎轻声一笑:“将军这是明知故问了,我家公公乃钦命海事太监,这出海需要什么,将军难道不知?” “魏公公要船?”姜良栋恍然大悟,闹半天这劳什子魏公公是打他水营船只的主意。 郑铎笑着微微点头。 姜良栋已然起身,摇了摇头:“不成,不成,我吴淞水营乃江南海防、江防重地,营中船只皆有定数,如何能借得。” 闻言,郑铎不急,四下看了眼,低声道:“不瞒将军,我家公公说了,只要将军肯成全,待我家公公出海得成,必向宫内奏禀,保将军坐实这吴淞总兵一职。” “噢?…” 这话让姜良栋有些动心,他代管吴淞水营已有三年,却迟迟未能实任总兵官,要说心里没有点想法肯定是不现实的,但要因此和宫里的太监牵扯上,怕巡抚大人那边对他就不会有好脸色看了。 盘算得失,自己能从千总一跃而为游击将军,全赖巡抚大人厚爱,吃水不忘挖井人,自己能有今天全是巡抚大人抬举,他可不能做出叫巡抚大人不快的事。 于是,果断拒绝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本官不愿相帮,实是若叫抚署得知,本官难以交待。” 郑铎见了,也不多言,命随从将带来的两布袋子拎了进来,当着姜良栋面就打开了。里面赫然装满金银,估摸着总值千两银。 “这是我家公公叫小人给将军献的小小见面礼,还望将军莫推辞。” “无功不受禄,魏公公好意本官领了,但这礼物还请你带回。”姜良栋神情变化着,犹豫不决。 郑铎“哎”了一声:“我家公公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纵是将军不能成全我家公公,这些许心意也请将军收下。” 然而,姜良栋却是打定主意不肯收下。郑铎见对方神情不似做伪,知已谈不下去,便谦辞一声告退。 “把东西带上。” 姜良栋生怕对方把钱留下,竟是叮嘱了一声。 郑铎脚下一滞,目中闪过一道凶光,依言老实将东西带上,告辞而去。 魏公公就在距离水营二十里地的一处镇上,此地已属上海县管辖范围。郑铎回来时,他老人家正在听曲。 昆曲,咿咿呀呀那种,魏公公压根听不明白,但不影响他老人家听的津津有味。 这就叫,文化人。 “吆?” 听了郑铎所说,魏公公很是惊讶:这是碰到大清官了啊! “这人,真的不肯钱咱家的礼?” “公公,若收的话,属下何至于把东西带回。”郑铎苦笑一声。 “清官,这就难办了啊。” 魏公公搓了搓手,眼睛却还留在舞台上正唱着的姑娘身上。老人家是在想,这姑娘是货真价实那种,还是女装大佬。想着没听说昆曲有男扮女装的,那台上这位小姐姐多半就是真姐姐了。这么一想,劲头更足,一挥衣袖,命赏。 赏完之后,这才扭头问郑铎:“你说怎么办?” 郑铎想了想,道:“公公,这事其实也不难办。” “说来听听。” 魏公公坐下,喝了口清茶,润了润嗓子。 “据属下探明,这吴淞水营大半是当年广东水师分调而来,所以自邓显武死后,广东兵颇不受地方待见。” “噢?”魏公公听明白了,赞赏的看了眼郑铎,“你的意思是上面不行,咱走下面?” “…是这个意思。” 郑铎觉得有些话从魏公公口中说出来,总是带着别扭劲。 “对,对!” 魏公公一拍脑袋,很是兴奋道:“得学校长,万事都得学校长啊。” 第六百六十九章 我信你有个鬼 感谢敏敏瑜瑜大佬的百元打赏! ............ 岳爷爷说过,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便天下太平,甚事没有。 这话,在理! 可魏公公觉得做人还是要近人情,这人活一世,总要有个进步。 进步的动力是什么,不就是钱、财、女人三物么。 理想是要谈,但理想的前提是衣食富饶,生活无忧,不求小康,至少也得温饱不愁。 要不然,谈狗屁的理想。 更何况,魏公公面对的是一帮文人士大夫眼中如猪狗辈的丘八。 所以,他老人家更要谈钱了。 不谈钱,他自己都觉亏的慌。 姜良栋不收钱,吴淞水营总有人肯收钱。 上兵伐谋,次兵伐交,这是孙子兵法说的。 老祖宗留下的经验之谈,魏公公向来是活学活用的。 钱,他有的是。 女人,他没有,可要有了钱还怕没女人么? 校长就对手下的学生说过,打麻将你不行,我行;打仗,你行,我不行。 魏公公同样也是如此,别的他行,海战,他真不行。 不行,就得找行的人。 要不然,你就是带人闯进吴淞水营把姜良栋做掉也没法子出海,更别提做东亚海霸王了。 水营里的广东兵肯定要拉拢,他们的不如意正是魏公公的机会。 当下大明最能打的水师就是广东水师,当初抗倭援朝之役明军水师主力就是由广东水师为主,统帅陈璘更是广东人,如邓子龙等将领也大多是广东水师出身。 这就注定魏公公要大把的钱财撒出去。只要能把广东兵将收买住,区区姜良栋自不在话下。到时,就吴淞水营就摇身一变成大明皇家海军,成他魏公公的兵,生米煮成熟饭,岂不美滋滋。 有了解决问题的思路,现在就要寻找一个突破口了。 这个突破口是一个叫王大力的千总,广东潮汕人,十三岁就跟着邓家父子,打过缅甸,打过贼兵,也打过朝鲜人,凭着战功积升至千总。 不过自打邓子龙、邓显武相继去世后,王大力在吴淞水营地位不如从前,可以说很不如意,且因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被上海县放利子的追到营中讨钱,令得游击姜良栋大怒,狠狠打了他二十板子。 魏公公听到这事时很觉好笑,堂堂千总,放后世至少是个团长,好赌欠债说的过去,但你要说地方的黑恶分子跑军队去跟团长讨债,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 然而,事实偏是如此。 这原因便是郑铎打探来的情报,广东兵将在吴淞不但受到本地军官排挤,更被当地士绅嫌弃。 说白了,后台不在,没妈的孩子没人疼,呆在江南受欺负,想回广东又没处收留,最后只能是越来越懒散,越来越穷,仅此而矣。 不用想也知道,当初邓显武任吴淞水营总兵时,松江府绝计没哪个不开眼的敢到营中讨债。 水师啊,就是不打仗,走走私也能发大财。 魏公公琢磨了下,认为这事肯定另有说法,要不然就算姜良栋是个清官好官,不肯走私,但手下人又岂是个个都如他这般? 如今海贸的最大货物可就是江南出产的丝绸和茶叶,放着这么大的金山不沾光,好好的水营穷成鬼,说没鬼才怪呢。 现在不是探究这鬼出在哪的时候,魏公公问郑铎:“此人现在何处,咱家去会会他。” 英雄惜英雄! 这是对眼了,因为魏公公也好赌。 赌徒相见,格外恨晚! 魏公公对王大力生出几分期待之心,待听郑铎说这人就在几里外一处村庄的半掩门家过夜,更是刮目相看。 边上伺候的赵明却一脸嫌弃道:“堂堂千总,要找姑娘至少也得青楼妓院才好,怎的就好上那几个铜板的了?啧啧,这千总可真是有失体统,不成话的很。” 魏公公一听这话不快了,微哼一声:“你懂什么?那几个铜板就不是钱了?照咱家看,王千总这是可怜百姓,要不然谁都不做那几个铜板的生意,叫人如何个活法?那青楼妓院店大客多,不在乎,可小民小户的敢不在乎?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说话间,魏公公出了堂子,翻身上马,临走时不忘深情看那一眼还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姐儿。 ……… 王千总要说落魄倒不至于,毕竟,人家这会怀里搂着姐儿在睡。换营中其他大头兵,这会能有几个身上有闲钱过夜的,大多在营中通铺睡着,要不然就是聚在一块轮流抽几口烟呢。 这些日子,王千总百事不顺,心里真是憋屈,可偏就有火没处发。堂堂千总,混得如他这般窝囊,放眼这天下怕也没多少。 人在异乡,苦啊。 也是这家半掩门的熟客了,姐儿虽年纪大了些,但貌相还算可以,至少是中人之姿,加上平常生意不多,所以对待客人很是尽心尽力,每回都把王千总伺候的极为舒服,真个就是物有所值。 那县城的院子姑娘是年轻,是漂亮,但价钱却高。价高就算了,服务还相当差,每次还都催人,王千总去过两回就再也不愿意去了,只要有两钱就喜到这半掩门来。 今晚来的有些晚,男女酣战之后,双双就睡下了。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可把王千总和那姐儿吓了一跳。 “怎的?牌没取下?” “我记的是取下的啊。” 姐儿一边说着,一边就摸索着想要点蜡烛。 外面的敲门声此时突然变的急促起来,姐儿嘟囔了一句哪个急色鬼深更半夜的来折腾人,正要下床,却见身边的王千总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然后手忙脚乱拿上衣服就冲出了屋子,旋即便翻墙而过,继而听见“哎呀”一声,再接着就听有人在喊。 “王千总你别跑啊,咱家不是来讨债的,咱家是请你去喝花酒的咧!”叫喊的是魏公公,想不明白这王大力跑什么玩意。 王大力一边跑一边叫:“我顶你个肺啊!…你们这帮江南佬坏的很,深更半夜找过来请我喝花酒?我信你才有个鬼!…” 话音刚落,就听“哎呀”又一声,王千总整个人向前摔去,一头撞在隔壁邻居摆在门口的猪食缸上。 第六百七十章 魏公公请赌 感谢三只猫的花老三大佬百元打赏! .......... 王大力这撞的可不轻,生生把人猪食缸给撞裂了,正中那部位直接凹碎了,里面的猪食水溅了他一脸。 黑灯瞎火,慌不择路,真是难为这位千总爷了。 “扑你个老母,老子又不是欠钱不还,深更半夜摸上来,你们江南佬都是喜贝,莫得个欺人太甚!…扑你姨,扑你父,扑领祖…” 到底是做千总的,王大力从地上爬起,一边揉脑袋一边就破口骂了起来。 这叫人倒架不倒。 喝骂声把院子里的主人家给惊动了,不过江南人怕事胆小,听着这动静也不敢出来瞧。只当是附近无赖子亦或水营的穷鬼们在打架鬼混。 魏公公那头见着目标能爬起来,还能骂人,顿时放下心来,也是欢喜,要知这千总刚才那一摔可把他老人家吓的不轻。 公公他大半夜过来是求才若渴,是要走中下层路线,曲线出海来着,这要是把人才吓的撞死了,到哪说理去。 “王千总,你看我是谁?” 郑铎把灯笼提过去,在自个脸上晃了晃。 “你个老母…”王大力正疼着,脱口就要骂,不过看对方眼熟,不由怔了下,迟疑道:“郑二爷?” “是我,是我。” 郑铎哈哈一笑,中午时他带人在水营附近闲逛时,可是请过带了几个手下在酒铺赊酒喝的王千总。 “早知是你,我跑个什么劲。” 王大力一脸没好气,他真个是叫吓死了。江南佬下手可毒,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千总,要叫他们捉住,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你说的那事不成,这事我做不了主,得管营游击拍板才行。”王大力说话时正在穿衣服,刚才冲出来急,他浑身上下就着了个裤衩。 郑铎笑了笑:“先不提这事,来来,千总,我给你介绍下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 王大力顺着郑铎目光看去,发现巷口站着几个人。白日这姓郑的找他,是想请他帮忙用水营的船运些货到福建去,这事是好事,有油水,可是王大力没敢应。 因为,海运这块都叫那些大老爷捏在手里,水营根本参与不得。要叫江南佬知道他王大力胆敢偷偷运货,只怕邓总兵复生也救不得他。 魏公公过来时特意整理了下着装,显得很有风度。 “这位是我家公子,听闻千总英雄了得,特地来拜访的。”郑铎恭敬的在边上介绍道。 王大力借着灯笼光打量了眼魏公公,没觉这位哪里像公子哥了,看着倒像是家里有钱,初出茅庐的嫩雏。 难怪这姓郑的找到自己门上,这主事的如此年轻,不晓得好歹啊。想做海上生意,不拜那些大人物的码头,江南也好,浙江也好,福建广东也好,你就是家财万贯,都别想染指海贸一分。 “早先听郑铎说千总英雄了得,方才一见,真是身手了得啊!”魏公公一脸敬佩,就王大力刚才冲出翻墙的身手,他老人家做不到。 王大力老脸一红,这年轻公子哥真是不会说话,方才那能叫身手了得么。不过好在他也是个豁达人,没往心里去,嘴一咧就道了句:“老子当然身手了得,早些年跟着左都督去辽东,那建州的女真都督都是老子救的呢。” “呃?” 魏公公吃了一惊,左都督是邓子龙死后朝廷给追封的,那救建州女真都督又是怎么回事。 王大力见这年轻公子哥一脸惊讶的样子,很是不快:“怎的,你不信?” “信,信!” 魏公公连忙点头,他是真信,因为他想起件事来。据说邓子龙在辽东真救过奴尔哈赤一命,后来伪清给邓将军盖庙,顺治那会还亲自在宫内祭祀过邓子龙呢。 怎么救的,因为什么,史料记载很少。但显然,这位王千总参与过其中,日后得问个明白,也好解开这桩迷案。 “行了,你们也不用在我这耽搁了,营中的事我做不了主,我虽是个千总,但没有上头的命令,莫说一船货了,就是半箱货我都做不了主的。”王大力说的是实话,他不是不想挣这钱,奈何知道这钱得拿命来挣。 郑铎笑道:“这事且不提,我家公子想先请千总去喝酒如何?” “酒就不喝了,头疼。”王大力摆摆手,经这一闹,脑袋都肿个大包,哪有心情喝什么酒。 魏公公眼珠子一转:“要不,去找家场子赌几把?” “赌几把?” 王大力揉脑袋的手停在了额头,精神头一振,然而很快耷拉下来,嘟囔一句:“不赌了,最近手气不好。” 这话潜台词实际是没钱。 “哎,玩几把嘛。都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赌桌之上见真情。”魏公公自来熟的就上前扯着王大力,很是热情。 王大力甚是窘迫,无奈道明他身上没钱。 “千总没钱,我有钱啊。” 魏公公开怀大笑。 王大力眼神怪怪,似是想说你有钱关我什么事。他这人还是好赖分明的,自家好赌欠债是自家的事,旁人的钱再多他都不红眼。 “公子有那雅兴,自去便可,我这明儿一早还得回营,就不陪公子了。” 王大力心里痒痒,可尚有些理智,知道没事献殷勤肯定没好事。对方所求实不是他能办到的,这火坑最好莫要跳。 魏公公哪能放他走,朝郑铎一个眼色示意,后者不由分说上前就拽王大力,说什么他们是外乡人,地不熟,想玩几手也寻不到地,还劳千总带个路。 “小玩玩而矣,千总就是不玩,在边上指点我家公子一二也可。”郑铎也会说话。 “这个…” 王大力很是犹豫,他也是有些日子没去玩了。 郑铎趁势道:“千总就给我家公子一个面子,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回谈不拢,未免下回就做不成。” “那就,给你们带个路?” 王大力终是没能按住心头的痒痒,勉强同意下来。待见着魏公公和手下骑来的那些马,他眼睛一亮,赞了声:“这些马不错。” “家里花钱打边关买的,千总要是喜欢,回头送你一匹。”魏公公很大方,询问王千总是否会骑马,会的话就匀一匹代步。 “公子客气了,马是不敢要的,骑一下倒成。” 王大力知道的最近赌场离这也有几里地,所以也没客气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奔了过去。 结果到地方之后发现这家赌档竟然没做生意,正寻思着去哪家才好,就见那公子哥带人去了街尾另一家。 “千总大人?”郑铎见王大力没跟上,很是奇怪。 “那家…我欠些钱。”王大力讪笑一声。 “无妨,千总尽管去便是,凡事有我家公子。” 郑铎说完,根本不给对方拒绝机会,伸手去拉王大力的座骑。王大力在马上似想挣扎,但最终却还是低着头同去了。 到了那家赌场外,就见灯火通明,客人进出很多。这家赌场上下两层楼,底下有场,上面也有场,里面吆喝声不断,再见那守门的打手一点也不怕人的样子,就知这赌场定是此间混得开的。 魏公公从马上翻身下来,赌场的人也不来迎客,这是行规,客人愿进就进,不愿进便不进,赌场中人绝不拉客。 守门的也是见多不学好的公子哥来赌,瞟了魏公公几人一眼便自顾聊天去。待发现后面跟上来的王大力时,其中一人顿时笑了起来,然后朝王大力喊了声:“什么风把千总大人给吹过来了?怎么着,大人这是有钱了?若是有钱的话,能不能把前头的旧账清清,省得小的们再到水营跑一趟。” 王大力身上哪有什么钱,尴尬的看着那守门的,正想开口说他不是来赌的,就见那年轻公子哥摸出了银锭子扔了过去。 “千总大人是本公子请来的客人,今儿的开销都是本公子的,先头的旧账算本公子的。”魏公公说完这话,扭头吩咐小田一声,“等会把千总大人的欠账结了。” “有公子这话就行!” 守门的打手拿着银锭乐开了花,再看王大力,也是客人里面请的神情。 王大力甚是讪讪,既知这样不好,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几分期待。那感觉就跟摸牌下注等着翻牌差不多。 魏公公能够理解王千总的心理想法,因为他老人家于此道也曾沉迷过。当下也不说什么,热情的拉过千总大人便往里面走去。 这一楼有几张桌,围的人不少,正赌的起劲。 魏公公扫了眼,发现只赌三种。 一是赌单双,一是赌大小。 单双是拿围棋子来赌,以尺划棋,是单是双一眼分明。 大小则是拿碗盖三骰子,由色子所加得大小,赌时博头摇一摇放下,然后赌客下注是大是小,买定离手就开碗。 这两种赌法最是简单分明,另一种则是鱼虾蟹,稍微复杂点,但大同小异。 楼上赌什么,魏公公没上去瞧,不过估计比下面的要高级点。他老人家没兴趣上去开包间,做vip,笑着与身边一颗心叫这赌场气氛弄得痒痒的王大力说就在下面玩玩。 “公子请便,我…我看看,看看。” 王大力心知这年轻公子哥是在花钱买自己的好,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转身回去,可没来由的就是下不了那决心。 “那就玩玩大小吧。” 魏公公朝一张台子一指,示意王千总与他去瞧瞧。 王大力点了点头,陪这年轻公子哥走过去时,发现刚才守门的带人过来,那姓郑的随从与他们走到一边,看样子人家真是替自己还赌债了。 “区区小事,千总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魏公公按着王千总肩膀坐了下去,然后将小田递过来的一小袋银锭子放在了他面前。 “我不太懂怎么玩,千总大人先露两手我瞧瞧。” 魏公公一脸真诚的同时带着让人十分亲切的笑容,他老人家平生最喜欢请人赌,请人快活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你们把我当明灯了? 盛情难却,热情的人总能使得身边人变得同样热情。 荷官一句“赌不赌”让千总王大力暂时抛却了诸多烦恼,给了魏公公一个不好意思外带惭愧的笑容后,小心翼翼的从袋子中拿出枚约摸五钱重的碎银块子扔在了台面上。 “小!” 接下来,就是很俗套的事了。 魏公公坐在边上看,王千总在那专心下注,然后沉浸在碗盅揭开瞬间,或赢或输的感观之中。 台面上或坐或站了七个人,高矮不一,胖瘦不一,单从外表来看,魏公公也看不出哪个是烂赌鬼,又哪个是小玩玩。 赌场和青楼一样,有钱就是大爷。 王大力有了钱,坐在那赌,赌场中人谁都不曾上来给他脸子,这让千总大人难得的有腰杆挺直感。 与此同时,愈发感激身边这位年轻公子哥,虽然对方所求他办不到,但这份情义他是记在心中了。 魏公公注意到,王千总赌到现在,似乎手气不错。 这个不错不是赢钱,而是没输多少。他大致算了下,十来把下来,王大力顶多输了不到三两银。且看着很拘束,似放不开手脚。 细一琢磨,就知对方心态,这位千总大人多半是心里过意不去,怕给他魏公公把钱输了。 这就是本份人了,换作个没心没肺的可不这样,反正输的也不是自个钱。心要再黑些那种,事办不办两说,先把好处划拉到位。甭管三七二十一,把把下大注,输了算冤大头的,赢了落自己腰包,这等好事哪里去寻呢。 因而,魏公公很欣赏王大力,所以,他拍了拍正双眼盯着碗盅的王千总,笑道:“我看了这么多把,也没什么输赢,没意思的很,要不这把全下了吧。” “全下?” 王大力愣在那里,这袋子里的碎银子怕有三十来两呢,怎能都给下了? “赌钱嘛,要么输大的,要么赢大的。我爹说过,这赌桌上要是在意输赢,那就永远赢不了钱。只有不在意得失的人,才能赢大钱咧。” 魏公公示意千总大人莫担心输钱,尽管下。 “这…” 钱是人家的,人家说全下,王千总迟疑了下,也不好拦着,便问下大还是下小。 大小魏公公都无所谓,于是,王千总把一袋碎银子全扔在了大上面。 赌桌上有两人是识得王大力这位水营千总的,见他一把下这么大,不由惊讶。 荷官也是识得这位赌场常客的,不过没作声,方才早有人跟他说了王大力身边有个富家仔的事。他只是示意身边的助手解开袋子查看里面是否真是钱,确认真是碎银后,荷官笑着问了句:“千总大人可是买定了?” 王大力朝身边人看了眼,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也就朝那荷官点了点头。 “好!” 荷官示意其余赌客停止下注,不紧不慢去掀碗盖,众人目光都盯着碗中看,王大力更是紧张,结果开出来的是二二四小。 “扑你个老母!” 王大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好不懊恼。 “没事,没事,输赢是兵家常事。” 魏公公表现却很镇定,根本不在意的样子,他抬了抬手,边上小田立时又递上一袋子,然后魏公公看也不看就扔在桌上,只说一个字:“大。” 荷官见这袋银子怕比刚才那袋要多,所以问了句:“这位公子确定还是买大?” “确定,没见钱都扔桌上了么?”魏公公派头十足,一幅阔佬的样子,大喇喇挥手,不耐烦的道:“开吧。” 王大力在边上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开!” 荷官待其他人下完注后,便再次掀开碗盖,结果还是个小。 “一二三,小!” 结果出来后,众赌客发出一阵唏嘘声,赢钱的拿钱,输钱的一脸哭丧。 “对不住了,小。” 荷官边上的助手满脸堆笑的将桌上银袋子收过去,心里十分的快活。赌场的规矩,各桌是有抽成的,赢的越多,桌上人拿的就越多。今儿这阔公子两把就输了小百两银子,他和荷官老七怎么也能进账二两银子,能不快活么。 荷官将碗盖上,拿在手里颠了下放下,问道:“千总大人和这位公子还赌不赌了?” 王大力心道都输这么多了,还赌个屁,可刚想开口,边上那位却哈哈一笑道:“赌,怎么能不赌呢?不赌我这钱不就输定了嘛…大!” 话音刚落,荷官就见又是两只银袋子扔上了桌,份量不轻。 “公子,要不买小吧。” 王大力凭自己的经验判断,给出合理的建议,“我看是个长龙局啊,弄不好还是小。” “我这人不信斜,就买大了。”魏公公摇了摇头,“都连压两把大了,这把要是押小,万一开大呢?” 听他这么一说,王大力也不好说什么。 荷官点了点头,问其余几个赌客:“你们买不买?” “买,买!” 几个赌客说话间将手里的铜钱和碎银子都压上桌,结果不约而同全买的小。买完之后,几个赌客还相互看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王大力也是赌场老客了,自是知道这帮家伙把身边这位公子当明灯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因为,被人当明灯的经历在他王千总身上太过平常了。 没有半句废话,荷官把碗盖再次掀开,结果竟然还是个小。 众赌客见了,不由发出哄笑声,其中一个还很惋惜的替王千总和公子哥感到可惜,说什么不应该啊,这把是开大啊。 这桌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其余赌桌,不少赌客围拢过来。 连输三把,魏公公脸色也有些变了,眉头微皱,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轻松了。 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这三把输了足有三百两了,光这钱拎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呢。 王大力在边上见,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对面的荷官将魏公公神情看在眼里,心下则是得意。不远处看着的几个赌场中人则是在那窃窃私语什么,不时露出笑容。 围过来的赌客越来越多,所有人拿着银子和铜板都不着急下,就等着魏公公压不压。荷官如何不知他们心思,便故意哼了声:“你们下不下,不下到边上去让别人下。”说完,看向对面的年轻公子哥:“公子这把是买大还是买小?” “公子,要不下回再玩吧。”王大力在边上轻轻捅了捅为求他办事,故意示好的年轻公子哥,他真是不愿对方输太多。 “不用,钱我有的是,那个,你们去拿钱。” 魏公公脸上依旧挂满笑容,只是在外人眼中看来,他的笑容颇是僵硬。很快,随从就将钱取了过来,却不是先前的小袋子,而是两只大麻袋——两只装满银子的大麻袋。 “我也没数,估摸总有两千两吧,全压了,还是买大。” 随着魏公公的声音,两只大麻袋被小田他们抬上了桌子。明制一斤十六两,这两只大麻袋足有上百来斤重,肯定能有两千两。 众赌客都叫这两只大麻袋给惊住了,王大力更是紧张的站了起来,一脸愕然外加震骇。 荷官也叫这两只大麻袋搞的很紧张,他在赌场干了几年,上千两的赌局不是没见过,可那都是在楼上或是东家的私院里,从来没有人在这散客大堂赌大小能赌这么大的,因而要说心里不紧张,肯定是不现实的。 边上的助手解麻袋时,手都在微微发抖。荷官朝不远处的看场看去,看场的对边上人吩咐一声,那人出去看了下,尔后回来不知说了句什么,紧接着那看场的便朝荷官点了点头。 意思是接了这注。 “那好,买定离手!” 荷官两手在桌上一划拉,等那些买小的赌客都下注后去开碗盖。 在众人的目光中,碗中赫然是个二三四,小。 “哎呀!” 不少赌客失声叫道,然后欢天喜地的等着庄家分钱。 “这…” 王大力颓丧的指着荷官,想指责什么,却又无从指责。正如他刚才所言,很有可能是个长龙局,既然是长龙局,他能指责荷官什么。 魏公公这个当事人依旧坐在那,脸上倒没什么表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年轻公子哥有些不对劲。 “啊?又是小啊?…没事,输赢是兵家常事,再来。” 魏公公强颜欢笑,催促手下去拿钱,这一次拿来的却是四只大麻袋。同刚才那两只一样,里面装的都是现银。 这一下,赌客再次轰动,就连赌场看场的都叫这举动给震住。不过看场的却给了那荷官一个肯定的眼色,示意对方接注。 这看场的如此,乃是有信心,因为对方没钱了。他刚才叫人出去看过,对方就带了这几只银袋来。 “连着几把小了,公子这把是不是改押小?”荷官笑咪咪的说道。 “不必了,就押大,本公子这辈子不买小。” 魏公公豪气万分,边上的王千总则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是豪赌了,可不敢说半句话。 “我买小!” “我也买小!” 几十个赌客却一窝蜂的将钱压在了小上面。 见状,魏公公似是才明白过来,嘿了一声,不快的冲众赌客道:“怎么,你们把我当明灯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你怕咱家没钱赌? 为隆重纪念“大清”扑街106周年,骨头特意购买海之蓝一瓶,弟兄们随意,咱家先干了。至于更新嘛,等骨嫂不骂人了再说。 …… 魏公公这问的不是废话么,一众赌客哪个不是将他当明灯? 有个挨宰的冤大头顶着,大家伙都跟着吃肉喝汤呢。 只是,没人敢搭这个腔。 毕竟,这小子刚刚几把输了足有三千两,这把再输的话,就是六七千两。这可是笔巨款,难保这小子输急了不会发作,把个怒气撒别人头上。 众赌客都精明着,能拿这么多钱出来赌,身后还有几个跟班,这种公子哥来头肯定不小,非富即贵那种。这种人,赌场或许能应付得来,可他们这些赌客怕是招架不住。 所以,闷声发财就好,凭白惹祸这种事,傻子才干。 众赌客嘻嘻哈哈,个个假装没听见,只看着那碗盅,有胆大的这把可是把手头钱都押上去了。 王大力在边上早就是坐不住了,站在那里一脸紧张的看着桌上,两只手紧紧合在一起,眼珠瞪的老大。 这般赌法,饶他王千总最风光最快活时也不曾见过。早些年他赌的最大的一场也不过是下注七八十两,就这,都差把心脏给跳出来了。 有钱人,真他娘的有钱人。 有钱人也真他娘的好,赌钱都这么剌激! 王大力狠狠咽了咽喉咙,他现在迫不及待想知道开出来的到底是大还是小。除此之外,脑中再无其它。因为,这感觉太剌激了。 魏公公这边其实也知道众赌客的想法,明灯就明灯,他无所谓。 你们笑我太疯癫,我笑你们看不穿啊。 咱家,是差钱的人么? 再说了,输赢,兵家常事嘛。 不过开了几把小,输个几千两而矣,咱家稳得住,稳得住咧。 “开!” 魏公公朝荷官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别磨蹭了,是输是赢开碗来见。 “好!” 荷官也不耽搁,做足架势,将那碗盖缓缓掀开,旋即就听众人爆出一阵惊叹声。 “三三二,又是小啊!” “乖乖,几把了?真个出长龙了!” “……” 在众赌客惊叹的愉悦声中,来了两个赌场的帮闲将那四麻袋银子给抬了下去。 王千总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几千两银子进了赌场的腰包。 众赌客也是大把眼红,这么多银子要是他们的话,还出来赌个屁。 魏公公则是若有所思,静静的看着。 良心话,他老人家现在内心真是波澜不惊。 可这样子被别人见了,却被当作是不甘心,肠子悔的青了。要不然,怎么会呆若木鸡,什么话也说不出的。 “公子还赌不赌了?” 荷官知道对面这位已经没钱了,但出于礼貌和规矩,还是得问一声。 “赌,怎么不赌了?” 魏公公抬头看了眼那碗盅,继而又说了句:“不过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银,能不能等我的人送钱来。”语气是带商量的了。 “公子,赌桌规矩不等人。”荷官断然拒绝,然后“好心”建议道:“公子要不改日再来试试手气?” 见好就收可不单指赌客,于赌场而言也套用。已经割了这小子大几千两银子,荷官也好,赌场做主的也好,都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说白了,赌场这边也怕出事。 毕竟,杀猪容易,可也得防着把猪逼急咬人。 “改日不如撞日,改日我不定有空玩呢。”魏公公真是不听好人劝啊,想也不想就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扔在了桌上。 “还是大!” 声大如牛,把边上的王大力给吓了一跳。 有眼尖的赌客看清票面所示,低声与周遭人道:“扬州泰昌号的票子。” 桌上的银票正是南直最大票号扬州泰昌号的,而这泰昌号的主人前不久在通州时和魏公公还打过交道。银票有八张,都是两千两面额的,合在一块一万六千两。 “一把定输赢,这把要赢了,输的就都回来了。” 魏公公信心十足的和边上王千总说着,理论上的确如此。他老人家刚才输了六七千两,这把要赢了,反手就能赢一万两回来。 王大力在边上别说附和了,真是连呼吸都差停顿了。 他现在想法多了些,想的最多的却是你这公子哥要把这些钱给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替你把事办了啊。 后悔,真是万分后悔。原先知道对方找他办事会给好处,但这好处不至于叫他提脑袋来办,但要有这么多钱,别说是提脑袋了,就是让他脱裤子也干啊。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用钱搞定的,如果有,那就加钱! 赌客们这会真是开了眼界,开了他们这辈子没见过的眼界,几乎所有人都憋着气不敢吱声,因为,这般赌法真是超出了他们对于赌钱的任何认知。 赌场这边也都上头了,赌大小能赌上万两,别说搁这小小上海县不曾见过,就是搁松江府、苏州甚至南京城,怕也百年难遇啊。 那几张银票真是烫手,烫的荷官身子都微微发颤了。一万六千两,别说他这辈子没见过,就是这家赌场的负责人怕也没见过。 数目太大,也太过惊人,以至于荷官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但他不敢说接这注,他做不了这主,只能借着下手验银票的空当,不动声色的朝看场的看去。 那看场的这回也不敢点头了,而是进了后面挂着帘子的房间。 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十分的富态,不是赌场的东家,但却能代表东家决定任何事。场子中人都叫他张爷。 “什么来头?” 张爷喜欢玩铁球,手里的两个铁球转的很是灵活,外面发生的事,他可是一直盯着。 看场的道:“听口音,像是江北扬州的。” “扬州的?” 张爷想了想,自家东主和扬州那边有生意来往,但却没听说哪家有这么个二五愣子。 “张爷,接不接?”看场的低声问道。 “接,为何不接?送上门的钱不要么?”张爷轻笑一声,“老吴手里有数吧?” “老吴的手法在咱松江府可是头一号。” 看场的对此倒很笃定,他可是亲眼见过老吴变戏法似的将碗里的大色变成小色的。手法娴熟,内行人都瞧不出。 “那出去瞧瞧去,江北的赤佬有什么好怕的。” 张爷转着两颗铁球走了出去,上万两的赌局,他也想开开眼呢。 见着张爷出来,荷官老吴心里有数了,边上下手也验过这银票真假,当下就笑着对魏公公道:“既然公子认准这把开大,那小人就陪公子赌个痛快。” 言毕,喝了一声“开!” 众人齐致看向碗中,王大力的眼睛珠子就差贴那碗上了,然后就听一片吸气声。 “一二四,小!” “哗”的一声,嗡嗡四响,赌客们就差炸了。 打下手的那家伙脸都笑开了花,激动的将几张银票就给抽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将面前的一堆散碎银子和铜钱推到前面赔那些押小的。 荷官心里其实也打突着,待见开出来的是小,方才暗自松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有些歉意对魏公公道:“对不住了,公子运气真是不佳,又是小。” “……” 魏公公刚要开口说话,就见边上的王大力千总身子不软站不稳,要不是他拉了一把,这位千总大人准和凳子一起摔地上。 “这…这…这…” 王千总声音都打颤了,“这这这”的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无妨,输赢乃是兵家常事嘛。”魏公公安慰了一句王千总,然后看了眼被人家拿走的银票,鼻子抽了抽,不无失落道:“怎么又是个小。” “这才几把,从前我见过连出十四把的长龙局呢。” 一个正数钱的赌客嚷了句,待见那输钱的公子哥和荷官都在盯着他看,不由一缩脖子,低头不敢吱声了。 “真是长龙局么?” 魏公公的样子看起来想在思量什么。 张爷朝荷官老吴打了个眼色,老吴会意,将碗重新盖好,颠了一下,然后笑着道:“公子今天运气不好,我看还是别玩了吧。” “怎么?你是怕我没钱赌么!” 魏公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输急眼了的,只见他狠狠用力将手上的玉扳指扯下,然后拍在桌上,喊道:“这扳指值五万两,开,给小爷开,小爷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还买大!” “啊?!” 王大力这声“啊”不是因为这公子哥把价值五万两的玉扳指给拿出来赌,而是惊讶于这二傻子都输了这么多了,怎么能还买大呢! “公子,这不合规矩,赌场只收金银铜钱,这玉扳指再值钱,我们也不接的。”荷官摇了摇头。 魏公公一愣:“有这规矩?” 荷官笑了笑,没说话。 有没有这规矩,他魏公公肚子里能没数么?拿个五两的玉扳指出来愣说五万两,他老人家也真是能吹。想来,也是输急眼了的缘故吧。 “公子要是没钱玩的话,就请回吧。” 张爷走了过来,笑着打了个哈哈对围观的一众赌客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各位要是想玩明日早些过来便是。 第六百七十三章 千总大人别嫌累 众赌客听了这话,知道赌场这是要关门数钱了,人今晚挣的怕是半年都不用开张了。大多数人还想留下看热闹,但看赌场这架势,多半没热闹给他们看了,一个个倒是挺失落。 失落的是,这么好的明灯摆在那,想多赢点钱都不能啊。 赌场要关门,赌客要走人,可当事人、输钱的冤大头却不能答应。 “怎么,我这钱输了,你们就不让人玩了,不让我翻本了?” 魏公公一脸恼火的看着身边冒出来的中年男人,他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做主的,要不然也不会出来发话。 “不是不让人玩,也不是不让人翻本…我们赌场打开门做生意,只要客人有钱,便任玩,赢也好输也好,我们都陪着…可是,公子如今还有钱玩吗?” 张爷一幅过来人的样子,略带深意的拍了拍魏公公的肩膀,“公子今天输的不少了,照我看,还是别赌了…这年头,钱也不好挣啊。要是输的多了,怕公子也不好交待。”这是真把魏公公当成扬州的土包子二代了。 “钱好不好挣不用你操心,钱,我也有的是,就怕你们吃不下啊。”魏公公微哼一声,没给这主事的好脸色。输钱的是大爷,摆脸色是赌客天经地义的权力嘛。 张爷见了果然也不恼,哈哈一笑道:“赌场规矩,只要客人有钱下,我们就接。可公子若是没钱玩的话,就请回吧。” 听了这话,魏公公笑了起来,扭头问边上的郑铎:“那个,小爷的钱到了没?” “到了。” 郑铎微一点头,早在魏公公开赌时,他就命人回去拿钱了。 魏公公听了一脸不快:“既然钱到了,就拿进来吧,没看小爷正赌的高兴么。” “是,公子。” 郑铎微微一笑,朝手下吩咐一句,后者忙恭身退出。 张爷见了,不由疑惑,朝看场的打个眼色,对方忙也跟了出去,就几个呼吸功夫,看场的就急急奔了进来,脸色很是难看。 张爷正奇怪怎么回事,就见七八个汉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人身上扛着一只大麻袋,扛的很吃劲,很明显,麻袋里都是银子。 这小子还有这么多钱! 赌场众人都叫这一幕给惊住,可让他们更吃惊的是,那七八个汉子刚把麻袋放到地上,人还没出去,外面又进来七八个人,同样是扛着装满银子的麻袋。进来之后二话不说就往地上扔,如此竟是进来四拨方止。 再看地上的麻袋,足有三十二个,若装的全是银子的话,只怕足有五六万两! 安静,一片安静。 赌场中连同赌客、赌场还有魏公公一行,有六七十人,却是无一人说话,一个个眼珠瞪的老大,静的掉根针都能听的见。 荷官的两只手是放在桌上,可耳尖的人只要留神细听,还是能听见从桌上传出的细微颤动声。 那张爷饶是见多了江湖世面,也叫眼前这堆银袋给震在那里。 “噗嗤!” 一个刚才口渴了正端着水喝的赌客喷出一口水来。 紧随这声动静的是一片哗然之声。 所有人再看坐在凳子上神轻气闲的魏公公时,那眼神如见神人啊。 这,真是个神人。 这世上,哪个人出来带这么多现银的? 还拿麻袋装,这是吃饱了撑的,不累的慌么? 魏公公很享受众人对他敬若天人的目光,有钱,真是好。 当然,他也不想手下们这么辛苦,奈何这些钱都是路上“搜刮”来的,见不得光,也没时间把钱都化成易于携带的银票。再者,山东矿监加曲阜孔二公子的家产,也不是一家两家银号消化得了的。 这也是魏公公最大的遗憾和着急处,他老人家要是能开个大明皇家银行的话,至于走哪都带这么多钱么。 这举动,别说人家觉得傻,他自个都觉得傻。 像什么呢,就像前世的亿万富翁,每次外出时都带上几十箱百元大钞般。 你说,这行为是有逼格呢,还是没逼格呢。 也不嫌累的慌! 当然,累的慌无妨,只要能“艳压群芳”就好。 魏公公身心愉悦,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要让这帮人知道他魏公公路上都是用船装钱,一装好几艘,只怕这些家伙更要震得六神无主呢。 光顾着满意了,没瞅见边上的千总王大力正在使劲掐自个的胳膊。 千总大人是不敢信,真不敢信,只以为做梦呢。 “大!” 鸦雀无声中,魏公公拍了桌子,喝了一声。 “啊?!” 荷官老吴一个激灵,本能的颤抖了下,他真不敢开这碗盖了。 “快开啊!” 魏公公等的着急。 “这…” 老吴求助似的看向张爷,对方那可是几万两银子啊!这要是输了的话,赌场拿什么赔?先前吃进去的也不过两三万两啊。 “你看什么?还不快开?”魏公公一脸晒然,“没事,就算你再开把小,小爷还是接着买大。嘿,小爷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把输了,小爷下把下十万两…小爷就是想瞧瞧,你到底能开多少把小出来。” 说到这,魏公公突然扭头问边上已跟呆子似的王大力:“千总大人,你说会不会永远开小的?” “啊?” 王大力还没醒呢,机械的摇了摇头:“不会,不会,总会开大的…长龙再长,也顶多十来把,不可能永远开小的…” “不好说,万一人家一直开小,就是不开大呢,那我可就输的倾家荡产喽。” 魏公公干笑一声。 理论上他这下法是会赢,但得看坚持多少把。他现在下的可大了很,就算按倍数来推,十几把都得好几百万两,他老人家是富有,可也没这么多银子啊。 不过也不打紧,真坚持不到最后,魏公公还有杀手锏嘛。 打砸抢就是。 莫说小小的赌场,就是应天巡抚、南京勋臣和守备太监也管不了他啊。 腰包有钱,手里有兵,才是他老人家浪到现在的根本。 有钱没兵的下场可摆在那。 山东的同行,曲阜的汉奸,无锡的大儒们,就是吃了有钱没兵的亏。 “不可能!” 王大力终是反应过来,如梦初醒,恶狠狠的盯着那荷官,“真这样的话,那就是这狗娘养的出老千!”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叩了叩桌面,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荷官:“听到没,你开吧,咱家每把都押大,且看你何时开大。” “啊!” 荷官老吴的脸比猪肝色好不了多少。 “这位公子,玩玩可以,但不是你这么个赌法。” 张爷脸色铁青,对方这赌法倒不是没人试过,赌场也不会不让人这么赌,可那赌来赌去能赌多少钱? 到最后,就算叫这下注的人赢了,赌场顶多不过赔个几两几十两。可照这小子这般个赌法,只要押中一把,赌场至少就得赔上一两万银子,这肯定不成的。 “那你说怎么个赌法?”魏公公笑了起来,“放心,我有的是钱,保准不会赖你的。你要不信,让你的人出去瞧瞧。” 张爷没必要让人出去瞧,看场的已经告诉他,外面停了二十多辆马车,每辆车上都装满麻袋。 他这会内心也惊悚的很,一次能拿出这么多现银的,放眼整个松江府也没几人,如此背景和来历,就不能不让他警醒。事实告诉他,这小子绝不是什么扬州的二五愣子,怕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这位公子,您是猛龙过江,就不要难为我们这些地头蛇了。”张爷在上海县道上也是头几号的人物,能说出这话,也真是够给魏公公面子了。 魏公公却不以为然道:“怎么能叫为难呢?你开赌场,我来赌钱,何来为难一说?” 张爷沉着脸,闷声道:“大不了,刚才公子输的,我们全部奉还便是。” “不好,赌了这么久,一把没赢过,没意思的很。”魏公公没兴趣和这主事的多说,将视线重新落在荷官脸上,“这把开了吧,要是输的话,小爷我再下把多下些便是。” “开,开!” 王大力也来劲了,精神头很足,他看明白了,只要身边这位有钱下,那么肯定能赢。且一把赢回来的是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钱。 荷官哪敢开,对方这赌法他手脚再好,也得输他一把。可这一把要输了的话,赌场倾家荡产赔不起,他小命多半也得搭进去。 “公子真要赌?” 张爷阴沉着脸,他已经给这小崽子面子了,这小崽子还不晓得好歹,未免不识抬举了。 “当然。” 魏公公头也不回。 “那好,老吴,你陪这位公子玩玩。”张爷也是个豁得出去的泼皮汉,对方要玩到底,就陪他玩到底好了。 一众赌客此时却谁也不敢下了,都紧张的站在那看着,谁都看得出,今儿这赌场怕是要有大事发生。 荷官提心吊胆的缓缓掀起碗盖,自己都不敢看。 这把,还是个小。 张爷舒了口气,荷官也松了口气,然后那公子哥却看也不看,只一挥手,顿时银袋又不住外里搬,转瞬,竟堆成了座小山。 这一回,怕足有十万两。 如此多的银子堆在屋内,直把赌客们都挤得没地方站了。 张爷的脸色此时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那荷官则是血白血白,都不知自己是怎么颠的碗。 “开!” 魏公公喝了一声,不想这声刚喝完,那荷官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不敢开,不敢开。” 张爷见了,顿时脸色一变。 “你不开,小爷自己开好了。” 魏公公哈哈一笑,伸手去掀碗盖,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碗中赫然是五五六,大。 “是大,是大!” 王大力看的呆了,激动的跳将起来。 张爷的面色更是难看,荷官都不敢看他,反而心里好像踏实许多。 “我赢了,赔钱吧。”魏公公扫了眼银堆,嘿嘿一笑,“你们得能拿秤来称才行。” “小赤佬,你存心找麻烦是吧!老子告诉你,莫管你什么来头,在这里也别想砸场子!”张爷如何会赔钱,已是暴跳如雷。 “我怎么就是砸场子来呢?”魏公公冷笑一声,“刚才小爷我输钱时一句话没说,你们赢的也高兴。现如今小爷我赢了钱,你说我是找麻烦,砸场子来的,这是何道理?…怎么着,你是不是不准备赔小爷的钱?” “扑你个老母,输了就赔钱!”王千总气势逼人。 “吾赔你娘个额比!” 张爷气的破口大骂,“小赤佬,你妈勒个搓比,也不打听听这是哪个人的场子,真是瞎了你的眼睛,老子不收拾你一顿,叫你晓得个好看,你他娘个额比的不知天高地厚!…”骂到这里,目露凶光,朝众手下吼了声:“把这帮**养的腿打断,沉下吴淞江!天塌下来老子顶!” 然而,其身后的众打手听了这话,却是谁也没敢动。 “你们聋的了啊!” 张爷惊怒交加,转身一看,后面的脏话硬生生的勒在了嗓子眼。 只见那帮打手后面,二三十个汉子正拿刀阴侧侧的顶着他们的后背。 “输赢是兵家常事,不就是赔点钱么,至于喊打喊杀么,还把咱家给沉吴淞江?厉害了!” 魏公公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玉扳指,一边套一边对身边的王大力道:“千总大人,人家要把咱家沉吴淞江,你说咱家怎么办呢?” “啊?” 王大力一脸愕然,不知道眼面前这位公子哥怎么一口一个“咱家”的,那似乎是宫里太监的称呼啊。 “那个谁…” 见王大力没弄明白状况,魏公公也不急着与他说什么,指了指那个叫嚷着要把自个沉江的中年男人,鼻子一抽,道:“咱家不和你一般计较,你赶紧把账给咱家结了,咱家还有事呢。” 言毕,想起什么,转身朝正发呆的王大力笑了笑:“千总大人要不嫌累,这屋里的银子就都归你了。” ………. 七两多下去了,带着酒意写的,有什么不通不顺的,明天再改。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有事情,找咱家 感谢峰哥98大佬的百元打赏,大佬也是本书的第三位盟主,按宫中规矩,秉笔掌印有望提督东厂,恭喜恭喜。 …… 王大力千总天旋地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整个人好像一直是飘着的,甚至有过飞升的感觉。 金钱的魅力是无限的,无限到这位打过缅甸佬,打过江西贼兵,打过倭兵,还曾救过建州都督的千总大人迷失了自我。 他呆呆的看着身边那堆小银山,视线里的麻袋比之世间最美的姐儿还要诱人。 银子,这都是银子啊! 累? 不累,王大力一点都不累,他只知道这些银子真是都归他的话,他这辈子都不用拼命了,这辈子也不用再看上官脸色了,这辈子也不用再去找那半掩门的快活。 有了这些钱,他可以衣锦还乡,风风光光的去娶媳妇,去娶上几房小妾,为他老王家传宗接代。 在场的赌客们也人人看着王大力,一个个脸上满是羡慕,这么好的事怎么落不到他们头上呢。 别说都给了,就是给一麻袋也行啊! ………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魏公公的状态跟这诗词所描述的估计也差不多,他老人家特别喜欢王大力同志的反应。 轻飘飘一句就是差不多二十万两银子白送人,这是迄今为止,魏公公出手最大方,也最痛快的一次。 姘头公主殿下那边,都不曾得到过这般待遇,便是有,也要付出辛苦劳动咧,哪像王千总这样天降横财呢。 而叫这银子砸中的吴淞水营千总王大力,只要他肯收,魏公公不反悔,就能从只在半掩门过夜的丘八摇身一变成为吴淞口的首富了,甚至,也能望一望上海县首富的宝座。 这般天翻地覆的人生际遇,王千总不自我迷失一会,都对不住眼前的银堆。 一下给人这么多钱,魏公公不后悔? 他不后悔,也绝不反悔,因为他乐意,太值了。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公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如果二十万两白银能把吴淞水师全体打包姓魏,这买卖,他就是再做上十回也不觉亏。 须知,一支完整的水师包括的可不单单是能出海的船只,能发射的火炮,还包括了精于海战的士兵,精熟海事的军官,以及水师手里的若干海图资料。 所以,出海干大事,光有船,没有人,是断然不行的。 魏公公要船也要人,无疑,曾经在露梁海将日本水师打的全军覆没的广东水师值得他如此大动作,哪怕他老人家现在收买的不过是广东水师分出来的一支。 但,这也足够他老人家狂喜了。 无锡闯了那么大的祸,他老人家也不过给皇爷送了一幅野鸡图,真要是把路上搜刮来的金银都孝敬上去,皇爷那边再怕事,多半也会死保魏公公。 可魏公公却选择把钱留下,冒着皇爷翻脸不认人的危险,不眨眼的就将二十万两白银送给一个小小水营千总,原因就在于他想要更多的钱。 二十万两算个什么钱,二百万、两千万、两亿两才叫个钱。 世上没什么事比拿钱砸人更得劲的了,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是钱摆不平的。 饥民,可以拿钱摆平。 暴民,可以拿钱摆平。 反贼,更可以拿钱摆平。 奸臣,也能拿钱摆平。 甚至于,皇帝也能拿钱摆平。 钱或许摆不平人心,但钱却能买到人心。买不到人心,也能买来精兵强将,同样可以取得效果。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咧。 …………. 王大力如果不是傻子,应当知道这笔巨款不是白拿的。 他也应该明白,这笔钱不可能由他一人吞下,他没有这胃口,也吞不下。就算他吞得下,也得掂量掂量自个能不能替人家把事办了。 二十万银子求办事,这办的什么事,想想都可怕。 千总大人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目光渐渐变得清澈,视线也从钱袋移回到了那位自称“咱家”的年轻公子哥身上。 同时,他也注意到外面站了好多人,这些人无一不是精壮大汉,那挺拔的身躯清楚无比的告诉这位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千总大人,他们是兵,是沾过血的兵。 再结合对方所骑的那些上等蒙古战马,王千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位,怕真是宫里的人。 于魏公公而言,二十万两,其实收买的不单单是一个千总,而是吴淞水营的上上下下,除了那位应天巡抚的亲信管营游击将军姜良栋。 没法子,这人进不得油盐,有原则有底线,魏公公却没时间和他软磨硬泡,苏州船队那边能给他挣取的时间顶多五六天。 这几天,他如果不能将吴淞水师拿在手里,就会有大麻烦。 所以,他只能走捷径。 王大力就是这个带路的。 只要王大力带路党当的好,他魏公公就能把姜游击给架空,把水师拿到手中。 因而,对这个王千总,他老人家就得用些心思。 请人赌钱不是目的,给人钱财也不是目的,让这位都落魄到叫放利子闯到营中要钱的千总大人重新振作起来,才是根本。 一个颓废的人才,不是人才。 一个连胆子都没有了的千总大人,也完成不了魏公公的大计。 ………. 赌场内众人再次鸦雀无声,一众看热闹的赌客已经意识到不妙,但个个幸灾乐祸,巴不得那张爷倒霉。 输钱赔钱,天经地义。 你赌场刚才赢的顺,不限注,把人家当猪杀,这会输了,又凭什么不赔钱呢。 “还愣着做什么,赔钱啊。” 魏公公笑吟吟的看着面前一帮胆颤不敢动的赌场打手,刚才叫嚷要把他沉江的赌场管事脸色很难看。 这些人,于他魏公公而言并不陌生。 想他老人家“弃学从混”的那两年间,也曾替人赌场看过几天场,要过几天债。因而,这些人本质上也算他过往的同行。 只不过魏公公混的没人家好,他混来混去也就是个小泼皮跟班而矣。要不然,也不至于叫太仆寺马厂那帮家伙把腿给打断了。 但盗亦有道,魏公公混得再不好,都知道按规矩办事,你个开赌场的倒好,输钱不赔还叫嚷把人沉江,哪来的底气? 魏公公最是受不得人对他威胁了,尤其是他的腰杆比对方硬的时候。 他看了眼王大力,朝对方微一抬手:“千总大人,你怎么说?” “输钱赔钱,天经地义。” 王大力没什么可说,不管这位小公公对他好有什么目的,场上这规矩却是坏不得的。想他在这赌场输了若干,欠了若干,也不曾说赖债。所以今儿这事,姓张的必须给出个交待。他若不给个交待,这赌场也就不用开了。 别的事,王千总或许怕,但事关赌钱规矩,他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一意要讨个明白的。 这可以说是赌徒的可悲,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可爱。 在赌徒眼里,赌品就是人品。 你要是没赌品,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听见千总大人说的没?” 魏公公看着那管事,他知道对方是那种典型的黑恶分子,以强欺弱,黑吃黑,见血杀人的事绝计没少干过。不然,也混不到一个场子主事,这种人,良心都是坏了的,品性也是坏了的。 其实魏公公也不一定是要对方命,可对方干什么不好,非要叫嚷把他老人家沉江,这就必须有个说法了。 “阁下是强龙,小人不敢惹,可阁下不要欺人太甚。” 张爷知道自己惹不起眼面前这小赤佬,但要他赔这笔钱却是不能的,非是不愿,而是没有。 他强忍着怒气,闷声道:“阁下可知毛知县对我家东主颇为照顾。”这是提醒面前这小赤佬他这赌场也不是没有后台,莫把事做绝了,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哪个毛知县?”魏公公好奇的询问王大力。 王大力说了句:“就是上海县毛一鹭。” “毛一鹭?” 魏公公笑了起来,这位上海县不就是日后奉命抓捕东林党人周顺昌,从而激起苏州民变,给后世留下“五人墓碑志”的应天巡抚、中丞毛大人么。 这位和他老魏家也是交好的,因为毛大人可是江南地区第一个请奏为二叔建生祠的督抚大员,并且毛大人和南京的魏大人一样,都是拜了二叔当干爹的。 换言之,这又是魏公公的一位干哥哥。 “咱家可不管你什么毛知县,李知县的,咱家只知道咱家在你这赢了钱,你就得赔钱,不然的话,” 魏公公突的脸色一沉,哼哼两声,对那主事皮笑肉不笑道:“不赔钱就赔命,这也是赌场的规矩,想来你也知道。” 听了这话,张爷心中一凛:“阁下若杀了我,这上海县便有阁下天大的麻烦。” “咱家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多一些。”魏公公抽了抽鼻子,这是他杀人前习惯动作。 “千总大人,看样子他赔不出了,不如你代咱家收他的命吧。”魏公公负手走到赌桌边,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荷官,笑了笑,随手拿起碗来颠了下,是四五六大。 “啊?” 王大力吃了一惊,怔在那里没动,目光隐隐有些惊恐。 张爷也没想到这小赤佬真敢杀他,还让个破落户广东丘八杀他,也是惊恐万分。见那小赤佬的人递了把刀在广东丘八手中,不由怒道:“姓王的,你若敢杀我,姜游击都保不住你!” 这话让王大力更是犹豫。 “怎么,千总大人不敢动手?”魏公公摇了摇头,“咱家听说王千总是水师的好汉,在朝鲜打过日本人,是咱大明的英雄,怎的如今倒成了个连杀人都不敢的狗熊了。” “我…” 王大力面红耳赤,吱唔着说不出什么。 赌场众人则是吓的全身发凉,没一个敢开口求情,也没一个敢乱动的。 “朝廷命官叫个赌场的市井辈吓成这样,千总大人这官是越做越孬,这胆量也是越来越小啊…”魏公公话音不无讥讽。 王大力听着更是羞愧,但却真是不敢听这小公公的话动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姓张的底细,这种人真不是他这个小小千总敢杀的。 魏公公冷冷的看了眼那个叫嚷要把自己沉江的赌场主事,侧脸对王大力道:“他赔不出咱家的钱,就把命赔给咱家,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规矩就是规矩,千总大人尽管动手便是。若人人都如他这般不讲规矩,这世间还有道理可言?”说完,扫了眼那众吃瓜的看客,“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 一众赌客面目僵硬,哪个敢附和,哪个敢找死附和。神仙打架,凡人岂能跟着遭殃。 魏公公摇了摇头,猛的一拍桌子,喝了声:“王大力,你还不动手!杀了他,这些银子就都是你的!”桌上的碗都叫震翻,三颗骰子滚落在地。 “啊?!” 王大力身子一颤,握刀的手下意识的往上提了下。 “小赤佬,你妈个搓比的,你敢叫他杀老子,老子保你…” 张爷见眼前的广东丘八似叫那小赤佬说动,心中大急,转身就想跑,却被后面的人给拦住。惊怒之下,张口就骂,可还没骂完,胸口就是一痛——那个从前见到自己就点头哈腰,赔不是打招呼请求宽限几天的丘八正一脸狰狞的看着自己。 “扑领父,真当老子是吃素的么,老子杀你就跟杀鸡一样!”王大力拔出刀,一脚将张爷踹翻在地,接连呸了几声,“扑类老母,扑类姨,死你阿爸…” 赌场众人都叫这一幕吓呆了,一个个在那吓的连呼吸都不敢了。 张爷在地上滚了两滚,就不动了,不过显然没咽气。 血流了一地,甚是可怖。 荷官老吴已是吓的整个身子趴在了地上,同时也庆幸自己收手的早,求饶的早,否则,只怕死的也有他一个。 魏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跪在地上的荷官老吴道:“告诉你们的东主,噢,还有那位上海毛知县,人是咱家杀的,叫他们来找咱家便是。” 稍顿,既像是对荷官说,也像是对王大力说,“咱家是钦命海事提督太监魏良臣,行营就在隔壁镇,他们去了就能找到。” “魏公公?” 王大力喘着粗气,呆呆看着向他缓缓走来的钦命提督太监魏良臣。 第六百七十五章 咱家的命别人取不得咧 楼下的银子是没人敢拿的,一众赌客没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给魏公公来个黑吃黑。 管事张某的尸体扔就放在地上,未得允许,赌场的人可不敢收敛尸首。 在赌场的二楼,魏公公开诚布公,和王大力千总进行了友好交谈。 双方的会面是有成效的,听完魏公公所说,王千总骇然站起,吃惊的看着面前自称钦命提督海事太监的魏公公。 饶是知道对方所求必为惊天大事,但不想对方竟然是想让自己把吴淞水营给他拿下。 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荒谬。 吴淞水营可是大明的官兵呐! 你一提督海事太监怎能想着把朝廷的军队控制在手中? “哎,不必如此看咱家,有困难咱家帮你解决嘛。” 魏公公示意千总大人反应不必如此强烈,有什么困难可以提,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大眼看小眼的就没意思了。 “卑职不过是个千总,公公若想使动水营,但与管营游击将军说便可,如何要卑职做这事。”王千总现在最疑惑的就是这事, “你们那管营游击若是能听咱家使动,此间怕也不会有你我说话之地。”魏公公倒也坦诚。 王大力听后沉默不语。 魏公公微微一笑:“千总大人这是答应咱家,还是不答应咱家呢?” 王大力鼓足勇气,摇了摇头:“魏公公,这事干不得,卑职就是再图公公银子,也万万不敢谋反。” “怎么会是谋反呢?”魏公公哈哈一笑,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咱家看着像是谋反的人?” 王大力迟疑道:“那公公为何要卑职做这事?” “因为,咱家要用你。” 魏公公缓缓起身,走到王千总面前,款款深情道:“千总大人是海战的行家,也是海上的英雄,如千总大人这般英雄人物,理当在海上驰骋,为我大明建功立业,博个封侯荫子,博个万世流芳,而非困居弹丸之地,受那无赖市井之辈相欺,就这么庸碌无为老却残生。” 这话真是说到了王大力的心坎中,他这几年窝囊,真的是窝囊! 原以为朝鲜大战归来,如他这等有功将士都会得到重用,哪想那些大官们却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草草打发,任他们自生自灭,着实叫人寒心。 王大力染上赌搏这毛病,也是因了这无所事事。人一旦颓废,便变得很快,也失了精气神,以致那些赌场的人都敢对他这堂堂千总呼来喝去,在营中丢尽了脸面。换早些年,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魏公公扬手朝郑铎示意,后者立即捧出一面旗帜,打开呈现在王大力眼前。 旗帜上是一条巨龙,旁书六字——“大明皇家海军”。 “这面旗帜是皇爷御赐的,以后,就没有什么吴淞水营了,有的是大明皇家海军,咱家就是这皇家海军的监军太监,而你…王大力,事成之后便是大明皇家海军首任总兵官!”魏公公掷地有声,封官许爵,脸不红心不跳。 “大明皇家海军?” 王大力直直的盯着那面军旗,首任总兵官的封许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错!” 魏公公斩钉截铁,“大明皇家海军乃天子禁军,直属内廷御马监,为上直亲军,天下唯皇帝陛下方能调动!” 这个牛皮的另一层意思是这皇家海军也只能由他魏公公指挥,因为皇帝陛下太忙,他老人家腿脚不便出不得紫禁城,皇家海军的一切自当由钦命提督海事太监代办。 “既然陛下筹建皇家海军,为何不明诏示下?”王大力叫魏公公说的心血发热,然而他脑子不糊涂,总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不对劲自是程序不对,皇帝如果真要组建皇家海军,自当由兵部筹备,确立方案再行文各地执行,届时将官任命,海军驻地,粮饷供应等都有确切安排和着落,哪会由个太监越过朝廷和地方,直接就来颁令的呢。 魏公公心里暗骂你个广东佬怎么这么麻烦的,面上却是不改色,干笑一声,道:“千总可知有些人就是见不得皇爷的好,皇爷要做个什么事咧,他们不但不奉旨,还要想方设法破坏。所以,组建皇家海军的事,皇爷就不能通过朝廷,不然,准会坏事。” 郑铎不失时机的说了句:“我家公公是奉秘旨南下,于组建皇家海军有便宜行事之权。” “对,便宜行事,便宜行事。” 魏公公赞赏的看了眼郑铎,到底是读过几天书,受过儒家教化的,会咬文嚼字,也懂行情。 咱大明朝真没什么尚方宝剑,有的只有“便宜行事”四字。管你是做什么的钦差,有这四字和没这四字逼格就是不一样。 可惜的是,他魏公公除了满嘴跑火车和这身官皮外,手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震得住人的秘旨,要不然哪里这么废事,又给银子又许官的。 这实际就是万历不厚道了,既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既想发大财捞实惠,又不肯担事背黑锅,否则,批发几道圣旨下来,魏公公早出海抢劫去了。 王大力似懂又非懂,不过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当今天子确是老和臣子吵架,甚至都吵不过臣子。 若说皇帝绕开朝廷鼓捣什么皇家海军,他倒是信了八分。 这是有前例的,当年邓子龙将军率水师北上,就是直接奉的圣旨,快走到辽东时才拿到兵部的调兵公文。这意味着当年决策水师北上是皇帝绕开兵部做的决定,兵部事后可能迫于皇帝的压力才补的手续。 “公公为何看上卑职,要卑职负这重任?”这一点王大力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咱家先前说过,你王千总是海战的一把好水,如你这等人才,咱家不用还用何人?”魏公公说完,忽的一脸郑重,把王大力吓的一愣。 “皇家有句话要咱家转告吴淞水营的将士们。”魏公公说这话时,是面向北方天子所在方向的,极为隆重。 王大力叫这架势震住,忙躬身道:“公公请说!” 魏公公抬头目视北方,缓缓说道:“皇爷言道,援朝归来的水师将士们辛苦了,他一日未曾忘记他们在朝鲜的功绩。” 千言万语都不及这一句话,王大力动容万分,眼眶为之一红,竟是忍不住落泪。 “陛下没有忘记你们,你等便当为陛下分忧才是。”魏公公转过身,将自己手中的白帕递给王大力,一脸殷切和勉励状。 “卑职必不负陛下!” 王大力擦干眼泪,定了定心神,于魏公公道:“陛下组建皇家海军,卑职义不容辞,也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然公公要卑职夺水营兵权,卑职却是有些困难。” 魏公公抬手示意:“说。” “营中我两广籍将士卑职与他们交情甚好,卑职相信他们定会为公公所用,其余人等卑职怕是不能说服他们。若这些人不肯为公公所用,姜良栋便有依仗,卑职怕是不能将他逐走。” 魏公公当下询问水营之中有哪些人不能为他所用,王大力称除四百多松江本地兵外,便是姜良栋从徽州带来的三百多兵。 “松江兵倒也好办,但那些徽州的兵都是姜游击一手带出来的,这些人唯他马首是瞻,若不能制服他们,这兵权便夺不过来。” 王大力实话实说,那些徽州兵有不少都是参加过平播之役的老兵,论狠劲不比他们两广兵差。万一双方火拼,便是大大的麻烦。更麻烦的是,吴淞口离松江极近,离苏州也极近,消息一旦走漏,巡抚衙门派兵弹压不过是转瞬的事。 郑铎奇了:“难道千总大人就收拾不了这三百多徽州兵?据我所知,水营的两广将士可是很能打的。” 王大力苦笑一声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自打援朝回来,上下便不将我们当回事。吃穿都差,军械更是得不到补充,更休提训练了。”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我这千总都这德性,其他人可想而知了。” 魏公公眉头微皱,忽的道:“若咱家替你除掉姜良栋,你能保证把水营控制住么?咱家是说,所有人,所有的船。” “除掉姜游击?!” 王大力愣了下,旋即脑袋直摇,连连说道:“不可,万万不可,若杀姜游击,他手下的徽州兵必与公公拼命。” “不杀姜良栋,咱家如何完成皇爷所托!”魏公公脸上呈现与他年纪截然不同的狠色。 “这…这…” 王大力心中骇然,刚刚魏公公只说要他联络下面人逐走姜良栋,怎的现在却要杀了他呢。 “当断则断,若不早断,反受其害!富贵险中求,我家公公把大好的前程给千总大人指出,做与不做,千总大人自个看着办。”郑铎神情平静。 “公公,若杀姜良栋,徽州兵必不肯罢休,巡抚衙门怕也不容,请公公三思。”王大力心中打突。 魏公公却一动不动看着他:“咱家只问你,姜良栋若死,这水营你能不能控制住。” 王大力犹豫再三,点了点头:“有公公给的这些银子,再有海军之事,卑职可以确保两广兵不乱,只是这样一来,公公怕是有危险了。” “咱家的命只能皇爷取,别人取不得咧。” 魏公公胸有成竹走到窗边,看向远处一片漆黑的吴淞口。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七十六章 南京守备太监 感谢chau534大佬打赏的百元人民币,我愧对大佬和人民群众,因为这两天出点小事,破了几千块钱,还导致没更新。 不多说了,今天开始,看更新表现。 …….. 吴淞口水营的广东兵大概有一千六百余人,他们于万历二十八年自朝鲜撤归,其后随副将邓显武驻守吴淞口。邓显武因功升任吴淞总兵,不幸于万历三十二年病逝,死后,吴淞总兵便一直空缺。 现任应天巡抚曹时聘曾数次上奏朝廷,请委标下管营游击将军姜良栋为水营总兵,然奏疏并无下文。 曹的奏疏中将近几年苏州发生的驱逐织造太监孙隆的民变、太仓士变上升到危及江南统治的严重暴乱行为,结合其巡抚行台奉旨从句容移驻苏州,清晰明白任上便是行弹压地方之权。 然欲弹压地方,维持治安,则势必要整肃驻军。而整肃之关键实在于官印落实,如今各地驻军,非吴淞一家体系紊乱,缺额甚多,各卫所都有弊病。 身为应天巡抚,曹时聘着实有心在任上理清军民体系,只是奏疏呈上,却如石沉大海,联系当下上至朝堂,下至地方,不仅武将赏罚不明,文官缺额更多,曹时聘自不难发出陛下不问事,以致国事近有瘫痪之感叹。 数日前无锡发生的变乱,使得这位巡抚大人更是忧心肿肿。 相较前两天各种消息漫天飞舞,叫人难辩真假不同,现在,应天巡抚和苏州府、常州府及至南都那边,大体都摸清楚了无锡民变的真相。 所有的线索和情报都指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显然是无锡变乱的罪魁祸首,此人就是自称钦命提督海事太监、兼掌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监军印的魏太监。 “魏太监气死东林先生,方酿无锡巨变,死伤无数,今又为推卸责任而嫁祸东林众君子,其心当诛,其罪当诛!下官请抚臣立时发兵捕拿,以正视听!” 苏州知府周一悟坚信修吾公李三才书信所言就是真相,也是苏州城中应对此事的“强硬派”,自收到消息后,他便三请抚臣发兵捕拿,以平息事态。 日前,苏州城中已有绅民至运河聚集鼓噪,要那运河上的旗营放人。虽官府竭力维持,劝说绅民勿要激进,待抚臣决夺。 但抚臣迟迟不能表态,令得一些绅民甚感失望。甚至谣传说抚臣与魏监乃一丘之貉,欲强行颠倒黑白。 因而周一梧深感抚臣再不立即处置,事态必会朝不可收拾地步演变,届时,便和那无锡一样也是一场大乱了。 “若抚臣再不决断,下官恐九年前逐孙之事重演,届时城内城外必乱。那魏太监所抓众人之中,又有景逸先生,实是不能再耽搁了。” 周一梧所言得到了一些官员的附和支持,纷纷出面呈述意见,大多为请抚臣马上发兵的。他们提到景逸先生高攀龙也叫魏太监所抓,若不能马上将其救出,凭借高攀龙在江南士林的地位和百姓心目中的份量,一场大乱势难避免。 曹时聘也是头疼,他本治水大家,因治黄淮有功而任总理河道提督军务、督察院御史工部右侍郎,进而巡抚应天,成为督抚重臣。 巡抚一地不比治水轻松,江南之地又党派林立,做一事都要受另一事牵制。任上几年,他唯一做过的大事便是支持了苏州民众反对织造太监孙隆加税,“公疏直陈,拯民涂炭”,从而“吴人德之”,苏州百姓为其在茅山建了生祠,可谓名望甚高。 本心而论,无锡发生民乱,又有东林书院被毁,众君子连同学生百余人被抓,激起江南喧天大波,曹时聘理当秉持前番“驱孙”态度,立即对那魏太监进行打压,解救众君子。 可是,这件事却又不能跟“驱孙”相提并论,因为那织造太监孙隆手下没兵,这提督海事魏太监手下却有禁兵。 倘若强行发兵捕拿,魏太监自不会束手就擒,应天巡抚所辖兵马与禁军内讧,这性质可比苏州、无锡民乱影响更大。 本朝开国以来,可曾听闻哪个地方大员胆敢发兵包围皇帝禁兵的,莫说巡抚不能,便是总督阁臣本兵怕也不敢。 所以,曹时聘现在真是左右为难,亦说举棋难定。 他不能说不管此事,又不能从了苏州府等官员所请,端着茶碗在那眉头微皱,偏不能表露任何神情。但要叫这些治下官员有了其它想法,这风评就能坏了。 江南之地做官,不比其它地方啊。 抚臣幕僚曹一公自是知道恩主想法,见众官员只嚷嚷发兵救人,抓那魏太监,却无一人肯为恩主考虑,便起身于众人道:“诸位,魏阉乃内监,后营旗军更是禁军,抚臣便是有心捕奸,也须等旨意下来,否则,冒然发兵,事态较之现在更大,影响也会更坏。” “事态如何会大?” 周一梧恨声说道,“近些年,各地屡现逐除诛杀矿监税使之事,湖广陈奉那般权势滔天,不也叫绅民义兵投了江。照我看,抚臣当果断,而不应犹豫,天时地利人合,再有犹疑,只会授人话柄。” 这番话说的竟是隐威胁了,曹时聘看了眼这位正当盛年的苏州府,暗哼一声,未说什么。 曹一公知周一梧为何敢如此,因为这位知府大人背靠的是南京守备勋臣丰城侯李坏,又与南都清流、东林党人交好,若不出意外,此届知府任满,很有可能会外调巡抚一地,再差也能为一省布政,其又是二甲进士出身,将来跻身朝堂也是容易。有些背景,自不会将自家这位北直隶出身的抚臣放在眼里了。 这应天抚臣,做的也是不易。 所辖虽苏州、松江、常州、徽州等十一府,但江南几府却又由北京六部直管,巡抚行台于这些大府无有人事处置之权,亦无钱粮催收之权,大府若给面子则罢,不给面子,这应天抚臣就是个受气的婆婆,难管啊。 “知府大人说的甚是,我苏州百姓自来就有反抗暴政传统,诸位可知那孙隆如今都不敢来我苏州么!” 说话的是吴县知县廖文章,当年苏州驱逐织造太监孙隆时,他可是出了不少力。以致于如今躲在杭州的孙隆常对人言,他一生最恨两人,一是还在狱中的葛成,一就是时任吴江知县的廖文章。 说起来,孙隆也真是冤。 他两度提督苏杭织造,行政宽简无为,礼敬当地士绅,约束织造衙门大小宦官税使,更常向皇帝进言蠲免税赋、赈济灾众、以工代赈,赢得士民交口称赞,人都称他为贤监。可不曾想,仅仅是因为发现有奸商瞒报织机,偷税露税,于是便想整肃,于织行定下统一税额,结果就被这些以往口口称他是“贤监”的士绅们煽动百姓将其驱逐,若不是他跑的快,只怕命都要叫百姓打死。 时至今日,虽过九年之期,孙隆每想此事,都以泪洗面,哀叹一世做人都仁义当先,终了竟成了天下人口中的阉贼,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无常啊。 曹一公见巡抚大人仍不发话,便对那廖知县道:“方才说了,魏太监毕竟有兵。强硬做法,只会激起无谓死伤,更使抚臣及苏州官绅陷不义之地。” “救君子,抓小人,怎是不义?”周一梧愤然反驳,看向巡抚曹时聘,“当断则断,不断反受其害,若抚臣再不能明断,下官唯有亲自去运河要人了。” “对,大家伙一起去要人,我等皆是朝廷命官,看他魏太监还能把我们一起抓了不成!” 众官员群情激愤。 见状,曹一公不由道:“莫不如这样,抚臣可行文运河上的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着他们马上释放被抓君子及众多东林书院士子,若对方不肯放人,抚臣再发兵逼迫也不迟。” 这是给了自家恩主一些余地,一来一往总有时间,朝廷肯定早就得到消息,按理旨意这几天就能到。只要拖到旨意来,恩主奉旨行事,便不虞有后患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恩主听了苏州府这些官员意见,学其余各地官员做法对这魏太监下手,也要调兵。不然凭些衙役如何能压得了那运河上的后营旗军。 调兵可是要时间的,眼下苏州城内并无多少兵马,距离最近,可堪使用的便是吴淞水营,管营游击姜良栋是恩主亲信,一手从徽州带来的,很是忠义。再行文周边府县,有个几千人马调来,总能叫那魏太监知晓利害。 曹一公对此事的意见其实是不希望闹大,只要魏太监放人,恩主这里就能交待过去。朝廷如何处置魏太监在无锡闹出的事,却是朝廷的事了。这件事现在也不是一方说法,无锡县那边呈递的公文显示另有内情。是否查明,只怕朝廷也要派缇骑过来,不是江南这边说了就算的。 “何须如此麻烦,腾骧诸卫也是朝廷的兵马。”周一梧言下之意是不必害怕运河上那上千人的禁军,只要抚臣行文,占公占理占义,那后营旗军难道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地方动武不成。 “是朝廷兵马不假,可大人敢保证他们就听抚台的?”曹一公苦笑一声,这位周知府真是激进,他是真想借这事大出风头。 “这…” 周一梧想起两天前派员至运河与那武骧右卫后营旗军洽谈之事,不免也是恼火不已。原因便在于这武骧右卫后营旗军蛮横的紧,根本不与地方接触,他苏州府派去的人连船都上去。 所以,想要解决此事,必须巡抚行台出面,无论是谈还是压,都得曹时聘这位抚臣来才行,他苏州府是做不来的,顶多也就是组织绅民在运河边上鼓噪骂骂而矣。 一众官员也都想到此节,倒是沉默下来,曹一公见状,正想劝他们不要着急,却听恩主突然说道:“本官已行文南京守备太监刘公公处,若刘公公出面,此事倒也容易解决。” 第六百七十七章 老太爷发话 自成祖迁都北京以后,南京守备大权便由三人掌握,其一为南京守备勋臣,其二为南京守备太监,其三则为南京兵部尚书。 守备勋臣衙门称为外守备,守备太监衙门则为内守备,南京兵部尚书以文官身份居末,为参赞机务,三人共同负责南都安全。 三人中,又以南京守备太监实权最高,概因太监乃亲臣,于帝之关系非勋臣和朝臣可比。 现任南京守备太监刘朝用是万历二十七年由司礼随堂太监调任而来,而其前任崔安则非司礼监出身,而是御马监调任而来。 历任南京守备太监出身来源繁杂,有相当数量并非出自司礼,而是来自其它监局。 如武宗正德年间的内守备太监刘云出自御用监,余俊出自内官监。直到嘉靖年间才有不成文的定例,南京守备多从司礼择选,便是不由司礼出,也当由御马监出。这导致其余监局再也不能染指南都事务。 说白了,其实就是北京内廷的权力斗争。南都虽为留都,政府六部都是虚设,但毕竟是在江南繁华之地,影响东南数省,为大明朝根本之地,于此做守备太监的重要性,内廷诸公哪个不心知肚明。 二十四衙门,当下也只有御马监能与司礼监稍作抗衡,毕竟,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 刘朝用能为南京守备,就是司礼监中几位秉笔大珰合力驱逐御马监出身的崔安缘故,他于南京也稳稳当了十一年的内守备公。 其人学识甚高,早年间是内书堂的首魁,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出堂,首任便在司礼监为写字太监。也正因其学识高,故而任上喜与士人交往,南京城中的内守备衙门并非士人眼中的龌龊之地,反而是个风流之地。 此风流非彼风流,乃实在书文雅事乐地。 内守备刘公公好文之名,江南远近咸知。 不过最近刘公公没再和文人士子们谈书论道,而是在城外避暑。 南都是有名的火炉城市,七月天这城内更是热的没魂,刘朝用年纪又大了,所以早半月前就不在城中的守备太监衙门(内守备厅)居住,这些日子来都是住在孝陵卫的神宫监衙门。这里有山有水,林深茂密,可是避暑的好地方。 孝陵的神宫监衙门,是除北京二十四衙门以外,内廷唯一设置在外的一处职司衙门,此衙门只有一个职责,即看护太祖陵寝,监内设掌印太监一员。 与北京神宫监不同的是,南都神宫监掌印太监名义上是和司礼太监相当,品级也是内监最高品四品,故一般由南京守备太监兼管。若守备太监不能兼管,则二监必有冲突。 如宣德年间,南京守备太监就和孝陵神宫监官苗青不和,成化年间守备太监更是和神宫太监韦清明争暗斗。 争斗的关键倒不在于二监品级相当,谁都想压过谁,而在于孝陵神宫太监有提兵之权。这兵便是孝陵卫的守陵兵。 另外,宫中的规矩,凡内监获罪,往往谪发南京,于孝陵充净军种菜等,神宫太监负看管之责。 凡种菜者至南京,神宫太监(守备大珰)必坐堂皇,喝云‘取职事来’,则净军肩一粪桶并杓趋过前而去,哪怕这净军种菜从前做过司礼监首珰也同样如此。如本朝权倾一进的大珰冯保被发南京,便和普通内监一样看管。 朝堂有争斗,宫中自也有争斗。 朝堂上,今日失势,明日或许就能复起。今日高高在上,明日说不定就卷铺盖走人。朝堂之上靠同年,靠座师,靠同僚,靠乡党,内廷之中同样也靠这些。 只是,与朝堂相比,内廷的权斗却要阴暗的多,也凶险的多。纵观本朝开国以来,凡发孝陵者,很难再有复起之机。倒是发往凤阳看香的倒有机会重回宫中,如成化年间的大珰怀恩。 故而,做孝陵的神宫太监就有若干好处,至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内廷诸大珰有想解决人,不给人复起的,便都要靠这孝陵的神宫太监来做。 而那失势的太监不想无缘无故病死的,则势必拿全部身家来买命,这内中,还牵扯到许多隐线。 利用的好了,将来好处大大。 有这两利在,南京守备太监自不可能一山容二虎,放任眼皮底下还有个神宫太监在那和他排排座,给他下什么钉子,埋什么隐患。 自嘉靖朝来,南京守备必任孝陵神宫太监,已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 要说孝陵卫的驻军倒也不少,本朝国始定额就是五千六百人,内设经历司,其中又有五百精兵。 对这精兵的要求是能骑马扬鞭,飞速奔驰,还要骑马跨过一道壕,越过一堵墙,并在马上开弓射箭,三箭中两箭者才为合格。 一卫之中能有五百此等精兵,定然是强悍无比的。可惜的是,随着国朝卫所制度的败坏,孝陵精兵名存实亡。 如现在这位守备刘公公府上看门、打扫、出行护卫的就是名义上的孝陵精兵,奈何这些人早就成了花架子,跟一般大户人家的看门家丁没什么两样。 刘公公这人好文雅,不管到哪儿都会带上一车书,闲着无事躺在树荫下看书,算是他老人家这辈子最大的嗜好。 这日正在读书时,监中的打手巾来报,说是陈公公打城里过来了。这位陈公公名陈福,是内守备厅的右监丞,正五品的衔。在他上面还有两个从四品的左右少监,品级设置上比北京的寻常衙门要高二等,和司礼监是相当的。 “他来做什么?” 刘朝用扬了扬手中的书本,示意小太监把人引过来。 陈福不会骑马,因而他是从柏川桥转字铺的内守备衙门坐轿子过来的。一见刘公公,就欢天喜地的喊了声:“老太爷啊,您这个地方真凉快呢。” “嗯哪,不凉快我嶝这个地方做什呢子啊。” 刘朝用轻声一笑,他是扬州人,扬州人对上了年纪的老人称呼是“老太爷”,加上刘朝用是个阉人,没有实际意义的后代传承,所以很在意家的感觉。于是乎,监内对他老人家的称呼就是“老太爷”,外面人见了他刘公公则是尊称一声“刘公”。 “老太爷”这个称呼很平易近人,彰显了刘朝用的性格。 他的前任崔安官派很大,南京所有城门的税卡都是崔安直接让人收,并且这位御马监出身的守备太监特别喜爱武事,没事就和守备勋臣丰城侯李环一起校兵。 当年西洋传教士利玛窦经人引见给崔安时,崔安便毫无顾忌的叫这利大和尚称他为“千岁”。后来更是叫监里衙门上下就叫他“千岁”。 刘朝用接任南京内守备后,便说这崔安是祸自取,当年刘谨的下场怕他崔安是忘的干干净净了。 司礼监诸位秉笔大珰合起心来把崔安弄走,怕就是因了这“千岁”二字。 咱大明朝,称“千岁”的大珰,有好下场么? 还是“老太爷”最实在,也最安全呢。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大热天的,你不在家头呆着,跑这儿来做什尼子噢。”刘朝用见陈福手里似拿着封信。 “老太爷,你晓得的,没得事的话,我哪个会来扰您老人家清闲,实在是这件事我们底下人办不了,必须老太爷发话才行了。” 李福可不是扬州人,不过为了讨这位守备公公的欢心,硬是学着说了一口扬州话。别说,这法子真有效,自打能说扬州话后,他没过两月就叫刘公公给提了监丞,现在俨然是刘公公身边的红人。 “苏州曹中丞送来的,请老太爷无论如何也要看看呢。”李福笑嘻嘻的走上前将手里的信递到了刘朝用手中。 “曹时聘那个人没的意思啊,在句容的时候都不大睬我,去了苏州更不理我这个老头子,现在倒来送信把我看,他做什尼子哇?”刘朝用说着撕开了信上的蜡封,从里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怕不是无锡的事想请老太爷帮忙?”李福在边上有点心数,有关无锡民乱的事情,他们内守备衙门可是一清二楚。 “嗯哪。” 刘朝用看完书信,点了点头,随手将那信扔在一边,然后道:“他要我帮忙我就帮忙啦?他叫我杀人我就杀人啦?…..这个巡抚大人啊真是没的一点意思,既想要名声又不想担风险,把个摊子推把我,指着我替他处理事情呢,滑稽,滑稽啊。” 陈福轻笑一声问了句:“老太爷,曹中丞信中说什呢啊?” “能说什呢啊?”刘朝用笑了笑,“想我这个老东西替他当出头鸟。” 陈福低声道:“老太爷,那个魏良臣的确是内官监的,听说是金忠公公保举的人,手头带过来的人马是御马监腾骧四卫的。” “晓的了。” 刘朝用微一点头。 陈福迟疑了下,问道:“老太爷准备怎么做啊?” “做?做什呢啊?这个事关我们什么事,我做的是南京内守备,又不是他应天抚臣,凭什尼子替他曹时聘跑腿啊。” 刘朝用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吩咐李福道:“这缸子吧,你去趟苏州,见见那个魏良臣,就说是我说的,顾宪成的死和他没关系,东林书院烧就烧了,但是书院的人还是要放的,不能瞎来瞎球,不然的话,就是金公公都不好替他说话。” 第六百七十八章 好大的威风 感谢新贵公子2011大佬的百元打赏,今天三更九千字打底。 …….. 吴淞水营代管游击姜良栋有个习惯,天一热就喜欢到江中游几圈,他虽于海战不精,但水性却好,早年间曾与人打赌,在淮河上游了三个来回,惊的打赌那人目瞪口呆。 这几日又闷又热,清晨人睡着都是出一身汗。姜良栋早早起来到院中用井水冲了身,仍觉浑身难过,便叫了亲兵准备到江口游一圈。 到了江边却见江中雾气很大,亲兵劝说不要下江,等雾气散了再游不迟。姜良栋却笑道雾大有什么,若因雾大就怯弱不敢下水,还当的什么兵。 “过往曾听人说起过,从前北兵渡江,都是选那雾大天呢。咱们驻守吴淞江口,要是见了这雾就怕,若有倭寇趁雾而来,岂不失了营盘,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把脑袋都叫人家提了去?” 说着,姜良栋哈哈一笑就脱了衣服跳下江中,众亲兵见了也只好跟着跳下,一个个却是忐忑的很,唯恐游击大人出意外。 好在,这江中雾气是大,但江水还是平静,并无什么危险。姜良栋领着亲兵们游了一柱香时辰,觉得浑身舒坦之后,便叫喊让众人上岸。 上岸之后,姜良栋肚子就有些饿了,也游的尽兴了,遂吩咐众亲兵随他回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江上的雾气渐被蒸发,视线慢慢变得开阔。 吴淞口乃长江出口,又是东海入江所在,微风吹来,倒也是风景无限好。 海口上又有崇明岛,二十三年前时任吴淞水营总兵在那岛上修了一处小型水寨,又设了炮台,如此,江口就有三座炮台。若海上有警,这三座炮台就能相互配合,守扼这江南繁华重地的大门。 就在姜良栋等人下水不远处的一片滩涂地,数十年前就有三百余倭寇在此被全歼,若现在过去仔细寻找,不难找到几处土壤变色处。 “吃了早饭,都与我去县城逛逛。” 姜良栋兴致颇好,众亲兵一听能进城玩,也个个兴高采烈。 半道,却有两骑飞至,却是守营官兵,称有中官奉旨而来,请游击大人马上回营。 “哪里来的中官,南都过来的么?” 姜良栋倍感意外,联系前几日有一太监派说客想跟他要船一事,便觉多半和此事有关,他有些头疼,就问报讯的可有南都内守备厅或苏州抚台衙门人陪同。 程序上,东南各省包括南直,不论文武官员名义上都受南都节制,因而就算北京有中官携旨意来,也得南都内守备厅派人一同传旨,应天巡抚这边有时也要派员一同前往,如此,才能证明旨意为真。不然,随便一个人过来都说奉旨而来,岂不乱了套。 另外,这个程序也是对“中旨”的一种抵制。 旨从内出,无有票拟批红,即为“中旨”。 法理上,圣旨指内阁收到奏疏或皇帝着司礼监拟定草诏后,在此疏或诏上贴纸,附内阁意见,再由皇帝命司礼批红方正式生效为“圣旨”。 圣旨一旦发出,各部及大小衙门即立时执行,违者即抗旨不遵,此旨意也是皇帝和内阁的共同意思。 如果旨意上没有票拟批红,朝廷上下便视此意为皇帝私人书信,非政府公文,有权利不奉。甚至于六科的给事中如果收到此类“中旨”,不但能直接驳还,还能将传旨的中官骂的狗血淋头,对方却不敢多言一句。 事后皇帝就算知道,也顶多发发脾气,骂几句,却是不能对这给事中做出半点惩治的。因为,对方是严格执行朝廷制度,无可厚非。 姜良栋身为从三品的游击,过往从来没有遇到过中官奉旨而来这种事,不管作战还是行营亦或营中人事、钱粮各项杂事,都是以巡抚衙门公文为准。除了公文还要核验关防,确认无误才能执行命令,哪曾碰过什么中官奉旨入营这种事。 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的稀罕事,因而姜良栋在惊讶之余,不得不弄清楚来者具体。 这事关系可是很大。 报讯的对此却是不知,只说那太监派场很大,各式长幡打了不少,护卫也是一支精锐马队。到了营门就冲营而入,传命把总以上军官悉到议事厅听旨。 “好大的威风!” 姜良栋哼了一声,对那中官不免厌恶。便是你真个奉旨而来,也当与自己这个游击将军商议,怎么能趁自己不在就传召所有军官呢。 恼火之余,问报讯的:“内守备厅和巡抚行台有没有人过来?” “内守备厅是否来人,小人不知,但未见中丞行台人员。”报讯的士兵对此倒也确定。 姜良栋听后眉头微皱,按理中官既然来了,那陪同之人肯定也要通报,不可能全无动静的。而且中官奉旨而来是大事,没理由苏州行台那边不提前给自己支会一声,这心下自是狐疑无比。 “走,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姜良栋一勒马缰,示意众人随他回营。对方是神是鬼,他去见了便知。说一千道一万,吴淞水营是他的地盘,那中官太监就是再大的威风,难不成还能压了自己。 众亲兵连同报讯二兵忙紧随游击其后,众人快马加鞭赶回营中,远远便见营门前有上百骑马红衣军士顺大门由外及内一字排开,单看声势,真的是威风凛凛。 不待姜良栋一行到营门,就有三骑打马过来截住他们,为首一人于马上一拱拳,喝问:“来的可是姜游击?” “正是本官。” 姜良栋实是看不出对面这军官是什么级别,对方身上穿的极像大明军服,但又有些区别,因而使得他都难以分辨对方的品级,心下猜测估摸是总旗。 “我家公公早已等侯多时,请游击大人随我前去。”那军官也未多说什么,直接就让姜良栋随他入营。看着,好像他们才是这吴淞水营的主人,他姜游击反是外来的客人。 姜良栋身后一众亲兵都是不岔,姜良栋也是愈发恼火,却没有发作,而是沉着脸径直打马入内,越过了那三人。手下众亲兵也有样学样,打马从这三人边上越过。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大白话叫你们听明白 姜游击这是反下马威,他是要叫对方知晓,谁才是吴淞水营真正的主人。 同时心中更加气恼,那中官太监就是天大的来头,也没理由这般给他难堪。他姜良栋真是犯了法,违了令,也自当由上官处置,是打是杀是关他都认了,然你一太监凭什么在这埋汰人,不把人管营游击放在眼里。 须知道,这吴淞水营姓外,可不姓内。 你内廷中人再是权高位重,得皇帝宠信,手也伸不到外朝,更伸不到水师来。 来截的三骑士倒是不曾有什么不妥举动,见姜良栋一行入营,也掉转马头回营。 营门处那些依次排列的红衣骑兵对打马奔营而来的姜良栋一行却是视若不见,并没有上前阻拦,只是这些人于马上个个昂首挺胸,牛气的不得了。单看精气神,也真是一等一的强兵。 这一回,不止是姜良栋手下众兵有些发虚,就是他本人也有些惊疑了。未任吴淞水营代管游击前,他一直是在应天抚臣标下任职。 抚臣标兵已算是南直有数精兵,但看这些红衣骑兵,却又比他们强了数头,只让他这也算是经过尸山血海的游击将军也不得不高看数眼。对这传旨来的中官太监又往上高估了下,估摸着至少也得是个少监,要不然使不动这么多的护卫。 更叫姜良栋气恼的是自家守营的那些个兵丁,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聚在门后边,一看就知道对这些红衣骑兵有畏惧。 两相比较之下,吴淞水营的脸面真是叫丢光了,难怪那中官太监敢如此嚣张,全怪自家不争气。 不知今日值守营门的是哪个家伙,姜良栋暗自发狠,待事毕定要将这值守军官好生打一顿才行。 只眼下与这脸面相比,弄清楚那中官到底为何事而来却是更重要了。 入营之后,姜良栋的脸就没松缓过,到了议事厅外,翻身就下了马,提着手中的鞭子就匆匆入内。 原是要借题发挥,抽打一二不争气的部下,也好叫那中官太监有所收敛,不想入内之后,首先见到的却是十来杆长幡。 长幡上的字样看着真是吓死人,什么钦命提督、什么朝廷心腹、什么内廷股肱、什么靖海平洋、什么福泽万国、什么内官提调…… 单看这些长幡上所列的名号,这来的不是哪个内廷大珰,任谁都是不信的。 饶是姜良栋带着气而来,这些长幡名号也让他本能的停滞了下脚步,手中本半举的马鞭也下意识的放低了一些。他可是和南京内守备厅的人打过交道的,知道太监也分三六九等,而能打出这么多名号,使动这么多护卫的,放眼江南,恐怕也就南京守备公公了。 莫不成,真个是南京守备刘公公来了? 这个念头让姜良栋先前的不快和恼火顿时抛诸脑后,南京刘公公来他营中,那是给他姜某人天大的面子!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可能,因为,他注意到众长幡之中还夹杂着一面大旗,旗号上绣的是一个“魏”字。 魏公公,哪个? 视线内,水营众军官都在看着自家的游击将军。 姜良栋略扫了一眼,发现除了炮台上的,水营的军官基本都在,广东的、松江的、徽州的,安庆的、扬州的,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军官,一个不差。其中,广东那批更是一个不差,全都在场。 众军官好像都不知发生什么事,一个个都糊涂着,见着自家游击大人终是赶了回来,目光之中满是询问之色。 可游击大人这会也是不知,他正准备上前问个明白,就听耳畔传来一句较尖利的话语:“来的可是代管游击将军姜某人?...咱家可是等你有阵时候了。” 顺着这话看去,姜良栋便见着自己的游击将军宝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此人面上无须,左右各立三持刀大汉,身穿青袍监服,正在把玩自己案桌上的传令签押。再看厅内两侧,除了水营一众军官外,还有数十持刀红衣军士按刀站立着,这令得议事厅的气氛有些紧张,不少军官心下都在打突。 姜良栋有注意到厅内除了这年轻魏太监外,并无其他太监,更无巡抚行台的人,心下顿时困惑,不过按规矩中官奉旨而来是钦差,不知对方底细他也不能不上前行礼问侯,遂正了正脸色,上前拜道:“末将吴淞水营游击将军姜良栋见过钦差中官!” “免礼。” 魏公公放下手中人家游击大人的签押,笑着起身示意对方抬起身来。可人家刚把身子直起来,他突然就一脸正色的喊了声:“上谕!” 这一声喊厅内水营众军官顿时一片动作。 姜良栋迅速屈膝下跪,使的是单膝,而非双膝,众军官也皆是如此。大明朝除官员入京朝见及会试、殿试行礼五拜三叩首,其余场合皆不行跪礼。军中也只在接旨时行单跪,寻常只拱手或揖手答礼。 魏公公待众人行礼后,一清嗓子,朗声便道:“上谕。叫吴淞水营上下听着了,朕命提督海事太监魏某着管你这边,设皇家海军处,准魏某便宜行事,替朕办好海军。水营上下都好生听魏某的话,任心实差,不得违令。” “啊?!” 姜良栋等人听了这上谕,都是惊的不行。 几个广东军官却偷偷扯了扯前面的千总王大力衣角,王大力朝他们看了眼,微一摇头。 “陛下的旨意都听明白了?” 魏公公很满意自己的“上谕”,这上谕其实就是“口谕”。对于“口谕”的研究,他这前世二五杆子历史写手还是很在行的,全文通篇大白话,模仿的十分像。 以白话宣谕,是明朝皇帝的特色。本朝开国至今,历代皇帝所传口谕基本都以白话为主。当年太祖和成祖二位陛下甚至圣旨都是大白话,直叫你听的明白就行。直到后来有了翰林学士,有了内阁,这圣旨方才变得文绉绉。但是口谕这一块,依旧是大白话为主。 想想也是,皇帝传个话,还弄得文绉绉的,你传话的不嫌累,皇帝陛下自个都觉累的不行呢。 当然,魏公公其实是矫诏。 万历那个好皇爷屁的口谕给他,有也只是你快点给朕弄钱来。 但这不影响魏公公跑人家营中堂而皇之宣旨。 因为,不敢欺上,可以瞒下。 第六百八十章 咱家真的很为难 感谢pp197623大佬的百元打赏,骨头倍感振奋。 …… 千言万语一句话,体制的好处。 身为体制中人,身为内廷中人,魏公公身上这身皮某种程度上是能“大吹”四方的。 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 公公在外,扯皇爷的大旗吹吹牛皮还是成的。 反正皇爷在几千里外,这年头没有手机电话,牛皮吹的再震天响,也不虞转眼被人揭穿。 等到真相大白,他魏公公已经带着大明的皇家海军出海浪去了,到时候谁还能出海逮他不成。 浪够了,有钱了,皇爷眼开了,再大的过错也能弥补了不是。 上谕说了,叫你们都听魏某人的,今儿这事不干也得干了。 魏公公环顾水营众军官,目光很是亲切。 这些就是他浪的本钱,也是传播帝国福音的种子啊。 视线落在得了自个二十万两的千总王大力脸上时,目光更是柔和。 不过这柔和的目光却把王千总看的头皮发麻,他很清楚魏公公看自己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对于中官所说的上谕,厅内一众水营军官是八成信的,因为眼面前这位魏公公身份肯定做不得假的。 真要是个假货,外面那些骑兵如何个说法? 骗子真能动用这么大本钱,还至于骗么,况骗的还是朝廷官军,这天底下有这么傻这么胆大的人么。 对于皇帝突然将他们吴淞水营拨归这个魏公公管辖,设立什么海军处,众人心思倒是不一。 但总体一点,怎么个设法,怎么个管法,不关这帮军官的事,反正上面的事他们也做不了主。 要论实心话说,他们最关心的是转成海军后,他们的“薪资”待遇如何。 魏公公的为人如何,也是众军官比较关心的一件事。 因为,这决定他们是能吃肉,还是喝汤。 当兵吃饷,不在于上阵杀敌,而在于是否跟对人。 跟对了人,要什么有什么,跟不对,那可就惨了。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活受罪。 这一点,广东水师出身的那众军官最是有切肤之感,同时,他们也是心里最有底数的一帮人。 昨天夜里,王大力可是好生请他们吃喝嫖赌了一回,分到他们手中的银子也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对于王大力所说的好事,众人可谓是热烈响应,窝囊了几年,好不容易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用江南人的话说大牙痴才不干呢。 就是,不知道姜游击是不是会遂了他们的愿。 众人目光都若有深意的瞄向了尚未起身的游击将军姜良栋。 …….. 姜良栋肯定是听懂了,陛下的口谕那么直白,他能听不懂么。 只是听懂归听懂,执行归执行。 这是两码事,万不能混为一谈的。 稍作沉思后,姜良栋从地上起身,然后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请问公公可有圣旨或手谕?” “此陛下口谕。”魏公公干笑一声,他有屁的明旨。 姜良栋微一点头:“既无圣旨,那公公手中可有内守备厅公文示下?” 这位游击大人的意思很明显,皇帝真要改吴淞水营为皇家海军,着由这位中官魏公公提调,他姜某人断然不敢抗旨。 只是,按规矩他身为吴淞水营的代管游击,这么大的事岂能连正式公文都没有,就拱手将兵权相让的。 没有圣旨可以,请出示南都守备衙门的公文和关防也可。只要手续全,他姜某人立时就奉旨执行。 厅中众军官听了游击大人要求,倒也没能疑虑,皆认为是应该的。 可魏公公有个屁啊,南都他都没去过,从哪弄内守备厅的公文。好在他脸皮厚,不耐摆手道:“咱家奉旨前来,有便宜行事之权,无须经南都方面,游击大人只管遵旨便是。” “嗯?” 姜良栋眉头一挑,先前他只是怀疑,现在确是有八成确信了,这个中官小太监怕是奉了“中旨”行事,朝堂对此事根本不知。 为了百分百确认,他不动声色的又问了声:“那公公可有应天抚臣行文,如有,请示下。” 众军官听到这里,也觉不对,一个个看向坐在那的中官魏太监。 王大力则是未看魏太监,只看姜游击,神情颇是复杂。 “姜游击,咱家说了,奉旨行事,无须经南都任何方面,你但管奉旨便是,不必问东问西。”魏公公的语气明显不快起来。 没想这话音刚落,那边姜良栋倒也干脆,直接抱拳道:“既然如此,末将不敢奉谕,还请公公速速离营!” “怎么,游击大人是要抗旨不遵!”魏公公拍案而起。 “末将不敢抗旨不遵,只是若公公所宣陛下口谕为中旨,那末将是万万不敢奉诏的。” 姜良栋不卑不亢,只要对方出示不了相关衙门公文和手续,他姜良栋便万错没有。事情报到抚臣那,也当得抚臣赞。 魏公公嘴角突然咧了咧,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知道面前这位游击将军所持依仗是什么。换作是他,也会以此为凭。 这依仗就是程序——大明朝治国治军的程序。 这程序也可以说是制度,凡事无制度不立,须知不管哪朝哪代,最忌皇帝破坏制度,中旨干涉军国大事。 如当年宋太宗在雍熙北伐中,绕开宰相直接和枢密院制定作战方案,并直接指挥前线将领,便是犯了擅发中旨的忌讳,后来差点被弄得下不了台。 而在南宋的绍兴北伐中,首相秦桧以朝廷名义发出撤军的诏令,宋高宗却发中旨要求诸将继续进攻。 诸将均奉朝廷诏书撤军,只有岳飞奉中旨继续进攻。结果便是岳飞被免官下狱,死在狱中。 此事固然天下人都知秦桧为大汉奸,但从朝廷法理程序上讲,这位大汉奸才是占据了法理的那一方,岳飞则是非法的那一方。 无它,朝廷制度在。若说这制度不对,便要先亡这朝廷才行。 到了本朝,成化帝倒是喜发中旨任官,是谓传奉,然而成化帝一死,这些传奉官无一不被罢免。当今皇帝万历虽被外朝逼的大遣太监出外办差,但经其中旨任官的到如今为止,也不过两人。 一就是首倡开矿的屠夫程守训,二就是这首倡开海的魏良臣。 几百年的“中旨”旧事,给世人一个血淋淋教训——如果奉中旨不奉诏令,皇帝最多丢下脸,奉旨的人就算是大英雄,百姓心目中的大救星,也难逃丢官甚至丢命的下场,皇帝都保不了他。 所以,于当下文武而言,突然接到中旨,这旨令是奉呢还是不奉? 姜良栋的选择明白无误,他不可能奉这莫名其妙的中旨。你魏太监打哪来还回哪,恕不远送。 魏太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拍拍屁股滚蛋,他很是惆怅道:“游击大人不肯奉旨,咱家真的很为难啊。” 第六百八十一章 大阉不立危墙之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沧海横流,果断出手,先发制人,方显大阉本色。 魏公公惆怅话音还在厅内众军官耳畔回荡时,那两侧持刀红衣军士突然就涌上四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管营游击姜良栋按倒在地,然后一个锁喉,两个按臂,一个抱腿,动作干净利落,就似先前早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事出突然,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待明白过来时,游击大人早叫军士按倒在地,瞬间就给按的结结实实,动都动不了。 这幕,只把数十军官看的目瞪口呆,站在门外的几个姜良栋亲兵也叫这一幕惊住,却不敢冒然冲进去救人。 “公公这是做什么!” 姜良栋武艺过人,曾有阵斩四贼之绩,一身悍勇武力拼将起来,单是四人断难如此快速将他制报。然他根本不防此变,任谁做这管营也不可能想到内廷的中官太监竟敢说绑就绑他。 一无心理准备,二来猝不及防,纵是猛张飞复生又能如何。 “末将并无过错,公公缘何叫人绑我!”姜良栋被制服在地,脸紧贴着地面,真是又羞又怒,顿时就在这厅中咆哮起来。 “不奉旨,咱家便绑得你!” 魏公公也不看两侧一众愕然的水营军官,指着姜良栋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这厮好个不知好歹,咱家都到你营中宣了上谕,你这厮却不肯奉诏,分明就是不把陛下和咱家放在眼里,咱家不绑你绑谁!” “公公若有公文关防示下,末将如何不肯遵旨!可公公一无关防,二无明旨,三无行文,便要末将将这水营拱手相让于公公,试问,末将回头又有几个脑袋供朝廷砍!”因为过于激动,姜良栋的脖子以上布满血筋,可见心中之愤怒。两臂因为挣扎使力,在地上都磨破了皮。 “咱家替皇爷办差,办好了皇爷赏,办不好,皇爷也会要咱家的脑袋。”魏公公冷哼一声,将手中白帕砸在姜良栋脸上,“你这厮不叫咱家好过,咱家焉能叫你过好!” “末将乃朝廷命官,公公若要绑我,也得上官答应才可,岂能平白无故绑我!” 姜良栋猛的吹口气,将那白帕吹出尺许,又使劲挣扎,妄想挣脱军士束缚,奈何四人之力重达千斤,根本无法轻易脱困。 门外几个亲兵见了也是焦急万分,可未得游击大人命令,又哪敢冲进去救他。毕竟,下令绑人的是中官太监,看着好像钦差。 数十军官也是各有心思,竟只有姜良栋的几个亲信迟疑着是不是上前解救游击大人,其余的人有摸不清状况到底发生什么事的,也有心里早藏了杀机的,更有幸灾乐祸作那壁上观的,也有保持中立的。 一时之间,并无人敢于上前营救。 此幕让魏公公更加坚定想法,脸色平静,倒是小田一干人等这会真是紧张万分,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看着众军官,倘若此时谁振臂一呼,说不得就是一场内讧。动静传出去,今天这事便真是没法收场了。 姜良栋这会倒也没想到呼救,因为他尚未明白眼前这年轻小太监的真实想法,只道这小太监是想威逼利诱自己,不敢将自己如何。又寻思只要自己坚持不奉诏,来日说不定就能名传大江南北,不比那京中上书痛骂天子的影响来的差。 却不曾想,这念头却要了他的命。 游击大人碰上的是已经狗急跳墙且时日无多的魏太监。 “不须上官答应,咱家就能绑你。莫说绑你,杀你也行。”魏公公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诡异。 姜良栋见了一惊,这才直觉不妙,求生欲望强烈,张嘴就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然而不待他叫嚷部下救他,脖子下方便多出一枚匕首,眨眼之间就觉脖下一凉,然后便见一道血柱由脖间涌出。身上压他军士已然松手,其中一人手中赫然还拿着那染血匕首。 “你!…你!…” 姜良栋伸手捂住脖间,想要止血,可匕首直将他的气管都切断了,那血又如何能止住。过得瞬息,嘴里已是说不出话,泛出的尽是血泡。 他便就这么捂着脖子,难以置信的望着胆敢杀他的魏太监,脚下不由自主打飘,一会晃到那,一会晃到这,如同被宰的鸡鸭一般。 血到处喷着,只喷的两侧一众军官人人带血,也喷得魏公公一脸,令得他老人家不得不再拿一条新帕子擦拭。 擦去脸上鲜血同时,也是可惜,这姜游击罪不致死,甚至可以说无罪。但为私利而诛无罪之人,甚至是于国家有功之人,他魏公公良心未免坏了。 只是,不杀这姜游击,他魏公公就出海无门。两相比较,也只能狠下心做那黑心之事了。待等此间事平,将来寻这游击家眷多予补偿便是。 人生,总是有些许不如意,些许不自主啊。 魏公公心情难过,并不曾为果断出手解决障碍人物感到多少高兴。 “大人!” 门口的几个亲兵不顾一切的冲了进来,他们死死抱住游击大人的身体,手忙脚乱的想要为游击大人止血,可为时已晚。 所谓亲兵,与将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下大明将领的亲兵,几乎等同于家丁,甚至有的老兵跟将领都是生死与共的。陡见将主被杀,众亲兵自是义愤填膺,难以接受,几人都已红眼。 厅内众军官就这么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管营游击大人在那垂死挣扎,便是姜的亲信们这会也没了反应。 倒不是他们见死不救,也不是他们没有良心,而是惊变太过迅速,也太过骇人,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使得他们在短时间内难以做出任何思索和反应。 他们,就那么呆呆看着,直到游击大人的身躯一动不动。 “抗旨不遵便是此人下场,尔等还敢不奉旨么!” 魏公公阴森看着众人,他老人家也是聪明,在姜良栋的几个亲兵冲进来后,就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而小田他们则是横在了他的面前。 这就叫大阉不立危墙之下。 你杀了人家将主,就得提防人家跟你拼命。 这当兵的和当官的思想认识可不在同一条线上,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呢。 第六百八十二章 你们说咱家好不好? 光脚不怕穿鞋的,打工的和管理层的思想境界,永远都是两个层面。 魏公公不能不防这几个亲兵暴起发难,所以,小田他们魁梧的身影,令得他胆气很壮。 不愿出现的一幕终是发生了,几个亲兵中有一人突然嘶吼着站了起来:“弟兄们,宰了这狗太监为游击大人报仇!” “为游击大人报仇!” 几个亲兵拔刀跳将起来,小田等人见状,也迅即抽刀,双方喝骂几声,互相对峙起来。 厅中一众军官见了,都是大惊失色。 魏公公倒没多少吃惊,这种情况事先他老人家是想到的,因而只是冷冷看了这几个亲兵一眼,摇了摇头,道:“你们是要造反么?” 领头的那亲兵红着眼睛道:“我们不是造反,我们只是要为游击大人讨个公道!” “对,我们为游击大人讨个公道!” 其余几个亲兵情绪激动,与拦着他们的魏太监手下就差拔刀对抗了。其中一人想出去叫人,但大门却被魏太监的人给堵住了。这令得这几个亲兵虽然想为游击大人报仇,却始终未敢动手。 毕竟,厅内只他们几人,对方却有数十人,真动起手来,只怕不等同伴们赶到,他们已经被杀。 “抗旨不遵者杀无赦,有什么公道可讨!…尔等若不将刀放下,咱家就当你们是造反了,后果你们想清楚,莫要牵连了家人。”魏公公此言不是恐吓,大明律谋反是要牵连家人的。 几个亲兵听了这话,倒叫唬住了,一时愣在那里。 此时,却有一军官怒睁圆目,愤而挺身向前,大声质问道:“公公无手诏便杀我管营,我等为何不能跟公公讨个公道!”此人是都司程庆,姜良栋的亲信,于这吴淞水营坐的二把交椅。 “管营游击无罪枉死,此事魏公公必须给我等一个交待,否则,魏公公怕是不好离营。”程庆呼吸急促,他与姜良栋是十多年的至交,今日好友却横死眼前,让他无法接受,拼了得罪这个太监,也要为好友讨个公道。 “请魏公公给我等一个交待!” 有程庆带头,顿时又有数名徽州籍军官出面质问魏公公为何杀人。这些都是姜良栋的亲信,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你们要咱家给你们什么交待?咱家是奉旨行事,姜某抗旨不遵,咱家杀他可不会错。”魏公公打量着程庆等人。 闻言,程庆也不多说,双手抱拳,大声道:“既然魏公公不肯给我等一个交待,那我等便只能请公公到抚臣处说话了。”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魏太监今日别想接收水营,更别想安然无恙离开水营,要走也是五花大绑捆至苏州抚臣处。 程庆有底气说这话,魏太监的人不过两三百,而他吴淞水营上下却是有数千人马的。闹将起来,你魏太监就是插翅也别想逃走。 一众军官也是听明白了程都司的意思。 魏公公也明白,却笑了起来,颇是为难道:“抚臣处,咱家就不去了,咱家可是担着皇差,哪有空子去苏州呢。” 言毕,突然把脸一沉,环顾一众军官,厉声喝道:“莫非吴淞水营真就没人奉旨么!” “奉你娘的个旨,要奉也捆了你再说!” 先前那个领头要为游击报仇的亲兵喝骂一声,便要大声招呼外面的人进来,大家伙齐心协力将这狗太监捆了。 程庆也是此意,良栋一死,水营上下便以他为首,他不主持局面谁还能主持。 正欲吩咐左右传令时,耳畔却响起另一人声音:“标下水营千总王大力谨遵上谕!” 什么? 程庆一惊,转身朝那人看去,勃然大怒,骂道:“王大力,你敢!” 王大力却不理他,只朝魏公公拱手作礼,一脸恭敬道:“末将愿听公公差遣!” 这话一说,程庆等人是又惊又怒,有两人当场就骂起王大力不要脸,可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就在这骂声中,又有一人上前朝那魏太监拱手作礼,道:“标下水营千总陆凤谨遵上谕,愿听公公差遣!” 就跟传声筒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 “标下水营守备蒋西风谨遵上谕!” “标下水营把总马大德愿听公公差遣!” “……” 在程庆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占了厅内半数以上的原广东水师出身的军官纷纷站了出来,全部表达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愿听魏公公差遣。 其余众军官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很明显,广东佬这是反水了。 “你们这些广东佬要造反吗!”程庆气的身子都哆嗦了。 “造反?”王大力冷笑一声,“程庆,我看要造反的是你吧,魏公公可是奉的上谕!” 话音刚落,就见众广东籍军官突然冲出,将程庆等人围在中间,看样子只消魏公公一声令下,不劳魏公公带来的人动手,他们就会将程庆等人拿下。 圈子外其余的军官面面相嘘,不知道是站广东佬这边,还是站程都司那边。心眼活一些的这会只觉还是两边都不站,保持中立的好。 可是,魏太监却似乎不喜欢他们保持沉默。 “你们也要抗旨不遵么!”魏太监的笑容看着真说不上亲切。 “跟咱家做对,便是跟陛下做对,便是抗旨,便是谋反,便是这姜某人的下场!”魏公公的脸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 “我们…” 十来个军官吱吱唔唔的,谁也不知道怎么说。一边是得了广东人支持的魏太监,一边是程都司他们,叫他们真不知如何选择。 魏公公见了他们这样子,似是明白什么,忽的又笑了起来,拍拍手掌,外面竟是进来一帮抬麻袋的人。 前后十来只麻袋扔在了地上,在魏公公的示意下,真田拿刀割开袋子,里面的银锭顿时滑了出来。 “咱家书读的不多,但却知道一个道理,那便是咱家对人好,人就对咱家好。” 魏公公也不管被围着的程庆等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什么异样,只顾亲切的对那众“中立”军官道,“这些银子是咱家赏你们的,一人一袋,如何,咱家对你们好不好?” 第六百八十三章 强大的海军 这是魏公公的银弹攻势了,他是真心对这些军官好。 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经得起糖衣炮弹的。 更何况,魏公公身上披着皇帝的虎皮。 这“虎皮”就是势——不容抗拒的势! 所以,这众“中立”的军官们不能不表态,只是,碍于脸面,他们还不至于一人上前拎一麻袋,那样未免看着也太丢人。 他们能做的是继续保持沉默,只是这个沉默和先前的沉默就有了本质区别。 很明显,松江和扬州籍的水营军官和广东籍“同流合污”了。即便他们根本没有表任何态,但什么都不做,就已然将他们心底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 议事厅内,呈现了民主的大好局面。 三十一对九,多数压倒少数。 魏公公当选大明海军首任监军太监,已是铁板钉钉了。 而这占多数的三十一名军官,代表了吴淞水营的中坚力量,在他们毅然表达愿奉魏公公差遣或沉默不吱声时,他们也摇身一变成了即将建立的大明海军的既得利益集团。 从此,他们与海军,与魏公公,与大明朝,就是荣辱与共的关系了。 为此,魏公公可是花了好多钱,好多钱。 但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至于再用武力。 魏公公自始至终,都对“和平”二字赞赏有加,也是一直坚持以此为准则的。 他希望这九个仍对他魏公公排斥的军官能够识大局,顾大体,凡事讲政治,而不是讲情份。同样,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姜某亲兵,他也是这样的要求。 被包围的程庆等九名徽州籍军官连同那五个姜良栋的亲兵,此时的心理多少是有些微妙的。 这个微妙倒不是他们被压制产生的恐惧,而是对魏太监行事的一种感观。 杀人在前,给钱在后;恐吓在先,安抚在后。 这做法,倒似有点江湖习性。 虽然没有上前称过,但看那麻袋的大小,只怕一袋至少得有六七百两。 这可是笔巨资,要是老老实实拿饷的话,至少得十年才能挣得这笔钱。 可这么大笔钱,这魏太监说给就给了,实在是叫人动容的很。不消说,先反水的广东佬那边怕也得了这么多好处,要不然怎的就一个个敢跳出来撑魏太监的。 看魏太监这架势,恐怕只要他们当中任何一人站出来说奉旨,就也能马上得到一袋钱,而不用担上一个所谓抗旨的罪名。 心理有了微妙,神态上就会浮现出来。 魏公公这人最懂看人脸色,故作漫不经心的扫了下,心里便有了数。 铁杆的冥顽分子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也对自己处决游击姜某的“先发制人”手段感到得意,事实证明,蛇无头就是不行。眼下跳出来的这个都司程某,还当不得首脑一称。 程庆也察觉到身后部下们有些不对,也知道松江和扬州那帮家伙反水让他们处境变得很危险,但他却没有因此而放弃,对这魏太监俯首称臣,而是不无讥讽道:“公公真是大方,看样子,公公这是要拿钱收买我水营上下了?” 这话让厅内不少军官面上一红,就是第一个反水的王大力也有些许羞愧。 “怎么能叫收买呢?” 魏公公纠正道,“咱家这是替陛下赏赐你们!…陛下可是说了,海军要想办得好,就得有大投入。什么是投入咧?咱家想来想去啊,明白了皇爷啊就是要咱家对你们好…怎么个好法呢,咱家书读的少,不懂那些大道道,索性就做些俗人的事,给你们钱,不断给你们钱,这样啊,咱家就是对你们好,反过来,你们也对咱家好了,是不是这理?” “哼,什么道理!” 程庆冷哼一声,这说法他还是头回听。 对人好就要给人钱? 不过,他没有就此反驳,因为,事到如今,说了也无益。 魏公公这头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是真的将给钱当成对人好的前提条件了。要不然,说的再好听,再冠冕堂皇,也就是个屁。 这年头,可不兴讲阶级,也不兴讲信仰,就实实在在讲好处。 他看着这众军官,很是语重心长道:“吴淞水营改建皇家海军一事,陛下是高度重视的,咱家临行前,陛下可是拉着咱家的手说,一定要把海军的事办好。陛下为此还给咱海军题了词呢,你们猜陛下是怎么写的?” 这番话说的比较慢,一是要军官们都听清楚,尤其是把重点记住,二则是等着人配合,接下茬,这样才好继续下面的。 原是以为王大力会做这个配合人选,不想,这配合人选却来自于都司程某身后的一个把总。 那把总一脸好奇:“陛下昨写的?”问完才发现不当问,再见程都司正怒视自己,不由垂下脑袋。 不过程庆发火没用,厅内一众军官包括他的人这会真是个个好奇。天子题词可是个稀罕事,又事关他们吴淞水营,怎可能不想知道呢。 魏公公这会喜不自胜,那把总配合的好,很好。 他眉头一扬,颇是兴奋道:“陛下的题词便是一句话,这话是什么呢?…陛下说,为了咱大明朝的万里海疆,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一定要”三字,魏公公说的特别大声,不容质疑的大声。 心里则在琢磨回头是不是请万历真给题个词,要不然他老人家自个题的话,日后很容易被人发现是赝品,有欺君之嫌。 还是花钱买真迹的好,也安全。 一千两,最多了。 “什么是强大的海军?” 魏公公兴致很高,谈兴也浓,挥动右手,“强大的海军,就是强大的水师,这水师不是在江里湖里河里晃的水师,也不是在海边上转一圈的水师,而是能要出海几千里,甚至上万里的大船队,那才叫强大的海军!” 言毕,挥动的右手在众人视线中狠狠落下,“而你们,就是这强大的海军创立者,也是我大明皇家海军的开拓者,先行者!是咱大明朝万里海疆的勇士!陛下说了,只要你们跟着咱家把海军办成了,办好了,封妻荫子陛下绝不吝啬!”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太平洋上不太平咧 “当然,陛下对你们不薄,咱家更是不会亏待你们。咱家还是那句话,咱家对你们好,你们也对咱家好,咱跟大伙一块合起心来,把陛下的差事办好。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陛下也高兴,何乐而不为呢。”魏公公后面补充的这一句,相较前面慷慨激昂的话语,显得更加朴实。 但,很明显,这后面一句话,怕才是他魏公公想要众军官明白的一件事。 魏公公也是藏着噎着,有些事不便跟这帮子军官们点明。要知道陛下他老人家也就剩九年活头了,魏公公却还是早晨的太阳呢。 所以,魏公公的潜台词其实就是:你们必须跟咱家干,将来没了皇爷还有咱家呢! 可惜的是,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却没能让议事厅内的气氛达到一个高潮,众人没给魏公公来个热烈鼓掌,轰然叫好什么,反而波澜不惊,一片寂静。 因为,众军官们没听的太明白。 好好的水师,怎么就成了海军呢,还要出海几千里,上万里,那事朝廷能让干么? 魏公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都说官僚的弊病是官僚主义,官僚主义的特征则是假大空的发言。对此,他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可不知不觉自个也犯了这个毛病。 因而,他轻咳一声,以点代面,很是凝重的看着众军官道:“诸位都是水师的人,在这大海之上的本领个个比咱家强,这一点咱家是怎么也比不上的。不过,咱家却想问诸位一句,你们可知不远处的大海叫什么?” “叫什么?” 这次接话配合的是王大力了,一脸对学问的莫大探知欲,心里则在念叨,不就是东海么,还能叫什么。叫了别的,那东海龙王能答应? “叫太平洋!” 魏公公习惯性的又将手往半空挥了挥,“可是,这太平洋上不太平啊,有些事,你们不知道,可咱家知道,陛下知道,所以陛下特意派咱家来组建这大明海军,为的就是要让这太平洋变得太平咧。” “公公,这太平洋上昨个不太平咧?” 王大力见机的快,到底是宫里的公公,这见识就是比人强。枉他在水师干了这么多年,还不知这大海其实叫太平洋呢。 魏公公心里赞赏,面上不动声色,环顾众军官:“佛朗机的红毛鬼大家伙知道不?” “知道,知道。” 不止一个军官点头,在场众人倒是有半数见过红毛鬼的,没见过的也听过。 如广东那边的澳门就有佛朗机红毛鬼,这几年福建那边也偶有红毛鬼船队骚扰。据说这些红毛鬼不是一个国家的,而是分作好几个国家,但具体情况,众军官们都是不知的。 “你们知道便好。这些年红毛鬼不安静啊,他们在你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烧杀抢掠,不但杀害我大明藩属国的臣民,也杀害我大明的百姓。咱大明朝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指不定就上咱们这来闹事杀人了。” 说到这里,魏公公脸上露出痛恨之色,“还有东洋的倭寇,打嘉靖爷那会就来祸害咱大明沿海诸边,时至今日,他们也不消停。诸位当中有很多人去过辽东朝鲜打过倭人的水师,这仗倭人是败了,可他们怕了没?没有!据锦衣卫的可靠消息,倭人正磨刀霍霍准备再次侵朝呢,所以,陛下要咱家到你们这来,把大家伙召在一块,组建咱大明的海军,为的就是把这些红毛鬼和倭人打消停,叫他们知道咱大明不是好惹的!” 这就是交待海军组建的意义所在,是打仗的。 打谁? 红毛鬼和倭人。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事一开,别的不说,军功却是好捞的多。 魏公公书读的虽少,但多少还是有些文化底蕴的,这么正式的场合下,他老人家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抢粮、抢钱、抢地盘、抢女人这个最实质的目的。 这番话真是起效果了,一众军官也算是明白了,海军一建就要打仗,一旦打仗,嘿嘿… 众军官看着魏公公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便是那几个仍对峙着的徽州籍军官心思也活跃起来。 水师不比陆师,也不比九边,没有战事时也能被朝廷喂的饱饱。这水师啊,只有用上了上面才肯大方拨银子,不用的时候也就是将就养着,发下来的钱粮还得按规矩层层漂没一些。这直接导致水师上下,尤其是打朝鲜归来的两广水师将士们穷的叮当响。 水师各方面的建设也是停滞,要是懂行的将领带着,争取着,还能勉强维持,换个不懂行的,真就是太平无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种了。 自打前任总兵邓显武将军病逝,游击姜良栋管营以来,水师的经费便节节下降,港口的战船也是以每年五艘的速度下降,不少船只根本得不到有效维修,怕是出了海就能进水。当兵的除了少部分还能保持正常的训练,其余的都是懒散状态,那千总王大力赌的叫人家上门讨债便是最好的写照。 甭管哪朝哪代,当兵的只有仗打时才能过的好。 魏公公现在就是来带大家好的,敌人都叫指出来了喽! 众军官哪个不热乎。 “咱家该说的都说了,说的唾沫星子都干了,大家伙倒是给咱家句话啊。”魏公公一脸慈祥的看着一众军官,而他脚下就是游击姜某的尸体。 想到什么,又一拍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了,咱家差点忘了,内廷诸公对咱家此次南来可是寄予了厚望,为此,司礼监的金、张二位公公,还有御马监的刘提督都发话了,只要海军办成了,办好了,以后,这海军就归内廷直接提调…这意味着,你们从此再也不用受这地方文官的节制,而是属陛下的亲军了!” 亲军?! 众军官包括那都司程某也是一惊,水师能成亲军,这可是国朝两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好事啊! “这亲军的荣誉可是咱家费了好大劲才为诸位争取来的,诸位总不至于不要这个荣誉吧?” 魏公公的声音很振奋,情绪也很激动。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第六百八十五章 愿为公公效死! 是亲军,没错。 魏公公不是忽悠群众。 别说有钦命提督海事太监这个吓唬人的牌子,就魏公公如今扛的那块御马监武骧右卫后营旗军的牌子,也是含金量十足,至少18k。 在外人眼里,魏公公手下的人马就是禁军。至少,苏州的应天抚臣就是这么认为的,而在南都的内守备刘公公觉得大概也是这样。 虽然,内廷诸位大珰和御马监的刘提督可能不这么看,但这不影响魏公公将这块招牌做的震天响,随时随地以自家乃是亲军太监为荣。 更何况,大明皇家海军这个称号是当今皇帝认可了的。不管你皇帝有没有将这事当一回事,到了魏公公这里,就是铁打的招牌。 凡事,沾上“皇家”二字,那逼格和身价岂还是从前能比的? 魏公公要是不把这“皇家”当一回,管保皇帝第一个不答应。 皇帝陛下虽然怕惹麻烦,不肯白纸黑纸替下面办事的背书,但陛下也没有下旨把魏公公训上一顿,斥他胡来吧。 “朕很忙”这三个字,其实也是一种态度。 对厅内这众水营军官来说,大明亲军,上值二十二位,那可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 因为,这亲军不但但是荣耀,更是传承和继承! 想要当上亲军,那都得是父祖拿命搏,子孙才有资格当的。亲军中,哪怕一个小小的校尉、力士,在五军都督府都是有册可寻的。只要大明不亡,这荣耀就是与国一体,与国同休的。 哪像他们现在这样,唯有拼成了游击、参将、总兵大人,才能有资格荫庇一二后人,不然,狗屁的福荫。要是死了伤了,更是拿点抚恤银子了事。当官的或许好点,那兵则是惨的不能再惨。 现如今,在魏公公的竭力争取下,皇帝大手一挥便将皇家海军集体转为皇室亲军,这等于就是说从今天起,凡在海军效力的哪怕就是一个普通士兵,将来都有朝廷养你,并且你的后人还能继承你的军职,你说,这海军上下欠了魏公公多大的情义! 魏公公也用这个事实在告诉一众军官,他老人家对他们真是发自肺腑的好。 他老人家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大家伙也对他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 就跟贵妃娘娘用的马应龙一样,效果立时就显现了。 倍清凉。 “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公公效死!” 王大力振臂高呼,声音都哽咽了。 千总大人不哽咽不行啊,魏公公给了他那么大的好处,就算已经分了十多万出来给同僚和下面的士兵,他也净得一万多两落了腰包。更不提魏公公还许了他首任大明皇家海军总兵官的荣衔,于公于私,他都得把力气出足了。要不然叫魏公公不待见了,往后海军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公公效死!” 一众早叫王大力联络妥了,也得了好处的原广东水师的军官们也轰然响应,有钱拿,有官升,还有亲军的荣耀,将来还有仗打,有功劳捞,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死还要争取个鸟朝天呢,这些年,他们够窝囊了,再不努力一把,一帮子全成老梆子,还有屁的指望。 魏公公猴赛雷,大家伙瞎了才不跟他干呢! 顶你! 顶你个肺! 十分有默契的,一众广东军官连呼了三声,气势很足,情感也到位。 接下来,又有呼声传出,却是方才那帮“中立”的军官们。 一人得了一袋银锭的扬州和松江籍军官这会不能再沉默了,都上了“贼船”了,凡事也不能尽叫广东佬们抢了头彩去。 他们起初的呼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但几声呼下来,无论是表情还是心理都是十分适应的了。 一个个通过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向魏公公传达到了他们心中的激动之情,以及百分百的敬重。 魏公公没说的,您老讲话乒乓响,办事有嘘头,我们大家伙跟定您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需要魏公公再说多少废话了。 真金白银,货真价实的好处实实在在的摆在众人眼前,要是还要他老人家再啰嗦几句,就实在是没的劲了。 其实这个时候,魏公公也根本不再需要都司程某等人有所表态了,于他而言,掌握了水营的大多数就是掌握了吴淞水营,都司程某等少部分人要与不要,没有多大区别。 据王大力称,吴淞水营现有官兵三千七百余人,其中广东水师占了约一半,有官兵一千六百余,其余则是扬州兵五百多,松江兵七百多,游击姜某从徽州带来的标兵四百余,另还有两三百杂兵。 单以现在的票数讲,魏公公已经拥有近三千水营官兵,大势早就定了。再加上他自个的后营旗军五营,皇家海军连同陆战队全妥了,压根用不着姜某这几百亲信兵马。 放眼整个江南,甚至南直隶,也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不把他魏公公当个人物,也没有任何一支兵马敢在他魏公公眼皮底下出没。 就算南都的三位大人物顶着皇帝也要收拾掉他魏公公,至少也得一个月时间才能凑出并调拨到位的军队让魏公公抖上那么三抖。 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区区应天抚臣,更是靠边站去了。 金好银好,不如枪杆子好啊。 魏公公很自豪,他重金买到了枪杆子。 于都司程某他们,魏公公还是要争取一下的。他不怕人多,就怕人不够。已经在碗里的肉要吃下,锅里边的也要吞进去。 另外,还得想办法再弄些人来。 魏公公计划收拢吴淞水营后,马上派兵把附近府县的囚犯全打包上船,另外重金招募沿海渔民与他一起合伙,进行伟大的开海大计。 有钦命提督海事太监的名头在手,魏公公私下偷偷印制的委任状可是装了一箱子。 压箱底的那张要是面世的话,大东亚都为之震三震啊。 至于地方和刑部对此有什么看法,魏公公就一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管得着么。不服,去告咱家就是。 第六百八十六章 咱家有多少家当? 感谢王维栋大佬的百元打赏! 另已经到家,根据投资额度估算,估计小店开不了,只能老实写书了。 ……… 以人为本的原则下,魏公公双臂微抬,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看向都司程某及身后几人,询问中带了几分期待:“这个咧,你们几位愿不愿意做亲军,跟咱家干呢?” 不待这帮子人开口,又一指地上的银袋,很是亲和道:“咱家这人仁义当先,厚道办事,只要你们愿意跟咱家干,咱家一视同仁,都有赏。” “这…” 一众徽州籍军官很是迟疑,迟疑的原因是管营游击毕竟惨死面前,他们不比广东佬他们,一个个都是管营游击一手提拔出来的,游击尸骨未寒他们就变换门墙,实在是忘恩负义的很。 再者,程都司那边也没有发话,他们也不好冒然开口。 几个亲兵这会也没什么好说,他们唯程都司马首是瞻。 要是这会程都司说跟了这太监,几个亲兵也未必不肯。毕竟,魏太监给出的好处和光明的前程还是挺打动人的。 游击大人已死,死人不能复活,他们就算再忠义,也得考虑下个人前程以及和魏太监做对的下场。 程庆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看魏公公的目光令得后者十分的不喜欢。所以,魏公公决定给对方点厉害瞧瞧,他把脸一冷,淡淡道:“这样吧,咱家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要不跟咱家走,就跟他走好了。”说完,故作不经心的看了眼地上尸体尚未冷透的游击姜某的尸体。 与此同时,厅内数十魏太监手下的红衣军士都按住了刀,王大力等广东军官稍微犹豫了下,陆陆续续也将佩刀抽了出来。 这是要献投名状了。 魏公公给了他们这么多好处,这帮人没理由不帮魏公公办点事。至于事后会怎样,却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 他们也看的明白,魏公公敢把管营游击说杀就杀,这背后定然是有依仗的。能让一个游击将军白死的依仗,又岂是应天抚臣等人能抗衡的。更何况,海军组建之后,可是归内廷提调,苏州的抚台大人管不了他们了。 可以说,魏公公把什么事都给他们料理到位了,现在,就看这帮人是不是真心要替魏公公办事了。 圈子外那帮军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几个人互相看了下,默默向前近了几步。有人拔了刀,也有人没拔。 徽州籍军官们顿感压力,他们紧张的看着四周的同僚,更紧张的看着魏太监,一个个心肝直跳。 魏太监没有再进逼,而是平静的看着他们。他老人家还是可以给对方个三两分钟思考时间的。 但越是如此,越叫这众军官头皮发麻。 程庆忽的吐出口气,他内心其实也很煎熬。 双方力量对比已经很明显,真动起手来他们这帮人肯定讨不了好。唯一能扳回局面的只有外面的标下亲兵营冲入,可是大门叫魏太监的人堵着,外面的亲兵营不知里面情况,肯定无法及时救援,这使得程庆即便一心想为管营游击讨个公道,也不敢真横下心和这魏太监火拼。 可若不再决断,恐怕火拼无法避免。 程庆有些艰难的看了眼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马上要做出的决定或许就会让这些人将命搭上。 不过,有个人似乎不愿意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掌控,这个人就是先前开口询问皇帝陛下题词的把总。 他从程庆的脸上判断出不妙的信号,于是果断推开前面的人,一个箭步上前跪在了魏太监面前,颤抖着说道:“卑职许大有愿跟公公走!” 魏公公眼前一亮,很是赞赏的看着跪在管营姜某血泊中的许大有,这个把总必将是千里长堤的溃破口啊。 许大有的懦弱让程庆不由恼怒,他想喝骂对方,但嘴皮动了下,却一个字没有出口。 “我也愿意跟公公走!” 另一个徽州籍军官在压力之下,在许大有做出榜样之后,也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没有理由替已死的管营陪葬。 “我…标下愿跟公公走。” 几名徽州籍军官一个接一个径直上前,齐致跪在了魏公公面前。他们并没有看都司程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脸。 魏公公对此表示足够理解。 程庆面无表情,几个姜某的亲兵拿着长刀,倒是真的不知所措了。 要说对游击大人的忠义,这些反水的军官不比他们差,可这些人都不替游击大人报仇了,他们还有必要再替游击大人报仇吗? 魏公公的目光看向了这几个不知所措的亲兵,仅仅扫了下,领头的那个终是叹了一声,将刀丢在了地上,然后上前也跪了下去。 最后,只剩程庆一人。 魏公公摇了摇头,他不想多杀人,但程某这架势,却是逼得他不得不将之诛杀了。 程庆也似乎做好了被杀的心理准备,耳畔却传来了震耳的欢呼声。 “谢魏公公赏!” “谢魏公公赏!” “……” 声浪由远及近,一波接一波,数千人的欢呼声让整个吴淞水营为之沸腾,更叫水营附近的居民和小贩们惊愕,不知道水营发生了什么好事,叫这些丘八们激动的不成样子。 外界的欢呼声感染到了魏公公,他脸上笑容满满,内心却无比酸涩。 这一声声“谢魏公公赏”的背后,是魏公公又当了一回“散财童子”。 财去人安乐,风吹鸡蛋壳。小钱不去,大钱不来。 魏公公只能用未来的庞大收益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先期投资而矣。 他没有耐性了,吩咐真田将海军旗帜捧到了程庆面前。 “程都司若愿跟咱家干咧,就到外面把这面旗帜给咱家升起来。若不愿干咧,咱家也不为难你,你自个了断吧。” 魏公公原以为程庆会自我了断,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从一开始就坚持要为姜某报仇的都司,在最后关头却选择了放弃。 在真田等人的看押下,程庆捧着那面绣有“大明皇家海军”的龙旗缓缓走了出去。 尘埃总算落定,旗帜升起来后,水营中的官兵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从今日起他们将由吴淞水营改编为皇家海军,由宫里的魏公公提调,从此属皇帝亲军。 魏公公做事讲究个快字,未几,一道道命令便颁了下去。以王大力为首的广东水师官兵迅速接管整个水营,原各官各职事皆等侯新的任命。 “公公,现在怎么办?” 郑铎很高兴就这么接管了吴淞水营,原先他还以为要杀上一批才行,没想只死了个管营,这水营上下就服服帖帖了。 “怎么办?” 正看水营花名册的魏公公头也没抬,没好气的说了句,“当然是给我去盘点了,咱家花了这么多钱,总得知道我现在有多少家当吧。” 第六百八十七章 魏公公的家当 感谢新贵公子大佬的200元打赏,今天保底更新六章。 …….. 魏公公花了钱,想要知道自个弄了多少家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管怎么说,二十万两银子砸了进去,魏公公说不肉疼肯定是假的。 现在,他老人家也没别的想法,就是要听个响。 撒泡尿还有个嘘嘘声咧,这物啊,要有所值才对得住魏公公这些天来的呕心沥血。 在王大力等人的配合之下,郑铎奉命对吴淞水营的船只、军械和人员进行了统一清点。 花名册显示,吴淞水营有官兵4652人,经实际清点,在营人员为3265人,其中外出126人,余者只在册中显示,实际并不存在。 魏公公对此有数,大明朝到了如今,陆师也好,水师也好,吃空饷算是将领的基本操作。就是朝廷每年砸了大银子的九边,吃空饷、喝兵血现象也是常态。 好在,如今这个现象还没有发展到后期,也就是天启、崇祯年间的极致——即将领养兵均为私兵家丁,一营之中,只百分之五左右的家丁可战,余者皆为炮灰。 崇祯年间,一营兵在额五千,实有两千便是难得。而这两千之中,能有两百能战,就是精兵强将了。 亲兵家丁成了将领赖以保命及升官的根本,其余的兵不过是当乞丐养,战时驱为炮灰使用而矣。 而其时,不管名臣还是能将,对此状态也都麻木。 皇帝也没办法,因为,没钱。 不管哪支兵马,能战与否,不能战与否,上下养兵也都是此例。那不是家丁的兵装备差也就罢了,连吃饱都成问题,又如何能战,最后,也就兵不如匪了,甚至直接就是匪了。 崇祯年间的各路“大王”麾下能打仗的,大半其实就是从前的官兵。 毕竟,当兵的也是人,是人就得直面最起码的温饱问题,温饱问题不解决,就指着人卖命打仗,当官的也不把兵当人看,那这兵自也就不是兵了。 最有名的当属左良玉等人,号数十万大军,实能堪用的不到两万。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之后,清廷点算他的兵马,最终驱用的不过万余人,其余根本看不上。 独例外的就是五省总理卢象升练的天雄军了,这支军队也就是魏公公模仿的榜样,本质上和后世的湘军团练如出一撤。 可惜的是,一个卢象升,几千天雄军,难以回天。 魏公公应该庆幸,他是来到了万历年间,哪怕是万历末期,也是盛世的尾巴。这个尾巴的好处就是,一切还像个样子。 刚刚经历三大征的大明军队,在一个重视军事武功的皇帝监督下,烂是烂了些,但并没有烂透。 水师这边,情况明显比陆师好。 说起来,吴淞水营历任总兵和管营还算是地道的了,不过吃了百分之二十的空饷兵员,换作其它地方,吃一半才是正常。 这可能和吴淞水营是嘉靖末年才正式组建有关,并且大部分将士都参加了十几年前的抗倭援朝之役,又是镇守江南这个天下最富之地,不管上面再如何漂没,再如何虚报空额,吴淞水营的基本钱粮还是能保证的。 要不然,就算总兵和管营们再清廉,也不可能就只吃了百分之二下的空额。 三千多水营官兵,大半是有过大规模海战经历的水师将士,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大明朝重塞防而轻海防,除国朝初始对水师投入巨大,十分重视之外,其后水师地位就一直处于弱势,甚至是漠视、忽视,直到嘉靖年间倭寇肆虐才让朝中有识之士认识到海防的重要性,如今沿海不少水营和防倭卫所就是那时候建立的。 但,也仅仅是亡羊补牢,塞防依旧重于海防。很多时候,水师官兵充当的是陆地卫所兵使用。 整个大明朝,当下可以说没有人有魏公公这般清楚知道海防的重用性。 人员方面,魏公公很满意,非常满意。 船只方面,却不是太满意了。 经清点,水营现有战船134艘,听着倒是不少,可问题是这些船只种类繁多,有福船、楼船、栢槽、沙船、苍船、铜绞艄、海舫、八喇虎等各种名目的战船。船只规模有大有小,总体而言,大船不及小船多,而小船又不及烂船多。 王大力这几年是“堕落”的很,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于水营的活计却还是门清的。他明白无误的告诉魏公公,这134艘战船其实只有103艘能用,其余31艘都必须大修。 而能用的这103艘船又只有55艘可以出海,余者只能在江上和海口使用,别说出海千里远征了,就是在海岸线上驶个百八十里地,恐怕就能漏水。 说句难点听的,水营如今一半船只都可以改成在运河上运粮的漕船了。 这让魏公公巡视各船时,脸上有黑色浮现。 好在,让魏公公稍感欣慰的是,船上的武器倒是精良,不仅配备了弓、弩、刀枪、矛等冷兵器外,还有大量火器,如佛郎机、虎蹲炮等。 诸多火器的保养肯定是不行的,但数量之多足以让魏公公脸色舒缓。 质不行,以量凑。 不能用的船上拆下能用的,东拼西凑,几十艘装备精良的战船,还是能让他老人家暂时在海上快活一阵的。 至少,碰到红毛鬼他们,妥妥的以大欺小,以多胜少。 要说魏公公也真是好运气,最后他竟然看到眼前有三艘三桅炮船。这三艘三桅炮船,让魏公公觉得特别的眼熟,似乎在哪看见过。 经询问,魏公公印证了自己的记忆,这三艘三桅炮船果然是仿制红毛鬼战船的。 “公公,这三艘船是七年前福建澎湖巡检司见着红毛鬼战船画的图形,后来福建水师造了几艘,我们这边分得三艘。” 于看家本领,王大力还是在行的,他指着那三艘三桅炮船为魏公公介绍起来,“公公请看,这三桅船身十分巨大,首昂尾翘,在海上不惧风浪。船上树的3桅,主桅高4丈,船长共20丈,上下舱5层,船面设楼高如城,可容300人。另外,这船上能配大炮8门,千斤佛郎机40门左右,可以说是我们水营最好的三条船了。” 魏公公听着不住点头,印象中万历二十九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曾在澳门与葡萄牙人打过一场。三年后,也就是万历三十二年,一只荷兰船队往东摸到了台湾附近的澎湖列岛。 由于澎湖列岛鲜有人烟,明朝在福建的水师只是定期巡视,岛上的巡检司也没有多少战船和兵员,所以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将消息报到了福建布政使司。 福建方面得知消息后,马上派人同荷兰人交涉。荷兰人希望能在澎湖取得立足基地,和广东的澳门一样。福建方面自是不许,主事官员十分强烈,调派水师前往澎湖,准备武力驱逐荷兰人。 荷兰人那边给养带的不多,发现明朝不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且有驱逐他们的迹象,无奈之下只能撤退。此后,荷兰人主要在印度洋和南洋等地进行攻略,包括占据了后来的荷属东印度首府巴达维亚。 一直到天启年间,荷兰人才再次大规模北上,并且同明朝的水师发生大战,即料罗湾之战。此役,以明朝全胜结束。再以后数十年,就是国姓爷渡海打红毛鬼,收复台湾的故事了。 魏公公于这三艘三桅炮船十分满意,总体下来,他做了个初步判断,即自家现在能马上组织一支由50艘战船、3000人左右的船队出海远征。 不过远征对象是谁,他老人家就有点稀里糊涂了。 稀里糊涂也不要紧,想打谁就打谁呗。 但在此之前,水营改建和上下官兵体系的重新调整就是当务之急了。 兵权,魏公公是夺过来了,家当也多少清晰了,现在,他就要进行最根本的皇家海军组建了。 组建一支新的海军,不是叫那不心甘情愿的都司程某升个旗,上下官兵人人领个赏这么简单的事。 第六百八十八章 东亚最强海军 魏公公没杀都司程庆,哪怕他知道对方并未真心服从于他这钦命海事提督太监。 因为,杀人立威可用一次,不可用二次。 吴淞口的兵权已经落在魏公公手里,他便不能再杀人。如果此时再杀程庆,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那些徽州兵人人自危,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就会再次腥风血雨。 毕竟,魏公公现在是要收人,扩大势力,整顿海军出海发财,而不是胡乱杀人。 再者,杀了管营姜某得罪的仅是应天抚臣一人,再杀程庆等几百徽州兵将却可能得罪整个南直官场。 于应天抚臣处,魏公公浑然不惧,于整个南直官场,甚至于整个南方官场为敌,魏公公的脑袋也不见得有多硬。 况且,无罪擅诛一人,万历那里能接受。无罪诛杀数百人,万历只怕能气的和娘娘一样犯了毒疮。还有绑票东林书院这烂事在,皇爷一旦毒火攻心,魏公公下场堪忧。 说到底,他老人家就算把吴淞水营整顿成了皇家海军,靠的还是万历的虎皮,靠的还是体制内他这个太监身份,没了这个依仗,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不可滥杀,一来避免无谓伤亡,二来则避免皇爷跳墙。 但程庆毕竟是都司,吴淞水营的二把交椅,任由他在营中自由活动,难保其人不会私下串连,在某个关键节点给魏公公来那么一家伙。 因而,魏公公从码头回来后就立即重组海军机构了。 重组的目的是理清上下关系,确立新的指挥体系,同时也是杜绝一切可能危及海军事业的潜在危险。 这个潜在的危险自包含程庆等人旧有的指挥权力。 吴淞水营现在是封营状态,魏公公下的严令,七日之内,许进不许出。这是确保吴淞水营发生的一切短期内不为苏州方面知晓,等知道也是生米煮成熟饭,皇家海军光荣成立了。 郑铎亲率马队巡视诸营,各营军官也是整肃再三。 得了魏公公赏钱的水营上下,倒也没人埋怨,成为皇家海军、天子亲军的无上荣耀成了水师官兵的动力。 一时间,真是有新气象,新局面。 管营姜某的死,目前为止只有小部分人知道。魏公公密令将管营姜某安葬在上海县境内,重金购的上好棺材,只是眼下不好为这位游击将军立碑。 整顿组建海军,最基本的一个步骤肯定是重新划分指挥权,具体即是剥离旧有指挥体系。 理论上,大明朝实际是没有水师这一军制的,沿海各水师(营)沿用的都是卫所制,如广东水师就是归广东总兵所辖,下设参将、游击、守备、把总。浙江水师则是由浙直总兵提调,下设参将、游击,另外还有一个总捕都司负责打击走私,不过这个总捕都司名存实亡。 福建方面的水师是由副总兵提调,下设参将。福建也设备倭都司,不过这个都司没有战船,有战事须报福建副总兵,再由副建副总兵部署。包括澎湖巡检司也是如此。 简而言之,当下不管是南方的水师,还是北方的水师,名义上都无法独立作战,均由当地总兵、参将提调。 唯一有独立性质,和海事有关联的则是广东和福建的市舶司。 沿海各地的市舶司原先不止广东和福建这两处,而是有多处。永乐年间甚至还在安南和马来等地设有市舶司,都是由内臣提调。不过此后两百年,市舶司不断被废,广东和福建这两处市舶司也是经历几废几立。 市舶司本质上其实就是海关,职责就是管理海上对外贸易。有意思的是,广东和福建的市舶司是十三年前由地方巡抚奏请复立的,而市舶司上交内库的税收却是很少。 这个现象就很有意思了,和吴淞水营的官兵宁可过穷日子,也不敢参与走私一样,让人十分的意外。 甭管哪朝哪代,海上贸易都是官府为主,南宋更是将这海贸做到了国库大半收入的程度。可以说,没有南宋繁荣的海贸,就根本没有南宋的存在。 到了当下大明朝,这海上贸易也很繁荣,每年流入大明的白银如流水一般,偏就朝廷没从中得到多少钱,连水师也没法从中分杯羹,这就令得魏公公不能不沉思,皇家海军成立之后,他的首要敌人到底是还没成气侯的红毛鬼呢,还是已经闭关锁国的日本,亦是那些海上的强盗,还是如同他一样的体制中人呢。 选择对的敌人,才能成功。 经过多方面了解的魏公公对于敌人到底是谁,心中是有了些数,现在,他就要磨刀了。 经过反复权衡,魏公公决意彻底改革海军旧有指挥体系,首先就是将吴淞水营所有战船和人员组建为皇家海军机动支队和留守支队。 机动支队即由能出海的战船组成,留守支队由不能出海的战船组成。 有鉴于暂时无法寻找新的驻军基地和港口,海军的一切供应都要从吴淞口获得,所以,至少在一年以内,吴淞口这里,魏公公是不能放弃的。要不然,他的船队很可能无法从其它地方获得补给。 机动支队由魏公公亲自提调,暂委千总王大力为支队长,加总兵衔。千总陆凤为副支队长,加参将衔。 机动支队由52艘战船组成,官兵3200余人,由原广东水师官兵1600余,扬州兵300余,松江兵300余,徽州兵200余,魏公公直属亲兵营并步军左营千余人组成。 支队计有三桅炮船3艘,福船6艘,楼船11艘,苍船9艘、海舫14艘,其余船只9艘组成。 除原各船配大炮116门,佛朗机炮162门,虎蹲炮210门,大杆子铳及其余轻重铜炮314门外,魏公公又将从军器局采购来的火器尽数配给机动支队,使得机动支队的火器优势较未整编前的吴淞水营强了三倍有余。并且,这一次他们根本不用担心火药不够,因为,魏公公有的是药子。 这意味着,只要不是国战,在东亚这片海域,魏公公真的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落日下的大明水师,依旧是东亚最强的海军。 第六百八十九章 加官晋爵 照新的兵力配属,魏公公对机动支队的掌控力是空前的大。 不说机动支队是以原广东水师为主,就是魏公公自己的两营兵编进去,就能让他老人家对机动支队拥有说一不二,指哪打哪的无尚权力。 加官晋爵这套把戏,魏公公也是发挥得酣畅淋漓,委任状是不要钱的发。半天之内,经他老人家奋笔疾书发出去的海军委任状就多达四十七份。 上至总兵,下至把总,无一不含。 每份委任状且都是由魏公公亲手交到受任人手中,与之相伴的总是魏公公寄托厚望的亲切声:“好好干,咱家不会亏待你,升官发财咱家能给你,封妻荫子咱家也能给你。” 实诚、简朴的话语,使得军官们纷纷动容,对魏公公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迈心理。 只不过,委任状是有了,可官印官服却没有。 对此,魏公公的解释是都会有的,海军初创,皇爷重视,内廷诸公也重视,待他老人家将海军上下事由挼顺,将官名单报上去后,不久内廷便会专门派人送来各官印服。 众人自是不疑有他,一个个感恩戴德,愿为魏公公效死,愿为天子效死。 以王大力为首的广东籍官兵在整编过程中,无疑是得利最大的一股,其次是扬州和松江兵,当然,他老人家自己的嫡系魏家军也在这个过程中得益匪浅。 总体上,魏公公是一视同仁的,对于都司程庆等徽州籍军官并没有另眼看待。相反,还给予了重用。 并且,魏公公深知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基本原则,因而,在海军的任命上,秉承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能者上位,而不是亲者上位。 这便使得魏公公自己的嫡系人马在机动支队中官职最高的不过是游击,且不参与海军作战,只承担近战和陆战。有关海上行船及海战的具体事谊,他老人家是积极听取海军官兵意见,而不是自行决断。 对于都司程庆,魏公公也有安排。 他老人家将后世的参谋体系搬到了皇家海军,亲设钦命提督海事太监皇家海军部,对外称“本部”。 此“本部”与“本兵”性质性质一样,前者是魏公公于海军办差衔称,后者则是兵部尚书的称呼。 单从这一称呼就能看出魏公公的狼子野心,小小年纪就把自个提到了和兵部尚书相等的地位,他日,再有二叔加成,还了得了? 未过多久,海军上下对魏公公的称呼变成了“部公”。 此也是内廷继督公、厂公之后的第三个带公的称呼,意义很大。 在魏公公的整编计划中,海军部下设三司,一为参谋司,二为后勤司,三为联络司。 参谋司主要负责为部公提供海事情报、谋划海战行动,部署兵力,调派船只等事。基本上相当于后世的参谋部。 后勤司则负责皇家海军钱粮供应,军械采购、维护保养、基地港口兴建及船只维修等事。 联络司负责皇家海军本部于朝廷、内廷、沿海督抚及地方诸官、卫所的联络事务。 原水营守备、广东雷州人蒋西凤被魏公公任命为参谋司长,加游击衔。 这个蒋西凤有点意思,此人从军之前是个秀才,因为考不上举人才从的军。结果从军之后,倒是风生水起,干的头头是道。 露梁海战中,蒋西凤随邓子龙将军率三艘大舰率先发起战斗,陈子龙不幸战死后,临时指挥其舰的就是这蒋西凤。战后,晋升吴淞守备。 魏公公是在“摸点”时注意到这个蒋西凤的,待发现此人头脑较王大力他们清楚,于营中事务都能条理清晰的一一道出,便决意用他做自己的海事参谋长官。 后勤司这一块,魏公公果断委任都司程庆,加副将衔。后勤这一块,油水很大,魏公公此举无疑是向程庆示好。 联络司这一块,魏公公任命的是许大有,此人就是那个第一个向魏公公“投诚”的把总,加守备衔。 这样,海军本部三司,徽州籍军官,也就是管营姜某的亲信旧部占了两人,且都有封赏,足见魏公公良苦用心,也能安抚那帮子徽州兵将了。 留守支队这块,魏公公也很重视。 虽叫留守支队,听着像是不待见的一块,但其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机动支队。 在当下甚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吴淞口这个重要基地绝不能叫南直方面收回,因而必须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来替魏公公镇守。 这个人且一定要和南直方面没能任何关系,并且一定要能顶住南直方面的任何压力,确保吴淞口归海军管理,于是这个人选只能从后营旗军来选。 魏公公最终选择两个坐营官之一的曹文耀来担这个重任,其副手则是郑铎。 曹文耀本就是禁军出身,且参与过滕县诛孔和无锡事件,所以,忠诚度毋庸置疑。郑铎则是魏公公一手带出来的亲信,若再信不过还能信哪个。 于是,大手一挥,曹文耀的委任状上加的是参将衔,郑铎则是游击衔。以下诸官,皆有任用。 书写完委任状后,就有两讯兵快马出营赶往苏州。 魏公公这边在初步调整了人事后,接下来的重点就集中在钱粮供应和军事准备上。 根据实际调研,魏公公深感当下海军作战还是少不了近船搏斗,以及登陆作战。他听取了王大力等人对露梁海战的具体描述,从这些参与大战的军官口中判断出当下海战还是冷、热兵器参半的战斗,而不是纯粹的火器对射。露梁海战中,明军水师就曾大规模和日军战船进行近船、跳船肉搏战。 所以,在机动支队中,魏公公的嫡系魏家军充当的还是海军陆战队性质。这个陆战队的核心兵力则是降倭。 降倭们的忠诚与战斗力这一块,魏公公是没有多少担心的。他现在担心的是家乡子弟兵们能不能适应海上作战。 一帮旱鸭子突然间上了海船,那大风大浪可不是运河能比的。就是他魏公公自己,也不敢说上了船出海之后不会被颠的肠胃都倒了个。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九十章 恭请开海特区疏 诚然,魏公公心疼家乡子弟,但也知不经大浪不成兵的道理。他已命人去苏州传讯,大抵三日后他的魏家军就能赶来吴淞口,届时,毫无例外的都要到船上训练。 留守支队的破船出海打仗是不行,可用来训练水军却是绰绰有余的。而如何训练一帮旱鸭子成为海上的好手,这就不用魏公公操心了,海军里有的是这方面的行家。 有关训练的具体要求和人员配置,魏公公着令海军部参谋司下设一训练处予以解决。该训练处就设在原吴淞水营的校场边,有十二间屋舍供训练处专用,今后海军的一应训练事宜都由训练处负责,包括海军陆战队。 训练处的负责人魏公公拟由后营旗军另一坐营官伍福铭,以及广东籍把总马大德负责。二人一个加游击衔,一个加千总衔。 伍福铭负责陆战,马大德负责水战。相关考核章程魏公公已命参谋司着手制定,只待各官各兵配署到位就开始训练。 官兵训练完毕,经考核合格者才能分配各船(营)。 魏公公将在南苑练兵的相关经验和制定的一些条例办法交给了程庆,希望后者在制定考核章程时可以借鉴。 程庆这两天的表现看不出其对于海军成立有什么抵制,也没有私下串连的迹象,但魏公公却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计划中这位原水营都司将随他魏公公的海军本部一起行动。徽州籍的官兵大部分也编入到了机动支队,这样能够确保魏公公出海之后,留守支队这边不会有钉子。 可以说,魏公公的整编方案完全抛弃了过往明军水营的体制,分工明确是这次整编方案的重点。 方案中突显训练的重要性,也将原先由军官代领饷银再行分配的领饷制,改为由后勤司专门发放,以后军官不再染指士兵饷银。 这个变动放在其它地方,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将领们会私下发动“兵变”,以迫使上面收回成命。 因为,克扣军饷是吴淞水营军官生发的唯一手段。断人财路,便是杀人父母。 但在新成立的海军这里,却风平浪静。 这便是得益于魏公公人傻钱多。 前后二十万两银子砸了进去,军官捞的饱饱,士兵也得了实惠,这个时候谁要跳出来反对,那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忘恩负义。 魏公公并不担心日后海军的将领们会对军饷发放制度有怨言,因为他相信在他老人家的领导下,海军的将领们再也看不上士兵那点饷银了。 营中,现在已经是热火朝天。 按魏公公的要求,机动支队正奉命将小船、烂船上的可以使用的火器卸下,再装到那些大船上面。 各机构也在陆续建立,人员选用、规章制度、办公场地、钱粮开支等事务将军官们忙的团团转。 此时,也暴露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读书识字可以充当文职人员的士兵太少。对此,魏公公已有安排,他手里可是有上百个东林读书郎的。 魏公公这人办事讲个快,也讲个放手。 机构架子建起来后,他着重于大,而放手于小。除了各机构负责人由他老人家亲自拍板选定,下面的人员都是交由负责军官自行选定,他并不过问。一旦机构运转起来,就便是离弦的箭,停都停不下来了。 魏公公现在在考虑的是苏州方面的应对。 不出意外,苏州方面最迟也会在这几天得知吴淞口的巨变,而到时应天巡抚曹时聘有可能对吴淞口采取的措施,魏公公想来想去,也无非那么两三招。 第一招,肯定是以应天抚臣的名义发文斥责魏公公肆意削夺兵权,尔后行文朝廷请求处置胆大包天的内臣魏某。 这一招,对魏公公显然是没有作用的,他魏太监真要怕地方的文武,也不用打着皇爷的旗号搞什么斩将夺权,也不会把东林书院一帮人给绑票了。 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不管苏州这位应天抚臣给他魏公公发来多少斥骂文书,也不管这位抚臣给朝廷上多少道骂他的奏疏,魏公公就坚持一条——“你告啊,你接着告啊!” 可以预见,在魏公公的“赖皮”和枪杆子护身下,曹时聘的那些公文和擦屁股纸没有多少区别。 魏公公猜测当曹大人发现自己根本不理他时,这位巡抚大人大概会请动南京守备太监来压他。 从级别上讲,内臣魏某肯定没有南京守备权高位重。如果南京守备出面制压魏太监,想来魏某断然不敢抗拒。 可惜,魏公公想到了这点,同样,他也不理会。 南京守备太监干的是镇守南都的事,皇爷可没让他插手海事的事。你南京守备太监什么时候有了可以干涉海事的诏书,再来与咱家说话也不迟。 说白了,文斗武斗,魏公公都不怕。 他唯一担心的却是曹巡抚采取封营手段。 这个封营和魏公公眼下采取的“封营”不同,前者是由内而外,后者则是由外及内。具体说,就是曹巡抚在发现自己不管是文还是武都不能奈内臣魏某如何时,他不可能再给吴淞口拨来应发钱粮,反而会派兵封锁吴淞口,切断周围居民和吴淞口的一切联系,使得吴淞口再也不能从附近采购钱粮、肉油果疏。 这个手段可是很要命的,不管是吴淞水营还是大明皇家海军,吴淞口这个基地并没有自力更生可以解决粮食供给的能力,如果与外界的买卖通道被切断,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生粮荒,更不提魏公公要率领机动支队出海远征需要采购的大量粮食。 海军再厉害,没有给养就是个屁。海外再富,没有经营出一块根据之地,对于魏公公的宏图伟业也无济于事。 应天抚臣曹时聘是有能力给吴淞口来个百分百封锁的,除非魏公公派兵出去抢,要不然,一旦封营,后果就不堪设想。 那么如何才能保证吴淞口不会被封,自己走后留守支队能够将这处基地维持住呢。 魏公公盯着眼前的地图陷入沉思,然后似是想到什么,但又很犹豫,思来想去,终是拿笔在地图上的吴淞口上画了一个圈。 画完这个圈后,魏公公长出一口气,很是认真的坐到桌前,提笔奋书,向远在北京的皇爷上了一道奏疏。 疏名——《恭请开海事特区疏》。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大佬在等什么 京师这几日议论最甚的就是江南文变。 顾宪成之死及东林书院被焚这两桩事,眼下倒压过了京察,也压过了党争,成了当下京城最热门的大事。 之后内臣魏某又将东林书院弟子全部绑了,指为凶手的消息传来,更是火上浇油,使这一事态达到了鼎峰,成了近些年来头等大事。京中文武百官,达官贵人,甚至是市井走卒都在议论此事。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首辅叶向高,也看着深居宫中不出的皇帝。人人均在猜测,身为东林魁首的叶向高如何惩治那胆大包天的内臣魏某,宫中那位不出的皇帝陛下又是否会出面制止。 一些关于内臣魏某的情报源源不断叫百官得知,很多人头一次知道这内臣魏某竟是那原先皇帝中旨册为舍人的魏良臣,一时间倒也惊讶于此人是如何从外官变成内臣的。又是如何把个东林先生顾宪成给气死,跋扈至火烧东林书院,铳杀无锡绅民的。 有关福清相公气冲冲进宫,“逼迫”皇帝陛下一定要处置魏监的小道消息也漫天飞舞,甚至有传言说司礼监诸位秉笔一致判了那魏良臣死刑,只待缇骑将他锁拿至京便行明正典刑。 这个消息可是吓到不少人,其中就有皇帝陛下的亲闺女寿宁公主。 据说,公主殿下当时闻知此消息时,是勃然变色,当场就颤抖起来。 勃然变色的不止是公主殿下,还有很多皇亲国戚。 寿宁公主府这几天来人不断,七大姑八大姨,皇亲国戚来了不少,就是没有亲自来的也派了管事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众多亲戚们找公主殿下打探的目的无非是一个——他们的债券还有没有用了,他们的银子还能不能回头了。 不得不说,寿宁殿下真是女强人,即便自身也毫不知情,也惊惧连连,但在一众亲戚面前,却是应对得体,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中。 只是,来问情况的亲戚们是回云了,但府内下人还是能从公主殿下忧心的脸色、以及屋中摔得稀巴烂的物件猜测家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要不然,向来夫妻恩爱的公主殿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了驸马爷一耳光呢。 文书房写字太监李永贞这两日也多与浙、齐、楚、宣等党联络,因与魏良臣关系甚近,李永贞欲借几党之力认定无锡县上报为事实,和东林党那边打口水仗,将无锡士变定性为东林闹事,这样能最大程度减缓魏良臣的罪责。 但因涉事之人是内臣,所焚又是东林书院,被绑的东林书院众人中还有名声很大的儒生,这些东林党眼中的“奸小”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没有人愿意上书,就连对魏良臣赞赏甚多的楚党也不愿出面,这让李永贞颇是失望。 内外终是有别,涉及内外之别时,正党靠不住,奸党也同样靠不住。 东林党那边,可谓是群情激愤。 上至重臣,下至小臣,一个个都密切关注着事态动向,上书请求皇帝诛杀内臣魏某的奏疏不下百道。一些激进的科道官联同国子监的士子更是相约要去叩宫门,要不是叶向高及时派人制止,恐怕深宫中的皇帝都能听到宫门传来的哭泣之声。 身为党内魁首,福清相公给党内同僚们肯定是做了保证的。 首辅的保证比什么都有用,东林党人一个个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出京缇骑何时出发,将那胆大包天的魏阉锁拿归京。然而,几天过去,厂卫那边却是没有任何异动。 这下子,前阵秘密来京主持京察外计的赵南星和邹元标二公坐不住了,他们在傍晚时分坐着马车来到了福清相公的府邸。 赵、邹二公最近心情很不好受,好友顾宪成之死于他二人是个沉重打击,东林书院被一内臣阉贼所焚,高攀龙等东林书院弟子被掳更使二公怒不可遏。 叶向高亲自出来迎二公,三人坐下后,先是一阵沉默,继而叶向高略带悲痛的询问赵南星碑文可曾写好。 “数日前听到消息时就写好了。”赵南星从袖中取出碑文,递于叶向高看。 叶向高接过,文中如此写道:“东林先生于名教是非社稷安危之计,无不挺身力争,竟至罢官;其居家非孔孟之道不谈也,善无巨细无不为也!……顾公不死可也,然死可也!” “叔时之死虽是我党一大损失,但其功成名就,虽死犹荣。”叶向高肯定了赵南星碑文所写。 邹元标点了点头,他也为好友写了《墓志铭》。 铭文大致意思是世运昌明,顾公扬名于朝廷;世不我与,顾公投身于东林。我公如玉如金,品行功业不可泯灭,美好如神云云。 仅此碑文和铭文,足慰老友九泉之下了。 “算起来,今日是叔时头七了。”叶向高长叹一声,顾宪成的死太过突然,他到现在也有些接受不了。 邹元标悲愤道:“进卿,外界传闻是那魏良臣气死了叔时,此事可确实?” “叔时何等人物,岂会叫一内臣小阉气死?”赵南星果断摇头否定邹元标的说法。凭借对好友一生的认知,他相信好友断然不可能是被人气死的。 “叔时之死非魏某所致,此事万不能再谬传,否则,于叔时名节不好。” 叶向高身为首辅,消息肯定更加灵通,也更加确实。尽管无锡县上报的事变和他得到的消息截然不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东林先生顾宪成并非被那魏良臣气死,两人之间甚至都不曾对话过。 “我想也不会。” 邹元标松了口气,他倒是真担心叔时是叫个小太监气死,那样的话于好友真是面上无光,于他东林党名声也是甚坏。 但转念却是更恨,怒声道:“叔时不是魏某气死,无锡城的绅民总是他杀的吧,东林书院总是他烧的吧!” “是。” 叶向高微一点头,脸上也有无形之怒气。 邹元标恨声道:“那进卿还等什么?” 叶向高知这位脾气暴躁,性子急,苦笑一声:“我在等陛下。” “陛下重内臣,远外朝,值得信么?”邹元标直言不讳。 赵南星亦道:“当年高淮引私兵入京,罪同谋逆,陛下是如何做的,进卿忘了么?” “不曾忘,也不敢忘。”叶向高摇了摇头。 “那还等什么?”邹元标见状颇是急燥,“进卿迟迟不动,莫非真是要我党内丧气,要我弟子受难,要我东林为天下所耻笑么!”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东宫是个短命相 邹元标是出了名的性急,脾气大,早年间反对张居正“夺情”,在刑部大堂公然骂街,结果被当廷杖了八十。如今虽已是花甲之年,但这暴脾气却是一点不减当年,说话间就是吹胡子瞪眼睛。 “尔瞻兄,莫激动,也千万莫叫气着了。” 叶向高真拿这个党内元老没办法,论起资历来,他这现任魁首是不能与邹、赵二人相提并论的。今日党内能以他马首是瞻,概因他福清相公是这内阁独臣而矣。 “进卿,尔瞻如此,你不知原因么?” 赵南星起身将邹元标按下,心里其实也有些着急,毕竟这么大的事,叶向高拖着迟迟不办,实不是个事。 叶向高当下便道:“陛下已允福藩明年归藩。” “噢?!” 赵南星和邹元标都是一怔,旋即则是一喜,福王归藩这件事可是自国本以来悬在东林头上最大的一柄利剑。如今这柄利剑真要被移去,党内上下就能彻底心安了。 “陛下真有此意?”邹元标很是激动。 叶向高肯定道:“陛下与我说,只待过了太后寿辰,福王就能归藩,最迟明年初春。” “若真如此,进卿可是办了件大事,大好事啊!” 邹元标喜不自禁,赵南星也是老怀欣慰。 “正因此事得成,故于无锡之事,我便容了陛下。”叶向高复道。 “嗯。” 赵南星挼了挼胡须。 邹元标想了想,却是不放心道:“进卿容陛下可以,但是我书院被焚、弟子被抓之仇,却是不能不报。若进卿不能为党内主持这公道,恐人心离散,为奸小所趁啊。” “我省得。”叶向高也有苦衷,“只是已等了这几天,不外再多等几天,陛下答应会给一个满意的处置于我,若我再行催逼,恐陛下反复,福王归藩之事再无下文。” 此中利害关系,赵南星自是明白,思虑片刻,点头道:“也罢,只要福王能归藩,这大仇我等便等它几日。” 邹元标考虑再三,也默认下来。 于东林上下而言,党内利益最重。而福王归藩于东林而言,是头等大利。当今陛下屡有失信于人表现,难得松口允福王归藩,这会真是不能再为无锡之事催逼,不然,恐这位陛下又会翻脸。 “小不忍则乱大谋,尔瞻兄、梦白兄,你们放心,无锡死难绅民绝不会白死,我书院弟子也绝不会叫那魏某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叶向高此语明着表态,以首辅之尊做此表态,赵、邹二人还有什么说的。在他们看来,那内臣魏某不过是幸进小人,既非天下知名人物,又非内廷大珰,真要斩杀此人,简单容易。现在士林哗然,朝堂哗然,皇帝再想护短怕也不能。 赵南星“唉”了一声,道:“想陛下二十年前突然怠政,从此矿税横行,边疆渐危,朝中党争不断,民间民不聊生,你我读圣贤书,为社稷臣民,岂有不担忧之理?进卿,在我们一群人中,你算个豪杰,又独支阁臣,于当下局面,难道就无良策?” 叶向高摇了摇头,道:“陛下虽说十几年不上朝,但大权还是独揽,他饱读文史,不傻也不愚,眼下还没到大厦将倾的地步,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维持,总能平安过渡,届时圣主临朝,社稷自是稳健。” 言外之意,赵、邹二人自是听得出来。 邹元标叹了声,道:“我等是能齐心,可那浙党、楚党却包藏祸心,不能不防。” 闻言,叶向高忙道:“陛下已准增补阁臣,二位有何人选可推?” 前番东林力推漕抚李三才入阁,可惜功成垂败,李三才不但未能入阁,反因盗取皇陵木叫贬为平民。此事于东林无疑是一重大打击,试问,若李三才能成功入阁,今届京察又岂会这样虎头蛇尾,孙老尚书又岂会一气之下挂印而去。 因而,这新的阁臣增补人选,就得慎重再慎重,万不能再补而不入,反累本党。 赵南星首先想到一人,道:“韩虞臣可用。” 韩虞臣乃指现在的礼部尚书韩爌,此人是万历二十年的进士,曾任翰林院正史纂修官,乃东林党人。 “韩虞臣事公允,与浙党诸臣能够共处,当可过会推。”赵南星一语点明推韩爌的好处,那就是此人和浙党不少人交情甚好,因而至少可以保证浙党方面不会阻挠。 邹元标也提出了两个人选,一是翰林院检讨刘一燝,二是前礼部侍朗吴道南。这二位都是东林党人,论资历都可入阁。 叶向高此时也提出了他心目中的人选,让赵南星和邹元标意外的是,此人竟不是东林党人,而是浙党的方从操。 说到这方从哲,真是很为叶向高看好器重,越过党派门户之见,曾先后举荐他续修玉牒、任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方从哲都是未就。 “进卿欲与浙党交好?”赵南星很是诧异叶向高为何要推浙党中人。 叶向高也不瞒他,坦言经此届京察外计,他看出想要平稳推行朝政,还是不能树敌过多。因而有意分化浙、楚、齐、宣、昆数党。他推荐方从哲增补为阁臣的最大目的就是要让浙党和楚、齐、昆、宣划清界线,从而可以分而破之。 赵南星和邹元标虽然脾气都急,但也不是不晓事之人,那方从哲虽然声望很隆,但将之引入内阁不会反制叶向高,相反还能让朝堂对东林刮目相看,因而同意下来。 “便将这几人报上去,无论陛下同意何人,总比我一人独臂难支的好。”叶向高一锤定音。 一想到那个长年累月深居宫中不出的皇帝陛下,邹元标就没来由的一肚子火气,哼了一声:“咱大明朝真是时运不佳,怎么就轮上这么个皇帝呢。自张居正离世之后,咱大明朝似乎就一直走下坡路,到如今政事尽废,官员缺额过半,上下无有理事,这皇帝却只晓得派些内监出去,先是开矿收税,现在还要搞什么海事,真叫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叶向高也叹了一声,闹出江南文变的那个内监魏良臣打着的便是开海名义,这等大事,皇帝与他这首辅却不曾透露半句口风,实在是叫他寒心不已。 但当下能说什么,只得寄希望于未来了,因而便说了句:“东宫甚贤。” “不错,东宫甚贤,我辈还有指望。”邹元标精神一振。 不想,边上的赵南星却不以为然道:“若依我看,东宫不贤。” 叶向高一愣,邹元标更是一惊,不解的看着赵南星:“梦白何出此言?” “我善相人,但观东宫,两眼无神、面色灰暗,此等面相,如果我猜得没错,东宫想来是个喜好酒色的人。这等人,一般寿命不长。” 赵南星眉头微皱。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东宫的李娘娘 “小爷,这大白天,你又想什么?” 东宫承华殿,正在喂孩子的西李被突然从后面出现,一把抱住她的太子殿下吓坏了。好在怀中的女儿已经熟睡,要不然准会被惊到叫嚷起来。 西李是正月生的孩子,几个月下来,她的身材明显比从前丰满许多,看着颇是雍容华贵。 “想什么,当然是想抱抱爱妃了。” 太子朱常洛笑咪咪的看着西李,试图拿手逗弄熟睡的女儿,不过发现女儿已经睡着,便伸回了手,然后很自然的握在了西李刚刚哺育的饱满处。 这一握,较从前都拿不住,摸着也是甚软,手感十分的好。 “不是与你说了么,该断奶了,以后便叫乳母们喂。那个客印月就不错。”朱常洛的笑容看着很色相。 “女儿是我自个亲生的,我这做母亲的不喂,让别人喂算什么回事。”西李没好气的拿开小爷的手,将一块干净的白帕垫在了怀中。这是怕胀出来弄湿衣服。 “别人喂又如何,校哥儿不长得很好。” 朱常洛嘿嘿一笑,舔了舔沾了汁水的手指。 他这是真的开心,因为不久前,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他高兴的给其取名为朱由检。这样一来,他就有两个儿子了,不比老三常洵差。 宫中的万历知道新得一孙儿后,也特意派内侍过来赐了不少物件,这让朱常洛十分激动,对之前父皇漠视母亲下葬的事多少也原谅了。 “殿下真是跟个小孩似的,也不怕叫人瞧见发笑。”西李走到床边,将女儿轻轻的放进摇蓝之中。 其实,如果不是那个人曾经与她说过母亲亲自哺喂的好处,西李恐怕也不会坚持这样做。 几个月下来,她总觉得身体前处似乎没有以前坚挺,有些下坠了。 女人天生爱美,西李尤其爱美,她知自己能哄得太子殿下晕东晕西,全靠自身美艳,因而自是不能容忍身体的变样。 她想着,再喂两个月就给女儿断奶,然后好生恢复,这样就不怕小爷会嫌自己了。若有机会再和那小子独处,也断不会叫他耻笑自己是什么过来人、小大妈了。 “你不去看你的宝贝儿子,跑我这边来做什么?” 西李的神情看着很是幽怨,这半个月小爷可一直都在东李处,不是看刚出生的检哥儿,就是对那刘淑女嘘寒问暖,今儿怎的想起自己这个生了女儿的可怜人呢。 “当然是想爱妃了。” 朱常洛哈哈一笑,拉着西李坐了下去,顺手搂着她的腰,然后鬼鬼崇崇般凑在她的耳边道:“爱妃,我给你讲个故事。” 西李好奇问:“什么故事?” 朱常洛嘻笑一声:“我听前院的大魏说的,很有趣的一个故事。” “魏朝么?” 这个人名让西李有些厌恶。 “是他。” 朱常洛没注意到爱妃脸色不愉。 西李侧头看着丈夫,正色道:“魏朝心术不正,殿下以后离他远些。” “怎会呢,大伴常夸大魏办事可靠,将来能大用呢。”朱常洛不以为然,他觉得很朝这人还不错。 见状,西李也不愿多说,说多了太子怕是以为自己是在说坏话呢。她随手拿起针将,将已经绣好一半的女儿小衣摊在腿上,一边绣一边问道:“对了,陛下给校哥儿定的大伴回来了么?” “哪个?”朱常洛一脸发懵。 “李进忠啊。” 西李真不知拿这个丈夫怎么是好,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忘了呢,便提醒丈夫道:“就是那个内官监魏公公的二叔。” “他啊?” 朱常洛想起来了,旋即却是嗤笑一声:“那个姓魏的小太监现在自身难保,他二叔怕是不能给咱校哥儿当大伴了。” “怎么?” 西李一惊,手指头叫针剌了下,疼得心头一颤。 “爱妃没听说么,那小太监在江南闯了大祸….” 朱常洛没注意到爱妃手尖在出血,颇是兴奋的将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南文变对西李说了。 “闹出这么大事来,休说那李进忠做咱校哥儿的大伴了,怕是那姓魏的小太监人头也是不保。早先这小子还被父皇赐了我东宫的属宫呢….”朱常洛自顾自的说着,身边的爱妃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爱妃怎么了?”朱常洛莫名其妙的看着西李。 “啊?” 西李反应过来,盯着自己的丈夫,劝道:“殿下,魏公公这件事你可不能这样幸灾乐祸,照我看原先陛下怎么安排的现在就怎样,你可不能自作主张。” “为什么?那姓魏的都那样了,他那二叔哪还能到咱东宫来。”朱常洛十分不解。 “殿下,陛下现在有下旨锁拿魏公公归京么?” “这倒没有。” “那陛下可曾派人过来说李进忠不能再当校哥儿大伴么?” “也没有。” “那便行了。” “我明白爱妃的意思,只是那姓魏的这次肯定在劫难逃,但是父皇饶过他,福清相公也不会放过他。” “那是别人的事,不是殿下的事。殿下只要按陛下的吩咐办事便可。”西李语重心长。 “我知道了。” 朱常洛也想通此节,爱妃显然是让他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前,不要擅作主张,免得招来父皇不满。 “还是爱妃想的周到。”朱常洛高兴的将身子贴向西李,“先别说那件事了,爱妃听我把这故事讲完行不。” “殿下要讲就讲,我又没拦着你不让讲。” “那我讲了啊,”朱常洛一轻喉咙,“从前有个小山村,村子边的深潭里有一条恶龙,这条恶龙十分的凶狠,没有人是它的对手。这条恶龙每隔七天就要村子里的人给它献一位黄花闺女,要是村民不给献的话,它就会出来兴风作浪害人。后来,来了一位好汉,这个好汉决心杀死这条恶龙,替村民除害。只是,这恶龙太强悍了,英雄决定智取。” 说到这,朱常洛卖了个关子,“爱妃知道这位好汉是怎么智取的么?” “我怎么知道。”西李没好气的看着丈夫,讲故事就讲吧,讲个半截算什么故事。 “嘿嘿,可乐死我了,爱妃知不知道,那好汉真的很聪明,最后那条恶龙是被活活饿死的!” 朱常洛哈哈笑了起来。 “饿死?怎么就饿死了?”西李一头雾水,她没明白过来。 “因为,村民们没有黄花闺女献给这条恶龙了呀。”朱常洛一脸色兮兮。 “嗯?黄花闺女没有了?” 西李愣在那里,随后知道为什么了,不由嗔骂一声,“小爷真是什么不好听,偏听这些下流事,还说于我听,羞不羞。” “羞的好,羞的好,正是要叫爱妃羞着呢。”朱常洛突然一把抱住西李,然后将她按倒在桌上。 西李吓的花容失色,嘴里只道:“这里不行,这里不行,有人瞧着。” “有人瞧着更好。” 朱常洛性子上来,胖乎乎的身子猛的就压在了西李的背上。西李知丈夫一定是要的了,这姿势叫她十分难受,不得不情愿的分开腿,勉强让自己稍稍好些。 身后的朱常洛已经脱掉裤子,摸了一把,便动作起来。西李皱着眉头,一边支撑应和着丈夫,一边朝外看去,唯恐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幕。 好在,时间不长,只匆匆数十下,就听背上的丈夫长出一口气,呼吸很是急促。 西李也是暗出一口气,急忙转过身来,见丈夫脸色苍白,心跳很快,不由劝道:“殿下于这种事还是要少做,免得纵欲过度伤身。” “不伤身,不伤身,我身子强着呢。” 朱常洛提上裤子,神情跟刚才那急色样已判若两人。之后,却是不愿再在西李这里呆着了,干聊了几句就说有事走了。 待丈夫走后,西李才失神的坐在凳上,薄唇紧咬,一脸担心之状。 那小子怎么就闯出这等弥天大祸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无赖的老自宫白 今天是宫里发例钱的日子,打成祖爷传下的规矩,每月二十五日发钱领赏。 通常是午饭前就把各监的例钱发了,午饭后则是大小太监发赏。这规矩两百年下来,风吹雨打也不能坏。 一般,小伙者们的例钱是很少的,到手的不过几钱,甚至十来个铜板。所以,上面公公发下的赏钱对这些小伙者就重要的多。可以说,赏钱才是小伙者们最主要的“工资”。 领了钱之后,小伙者们自然是要犒劳自己一下的,因而这天也是左安门外大小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然而对这些底层内监而言,西值门外的三条胡同远比左安门外的饭铺吸引人多了。 要说那三条胡同有多好,去过的人都知道。 二十五号这天,不但左安门外的饭店生意好,三条胡同的生意更是特别的好。 三条胡同便是专做小伙者生意的。至于做什么生意,则是北京城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小伙者们,尽管是帮没鸟的,但也是男人。 是男人,就好那调调,与有没有那物件是没关系的。 怎么个弄法,也是五花八门。 所谓猫有猫路,鼠有鼠道。 因为客人的档次和腰包不同,三条胡同这里环境肯定是很差的,不比左安门外那些棚户居强,在这做生意的姐儿也是没几个年轻的,很多都是周遭府县过来的妈子。 这些妈子年纪最小的二十多,最大的估摸都有五十好几,都当奶奶的年纪了。要说做这皮肉事本就丢人,做没鸟人的生意更是丢人,但再丢人总比在家守穷的好吧。 况且,那些没鸟的小太监不比正常男人,在女人面前一个个大方的不得了,她们不用费什么劲,只要哄好了,给的钱就少不了,这生意,哪个不爱做。 最重要的是,这些妈子们做这生意不被自家男人嫌弃,因为她们的客人得不了她们身子,就是图个乐,玩个花样,弄些物件折腾,真说起来,一个个守贞如玉,不比黄花闺女差呢。 听说,三条胡同有不少妈子都是一个村相约过来,呼拉拉一大帮子,她嫂子,你大姑的,妯娌搭伙,姐妹一起的,好不热闹。 尤其是二十五号左右这几天,那妈子来的叫一个多啊。 大致平日三条胡同如果只有一百个妈子做生意,到了这几天,至少得翻几倍。过了这段高峰期,大半妈子们就回去忙农活,抱孩子去了。 这也算是个农闲挣钱的好路子,妈子们有的挣,带她们来的有的挣,租房子给她们的也有的挣,花钱的小伙者们也痛快,可谓是一个人人得利,大家都高兴的好买卖。 高起潜就是和监内的几个人在左安门外吃了饭,然后独自一人摸到三条胡同来的。 从前,他真是没来过,只听人说过三条胡同的好。 但再好,他都没来过。 因为,他不是没尝过女人滋味的半大小子,闺女都好几岁了。女人身上的东西,他哪样没见过,不稀罕。加上就是来了,也是干瞪眼,做些隔山打牛,井底捞月的腌臜事,这算个什么事?凭的把钱便宜了那些妈子。 可今儿,他却是兴头来了,一定要来三条胡同花点钱寻个乐。 这是高兴,真是高兴,他高起潜总算是出人头地了。就在今天下午去监丞张公公处领赏时,张公公点了他的名,要他打明儿起不用扫地了,就跟在张公公身边做打手巾。 张公公当时说的也明白,差事做好了,等明年有空缺,就给高起潜补个奉御,往后也算有个前程。 这真是把高起潜激动的无以言表,当场就给张公公叩了几个响头,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起来,说他老高家穷了几代,打今儿总算是翻身了。张公公不但是他高起潜的再造恩人,也是他老高家的再造恩人哪,以后他就铁了心跟张公公干,刀山火海都不带眨下眼的。 张公公见了这架势,也是有些感动,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大意是他早就注意高起潜了,人高马大,身材魁梧,看着就是条汉子,老是搁直殿监里扫街也不是个事,听说御马监那里在选人过去,所以他就准备给推一下。 张公公想的周到,高起潜如今就是个小伙者,这身份给推到御马监去肯定不受待见,所以便先给升一升,这样再过去,有个职事做,才能叫人看重。 高起潜不知自个是怎么打张公公那出来的,一路上满脑门子想的就是御马监,照张公公的说法,他将来过去是要学带兵,学打仗的。日后干的好了,勇卫营的监军不在话下,甚至镇守太监也不是不能想的。 这前程,光是想想,都能叫人把嘴给乐歪了。 晚饭是高起潜请的,来宫里几年了,他还没请过客呢。回头那帮小子走了后,他酒劲上来,兴致一来,便摸到这三条胡同了。 只是,在三条胡同外边,高起潜却迟迟没敢进去,光在那来回绕圈子了。 可能是酒劲散了,也可能是头回想做这事,不知里面怎么个弄法,心虚怕人笑话,加上不时有宫里的小伙者成群结队的进去,怕撞上熟人尴尬,所以是迟迟没进。 这一带的闲人不少的,一个客栈的伙计注意到了鬼鬼崇崇的高起潜,不过却不以为对方是宫里的小伙者,因为对方脸上是有胡须的。 伙计寻思这家伙莫非是来嫖的,便上前叫了高起潜一声,然后示意对方跟自己来。 高起潜纳闷伙计叫自己做什么,但还是跟着去了。 伙计笑了笑,直接问道:“客官是不是想找姐儿?” 这声问可把高起潜脸涨得通红,想否认,可脑袋却是点了点,不好意思道:“兄弟可知门路?” “客官跟我去就好了。”伙计笑道。 高起潜哪好意思让人家领自己去,忙摇头道:“你给我指个地方,我自己去就是了。” 那伙计却坚持道:“没事,反正现下店里没什么事,我领你去。” 高起潜明白过来,那伙计估摸是有好处,便点头答应。那伙计也不多说,领着高起潜穿过一条胡同,往里面走了进去。见胡同深处颇是昏暗,高起潜不放心,确认没有什么人跟着他才跟了上去。 二人穿街走巷走了不到一会,才在一处不显眼的民房前停下,两旁人家都已关门,说不出的安静。 高起潜心道原来是个暗门儿,心里不再紧张,反而有些期待。先前他在三条胡同那瞧着了,热闹是热闹,可人太多,那妈子一天也不知接多少,脏着呢。这安安静静的才好。 那伙计朝高起潜瞟了个会心的眼神,上前敲起了大门,不一会就听见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谁啊?” “思姐儿,是我陆三啊,给你带生意来了。”那伙计朝里面嚷了一声, “是陆三啊,等下啊,这就来。”院内传来人的走动声,门被打开,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拉着门栓看着眼前的陆三。 一见那女子,高起潜眼睛一亮,想必就是思姐儿吧,不错,虽然不是什么绝色,也就是中等之姿,但那种成熟的韵味还是让他砰然心动,最重要的她身上明显没有什么风尘味。 “客人觉得还行?”伙计征询高起潜的意思,这个要不行就领着去下家。 高起潜点了点头,摸出枚铜钱递给那伙计。 伙计接了,然后朝那思姐儿一笑:“我先回了。” 思姐儿这边自也有陆三的好处,见高起潜也算是一表人才的样子,比那些糟老头要强,心中甚喜,点了点头,朝高起潜道:“客人进来吧。” 高起潜“嗯”了一声,陆三则知趣的顺着巷子走了。 院子不大,四周是用土砖砌起的围墙,院中只有一些简单的物品。 高起潜在家时都不曾来过这种地方,如今净了身来这地方,更是有些不适,站在那手足无措,甚是紧张。 思姐儿见状,心下好笑,小心的将门带起,然后拉着高起潜进了屋,将油打挑亮些,轻声问道:“客人是自个脱,还是奴家替你脱?” 高起潜犹豫了下,决心先问个明白:“你这什么价的?” “客人是直接弄呢,还是吹拉弹唱呢。”思姐儿说话间已是解开了自己的上衣扣子,“要是直接弄十五枚,吹拉弹唱再加五枚。” 什么吹拉弹唱,高起潜没听明白,但他想得先把自己的情况说给人家听,免得误会。 于是,他低声道:“我是宫里当差的,你这接不接的?” “呃?” 思姐儿怔在那里,有些不相信的看着高起潜,这人明明有胡子啊。 “若是不接,我这就便走。”高起潜闷声道。 “接,接。” 思姐儿醒悟过来,她这般看人太监可不对,为了弥补自己的不对,上前就拉高起潜到床边,然后把自己衣服解开,双峰有些下垂,看来是有生育过。 高起潜有几年没见过女人,见着这光景,不由咽了咽喉咙。 “客人莫要紧张,随便些就好。” 思姐儿体贴的用双臂将高起潜抱住,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良久,高起潜才恢复过来,然后将思姐儿反身按在床上。 二人就这么般假作鸳鸯,思姐儿倒也是个好人,很是体贴,由着高起潜作弄自己。 就这么小半个时辰,高起潜只觉心理舒服多了,撑着爬了起来,从衣服里拿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问道:“这些可够?” “够了,客人给的多了呢。” 思姐儿见高起潜还在盯着自己的诱人之处,有些脸红,将被子挪了点挡在那里。 高起潜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摸出块碎银子放在桌上,问那思姐儿:“能在你这过一夜么?” “当然能。” 那块碎银子份量看着不少,思姐儿如何不愿呢。 高起潜四下看了一下,好奇问道:“你一人住在这?” “奴家一人住,公婆丈夫都已去世,奴家便做了这暗门的勾当。”思姐儿说起此事时,并无悲痛,想必也是看得开了,毕竟她一个女子也要生活在这世上。 原来是个寡妇,高起潜暗道可惜了,他倒是有点喜欢这姐儿,因为方才这姐儿让他有重新做回男人的尊严感。 他现在只想抱着这女人好生睡一觉,正要摸到床头时,却听见院外有人在急促的敲门,伴随着一个大汉的声音:“思姐儿,快开门,你是不是又在接客了?!” 高起潜被这咚咚的敲门声给吓了一跳。 刚要出口问问,就见思姐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吱唔着对他道:“客官,你快离开,桌上银子你拿回便是,今夜怕不好留你。” 高起潜见思姐儿对外面那人有些害怕,有些好奇道:“外面何人,怎的让你如此害怕?” 思姐儿咬了咬牙道:“那人是最近过来的一个老自宫白,也不知打哪来的,十分无赖的很,仗着自己有把力气,净是欺负我们这些可怜女人,叫我们一天给他几个铜子花,要是不给,就叫我们做不成生意。” 第六百九十五章 老李头,你弄啥咧? 老自宫白? 高起潜听了思姐儿这话,没来由的倒想英雄救美了。 为啥? 说的明白着,一个无赖老自宫白欺负女人呗,这种人最是可恨!这老泼皮凭的丢了他们阉人的脸! 坑蒙拐骗做什么不好,倒吃起人姐儿的饭来了。 高起潜越想越气,京里的自宫白他见过不少,想当初他刚进京净身那段日子,也和不少自宫白打过交道,知他们苦,因而对他们在京中的谋生手段倒也能理解。 但是,如这老泼皮般欺负做独门院子生意的姐儿,却真是叫人不能容忍。 于这种人,高起潜最是瞧不上,也根本不惧。要知道他高起潜可也是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手上的力气不比谁差,要不然张公公能看重他,准备把他荐到御马监去么? “莫要怕,我去替你打发他,省得这老泼皮以后再来烦你。” 高起潜自恃年轻,那老痞子再横能横到哪去,便穿上衣服准备做一回英雄救美的好事。他这也是年轻,换成个稳重的断然不会如此。就是这三条胡同来多了,怕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冲动。 思姐儿却是担心着,她拉着高起潜劝道:“客人好心奴家领了,可那老泼皮真是厉害,奴家听说他力气大的能连发三箭呢。奴家还是去打发他好了,省得出什么事,连累了客人。” 这话让高起潜一惊:“他还有弓?” “嗯。” 思姐儿很肯定,因为她曾见过那老泼皮背在身上的弓。虽没见老泼皮拿弓射过谁,但却见过那老泼皮朝树上鸟窝放过箭。一箭正中那鸟窝,箭术十分的好。 对方有弓,高起潜不由犹豫了下,可想着一个老自宫白能有什么好弓,多半是捡来的破烂弓,吓唬人用的。 便一拍胸脯于那姐儿道:“无妨,有弓我也不怕,姐儿莫看我是个阉人,可平素也有练把式,想来能收拾得了他。”说完,又道,“这种人最是无赖,姐儿若是回回给他钱,他便回回来,这要给到何时?不如打他一顿,叫他知道怕了,便再也不敢来。” 思姐儿听了这话也觉有理,再看这客人身材和脸上的自信,想着便是个没鸟的怕也能收拾得了那老泼皮,不由也是动心,思虑片刻,便道:“客人若能替我打发那泼皮,以后客人再来,我便少收你钱。” 这话半点水份不含,自打那老泼皮月前出没此地,她思姐儿至少叫那老泼皮讹了三十多枚铜板,忒是可恨。 这老泼皮也是狡猾,明着欺软怕硬,也就如思姐儿这般独门生意,没人护着的他敢上门来讹诈,换作那有人保着的,老泼皮远远就避了开去,这就使得他行为虽恶,可却无人收拾于他。 慢慢的,俨然成了三条胡同边缘地带的一个恶霸了。 其实真说起来,这老泼皮也不算太恶,每次只讹一铜板,不多要,但就是叫人恶心。尤其是这老泼皮若是见着人不给,就挡人家门,赶人家客,不让人做生意。故而,这附近的半掩门姐儿们也是捏着鼻子认了。 周围那些混混儿不是没有赶过这老泼皮,可这老泼皮打驾也真是好手,不要命的很。混混们被他弄怕了,你说打了狠吧,一个老东西万一被打死了,他们岂不冤的很。打轻了,这老东西根本不惧,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你说烦不烦人。 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一言为定。” 高起潜也不知是吃了什么失心药,竟真是要为这做皮肉事的姐儿出头。也不知是他想着下回来便宜些,还是真把这姐儿当成相好的看待了。 门外,那老泼皮还在叫着思姐儿出去,高起潜哼了声,示意思姐儿在屋中不要出去,径自推门走到院中。 想着那老泼皮手上有弓,高起潜便想在院中找个趁手的家伙什,可寻来寻去却是没有。门外那老泼皮却是叫的厉害,索性把心一横,捡了半块砖拎在手中。 刚把门栓拿开,就听见门外有人在骂咧:“你们这些贱女人真不知好歹,俺不过跟你们讨些小钱花,又不是要你们多少,怎的一个个都婆婆妈妈,似俺欠了你们似的。俺告诉你们咧,下回再这样,俺就叫你们做不成生意…” 高起潜也没瞧着那老泼皮面,只听着这老泼皮骂骂咧咧的就是来气,于是先手下为强,二话不说挥拳就打。 “啊!” 老泼皮本以为出来的是姐儿,不防竟是个汉子,那一拳正中他眉心,疼的他是金星直闪。 “驴日的,偷袭俺!” 老泼皮怒从心起,便要拿背在身上的弓,可不待他把弓解下,脑门就被重重一砸,这一砸可比刚才那一拳还要疼,他哀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之后,却是没有再爬起来和打他的人拼命,只在地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嚎叫:“打死人咧,打死人咧!…大家快来看啊,打死人咧…” 高起潜倒是做好这老泼皮拼命的准备,可不料这老泼皮竟然玩这一出,一时倒也不知怎么办。 思姐儿在屋中听到老泼皮在喊打死人,也是吃了一惊,生怕客人不知轻重,真出了人命,那她万万逃不脱关系。慌慌张张的端着油灯就冲了出来,到地就瞧见那老泼皮正躺在地上,抱着后脑勺不停打滚。 “呀,昨打成这样了!”思姐儿一脸担心,悄声问替她出头的客人,“不会真出事吧。” “不会!” 高起潜心里有数,他那砖头看着砸着狠,可却是留了手的,顶多就是头破血流,哪能这么容易把人砸死呢。 他知这老泼皮是在耍赖,便没好气的上前踢了他一脚:“你赶紧起来,莫在这与我装,不然叫你吃苦头!” “莫和俺在这废话,俺叫你打成重伤,哪个还能起来咧….你要么和俺见官,要么就赔俺药金,不然,俺不饶你…你个驴日的,俺疼死咧!”老泼皮抱着头,撅着屁股在地上滚了一圈。 高起潜听了老泼皮这话,总觉耳熟,再看地上身影,不由一个“咯噔”,从思姐儿手中拿过油灯,往那老泼皮身上一照。 这一照,可把高起潜吓了一跳,失声就喊了声:“老李头,昨是你!”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九十六章 你侄昨和人家好的? 一声“老李头”把地上的老泼皮喊的一愣,撅着的屁股瞬间反了过来,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 油灯照映下,这老泼皮不是二叔他老人家又是谁呢。 “我高起潜啊,直殿监和您老一块搭伙的小高啊。” 高起潜直愣愣瞧着脑袋上有血正流着的李进忠,他被眼前这幕搞糊涂了,听说李进忠不是去了东宫么,怎么跑这里做这丢人的事了。 “小高啊!…” 二叔也瞧出眼面前这年轻人是以前直殿监的同事了,瞬间老脸一红,十分羞愧,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才好。另外,他老人家至今还欠人小高几十铜板没还呢。 “这事怎么说的…唉,先擦擦,擦擦…” 高起潜见自己把老李头打这么惨,心下真是过意不去,急忙摸出自己的手帕递给老李头。 二叔难为情的接过手帕在额头上擦拭了几下,头上的伤倒是小事,不过破些皮而矣,但这场面真是叫他受不了。 要知道他老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 被人打了不打紧,被人骂也不打紧,可这落魄的样子叫人看去,真是怪难受的。 “老李头,你不是去了东宫么,在这做什么?”高起潜将手的中的砖头丢到一边,这会是一脑门子问号。 “我…” 二叔吞吞吐吐,这事叫他老人家怎么说,真是难以开口的很。 “出什么事了?” 高起潜这人也算是仗义的人,虽和李进忠并不是交情太好,但怎么也是一块共过事的,所以见李进忠这样,自是想着问明白,如果能帮一手就帮一手,毕竟这人不坏。就那会他刚进宫叫人欺负时,李进忠还帮他出过头呢。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二叔也不知当不当和高起潜说,踌躇片刻,却问高起潜:“小高身上可有钱没?” 高起潜怔了下,忙道:“有。”说完摸出几个铜板。 二叔一把抓过那几个铜板,很是不好意思道:“今儿都没吃东西咧,饿的慌。” 高起潜刚想说带二叔去吃点东西,边上的思姐儿却说了句:“要不,我给你下碗面。” 二叔哪好意思啊,这阵他可没少讹人家思姐儿。 高起潜见附近有人在观望这边,便拉过二叔:“先进去,在这叫人看笑话。” “是咧,是咧。” 二叔也要面子,见有不少脑袋朝这边张望,脸上也烫。不迭点头,刚想进去,想起自个的弓还落在地上,忙弯腰捡了起来。 高起潜瞧这弓,实在是想笑。也不知这李进忠从哪弄的柳枝,硬是用麻绳给弄了个弓状模样的玩意出来。 这弓,也能把树上的鸟窝射下来? 二叔见高起潜盯着自己这张破弓,尴尬道:“弄了玩的,防身,防身。” 高起潜自不会让二叔太过没脸,拉着他就进了院子。思姐儿将门带上后,便到厨房去下面了。 二叔那边则是叫高起潜拉着说话。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左右,思姐儿做了两碗面盛了过来,面里还滴了几滴菜油。 这菜油如今可是稀罕物,是油菜花籽榨的油。不过油菜花如今只在江南和岭南地区有长,产量不多,故而菜油很少。 北方这一边,一般只逢年过节才打上那么点菜油。思姐儿这人节俭,菜油是过年时剩下的。其实这面里放荤油才香,可思姐儿没有,便只能滴了些菜油。 二叔饿的正慌,见着面来了,忙端过来就狼吞虎咽,把个面条吸得“嘘嘘”响。高起潜在边上看着,真不知这李进忠是遭了什么罪,饿成这惨样。 “谢谢。” 高起潜到底是识几个字的,比李进忠懂礼的多。 思姐儿轻声一笑,坐到床边,看着埋头吃面的老泼皮。 一碗面下肚,二叔踏实许多,在高起潜的询问下,将自个的遭遇给说了出来。 “….不想到了石柱后,才晓得那丘乘云不是好东西,他那掌家徐贵更不是东西…徐贵知道不?就是你刚进宫那会要你钱的那小子。” “记得,记得,这家伙坏的冒油。” 高起潜对这徐贵印象深刻的很,当年李进忠替他出头打的就是那徐贵,不想这小子如今倒是抱上矿监的大腿,在四川快活了。 “那徐贵不是个玩意,从前叫我们打过,就记恨着咱……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我那两兄弟徐应元和赵进教好不容易给我凑了点钱让我回京….小高啊,你不知道,我这一路可是遭了大罪,可好不容易回了京,宫里头却不让我进了。” 二叔说到这,眼泪都差掉下来了。 “为何不让你回宫?”高起潜也很惊讶,“你离京时单子都报备了么?” 二叔一拍大腿,气急道:“就是坏在这咧!他们说东宫把我的单子调回御马监了,我就去御马监,可理单的人却说我的单子都叫上面派丘乘云那去了,所以没有丘乘云的回单,他们不能收我。” 后面的事不用李进忠说,高起潜也想到大半。 一个阉人,还是个老头,不能回宫便是没了内监的差事,剩下的只能是和京里那些自宫白一样混吃等死了。只是他没想到李进忠却会做这欺负女人的事情,但想换作是他,怕也没什么好路子可走。 二叔也知自己干这事不地道,丢人,有些羞愧的看了眼坐在边上的思姐儿,欲言又止,终是轻叹一声,闷头不再说。 高起潜想了想,道:“老李头,既然原先你调东宫去了,那你就直接去东宫好了,回头单子叫东宫再给你补便是了。”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二叔更气,愤愤不平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啊,可去了东宫,魏朝那驴日的连门都不让我进,说我要再敢进东宫,就把我腿打断咧。” 高起潜不过是个直殿监扫街的小伙者,对别的衙门,东宫那边了解的甚少,不知这魏朝是什么人,但听李进忠说话,估计那魏朝多半是东宫能做主的,李进忠得罪了他,这魏朝自然不可能再让他回去。 “那你以后怎么办,这样可不行啊?”高起潜摇了摇头。 “肯定不行啊,我这都五十的人了,哪能再这样混…我那两兄弟还等我信呢。”二叔一脸哭丧,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哀求高起潜:“要不小高帮我说说去?” “我什么身份,哪里能帮你说得了话。”高起潜苦笑一声,“这宫里你就没有相识的,能替你说上话的?” “倒是有个咧,可我不好意思找人家啊。”二叔一脸无奈。 “谁啊?”高起潜问了声。 “校哥儿…就是皇长孙的乳母客氏。” “客氏和你关系还近?” “和我关系倒说不得近,”二叔迟疑一下,“可跟我侄关系不错。” “你侄?” 高起潜想起去年去通州见妻女时碰到的那个少年,当时他以为对方是个小骗子,不想真是李进忠的侄儿。 “你侄昨和客氏关系不错的?”高起潜颇是纳闷,老李头的侄子怎么和皇长孙的乳母好的? “这个…” 二叔又吱唔起来,这事也没法说啊。 第六百九十七章 昨就不要子孙根了咧 高起潜没刨根问底,那客氏虽是皇长孙的乳母,但却非宫中的女官。据他所知,宫中的乳母一般私人关系都很乱,有和太监勾搭的,也有在外偷男人的,不过只要不出格,宫里也不会多管。 毕竟,这些乳母们年纪都不大,一个个又都是过来人,丈夫不在身边,日子有些难熬,找个相伴的能够理解。 只是,高起潜挺纳闷,李进忠他那侄儿看着倒是年轻,可长的却不算多俊俏,却不知怎么和那个客氏好上的。 要知道,能为皇子皇孙乳母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进宫之后眼界也高,一般的太监想求为对食都不能,况宫外一个贫寒小子。 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没来由的,高起潜倒有些醋意,不过这醋意也是转瞬即逝,自家事自家清楚,方才人姐儿那么对他,已是叫他很满足了,想人家的事做什么。 “若你侄和那客氏真关系好,你还是去试试,万一有用呢,这客氏终归是皇长孙的乳母,听说皇爷现在对皇长孙很看重,请了大学士给他讲学呢。” 高起潜好意相劝,不管成不成老李头总要去试试吧。而且,老李头这般在外面瞎混胡来可不行,他年纪也一大把了,难不成想死后连安乐堂都入不去么。 二叔有些沉默,他老人家何尝不想去找客氏,求她到西李娘娘那边替他说说,可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老脸。 想当初,要走的是他,把话说的多么大的也是他,今天却这般不人不鬼的回来,要他老人家怎么有脸去找人客氏替他求情说话。 而且,还不知人李娘娘是不是肯帮他呢。前番那簪子的事,李娘娘就很不高兴着咧。 高起潜能做到的也就这么些了,别的他也帮不上忙,论年纪,论资历,李进忠都比他强,懂的也多,所以,有些话他也没必要多说。 二人就这么坐了会,二叔觉得不便打扰人家了,小高难得出来寻个乐子,他在这扰人家做甚。 这么想着,二叔起身拍拍屁股说要走,高起潜也没留他,这地毕竟不是他的,而是人家姐儿的。 那思姐儿也算是好脾气了,叫李进忠讹诈了这么久,还能给他做碗面,怎么说都是个好女人了。 “这个…先前是俺不好,俺….俺以后有了钱便还你。” 二叔对人姐儿说完这话,老脸又红了下,低头便往外走,就差掩面而奔了。临走时不忘拿上自个弄的那张破弓,看的出,他老人家真是喜好这东西。 到了外头,见高起潜没跟出来拉他,或给他安排个住处,二叔颇是失落,可想人小高又哪来的钱,便摸黑寻了个无人处墙角蹲着。 这地不远处有个污水沟,蚊虫不少,围着二叔嗡嗡飞着,咬得他老人家不时得活动一下,要不然叮的难受。 回想自个这一个多月的落魄样,二叔不禁就是泪流满面。 再想自个离京去四川时发的宏愿,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大哥和侄儿们过上好日子,现在却混成这个样子,那心真是酸痛的厉害。 呆呆的,就这么呆呆的蹲在那,身上除了那张破弓就是高起潜方才给的几枚铜板,除此之外,二叔身上是什么都没有,甚至于擦屁股的手纸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叔站了起来,他老人家决定去找客氏碰碰运气。 这不是脸皮不脸皮的事,而是关系自个将来葬在哪里的事。人要是在宫里,在安乐堂烧了多少还有个骨灰,要是良卿、良臣他们寻过来,总能带自己回乡。这要埋在荒郊野岭,这辈子就是个孤魂野鬼了。更莫说四川那还有两个结义兄弟在巴巴等着他的信。 难道真就这样在京里无赖般的混死,靠欺负女人活着? 难道真要死了连安乐堂都进不去,尸体叫顺天府收尸的用车拖到野外随意埋了? 不能咧。 二叔“叭”的一下抽打了自己一耳光,猛的一跺脚,在夜色中往左安门方向摸去。 ………. 三条胡同到左安门那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中间隔着积水潭和崇国寺,光走的话于少得半个时辰。 也是吃了人姐儿一碗面,二叔有力气,要不然,肚子饿的咕咕叫,哪有力气走这么长的路。 客印月在家,突然出现的二叔让她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盆子都叫吓的掉在了地上。 “大妹子…那个…俺吧…” 二叔老脸烫红,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家侄儿有一腿的女人,竟是不会说话了。 客印月有些吃惊的看着二叔,脱口就道:“你知道良臣的事了?” “良臣啥事?” 二叔一头雾水,不知道客氏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客印月比二叔更糊涂,她还以为二叔是知道良臣的事特意赶回来的呢。可想想又不对,二叔去的是四川,隔着几千里地,哪能这么快就回来。 那他老人家是为什么回来的? 客印月心下疑惑,她可不知二叔早就回来个把月了。 “知道什么?”二叔从客印月的神情中看到了不安之色,顿时也紧张起来,“大妹子,我那侄儿出啥事咧?” “良臣他…”客印月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二叔,犹豫着。 “大妹子,你快说咧,良臣他到底出啥事了?!”二叔急了,自家亲侄子出事了,他老人家能不急么。 “二叔,你别急,你听我慢慢说。”客印月也不知这事从何说起。 “哪个能不急咧,别慢慢说了,大妹子你赶紧说咧。”二叔急的都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那个…良臣他进宫当了差,” 客印月刚说完,二叔就如晴天霹雳般怔在那里,然后双手一抱脑袋蹲到了地上,竟是哭了起来。 “作孽噢,良臣昨也想不开咧,这宫里的差事是好做的么….他好好的书不读,怎么这么糊涂的咧….子孙根没了,我老魏家的香火昨办咧,昨办咧…” 客印月见二叔这般,想告诉他真相,可想到良臣的叮嘱,终是没敢说。 第六百九十八章 公公,您发发慈悲吧 二叔的悲痛和难过是内心真实感情的流露,他老人家对侄儿也走上这条路,真是又恨又气又急。 世间,没有比太监更知道太监的苦了。 尤其是,做长辈的看着晚辈又走上自个这条路。 二叔心里苦,心里痛,也倍加的愧疚。 如果他出人头地了,侄子还至于跟他一样断了子孙根么。 家里多半是没钱供良臣这孩子读书上学,这孩子才走上这条绝路的。 一想到良臣那么聪明的人也净了身,二叔心里那个悔啊。要是这孩子好好读书,老魏家指不定能出个秀才,出个举人老爷呢。 可现在…… 二叔不住的拿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那袖子上不但满是黑污,更有血迹。 客印月注意到了袖子上的血迹,这才发现二叔的头上和脸上似乎也有血迹,再看二叔这样子,越看越是吃惊。 她想问二叔是出了什么事,可又不知是否该问。 待二叔的哭泣变成哽咽,整个人似乎平静许多后,客印月方才低声询问了声:“二叔,你头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先前不小心摔了一跤。”二叔抹了把鼻涕,对客印月这声“二叔”只觉五味杂陈。 自家侄儿都净了身,这客妈妈以后怕和他魏家就没什么关系了。那孩子刚进宫,能有什么好差事,就是做人客妈妈的对食怕都不行咧。 “对了,大妹子,我那侄儿现在何处,在哪个衙门哪个公公手下当差?” 事已至此,二叔悔也罢,气也罢,都无济于事,现在他只想知道良臣那孩子在宫里过的怎么样。他虽然进不了宫了,可宫里也有些相识的,这些人虽说地位不高,但求他们帮着照顾下侄儿,不叫他被人欺负的很了,想来这些人能卖他个面子。 再怎么说,他李大傻子在宫中的时候对那些人可大方的很,平日没少请他们喝酒吃肉,不求他们为自个出头,照顾下侄子总是成的吧。 客印月却摇头道:“二叔,良臣出事了。” “啊?” 二叔一愣:昨又出事了? 客印月迟疑了下,想着良臣这事闹的很大,京里可谓是人人皆知,也没必要瞒着二叔,当下便坦言良臣在江南杀了人。 “这孩子昨去江南了,还杀人?”二叔听的目瞪口呆,“不可能啊,良臣这孩子性子老好了,心地又善良,怎么可能杀人呢?肯定弄错了,弄错了。” 二叔是打死也不信这事的。 “是真的。” 客印月只以为二叔是刚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这事,便将江南无锡发生的事情说了。 不待她说完,二叔脸色就变了,情急之下问道:“大妹子,你是说最近京里都在说的那个放火烧了东林书院的公公是我侄儿良臣?” “嗯。” 客印月微一点头,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自她知道这消息以来,可是几天都没睡的着觉。睡前替良臣流泪担心,睡后梦中也是老梦到良臣被五花大绑,一会被人拉去砍头,一会被人在后面追,只吓的她花容失色,于噩梦中惊醒。这之后,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了。 一天两天还好,连着几天下来,她的精神明显不如从前,眼眶也黑的很,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今儿照顾校哥儿时,还差点把校哥儿摔了,惹得太子妃郭氏狠生骂了她一通。 那份牵肠挂肚的情绪,莫说侯二在时她不曾这样过,就是儿子国兴她也没这样过。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每日每夜替良臣担心,盼着菩萨神仙们救救他,盼着江南那事弄错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这种以泪洗面的日子,客印月真是过的极委屈,极苦。二叔能当着她的面放声大哭,她却对谁去哭诉。 她又凭什么为良臣哭诉。 她和他,什么都不是。 别人知道了,只会骂她是个自找的贱人,还能说她什么。 “不可能!” 二叔的脑袋跟拨浪鼓似的摇了起来:“不可能,我那侄儿那么好读书的一人,怎么可能放火烧人家书院,又怎么可能去害人家书院的老爷咧!….” 可是客妈妈的眼神分明在告诉二叔,这一切是真的。 二叔哆嗦了一下,不顾身份一把抓住客印月,然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对方面前,苦苦哀求道:“大妹子,你行行好,你带我进宫去见李娘娘,求娘娘救救良臣吧…良臣这孩子真不是坏人,他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啊…” “二叔,你别这样,先起来,” 客印月神情凄凉,她不是没有去找过西李,可李娘娘却说这事她管不了,要她客印月也不要多事。临走时,李娘娘更是用警告的目光瞪了她一眼,这一眼只让她什么勇气也没有了。 “啊?不对,不对,我进不去,进不去…” 二叔似是想到什么,不住的喃喃,说什么进不去的话。这把客印月懵住了,不知道二叔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见二叔身上脏的很,还有怪味,便想打水让二叔洗洗,可不待她去拿盆子,就见二叔突然冲出院子,头也不回就往巷子外跑。 “大妹子,你歇着,我去求刘公公。” 二叔只说了这么一句,等客印月追出去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 二叔没到别的地方去,他奔的是北安门。但他没办法进宫,不说现在宫门已经关了,就是没关,他也进不去。 这一晚,二叔就是睡在北安门城墙边上的,他想见刘公公——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吉祥刘公公。 二叔想求刘公公帮他救侄儿良臣,哪怕他知道刘公公根本不可能为他这么一个老伙者出面救犯了那么大事的侄子,但他还是坚持在宫门外守侯。 因为,万一人刘公公愿意帮他救人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二叔是良臣在京里的唯一亲人,他这做叔叔的又怎么能看着侄儿死呢。 接连两天,二叔什么地方也没去,就蹲在那,任过往的宫人太监从他面前经过,任过往的熟人打趣他李大傻子怎么回来了。 二叔不跟任何人说话,不管别人怎么戏虐他,他都不说话。 直到,刘吉祥公公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刘公公平常不大在御马监办差,倒是常去南苑,不过他在宫外也有宅子,只是二叔不知道在哪而矣。 二叔已经僵硬的身子在刘公公从轿中走下的那瞬间,好似有千千万万的血气一下流动在身体般,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一个箭步上前就扑到了刘公公的轿子边,哀嚎的声音之大,把四周过往的宫人太监们都给惊住了。 “刘公公,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吧!” ………….. 穿越先秦,成了魏国武卒,却是秦始皇统一前夕,投降必死之下,他该何去何从?新人新书,考究向,值得一看——《战国魏武卒》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六百九十九章 议什么议,杖死得了 二叔没能近到刘公公面前,几个壮健的内侍就将二叔拦了下来。 身为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正四品的红袍大员,刘公公的仪仗自是不会少,哪能随便叫个人近到身前呢。 和刘吉祥一起进宫的还有武骧右卫的监军太监王永寿,今儿司礼监诸位大珰要说的事可和他武骧右卫脱不了干系,因而也是硬着头皮和刘公公一起来了。 突然奔过来的二叔把王永寿给吓了一跳,不过他身子虽胖,身手倒也敏捷,迅捷的就挡在了刘公公前面。 刚从轿中下来的刘公公被二叔这一嗓子嚎的也是莫名其妙,困惑的看着面前这个跟要饭花子似的大高个,寻思着咱家发个什么慈悲? “你是何人?”王永寿上前喝问了一声。 二叔赶紧叩了个头,然后抬起头眼泪汪汪道:“刘公公,小的是李进忠啊。” “李进忠?” 王永寿不知这人是谁,刘吉祥却是有些印象,定睛一瞧,这人不就是从前孙暹跟自个打招呼,让调到积水潭马场洗马圈的那个李进忠么。 后来东宫的王安还给打了招呼,说这李进忠和小爷的选侍李娘娘是远亲,所以李娘娘想把他调进东宫当差。这种小事刘吉祥自是要给东宫面子,就开了单把人发到东宫去了。 可好好的在东宫当差的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刘吉祥鼻中闻到了二叔身上的怪味,再细瞧他那狼狈的样子,也是奇了怪了,皱眉问道:“李进忠,你不在东宫当差,找咱家做什么?” 二叔见刘公公还记得他,连忙哀告道:“刘公公,小的是来求公公救俺侄子一命的!” 刘吉祥“噢”了一声,问道:“你侄出了何事?” 二叔迟疑了下,红着眼睛道:“公公,他们说我侄在江南杀了人,惹了人命官司咧。” 闻言,王永寿不快道:“杀人害命,自有王法处置,李进忠你是糊涂了还是怎的,刘公公如何能为你干涉有司,救你那犯事的侄儿!” 刘吉祥也很是不满,这李进忠也真是不知好歹,怎能叫他包庇他那犯人命案的侄子呢。莫说你李进忠和咱家没有关系,就是有关系也不值咱家为你做这种事啊。 “愚人一个!” 刘吉祥微哼一声,便要拂袖而去。今儿他入宫可是有要事,岂能为一个老伙者耽搁。 见状,二叔急了,宫里他就识得两位大人物,一就是眼面前这位刘督公,二则是孙暹孙公公。可那孙公公他却不是不敢求,因为丘乘云就是孙公公从前的掌家,有丘乘云这层关系在,孙公公哪里会帮他。唯有这位刘公公才有那么一丁点的指望帮他救侄子,这要是刘公公不管,他可真是求都没地方求了。 当即,拖着膝盖就往前挪了几下,边挪边喊:“刘公公,你帮帮我咧…我侄冤枉咧,真是冤枉咧,那东林书院真不是他烧的,那人也不可能是他杀的咧,都是有人在害他…刘公公,小的求您老抬抬手,帮俺侄讨个公道,还俺侄一个清白咧…俺求求你了,俺求求你了……” 二叔的脑袋是不怕疼的往地上磕,那地面可都是青石砖面,一下就把二叔才结疤的伤口开裂了,再几下,那鲜血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啊。 四周围观的众人看的都是不忍。 王永寿看的也是一脸愕然,同时是惊讶无比。 刘吉祥也停在了那里,脸上同样是震惊之色。 见刘公公停了下来,二叔磕的更是用力。 刘吉祥示意王永寿上前叫李进忠不要再磕,真这样再磕下去,指不定把命给磕没了。 “公公救救俺侄咧,救救俺侄咧…”二叔一脸鲜血,口齿都不清了,只在那喃喃喊人救他侄子。 “李进忠,你说的在江南犯了人命案的可是内官监的魏良臣?”王永寿俯身问道。 “是,是。”二叔脑袋猛点,“良臣就是俺侄咧。”说着就要上前再给刘公公磕头,“只要公公能救俺侄,俺给你做牛做马,这辈子不够,下辈子还做…” 王永寿忙让两人抱住二叔,抬头看向刘公公。 “李进忠,你先起来。” 刘吉祥看二叔的脸色十分的古怪。 二叔却不肯起来,只在那哀求道:“公公不答应小的,小的就不起来咧。”二叔内心此时却是绝望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人刘公公眼里连根稻草都算不上,但他真没有办法了,刘吉祥公公哪怕也只是救侄儿的稻草,他也要死死抓住,哪怕刘公公打死他,他也要死死抓住。 不想,刘吉祥公公盯着他看了几个呼吸后,却说了句:“罢了,你叔侄情深,咱家看的动容,应你便是。” “啊?!…多谢公公,多谢公公!…”二叔惊喜交加,慌忙就要再磕头,被王永寿拦住了。 “你侄的事情,咱家也听说了,嗯,咱家倒是见过你那侄子,也是不信他会做那杀人放火的事,这样吧,此事咱家管了,不叫你侄枉死便是。” 刘公公的话听在二叔耳里,那真如天籁之音般,把二叔感动的就差喊刘公公爹了。 “永寿,扶他起来。” “是,公公。” 王永寿将二叔搀扶起来,一点也没有嫌对方身上的污臭味和鲜血。二叔此时沉浸在有大珰愿意出面救侄儿,只觉这世间什么都是好的,哪里会注意到人刘公公和身边人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对劲呢。 因为过于激动,二叔情绪波动很大,脑袋也疼的很,站在那都打摆子。 刘吉祥脸上有淡淡亲切笑容,颇是奇怪的问二叔:“咱家要没记错的话,不是调你去东宫做事了么,怎的你这幅模样?” “公公,我…”二叔难以启齿。 “有话便和咱家说,你怎么也是咱御马监出去的人,总不能叫人欺负了。”刘吉祥多少也看出这李进忠肯定是受了委屈,不然不可能这模样。 刘公公答应帮自己救侄子,又关心自己,二叔激动之下哪里还会藏着噎着,极度委屈的将自己在四川的事以及回来宫里进不去的事说了。 “丘乘云是什么人?”刘吉祥转身问边上的打手巾。 那打手巾记的此人,说道:“丘乘云从前是孙大老爷的管家,听说谋了四川一处矿监,这人从前在我们御马监也当过差。” “原来是孙大老爷的人,难怪…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刘吉祥轻声一笑,自打皇爷开矿设税以来,矿监税使大多出于诸位大珰、掌印提督私人。孙暹未当掌印前就是司礼秉笔,给自己的掌家谋个矿监再是容易不过。 又问二叔:“照你这么说,你如今倒是没差事了?” “回公公话,小的现在就在宫外胡混着。”二叔十分羞愧。 刘吉祥点了点头,吩咐王永寿:“你给安排一下,李进忠进宫也有二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丘乘云那?”王永寿担心这李进忠是从丘乘去那私跑回来,怕后面会有麻烦。 刘吉祥摆了摆手:“我和孙大老爷说便是。” 王永寿不再多言,招来两个随从,命他们道:“你们两个带这李进忠先去积水潭马场,和那管事的陈义说,刘公公吩咐了,好生照顾李进忠,回头公公这里有差用。”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二叔没想刘公公这边连自己也给安排了,真是惊喜交加,泣不成声。 刘吉祥笑了笑,对二叔道:“咱家听陈义说了,你在积水潭干的很好,咱家就喜欢你这种踏实的。这样吧,你先在积水潭住着,咱家忙完手头的事,会叫你过来。”说完,又正色道:“你侄良臣的事,你莫用担心,有咱家在,总不会叫他出事。” 王永寿示意随从带李进忠走。 二叔想再给刘公公磕头,却被刘公公阻止了,一路抽泣的跟人去了积水潭,这一路直觉天好地好人好,什么都好。 “督公,准备怎么安排这李进忠,要不发到我武骧右卫?”快到宫门时,王永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倒是想的周全,派去的坐营不成事,叫人随意指使,惹出这天大的祸来,现在想着把人叔叔弄到自己身边,怎么着,做人质?”刘吉祥笑着朝守门的锦衣亲军总旗点了点头,把那总旗激动的一哆嗦。 王永寿讪笑一声:“属下不过是想将功补过。” “这种补过法小家子气了,就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刘吉祥负手在前,“这李进忠原先不是我御马监的,当时是孙大老爷和我打的招呼进来的,现在我和孙大老爷说说,把他先安在甲字库得了。” 王永寿点头道:“甲字库可是好地方,督公对这李进忠真是好的很,那小子知道了,想必也感激公公。” “咱家要他感激什么?”刘吉祥哼了声,“净给我找事,等会那帮老东西不知怎么数落我呢。” “只要皇爷不发话,督公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御马监还怕了他们不成。”王永寿嘿嘿一笑。 “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吉祥看着眼前的皇城,颇是头疼,从这走到司礼监可有好几里地远,他可是上了岁数的。可惜自家没能得个禁宫坐轿骑马的赏赐,要不然何至于这么辛苦。这也是他老人家为何不愿意呆在宫里的原因,没法子,这两条腿不禁动啊。 “督公,我扶着你。” 王永寿体贴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刘公公。上了岁数的人步子迈的不大,等到了司礼监外时,怕是都有两柱香时辰了。 司礼监衙门倒是不大,比御马监占地小的多,然此处却是内廷核心。刘吉祥看了眼匾额,整了整衣服,当先迈步进去。 未到秉笔值房,就听尖利的声音传来:“这事有什么好议的,叫厂卫把人锁回来,杖死便是,省得人家说我们内廷护短。” ……….. 更新有点晚,今天就一章。马上下去守老婆爷爷,估计熬不过去了,就这几天的事。 第七百章 秉笔太监 刘吉祥听了那话,微微一笑,对边上王永寿道:“天津上来的那位,年轻气盛着,等会进去,多听少说,不要落了话给人家。” 王永寿忙点头道:“是,督公。” 不远处文书房有人过来迎,却是文书房太监刘时敏。 刘吉祥曾在前任掌印陈矩的葬礼上见过此人,知此人家世不错,其父是辽阳镇副总兵,年少就有才名,写的一手好字,却不知为何放着好好的世袭官不做,自宫进了宫。听说前任掌印陈公公在死前给皇爷保荐了几人,这刘时敏就是其中之一。 皇爷念着陈公公在世时的功劳,特意叫这刘时敏做文书房太监,掌管内直库文书,也算是掌内廷机要之人了。不出意外的话,磨练几年,一个随堂太监是跑不掉的,再熬些年头,攒些资历,秉笔太监板上钉钉了。不过听人说这位刘小相公是做了个异梦而自施宫刑,这事也是奇闻了。 刘吉祥这人爱才,刘时敏是宫中少有的才子,所以对其比较欣赏,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刘公公,掌印和几位秉笔公公正等着您老呢。”刘时敏态度十分恭敬的给刘吉祥拜了一礼。 刘吉祥随口问道:“都哪几位?” 刘时敏答道:“除萧公公外都来了。” 刘吉祥“噢”了一声,面上不动神色,内心却是惊讶的。 司礼监除掌印一人外,另有七名秉笔太监,分督各衙。平时诸秉笔都是轮值,难得聚齐。今儿却一下来了六个,只一个提督酒醋面局、针工局、银作局的萧玉未到,可见宫中对此事的重视。 “刘督公是否现在过去?”刘时敏低声询问。 “来都来了,不进去做甚?” 刘吉祥微一摆手,刘时敏忙在前面领路,王永寿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不敢闹出一点响动。 屋里几位公公们还在说着话,隐隐有人在争吵。 刘时敏到了门外,停下脚步,略带歉意的看了眼刘吉祥,刘吉祥微一点头,前者这才躬身入内,轻嗓禀道:“老祖宗,御马监刘督公到了。” 屋内当即传来很沧桑的声音:“老刘啊,你都到了还不进来?” 这沧桑声音的主人便是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孙暹。孙暹是嘉靖二十年就进宫的老人,为人喜静,不爱动,然而宫里人都知道这位孙公公实际机心很重,当年倒冯(保)倒张(鲸)事件,背后都有孙公公的影子。 “老祖宗”是宫里对司礼掌印的尊称,此称呼也代表司礼掌印太监在内廷举足轻重的地位。 “老祖宗不发话,我哪敢随便进来。”刘吉祥在外面哈哈一笑,“在外头瞧着几位,心里可怕着呢。”说话间,已是进了值房,视线内坐着的都是红袍大珰。 坐在孙暹旁边的是秉笔金忠,他和刘吉祥从前共事过,关系也算亲近,当下就笑道:“咱们司礼监又不是你们管兵的御马监,可没什么白虎节堂,你老刘心里怕个什么?莫非知道这祸事闹的太大,怕自个擦不干净屁股?” “我这屁股可干净的很,你金公公可莫随便替我擦,要不然倒脏了手。” 刘吉祥笑眯眯的扫视一众大珰,金忠和梁栋都是从前司礼掌印兼提督东厂、内官监的张鲸名下。 张鲸扳倒冯保后,权力比冯保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触到了皇爷底线,叫给罢了。其名下势力便叫金忠和梁栋接收了去,这二人也是宫中的“贵妃派”。从前陈炬在时,就和陈炬明争暗斗多少年。 坐在金忠对面的是张诚,张诚边上的则是新晋秉笔马堂。 马堂身形很瘦,看着却是干练,此间众红袍大珰,唯他年纪最小,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此人回京之后就想争提督东厂的差事,不过一直被掌印孙暹和其余几位秉笔阻挠,因而和其他几位关系很差。 马堂严格说起来既不是太子派,也不是贵妃派,要非说属哪方的话,当属皇爷那一块。这人很聪明,从不参与国本之争,这十几年只一心替皇爷捞钱。管天津和临清税关这些年,没少往宫里运银子。为了回京升任秉笔,三个多月前给皇爷一次孝敬了二十万两,只把皇爷喜的饭都多吃了两碗,随后就给司礼监发了话,着马堂归京。 另外两位秉笔一是提督印绥、尚宝、直殿三监的钱忠,一是提督四司的王顺。 钱忠这人是个好脾气,是嘉靖年间大珰陈洪的干儿。王顺原先是李太后宫中的管事,因办事得力很受太后欢喜,特意叫皇爷给提的秉笔。 任了秉笔后,王顺也是事事问慈宁宫,太后说行他就行,太后说不行他就不行,所以宫里人背后都说他是太后的传声筒,得了个外号叫“行不行先生”。 钱忠和王顺也都是“太子派”,和掌印孙暹都是亲近东宫的。国本之争时,这二位没在太后那里少替小爷说话。 因而,屋内这几位单从座位来看,就明显三拨。 一拨太子派,一拨贵妃派,外加一个中立的孝敬派。 没来的萧玉是个和事佬,他那秉笔是捡漏得来的,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除了坐着的几位秉笔大珰,屋内还有三人站着。 一个是内官监的掌印曹聚奎,刘吉祥对他出现在司礼值房不奇怪,因为魏良臣就是内官监的人。 下属出了事,曹取奎这顶头上司能不到场么。 只是听说这曹聚奎和马堂走的很近,魏良臣在京中设内官监办事处曾被东厂欺上过门,背后似乎就有曹聚奎和马堂的影子。 具体为何,刘吉祥知道的也不多。 另外两个人一个是玉带随堂司礼太监齐勋,这位是孙暹任掌印后提进来的私人,负责文书房和经厂,算是孙大老爷的新掌家。 余下这位却不是宦官,穿的是锦衣卫的服饰,刘吉祥不识得他,不知此人在北镇做什么差遣。 “老刘啊,别看了,坐吧。”孙暹乐呵呵的抬手示意齐勋搬个椅子来让刘吉祥坐下说话。 “你刘督公可是难得往咱司礼监跑,要不给你搬个椅子坐,下回咱们啊去你御马监,估摸连门都没的进呢。”金忠打趣道。 “这话说的是寒碜我御马监了不是?你司礼可是上差,我御马是下差,上差来了,我们这些下差都得出门相迎呢。” 刘吉祥知道金忠是与他说笑,笑呵呵的坐了下去,可屁股刚落下,耳边就听马堂冷笑一声,说了句:“司礼既是上差,怎的你御马监这个下差办什么事,这上差都不知呢。你御马监现在可威风了,都到江南杀人放火了!” 第七百零一章 关咱个屁事 “饭能乱吃,这话不能乱说,我御马监上下都在京里呆的好好的,怎么就去江南杀人放火了?” 马堂是宫中新贵,很受皇爷器重,可刘吉祥虽不是司礼秉笔,但也是三朝元老,提督腾骧四卫的大珰,论资历资权势,不比马堂弱多少,这话语间自是不会给其多少好脸色。 “我胡说?” 马堂“叭”的一下拍了桌子,指着桌上两堆奏疏题本道:“这些是通政司这几日收到的奏疏,边上几份是南京兵部尚书和应天抚臣等人的题本,上面可是白纸黑字写着是那魏良臣是带着你御马监的兵在无锡杀人放火,你这御马提督太监还敢不承认!” “老刘,这事你们御马监是不是要给咱们说清楚,弄明白些,皇爷那问起来咱也好说。”说话的是秉笔钱忠。 孙暹也开口道:“是啊,事情闹这么大,叶阁老那边紧盯着呢,再要不给个说法,阁老摞了摊子,皇爷不得拿咱们是问?” 金忠看了眼孙暹,并未吱声,同先前一样保持沉默。 刘吉祥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一声,老祖宗和钱忠顺着马堂说话,也算是难得稀罕事了,却不知这背后有什么交易。 张诚笑呵呵的说了句:“没事便罢了,既有了事,咱们就得秉公处置,有什么说什么,要不然外面的那些言官说不定就得指咱们这些老东西包庇魏良臣了。” 张诚这话让刘吉祥心里很是古怪,据他所知,这张诚可是魏良臣出海的幕后推手,按理当挺魏良臣才是,怎的现在倒有些过河拆桥了。 “行不行先生”王顺公公放下手中把玩的玉如意,也说道:“有关江南的事,太后她老人家也发话了。太后不想江南的事闹的太大,更不想有人借此指责皇爷,所以,太后她老人家希望我们能够快点把事情了了,免得外面一天到晚议论这事。” “太后都发话了,这事还有什么好议的,抓人锁人就是了。” 太后过问此事让马堂底气十足,说来他和那魏良臣都不曾见过,犯不着要致这小子于死地,奈何双方却是结了仇怨。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赵进朝是曹聚奎的人,曹聚奎则是他马公公的人,魏良臣弄死了赵进朝就是给他马公公难看。 前番曹聚奎未得自个授意就私作主张动用东厂,想借魏良臣敲山震虎,给老家伙们一个警告,但事情却是办砸了。 这事,让马堂进京之后十分的被动,东厂内部支持他的几个档头都被调离,令得他马公公现在很难把手直接伸进东厂,如此一来,马堂自是恨这魏良臣入骨。 原先一直没机会,现在有了泄恨的机会,自是要将魏良臣往死里弄。这也是给金忠一个教训,年纪大了就得识相,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几位秉笔只梁栋没有说话,但大体态度已经很明显,除了金忠以外,都有惩治魏良臣的意思。 刘吉祥心想你老金再不说几句,这事怕就要盖棺了。 “话也不能尽叫你们说了,咱也说两句吧。”金忠不能不说了,他轻笑一声,“凡事都有黑白,是非也有曲直,什么杀人放火的,咱就不这样看。无锡县上报的跟几位说的可不一样,若属实,魏良臣不但无过,还有功呢。” 钱忠干笑一声:“金公公,大家伙都知姓魏的小子是你名下,但护短也不是这么个护短法吧?” “咱不护短,事情真相尚未察明,岂能偏听偏信?再者,无锡死了一个知县,一个县丞,衙门都叫乱民冲击了,这事说民变是一点没问题的。所以,咱觉得吧,这事古怪着,无锡主薄身为当事人,其上报公文却和常州、苏州、应天抚臣的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要查一查?” 说到这里,金忠眉头一挑,“咱还是刚才那话,要查,就得一查到底。要信,也得信个明白。咱家寻思着,是不是叫魏良臣再上个题本,把这事说清楚,尔后咱大伙在一块商量处置这事?” “说来说去,你金公公还不是变着法的想保人!”马堂哼了一声,刚才他和金忠可是争吵的不轻。 金忠没理马堂,只对众人道:“咱可是要提醒诸位,江南那地方经常闹民变,苏杭织造孙隆的委屈,诸位总不会忘了吧?” “听说孙隆现在躲在杭州都不敢去苏州,江南人不好惹啊。”金忠边上的梁栋笑了笑。 “说魏良臣的事,扯到孙隆做什么?”马堂嘴角一咧,看向刘吉祥,“你刘督公给句话吧,为虎作伥的可是你御马监的兵,你刘督公总不能置身是外吧?” 刘吉祥面不改色:“马公公,我再说一句,御马监腾骧四卫并无一兵一卒出京,请你莫要再冤枉我御马监。” 马堂叫这话气着了,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是你御马监的兵,那魏良臣带去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不成!” “老刘,咱知你这人护短,可这种事能护得了?”孙暹一指马堂桌前的奏疏题本,“先不说无锡的事倒底是滥杀无辜还是平乱,我只问你老刘一声,魏良臣带去的兵是不是你武骧右卫的” 刘吉祥闻言喝了声:“王永寿!” “属下在!” “告诉老祖宗和诸位公公,你武骧右卫的兵都在哪。” 王永寿躬身上前,恭声道:“禀老祖宗、诸位公公,我武骧右卫实有兵额3200人,俱在南海子驻防,无一兵一卒南下。” “怎么可能!” 马堂一脸震惊,“曹时聘明明说的就是你武骧右卫后营旗军。” “回马公公话,我武骧右卫没有后营旗军。”王永寿说完,躬身往后退了一步。 “那魏良臣的兵是哪来的?” 钱忠听的糊涂了,江南那边不是说杀人放火的是京里去的内廷禁军么。这内廷禁军,除了腾骧四卫,还有谁? “据咱所知,这魏良臣带去的兵是他自个招的,可不是我御马监的。诸位若是不信,可以问张公公嘛。”刘吉祥笑咪咪的看向张诚。 张诚暗骂一声,见掌印孙暹看着自己,只得说道:“听说魏良臣是去家乡肃宁招的兵。” 孙暹听后,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刘吉祥,问道:“老刘,咱可是打听的明白,魏良臣的兵可是在你南海子呆了好久。你现在说他的兵和你御马监没关系,叫咱不好说啊。” 刘吉祥倒没辩解什么,只说了句:“皇爷是知道此事的。” “皇爷?” 孙暹一怔,那边张诚也是头大,因为真说起来,魏良臣招兵在南苑设营练兵的事,就是他给皇爷禀报的。 钱忠等人听说皇爷知道这事,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马堂却想到什么,冷笑一声:“真是笑话,一个内官监的监丞,凭什么招兵!” “马公公在天津好像也招了不少兵吧。”金忠针锋相对。 马堂气急:“我那可不是兵,只是帮我收税办差的帮闲。” 金忠听懂了,“噢”了一声,故作猜测状问刘吉祥:“老刘,这么说来,那魏良臣招的不是兵,也是帮闲的了?” 第七百零二章 魏良臣杀官造反了! “这事咱可不知道,得问马公公啊,毕竟咱们在座的就马公公外放过矿监税使,这招人办差的事,他最在行。”刘吉祥皮笑肉不笑看着马堂。 “刘吉祥,你什么意思!” 马堂的脸色十分难看,刘吉祥这话分明是撕破脸皮和他马公公对上了。 “咱没什么意思,咱就是想为自个讨个公道。” 刘吉祥从椅子站起,也不理马堂,只朝孙暹俯身一拜,很是愤愤不平道:“老祖宗,咱御马监上下本本份份着,咱这人更是不惹事,现在却无端端的叫人说护短,把个脏水朝咱身上泼,咱心里可憋屈的很,老祖宗你怎么也得替咱做这个主,要不然咱也没脸回御马监去,监里要问起来,你叫咱怎么说?咱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可受不得这腌臜事……” “老刘,你先消消气,没人往你身上泼脏水,这不事情跟你老刘沾上了,大伙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便把你找来问问嘛,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孙暹打个哈哈。 刘吉祥这话听着是诉苦喊冤,可隐然就把御马监给抬了出来,历来这内廷兵部和司礼内阁可是不对付的。莫说他孙暹刚刚接任的司礼掌印,就是从前冯保、张鲸他们权势滔天时,那御马监也是块铁板,水泼不进的很。 提督禁兵的衙门头头脑脑有什么话想要上达天听的,司礼监也拦不住。须得知道,御马监那帮人都是皇爷信得着的,这要信不着能把着皇城的兵权? 所以外面人看内廷,都道司礼上差,个个衙门管着,可实际上,御马监这块,司礼监就插不上手。非要硬干涉的话,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孙暹上任未有多久,可不想来个“文武”争斗,把官司打到皇爷那。因而他是希望低调办事,大家和和气气的把事情了了,既给外朝一个交待,也给皇爷省心。那魏良臣左右一个小监丞,宫里没必要为了这人得罪外朝,平白担个污名。 所马,这就必须刘吉祥配合,先把魏良臣手下的兵召回来,尔后事情就好办的多。几个缇骑就把事平了。 可现在瞧刘吉祥架势,跟吃了牛欢喜似的,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口口声声说不关他御马监的事,这就让孙暹很难办了。 应天巡抚曹时聘的上书说的明白,苏州城外运河上的禁兵有一千余众,装备精良,更是配了不少火器,举止有度,很是精锐。 这等精锐兵马握在那魏良臣手中,你叫曹时聘如何敢动? 就算这位应天抚臣有胆量抓人,也得有兵马在手在行。这样一来,要调的兵就多了,必须得南京镇守中官刘朝用配合调度。 可刘朝用这老狐狸自事发以来,是一份题本都没往宫中递过,这说明什么? 说明刘朝用在观望,再结合此人曾和金忠一块在尚宝监共事数年,这位南京镇守中官在此事所持的立场便一目了然了。 马堂那边也是太想当然了,手下有强兵,几个缇骑就能把人拿了?皇爷那边没发上谕呢! 不把兵弄走,就没法抓人,除非皇爷下圣旨,可皇爷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就在贵妃娘娘那呆着,莫说见外官了,就是内臣也是一个不见,弄的孙暹这位掌印也摸不透皇爷到底什么意思。 他这压力也大,外有叶向高催逼,科道鼓噪,内有太后过问,这事要不能妥善解决,肯定会落个两头不是人。 这金忠也真是的,不过是名下人而矣,至于为了这么个人和自己硬顶么。 孙暹很是头疼,却没注意刘吉祥已经走到了中间。 “当着老祖宗面,咱把话得说明白,莫说那魏良臣的事咱不知道,咱也没参合,就是知道,那魏良臣也是内官监的人!” 刘吉祥说到这,哼哼一声,看向马堂身后的内官监掌印曹聚奎:“内官监的人在外面犯了事,怎么都当内官监兜着,却不知干咱御马监何事?” 闻言,曹聚奎色变。 “对对,内官监的事怎么能要御马监给个说法呢,我看要办的话,先把内官监管事的给办了,那魏良臣惹出这么大祸事来,他内官监就能置身是外了?”金忠抓住机会,也将矛头对准了曹聚奎。 “金公公,刘公公,奴婢冤枉,奴婢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曹聚奎吓的不轻,情急之下一指张诚,“魏良臣到咱内官监这事当初是张公公安排的,从头到尾奴婢都不曾和那魏良臣见过一面,他在外惹了事,可不干奴婢的事啊。” 梁栋听了这话,很是惊讶道:“这么说,魏良臣是张公公的人?” “胡说八道,魏良臣可不是我的人…” 张诚大急,天地良心,他只是收钱办事而矣,绝没有把那魏良臣认在名下。莫说这人在外惹了大祸,就是没惹祸,借他张公公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收在名下啊。 那小子,可是有吊的啊! 他张公公为何要在皇爷面前对魏良臣喊打喊杀,一是因为这事闹的太大,他怕担干系。 二就是那小子身下吊着的玩意是个坑啊,一天不割了那玩意,他张公公就要担一天的干系。 不说别的,就将来要是事发,他张公公能跑得了? 你看,这不曹聚奎就捅出来了么,这往后假太监的事发,一句你张公公给安排的,就能把他噎的哑口无言。 往小了说,是欺君罔上。往大了说,淫乱后宫都能给你扣上呢。 皇爷要是有担当还好,没担当,他张诚就得跟着掉脑袋! 先前,张诚倒能定得住,寻思着皇爷现在要用这魏良臣办事,出海真要发了大财,他张公公也能沾光。 可如今,他张公公必须要为自个的脑袋掂量掂量这“保人”还能不能做了。 无锡之前还有桩滕县的乱子呢,虽说滕县平乱魏良臣是办了好事,有功无过,曲阜孔家上书也提了两句内监魏某及时平乱的好,但在张公公看来,那魏良臣有个屁的功劳,他那纯属是没事找事。 换言之,皇爷和咱家是让你出海办事发财去的,你怎的一天到晚老是干些闲事呢! 惹祸精! 这回好了,江南捅破了天,咱家就是再没脑子,也不能跟你一块玩了。 “张公公,这魏良臣到底是怎么进的宫?原先我听说皇爷赏了他个杂流舍人出身,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成了咱内廷的人了?”王顺对这事是真好奇。 “这个…” 张诚吱唔一声,这个事真不好说,正酝酿如何开口才能把自己摘清时,管文书房太监刘时敏捧着份急递匆匆走了进来,然后将急递交给了上司随堂太监齐勋。 孙暹看了眼齐勋:“什么事?” 刘勋扫了眼题本抬面:“回老祖宗话,是应天巡抚曹时聘的急递。” “事情都报了几回了,怎的还来急递。”孙暹苦笑一声,“这位抚臣是一刻都不让咱家安稳啊,打开看看吧,是不是还为这事上的本?” 齐勋忙打开来看,不待看完,就吃了一惊,失声道:“老祖宗,急递上说魏良臣杀了吴淞水营管营游击姜良栋,夺了水营兵权,公然造反了!” 第七百零三章 他办事,朕放心 怎么可能! 金忠和刘吉祥叫这事听的都呆了,二人不约而同的去拿齐勋手中的急递。 齐勋连忙递过去,金忠拿过迫不及待看了起来。扫了数行后,这位满脸老人斑的秉笔大珰愣在了那里,好似叫抽了魂般。 站在门边的王永寿脸都白了,杀人放火和杀官造反性质区别可大了,前者刘督公能推个一干二净,后者能推得了么? 到时彻查下来,他王永寿铁定掉脑袋,因为那魏良臣手下可是有他王公公派去的官兵啊! 南苑的营地也是他王永寿给搭建的,校兵也是他王永寿陪着的,粮草更是他王永寿拨的,甚至于根本不存在的后营旗军也是他王永寿弄出来的,这一桩桩查下来,他王公公可不就成了反贼的同党么! 王公公真是骇得都快站不住了。 这怎么就杀官造反了呢?不是说的好好的去办海事的么! 王永寿是万万没想到,也万万想不到,金公公那里如抽了魂,他这里直接就是没了魂。 刘吉祥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带兵之人,惊变之后瞬息就镇定下来,想也不想就冲正发慌的金忠道:“不可能,那魏良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杀官造反,这事肯定是曹时聘弄错了。” “这么大的事,曹时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乱报?” 马堂过来从金忠手中一把抢过急递,看了几眼脸上就是止不住的喜意,尔后发出一声冷笑,将这急递呈到了孙暹手中。 “老祖宗,你自个看吧…假传上谕,擅杀管营,收买将领,公然掳掠当地百姓,残杀平民,还禁止应天巡抚派人进入吴淞水营,更威胁应天巡抚向他交钱交粮,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马堂越说声音越大,中气十足,底气也是十足。这一条条罪名,不管哪条,都足够叫那不开眼的魏小贼人头落地了。 钱忠、王顺二人也赶紧凑上前细看,看完之后,二位秉笔已是怒不可遏。 “这魏良臣胆子太大,太大了,闹出这种事来,我内廷还不得被他们外朝骂死!”钱公公真是恨不得把那胆大包天的魏良臣给活剥了。 王顺公公也叫这事惊的不行,一拍桌子:“真是无法无天!须得赶紧行文南京的刘朝用,让他马上发兵把魏良臣灭了,千万不能让这奸贼荼毒了江南,要不然,我等就是千古罪人啊!” 孙暹这时也看完了急递,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怒意,越过钱忠、王顺二人,直接问金忠:“人都造反了,你金公公还有什么话说?若还有话说,咱们到皇爷那里说明白。” “我…” 金忠真是惊慌不已,魏良臣那小子真要是干出杀官造反的事,就不是他金忠能保得下来的。皇爷那里只怕也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弄不好就是个孝陵敬香、凤阳种菜的结局。 这瞬间,倒是后悔起来,当初就不应该为了讨贵妃娘娘的欢喜,举荐这魏良臣任东宫舍人的,现在可好,宫里宫外都知这家伙是自己名下的了,有什么事头一个就想到他金公公。 这真是飞来横祸。 刘吉祥见金忠愣在那里很是无措的样子,知这位老朋友心乱着,便赶紧对众人道:“是真是假总不能听曹时聘一面之辞吧,当务之急是马上派人去吴淞口,把事情弄明白了再说。” “对,派人去查清楚,”金忠反应过来,连忙附和,“把事情查清楚再说。”可说这话时,声调明显弱的很,想来金公公也知道人应天巡抚不会瞎报,心里没底。 “查清楚再说?”钱忠气急反笑,指着刘吉祥直摇头,“刘督公,那边都造反了,你这还要查清楚再说?…怕不等你查清楚,江南那地就乱了!” 王顺亦道:“平乱十万火急,容不得半点耽搁,老祖宗赶紧给皇爷报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可不能在这拖了。” 梁栋在边上看着,这会也不知到底是支持金忠,还是附和钱忠他们。魏良臣造反事关重大,哪怕他和金忠再是同党,此时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老刘,曹时聘乃督抚大员,如何会蒙骗朝廷!…咱知道你御马监和那魏良臣有说不得的关系,但若是其它事,你要保,咱给你面子,可这种事,你自己说,咱能给你面子么。”孙暹对刘吉祥到这会还要保那魏良臣颇是不满。 刘吉祥眉头微皱,知孙暹对自己已是有度不满,但一是不信魏良臣那小家伙会造反,而是出海乃他毕生所愿,不忍就此坏了事,故而还是坚持说道:“老祖宗,应天巡抚是不会蒙骗朝廷,可谁知是不是有人蒙骗他这巡抚呢…咱觉得,还是查清楚妥当,就让东厂派人去,吴淞口的事查清楚,无锡的事也查清楚,若都如曹时聘所言,咱第一个宰了那小子。” 说到这,顿了一顿,想到什么,忙又说了句,“曹时聘的急递说的含糊,罪名扣的挺大,但很明显,魏良臣没有率兵攻打苏州,这要真是造反,岂有原地不动,等着人调兵来打他的道理,老祖宗说是不是?” “这…” 刘吉祥最后那话听着倒似有点道理,孙暹不由思虑起来。 马堂在边上听着真是气急败坏:“我早说这魏良臣不是好货,早该派人去锁拿,你们却不听,非要议,议来议去,倒议出个造反的来了!….现在倒好,你们连造反都不信,还要查!这得拖到什么时候?!….行了,你们要查是你们的事,这事我不管了行不行!…皇爷要怪罪下来,你们自个去交待吧,别把我老马扯进去!” 说完这话,马堂一甩袖子,抬脚便出了门,把钱忠他们看的目瞪口呆。 可马堂刚到门外就和一人撞上了,马堂大怒,也不看那人是谁,破口就骂:“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看路啊!” 叫他撞的那人正揉脑袋,心里也是来火,可抬头一瞧骂他的是新晋秉笔马公公,这怒火顿时息了下去。 再瞧公房内竟然有这么多秉笔公公在,忙从脸上挤出笑容,然后迈步上前,轻咳一声:“上谕!” 此人正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内侍刘成。 众公公闻知有上谕,连忙上前齐致躬身,马堂也赶紧退了回来,就站在钱忠边上。 刘成这是在司礼监宣上谕,可不是在外面,因而不敢摆任何架子,身子往边上半步算是让过诸位大珰的礼节,尔后一清嗓子扬声道: “吴淞水营的事朕知道了,改水营为海军是朕的主张,设特区也是朕的主张,等会朕就把相关章程拿给你们看,你们不要听了外面的人瞎嚷就把替朕办事的魏良臣冤枉了。他很好,真是实心替朕办差,回头拟个旨意过去,就说朕说了,他办事,我放心,让魏某好生办便是。” 第七百零四章 特事要特办 刘成打司礼监出来,心情就十分的好,走到内府供用库和番经厂的岔路口时,有个身影从路边冒了出来,然后朝他刘公公微笑点头。 刘成四下看了眼,发现没人注意他,便朝那身影打了个眼色,尔后双方故作没见到,各走各的,最后在印绶监后面的小花园边碰了头。 “刘公公,这是公主殿下托我给公公的一点心意。”李永贞将几张叠在一起的银票塞在了刘成手中。 刘成扫了眼,发现都是五百两一张的,这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不想却是不收,直推辞:“哎,区区小事,哪能叫殿下破费呢。” “这事对公公是小事,对殿下可是大事。”李永贞说的是实话,这件事对公主殿下可真是大事,大破天的事。 “殿下的事就是娘娘的事,娘娘的事不就是咱的事么,李公公,都道无功不受禄,咱只是替殿下递个条,传个话,没出啥力,所以啊这钱咱真不能收。”刘成不由分说的硬是将银票又塞回到李永贞手中。 “刘公公?” 李永贞叫刘成弄得有些糊涂了,据他所知,这刘成仗着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内侍,可贪的紧,翊坤宫的日常用度他都敢染指,怎么这会倒是不见钱眼开了。 这可是两千两的银票啊,不是小数目。 寿宁殿下把这银票给他李永贞时,驸马爷冉兴让在边上可心疼着呢。 “李公公,银票你给带回去,咱家说什么也不能拿殿下的钱,不过嘛,”刘成说到这,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嗯? 李永贞越发奇怪,忙道:“刘公公有话但说无妨。” “啊,嗯,是这样的。” 刘成轻咳一声:“刘公公想来也知道,咱家和崔公公在宫里弄了个会社,不少公公都在会社入了股,指着放些钱出去得些利子,将来老了病了退了也好有两银子养老……” 李永成大致明白了刘成的意思,宫里不少太监私下都和宫外的银号钱庄有联系,或是利用权势直接开设钱庄放利,或是入股,或是将钱放在钱庄托钱庄放出去再收息,钱庄从中收取手续费。有太监做后台,这钱还怕放出去收不回来? 这是有权势的太监做法,没权势的小太监们手里有钱也不能闲着,但钱又少人钱庄看不上,所以便联合起来组个会社,或叫行,或叫标,名目五花八门,但宗旨就是一个,那就是以钱生钱。 这刘成和贵妃娘娘的另一个内侍崔文升就合伙开了个会社,叫宝山会,会中半数成员都是翊坤宫的宫人太监,余下的各监各司都有,但除了刘成和崔文升有些地位外,其他人都没什么权势,多是些没品的。 手头钱也不多,但宝山会成立十年下来,加入的会员有好几百,聚少成多,眼下会里倒是能搬几万两出来。 刘成和崔文升身为正副会头,于宫外生财的门道也没什么见识,只知学人家一样把钱放钱庄收息,可钱庄也是看人下菜,哪怕刘成和崔文升是贵妃娘娘的内侍,钱庄给他们的利息也只是大珰的一半,这使得宝山会入息很少。 “那些个人狗眼看人低,咱和崔公公气的很,但不放他们那,这钱还能放哪。”刘成越说越气。 “刘公公的意思是?”李永贞明白是明白,却不知刘成提这宝山会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刘成干笑一声,见远处有伙者过来,怕耽搁久了叫人见到不好,便开门见窗道:“是这样的,崔公公那头听说殿下正发行海事债券,利息比外面高的多,还能提前分息支领,所以崔公公想是不是能把宝山会的钱拿出来跟殿下买一些债券,也算是咱们做奴婢的沾沾殿下光。” “这样啊,” 李永贞恍然大悟,有关魏良臣和寿宁公主合来发行海事债券的事,他听说过一些,但他对此不感兴趣,所以也没细问魏良臣,现在看来,这海券倒是个好东西,连刘成这种人都想进来分杯羹了。 刘成见李永贞没回应,忙道:“李公公,咱知道殿下那债券不是一般人能买的,所以这才想请李公公帮咱问问殿下,要是殿下肯卖一些给咱们宝山会,咱宝山会上上下下必感殿下大恩。” 李永贞想这事倒也容易,刘成和崔文升都是贵妃娘娘的内侍,和他们搞好关系有千利而无一弊,殿下那里肯定会卖,只是有些风险他却必须提醒刘成,免得这厮日后不认。 “刘公公想来也知道,殿下这海事债券是为出海发行的,可眼下海事魏公公在江南有些麻烦,万一?” 不待李永贞把话说完,刘成就笑着摆了摆手:“哎,没事,咱信得过殿下,也信得过那魏公公,就算真出了事,也不关殿下的事,更不关你李公公的事。” 见刘成都这样说了,李永贞自不好再说什么,便点头道:“那成,这事刘公公放心,包在咱家身上了,咱家这就出宫去殿下那里替公公把事办了。”说到这里,却仍将那四张五百两银票递在了刘成手中,“事情嘛一桩归一桩,债券的事咱家为你办,可这钱是殿下赏的,刘公公可不能不要。” “那就多谢了!” 刘成喜上眉梢,将银票揣在袖中,和李永贞又是客气一番,这才心满意足的回翊坤宫,急着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崔文升。 正如他刚才对李永贞所言,他还真不怕这海事债券出事,因为那位办出海的小魏公公不会出事! 外面不知道皇爷什么心思,他刘成能不知道么? 皇爷那里,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呢。 要不然他也不敢替寿宁把魏良臣的题本给呈进去,这事要叫司礼监那帮人知道,他刘成就是有贵妃娘娘保着,日后的小鞋也少不了他穿。 而且这事也不但是皇爷亲闺女在活动,福王和国舅爷他们也在活动。听说殿下那里正在分发利息,说是庆祝皇家海军成立的海事红息第一期,只待出海之后还会陆续有二期、三期分红。 有钱拿,还有皇爷保,皇亲国戚不少人都买了海事债券,哪个会让那魏良臣完蛋,既然如此,刘成又有什么好怕的,宝山会的几万两银子往殿下那一砸,就是金鸡等着下蛋就成。 别看司礼监和外朝那帮人喊打喊杀,可那个小魏公公,出不了事! 刘成笃定,因为那小子除了会来事,不断给皇爷孝敬外,这小子还懂得讨好贵妃娘娘,请皇爷将特区事务挂在福王头上呢。 说什么唯有皇爷重视,亲王监管,中官坐镇,外朝不得干涉,如此才叫特区,如此才能有效率。 第七百零五章 母女俩都委屈 魏公公请寿宁公主给皇爷上的奏疏,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陛下,您老给块地方,这地方往后就是您老的私人提款机了。 按魏公公的设计,吴淞口方圆数十里地全部归为特区,设海事提督衙门专管,对外称海事特区。 特区内不论是人还是物,民政、军务、贸易、诉讼等都由提督衙门负责,不受松江府牵制,更不受应天巡抚管辖,只对皇帝陛下一人负责。 海事特区成立之后,对外由海事提督衙门指挥皇家海军扫清洋外盗寇,控制海路,并成立远洋商队,在海军的保护下和周边各国进行贸易,以为特区换来大量经济利益。 当然,在奏疏中,魏公公也委婉的表达了如下观点,即敌人如果强大,咱大明暂不能灭其国或将之打败时,便当与之贸易。如敌人弱小,则以王化待之,使其人成为我大明之人,使其地成为我大明之地,使其物产成为我大明之物产。这段话,如果将“我大明”三字替换为“我皇帝”,则势必更加直白。 对内,提督衙门将开展大规模招商引资活动,从事丝绸、瓷器、茶叶等海贸热销货物的商人都可以向特区提出申请,持提督衙门发给的凭证成立商行。 提督衙门定期组织各商行出海贸易,或各商行自己联合起来呈请提督衙门准予租借货船,提督衙门也可以同意,并派皇家海军保护。如不须保护,也可租借火器等自保武器,以确保船队安全。 总之,在特区内从事商业活动的商行,提督衙门不收分文税收,只需各商行向提督衙门交纳一定的海军护卫费及少量船只维修费即可。 为了吸引更多的商人来特区贸易,魏公公将这笔费用定为“二十抽一”。即如利润为二十两,则只收一两银费用,此外不再收取分文。 这笔费用是魏公公实地考察,并和蔼可亲的询问几个从事海贸的二道贩子后给出的数据。 这在皇爷眼里看来肯定是很吃亏的,不收商人的税,你小魏子给朕倒腾个屁的特区啊。但看到后面又说皇家海军在海外“采购”的货物,特区商行必须购买一定额度,并代销一定额度后,皇爷不由沉思起来,旋即微一点头,对这个制度安排颇满意。 用民间的话讲,那便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了。 相对于从商人那里收取一笔数目少得可怜的费用,皇帝陛下更倾向于让商人大量购买海军“采购”回来的货物。 因为,后者能够见到的利润更多。 但魏公公的设计思路却和皇帝相反,他认为特区将来真正的大头利润就是那笔从商人处收取的可怜费用。 但这取决于特区能够做到何种程度。 商行的数目决定特区的繁荣,故而魏公公向皇帝陛下提议,在特区内直接建立大量厂房作坊。这些厂房作坊由提督衙门先期负责修建,铺好下水,修好道路再租借给入住特区的商行直接开设作坊,省却商人的时间和精力。 同时,提督衙门根据商行的要求,在特区内替商行大量招募工人。而商行除了雇佣提督衙门招聘的人手外,也可以从特区外带入人手。这个安排就是确保特区内不会出现“用人荒”。 另外,为了保证特区的经济繁荣,魏公公向皇爷提出了基本酬劳说。 即凡在特区内从事手工业的工人,都能领取一个基本酬劳,这个基本酬劳比之特区外要高百分之三十到五十。 初期,考虑商人入住不会太多,为了提高商人的积极性,提督衙门还将补贴一笔钱供商人发放工人酬劳。 “只要工人酬劳比特区外高,便不虑商会招不到工人。有了大量熟练工人,生产效率就会大幅度提高,做出来的货物多了,贸易规模就能大且频繁,这样海军定期组织出海贸易,提督衙门就可以从中获得大笔收入。” 为了皇帝陛下能够真切明白特区的好处,魏公公概括了那么几点。 一、便是可以利用商人的资金促进特区和海事的发展,言外之意自是他魏公公手里没多少钱,皇爷这边又不拨,所以迫切需要“民间资金”注入,从而让海事这条大船如期启航。 二、有了提督衙门构建的平台,商行入住之后就能迅速提高生产力,从而提高特区产货物的质量,增强货物竞争力。 这一条其实就是针对闽浙沿海其它从事海贸的走私商人的。 自隆庆开关草草结束后,大明如今并没有在官方层面开海,所以繁荣的海贸的主体实际是沿海的士绅集团。 现在他魏公公奉旨开海,除了枪杆子要硬,也得在货源方面有足够的强势和吸引力,这样才能保证特区产的货物能够源源不断销往海外。 如此一来,就得两手抓。 一手抓就是靠海军打击“海盗”,垄断海路。 另一手则是从货源上彻底压倒走私集团,当海外的洋商们热衷于购买特区商品时,沿海其它地方的走私集团自然就会没落。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可以预见,在不久后的将军,南中海及江浙闽粤沿海地带必将腥风血雨。 魏公公提出这一点,也是希望皇帝陛下能够给他足够的支持。魏公公不求皇帝陛下配合他扳倒沿海士绅集团,只求皇帝陛下能够多“留中”就好。 三、魏公公提出一旦皇家海军成功开辟新的海路,肯定就能扩大出口,不仅能够带动特区经济的繁荣,也能带动周边发展,使沿海的手工业者在自觉和不自觉中融入特区模式。 “党派之争唯利,无利则无党派。今设特区,则从根本之利着手,无有金钱之利支持,朝争自会平息。” 魏公公如此大白话坦言,他这是告诉皇帝陛下,他魏良臣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您老人家在宫里呆的安稳,腰杆也能硬,不致于受了气就要闹绝食。 其它几点则是魏公公比商业管理模式总结的,大致就是他鼓捣这个特区及提督海事衙门出来,不但但是为皇帝弄钱,也是为了替皇帝培养一批人才,今后,特区模式不仅仅在吴淞口,其它地方也可以设立。 甚至于关外辽东、西北等地都能设立,所区别不过一为海利,一为塞利而已。 五,扩大我大明在海外的影响力,使大明的威名能够远播四洋。 “奴婢坚信,只要特区办好了,所得之利足可叫皇爷撤矿罢税….奴婢同时秉承一点,那就是特区必须坚持皇帝领导,因而奴婢提请皇爷委任福王殿下兼管特区。” 奏疏的最后,是有关被魏公公“绑票”的东林书院讲师和学生们,魏公公只用了两句向皇帝陛下交待此事。 “臣所募之兵多为文盲,大字不识一个,特区之设又无有文官可用,故重金礼聘东林一众,暂在奴婢处教书育人三载。并奴婢出海之后,须于海外广播我大明皇帝仁义威武之名,三两大儒可充此任。” 全文未提半个字吴淞水营管营游击姜某之死,魏公公希望皇帝陛下不要太过在意此事。潜台词是人都杀了,陛下您就向前看吧,这黑锅如果您不背的话,奴婢这里就寸步难行。 随奏疏一起递进宫的是十万两银子。 这十万两银子可不是魏公公打江南运回来的,而是姘头寿宁公主从海事债券发行金里挪出来的。 当然,寿宁殿下不会对自个父皇说钱是她拿的,姘头在江南犯了那么大的事,她要不把这窟窿给补了,将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没爹了。 要说公主殿下也真是委屈,拿这十万两银子出来的时候,可是哭的眼通红。驸马爷在边上瞧着都心疼,唯恐妻子动了胎气。 翊坤宫,万历很大方的表示要给贵妃娘娘一万两银子,可贵妃娘娘却不高兴,因为丈夫并没有同意让常洵兼管小魏子提出来的那个海事特区。 “常洵今年二十五了,陛下先前许他四万顷地,没来由的就给折了一半,说好的把湖广、云南各地的矿税都给他,可直到现在常洵也没拿到,光担了个叫外人骂的名。常洵自个不说,不敢说,陛下你这当爹的心里就没数么?…我不管陛下怎么想,反正你既同意设这特区了,怎么着也得让常洵把这事给担了,也算我这做娘的给他贴补一些吧。”贵妃娘娘越说越委屈。 “这事不能让常洵担啊。” 万历有他的想法,虽然叫海事特区,方圆也不过数十里地,可祖制藩王不能干政,更不能督军。要是叫外朝知道他让常洵兼了这特区,恐怕明儿个就齐致开骂他了。 贵妃娘娘可不答应,哼了一声:“这又不是外朝的事,是内廷的事,你这个皇帝怕什么?” “我不是怕,”万历讪笑一声。 贵妃娘娘打断丈夫,眼神既哀怨又可怜:“你要不怕,怎的就瞒着我应了叶向高要赶常洵就藩呢!” 第七百零六章 读书识道理,劳动最光荣 感谢脸上有微笑同志的百元打赏! …… 万历没话说了。 这事,他心虚,事先可是一点没和贵妃通过气。 而每当他心虚时,就会下意识的、很诚恳的看着自己的爱妃。 就那么看着,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 千言万语全在流露深情的眼神中了。 二十年了,皇帝陛下始终都是用这招。 当真是夫妻感情,全靠真情。 别说,贵妃娘娘还真吃丈夫这一套,哪怕她心里堵的慌,十分的委屈,还是幽幽的叹了一声:“哎,许天意难违。” 说到这个天意,万历神色也是一黯。 当年,贵妃产下常洵之后,万历十分高兴,夫妻感情又如胶是漆,于是就赐给贵妃一个玉盒,盒中白纸黑字写的是立皇三子常洵为太子。 后来国本争的厉害,万历想起十五年前赐给贵妃的玉盒,便叫太监将那玉盒取来。接过玉盒时,外面的封记依然,可打开盒盖时,里面的一幕却叫夫妻二人目瞪口呆。 原来那写有“朕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的御笔,竟被小虫嚼碎,字迹早已无法辨认。贵妃当时就大惊失色,昏了过去。 万历这里也是震惊万分,密封的盒中怎么就进了虫子,这虫子怎么就咬碎了御笔呢,难道真是天意不可违? 在此打击下,再加上满朝压力和太后的责问,万历终是下诏册立长子常洛为太子,结束了长达近二十年的国本之争。 这些年来,每每想到此事,万历和贵妃心里都为隐隐作痛。 “朕不是不想让常洵在朕身边多呆些日子,可祖制藩王必须就藩,朕也不能老拖着不办。爱妃也知道,朕的朝臣们和朕都反着来,这一次要不是江南的事,叶向高哪理会同意常洵明年才归藩呢,说不定今年就要催常洵走了。”万历将手轻轻搭在贵妃肩头。 “难道叶向高知道陛下的决定,就要来催常洵马上走了?”贵妃有些着恼。 “这倒不会,叶向高也怕朕和他一拍两散呢。” 万历目中闪过小小的得意之色,叶向高肯定会知道他没有处置魏良臣,反而还同意请设特区和皇家海军的事,但聪明的叶阁老却不会进宫再找他这皇帝说理。 原因就在于,叶向高有顾虑,这顾虑便是福王归藩的事。 万历比谁都明白,魏良臣在江南闯的祸和福王归藩根本不能相提交论,叶向高一心想在任上把福王赶回洛阳,为此前后上书多次,还联合部臣进谏,万历却硬拖着不办。 这一次万历终是松口,虽放在明年,但于叶向高而言也是任上最大的功绩了。为此,叶向高不可能为了江南的事再和他皇帝力争,首辅大人此刻就如在瓷器店打老鼠,束手束尾的很——要是把皇帝陛下惹急了,福王就藩这事说不定就能黄了。 福王肯定是要回藩的,他已经在京里滞留了几年,万历再不放人怎么也交待不过去,因而其实早就有意放人了。能再拖一年,对皇帝陛下而言,也是意外之喜。顺带着江南的事也能压下,怎么算,都是皇帝陛下难得的一次胜利。 好笑的是,福清相公这一回入了套,必须无条件配合皇帝陛下行事。至少,江南的事,他福清相公就得替皇帝陛下顶住,如此一来,皇帝陛下就乐得清净。 “陛下倒是好算计,一石二鸟,只可怜我那孩儿叫你这做爹的当筹码了。”贵妃娘娘很没好气,“不过陛下既已决定了,便是金口一开再难收回,罢了,臣妾也不愿陛下为难,省得陛下说臣妾是没见识的妇道人家,也省得外面说我郑家老是惦记着那东宫宝座。” 万历“哎”了一声:“爱妃这又是听了什么流言闲话,说这个干什么。别人不知你郑家无有此念,朕难道不知么。” “陛下知道又有什么用?上回妖书案人家就说你这个皇帝是不得已才立常洛为太子,可仍有改立常洵之意,闹的满城风雨的……现在外面都传成是我郑家这个狐狸精迷惑你这皇帝,替儿子贪图那大位了……也好,常洵就了藩,人家总不会说我郑家是痴心妄想了。”贵妃神情有些难看。前几天国泰进宫时对她说了不少外界流言,没一条是说郑家好的,可把贵妃气的够呛。 万历摇了摇头,有些恼火道:“妖书一案早已结案,外间如何还能再乱传!”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人多想,皇长子朱常洛是万历二十九年册立太子的,三十年的正月,万历下诏书命太子朱常洛到文华殿西厢房继续上学读书。 而仅仅过了两天,万历又下诏书命福王到武英殿西厢房上学读书,两个王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起平坐,如何不令人怀疑。 这几年福王受封之后又赖在京里不走,自然更让人生疑。妖书案虽已结案,但事态和国本之时并无什么区别,有心人自然会联想皇帝留着福王在京,是不是还有改立之心。 这也是叶向高为何将福王归藩当做朝廷首等大事来办,为此还顶着党内压力,说服赵南星、邹元标等人,“消极”应对江南事件的根本原因。 福王一日不归藩,对于在国本之争出了大力的东林党而言,就是一柄利剑。 太子如愿登基则罢,如果是福王登基,后果不堪设想。 福王当了皇帝,能饶过东林党他们? “是人都有张嘴,人家说什么你这皇帝还能管得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国人不敢言道路以目,陛下不是周厉王,还能把人家的嘴都给缝了不成。” 贵妃有些心灰意冷,“归藩就归藩吧,不过特区的事,陛下必须给常洵,这也算是你这个做父皇的给他一些补偿。” “此事…” 万历觉得不妥,特区内不止有民政事务,更有提督海军之权。 亲王掌兵,是犯了大忌的。 他这皇帝在时好说,要他不在了,太子登基,难保不会手足相残。 “不行也得行,人良臣不是说了么,特事就要特办。再说那特区左右不过巴掌大的几十里地,都不及一乡一镇,又是归宫里管,和外面没关系,陛下叫常洵领了这地有什么不可的。” 贵妃态度也很坚定,在她看来,同意常洵离开已是她这个母亲最大的无奈和痛苦,如果再不能为儿子争取一些物质上的补偿,她这做母亲的真是失职。 虽说特区还未设立,但贵妃可是从魏良臣的奏疏中看到了特区的未来。她不比一般女人,读书甚多,见识也广,清楚海事这一块,自古以来可都是有大进项的。万历也是明白,否则也不会叫那魏良臣充个内廷“临时工”替他出海办事了。 而且,魏良臣把吴淞口水营改成皇家海军,好处太大。他那奏疏中虽未直言,帝妃二人却都从中看出依靠海军把持海路的意图。只要皇帝不下旨命令其它地方的水师攻打皇家海军,皇家海军就能垄断洋面。 届时,还能没有大利? “都是骨肉,陛下对常洵就不能大方一回。”贵妃脸上又哀怨起来。 “那…那便让常洵代朕先领了吧,只能代领,常洵可不能去江南。” 万历对儿子也有愧疚之情,见贵妃态度坚决,只得松了口,话却说在前头,常洵只是挂职,好处可以给他,但不能真的去江南管理特区。 贵妃闻言一喜,万历则暗自寻思找个什么由头挂在常洵名下才不使外朝反对。 “太子有陛下的江山,想来也不会在乎弟弟多块巴掌大的地。” 贵妃说这话有些酸酸,饶她再是开明的女人,于子女利益这一块仍是看的极重,哪怕她已经失了替儿子争取东宫的念头,心里总归是有些不甘心和放不下。 和江山社稷相比,区区特区又算得了什么呢。 “常洛为人还是有些肚量的。” 万历笑了笑,想到一事,对贵妃道:“朕替校哥儿物色了个老师,是翰林院的孙承宗,这人很是不错,文武双全,想来校哥儿当喜欢。” 贵妃闻言神情一滞:“崧哥儿也是你的孙儿,陛下怎的不替崧哥儿物色老师的。” 万历一愣,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这事。 贵妃兀自来气,气鼓鼓的坐在一边,不想和丈夫呆在一起。万历讪笑一声,巴巴的挪到贵妃边上,赔着笑脸。 贵妃气了一会,丈夫那样子叫她也发作不得,白了他一眼,露出些许笑容道:“寿宁有喜了。” “啊?”万历哈哈一笑,脱口就道:“朕还以为冉兴让不中用呢,成婚一年多不见寿宁肚子有动静。” 贵妃叫这话气着了:“你这做岳父的说的叫什么话。” “人话,人话。”万历嘿嘿一声。 “寿宁成婚一年了也没怀上,这次终是怀上,我这当娘的也是替她欢喜。从前,我们对她有些过份了。” “是啊。” 万历知道贵妃指的是何事,现在想来,要不是魏良臣,他们夫妻二人还一直叫赵进朝、梁姑婆那些刁奴蒙在鼓里呢。 “对了,你不说寿宁我差点忘了,”万历搓了搓手,“寿宁那边分息了,你爹和国泰都得了不少红利,朕这边也分了,不过拿他们比少了许多。” “见钱眼开。” 贵妃真不知怎么说丈夫才好。 “皇帝也是人,这家国大事哪样不要钱?朕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说变就能变出钱来的。”万历理直气壮。 贵妃懒得和丈夫争辨,她有些困惑道:“寿宁是哪来的钱分息?这海事可八字还没一撇呢。” “唔?” 万历叫这问题难住了:是啊,海事根本没进项,寿宁那丫头又哪来的钱分息的。 “莫非是?” 贵妃想到了,万历也想到了。 “光出不进,这样可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寿宁岂不背上一屁股债?”贵妃有点替女儿担心了。 “朕准了海军和特区两事,海事当有眉目了。” 万历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摸了摸贵妃的手,嘻嘻一声道:“真撑不了,也不是咱闺女欠债,是那个替咱们办事的内监魏某欠债,你爹和国泰他们要债也是找魏某要,怎会跟寿宁要呢。” “无赖。” 贵妃轻骂一声,丈夫这嘴脸活脱脱一幅无赖样。 万历笑了起来:“放心吧,朕不会耍无赖的。天塌下来都有朕顶着,只要有朕在,还怕海事办不成么。” “我啊就怕你耳根子软,叫外面一嚷嚷,就把事给撤了。魏良臣这回可是得罪的东林党,他把人家书院烧了,把人绑了,你以为你这皇帝就能替他压下去了?你真要有这本事,常洵也不至于…”说到这,贵妃不禁心头一痛,微叹一声。 “贵妃可知,朕不但见钱眼开,更视财如命呢,海事这块,朕可是和矿税一般看重的。”万历摸了摸额头,“朕准备给魏良臣拟道旨,让他出钱把东林书院重修了。” “重修?”贵妃讶然,“你不是说烧得好么?” “说归说,做归做。朕应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那东林书院毕竟程朱理学的道脉,朕要不有所表示,也未免寒人心。”万历挼了挼胡须,“也算是给叶向高一个交待。” “你要人修书院,打算给人多少钱?”贵妃好笑的看着丈夫。 万历有些尴尬:“良臣办事得力,脑袋也活,这修书院的钱当能筹得到。” “一毛不拔。” 贵妃无话可说。 几千里外的吴淞口,此时热火朝天,一派忙碌景象。 按照魏公公提出的“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吴淞口的百姓和没有训练出海的士兵都被动员起来修路——一条可以并排奔驰六辆马车的石板大路。 修路的工地上,赫然有上百个身影与附近忙碌的百姓、士兵截然不同。这些人看着要么斯斯文文,要么弱不禁风,要么就是长须翩翩。 他们正是被魏公公从无锡“绑架”过来的东林书院师生们。 一个监工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做成的喊话筒正对着东林师生们喊话:“魏公公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所以大家千万不要觉得修路苦,是公公虐待大伙,不尊重大伙,这实是公公的一番良苦用心,希望大家能够明白劳动者才是最光荣的….来来来,都跟着我喊,读书识道理,劳动最光荣!”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七百零七章 东林十二将 监工的这位也是个阉人,俗称自宫白,就是早先南苑校兵时及时扑倒总爷郭七癞子的那个宋四宝。 为此,魏公公特地赏了宋四宝一块银锭,前两天又叫这宋四宝负责监东林书院师生的工,也算是物尽其用。毕竟,净了身的人,阳气不足,很难再为军伍之事。 叫这宋四宝做监工,魏公公也是没办法。他自个太忙,手下的武官们对东林书院这帮人又有些敬重,若叫他们监东林的工,估计会偷偷放水,使得东林这帮人磨他魏公公的“洋工”,起不动欲降大任,必先劳其筋骨的效果。 所以,魏公公索性叫宋四宝做这事。历来读书人不都说太监和他们是天敌么,怕什么就当用什么。 一物降一物,读书人怕太监,不用太监对付他们又用谁。 宋四宝得了魏公公的“重用”,那真是欢喜极了,两天下来,是真没辜负魏公公。带着一帮魏公公拨给的“爪牙”,硬是把一帮读书人给累成了狗。 拿着铁皮筒子激励了东林师生一番后,宋四宝乐呵呵的提着小桶就到边上的两间茅草屋刷标语了。 标语是用石灰水刷的,一刷一抹白。 按魏公公的要求,道路两侧只要能刷上字的都得刷上,还得遍插旗帜,务必做到每一个经过之人都能感受到海事特区蓬勃向上的朝力。 这个“朝力”是什么,魏公公讲的不多,下面人也只能猜测,各种说法都有。有说是为了钱的,有说是为了名的,有说是为了权的,各种说法都有,归结起来其实就是物质。 魏公公在动员大会上也说的明白,他老人家奉旨在此设立特区,创建海军,就是要带着大家伙过上好日子,过上书中说的小康生活。 什么是小康? 有读过书的了解一些,说什么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是谓小康。 但据一些魏公公身边人透露,魏公公说的小康就一句话,叫什么家家有楼宇,户户有财产。 不过虽然说法不太一样,但听着大体差不多,很是吸引人。 魏公公发下来命书写的标语也都是大白话,什么都有,宗旨就一个,大家伙齐心协力努力干,开创出特区美好的明天。 宋四宝正刷的那条标语叫日子就是金钱,速度就是生命。 日子,宋四宝懂,天天过日子,这一天天的不就是日子么。速度他也明白,走路慢吞吞的,跑起来却快。但这两个词和金钱、生命联系在一起,饶是他上过几天学堂,也不甚理解。 有心想去问问那些干活的大儒,可想着魏公公的交待,要时刻表现出比这帮读书人更加激昂的精神状态,宋四宝便没敢去问。心里寻思,等有机会当面请教魏公公便是。这会去问那帮人,指不定叫他们笑呢。 也幸亏宋四宝没去问,不然真叫人家耻笑。 进士出身,常州教谕顾大章早看到墙上刷的标语了,当时就跟身边的徐宪卿道:“什么乱七八遭的,日子如何是金钱,速度如何是生命,魏阉将这等书语题在墙上,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这徐宪卿也是倒霉,他是太仓人,两年前就考中举人了,只等两年后进京参加进士试。为了提高中榜机率,在乡试座师陈恩铭的推举下特意进东林书院“进修”的,原想借此和东林党拉上关系,从而能够在会试中得到照顾,不想,现在倒被魏阉给绑到吴淞口来做苦力了。 此人却不知道,那魏阉对他格外看重呢,因为在《东林点将录》中,他徐举人名列最后一名,是谓地劣星活闪婆。 魏公公这网撒的大,捕获也多,除了天闲星入云龙高攀龙、地魁星神机军师顾大章这两个座列前十的大头领外,还捞了天捷星没羽箭艾允仪、天空星急先锋黄尊素、天究星没遮拦阮大诚、地囚星旱地忽律游士任、地正星铁面孔目程正己、慧星一丈青孙必显、地奴星催命判官涂一臻等共十二员东林干将。 这些人除了高攀龙和顾大章是进士出身,其他人这会都还稚嫩着,一点也不知道不久后的将来,他们会对朝政起到什么样的影响。 高攀龙和顾大章声名显赫,但魏公公对他们没兴趣,倒是阮大诚和黄尊素让他老人家惊喜交加。 阮大铖这人十分的传奇,先东林后阉党再汉奸,人生经历十分复杂,综合起来看就是一小人。 但是,魏公公知道,这位阮大铖同志有钱,十分的有钱。 江南富豪榜上,这位的家族至少是前三。 魏公公平生除了喜好探究人间大道外,就是喜欢钱了,他很乐意跟富豪打交道。 好在,他老人家还是很理智的,没把阮大铖提出来给“拷赃”了,因为眼下这位阮同志还是个雏,对家族影响力不够大,当不了阮氏的主。你拷的再狠,也弄不出多少钱。 因而,魏公公不动声色,只叫这位阮富豪参加下劳动,体验下圣人说的饿其肌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滋味。 唯有知道苦,才能晓得争取甜啊。 黄尊素这个人,也不是凡人,其人和汪文言并称东林两大智囊,天启年间叫许显纯给钉死了。 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便是明亡之后的一代大儒,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民主思想,与顾炎武、王夫之并称明末三大思想家。 魏公公这人喜欢和人谈思想,特别愿意从根子上改造人,所以他决心改造一下黄尊素。改了老子,自然就能改儿子。有黄氏父子将来帮他魏公公做些道统研究,思想宣传,想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托塔天王李三才之所以没让魏公公绑来,除了人年纪太大外,其实是魏公公知道这位李天王活不了多久。 外界现在有不少人说顾宪成是他魏公公气死的,虽然听着很滑稽,稍微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信,可世上没理智的人却是占多数。 所以,魏公公不可能把个快死的李天王弄来,他的敌人是东林党不假,但东林党的有些人还是很得民心的。 扬名立万,也得看看对象。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七百零八章 魏公良臣文集 某种程度上,魏公公这人也算是欺软怕硬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和东林党的矛盾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魏公公希望将来能够缓和处理,为此,他可不想担上弄死托塔天王的名声。 放就放了吧,听说李天王这会在苏州城中跳的正欢,就看他老人家能蹦哒出什么来了。 魏公公现在是有恃无恐,五千兵马在手上,南直隶的大员们想动他也得掂量下有没有这个实力。 最重要的是,圣旨一日未下,想动他魏公公的大员们就得考虑皇帝陛下究竟几个意思。 这几天,应天巡抚曹时聘嘴上说的狠,可也没见他手下的兵丁越过魏公公划的红线一步。 这说明什么? 说明曹时聘心里没底,不知道怎么办。 不动最好,动了魏公公也不怕,他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寿宁那姘头有没有把她爹买通。他那便宜丈人又是不是会同意在吴淞口设特区的提议。 魏公公这会人不在营中,他去接南京守备衙门的人了。 南京守备衙门和魏公公的提督海事衙门是属一个公司的,人家又是江南的地头蛇,镇守中官更是东南半壁江山的头头老大,所以魏公公自然不能架子太大,他要表现的热情些。 为此,魏公公特意叫郑铎去上海县请了几个姑娘。 …….. 顾大章发着牢骚,徐宪卿却没功夫接这话头,因为要是晚间不能把这堆石子清掉,他们就没饭吃。 原先在运河船队上时,东林众人日子还好过些。许是顾虑到岸上有很多人看着,所以管事的对他们东林书院众人还算和言善色,饭食供给也好。 可自打来了吴淞口后,这待遇瞬间直下,让人叫苦都叫不出。 东林师生们三人一组,埋头挑运着路边的石子。一个个累的满头大汗,不少人手脚都起泡了,腰也酸疼的直不起来,想歇会,边上拿鞭子的监工却不让他们歇,要是顶几句,那鞭子就毫不留情抽上来。 这把东林师生们气的够呛,要知道他们当中的大半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啊! 本朝开国至今,还未遇如此荒唐之事呢! 景逸先生高攀龙真是做不动了,哪怕身边的弟子替他分担了许多,他也做不动。人老了,这身子骨就是不如年轻人,不服老也不行啊。 见景逸先生做不动,两个弟子忙请他老人家先坐下。 高攀龙点了点头,便往地上坐了下去,可屁股刚落地,耳畔就传来尖利的嗓音:“那个谁,哪个叫你做下去的!” 来的是宋四宝,他刚刷完标语,拎着铁皮筒过来准备激励下读书人好好干,就瞧着有人在偷懒了。 高攀龙再也忍不住了,他气的将手中篮子扔在地上,喝骂一声:“老夫乃进士出身,你这阉贼爪牙却要老夫做这苦力,你莫不如害了老夫!” “进士出身又如何?” 宋四宝认出这老头是什么景逸先生,在这帮东林师生中威望很高,但这不代表他景逸先生就能坏了魏公公定下的规矩。 “高攀龙,我家公公可是说了,劳动面前,人人平等。别说你是进士出身,就是状元郎,也得老实干活!” 宋四宝声音响亮,是刻意叫所有人都听清楚。 他这话也真是魏公公的原话,因为魏公公并没有把高攀龙这进士出身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须知这位高大先生辞官前不过是广东揭阳的小小典吏,七品官都没的。 所以包括高攀龙在内的几个进士出身在魏公公眼里也就是个履历,相当于在哪个大学上过学。至于举人、秀才,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不干!” 高攀龙最恨阉人,气的胡子都翘了。 宋四宝嘿嘿一声:“景逸先生,我家公公对你老人家可是格外关照了,若不然,我怎能叫你这做轻松的活。” 高攀龙真是不想干了,他受不了这耻辱,断然说道:“你有胆便打死老夫好了,老夫今日说什么也不做了!” “这天快黑了,魏公公说了,天黑之前你们不能把这堆石头清光,便没的晚饭吃呢。”宋四宝可不敢真把这景逸先生给打死。 “不吃就不吃,老夫饿死也不替阉贼做牛做马!”高攀龙气性上来,不管不顾。 宋四宝不乐意听这话:“景逸先生这话说的不对,你怎么是替我家公公做牛做马呢?先生明明是在替这方圆数十里的百姓干活,要知道这路修好了,造福的可是百姓啊。” “休要啰嗦!” 高攀龙怒吼一声,“今日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休想老夫再为阉贼出一分力!” 这吼声让周围的东林师生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一个个敬仰的看着高攀龙。 “景逸先生,那对不住了。凡事无规矩不立,您老这是自找的。”宋四宝脸顿时黑了下去,他一挥手,命左右:“来啊,请景逸先生去学习改造一下!” ……….. 读书人都是懂道理的,但懂道理不代表他们就应该脱离劳动者,成为凌驾于劳动者之上的特权阶层。 魏公公不喜欢儒家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 虽然,他自个就是读书人。 他认为,只有深入到劳动人民中去,读书人才能懂得更大的道理。否则,他们懂的道理就是有着局限性,受阶级限制的道理。 这个道理,对读书人很好,但对于普通人却不好。 儒家说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什么是格物? 魏公公旗帜鲜明提出,格物不是探究事物,而是劳动。 唯有劳动,才能格物致知。 劳动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则心正,心正才能修身,尔后方可齐家治国平天下。 脱离劳动的读书人,懂的道理越多,对百姓则越坏。 任何事物,任何道理,都能在劳动中发现,都能通过劳动来实现。 所以,劳动改造,是纠正读书人脑子中迂腐、高高在上思想的有效途径。 因而,魏公公特意安排东林师生们集体劳动,他老人家可是用心良苦啊。 当然,要不是高攀龙在顾宪成头七那天鼓动书院众人拜祭顾宪成,魏公公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就把东林师生们劳动改造。 按他的计划,这帮人至少得先养一阵,让他们缓和紧张的情绪,适应新的生活方式才行。 劳动改造的最关键一环不在劳动,而在于改造。 “进去!” 高攀龙被两个爪牙推进一间小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桌子,桌子边是个板凳。 “好好学习公公的文选,好好反省,改改你那自以为是的臭毛病!”宋四宝在外面说道。 高攀龙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摆着一本书,上面写什么魏公良臣集选。 一个狗太监也有脸弄什么文集! 高攀龙气极反笑,倒要看看这魏阉有多少文墨,气鼓鼓的将这文集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大字——“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第七百零八章 此地是宝山 魏公公满怀热情亲自迎接南都守备衙门的人,不想,对方却派人来传话,说是走到半道叫应天巡抚衙门的人给请去了苏州。 “岂有此理!” 新任皇家海军挂名总兵官王大力一脸恼火,这守备衙门的人什么意思?说的好好的,怎么能半道变卦呢,这不分明就是耍魏公公么! “既是曹大人请去,咱家便先回吧。” 魏公公倒是没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一众随从跟他回去。 其身后不远处就是刚刚搭起来的牌楼,上书“海事特区”四个大字,这牌楼也是进出海事特区的第一道关卡,专门派驻一个把总领兵驻守,过往人员皆要验明身份方能进入特区。若无凭证就是官员都不能入内。 此点,也最为附近府县官员诟病,曹时聘在给朝廷的奏疏中更是将此做为魏阉“谋反”的证据,因为,这特区分明就是“国中之国”了。 魏公公不是不知道江南官员如何看他,也清楚上书说他造反的奏疏和题本肯定是如飞雪般往京师飞,但他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 有个事情让他老人家觉得很有意思,那就是九年前被苏州绅民“驱逐”的苏杭织造太监孙隆不知怎么听说了他魏公公的事迹,特地从杭州给他送来了一份礼物。 这礼物不是贵重之物,而是孙隆自己书写的一首诗,诗名《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石灰吟》和其作者于谦公的大名,魏公公是如雷在耳。在好生诵读几番后,他有点理解孙隆送这首诗给他的目的了。 这位孙公公的处境和遭遇,和他魏公公可是十分相似的。区别在于,孙公公叫人撵跑了,而他魏公公却把撵他的人给绑了。 单说现在的处境,二人也有些同病相怜。 眼下,南直官场众说纷纭,但基本上都判定内监魏某绝无好下场,孙隆在这个时候能给魏某送自己亲自书写的诗作,其心意还须多说么。 有感孙隆情义,又考虑于谦墓葬杭州西湖,魏公公于是题诗回孙隆。 诗云: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惭将赤手分三席,敢为丹心借一枝。 这首诗当然不是魏公公的原创,而是和岳飞、于谦并称西湖三杰的民族英雄张煌言的诗作。 魏公公这是以诗明志,以诗共和,清楚无比告诉孙隆,清白人间,唯有丹心。 想来也是有趣,两个太监在这以诗明志,也是世间罕有之事。 “孙公公是个好人啊。” 魏公公如此对身边人道。 ……… “真不来了?” 负责联络事务的许大有见魏公公都带人走了,无奈只得叫人将雇来的乐班子解散。 郑铎想着人不来,那从上海县请来的姑娘自是要送回去,于是就准备叫人安排这事。不想魏公公却把他叫到一边,示意晚上要听人姑娘唱个曲子。 “来都来了,这钱总不能白花吧?晚上叫大伙都来,热闹一下。”魏公公说的很是淡然,似乎他老人家真的不舍得把钱白扔水里。 “属下明白!” 郑铎深知魏公公有某方面的特殊爱好,于是提议是不是派人将南都的二位夫人给接过来,以解公公思念之情。 “这个嘛…咱家身负皇命,特区及海军二事只压得咱家喘不过气来,哪里还顾得上二位夫人呢。汉朝的冠军侯曾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咱家这里是皇差一日不办好,便一日不为男女私情,要不然对不住皇爷,也对不住这特区和海军上下……” 说到这里,魏公公脸上露出些许凝重之色,目光坚定的看向远处正在搭建特区边界栅栏的民工们。 许久,他老人家突然扭头吩咐郑铎:“你明天就派人把二位夫人接来,咱家想着走之前有些事情得和二位夫人交待下,要不然心里也不好受。” “是,是。” 魏公公说话前言和后语经常不搭,好在郑铎跟在身边日久,对此见怪不怪。 魏公公满意的笑了笑,继续策马缓缓向前,问郑铎:“对了,那个上海的毛县令有没有来找过咱家的麻烦?” 这说的是上海知县毛一鹭,也就是未来的应天巡抚,二叔的另一个干儿子。前番魏公公大闹的赌场据说就有这位毛知县的份子。 “毛一鹭哪敢来挼公公的虎须。”郑铎轻蔑一笑,“这上海县不但不敢来找公公的麻烦,倒还派人给公公送来了五千两银子,说是公公赢的。” 魏公公嘿嘿一声:“咱家赢的可不止这点。” “上海县怕手头也紧。”郑铎轻笑一声,“这位知道公公惹不得,才来示好的。” “倒是个明白人。” 魏公公笑着点了点头,“毛某比嘉定、华亭、昆山、奉贤、南江这几县要懂事的多,咱家日后可是他们的邻居,这邻里关系不处好了,这日子还怎生过法。” “公公放心,嘉定和华亭几县若再敢刁难我们的人,属下就带兵去问个明白。” “是要问明白,咱家是真金白银采办,又不是买东西不给钱。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魏公公说完这句,想到什么,忙对跟在身后临时充为“书办”的原吴淞水营管钱粮的库大使赵新全道:“这话记下,回头刊在咱家的文集中。” “是,公公。” 赵新全连忙将魏公公所说记在心中,不敢忘了。 “圣人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温故方能知新,唯日日反省,才能将事做好。”魏公公抬头看眼前这方圆数十里地,很是感慨,“此地是宝山,咱家要治好这宝山,只能日日进步才行。” 众人只道魏公公说的宝山乃指这海事特区所在,按魏公公的说法,这海事特区将来不就是流金流银的宝山么。 却不知,魏公公这宝山另有含义,他脚下这块地几百年后真个就叫宝山。 感慨过后,魏公公一勒马缰,对左右道:“走,去会会那几个青皮,咱家还指着他们替咱拉客呢。” 第七百零九章 臭名在外 当务之急,唯人是矣。 皇帝的圣旨是没来,但特区已经动工,魏公公现在除了理顺皇家海军事务外,重中之重就是这特区的建设。 而特区建设重在两处,一是土建,二是人。 土建这块,魏公公用了一个时辰时间就将建设方案出炉了,很是简单,说白了就是修路盖房子,将生产、销售各自划分地区,然后集中建设。 这个方案最难之处在于吴淞港的修建,纯靠人力修建一处平整码头工程无疑是浩大的。好在,当下海船不是后世的万吨大轮,多是几百吨的船,只要码头大体平整,各处连接好,船只便可以直接停靠,从而不必要求深水港这一概念。 照猫画虎,结合后世理念,魏公公提出了“两通一平”的建设理念,即要求水通、路通,场地平整。 留守支队和涉及到村庄的百姓都被动员起来修路通水,工期相当长,技术人员也缺,所以提督海事衙门正对外招募大量人手。 开出的工价相较周边地区算是很高的了,对从事修路的官兵和百姓,魏公公也不定期进行赏赐,保证官兵百姓始终保持建设特区的积极性。 花钱如流水,魏公公路上弄来的钱几乎都投进了这无底洞,但对于浩大的工程和前期投资而言,仍是不够。 魏公公已然给北京的陈默等人发去指示,要求陈默等人在一月内至少要运二十万两银子南下。 为此,魏公公还得给寿宁那个姘头写信说好话,既要诉说他当下的困难,也要诉说未来的美景,务必使寿宁能够不拖后腿,如期把银子拨出来。 当然,信中魏公公肯定不能对公主殿下说过份的话,以防信叫驸马爷看见产生不好的联想。 礼物,魏公公却是要送的,他让人在苏州城找了好几家店铺,最终买了一盒精致的玉石,魏公公给这些玉石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八星八箭丘比特玉。 专门选了最大的那颗送给公主殿下,誓言此丘比特玉乃世间独一份。 这苦心,也当真是怕了姘头见他不在,昧着良心把债券发行的银子给吞了。 去北京专门送礼的讯兵另外还带了一颗世间独一份的丘比特玉,却是魏公公让他们送给东宫客妈妈的。 李娘娘那里,魏公公没敢送,只能心里放着。 因为技术人员的缺乏,影响修路进度,并且修路需要大量石子,魏公公就把兵仗局给他打包过来的那批火器铸造、维修师傅都派到了各处工地。 并且派安国寺等倭兵专门给这些工匠演示了定点爆破的法子,会了这法子后,吴淞附近及周边上海、嘉定、华亭等县的山林遭了殃。 周边诸县之所以对吴淞这边出去采办物资的人员刁难,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魏阉的爪牙实在可气,公然用火药炸山,把几处名胜都给毁了。 如余山、薛山、辰山、天马山、机山等山峰,一座座的都倒了大霉。 如那凤凰山,海拔只有几十米,但山形修峻,宛若延颈舒翼,欲翔凌空之凤凰。山上有巨大青壁,高20多米,如斧削般,相传是元代文学家陶宗仪读书之处。结果,魏阉手下的倭兵半夜摸了过去,旋听轰的一声巨响,那青壁竟然生生被炸塌了。 又如那辰山,此山不高,只有七十几米,相传下八仙中的彭素云在此修炼,故又名神山。因后人采石,南坡已削成峭壁,具有“悬崖峭壁,空谷回音”之奇景,山上的素云阁等胜景是江南文人墨客最喜之处。 结果,魏阉一句“山不在高,有石就行”便给使人埋药炸石,从此空谷再无回音。 诸县闻知魏阉恶行,哪个不怒,士绅怒,百姓怒,官员更怒。但那魏阉爪牙精锐,修配火器,到得一处不是封山就是封林,官府衙役哪个敢靠近,百姓又有哪个敢上前阻拦。 有余山上的得道高僧曾出面制止魏阉爪牙毁山,却叫魏阉爪牙给吊在树上打个半死。这真是儒也恨,佛也恨,人憎鬼厌。 魏公公这头,很清楚自己如今臭名在外,但债多了不愁,有枪杆子别在腰上,那帮人除了骂他外,还能把他这“老哥”怎么办? 被强行派兵占据的“海事特区”整体面积达到了三十六平方公里,这个公里是魏公公给定的最新丈量数据。区域内牵涉到十八个村庄,三千四百人口。这些村庄分属上海县、华亭县。现在则统一编为特区户。 从前这些特区户的黄册现在都不作数了,魏公公使提督衙门重新给他们造册,里正保长什么的也都重新委任,更扬言村中之事俱有提督衙门统管,乡老里正但有瞒报私处的,一律抓去衙门问罪。 美其名曰称之为皇权要下乡。 乡绅们对此敢怒不敢言,还好那魏阉只是给他们重新造册,出工钱叫他们组织乡民修路,不曾拆他们房,霸他们地,否则,只怕民变难免。 不过,也正是因为吴淞水营的存在,以及特区所在多为滩涂地,使得这片土地的人口密度相较其它地方要弱,若不然,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这三千多人了。 提督衙门这块,其实和皇家海军留守支队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大小事务魏公公只掌个总,发个话让干什么。具体事务都是由留守支队曹文耀等人在办理。 土建这一块,魏公公要求短期内必须把生产和销售两处区域弄出大致来,在十月之前至少要容纳五千人左右。 现在,他老人家就得找办法把这五千人弄来。 这个弄可不是绑,而是要人家心甘情愿过来。 说白了,魏公公要搞招商引资。 他不是地头蛇,现在干的又是把南直官场得罪一片,被人家指称为造反的事。这商人和士绅大多是一体的,又哪个肯心甘心情愿过来。 世上,从不缺乏趋炎附势之人,但这也要他魏公公先在特区立足。至少,也得北京有旨意来替他魏公公撑腰背书。 然而,现在魏公公还是自个行事,故而他提督衙门往外发的公告再多,也不可能有人来他这特区做生意。 魏公公无奈,只得把眼光盯在一帮青皮身上。 这帮青皮,实际上就是“中介”,吃市面饭的群体。 第七百一十章 北有诏狱 南有海狱 松江人把吃市面饭的人统称为青皮,青皮二字在当地人口中不是好词,和骂人的赤佬差不多。 但赤佬人人骂得,青皮却非人人敢得罪的。 市面上的饭五花八门,正经做生意的有之,邪门歪道的也有,青皮从中捞饭吃,很难说没干过脏事。而要把这行饭吃好吃饱,无一例外都要跟当地的大户人家打交道。 唯士绅才配称大户,唯大户才能干涉官府行事,如此一来,青皮们便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犯了大明律法的事,也有人保着他们。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种事,青皮们并不常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松江一带的青皮最好做的还是海事。 大明朝如今在官面上可是禁着海的,所以海事其实就是走私。 海贸如今最吃香的货物就是江南的丝绸和茶叶,以及江西景德镇的瓷器。 青皮本身是没有资格从事海贸的,但他们贵在参与,这个参与便是拉客。 这个拉客也可说是拉皮条,但不是欢场上的,而是生意场上的客。 各地的货物出产,总得有人联系商路才行,海商们想要挣大钱,就得有足够的货源,一个卖家,一个买家,双方之间存在的真空和汛息的不对等及种种不便,便造就了青皮的生存空间。 说白了,青皮就是中间人。 听说,有干得不错的青皮甚至在西北都有路子,内中有眼光的还能自个做一番事业出来。 洗白套路在当下几乎一样,要不就是重金捐书院,要不就是在当地修桥修路,能买官的买官,买不到的就供家族里会读书的一门心思考科举,家族里没有这读书苗子就在书院定点接济几个,久而久之,甭管以前干什么的,摇身一变也能混成士绅老爷,成为当地有名的善人。 魏公公这特区新立,南直官场尚不承认,处境又有些微妙,故而他老人家就是亲自上门拜访,也不会有人主动到他这特区来做买卖。 可魏公公又迫切需要生意人进场,于是,青皮就成了他的座上宾。 他请来的青皮就是松江本地的,一共有七人。 说是请,实际是五花大绑过来的。 不用这个法子,人青皮不乐意跟他魏公公打交道。 内监魏某叫嚷的海事挖的可不单单是大户人家的根,也是挖人青皮的根。 这就好比人家一直做的安安稳稳,突然间冒出一人说你们都别做了,这买卖以后我独家经营,你们要干的都到我这来登记,在我的地盘交钱做买卖。 你说,谁个愿意? 青皮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都是吃市面饭的人,一个个都鬼精着。莫说魏公公初来乍到,就是来了一年半载,人家也不可能替你魏公公拉客。 要知道,钱财动人心,也能要人命。这海上走私牵涉太大,青皮们真要替魏公公干,肯定会得罪当地的大户,那样的话,他们不但自个有性命之忧,还会牵累家族。 人都是有根的,青皮也不例外,他们只想讨碗饭吃,可不想把命给丢了。 所以,这事根本谈不拢。 魏公公这里最不缺的是耐心,最缺的也是这玩意。 发现谈不拢,直接就叫下了狱。 这狱称之为海狱,是原水营一处粮仓改造而来的。 魏公公对这海狱十分重视,扬言北有诏狱,南有海狱。 进了诏狱的不死也脱层皮,进了海狱的则是麻杆也要榨出油。 因为是临时弄出来的,海狱的牢房看着就比较简陋,但当那几个青皮被军士推进去后,他们头皮不麻也得麻。 夹棍、挡指、老虎凳、木驴、烙铁、皮鞭…… 市面人能见到的刑具魏公公这里有,他们见不到的,魏公公这里也有。 几十件刑具摆了一屋,边上还烧着几盆炭火,把本就闷热难耐的屋里烧得热气逼人。 真田带着一帮赤着上身,只穿一条兜裆裤的倭卫面无表情的站在炭火边,他们的身后摆着几根铁尖赤桩,那上面虽然没有血迹,可看着就让人毛骨耸然。 众青皮看的正发麻时,有人喝了声:“跪下!” 众青皮慌忙就给跪下了,然后才注意到前方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人,仔细一看,是个年纪不大,嘴上没毛,身上穿的像唱戏的年轻人。 “人犯带到,请公公发落!” “好。” 魏公公这热啊,真田这个倭呆子大夏天的在屋里生炭炉,这不脑子坏的了么。他站了起来,走到几个跪着的青皮面前,一一扫视他们,尔后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轻叹一声,问众青皮:“你们有信仰么?” 信仰? 众青皮人人发怔,这是个什么东西。 魏公公知道他们不懂信仰是何物,所以他轻笑一声,为这几个迷途的羔羊解释道:“信仰啊,就是一种信念,一种扎根于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信念。为了这个信念,我们可以赴汤蹈火,可以上刀山下油锅…嗯,要说的真切些的话,就如那科举中进士于读书人而言就是信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那和尚而言,也是一种信仰。亦或我想日子过的好些,其实也是种信仰。信仰这种东西,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只要是人就有信仰。如果一个人没有信仰,那这个人就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这番话说的魏公公口渴,朝边上摆摆手,当下就有一杯清茶递到了他的手中。“咕嘟”几口一饮而尽后,发现跪在地上的这几个青皮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情,都有些浑噩,显然根本听不懂他魏公公在说什么,不禁失望的摇了摇头:素质跟不上,这种大道理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就是对牛弹琴啊。 “咱家这人也有信仰,咱家的信仰是什么呢?就是全心全意为皇爷办事,谁个拦着咱家替皇爷办事,就是跟咱家的信仰过不去!…咱家怎么对付这种人?咱当然要往死里弄他。把人弄死了怎么办,咱怕吗?咱不怕!为啥咧?因为,咱是替皇爷办事!” 魏公公说这话的时候,油脸上满是自豪之情。这天底下有什么事能比替皇帝陛下办事更光荣,更骄傲,更自豪的呢。 “为了咱的信仰,咱好心好意把你们请来,希望你们几个能帮咱实现咱家的信仰,可你们几个是怎么做的?” 魏公公直撇嘴,一脸不快,又神叨叨,“人呐,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咱们汉代有个大家叫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咱是有信仰的人,所以咱要是死了,那也是重于泰山,可你们呢?你们都是没有信仰的,死也就跟鸿毛一样轻!” 话音刚落,最边上那个胖子就激动的叫了起来:“有,有,公公,小的有信仰!” “噢?快讲给咱听。” 魏公公很高兴有人得到了心灵升华,悟出了道理,指着那胖子让他快说。 “小的信仰就是要过好日子,不让家里人出事,所以,”胖子说到这,话锋一转,就是哀求了,“公公,不是小的们不愿替公公做事,实是您老交待的事真不能干啊,这要叫外面人知道,小的们死都没地死噢…” 其余几个青皮听了胖子这话,忙也纷纷哀求魏公公放过他们。 “很好,你能勇敢的说出你的想法,咱觉得很开心。确实,过好日子也是信仰,你对咱的话理解的不错,十分到位。” 魏公公真是欣慰,太热实在顾不上这帮人的哀求,只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对真田摆手,“把这有信仰的家伙拖出去砍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 封江禁海 都说了有信仰可不死,怎的这翻脸就要砍人呢! 阴阳人,死太监,说话不算数啊! 胖子瘫软在地,一脸恐惧外加不明白。 其余几青皮也糊涂着,你这死太监倒底是要咱们有信仰的好,还是没信仰的好呢。 不说他们,就是真田他们也是听的困惑,发现自己实在是跟不上天朝公公的思路。 魏公公,有狗屁的思路。 他就是毛燥起来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至理名言可不是白瞎的。 其实,也不能怪魏公公毛燥,失去耐心,实是说了这么多大道理,又是重于泰山,又是轻于鸿毛的,偏这帮青皮就跟不上他的思路,没法领会他老人家的指导思想,这就让他老人家抓狂了。 驴唇不对马嘴! 果然,思想认知的前提还是素质啊。 素质这个东西,搁哪朝哪代都是建立小康社会的基本条件啊。 没有素质,连沟通都是问题。 不能愉快的聊天,又如何能愉快的进行下一步的合作呢。 魏公公真是恼火的不行,他说了那么多,核心宗旨不就是要你们这帮青皮牺牲小我,成全他这个大我么! 可你个死胖子要好生过日子,不肯帮咱,那咱的日子怎么个过法? 咱的信仰要是破灭了,那死人可就多了。 这个严重后果就迫使魏公公不得不杀人。 你们这帮青皮不是怕被报复么,那行,咱就让你们知道咱比你们怕的人还要可怕! 魏公公气鼓鼓的看着那个死胖子,就是你了,今儿这鸡你不做也得做。 这也是气急了才想到直接杀人恐吓,要是稍稍冷静些,就当叫这胖子挨个试试刑具的妙处。 这恐怕要比直接杀人更有效果,要知道,就这屋中的几十套刑具中,可有六套是魏公公自个设计的。 心里的恐惧远比生理的恐惧更要有效果。 人真田几个倭卫穿着兜裆布在那叫炭火烤了半天,总不能白站了吧。 莫说几个青皮了,就那扬州商号的东家,放扬州城头等的人物,不也叫绳子一提就尿了么。 所以啊,这魏公公还是太年轻,始终不能保持本心,想一出是一出。 也该这胖子倒霉,狗太监如今身边可没有什么谋士可以适时的劝谏,所以,他真的就得死了。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啊!…” 死太监的样子不像是说了玩的,眼看着两个兜裆布的大汉过来拉自己,胖子急了,不待叫人拖起,就在那嚎叫起来了。 “做错事、说错话就要能于承担后果,这点你爹娘没教你吗?”魏公公可没有饶命的意思,不耐烦的挥手示意倭卫们赶紧把人拖下去砍了。 “公公,小人到底做错了什么!” 胖子被拖起后,亦是出于对死亡的巨大恐惧,亦是不想死的稀里糊涂,竟然硬了一回,愤而质问了一声。 “你没做错么?好,咱让你死的明白些,省得到了那边做个糊涂鬼。”魏公公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给人说话的机会,也乐于指出纠正对方的错误。 “咱自打来了这江南后,就一个念头,就是全心全意替皇爷办差。为此,咱时常要警省自己,要懂得批评与自我批评,凡事也要讲个实事求是,讲信仰不讲私情,讲奉献不讲付出,讲道理不讲面子。只有做到以上几点,咱才觉得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不辜负皇爷对咱的厚望……” 自打给东林学习班编了小半本《魏公良臣文集》后,魏公公最近不管干什么,说什么总是文绉绉的,务必使自己说的每句话都能和遇到的事情有机结合起来,形成一套特殊理论体系,从而从根本上切中问题的关键所在。不仅解决当下的问题,也能成为日后这大明朝治国思想。 这显然是一件让人想想就觉得自豪无比的事,因而,魏公公特别在意,也特别热衷,在来海狱前,他路上可是想到了好多条条框框,就想着在这些青皮身上试验一下,取得不错的效果后,再向东林学习班推广。 只是,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的大道理,他魏公公讲的是高兴,连绵不绝,唾沫星子横飞的,但听众显然还是不能体会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明知对象有局限性,不当讲道理,讲信仰,讲付出,而是应该讲后果,讲好处,威逼利诱才能有效果,魏公公却还是忍不住要讲那些没用的。这也算是当局者迷,或者说急于想证明自己了。 众青皮听的是脑壳老大,要不是这狗太监有一帮打手看着他们,早扑上去把他揍成猪头了。 “……” 又是一番滔滔不绝后,魏公公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说完,而是得告一段落,让青皮们有吸引消化的时间。 他的视线落在了胖子脸上,如果胖子能够及时反省,他老人家不是不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胖子叫魏公公看的脸都绿了,努力想让自己明白狗太监到底说的啥玩意,但努力了半天,他发现自己依旧没听懂。于是,为了不枉死,他好一番迟疑,终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公公,你说的这些跟小的到底有什么关系?” 魏公公当时就滞在那里。 气氛很尴尬。 想了想,发现自己刚才说的那一通和人家真没什么关系后,魏公公老脸一红。 可是,他没有如同自己所说的那般进行什么自我批评,讲道理不讲面子,实事求是总结他说的这番屁话根本就不在点上,而是恼羞成怒,牵怒人胖子,大手再次一挥,气急败坏道:“朽木不可雕也,快把这死胖子给咱拖出去砍了,砍了!” 胖子那脸当场从绿变白,他猛的挣脱束缚他的大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嘶吼起来:“小的赵宝乐愿为公公效犬马之劳!从今天起,我赵宝乐愿跟随公公全心全意为皇爷办事!” 这是在生死关头成功进行了突破,悟了! 胖子真是悟了,懂了,明白这个狗太监想要传递给他的思想理念,到底是什么了。 “对,对,我等愿全心全意为皇爷办事,听公公话,跟公公走,做一个有信仰的人!” 其余几个青皮也懂了,这魏太监杀赵宝乐不就是杀鸡给他们这帮猴看么。 现在鸡都懂了,他们这帮猴还能不懂么! 不懂不行啊,这狗太监无法无天,可是真敢杀人的啊。 “很好,从此你们就是咱的人,是咱队伍中的一员了!伟大而光荣的海事特区欢迎你们的加入!” 魏公公脸上露出了欣慰笑容,然而内心深处却是失望的。 因为,众青皮愿意帮他魏公公做事,不是因为叫魏公公的信仰而感动,不是叫他魏公公的大道理而感动,而是怕了他魏公公的无法无天。 所以,某种程度上,魏公公今天败了,败的一塌糊涂。 但不管过程如何,目的还是达到了。 不管白猫还是黑猫,会抓老鼠就是好猫啊。 念及于此,魏公公将些许失望抛诸脑后,热情洋溢的将众青皮扶起,然后重重拍了拍赵宝乐的肩膀,既是对他说,也是对其余人说。 “你们和咱一样,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都是皇帝陛下的子民,今天,我们为了一个共同的信仰走到一起,这个信仰是什么?就是全心全意为皇爷办事!…所以,只要你们心中有这个信念,你们做什么都不用怕,为什么?因为你们的背后有咱,更有天子!” 唔? 众青皮听了这话,一个个不由思索起来,赵宝乐的智商看样子还真是他们当中最高的一个,不到三个呼吸,眼前就是一亮:这狗太监说这话就是说无论我们做什么,你这太监都替我们撑腰做主了? 旋即暗骂,你要早说这话,咱们吃饱了撑的不答应你。说一千道一万,我们不就是怕叫人报复,牵连家人么。 其他几个青皮也想到了这点,进而就开始考虑如何能够最大程度保全家人。 “咱相信,只要你们跟着咱始终坚持皇帝陛下的利益为最大,始终保持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始终团结在咱的身边,咱们就一定能把这个特区办起来,办好!” 魏公公口干舌燥,他要歇会,这屋子实在太热了,所以,他寄予厚望的扫了众青皮一眼:“好,现在你们商量一下,能替咱拉多少客来,至于咱这边会给你们怎样的支持力度,等会咱再和你们商议。” 说完,魏公公很高兴的负手离开牢房,到了外面不忘询问跟在边上的临时“秘书”赵新全:“刚才咱说的那些都记下了吧?” “记着呢,记着呢。” 赵新全连忙点头,也得亏他手速快,记性好,要不然魏公公刚才那一番大论,哪能一字不漏的给记下来呢。 魏公公道:“拿来咱看看。” “公公请看!” 赵新全忙将小本递上去,魏公公仔细翻了几页,见他说的每句话都给记下来了,不由很是欢喜,吩咐赵新全回头腾抄一份,他老人家要亲自整理,尔后选入文集之中。 …… 魏公公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命人将众青皮带来开会。 众青皮被带到了一间明亮的屋中,屋外挂着“会议处”牌子。 屋中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放着一张椅子,不用说,肯定是魏公公的虎座。长桌前则放着几十张小板凳,看样子是青皮们坐的。 “都来了,坐,坐下说话。” 魏公公一进来,就热情的示意众青皮坐下,然后走到长桌后面,一屁股坐在椅上。 “秘书”赵新全也拿着本子和笔走了进来,坐在魏公公左手处,距离魏公公大概三尺的样子。 “特区初创,百事待兴,条件差些,大伙就先委屈一下,等客商云集,特区条件好了,咱这会议处就是这般了。” 魏公公抬手朝众青皮拱了拱拳,众青皮见了一个个紧张的赶紧站起来给魏公公回礼。 “坐,都坐下说。” 待众青皮再次落座后,魏公公和蔼可亲的看着他们,说道:“在座的都是这松江地面上吃的开也能干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咱才特意请你们过来帮咱。咱这人不爱说废话,下面说的这些,你们都要听好了,咱等会问的可多了。” 众青皮个个点头称是,一个个心里则是暗骂你个魏太监可是说了一个时辰的废话了。 “那,就长话短说了吧,你们都认识哪些地方的商人,这些商人平日又是怎么销的货,卖给谁,那些收货的又是如何从海上出的货……咱现在希望你们把这些商人请到咱的特区来,咱给他们提供房子,提供买卖场地,不收他们的税……” 魏公公大致将这特区的好处说了遍,这些其实青皮们都知道,因为之前郑铎把他们找来后就告知过对方。不过这些人不肯答应,这才叫关到牢中去,之后就是刚才发生的事了。 众青皮都在思考,相互间对魏太监说的这些其实都考虑过,一个个心中有数,但是这事操作起来却不好办。 因而几人都在互相看着,谁也不知道当如何和这魏太监说。 “怎么,一个个不说话的?”魏公公有些不快,“你们可是自愿要全心全意替皇爷办差的,咱可没逼你们。” “公公,我等不是这个意思。”说话的是赵宝乐。 魏公公微哼一声:“那为何不说话?” “这…” 赵宝乐紧张之下,本能的站了起来,看了看下面的同伴,再看明显有不快之色的魏太监,犹豫再三终是咬牙说道:“回公公话,若要小的们现在去找那些商人过来特区,不瞒公公,怕是一个都不肯来。” “怎么就不肯来?咱家什么都给他们弄好了,又不收他们的税,他们为何不肯来。而且,你们都不曾去试过,怎知人家不肯来?” 魏公公现在不是问人家来不来,而是要这些青皮去做。先把事情做起来才行,至少要让这南直的商人都知道这海事特区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好处。 “小的斗胆问公公,若公公是那些商人,愿意来此地么?”赵宝乐说这话时,可是硬着头皮的。 “嗯?” 魏公公怔了下,陷入沉思。 他听明白了赵宝乐的意思,这海事特区眼下他魏公公弄得再好,商人们也不会来。因为,没人信得过他,也没人会放着原先好好的路子不做,跑他这来。想要这些人肯来,至少要把整个南直官场给打通,通过“行政”手段强行压制,通过官府的强力手段逼迫商人们到特区来做生意。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南直官场可是视他魏公公如虎狼存在的。而且这样做也不合魏公公创立特区的本意——自由买卖。 赵宝乐迟疑一下,道:“其实想要那些客商都到公公这来做买卖,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这法子太过凶险。” “说!” 魏公公目光一动。 赵宝乐边上的青皮有两人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均是眉头紧皱,但不敢吱声。赵宝乐心里也慌,可见魏太监正盯着自己,也只得把这法子说了出来。 “封江禁海。” 第七百一十三章 攘外必先安内 浩浩长江,一泻千里,东流而去,至通州狼山以上三百里,无险关,是谓长江第一关。 嘉靖三十三年,廷议以狼山为重镇,非用总兵重臣不可,乃下诏通泰参将邓城总其帅,为狼山总兵官。 嘉靖三十八年,邓城新受朝命,上疏议置舟师,倭寇百船齐至,突袭狼山。邓城舟师不满四十艘,“沉楼船无数,贼焚舟登岸,复陆战,尽杀于白蒲、如皋间,人咸称东南奇功”。 六十年过去,狼山炮台再无见倭寇足迹,岁月沧桑,当年总帅重兵云集场面也再不复见。 万历二十六年,去狼山总兵,仍以通泰参将管,驻兵千余。 现任通泰参将姓曾,名国华,世袭海州卫百户,其驻官所在乃通州如皋,向来不大问狼山炮台之事。 这日,却快马匆匆赶至狼山,皆因炮台传讯,江南的吴淞水营突然打出什么皇家海军的旗号,尔后出动舰船百艘沿江上行,沿途但见商船便行扣押,便是那江中打鱼的渔船也叫他们赶回。 狼山炮台方面见此情形,自是困惑,遂派员乘舟过江询问,却被告知吴淞水营现为海军,奉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令,自即日起封江禁海,不使片板下水。 紧接着那所谓海军又行文狼山炮台,要炮台上下配合海军封江,称封江有功,提督太监必向朝廷请功。 炮台方面收到行文,代管千总不敢擅专,遂快马通传参将。 曾国华虽于江北,但早在数日前就收到苏州方面通传,命整顿所部,监视江南吴淞水营。这道公文叫曾国华也是大为纳闷,不知巡抚衙门叫他监视吴淞水营做什么。 曾自知狼山炮台已失修多年,原有少数舟师也尽叫遣散,根本没有能力监视吴淞水营,因而对巡抚衙门命令有所生疑,遂特意派人过江打探,待情况探明之后再做部署。 不想消息未回,那吴淞水营反倒直接欺上他门了。 自有狼山镇以来,炮台便和吴淞水营井水不犯河水,那吴淞水营管营的不过游击,曾国华却是参将副总兵衔,哪怕兵马不及对方,亦无舰船,但官职摆在这,一个游击也敢叫参将俯首听命,如何能忍。 更况那劳什子提督海事太监,曾国华是闻所未闻。怒火交织之下,快马便从如皋赶来,想看看那对面的吴淞水营搞什么鬼。 ………..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魏公公如此对部下解释封江禁海的意义所在。 正如那青皮赵宝乐所言,与其去求人,不如人求己。 据赵宝乐等交待,眼下海盗(海商)集中于闽浙沿海,江南之地其实并无直接从事海贸的豪绅。但江南之地却在海贸当中至关重要,可谓是最关键的一环。 这一环便是货物生产地和流通环节。 众所周知,江南所产丝绸、茶叶及铁器和江西所产的瓷器是洋外番商最爱之物,但江南之地为南直重地,大明朝最为繁荣之地,早在国初就严格执行禁海,是以,江南虽经历倭乱,但两百多年下来,倒是不曾出现海商(盗)集团,也不曾有百姓因为没有活路而出海事(寇)。 反倒是那闽浙及广东沿海百姓,因土地贫瘠,生活无路,穷则心大,为求活路往往入海从盗,啸集亡命。 这些亡命徒从最初的海上民间私人贸易逐步发展下来,时而商,时而盗,成为一股股大的海上武装走私集团,最终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时至今日,这股势力也不再是一开始的亡命海徒,而是形成以闽浙沿海士绅为主的庞大集团。 他们暗中操控着大明海贸,牵线着海上的大小盗寇,获取巨大利益,并在朝中寻找能为他们利益代言的官员,最终,产生了浙党。 前首辅沈一贯便是浙党领袖,而现任首辅叶向高在报给皇帝陛下御准会推的阁臣人选中,也赫然有浙党出身的方从哲。 这个消息是北京的办事处传递过来的,按魏公公的要求,凡京中大小事务,登于邸报的要传送江南,没有登上邸报的也要传送江南。 除此以外,办事处方面更要收买大小衙门的书办,以按条付费的方式从这些衙门中的“小人物”手中获得各地呈递上京的第一手消息。 重中之重是辽东,魏公公特别强调,有关辽东方面的消息,不论是官员的题本还是奏疏,亦或驿站的小道消息,来往关外的客商“八卦”,都要事无巨细加以整理,定期呈送。 为此,陈默以魏公公名义招募了不少京中闲人,叫他们专门从事此类工作。锦衣卫方面,因田尔耕的存在,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也能为魏公公所知。 如此加上专门呈递消息的讯兵,魏公公的情报机构算是初具规模,只是,还不够细致,且消息来源受限。 充其量,算“二道贩子”。 魏公公也是一时腾不开手整理自己的情报网,且这方面人才甚少,眼下叫陈默在那帮衬着,也算是给留守在京人员的一个锻炼机会。待海事做出成绩来,魏公公必然会着手情报系统的组建。 如果现在有赌入阁人员的赌盘,魏公公肯定重金砸在方从哲身上。这位大佬和叶向高一样,才是真正决定晚明命运的大人物。 因为,他们二人都是帝国的最高决策者及执行者。后者还是移宫、红丸二桩大案的关键人。 内心里,魏公公并不希望方从哲入阁,这位浙党中人入阁对于他魏公公的海事肯定会有麻烦,但他阻止不了这件事。 因而,他现在就必须得快,快在这位新阁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皇家海军已经雷霆出击,将大明朝的海真正的禁了。 发财不是请客吃饭,东林党或许还能和魏公公有所缓和,浙党和魏公公恐怕就是你死我亡了。 浙党的势力范围就是浙江、福建及广东三省,而这三省才是海贸的主要基地。 魏公公想要垄断海上巨利,想要做东亚的海霸王,清洗南方三省势在必行。 所以,他将皇家海军机动支队的第一个打击对象就定在了南方三省豪绅。 这是第一阶级,也是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 第七百一十四章 有功无过 要安内,就会死人。 魏公公深知那些海上大寇(商)的厉害。 纵观历史,明朝海上武装走私集团鼎盛时,甚至可决明朝国运。 如嘉靖年间,海上最大的武装走私集团头目王直,是海上众多走私集团的公认首领,“三十六岛之夷,皆听指挥”,拥众数十万,先称“靖海王”,后称“徽王”,甚至“南面称孤”。 而和“倭乱”相比,三十多年后以郑芝龙为首的海上巨寇则是真正决国运了,隆武朝的覆灭便是郑芝龙的“功绩”。 但让人感慨的是,还是以郑家为首的海上势力,在大明朝灭亡之后仍在海上孤岛继续传承着汉家的衣冠。 在那座岛上,明朝的旗帜仍就高高飘扬,史称“明郑”。 南宋灭亡最后,是南宋水军在崖山的最后一战。 南明灭亡的最后,是郑家水军在澎湖的最后一战。 魏公公这人有故土情结,肯定不想远离家乡跑到座岛上建个“明魏”,所以他要将这海上的巨利汇集一处,以支撑即将倾倒的江山社稷。 因此,“内战”不可避免。 不过这个第一阶级也要分三步走,不是火急火了就带兵去扫荡南方三省沿海的,然后当众宣示他魏公公从此就是东南沿海扛把子。 第一步,便是封江清海。 表面上封江清海并重,实则重点只在封江。 海贸以南方三省豪绅为主,但海贸的主要货物来源却大半集中在了江南。换言之,江南商人决定了海贸的规模。他们虽然没有直接从事海上贸易,但却是海贸的奠基。 长江水运,就是江南商人和闽浙海商的生命线。 掐断了长江水运,至少可以让五成的货物出不得海。 没有货物,闽浙的海商们又如何和番人贸易呢。 如果不走长江水运,走陆路,则凭空就要增加一倍甚至数倍的运输成本,这对于逐利的商人而言,肯定是极不划算的。 货物出不去,最后,这些商人只能求助于能够帮他们把货弄出去的海事特区。 赵宝乐说封江清海是很凶险的事,事实上这就是件无比凶险的事。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一招,得罪的可不单单是应天巡抚和江南的府县官员,可以说是得罪了江南所有的士绅大户。 可以预见,接下来这几个月,他魏公公就是坐在冒烟的火山上。 为了让封江清海在短期内就出成果,魏公公不但使吴淞水营封锁长江,更广派公贴至沿江地方各府县,公贴中称“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携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者,视为潜通海贼,同谋结聚。一经抓获,正犯比照大明律处斩,枭首示众,全家则发边卫充军。” 又有发往南京守备衙门和南京兵部行文则称,今提督海事衙门封江清海,乃为发现有奸商打造海船,卖与夷人图利,更有甚者走泄军情,若再不法办重责,则我大明便无海防。 “敢有私下与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凡番香、番货皆不许贩鬻,其现有者责令一月之内上交海事衙门。盖国内诸货,亦禁出海。” 为了以示封江清海决心,魏公公更于八月十九日在吴淞焚毁海货若干,以示决心。 这事放在后世,就是典型的闭关锁国。 魏公公活成了他自个最痛恨的人,好在他没有跟着来个迁海令,要不然,真跟满清一样了。 但没办法,不这么做,没人上他的贼船啊。 机动支队已经奉命“巡游”长江了,这巡游的目的在于威摄,在于告诉那些和海商有生意来往的江南商人们,长江这一块你们不能再走,要不然轻者扣船抓人,重则就是抄你全家了。 要封江,不能光靠江南,江北那边也要行动起来。 魏公公在江北没什么盟友,所以,他需要狼山炮台。 ……… 那个魏太监搞什么封江清海,曾国华管不着,这事自有人管。可他狼山炮台不隶吴淞水营,要细究起来,狼山炮台比吴淞水营设立更早,他这通泰参将也不是虚衔,凭什么就要服你吴淞水营的调遣了呢。 更可气的是,曾国华刚到炮台,那魏太监竟使人命他过江拜见,说什么江南江北一体,今后狼山炮台当协助提督海事衙门封江,这便让曾国华一肚子火没处发了。 撵走魏太监遣来的使者后,曾国华就气冲冲的召集炮台诸将军议了。 “吴淞水营那帮家伙搞什么鬼,好端端的怎听了那太监的话?还有封什么江禁什么海,他们吃饱了撑的!…我狼山炮台和他魏太监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听他的!还尺板不得下水,他魏太监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就这长江上端着多少人饭碗呢!”曾国华冷笑一声。 “谁知道呢,江对面的太仓县还说魏太监据兵造反呢。”说话的是炮台守备张天宝,扬州人。 曾国华摇了摇头,那魏太监真要是造反,就不是叫人过来让他通泰参将听调遣,而是直接炮轰狼山了,更不会搞什么封江清海,行文各地了。 “那魏太监和江南的官怎么交道,我不管。这狼山炮台却是不能听他的。” 曾国华打定主意,起身走到堂中。他不傻,前番巡抚衙门行文让他部署炮台监视吴淞水营,他就十分纳闷,不知这吴淞水营到底出了何事。现在看来,多半是这北京来的太监和巡抚大人在争权,以致流言纷飞。 争权夺利这种事,就跟神仙打架一样,一方是文官,一方是宦官,他曾参将可懒的参与。 不过职责在身,有些事情他却是不能不管的,就比如要他堂堂通泰参将听个太监指挥,他是打死也不干的。 “我等肩上担子很重,吴淞水营叫魏太监占了,这长江便没门户可依。如果狼山再失,沿江三百里岂不尽为他魏太监所有了。你们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守住了狼山,别管江对面的事,不管朝廷怎么看这事,咱们都有功无过。” 曾国华这是老成持重,不管江那边发生什么,闹成什么样,他狼山炮台还跟从前一样就是。 张天宝却笑了笑,说了句:“大人,若是皇上支持那魏太监,咱们怕是有过无功了吧?” 千总陆武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道:“对,我可是听说吴淞水营那帮人现在都成了天子亲军,若无皇上同意,这帮人怎么能成亲军呢。照这么看,那魏公公怕是有皇上撑腰,咱们若不理会,是不是?” 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第七百一十五章 魏公公,你手机不行啊 “是不是什么?本官乃兵部册管通泰参将,但唯兵部并抚臣行文令执,只要上头未有明文,本官便不知魏太监,也无须理会他。” 曾国华颇是不满陆武所言,听他语气,竟是要他堂堂参将听命于宦官,他陆武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陆武见参将大人神色间对自己所言很是不快,不由沉默下来。 守备张天宝打个哈哈,道:“我等遵大人吩咐便是。”话锋一转,却道:“只是,我炮台只有千余兵,要是这魏太监强行派兵来据,我们是打还是不打?这要打的话,吴淞水营的炮可比咱们多,那帮广东人都是打辽东回来的悍卒,怕咱们打不过。” “是啊,大人,吴淞水营船比咱们多,人比咱们多,炮也比咱们多,我们打一炮,人家打十炮,真打起来,咱们铁定输。”说完的是把总顾万元,炮台上下都知这位素来胆小怕事。 “不但炮厉害,铳也厉害,我们是没法和人家打的。嘿,也幸得人家不是真造反,要不然咱们狼山这边怕是第一个倒大霉。”又有军官带着庆幸心理说道。 “谁说不是呢,人家吃的穿的也比咱们好,我可是听说了,这吴淞水营几千号人成了天子亲军皇家海军后,那魏公公可是赏了好多银子下来,军官领的更是多,一个个都富的流油。”顾万元说这话的时候,可是一脸的羡慕。 边上人恍然大悟:“难怪我看船上水营那帮家伙人模人样的,耀武扬威,原来是得了好处了。” “......” 突然间,一帮军官在那不是议论吴淞水营的厉害,就是说吴淞水营现在的好,曾国华自是大皱眉头,十分不满。 诸将却浑然不觉,仍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曾国华忍不住了,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够了,难道因为吴淞水营厉害,我们就要把炮台让给他们不成?” 这一拍,声音极大,用力之猛竟将桌子震得晃了一下。 诸将瞬间静了下去,但不过数息功夫,陆武却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对曾国华说道:“大人,不是吴淞水营厉害,我们就要把炮台让出去,而是我们在这狼山上实在是没意思,别人吃肉喝汤,大家伙看着眼馋,所以想请大人体谅弟兄们,也带兄弟们发发财。” “你什么意思?”曾国华面有黑色。 “大人还不明白?末将的意思是想请大人给弟兄们一个好前程。”陆武终是道出内心真实想法。 “混账!” 曾国华面色大变,怒不可遏。 不想,陆武竟是一点也不惧,冷笑的看着曾国华,而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军官站了起来,当中就有那胆小怕事的顾万元。 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其他几人看到这情形,吓得在那不知是站还是坐。 “大人,魏公公说了,只要我狼山炮台听他调遣,魏公公便奏请天子将我等也编入海军,同亲军待遇…大人也知道,我们炮台如今是爹不疼,娘不爱,弟兄们过的都是苦日子,难得有这么好的前程摆在弟兄们眼前,大家伙难免不动心。” 说话的是守备张天宝,这让曾国华震愕万分,厉声质问:“张天宝,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也敢背叛我!” “大人待属下是不错,可属下也要为炮台这千把号弟兄考虑吧。”张天宝苦笑一声,“而且这也算不得背叛,魏公公那里不也是咱大明的兵马么。大人在这边做参将,到了魏公公那边,却是能做总兵官的。” “未得朝廷调文,岂能转隶,你们这就是造反!” 曾国华真是气急,张天宝他们敢在这大堂发难,定然已是做了准备,只怕这会外面的兵丁早就是他们的人了! 先下手为强,曾国华猛的朝那几个仍傻坐着的军官喝了一声:“你们还坐在那干什么,还不将他们给我拿下!” 不想那几个手下却是面面相觑,竟然没动。 陆武冷笑一声:“大人看到了,大伙都想寻个好前程。” 见状,曾国华倒冷静下来,随后竟然坐了下去,尔后“哼”了一声:“本官便不应你们,看你们如何待本官,若有胆,杀了本官便是!” “大人不用想那么多,魏公公想见见你。” 张天宝说完,挥了挥手,陆武等人立时冲了上前,将未反应过来的曾国华给按住了。 ………. 站在狼山炮台之上,哪怕是深夜,亦能看清江中有灯火闪现。 子时,一艘小船从山脚下的一条小河中缓缓驶进长江,径直往江中心划去。 船头有人提着灯笼在向江中示意,未几,就见江中有船只上同样有灯火摇晃。 小船离的近了,方见那大船乃是艘福船。此船身巨大,平日只在海上行驶,难得入江,是吴淞水营的主力战舰。 根据事先约定的联络方式,张天宝等人押着曾国华划着小船靠近了那福船后,便扬声向船上喊话。 不多时,船上就有人扔下绳索,张天宝他们攀绳而上。曾国华双手被绑,行动不便,最后乃是被绑在绳上硬拖上去的。 上船之后,就有人过来招呼张天宝等人,见了被绑的通泰参将曾国华后,那人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众人随他进舱。 众人进舱之后,便是眼前一亮,但见船舱布置极尽奢华,挂的到处都是的灯笼将舱中映得十分明亮。低头一看,这地上竟是铺的地毯,这让张天宝等人开了眼界。 这福船的船舱极大,前后似分为两个部分,张天宝他们所在的显然是前舱。前方有屏风阻挡,隐约传来喝彩声,却是看不到人。 “几位稍侯,我去通传一声。”领张天宝他们过来的千总官微一点头,径去禀报,不一会,便返回来,笑道:“公公请几位过去。” 张天宝他们忙押着曾国华随那千总往后舱走去,越过屏风后,眼前一幕却让他们怔在那里。 只见前方一张八仙桌围满了赤身的汉子,桌边又坐着四人,却是两个有胡子,两个没胡子的。 而那桌中间,竟是一幅叶子戏。 坐着的四人面前堆满了金银,那围着的汉子手中也个个拿着银锭。 “魏公公,你更个手气不大行啊,做一庄输一庄,再这样下去,我老陈都赢的不好意思了。” 说话的是个没胡子的,跟张天宝他们一起来的顾万全听这人说话,十分的亲切,因为这人说的是他家乡扬州话。 第七百一十六章 闹大了,没人能保你 没胡子的肯定有一个是魏公公了,另一个却是大有来头,乃是南都内守备厅的右监丞陈福。 陈福几日前就曾要来吴淞,魏公公还特意带人去迎,结果陈福半道叫苏州的应天抚臣派人请去。耽搁几日,今日终是来了吴淞。 南都内守备厅可谓东南半壁权势最重,不但负有镇守南都之重任,更有提调东南兵马之大权,于武备之事极重。 守备太监刘朝用更是三朝老人,资历极深,无论是在东南官场,还是北京二十四监,这位刘公公说话都有份量。 因而,虽不知刘朝用派人过来的目的何在,魏公公却不能怠慢,哪怕这位刘公公派人来是喝斥于他,他也要好生招待。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不管你刘公公如何看他这个打着皇爷旗号,在江南惹事生非的小太监,咱都是一个单位的!咱是新人,对你们这些老员工必须得发自肺腑的敬仰,始终有一颗红心不是。 这叫尊老,是传统美德。 故而,特意在这江上设宴款待陈福,厨子是嘉定县最好酒楼请来的,吃的也都是江鲜,一桌饭菜用一百多两银子。 总之,花钱是次要,原则就一条,务必要让这位陈公公吃好喝好且玩好。 这也是五千年的待客之道。 陈福这人,不是小人物,魏公公这个内官监丞是正七品,人家却是正五品,这品级放在京里二十四衙门的四司八局,都能当掌印的了。 魏公公亲自招待人家,也不算委屈自个。再怎么说,他那提督海事太监不过是自吹出来的衔头,七品的内官监丞才是实任。 不过吃好喝好好办,玩好,就要花心思了。 魏公公内心颇是遗憾,陈公公对女人不感兴趣,他费尽心思请来的几个姑娘竟然没有用武之地。 用女人招待太监,在外人眼里看着好似笑话,却是当下内廷平常事。莫说京中大珰人人都有娶妻纳妾,便是那寻常的伙者手上有两三闲钱,也会到那不可说之地过把男人瘾。有些嗜好特别的还稀奇着呢。 可惜的是,人陈公公与众不同,不喜欢姑娘家陪着,这让魏公公很是失望。他老人家虽不能真枪实弹到处流情,来个风流佳话。但对姑娘却是喜欢的,看看也是好的,揩揩油也能满足他魏公公内心的寂寞与空虚。 可陈公公不喜欢,他也只能感慨又白花钱。 可惜这年头没什么包厢,也没有良家妇女足道,魏公公有些头疼接下来要请这位陈公公做什么时,陈公公倒是不客气,自个提出个主意,那便是时辰还早,不若玩玩叶子戏。 叶子戏自是赌钱了。 魏公公精神一振,这事他喜欢,连忙说好,叫王大力和曹文耀陪着。四个人赌仍是有些冷清,陈福见魏公公手下不少,便叫他们也都来,就站在边上下注,俗称“捉小鸡”。就是有人做庄时,围观的人选另外三家下注,赢了庄家赔,输了庄家通杀。 小田他们还有些犹豫,魏公公笑骂:“陈公公带你们发财,你们愣着做什么。” 顿时,便热闹起来了。 结果不知是酒多了还是运气真不好,几把庄做下来,魏公公一千多两就给输了。 赢的最多的就是陈福,这位公公于赌钱也真是有把刷子,敢搏,而王大力和曹文耀因为身份缘故,放不开手脚,所以赢的没陈福多。小田他们一帮捉小鸡的也进账了百多两,可谓是人人高兴。 魏公公输钱也高兴,他一边笑着码叶子,一边对陈福道:“陈公公怕是不知咱这人,平生就好两物啊。” 陈福将码好的叶子往前一推,笑问:“却是哪两物?” 魏公公嘿嘿一笑:“一是女人,二便是赌钱。” 陈福听的一乐:“女人有什么好的,看的弄不得,还是赌钱好,实在,赢了欢喜,输了权当消遣。” “那倒也是。” 魏公公点了点头,觉得这位陈公公说话实在,不带虚的,刚才酒席上也是豪爽,是个好相与的人。 进而便琢磨这其中的意思了,看这陈福态度,好像对自己在江南所为没有什么不满,也似乎刘朝用不是叫他来让自己滚蛋的。 那事情就有趣了,刘朝用派陈福来找自己,又是为什么呢? 眼下正玩的高兴,魏公公自不会问这事。 曹文耀笑道:“只要两位公公玩的高兴,我们就高兴。再说,我俩也是沾陈公公的光,赢的也不少。” 郑铎拿两银锭推到桌上下注:“公公今儿怕是散财童子了。” “你家公公本就是个童子。”陈福打趣道。 “有赌不为输,你们大胆的下,咱输的起。”魏公公哈哈一笑,切了牌便去摸牌。 陈福一边摸牌一边道:“看不出,魏公公这家当不少啊。” “也是皇爷抬爱,另外几位公公看得起咱,要不然咱哪有钱。”魏公公摸好牌,用手捻开来看,发现没点,不由郁闷。 郑铎见状笑道:“魏公公这把怕是又要赔了。” 三人将手中牌摊开,个个比魏公公大。捉小鸡的一帮家伙见了,个个咧开嘴来笑。 “都有,都有。”魏公公将牌往桌上一扔。 赔钱这种事自不用魏公公自己动手,边上的真田就是干这个。 趁赔钱的空当,陈福瞄了眼魏公公,笑眯眯道:“咱在苏州时可是听说魏公公在搞封江禁海,这个怕是不成吧。隆庆开关以来,咱大明朝可是有几十年没有禁过海了。” “陈公公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几十年没禁过海,这海上的贼寇愈发泛滥,为防倭乱再起,这江也好,海也好,都得封禁,以便整肃,免得空有海疆却无海防。”魏公公说的冠冕堂皇,这条理由不管别人信不信,他是信的。 “魏公公年轻,怕是不知,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啊。而且你魏公公是奉皇爷之命南下办出海之事,怎么着这办海事的倒要禁海呢?外面可是都在骂你魏公公呢,说你造反,不过么,咱家是不信的,你真要造了反,咱也不敢来啊…但这封江禁海怕是真能闹出大乱子,魏公公可得慎重,事情闹大了,可没人能保住你。” 陈福说完这话,抬手将真田赔过来的银子拨到身子左侧凳子上放着的银筐里。 ............. 卡文,有极度厌恶写作之感,不知道写什么。从前写《汉儿不为奴》时也有过,不定期的,或三五月,或一年半载,真的心力憔悴。 第七百一十七章 生死以之 市通则寇为商,市禁则商为寇。 陈福这话说的在理,但凡有些见识的都知道,正是因为隆庆年开海,给了那些从事海上贸易的商人活路,这才彻底杜绝了嘉靖年间震动半壁江山的“倭乱”。现在你魏公公一拍脑袋就要禁海,那些已经“从良”的海商岂不转眼又成了“倭寇”? 逼良为娼,概莫是也。 届时“倭寇”再起,东南震动,京师震动,你魏公公怕是再得皇爷宠信,也断难逃身死之祸。 这话说的已是十分诚恳了。 魏公公知道陈福是好心,这好心或许是出自南都那位守备公公,亦或是出于那银筐中的银锭。但不管出于哪点,这份好意他是领了的。 不过话既说到这份上,魏公公也当正面回答一二,他凝滞在那,神情略显凝重。 见状,曹文耀和郑铎自是不敢出声,真田等一帮“捉小鸡”的也识趣往后面退了退。 “魏公公,你年少幸进能得皇爷看重,担此大事,想来是一心想做出番大事的。但魏公公可要切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天下间的事,也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办成的,有时候,或许还是要多权衡,多斟酌才是。不然,好事易变坏事。” 见这年轻人能够听得进自己的话,陈福不由微微点头,年轻人再是跋扈也是对外,若对内也如此,不把他们内守备厅放在眼里,跟应天巡抚曹时聘说的那样目中无人,那他就不须废话了。反正这事是刘公公看在御马监刘督公的面子想拉这小子一把,这小子自己不领,就怪不得刘公公了。 “其实,咱对你魏公公可是羡慕的紧,年纪轻轻便能外放,更有提督兵马之权,这份隆恩咱思来想去,怕也只当年的汪直可比了。” 陈福这话不是客套,而是真是羡慕,想他如魏良臣这般年纪时,不过在内守备厅某位公公手下做打手巾,哪能跟这年轻人相比。 这真是人各有命,合了皇爷的眼缘就是好啊,再有内廷大人物照拂,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不过估摸这小子也正是因为过于年轻,仕途太顺,离了京师没人提点,这才在江南惹下这么多麻烦。若有个老成持重的副手帮衬着,想来也不会和南直官场这么不对付。 不说南都那边,就是苏州这里对这年轻人都是喊打喊杀的了。好在曹时聘还有些顾虑,自个又没那打杀的实力,这才给了自己从中说和的机会,要不然,他陈公公也不会有这吴淞之行了。 魏公公拱手抱拳:“陈公公说笑了,汪公公当年哪是咱这后辈可比的,和汪公公相比,咱不过是个蝼蚁之辈。” 汪直当年可是内廷第一人,十四岁就提督御马监统领大军南征北战,更兼西厂太监,权势之重就是司礼掌印都不可与之并论,东厂太监见了他更是远避,又岂是魏良臣能比的。 魏良臣这会就是有汪直一半权势,怕他做梦都能笑醒。 “哈哈,魏公公若是蝼蚁,咱家又是什么?年轻人谦虚是好,但过于谦虚就未免不美了。不说别的,就你在江南做的这几桩事,咱家这胆子就做不了。” 说到这,陈福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魏公公你胆子确是大,前有无锡那事,后有吴淞这事,换了咱家,可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事在人为,咱也是无奈,东林书院欺人太甚,咱若忍气吞声,只怕这会就不能和陈公公游江畅饮了。至于吴淞水营的事,却是咱奉旨而为,不得不做。”魏公公这话是半真半假,不管陈福对他是好心还是恶意,都不可能将自己的底牌露出。 只要万历圣旨一天未到,他魏公公就万不能让红旗倒了,死到临头也得高呼为皇爷生,为皇爷死。至少,吴淞水营杀将夺权这事,咬死也得是受皇帝嘱咐,给那枉死的管营游击安上抗旨的罪名,若不然,此举便不合法理。 陈福点了点头,倒未说吴淞水营这事,而是道:“无锡那事,咱也问过不少人,我内守备厅虽不大问地方的事,但耳目还是不少的。刘公公说了,这事不怪你,你做的也不错,若个个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说赶就赶,说杀就杀,我等还留在这江南之地做什么,不如裹了席盖回京里向皇爷请罪呢。” 果然还是有同僚之情,唇亡齿寒的道理,南都的大人物也懂。 魏公公暗松口气,知道守备太监刘朝用的态度八成和杭州的孙隆一样。他有些感慨道:“其实咱也不想那么做,可不这么做,咱内官在这江南岂不如过街老鼠般,人人都能喊打喊杀了。民间有句话,叫做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到了咱这头,也一个道理呢,陈公公说是不是这理?” 红薯当下在江南倒也有,百姓多在田间余地杂地种些,当成杂食水果来吃。很是便宜,又有叫山芋的。 陈福笑了起来:“就是这道理呢,你别说这俗语倒是贴切的很。你可知道,自打你这么一闹,求到我内守备厅的人可比那外守备厅多的很。” 内守备厅指南都镇守太监衙门,外守备厅则指南都守备勋臣衙门。而于南都权势而言,内大于外。 至于那些到内守备厅相求的人是为何事,这一点,自不须陈福多言了。魏公公也是心知肚明,眼下之江南,能对付得了他手中五千兵马的也只南都了。否则,苏州方面也不会和他这么“僵”着。 “不瞒陈公公,咱知道咱最近做的事得罪了很多人,这些人非富即贵,在江南有权有势,在京里也是个个能通天,咱这初来乍到的就把他们得罪光了,对咱而言,肯定是件十分凶险的事。正如陈公公所言,事情闹大了,没人能保咱,可是,” 魏公公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然而咱觉得吧,只要对国家有利,对皇爷有利,即使牺牲咱的性命也心甘情愿,如何能因为有福祉就追求,有祸患就避开呢?所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矣!” .......... 对不住各位,调整了两天。 第七百一十八章 你一块,我一块 正气凛然! 千古绝句自有冲天青气。 魏公公的目光无比深邃,态度十分坚决,便如前方哪怕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为了信仰,他也会毅然跃下。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为了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咱个人安危算个什么东西咧。 只可惜,这不是修真大世界,否则,单此感悟,定能助魏公公一举突破,成功筑基。 又可惜,这一幕无法录成影象传回京师,不然,皇爷那里必然万分感动。 还可惜,在场的知识分子不多。 朝鲜庶子出身的郑铎算半个知识分子,他勉强能够感受魏公公内心深处的星辰大海。 而行伍世家出身的曹文耀算预备知识分子,魏公公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了。 但这不影响曹文耀对魏公公的崇敬之情,魏公公的豪言如为他儿子取名变蛟一般,令人发省。 余下的真田一众倭卫因为没接受过义务教育,所以基本上就算告别自行车了。 缺少知识分子的最直接后果,便是魏公公难得正气浩荡一回,却没有被衬托的更上一层楼。 陈福肯定算是知识分子,没文化也做不了五品的内守备厅监丞。魏公公说的这番话,也确是叫他感慨。 不愧是读书人,府试案首啊… 陈福心下钦佩,宫里大小太监那么多,能说出这般有见地话语来的可没几个。 那一句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可叫人动容的很。 想当初,刘公公说这魏良臣未净身前是河间府的府试案首,颇有才学,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认为这案首充其量也只是半个秀才,能有多大的见识,其能有今日,还是和郑家有关。现在看来,这年轻人能入得皇爷御眼,年纪轻轻就负出外重任,倒非幸进二字能够一笔带过的。 不论后果,仅看此人南下以来的手段,绝非常人可为,难怪刘公公都要赞一声后生可畏。 只是动容归动容,钦佩归钦佩,陈福却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他微一沉吟,问道:“既然魏公公都说以国家利益为重,皇爷利益为重,那咱家就奇怪了,你搞封江禁海,岂不本末倒置,使国之大利转而为国之大害么。” 魏公公明白陈福所言指的是什么,他不由反问道:“海事有大利,但此大利于朝廷有何干系,与皇爷又有何关系?” “自是有关系。” 陈福随手摸了张叶子牌,掀开一看是八点,不由笑了起来,尔后意味深长对魏公公道:“不使海商为害,不使倭乱再起,使东南半壁无有烽烟,于朝廷于皇爷便是大利。” 这话转换成魏公公前世说法,就是稳定压倒一切。 天下太平是自古以来统治者最希望看到的。 隆庆开关至崇祯朝,海贸为明朝带来上亿两白银收入,此实实在在大利,须知明朝国库一年收入也不过几百万两。 此等大利,也确实为大明朝换来了东南的稳定。 然而魏公公深知,这获取大利的绝不是明朝中央政府,也不是皇帝,否则,历史就要改写了。 当日,他魏公公也不是心血来潮对万历提出“发洋财”的建议,而是他早有此心。 稳定,绝不能以牺牲国家利益为前提。 “咱可不可以这样理解陈公公所说?”魏公公想着如何用最直白的话语简而明之。 陈福饶有兴趣打量了魏公公一眼:“但讲无妨。” “会闹的孩子有奶吃。”魏公公如此说道。 陈福有些诧异:“此话怎讲?” “因怕海商转为倭寇,便视国家大利不顾,尽拱手相让,不就是会闹孩子有奶吃么。”魏公公摇摇头,“因而咱觉得不妥,今日将海事大利让于他们,明日是不是可以将军国重器也交到他们手中。只要他们不闹乱,朝廷就得无休止的满足他们?” 有明一代,海商和倭寇就是划等的,区别只在于这海禁是开还是不开。而所谓倭寇,实则就是汉人,某种程度上,将海寇称为倭寇,不过是明朝官员自欺欺人而矣。 如此有两个目的,一是保人,二是保面子。 保人保的是沿海的士绅豪强,因为他们不仅是倭寇的主体和来源,同时也是维护明朝地方统治的基石。 这也是为何嘉靖年间倭乱持续那么久,迟迟不能平定的根本原因所在。 概,剿匪者与被剿者都是一人。 那要保面子,自是保的朝廷面子。 说倭寇总比说地方民乱要好吧,官员要脸面,军队也要脸面。 打不过倭寇不要紧,打不过地方的乱民就太不像话了。 如今倭寇为何没了,还不是因为朝廷将海事大利让给他们了么。 有钱挣,自然就没有什么倭寇。 陈福不认同魏公公所言,他道:“商转为寇,东南大乱,就合魏公公心意了?” “咱的意思是以妥协求稳定,则稳定便如镜花水月般,终是虚空。但以斗争求稳定,则稳定必能天长地久。”魏公公强调自己的方式,他老人家来办海事,是斗争求稳定,而不是妥协求稳定。 “唔?” 陈福眉头一皱,“魏公公以为把江封了,把海禁了,就能稳定了?” “不不不,陈公公误会咱的意思了。” 魏公公有必要给陈福以及他背后的南都内守备厅解释下自己的思路,“咱之所以要搞这封江禁海,倒不是真想把江海给封了,把这海贸给断了,一来咱没这个本事,二来咱还想着替朝廷,替皇爷多争些利呢。” “既知有利,缘何糊涂?”陈福思路没能跟上魏公公。 魏公公颇是头疼,旋即有了主意,示意真田端来一分点心放在桌上,拿筷子分成几块,笑道:“陈公公,这海事之利嘛便如咱面前这块点心,你一块,我一块,点心就这么大,尽叫划了去,朝廷那块在哪,皇爷那块又在哪?” 陈福嘿嘿一声:“那你魏公公便要将点心独吞?小心撑死你。”言语自是警告魏公公这点心可都是有主的。 “不不不,咱不是要独吞这块点心,而是要将这块点心做大。”魏公公示意真田又拿来几块点心放在桌上,耐着性子讲给陈福听。 “陈公公请看,现在一块变成两块,三块,四块了...咱的意思是原先的还给他们,这第二块归朝廷,剩下的归皇爷。陈公公要知道,只有把点心做大了,从中分到的人才多咧。要不然,这好东西都叫人家得了去,连边都不让咱们碰,凭什么呢?” 第七百一十九章 咱都没了鸟,还怕个鸟 做大点心再分配,道理浅俗易懂。 陈公公是知识分子,他绝对听得懂。 最关键的是,魏公公说话间很是随意的往自己面前划拉了块点心,又往陈公公那划拉了一块。 和这个动作配合的是那句“剩下的归皇爷”。 于是,陈公公情不自禁的就露出那么一霎那的灿烂笑容。 这是会心一笑。 皇爷的不就是咱们的么? 宫中不成文的规矩,外放的矿监税使捞来的钱可不但但都是孝敬给皇爷的,矿监税使都有份,二十四衙门大小管事也是人人沾边,更不提那司礼大佬们所占的份子了。 通常而言,是对半开。 即孝敬宫里十万两,地方截流的就至少也有十万两。一些油水足的地区,甚至能达到四六,三七,由此也引得外朝骂声不断。 可皇爷不在乎,因为,家奴们好歹给他老人家孝敬一些,但要是落在外朝手里,那却是分文没有的。 凡事都得花钱,收钱这种事也得花钱。 不花钱,哪来的人替你收呢。 那矿监税使出京时皇爷不过就给了个名份,既无办公费用,又无办公人手,更无办公场地,一个个可都是“三无”人员,可谓创业艰难,没点优惠政策,这局面如何能打得开呢。 因此,只要内库实打实的见着银子,皇爷对矿监税使怎么办事不问,私下截流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算是变相鼓励诸太监踊跃为君分忧了,往大了说,当今皇爷乃千古放权第一人。 往小了说,没点甜头,那矿监税使能这般出力? 要知道,这矿监税使可是担着万分风险的差事,动辄就会掉脑袋的。 万历一朝,“阵亡”的矿监税使可是历代殉国公公人数之和,由此可见,这风险有多大。 魏公公这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明白无误的告诉陈福,将来海事这块大点心里,有他魏公公一份,也有南都内守备厅诸位公公的一份。 海事之利,可是大利! 莫说一份,便是一小份,都能让人眼红得无以复加。 这不能说是贿赂,而是晚辈对前辈的孝心。 用民间话讲,有钱大家分,岂不美哉! 共同富裕,一直是魏公公展望未来的原则。 先富带动后富,也是他老人家秉持的手段。 不管有鸟还是没鸟,能飞的就是好鸟。 吃独食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的。 因此,魏公公需要盟友。 南都内守备厅无疑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 …….. 孺子可教。 陈福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这个魏良臣虽然年轻,虽然胆大妄为,但还是懂分寸,是有眼力的人,难怪皇爷会信重他,把出海这么大的事交给他来办。 如果真如魏良臣所言,把这海事大利做得再大再多些,那从中能分杯羹的就多了去了。 东南这半壁江山,谁才是真正的地头蛇? 不是南都那帮勋臣,也不是东南诸省的督抚,更不是那豪强士绅,而是他南都内守备厅! 凭什么有鸟的吃肉,没鸟的连汤都喝不得呢。 魏良臣提出做大重新分配点心的理念,很是合陈福的心思,也合这次刘公公的嘱咐。 要知道他陈公公大老远过来,可不单单是替刘公公传几句话,替应天巡抚曹时聘吓唬人的,而是有目的的。 这个目的便如刘公公临行前所说——“皇爷要办的事,咱们这些人可不能拦着。办事的人,咱们也不能见他办不了事,不然,皇爷会不高兴。”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与人之间,有了共同话题,便能为同志。 舱中无外人,陈公公上道,魏公公也不必虚伪,哈哈一笑,坦言道:“陈公公,若要将海事这块点心做大,实不相瞒,内守备厅的招牌可比咱这提督海事衙门要硬正咧。” “就怕刘公公不肯啊,这事可是与民争利,要担不少骂名的,弄的不好,咱内守备厅就里外不是人喽。”陈福这话半真半假。 “咱内廷中人只知有皇爷,不知别人。”魏公公一脸郑重,“皇爷担了二十年与民争利骂名,难道咱等还怕叫人骂么?咱以为,只有全心全意为皇爷办差,一心一意为皇爷谋利,才是咱的本份。至于外面人说什么,咱都可以不理会。” “在理,在理。” 陈福点了点头,魏良臣这话说的不糙,他们这些做太监的生死荣辱只在皇爷一言,外面说的再凶再狠,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想那倒台了的辽东大珰高淮,都敢带私兵入京,外朝人人言他图谋不轨,意图造反,可只要皇爷不信,外朝说的再狠又能如何呢。 “后生可畏!” 陈福很是欣赏的看了魏良臣一眼,这年轻人眼光独到,看透了事物本质啊。 “后生再可畏,也得前辈帮衬着才行……海事得守备公公拿总才行。”魏公公内心无比希望将特区大计和内守备厅绑在一块,皇帝的虎皮是能吓唬人,但有些事情,不是光吓唬就能行的,还得有实质的威胁。 东南这半壁江山,又有哪家的挖掘机比内守备厅强呢。 “咱打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齐心才是力量,只要内守备厅愿意帮衬咱开海,咱相信,这出海大计一定能办成!”魏公公神情略显激动。 “东南沿海各卫所,咱内守备厅说话还是管用的。不过这事咱家做不了主,得刘公公掌总才行。要是刘公公不答应,那咱家就没什么说头了。”陈福轻叩桌面,如他这种地位的,可不会一时激动就许下什么。 “所以要请陈公公替咱在刘公公那多多美言。”魏公公也不介意,说话间,就有倭卫扛了两麻袋银锭放在了陈公公边上。 “你这是要贿赂咱家啊。”陈公公脸上略有不快之色。 魏公公赶紧赔笑道:“不敢,好叫公公知道,这些银子绝非贿银,而是咱提督海事衙门请公公办事的特别公费。” “特别公费?…既是公费,咱家便权收下,若事不成,再退回就是。”陈福懒洋洋的伸了个腰。 继而饶有兴趣的打量魏良臣一眼,“你弄那海事特区,又搞封江禁海,别人看不出,咱家可看出,你这是要迫人和你买卖啊。”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陈公公的慧眼!不瞒公公,咱设这海事特区,就是为了把海事这块点心做大做强。”魏公公没什么好隐瞒的。 “既要做大做强,便与人合作便是,你怎么也是京里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谅那些人也不敢不给你面子,何必非要弄个鱼死网破的法子出来。”陈福对此还是诧异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有自家腰杆子硬,才不怕别人作妖。”魏公公如此说道。 “倒是这个理。也罢,咱家就替你向守备公公说几句,成与不成咱家却不打包票,若是不成,你也莫怨咱家。”说到这,陈福顿了一顿,“不过咱家得提醒你魏公公一句,要是皇爷另有旨意来,那就当咱家什么都没说。” “陈公公放心,咱晓得。” 陈福的意思自是要有皇帝背书,若不然,你魏良臣在江南惹了这么多事,皇帝却不支持你,内守备厅就没必要趟这混水。再有天大的利,总得自个安稳才行。 这便算是说妥了。 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言,双方心知肚明。 魏公公心情大好,把叶子牌一推就要继续,却见赵明带着几个武官过来,内中还有一个五花大绑着。 “这是?” 陈福也注意到过来的几人,瞧着那被绑的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咯噔”一下:这不是通泰参将曾国华么? 那曾国华一路过来都不吱声,待见着坐着赌钱的的陈福时,却是立时叫了起来:“陈公公救我!” “公公认得这人?” 魏公公拿眼看陈福,这曾国华要是内守备厅的人,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倒不是有多麻烦,而是他未经内守备厅同意就绑人,犯了忌讳,怕陈福还有背后那位守备公公不高兴。 “认得。” 陈福是认得曾国华的,眉头皱了皱,问魏良臣为何将他绑来。 “咱要封江,这狼山炮台却不协助咱,咱恼他,所以么…” 魏公公说话时也在打量那通泰参将曾国华,人倒是长得一表人材,国字脸,一幅干材的模样,难怪能为通泰参将。 这大明朝,不管做文官还是做武官,都流行看相貌。相貌如果不行,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被重用。 就如他魏公公这鸟样,放在科举队伍中,肯定是不入流的。放在武官当中,也是不显眼的。也就是机缘得巧,入了内廷,这才有了今日。要不然平平无齐,哪怕你是穿越者,终其一生,恐怕也是个凡夫俗子。 话说回来,当今天下,真正唯才是举也就是内廷了。 当太监,想要出人头地,不需要长的多好看啊。 不需要太多解释,陈福也明白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了。 这年轻人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前脚闯进吴淞水营杀了管营游击夺兵权,后脚就把通泰参将绑了,真是胆大,胆大的可以。 “魏公公可知这人是忻城伯门下的。”陈福不想管这事,但他必须提醒对方,那曾国华背后的人可不是在苏州束手无策的应天抚臣,而是南都的勋臣。 忻城伯? 魏公公对这个爵位印象深刻。 如果他老人家没记错的话,崇祯末年时的南都守备勋臣就是忻城伯赵之龙。 弘光年间清军过江,便是这赵之龙领着南都文武百官降清。伪顺治三年,赵之龙向清廷上缴祖上传下的丹书铁劵,后来好像入了汉军镶黄旗,得了个三等阿思哈尼的爵位。之后,便默默无闻了。 现在的忻城伯还不是赵之龙,而是其父赵世新。赵世新也不是南都守备勋臣,眼下的守备勋臣是丰城侯李环。 陈福提醒魏公公曾国华背后是忻城伯,自是让他注意手段和分寸,原吴淞水营的管营游击姜良栋被杀,背后的巡抚曹时聘拿你魏公公没办法,可那忻城伯赵家却不是好得罪的。 表面上南都以南都镇守太监权势最重,但镇守太监只有一人,可南都的勋臣却有数十人的。这些人要么是国公,要么是侯爷,要么是伯爷,一个个不是太祖时的功臣之后,就是靖难功臣之后,要是得罪了他们,只怕内守备厅都没法替你魏公公说话。 “咱累了,先去歇着,魏公公自忙。”陈福不想涉入此事,免得让人以为内守备厅和他魏公公已经在一路。 海事之利再大,再如何重新分配,那都是日后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北京皇帝的态度,圣旨一日不到,内守备厅就万万不会“站队”。 一听陈公公要走,曾国华急了,刚想叫嚷,却见那年轻的太监却笑着拉住陈福,说道:“公公且稍等,待咱问这人几句。” 陈福见状,不好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魏公公走到那曾国华面前,上下打量对方几眼,淡淡问道:“可是通泰参将曾某?” “是我!” 曾国华心里既愤慨又激动,愤慨的是他堂堂参将竟被一太监使人绑了,激动的是内守备厅的陈公公在这,那便无性命之忧。 “咱家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可知为何绑你来?”魏公公希望这位曾参将能有自知之明,识相配合。 “不知!” 曾国华倒是有骨气,不知是背后的主人身份给他的底气,还是眼前内守备厅的公公给他的底气。 “真个不知?” 魏公公真的挺郁闷,这万历年间的武将怎么一个个都挺傲气的,按道理,他们对自家这位提督公公应该巴结的很才对啊。 “不知!” 曾国华将头扭到一侧,视线之下,张天宝和顾万全他们都有些羞愧。 魏公公见这情形,顿时干笑一声,然后朝左右摆摆手:“一问三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把他扔江里喂里。” “你敢!” 陈福惊住同时,曾国华更是怒不可遏,“你可知忻城伯是本官什么人!你若杀了本官,忻城伯必不饶你!” “咱连吊都没,还怕你个吊!” 魏公公最讨厌人威胁他。 ……… 好吧,咱往爽文上进击吧,再慢吞吞下去,咱这大鸟都要叫你们炖了喝汤了。 另请一直看盗版的读者朋友能够支持下骨头,三五元钱订阅即可,至起点搜索本书充值订阅即可。 现在均订是2500,若能快速提升至2600,骨头可以保证来个二十天万更回馈广东读者。(主要是大纲调整,思路理顺) https: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第七百二十章 公公好像小的老爹! 自狼山炮台得手,长江出海口再无缝隙,江南江北连成一片,这封江便有奇效。 魏公公未杀曾国华,而是使人将他放至岸上逐走,命原后营旗军坐营官伍福铭接管狼山炮台,并行文南都内守备厅,请划狼山炮台于皇家海军提管,从此于地方再无关系。 内守备厅并无明文回复,只守备刘朝用以私人名义回信一封,信中多有训斥之语,令魏良臣不得以提督海事名义擅干地方军务。 魏公公自是回信,信中态度诚恳,言称实不得已而为之,今代管狼山炮台,必使守军专于训练,精于器械,以为江口重镇,不使海防有失云云。 回信之后,内守备厅便再无音讯。 曾国华被逐之后,气岔难耐,快马至南都求见恩主忻城伯赵世新。 赵世新此时也正恼那魏阉扣他商船,害他失了钱财,遂拜访几家勋臣,欲联合上书请罢魏阉。 也真是天助魏公公,就在此时,崇明守军急报有海船三艘出没江口,船上贼寇似操倭人口音。 此事让人不禁想起数十年前糜烂整个东南的倭乱,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沿江诸府草木皆兵。民间更有流言,指称倭人为报征朝大仇,欲大举渡海骚扰大明沿海。 南都守备勋臣、丰城侯李环连夜拜访内守备刘朝用,次日南都便有军文发下,命沿江诸府警戒,又行文内监魏某处,命原吴淞水营立即出海驱逐倭寇。 此行文并未明盖内、外守备厅大印,概因内臣魏某擅立皇家海军之事,在未有旨意确认之下,南都不予承认。 只落款有李环、刘朝用私人之印。 未几,吴淞便有捷报传来。 内臣魏某称其亲率海军船舰围捕倭船,经激烈交战,斩倭人三十余,生俘二十余,经讯问得知,此三艘倭船并非来犯大明,而是海上迷路,误至江口。 这个消息无疑让紧张的南都方面松了口气,但此事却从侧面提醒南都,倭人虽未来犯,但若真来犯的话,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登陆江南的。 内臣魏某却于捷报末尾有这么一句话,他称:“倭人以几条船,数十人便敢犯我大明留京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为了让江南百姓切实感受倭人威胁,也对皇家海军的勇敢留下深刻印象,魏公公一边向南都报捷,一边使军士押着被俘的倭人在特区游街,之后又至上海、嘉定、华亭、昆山等县巡游。 每至一处,那被俘倭人都以倭语谩骂,令得听者动容,年长者无一不想到数十年前的那场倭乱。 接连半个月的巡游结束后,大岛等被俘“倭人”才算松了口气,趁着夜色悄悄回了特区,然后上了海船。 南都方面不是没有要魏公公将被俘倭人送去审问,魏公公回称倭人并非来犯,而是海上迷路,大明乃天朝上国,以仁义播化四方,故对倭人稍作惩戒之后已经放回,不使倭人误以为大明天朝不近人情。 丰城侯李环对这个回复甚是恼火,可内守备厅不出面,他也只能干生气。 倭人误闯事件之后,魏公公的封江有巨大成果。 至九月初,沿江上游三百里,共扣商船156艘,货物总价数十万两银,捕拿奸小贼商数十人。 一时之间,江南从事海贸的商人如烧开热水,沸腾不已。 南都、常州、苏州、松江诸府,士绅商户群情激愤,每日云集大小衙门前请诛魏阉,还绅民公道人群络绎不绝,弹章更如飞雪般急递进京。然京中却迟迟未有动静,众多弹章入宫之后却石沉大海。 江南商户震动,南都权贵谩骂,魏阉气焰却更嚣张。 江口上游三百里,俨然成了他魏阉禁脔, 沿途多见海军船只游弋,于重要处私设关卡,黄旗迎风飘舞,官兵横眉怒目,恫吓声、斥骂声不绝于耳,而士绅商户不敢怒也不敢言。 有传言称,那魏阉竟公然与鸣冤众商户叫嚣:“咱说不让你们出江就不让你们出江,便是抚按官告咱的本也没用,还不如咱的奏本下得快!” “地无一片宁,真要地裂天崩啦!” 太仓知州钱肃乐是亲耳听见魏阉叫嚣之人,回府之后,他悲愤吟诗,曰:“中涓凿空山河尽,宫中但闻数钱声!” “只恨手无大兵,不能斩那魏阉于我百姓讨公道!”钱肃乐愤恨之下,将桌椅掀翻。 其妾王氏见状,连忙好言相劝,说相公乃进士老爷,如何能和阉寺一般计较。今日那阉寺所仗不过虎狼之兵,但使圣主悔悟,阉寺必死无葬身之地。 “圣主不圣,贤主不贤啊!” 钱肃乐长叹一声,夫妻二人在府,有些犯忌讳的话可以说的。他道,“若陛下圣明,这天下如何会使阉贼横行?前有矿监税使,今有海事太监,内廷诸珰只知私利,不知公理,长久下云,这天下必要大乱。” “有相公等贤人在,天下岂能大乱。那王振、刘谨的下场,相公可比妾身知道的多。”王氏读过几天书,倒是个明事理的。 “说的也是,邪岂能压正!” 钱肃乐心下感慨,“真要压了正,我这官儿便不做,带你回老家便是。” 太仓钱知州回不回老家,魏公公管不着,他老人家这会亲率皇家海军机动支队大小船舰三十余艘,正浩浩荡荡向南都进发。 因为,讯兵刚刚来报,宫中已有旨意出,据寿宁公主府传出的消息,这旨意似对魏公公十分有利。 想来,皇爷是肯替他魏公公背锅了。 这消息可是近一个月来,魏公公收到的最好消息,比他知道海军扣了几十万两货物还要高兴。 他这次去南都,就是要正大光明的告诉那些对他魏公公不满的人:从今往后,东南的银子都得分咱家一份! 途中,青皮赵宝乐对魏公公那是百般巴结,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使得魏公公对他好感大生。 至镇江江面,魏公公摇望北固山,情不自禁就要吟诗一首时,身后的赵宝乐却突然跪倒在他脚下,然后言辞恳切道:“不知为何,小的刚才有那么瞬间的恍惚,好似公公便如小人之父般!”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三人行,必有我爹 嗯? 你是说咱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让你觉得很亲切? 是咧,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正是咱的气质么! 魏公公心情大好,哈哈一笑,知这赵宝乐是在溜须拍马,讨他老人家欢心呢。 只是这马屁太过直接,没有半点铺垫,属于强行插入那种,完全没有前戏,突然而至,魏公公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难免有些不适。 不过,这马屁还是欣然受了。 一个青皮能有什么学问,哪知道马屁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有承题、起讲、入手至后股种种手段呢。 公公脑子还清明着,不以事对人,不以人对事。 途中无事,有这等人伴着,也不失是个乐子。 那赵宝乐心中本忐忑着,见着魏公公笑了,顿知拍到点上,于是不迭更进一步,脑袋重重就往地上磕了去,嘴里大声喊了句:“若是公公不嫌,小的愿给您做干儿子!” 边上正啃着香瓜的郑铎“噗嗤”一声吐了对面王大力一脸香瓜籽。 这香瓜可是好东西,市面上卖的挺贵,百姓叫它“奶奶哼”。 意思,太好吃了,奶奶尝一口都得哼三哼。 奶奶哼了,魏公公也哼了,他的笑容在瞬间凝固了。 啥? 让咱给你当爹咧? 娘希匹,世上竟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辈! 这赵宝乐也太他娘的不要脸了,一四十大几的大老爷们竟要拜刚满十八的年轻后生当爹,你到底是脸大呢还是屁股大呢! 魏公公连连三哼,拍马屁也得有底线啊! “混账!无耻至极!” 魏公公勃然大怒,脸黑的不能再黑,因为他平生最恨这种拍须溜马之人! 要知道,他老人家固然平易近人,固然待人如沐春风,但不表示他老人家最基本的道德礼念都没了吧。 这种赤条条毫无遮挡,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突破人伦的马屁,他老人家能受么! 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公公…公公息怒,小的失言…” 赵宝乐吓坏了,魏公公昨说翻脸就翻脸呢。难道人嫌弃自己,不愿收他做干儿么。 王大力和郑铎等人在边上瞧着都是好笑,同时也对这青皮赵宝乐鄙视不已。 魏公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跪在地上的赵宝乐就骂道:“咱家生平最恨没有廉耻之人,你拍咱的马屁就算了,如何能连脸皮都不要了,你说,咱这年纪怎么能当你爹呢!” 赵宝乐慌忙道:“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爹!…甘罗十二为宰相,有能者不在年高,公公年纪虽小,但在小人眼里却是比天地都要高大的所在,能为公公做儿子,实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气…啊,不不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 魏公公倒抽三口冷气,圣人果不欺我,这天下间果然是能人辈出,卧虎藏龙啊! 三人行,必有我爹。 王大力等人目瞪口呆:圣人真说过这话? 盯着面前这青皮打量许久,魏公公忽的缓缓点头,欣然说道:“年不在高,有才者居长。你这青皮话糙理不糙啊,但你可不能屈解圣人的意思,圣人说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是三人行必有我爹。”这话是忍着笑的了。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师长不就是爹么?”赵宝乐一脸憨厚的笑容。 “是这么个理?” 魏公公看向身边算是知识分子的郑铎。 郑铎想了想,点了点头。 “也对,” 魏公公眉头舒缓,视线重新落在赵宝乐脸上,“道理是这道理,但听着却是别扭,一看就是你这青皮在巴结咱,讨咱欢心,想着从咱这里得些好处咧…” 赵宝乐闻言忙要说不是,却见魏公公示意他莫出声,沉思片刻,展颜一笑:“不过外人怎么看,咱管不着,咱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你方才说的都是真话,是发自肺腑的,叫咱很欢喜啊。” “啊!”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宝乐大喜,眼珠子一下圆了。 “既然你都叫咱爹了,咱也不能叫你白喊了,喏,这东西是爹赏你的。”话音一落,魏公公将手中的鼻烟壶扔给了赵宝乐。 这什么意思,还用多说么。 王大力等人看的是一脸愕然。 “多谢公公!” 赵宝乐无比兴奋,将那鼻烟壶捧在手中,唯恐落在地上碎了。 “嗯?” 魏公公颇是不快。 赵宝乐醒悟过来,忙改口:“多谢干爹!”接着就是不住磕头。 魏公公哈哈大笑,上前扶他起来:“好了好了,少磕几个头,替干爹我多做些事才是正经。” “儿子晓得,晓得!” 赵宝乐不迭点头,今日终是抱住干爹的大腿了,看往后江南地界上还有谁敢瞧不上他乐三爷。 王大麻子那帮家伙也都是眼瞎的猪,这都大半个月了,还看不出魏公公的能耐么? 那些老爷们真要有本事收拾魏公公,就轮不到我赵宝乐拜干爹了!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的更让人感动。 赵宝乐豁出脸皮,便是瞧出这魏太监是强龙压得住地头蛇,往后这海事大利,恐怕都得魏太监说了算呢。 魏公公也很高兴,年纪轻轻就能收干儿,这说明什么,不正说明他魏公公有本事么! 有本事的人,收几个干儿子又昨的了! 咱这也是继承老魏家的家风不是? 一想到二叔,魏公公便更乐了,虽然不知道二叔是怎么从石砫丘乘云那里跑回来,怎么叫刘吉祥相中弄到甲字库去的,但他却知道,有刘吉祥帮衬,二叔接下来的路子肯定是一帆风顺的。 而东宫那边,只要万历一天不改变主意,二叔就始终是校哥儿的贴身伴读,由不得王安、魏朝他们拦着。 叔侄二人现在都算是开始人生的起步阶段了。 往后,这天下便是他老魏家的了。 将来好大一份家业,却得有人继承才行啊。 魏公公眉心一跳,本一脸喜色的他竟是一脸苦色了。 原因是,寿宁那姘头真的大了肚子。 而肚子里的孩子,有可能真是他的。 万一真是老魏家的种,那他以后就要真当爹了。 ……… 赵宝乐欢天喜地的捧着鼻烟壶退了下去,郑铎和王大力他们则是呆若木鸡的看着魏公公。 船头很是沉寂,除了江水的流动声。 许久,有人打破了这片沉默。 “主公,我也觉得你像我爹…”真田一脸羞愧的往前迈了一步,旋即脸上的羞愧之情转而换成了一脸诚恳。 魏公公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脚。 三山一江交映之处,魏公公如钢铁慈父般屹立江心。 第七百二十二章 生子当如魏良臣 收义子,多多益善。 只是,魏公公眼下还没有跨国收义子的心思。 如小田、真田等倭卫,魏公公待他们还是如兄弟般可亲的,因而断然不会把他们也收为义子。 再说,干儿子这种东西,有史以来就没多少好的。 况太监收的干儿,更不是好东西。 魏公公有自知之明的,他收个青皮做干儿,不过是想对方更加卖力替自家干活而矣。 真要这干儿子犯了什么事,他魏公公头一个就“挥泪斩马谡”,这样就会有大义灭亲光环加身了。 任那帮有鸟的士大夫们知道了,也得竖个大拇指赞一声“贤寺”。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眼下魏公公真是急需人帮衬,因而也才便宜了赵宝乐这个青皮。 要知道,他这一拜拜的不但但是提督海事魏公公,而是咱大明朝日后的小千岁啊! 这多大的便宜啊! 造了二十辈子孽都换不来这便宜。 只可惜这赵宝乐四十大几,若年轻个三十年,魏公公说不定还能与他赵家另有佳话传出。 尔今,却连高堂贵庚都不敢问,一思便寒啊。 ………… 用人之道,唯才是举。 同样是阉二代的曹公给魏公公这个晚辈树立了很好的榜样,魏公公相信,有赵宝乐这青皮干儿马骨在前,往后,他老人家肯定义子多多。 十三太保肯定是不够数的,一百零八郎都勉强。 当然,这往后还是要挑挑选选,年轻的最好,十八以下多多益善。 年纪太大的,除非实有必要,不然一律拒之门外。 毕竟,年纪大的家里实在没有发展前途,不过要有貌美女眷就又是一说了。 对于儿媳妇们,魏公公肯定是虚寒问暖的,如此,才是长辈该有的样子。 如赵宝乐这般无耻的,魏公公倒记得一人,便是天启年间的东阁大学士顾秉谦。 顾本是翰林出身,官至礼部尚书,但因不是东林党人,故在朝中颇受排挤,屡屡入阁都被东林阻拦。 结果顾秉谦一气之下,索性把心一横,不顾自己已经七十一岁高龄,转身投了二叔,以期二叔能够帮他入阁。 与赵宝乐这青皮直接就认爹的粗糙做法不同,顾秉谦身为文人中的极品者,做法肯定要委婉的多,不过却更让人好笑。 顾秉谦不是自个直接认二叔当干爹,而是让他儿子认二叔做爷爷,这样,算是曲线救国了。 说出去也好听,毕竟人顾大学士自个和魏忠贤没关系。 孩子认爷爷,他又岂好阻拦。 ………. 魏公公让船队停在镇江附近,自不是真的赏这三山一江美景的,而是有正事。 这正事便是那新收干儿赵宝乐替他联络安排的。 准确说,是魏公公请客。 客人是镇江及扬州、泰州及淮安府一带的商人。 而这些商人中至少有一半是最近货物被海军扣住的。 所以,在这些商人眼里,魏阉的酒席不好吃啊,所谓宴无好宴。 但这宴又不得不赴,不赴宴,被扣的货物拿不回,以后也休想再从海贸中分一杯羹了。 江南商人货物不走长江,还能咬咬牙走陆路贩运闽浙,大不了运费贵些,时日久些,耗损大些,但总比被扣的要强吧。 江北商人却是不能不走长江,他们想将货物贩给闽浙的大海商,只能走水运,不然,他们的货物只能烂在手中,或低价抛售。 因而,海路这一块,他们是万万不能放手的。 由此,注定北固山上这场宴肯定吃得起来。 除了这些商人外,魏公公的宴客名单上还有一人。 这人算起来可是他魏公公的老乡,此人正是镇江知府王应麟,其老家便是河间府任丘县,和魏公公老家肃宁相隔不远。 这年头,除师生关系外,同乡之情也很重要。 有鉴于此,魏公公特地派人送了份请贴给这位同乡知府大人。 满以为这位知府大人和自家是老乡,魏公公又不曾在镇江找过麻烦,王应麟肯定能给自家大开方便之门。 不曾想,这位同乡却是位“耿直”之士,不屑与内臣交往。 魏公公极为不高兴,但也只能骂几句不识抬举,这会倒没功夫给老乡来一枪。 而那知府王应麟虽不屑与魏阉交往,却是不敢拦魏阉上岸。 镇江府的那些差兵见着江上大船下来的一队队扛着火器的军卒,不劳上面发话,远远就避了去。 魏公公一身青袍,着白色披风,脖挂大金链,指戴金玉扳指,手拿两核桃,老神在在,在一众随员簇拥下缓步上了北固山。 这北固山由前峰、中峰和后峰三部分组成,主峰即后峰,是风景最佳处,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称。 宴席就在山上的凌云亭,又叫祭江亭,传说三国时孙尚香在听到刘备去世消息后,在此遥祭,而后投江自尽。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刘夫人,特意修了这祭江亭。 这种传说,魏公公是嗤之以鼻的,他宁愿相信是哪个有钱的大佬为了赏风景方便,这才掏钱修了这个亭子,而不是百姓为了纪念谁。 时辰尚早,客人们还未到,魏公公坐在亭中,遥看大江,这一回诗兴终是拦不住了。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魏公公豪情大发,语调抑扬顿挫,忽而低沉,忽而高昂,一句一顿。难得他记性好,把个词作完完整整背下来了。 “干爹真是好文采!” 赵宝乐情不自禁击掌叫好,真好,干爹这词写的真是太好了……美中不足的是,那最后一句要是能改成生子当如赵宝乐就好了。 也不知孙仲谋是哪个,这么得公公看好。日后若是有缘得见,还得好生奉承着才行。 王大力等武将被赵宝乐这么一喊,也只道这诗作真是魏公公所作,听着确是不错,便也跟着齐声喊好。 郑铎和魏公公的临时“秘书”的赵新全则是一脸生不如死:没文化,真是太可怕。 魏公公也是直撇嘴,以后这种没文化的干儿子还是尽量少收。 辛稼轩的这首词真是应景啊! 不过那最后一句要是改成生子当如魏良臣就好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 后人至此,拜咱三拜 感谢木子晕然百元打赏! ………. 天不生咱,至少三百年长夜。 魏公公感觉良好,也是,就算没他,老魏家对大明朝也是功大于过的。 再怎么着,二叔没把大明朝弄没了,反而把个辽东给稳住了,更没激出民变,使得处处烽烟。 民不聊生这个成语断然是用不到二叔身上的,要用,也是官不聊生。 现在再有侄儿助攻,老魏家想不名垂千古都难啊。 历史,也会给老魏家一个公道的。 这么一想,公公心情大好,也不去计较干儿和部下的没文化了。 船上下来的厨子们正在就地埋锅做饭,这次宴客标准是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有蔬有汤便可,无须那么奢华。 当然,要换魏公公自个,一盆红烧肉便能吃个饭儿香。 赵宝乐统计的来客有一百多人,这就至少要十来桌,亭中肯定是放不下这席面的,好在亭外空地不少,将就一些便是。 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是士兵从船上扛过来的,魏公公瞅着大家伙辛苦,一句赏,便一人领了几十小平钱,个个喜笑颜开。 跟着魏公公就是好啊,凡事都有赏。 只可怜好好的名胜景区,文人墨客的骚雅之地,愣是叫弄成了厨下之地。 今日这北固山倒也不曾封山,只是那多大兵突然涌上山,那游客见着也不敢再呆下去,就是有胆大的也叫大兵给撵走,因而山上很是冷清。 “咱这是扰民了啊。” 魏公公心中惭愧,特意吩咐下去,往后不许再这般行事,免使他老人家与百姓有了隔阂。 “咱就是百姓咧,从百姓中来,将来还是要到百姓中去的…百姓就是咱的根啊。” 时辰还早,公公唏嘘着从亭中走出,负手信步在这山峰游览。 至前方凤凰池,见有巨石一分为二,高的那块高约五尺许,矮的则减半,中间都有裂缝,平整如削。 “好怪的石头!” 公公诧异,好端端的石头怎么的一分为二了。 “公公,此乃试剑石。”赵新全低声提醒道。 闻言,魏公公大为奇怪:“你怎知这是试剑石?” “公公请看。” 赵新全欠了欠身,拿手指了指石边。 “咦?” 公公定睛瞧去,石上斗大三字“试剑石”清晰可辨,这让他老人家脸上很是挂不住。 赵新全陪笑道:“公公,这试剑石可是有段故事的。” 魏公公眉头一挑:“怎讲?” 赵新全道:“当年孙刘联姻,弄假成真…” “这么说来,这好好的石头是刘黄书和孙仲谋弄断的?”魏公公的语气显然是否定,而不是敬佩。因为,他素不信传说。 “这…” 传说的事,赵新全又哪敢确定。 魏公公哈哈一笑:“咱就说了,附会而矣,不值一提。”说完,绕着这两块石头转了一圈,忽的精神一振,喝了声:“拿刀来!” 小田慌忙解下佩刀递上,众人只见魏公公接过刀后,便手起刀落向那石块砍去,“咣当”一声,火花飞溅,那石块却纹丝不裂。 而魏公公则是脸色发苦,皆因虎口震得生疼。 “看到没,附会而矣,咱都砍不动,那孙、刘二人又如何能砍动!” 魏公公一脸郑重告诫部下,“尔等听着了,凡事没有调查就不要乱说话,咱这人就喜欢实事求是,一切以事实说话,万不能人云亦云,就马虎下了结论。就好比这块石头,明明非人力可断,如何就是孙刘二人干的呢?” “谨记公公教诲!” 左右个个做出一脸恭听,把公公老人家的话烙到骨子里的模样。 魏公公微一点头,活动活动手腕,许是不服气,不由呸了声:“破石头!”尔后竟拿刀又砍了两石数下,直把小田看的心疼不已。 心疼的不是那石头,而是自家的佩刀全豁了口。 王大力看着实是不解,但想魏公公此举肯定有深意,或许如那得道高僧般给众人提点什么呢,遂上前问道:“不知公公为何恨这石头?” 你问咱,咱问谁? 魏公公屁的深意,就是装逼不成窝火,刚才那一刀哪怕只将石块削掉一块拇指大,也显得魏公公能耐不是,再经艺术加工,不也是一段内臣武勇过人的佳话。 哪曾想,刀废了,石没废。 “咱年近二十,但见国事为奸党所坏,皇爷为奸党所制,内库空虚,娘娘们连添件衣服都要精打细算,公公们更是节衣省食,日子过的辛苦,咱心中异常愤慨…现皇爷委我重任,着我提督海事,是咱一生幸事…故咱刚才暗暗发誓,若咱这能不辱皇命,开创海事大计,叫皇爷和娘娘们都享福,这石便劈不开。若不能,则刀落石断…现在看来,实上天欲成全咱啊。” 魏公公说完,不忘嘱咐赵新全把这段记下,重点是让皇爷和娘娘们享福那句。 兴致上来,竟又要赵新全拿笔墨来,尔后便在那石头左侧挥毫题写:“辛亥年,内臣魏某良臣至此一游,刀劈巨石以证坚心。后人若至,当拜咱三拜。” ……….. 山中良景游完,魏公公收了兴致,那边赵宝乐来报,客商们差不多都到了,遂回凌云亭。 远远便见亭外人头攒动,上百客商在那窃窃私语,想是互相在打听消息。 赵宝乐于人群中长袖善舞,不时招呼这位,不时招呼那位,众多商人对这青皮倒是客气。 正与一淮安商人说话时,见不远处魏公公一行已到,赵宝乐赶紧一轻嗓子叫道:“魏公公到!” 众商人均是一惊,齐致向远处看去,但见长幡六杆当先而至,数十手按佩刀虎狼大汉簇拥一人缓步而来。凉亭附近官兵也都是齐致肃立,人人脸上有肃杀之气。 这使得众商人难免心跳。 待那行人到了近前,众人才发现被虎狼之士簇拥的魏公公竟是那么年轻一人,且看着甚是和蔼可亲。 “都来了?” 魏公公手中把玩两核桃,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来到亭中,坐上他的白虎节椅,然后抬手示意。 赵宝乐忙上前将名册递上,魏公公随手翻了翻,将名册丢给干儿,笑着于他道:“且唱名吧。” 唱名? 众商人听着都是一愣:这还带唱名的? 第七百二十四章 咱话讲完了 天子呼名见新登第进士,谓唱名。 所以,让人唱名,无疑是犯忌讳的。 不过眼下大明朝对犯忌讳这种事,向来是不究的,便是有人吃饱了撑的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吃他娘,穿他娘什么的”也是不碍事的。 只要你不是真的要吃他娘,那便当个乐。 这也是万历一朝,为何是有史以来文明最为开放时代的原因。 千言万语一个字——松! 再者,真计较起来,魏公公那也是钦差,代天子办事的人,叫众商户唱个名也说的过去。 其实,众商人对唱名的疑惑不在于犯什么忌,而在于他们都是两手空空啊。 要知道,民间红白喜事如今都流行唱名,喊声这位老爷来吊唁,那位相公来贺礼,语调喊的越响,越代表那位来客的地位,同时也代表这位来客所带礼物的贵重。 所以,魏公公是不是在暗示大家伙送礼? 众商人面色古怪,这是有可能的,太监贪财好利天下皆知,这姓魏的小太监又岂能出污泥而不染。 不过像这般,堂而皇之的当众收礼,也是太没水平了些。可一想到这小太监公然指使官兵封江扣船,众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真要花钱买平安就花钱吧,反正大家伙这次来也是做好出血准备的,就是不知道这小太监跟大伙要多少才能放船放人。 魏公公可冤枉了,他一点也没想过收礼,而是真的想见识下这些江北的商人。要知道,他魏公公海事特区开张头一单,就寄托在他们身上呢。 这次北固山宴客,某种程度上也是他魏公公在招商引资啊。区别只在于别个都是赔着笑脸出去拉客,他这是变着法子把人逼来而矣。 但不管怎么说,他魏公公现在也是把身态摆的很正,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是跑不了的。要不然绷着张脸,弄得杀气腾腾的,把人吓的一愣一愣的,也不是个事。 “干爹,您老坐着,孩儿这就唱名!” 赵宝乐满脸谄笑,待干爹真比待自家老父还要亲。 魏公公见了老怀欣慰,琢磨日后要借人头一用时,宝乐吾儿还是往后放一放,不白瞎这一场父子之情。 “肃静!” 赵宝乐捧着名册,人五人六的向前迈出三步,尔后架子十足的环视一众商人,唱名前还不忘侧身给干爹欠上一欠。 “现在开始唱名,叫到的人喊声有,举个手,好叫公公看见!”赵宝乐把规矩一说,便念了头一个:“镇江天丰货行胡大宝!” “在!” 有人在人群中举起手来,魏公公瞧过去,见是个老者,不过模样看着很是精明,那丛山羊须颇是显眼。 情报显示,这胡仕海是镇江胡家的主事之一,而这胡家自永乐年间落根镇江后便一直做瓷器买卖,生意做的很大,在江西那边有专门的瓷窑。和闽浙海商有亲密联系,其所运去的瓷器大抵能占到瓷行买卖的两成,是个不扣不扣的大户。 传言,南直隶有四大首富,分别是苏州的邹家、海宁的查家、安庆的阮家以及镇江的胡家。 真假,有待再调查。 不过这个镇江胡家有钱是跑不掉的。 魏公公微微阖首,赵宝乐便继续念下一个:“泰州赵记商铺赵恒友!” “在!” 一个中年男子举手示意,其看着不像是生意人,倒像是个跑江湖的,身上透着一股强悍劲。 赵记商铺也是这次宴请商户中的大头,泰州如今属扬州府,赵家便是扬州最大的棉布、丝绸经销商。 魏公公微嗯一声,赵宝乐又继续念名单。 “淮安京盛号周大福、丹徒万安商行游正权、金坛赵信安、江都钱亨….” 一个接一个的商人点到名后,纷纷举手示意,都是江北做买卖的。 初时,魏公公还一个个瞧着,不是赞许点头,就是微笑示意,这越往后,则是顾不上太多动作表情了,只是始终保持淡淡笑容。 直到看到一个熟人,魏公公才精神一振,向那人招了招手。这人就是曾叫魏公公和田尔耕弄到静海县大牢吓唬的扬州货号东主赵盛杰。 自李三才倒台后,漕运总督易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赵盛杰的扬州货号生意就有些难做了。不过,他家生意向来是走漕运,和海贸扯不上关系,按理没必要来北固山,却是魏公公特地叫人将他请来的。 因为,赵宝乐这个青皮能够接触到的豪商还是太少,这回请来的多是些中小户。而想知道那些大户的情况,就得指着这位赵东主了。 “赵盛杰见过魏公公!”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赵盛杰对魏公公是恭敬无比。他真是怕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太监,当日在天津,要不是自己求饶的快,只怕就给穿成个铁棍了。 也是因为害怕,这才乖乖前来,要不然天知道这小太监会不会带上锦衣卫上他家。 “赵东主免礼了。”魏公公笑容满面,“这次咱特意请你过来,便是要你赵东主帮衬咱一把咧。” “不敢不敢,但是公公吩咐,赵某义不容辞!”赵盛杰暗骂这小太监多半是来打自己秋风的。 “好,很好。” 魏公公也不急着说事,示意赵盛杰稍等,让干儿宝乐继续唱下去。又唱了二十来人,终是把名单念完。 “诸位都是这沿江岸府的买卖人,咱家把你们找来,这目的何在就不劳咱家多说了吧?” 魏公公一边说着,一边不停转着手里两颗核桃。 原先倒是想弄两铁球玩玩的,可转起来又太重,太大,费事,索性核桃将就了。 众人均是沉默,你个狗太监把咱们请来还不是想着刮咱地皮么。 魏公公见众人不吭声,他也不说话,抬手示意,真田抱了一竹筐走到人群前面放下。 筐里放的都是一枚枚铁牌,牌子正面刻有“提督海事衙门特准”八字。 众人看的糊涂,不知魏太监叫人弄这筐牌子什么意思。 “废话咱也不多说,从今往后呐,你们如果还想做海上买卖,可以!但是必须到咱的海事特区做,算是帮咱的忙。” 说完,魏公公一指竹筐,“这筐里的牌牌,一家一个,愿意帮咱的自个领牌到宝乐这边登个记,不愿意的便请下山吧。往后,有牌便能走货,无牌便走不得。咱话讲完了,有反对的么?” 第七百二十五章 坏人不是这么当滴 魏公公不是黑社会,也不是梁山上的及时雨,不会做出迫人入伙的勾搭。 他老人家希望大家能够向前看,向钱看,主动且自愿与海事特区合作,共同为美好的未来努力。 只是,部下们不这样看,尤其是干儿宝乐更是想着干爹这是欲擒故纵,等着那剌头出来收拾咧。 心中冷笑,倒要看看哪个敢反对干爹! 哪曾想,干爹话真讲完了。 也没有人反对魏公公的提议,大家伙全票通过了魏公公的提案。 只是,在具体落实过程中,却出了纰漏。 请来的百多个商人中,只有四十三人上前领取了竹筐中的铁牌。 而这四十三人除了两个淮安府的商人,余者皆是有货叫海军扣下的。 他们领这铁牌,可不见得有多自愿,而是被逼之下的无奈。 因为若不和这魏太监合作,他们的货物就要打水飘了。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家业可比不得那些大户,经不起半点损失的。 所以,哪怕到了那魏太监的地头做买卖是将脖子伸过去任人家割,也总比这回元气大伤的好。 罢了,捏鼻子认了,好死不如赖活,但愿这狗太监心不要太黑,给大家伙留条活路。 至于那两个没有利害关系的淮安府商人,却是稀里糊涂上前把牌子拿了的。原以为大家都会拿,等发现还有大半人没拿时,这两位顿时就傻眼了,揣着那铁牌不知是放回去的好,还是先拿着的好。 余者都在观望,一个个或打定主意不领,或犹豫不决,或观望风色。 其中又有两人隐约是众商人首领,一人就是那镇江胡家主事之一的胡仕宝,一人则是看着就一身强悍劲的泰州赵恒友。 这就是人的名,树的影。 镇江胡家和泰州赵家这两块招牌在生意场上很是罩的住,家族背景深厚,朝中不乏有人,所以他们家的一举一动直接影响着在场众商人。 “怎么都看着啊?领啊!我干爹可是钦差提督海事太监,这海事特区可是陛下同意设立的,你们能在特区做生意,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要一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宝乐有些着急,这些人可是他事先反复斟酌才请的,因为他觉得这些人应该是愿意和他干爹合作的。可现在这些人却表露不肯合作的意思,这让他心中恐慌,害怕干爹会责怪自己。 众人听他竟是叫这小太监为干爹,顿时一个个心中不耻,不过却也没人在面上显露,顶多就是微哼一声,目露不屑而矣。 “哎,宝乐这是说的什么话,干爹方才不是说了,愿意帮咱的的就拿牌,不愿意的咱家也不怪罪,尽可下山去嘛。” 魏公公语气不快,不是责怪眼前这些不识相的商人,而是责怪干儿宝乐不会说话。他老人家要的是人自愿。 自愿,懂不懂? 何谓自愿? 就是哭着喊着抱着咱大腿求着咱带他一块玩,这叫自愿。 而不是拿刀架他们脖子上的自愿。 和生意人打交道,可不比和你们这帮青皮打交道,也不比和那官场中人交道。 在商言商嘛。 “诸位可都是想好了,真不帮咱?”魏公公笑呵呵的扫视不肯拿牌众人。 众人沉默,不敢直视魏公公目光。片刻,泰州赵恒友许是不想再耗下去,从人群中走出,朝魏公公一拱手,道:“不瞒公公,我赵家最近对海上的买卖兴趣不大,实是帮不了公公,所以,赵某先告辞!” “请便。” 魏公公微笑示意,目送赵恒友及其随员离去。 宝乐心中此时只一个声音在反复回荡:抓人,抓人,抓人! 然而,干爹却好像换了颗菩萨心肠,竟然未如他所愿。 赵恒友及其随员全然无痒的下了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魏太监并没有命爪牙抓人! 见状,胡仕海也不迟疑,带着十二分愧疚和魏公公说着家里这不便,那里为难处,然后在赔笑声中也下了山。 再之后,就是一个接一个,一窝蜂下山了。 那两个拿牌的淮安府商人悔的肠子都青了,现在最尴尬的就属他们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另外四十三个拿牌的则是心事重重。 魏公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挥手淡淡道:“你们持这铁牌去特区,自有人处置你们的事,特区各项章程也自有人与你们说明白。”稍顿,又道:“只要你们不是通倭通寇,咱就保你们平平安安。” 众人闻言,纷纷谢过魏公公,然后说要回去收拾下就去特区。 魏公公“哎”了一声:“急什么嘛,你们都走了,咱家请的什么客。都坐,天大的事,先吃饭。” 众人听了这话,哪敢拂了魏太监好意,只好寻了桌子坐下。十几桌饭菜,只坐满了四张,余下空荡荡,实是冷清。 魏公公也不介意,吩咐左右随从都吃饭,坐不完的叫厨子也来吃,倒也热闹。 吃完饭,众商人自是前来告辞,魏公公不留他们,只叫赵宝乐替他送送。 公公自个吃完后,就叫真田把烟袋点上,坐在亭中吞云吐雾起来。 这是有讲究的,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 一袋烟吞吐罢,赵宝乐闷闷不乐送客回来,一脸不甘道:“干爹,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嗯,人家不愿帮咱,咱总不能求人家吧。” 魏公公放下烟袋,叫人拿来湿巾擦了擦脸。无意中摸到一根胡茬,遂不动声色轻轻拔下,尔后弹落在地。 “干爹,这帮人太不知好歹了!…孩儿办事不利,还请干爹恕罪。”赵宝乐耷拉着脑袋。 “何罪之有?” 魏公公哈哈一笑,要干儿抬起头来,然后和声道,“宝乐啊,你是不是觉得干爹刚才抓上几人,吓唬一番,今儿这事就成了?” “干爹就应该抓上几个,叫他们知道干爹的厉害!…”赵宝乐愣在那里,发现干爹对着他似笑非笑。 “宝乐啊,你要知道,坏人不是这么当滴。” 魏公公语重心长的看着干儿。 第七百二十六章 做太监就得有逼格 坏人,不是这样做滴。 魏公公如此教诲干儿,可坏人究竟要怎么做呢? 公公亲身示范了下。 于是,就有了震惊江北诸府县的“通海大案”。 刚从镇江回到泰州不过两天的赵恒友是通海大案抓捕第一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魏阉会给自己定一个“通倭走私”的罪名,更是没有想到魏阉竟敢使爪牙,于光天化日之下冲进他家,将他给逮了起来。 情急之下,赵恒友挣扎叫嚷:“南都汤侯爷乃我舅父!” “你犯的可是通倭走私罪,莫说一个侯爷,就是国公来了也救不得你!” 执行抓捕的马队标总赵明原就是肃宁县的一个亡命徒,目睹魏公公太多作为,又哪会怕什么南都汤侯爷。 言毕,便令左右将赵恒友押出府外,送至江边上船。 赵家人惊恐哭泣,急忙派人去衙门报讯。 知州吴华平日与赵恒友交情甚好,平日得孝敬也不少,更知赵恒友舅父乃南都勋臣灵壁侯汤国祚,因而得赵家人报讯之后,立时派衙差兵丁欲从阉贼爪牙手下救人。 如此一显自个这个知州为民作主,不畏权阉;二则是借此巴结南都的汤侯爷,以求更进一步。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到底是知州老爷,想的就是周全。 岂料,那阉贼爪牙真是无法无天,竟然视泰州官府于无物,公然于闹市纵马驱散殴打州府差丁。 吴华闻讯匆匆赶来,欲以知州身份压那伙阉贼爪牙,可那伙人却看都不看他,当着他的面将那赵恒友五花大绑大摇大摆带走。 这把吴华给气的,偏是也不敢动。 那魏阉天杀的不知从哪网罗的这多骑马贼,打的还是天子亲军旗号,实不是他这个泰州知州能解决的。 此事泰州城中大半人都见到了,直叫泰州商户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不诛此贼,老夫誓不为官!” 再见着那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衙役差丁,吴华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愤怒之下一边遣使至南都报讯,一边上疏弹劾魏阉贪横虐民,要求朝廷撤回海事衙门,诛斩魏阉以安人心。 ………. 泰州离镇江可不远,南直官场就没有不透风的,吴华奏本还未出扬州境内,魏公公就知道了。 “他能告咱,咱就告不得他么?” 官司嘛,是人都会打。 魏公公让赵新全替他拟本,上告泰州知州吴华阻挠海事,包庇通倭犯人赵某,且贪赃过万,赃银现寄藏在如皋商人王家。 两日后,驻防狼山炮台守备张天宝亲自率兵到如皋王家追赃,并肆意株连州县内不肯合作商人,诬说他们也藏匿了赃私。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士绅人人大骂魏阉诬陷良民,皆盼朝廷主持公道。 可商人们等不了,为了避祸,只好纷纷前往镇江,欲求魏公公慈悲为怀,大人不计小人过,准他们和提督衙门合作,在海事特区买卖。 可不曾想,魏阉却于江中一概不见。 众商户无奈,只得找到魏阉干儿青皮赵宝乐,请其为他们说好话。 谁料赵宝乐这青皮却是心黑透了,趁此机会公然勒索众商户,将那铁牌以一面千两价格卖出,事后还扬言这是商人们得了便宜,日后一个个都要感激他呢。 把个泰州众商人气的咬牙切齿,最终却还是捏着鼻子认了。交钱领了牌子后,这才由赵宝乐带着上了江中大船。 那魏阉见着这众商人,和声问他们可是自愿。 答案自然是自愿了。 “既是自愿帮咱,那以前的事咱就不计较了,日后,你们可得好生做买卖,万不能干犯律法,做那欺压良善之事,但有,叫咱知道了,可是轻饶不得!” 魏公公如此谆谆告诫众商人。 ………. 泰州这边的商人都自愿了,接受了魏公公的谆谆告诫,镇江这边却在城中慌着呢。 最提心吊胆的无疑是胡家,他们也没想到魏阉竟会如此行事,不经官府就派爪牙肆意抓人,还搞株连陷害。 尤其当赵恒友被爪消息传来,胡家上下再也是坐不住。 要知道,赵家后面站着的灵壁侯可是侯爷,而他们胡家背后能依靠的却只是个伯爷。 侯爷都不叫人家放在眼里,况个伯爷呢。 这魏阉真要派爪牙上门抓人,如何是好? 胡家不是没有养着家丁,这做生意的大家族,哪个私下里不养着帮人,但这帮人走走货,收收债可以,可叫他们去和那些比南都官兵还要精锐的军卒交手,这不是叫他们去送死么。 况且,那魏阉还顶着个提督海事太监的名头,算起来是钦差呢。真要拒捕,搞不好人能扣个造反的帽子,这是要诛族的,谁个敢试? 幸运的是,好在镇江知府王应麟对魏阉早就有警惕之心,故而一直派人盯着魏阉爪牙动向,发现不对时,城门已经关闭,使得魏阉爪牙望城兴叹。 为安抚商人,王应麟亲自出面邀请城中和海事有关的商人们到城头一观,说什么镇江坚城,那魏阉除非真的举旗造反,否则断然不敢攻城。就算攻城,没有十万大兵也别想进城一步。 “一个小小提督海事太监,本官且不管他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如何管得了我镇江事!…诸位且宽心,这魏阉在我江南胡作非为,早有抚按上本弹劾,待朝廷圣旨一到,纵他麾下爪牙再多,也逃不过束手就擒一途。” 王应麟对此信心十足,因为他知道魏阉在无锡不但激起民变,更得罪了东林党。而朝堂之上东林党人甚多,如何能容他继续下去。 这番话,未过多久就传到了魏阉耳中。 “姓王的这话是说咱家名不正言不顺呢。” 魏公公嘿嘿一笑,他还想等等再寻镇江的麻烦,现在看来,得和老乡摆摆龙门阵了。传令下去,仪仗就多了一杆长幡,赫然是“钦差总理江北商务,兼查工饷”。 这衔头用屁股想也是自署的了,但不是凭空来的,而是前辈山东矿监陈增曾干过的。 只不过陈公公是自署“钦差总理山东矿务总监,兼查工饷”,到了晚辈魏公公这里是总理江北商务而矣。 “咱都要看看,他镇江府是不是真要和咱干到底!” 魏公公手下有兵,腰杆直,心里也不慌,命大摆仪仗,浩浩荡荡前往镇江府城。 途中,遇见紧急从扬州赶来的南直隶巡按御史刘广浩。 刘广浩见魏公公旗帜弓戟开道,声势赛过督抚,正义之心使他忘记自身不过随员数人,铤身上前呵斥制止。 “哪个拦咱?” “回公公话,是巡按御史刘广浩。” “巡按御史么?” 魏公公探手掀开轿帘,大刺刺地吩咐一句:“去对那巡按说,咱家奉旨出行,卤薄不算过分,巡按若觉咱过分,尽可上本告咱就是,却是不能挡咱的路。” 言毕,放下帘子继续闭目养神。 咱做太监的就得有逼格,要不然丢的可是皇爷的脸。 皇爷那老脸,能丢不? 第七百二十七章 魏良臣到此一游 恭贺一了班长成为《司礼监》第四位盟主大佬,成功晋升秉笔! 另,咳咳,昨天,不胜酒量。说不喝的,也不准再倒,可那杯子不听咱的。 天地良心,当时咱真的是记着咱的读者,铁了心抬屁股要走的。 ……… 皇爷的老脸,绝对不能丢! 魏公公是铁了心的不丢皇爷老脸,更要为皇爷长脸。 怎么长? 外面不是说咱无法无天,跋扈嚣张么,那咱如你们愿好了。 也叫这些商人们瞧瞧咱的威风。 咱威风了,就是皇爷威风。咱有好处了,就是皇爷有好处。 为啥? 因为,咱代表皇爷。 这个逻辑是万万不能乱的。 经这么一遭,公公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哪怕是身无分文,只要出行有宝马,在别人眼中也是财大气粗之辈。 这道理搁现在他老人家处境是一模一样。 好话与你们说没用,好心与你们讲没用,那咱就露俩獠牙叫你们瞧瞧好了。 叫他们好生权衡到底是帮咱,还是不帮咱! 皇爷给的皮,老天给的鸟,不用白不用。 此去镇江城,便是要叫这城中的大小商人都知一个道理——宁得罪阎王,莫得罪魏阉。 至于区区巡按御史,官员们怕着,公公可不怕,吩咐下去鸣锣开道,莫和这酸材计较。 还是那老话,有本事便去告咱。 不想那刘巡按却是不领公公好意,直接就横在了队伍前面,叫嚷要公公出来一见。 前头带队的是曹文耀,知这巡按御史虽品低,但权重,可直达上听,因而不敢粗鲁待之,无奈只得遣人禀告魏公。 不一会,魏公公就有话过来,说是:“他要见咱,咱就得见他么?内外有别,他做他的巡按,咱做咱的内臣,井水不犯河水,咱偏不理会他,他能拿咱怎办?” 有魏公公这话,曹文耀自是不敢再耽搁,示意过去几人将这刘巡按“请”到一边去。 说是“请”,动作上却是不能太过客气,因而把个巡按大人气的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起来,骂的很是难听。 曹文耀脸色难看,担心魏公公发火,正要狠心命人将这巡按连同随员都捆了送走时,身后传来车轱辘声。 “刘大人,天管得咱,地管得咱,皇爷管得咱,你可管不着!……咱这人也不傻,不会给你刘大人扬名立万机会的。” 随着车轮滚动,车窗中扔出一条帕子。 自始至终,魏公公都不曾探头和那刘巡按见上一面。 刘广洗气的噎住,脸上也似有羞色一闪而过,如被人戳破心思般,当真是一句话说不出。 魏公公在车上洋洋得意:想骗咱的廷杖,门都没有! ……… “大人,那魏阉带兵到东门外了!” 得了城门守兵通传,王应麟大吃一惊,失声对左右道:“魏阉要做什么!” 左右哪个知道魏阉要做什么,说他来攻打镇江城吧,他们自个都不信。可不是,这魏阉带兵来做什么? 也不管人家是来做什么的了,慌慌张张就全去了东门。 到了城头往下一看,城下竟真有千余兵马列阵而待,另还有三四百骑兵在阵左阵右驰来驰去,掀起黄沙滚滚。 闻讯而来的士绅商户都聚在城下议论纷纷,有头有脸的几个被衙役们请上了城头,见着城外的阵势,一个个都是恐慌不已。 有说叫知府大人派人去问问魏阉要做什么,也有说赶紧派人去南都报讯,又有说须马上调周边卫所兵来,也有说莫不如大伙凑些钱送给那魏阉,把这事摆平了得了,省的闹出大动静来。 说什么的都有,一时之间也没个章程。 知府大人那边也是恼着。 “真是蛇鼠一窝,天下官制都要叫他们这些阉贼败坏干净了!” 叫知府大人恼火的是自是那面绣有“钦差总理江南江北商务、兼查工饷”的长幡,照这长幡所绣官号来讲,那魏阉还真管得着他镇江府呢。 “本官倒要看看你这阉贼有无胆量攻城!” 王应麟恼火归恼火,可却暗自窃喜,因为那魏阉虽有爪牙兵丁千余,可没有火炮,更无攻阵器械,在城外摆这架势,明着便是唬人之用的,这便肯定城池无虞。 如此一来,反倒盼着魏阉使爪牙攻城了。 今日这么多人眼看着,他魏阉真敢如此,这“造反”的大罪便是板上钉钉了,届时就算皇爷包庇他,这满朝的文武也容不了他! “诸位勿慌也勿急,一切尽在本官掌握之中。” 知府大人屹立城头之上,浑身上下凛然正气,令得众士绅商户钦佩万分。 忽的,那城下阵势动了起来,奔出十数骑来,有胆小之辈“呀”的一声失声而叫,只以为魏阉这是真来攻城了。 知府大人也是眉心一跳,定睛瞧去,虽说不慌,可心肝也难免扑通几下。 不过那十几骑显然不是来攻城的,知府大人饱读经典,虽不领武事,却也知这世上没有骑兵攻城的道理。 心道多半是魏阉使人要他这知府开城放他进来,但他王应麟身为镇江父母官,又如何能为阉人指使,更不会为阉人气焰压迫。 今日,他便要在这城头,当着这无数人面,叫那魏阉知道士大夫节气所在,叫他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公义在! 只是,知府大人升腾的情绪却没能进一步升华,想象中的戏码也没有发生。 那十几骑行至城门一箭之地时就停了下来,没人对城上叫喊什么,只从马上跳下两个高大汉子。 二人下马之后,一人手中拿着块木牌,一人手中拿着铁锤。 尔后,于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的就将那木牌插在地上,一下接一下的敲了起来。 直到木牌被固定在地后,那两骑士才翻身上马,一转马头,十数骑又打马奔了回去。 这是闹哪出? 城上众人愕然,离的远,根本看不清那木牌上写的是什么,隐约好像就几个大字。 让他们更加惊讶和困惑的是,那十数骑回到阵中后,就听号角声响起,然后便见上千人黑压压的掉头往北而去。 这一幕,让城上好一片安静。 确认魏阉带人真是回了江边,知府大人才小心翼翼的叫人开门,领着一众随员走向那木牌。 到的近处,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射向那木牌,尔后,又是一片安静。 木牌上只有七个大字——“魏良臣到此一游。” 第七百二十八章 魏阉猛如虎啊 魏公公就是到此一游的。 他老人家来素来知法守法,所以,不可能脑子一热就让安国寺他们把镇江城墙给定点爆破了的。 一没这贼心,二也没这贼胆啊,三则没必要。 此游,乃是展示公公他老人家的存在而矣。 存在,就是硬道理。 表面上看他魏公公是拿镇江城没办法,可仔细瞧却是那镇江府城上下若干人等,硬是叫他魏公公吓的躲在城中不敢出啊。 这是什么境界? 大抵杀人于无形便是这样了。 聪明人考虑事情的角度和一般人肯定不同,做生意的都精明。 因而,镇江城中的那些个不肯拿牌的商人得好生盘算才行,不要以为魏公公进不得镇江城,他们就能安忱无忧了。 你们这帮家伙一个个可是家大业大的,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镇江城里不出来,也总不能往后就不做买卖了吧? 今天有知府大人关门保你们,明日呢? 魏阉气焰为何如此嚣张,为何就没人来治他? 问题多了,人的思路才能开阔,眼界也才能宽广。 临走时,公公瞥了眼镇江城墙,他知道自个那老乡知府大人一定在城头上看着他。 今儿,就算给老乡一个面子了。 赵宝乐闷闷不乐,实在是不明白干爹怎么就鸣锣收兵了。 按他的想法,就算不敢打镇江,也得在城外放上几铳,显显声威才是。如此才能让城内那帮家伙知道干爹不是闹着玩的,可现在这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了扔块木牌在那,算什么? 这不开玩笑么! 城里那帮奸商肯定更不把干爹放在眼里了。 “宝乐桑,你的不懂,” 真田一幅过来人的样子,指指后面的镇江城,“小小的镇江城,大大的魏公公。公公滴,风林火山,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你滴明白?” 曹文耀等人真是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魏公公发起疯来下令攻打镇江。 好在,公公还是理智的啊。 回到江中座船后,公公仅是草草吃了一碗红烧肉,便吩咐下去,连夜过江。 干儿宝乐见干爹为国操忧至此,连觉都不睡,不禁泪奔,跪求干爹好生休息,等明日再过江也不迟。 “特区尚未开张,咱家怎能休息!” 公公态度坚定,握紧双拳对左右道:“大家伙辛苦一些,要知道,咱咧少睡一些,皇爷那咧就能多睡一会。” 左右闻言人人动容,不过陛下睡不睡的和你魏公公有甚关系咧? …… 也就几日的功夫,扬州周郊诸县便有魏阉爪牙出没。 这些爪牙打着魏阉旗号,个个高头大马,到处说什么奉旨办差,捕拿通倭走私人犯,四处募人告密,与地方屡屡冲突。 数日间,便有商户十余家遭了难,不是家主被拿,就是商铺遭封。 爪牙横行同时,魏公公大张旗鼓巡行至扬州运河,在运河边好生看了半天后,便令继续出发。 后每至一处,魏公公仪仗必旌盖车马、旌旗招展。 前有三十六披甲骑士,后有七十二执刀锐士,两侧是马队,队尾则是一营持火铳官兵。光武装犬牙辈就千余人之众,一路行去,浩浩荡荡,锣鼓喧天,鸡飞狗跳。 至江都县,县令胆小,不敢关门不纳。 魏公公大驾进城,使两高大军士举两面银牌于最前。 一面上书:“凡告官商巨室违法致富者随此牌进”,另一面上书写:“凡告官民人等通倭走私者随此牌进”。 此二牌一出,县中顿有“义民”出面检举奸商,其后沿途所经,凡于北固山拒领铁牌者都难逃罗网。 今日抓你,说你家通倭走私;明日捆他,说他家有不义之财。 罪名种种,尽为信口加之,时人皆说莫虚有。 而对刚捉到的人犯,魏阉概都不见,只叫人押着游街示众,令观者胆颤心惊。游街完毕,再使人问自愿否。若答自愿,则立即松绑好酒好菜招待,如答不自愿,则立时快马送至吴淞,谓下海狱专办大案。 此举令得人犯家属不知生死,不知音讯。为救人,家属只得纷纷携重礼请求魏公公赐予铁牌。 魏公公嫌见人麻烦,一律使干儿赵宝乐出面接待。 赵宝乐自是公然勒索,少则数百两,多则上千两,前后竟收了一万多。也是懂事,收了银子后除私扣小部分,余者都上交干爹处。 “好儿子,能干,点子多,咱没看错你。” 瞅着这献上的白花花银子,魏公公喜不自禁,连声夸赞干儿。之后,却命左右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原封不动,统一打包,装了几大车送往北京,称是为太后大寿特意孝敬银。 也非处处受魏公公爪牙相欺不敢言作,高邮便激起了民变。 该县商人董三郎从前曾为太湖水匪,年轻时颇是干过不少杀人劫财的勾当,胆子很大,后不知怎么洗白了自身,落脚于高邮摇身一变成了大商贾。 说来也奇,这董三郎底子不干净,偏是个嫉恶如仇之辈,也不知是受了哪个酸秀才蛊惑,还是脑中缺根筋,竟在魏公公部下上门拿人时公然拒捕,带着十数弟兄伤了魏公公手下两人。 尔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替天行道,替士绅百姓讨还公理名义号召高邮商民一起反抗。半日间,便聚集三四千人围了魏公公仪仗所在的驿站。 公公那正吃午饭,夸高邮咸鸭蛋不错,陡听急报,也是一愣,待闻那董三郎竟要他老人家出面交涉,二话不说便令曹文耀平乱。 曹文耀领命,指挥官兵放铳,一轮铳响,聚集商民便哄散。郑铎又领马队驱散抓捕,将那董三郎一众擒住。 被带到魏公公面前后,董三郎这才慌张,连声叫喊:“我愿领牌,我愿替公公效命!” 魏公公敲了敲咸鸭蛋,一边剥壳,一边叫人将这三郎拖出去处死。 事后,高邮士绅有感董三郎反抗权阉的义行,在魏阉走后,偷偷替董三郎收尸,并写文祭拜之。 “都道苛政猛如虎,如今却是魏阉猛如虎!” 江北有识之士无不愤慨。 与此同时,流言纷传。 说某阁臣上疏,请求重重惩办魏阉,皇帝已答允。 又说锦衣卫的缇骑已出京师南门,正快马加鞭奔扬州而来,正是奉皇帝旨意兴师问罪来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良臣啊,叔要阔了 御马监的刘督公真是个信人,二叔在积水潭呆了不过几天,刘督公就和孙暹大老爷打了招呼,说是有个叫李进忠的人不错,想给安排在甲字库办事。 李进忠这人,孙暹记得的,说起来倒也能算他名下的。 因为当年就是他将人带进宫的,先是安在都知监杂扫,后来发到积水潭马场,再后来好像听说叫王安要到东宫去了。人是个老实人,很不错。 可是孙大老爷好像记得去年李进忠不是跟他求了情去丘乘云那帮忙的么,怎么这又回来了? 疑惑归疑惑,安排个人这种小事孙暹大老爷自不会不给刘吉祥面子,所以写了条子叫管甲字库的干儿孙进喜把这事办了。 只不过,孙暹大老爷却是不知道,那刘督公有事瞒着他呢。 要是孙大老爷知道那个李进忠还有个叫魏良臣的侄子,这条子肯定批不出。 得知自己竟然能在甲字库办差,二叔当时就当着一众恭贺的“前同事们”跪在了地上,对着御马监方向不住磕头,还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刘督公就是他李进忠的再生父母,自己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刘督公的恩情啊。 马场管事太监陈宏好一阵劝才把二叔情绪给稳住,之后就叫人领着他去甲字库。 有干爹的条子,甲字库的管事太监孙进喜肯定不会刁难二叔,照规矩补了手续,先安排在库里做些杂扫粗役。 这也是应有之意,甲字库可是内廷三大库之一,当差办事的都得有文化,二叔大字不识一个,哪可能管账管库。就算上面有人提携,也得先跟着打下手,熟悉流程再说。 二叔呐也是厚道人,二话不说就光荣上岗了。 打这以后,甲字库什么粗活脏活都是二叔他老人家抢着干,哪位公公有个什么事要跑腿的,要出力的,头一个准是二叔抢着来。 甚至连茅房那边二叔都天天去清洗几回。要是恰巧碰上哪位管事的来出恭,二叔更是在外面打了湿毛巾备着,把人管事伺候的都过意不去。 三下五除二,没几天功夫,二叔算是在甲字库立住了,上上下下都喜欢这位老实厚道的李大傻子。 库中人有事没事总会逗弄二叔,二叔也欢喜,就好像回到东宫那会天天给校哥儿当马骑的日子。 别说这甲字库真是好地方,油水足啊,哪怕二叔是个没职事的粗役,上面公公手缝里流点下来都把他老人家吃的肚子滚圆。 二叔自个也感慨,活了一把年纪了,总算是不用再挨饿,饭里也有油水,天天都能吃上大肥肉了。 有一次,二叔没事时特意请人用库里称银的大秤,把他吊起来称了下,结果比上个月足足胖了二十多斤呢。 这才多久的功夫,吓的二叔连说以后不能再吃大肥肉了。 管库的几人在边上笑二叔这是贴膘了,等年底要把二叔给磅了吃肉呢。 二叔在边上嘿嘿直乐。 月底这天,二叔和人吃酒,无意间听一位管事奉御说,明天是管库孙公公的生日。倒不是大寿,而是小寿,四十三岁,所以孙公公没有操办。 二叔听了这事,想着人孙公公对自己不错,于是第二天天还没亮,二叔就早早起了,拿着扫把和簸箕就奔孙公公院子打扫了。 因担心动静大搅了孙公公睡觉,二叔轻手轻脚的,连呼吸都控制着。中途打喷嚏都是用手捂着嘴巴,忍了又忍实是忍不住再喷了一下的。 扫完地,又拿拖把拖了遍,趴在地上仔细扫视没有遗漏之处后,二叔才心满意足的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走时见到孙公公院里长的花草好像不太修整,于是又拿剪子给宋公公院里的花啊草啊都修葺了下。看到有盆花开的真是好看,忍不住就剪了朵插在头上,学着戏台上的戏子翘起兰花指,扭了扭屁股呢。 孙进喜推门刚想伸个懒腰就见院里清爽一片,正诧异时就见到角落里一个傻大个正蹲在那扭屁股,头上还插着朵花,实是好玩,不由放声笑了起来:“哈哈,李进忠啊,你活像戏里的媒婆儿。” “公公这是夸进忠咧…媒婆儿可是好人咧,没个媒婆儿,这天下间的小郎君和小姐们哪能成双成对呢,又哪有娃来抱咧。”二叔憨笑着起来,快步过去给孙公公打洗脸水。 “公公,小的伺候您老洗漱。” 孙进喜嗯了一声,暗道这李进忠真是有孝心。 接过二叔递来的脸盆,孙公公再仔细瞧了瞧二叔的脸,见上面满是皱纹,两鬓也是白多黑少,想到此人进来是干爹写的条子,不由说了句:“倒是难为你了,下月你跟王家兄弟学学点库吧。” 点库是甲子库最关键一环,内中铺垫和增耗可是来钱的好路子。 所谓铺垫,始于嘉靖年间,是指内库在接收商人所交的物料时,要求带有相应的包装、垫衬等物。 增耗,却是库里跟地方学来的,即收东西的时候,要求比原定数量多出一部分,作为抵顶损耗之用。 有这两个规矩在,可做文章的地方就太多了,一直以来也是甲字库办事人员大捞油水所在。 孙进喜要二叔跟着学点库,那无疑就是一个好前程啊,可把二叔激动坏了。 “多谢公公恩典,进忠一定好好学,往后伺候公公一辈子!”二叔眼眶一红,差点就要落泪。 孙进喜摆了摆手,笑道:“咱要你伺候一辈子做甚?你好生做事便是,咱这里办事没别的讲究,好好干便是了。” “是,是,公公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干,好好干…” 二叔呢喃着,只觉天地间都灿烂无比,只觉这人世间到处都是幸福。 良臣啊,叔要出人头地了,叔要出人头地了! 二叔欢喜的走路都轻松起来,一蹦老高,看得路过的伙者乐的合不拢嘴。 应元、进教,你俩再咬咬牙坚持坚持,等俺攒够了钱就替你们疏通去,日后有俺一天富贵,就有你们一天富贵。 二叔暗暗发誓,又想侄儿那边不知什么情况,也不知刘督公是怎生搭救的。 第七百三十章 圣旨密封 “济宁太白楼名闻天下,咱早年间就知此楼,听说原是唐代贺兰氏经营,后传诗仙李白于开元年间曾携夫人许氏及女儿平阳迁至济宁,就住在这太白楼前,每日与志同道合之辈荒饮,真是快活哉…” 王体乾看着眼前这座太白楼,想着当年诗仙的豪迈,不胜感慨。今日他本是不想上岸的,可既来了济宁,错过这运河北岸的太白楼就未免太可惜了。 “王公公,这么说来,这酒楼有上千年了?” 李维很是吃惊,这太白楼坐北朝南,十间两层,斗拱飞檐,修的颇是雄伟壮观,但实是看不出有千年历史了。 王体乾摇了摇头:“不然,原先那太白楼早是毁了,尔今这座乃洪武爷时济宁卫指挥狄崇使人重建的。” 说完,一摆手,乐呵呵的走在前头,“走,进去吃上一顿,饮上两壶,沾一沾李太白的仙气。” “嘿,要得要得,沾了诗仙的仙气,弄不好咱兄弟二人也能七步成诗呢。” 李维咧嘴直笑,拉着田刚兴冲冲的跟在王体乾后面。 这一路,他二人跟着王公公真是海吃胡塞了,兄弟两个出了那么多公差,就属这一回最是快活。 “咱们可不沾李太白的仙气,沾的是王公公的福气才是。” 李维这人最会说话,知道这位王公公如今是尚膳监有职事的,听说贵妃娘娘都知道有这人,所以巴结一二只有好处没坏处。 王体乾听了这话,嘿嘿一声:“咱家哪有那多福气给你们沾,你们啊是沾的那小案首的福气啊。” 这话半点不假,出京时司礼监文书房的写字太监李永贞,带着一个叫陈默的人找过王体乾,送了对方五百两程仪。 王体乾自是知道无功不受禄,也知此事定和圣旨所牵涉到的魏良臣有关,因而直接问对方的要求。 如果是小节,能办到的,他王体乾一定给面子,毕竟,这魏良臣可是当初他从肃宁带进京的,二人之间有香火情份。 再者,那魏案首也真是他王体乾的福星,自打那次之后,他便走了好运,现在终是升了尚膳监监丞,不枉这些年苦熬了。 所以,能方便的,王体乾自会方便。 结果,对方并无任何让王体乾感到为难的要求,只是请王公公路上走慢些。 这个要求对王体乾来说再是容易不过,皇爷只是叫他去宣旨,可没说几时到。 于是,就顺水人情,走慢些权当游山玩水了。 有五百两银子带着,路上又有什么吃不起的呢。 “卑职晓得魏公公对咱们好,可魏公公人在江南,王公公却在眼前啊。县官不如现管嘛…”李维一脸谄笑。 王体乾知这锦衣总旗素来油嘴滑舌,人却不坏,因而也笑道:“你小子倒是会说话,有前途。” “客官,里面请!” 说话间王体乾当先进了酒楼,有伙计见来客赶紧过来招待。 王体乾也不看菜,叫伙计捡招牌菜上来几道,又要来两壶酒,坐在靠窗位置便吃了起来。 李维吃了几口很是不错,随口问道:“王公公可是御膳房的行家,这太白酒楼的菜可入得了您老法眼?” “尚可。” 王体乾放下筷子,李维忙替他把酒斟满,坐下时故作不经心的问了句:“王公公,陛下对江南的事到底怎么说法?” 王体乾端起酒杯浅尝一口,然后瞥了眼李维,微哼一声:“这么多天了,你小子是不是憋的很难受?” 李维讪笑几声。 田刚也放下筷子,有些期盼的看着王体乾。 “莫打听,到了地头宣了旨,不就知道了么。”王体乾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两位锦衣卫总旗。 李维正想着如何才能从王公公口中套出点东西来,田刚犹豫了下,却坦言道:“不瞒王公公,我和李维都受过魏舍人的好,他现在惹了大麻烦,我兄弟二人实是担心他。” 此话是真心。 听说有圣旨发往江南,是和案首舍人有关的,李维可是特意让田刚去找了他那位族兄田尔耕,这才把护送宣旨的公差抢到手。要不然,他们二人已经升为总旗,这种跑腿的差事根本用不着他们。 王体乾在关外时就知这二人和魏案首关系很好,因而微一点头,琢磨了下,说道:“咱家知道你二人跟着小案首出过关,不过这旨意内容是什么,咱家也不知。” 王体乾没有说谎。 他怀中的圣旨可没有经内阁票拟,也未经司礼监批红,乃是中旨直出,故而是密封的。 除拟旨人及皇帝本人外,知道这道旨意的人绝计不会超过五人。而作为宣旨的太监,王体乾也只能到地头才能解封宣旨,那时方知旨意内容。若之前就敢私拆,那是要杀头的。 李维和田刚其实也知道这位王公公不定知道圣旨内容,但总抱有幻想,毕竟旨意是对方从宫中领出来的,总能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现在看来,这位王公公怕真和他们一样不知情。 田刚叹了一声:“是福跑不掉,是祸躲不过,魏舍人能不能过这关,看天意了。” 李维不知说什么。 “是么?”王体乾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爽朗一笑,“若是祸事,咱家还能请你二人在这吃酒?” “啊?这么说来舍人他无事了!”田刚和李维都是一振。 王体乾笑而不语,虽然圣旨内容他没有看过,但从金公公的脸色和语气判断,皇爷这回怕是要保人,就是不知具体怎么个保法。 李维和田刚对眼一眼,均可见对方眼神中的轻松之意。 王体乾没再猜测旨意内容,拿筷子指了指桌上菜:“快吃吧,吃完上船继续赶路。” 接下去可得适当加快一些了,要不然再这样慢下去,就会适得其反了。却不知那位小案首叫他王公公走慢些,又为的是什么? 引蛇出洞? 李永贞走前说的这成语是何意思。 ……….. 感谢下以下两位读者一直以来对骨头的打赏,虽然二位不是大额打赏,但却始终持之以恒,日复一日,实令骨头感激与感动。 二位兄台便是“汉族网麦冬”和“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 第七百三十一章 赵家儿媳 泰州赵府。 自家主赵恒友被抓走之后,赵家上下就乱成了一锅粥。 赵恒友只有一个独子赵建元,可这个儿子是个纨绔子弟,打小就不知道好歹,成年之后一天到晚就知道和狐朋狗友厮混,赵恒友气的都揍过他几回。 可儿子大了,揍又有什么用? 没办法,只得张罗给他娶亲,媳妇是城中大户王家的闺女。 那王家早些年可是出过举人的,要不是赵恒友下了重金,王家绝不会把闺女嫁给一个不学好的子弟。 成亲两年多,媳妇肚子一点没动静,赵恒友急的啊,偷偷把儿子拉过来问。可儿子却说是媳妇肚子不争气,不关他的事。 起初,赵恒友也真以为是儿媳妇的问题,直到有一次管家偷偷告诉他公子在外面染了坏病。 这可把赵恒友吓坏了,又惊又怒赶紧把儿子找来问。赵建元见事情包不住了,只得哭着告诉他爹,他的子孙根已经没用了。 赵恒友脱下儿子的裤子看了一眼,当场就晕了过去。 之后,他再也没有管过这个该死的儿子。 只是,一年多后,儿媳妇王月娥的肚子却大了起来,而随着自家妻子的肚子变大,赵建元的脸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看,浑然没有得子的喜悦之情。 泰州城的人常见到赵家公子在酒楼喝个烂醉,然后赵家人急慌慌的过来将他抬回去。 当爹的出事时,赵建元不在家中,等他知道消息时,他爹已叫魏太监的爪牙带到江上去了。 一个不学好的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办法救老子,所以王氏这个赵家的儿媳妇成了唯一的主事人。 ………. 天色已经很晚了,王月娥挺着个肚子呆呆的坐在堂内,她已有孕五个月了。 边上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都是赵家的家生子,长得颇是好看。 夜已经很深了,王月娥却迟迟不愿睡去。 两个小丫鬟年纪小,努力忍着瞌睡,不时偷偷转过脸去打个哈欠。 打了三更后,管家于德见少奶奶这么呆坐也不是回事,便进到堂内劝道:“少奶奶,您还是先去睡吧,南都真要有什么消息过来,有我在这侯着,您放心就是...再者,您也别太担心,咱家老爷是侯爷的亲外甥,咱赵家又根本没有通倭走私,老爷是不会出事的。” 丫鬟也劝道:“少奶奶,您还怀着身子,可不能这样熬,还是赶紧歇着吧。” 王月娥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她嫁到赵家时十六岁,成亲已近四年,上月才过了二十岁生日。她容貌甚美,但体态有些柔弱,所以怀孕之后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得要人精心照顾。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丈夫不闻不问,她又怎能不问呢。 “南京城,府里都要使银子,京里也要送银子,不管花多少银子,都得把老爷救出来!要还不行,咱们就去告御状,我们赵家向来奉公守法,老爷好端端的做生意,昨那魏太监说抓老爷就抓老爷呢?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王月娥紧咬薄唇,急促的呼吸令得她腹部不住起伏。 管家迟疑了一下,道:“少奶奶,不是没往上送,可是那些官光收钱却不给咱们办事。说什么那个魏太监是北京过来的,手下有兵,这边根本管不住他,也不敢管……” “是啊,少奶奶,我听人说那个魏太监坏的很,在无锡城打死了好几百人呢。”丫鬟说这事时都怕的很。 “我就不信这做官的都怕了一个太监!管家,我不管花多少银子,你给我送,挨个送,只要是当官的你就给我送,我就不信没人能替我赵家主持公道!” 王月娥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悲愤,管家怕少奶奶伤了胎气,不敢再开口说话。 “还有舅爷,平日老爷孝敬了他多少银子?这节骨眼上,他这做舅爷的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外甥落难!” 要是当官的这样,王月娥也不至于这么气,可她家那做侯爷的舅爷都这样,能不让她气愤么。 管家忙道:“侯爷倒不是不救老爷,只是那魏太监毕竟是京里过来的,又是带着兵来的,侯爷不好出面和他要人。不过侯爷说了,过不了多久京里就会有旨意过来,到那时,那魏太监就死定了,所以让咱们不要急。” “他做舅舅的不急,我能不急么!…老爷可是我肚子里的…”王月娥说到这,突然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丫鬟似是知道什么,悄悄把头低下去不敢看少奶奶。 老爷去过少奶奶房中,管家自是知道,这事在府里也是公开的秘密了,也就外面不知。少爷那里其实也是知道的,但事情已然如此,少爷也怪不得人。 老爷这事做的是不对,可没办法,谁让少爷的子孙根坏了呢。 赵家的香火不能断啊! 唉,作孽,管家暗自摇头。 王月娥则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那个深夜。 那天,她的丈夫又出去跟人喝酒了,她和往常一样坐在床上看书,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是她的公公赵恒友。 她不知自己的公公来找她做什么,而她的公公自进入房中后一直低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 当她好奇的询问公公究竟有什么事,公公却突然跪在了她的面前。 当她听到公公的请求时,她吓坏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公公,她惊怒交加,她不知自己的公公怎么能向儿媳提出那种要求! 她拒绝了,她希望她的公公赶紧从她房间中出去,她不想再看到他。 可是,那个落泪的公公却突然上前抱住她,疯了一般将她死死按在床上,然后一把拽掉了她的裤子。 自己竟然被公公全看到了,她悲愤欲绝,她羞的只想一死了之。 她挣扎,她反抗,她想叫,可却不敢叫。 她怕府里人知道这可耻的一幕。 绝望中,她却发现公公与丈夫的不同,羞怒中她的眼中闪过困惑。 尔后,她疼,真的好疼。 事后,她不敢看公公,公公也不敢看她。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坐着。 第七百三十二章 魏太监可不是好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再挽回,月娥心头真是百感交集。 赵恒友一声不吭的走出了房间,王月娥把这事深藏心底,后来好几天两人都没有再见面。 直到有一日,双方在彼此看到对方时,都是心头一跳。 那天夜里,赵恒友又来了。 王月娥鬼使神差的主动开了门,再往后,唉。 看着隆起的小腹,王月娥也不知心中那份情到底算是什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少奶奶,你还是先去歇着吧。” 管家的声音将王月娥的思绪从过往拉回到现实之中。她只是摆手,并不想去歇着。 管家见了只得叹声气,他知道这位少奶奶年纪不大,但拿定的事旁人很难劝得动,内心里是很有主见的人,包括和老爷的那桩事。 两个丫鬟看到少奶奶一点劝都听不进去,脸顿时发苦。 王月娥就这么怔怔坐在那,看着漆黑的外面,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两个丫鬟在边上站的是腿也酸,人也困,可少奶奶不去休息,她们两个就得一直伺候着。府上规矩可大着,真要伺候不到位,少不得管家要打她们板子。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两丫鬟困苦难耐时,少爷的长随小六跑了过来说少爷醒了。 一听丈夫醒了,王月娥急忙赶了过去,未到屋呢,就听屋里丈夫赵建元在那大喊大叫:“人呢,人都死哪去了,都死哪去了!” 两个仆人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片,却是少爷醒来后不见人气的乱砸东西。见少奶奶来了,仆人们都是松了口气。 王月娥打起精神,从小六那里拿过一碗醒酒的姜汤,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对丈夫道:“相公,你刚刚才醒,怕是还迷糊着,先把这汤喝了吧。” “我不喝!” 赵建元竟然将那碗醒酒汤泼在了地上。 仆人和丫鬟们见状,都是吓坏了。 王月娥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她眼里涌出泪花,颤声道:“相公,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王月娥和那些仆人都吓呆了,只见少爷突然指着少奶奶咆哮起来:“不准再叫我相公,我不是你相公,那老不死的才是你相公!” “相公,你…” 王月娥呆呆的站在那里,一脸惶恐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仆人和丫鬟们则是悄悄的退了出去。 少爷都说出这种话来了,他们哪个还敢呆在这里。 “相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不是我相公呢…”王月娥心如刀绞。 “我说的什么话,你个贱人不知道么!”赵建元的样子既狰狞,又憔悴。 子孙根没出事前,他虽是纨绔,可也是相貌堂堂,一举一动都是公子哥的气派,不过眼下,他的样子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就跟一个烂酒鬼似的。 “我…” 王月娥有些心虚,不敢直视怒气冲冲的丈夫,小声道:“月娥没有做对不起你…赵家的事。” “你倒真是我赵家的好媳妇!” 赵建元恨恨的盯着妻子隆起的肚子,越看越气,禁不住喝骂道:“你给我滚,滚出赵家,我不想再见到你!” “相公,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老爷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王月娥的身子在发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丈夫就算不出面救老爷,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她闹啊。 “老爷?…你放心,老爷回不来了,他以后再也不会生我气了。” 赵建元的样子突然变得很可怕,也瞬间变得很平静,脸上竟浮现一丝笑容,看的很是诡异。 王月娥叫丈夫的样子吓的往后退了几步,心扑通直跳。 “现在,你给我滚,滚出我赵家,滚的越远越好!”赵建元一步步向前,逼的自己的妻子一步步往后退。 “相公,你别这样,我肚子里有你赵家的骨肉。”王月娥的声音近乎哀求。 “孽种!” 赵建元勃然色变,一想到妻子肚中的孩子是谁弄出来的,他就再也止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啊”的一声大叫抬脚就往妻子肚子踹去,可却因宿醉,脑袋这会根本没有清醒过来,身子一个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王月娥大惊,连声叫人,管家和两个仆人冲了进来。 三人合力将赵建元抬到床上,赵建元撞的迷迷糊糊,嘴里却只在喊:“老不死的回不来了,老不死的回不来了…” 管家和老仆面面相窥,谁也不敢说话。 …… 王月娥呆呆的站在院中,屋内的夫君鼾声正隆。 丫鬟和仆人都知少奶奶现在心情不好,都识趣的退出了院子,唯恐惹着少奶奶。 管家却是不能走,少爷刚才的话可是伤人呢。他在赵家干了一辈子,现在老爷出了事,少爷这里又瞎闹,少奶奶一个人心力憔悴,他不能不安慰。 “少奶奶,少爷这是说酒话呢,当不得真。”管家轻声说道。 “万一是真的呢?” 月光下的王月娥一脸凄苦。 管家沉默了,没有人比他更知自家少爷的性格和脾气了。他甚至怀疑老爷回不来是不是真和少爷有关。 “你听到了,他要赶我走,赶我娘儿俩走!”王月娥痛苦的捂着肚子,泪水不住下流,“这虽然不是他的孩子,可也是他的弟弟啊!” 管家依旧沉默,这种事他更没法说了。 管家的沉默让王月娥心里更是难受,她无助的看着眼前的老人:“于管事,月娥真是不要脸么?” “少奶奶,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老爷知道了会伤心的。” “他…还回得来么?” 管家无法回答少奶奶的话,这瞬间,他也似更苍老了。 “管家,要是老爷回不来,我怕…真是大祸临头了…我要是被赶出去,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王月娥变得六神无主,眼神中满是求助,也满是绝望。她知道,一旦她和公公之间的丑事传出去,她的娘家一定不会接纳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到时,就是外边人的指指点点也能逼死她王月娥。 “少奶奶,你别胡思乱想了,少爷刚才说的是胡话,就算少爷真有这个意思,我们也会劝他的。”管家心里十分不好受。 “他心里一直恨我,一直恨我,他一定会赶我走的。” 王月娥的视线落在亮着灯光的屋内,许久,她一咬牙问管家:“那个魏太监现在哪里?” 于管事一愣:“少奶奶问这做什么?那魏太监可不是好人。” “我要去求他放过老爷,他要什么我都给他,就是把家里的钱都给他,我也愿意,只要老爷能回来!” 王月娥的眼神无比坚定。 第七百三十三章 还有没有王法了! 高邮州宝应县射阳湖边,长幡林立,旌旗招展。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长盖之下,魏公公悠哉的坐在锦凳上,翘着二郎腿,哼着左右听不懂的不知名曲子,手中拿着一鱼杆。 连日为国操劳,公公今日终是有闲休息一二。 原是不打算到这射阳湖的,却是不知怎的想起去年在京中四海客栈,撞见的那位拿捏技术十分好的老乡妹子,于是心思一热便屁颠屁颠的奔射阳湖来了。 当然,魏公公倒是没想着能遇上那位老乡妹子,人妹子在京里谋生,哪像他这般到处跑呢。 最主要的是,此地离魏公公前世老家不远。 说起来,魏公公乃盐民之后。 而这高邮之所以天下闻名,不是因了它那红心咸鸭蛋,而是因为盐民张士诚。 要说公公前世,最佩服的家乡英雄就两人,一便是张士诚,二则是那陆秀夫。 生为张士诚,死为陆秀夫,方才好男儿。 陆相于崖山抱帝投海,千古节忠,人尽所知。 张士诚以三千兵守高邮大战伪元百万大军,一举击溃之,从此天下局势骤变,伪元再不复中华之主,却是知者甚少。 要说起来,本朝洪武爷得感谢人张士诚呢。 “干爹,有鱼,有鱼了!” 赵宝乐眼尖,见着鱼飘忽上忽下,连忙提醒干爹一句。 “噢?” 魏公公把个眯缝眼一睁,鱼飘真动了,顿时也是精神一振,抬手就拎杆,一拎之下却是极重,水中也是打出一片水花。 “干爹,是大鱼!” 赵宝乐眉开眼笑。 “是咧,不小呢!” 魏公公也是振奋,那鱼已是露出半条影子,看着好像是条大青混。 真是贵人啊,一出手就是大鱼,换别人哪可能! 公公乐不可支,奋力提杆,可那青混劲头不小,竟是提不上来。 公公有些急了,正要叫人拿网抄来,这鱼太大,不能再硬拎,得先慢慢拖到岸边,再用网抄去兜,这样便跑不掉了。 哪知,干儿宝乐情急之下,却是裤腿也不卷,就下湖往鱼飘处游去,然后站在半人腰的水中死劲的按住那条鱼。 尔后兴奋的抱在怀中,朝着岸上的干爹咧嘴傻笑:“干爹,孩儿捉住了!” 干爹在岸上看着,什么表情呢? 不知道,反正挺奇怪。 ……….. 青混叫赵宝乐弄上来后,郑铎他们都过来看,有人拎了下,估说最少有七八斤重。 赵宝乐一脸孝顺:“干爹,孩儿这就叫人把这鱼烧了,好叫干爹尝个鲜!” “嗯。” 干爹皮笑肉不笑,只盯着好干儿打量,把宝乐瞧的都不好意思了。 钓了一条青混上来,公公也没兴趣再钓了,也钓不得,投食处都叫赵宝乐弄混了,还钓个屁的鱼。 径往躺椅一坐,左右递上毛巾,正擦着时,远处有两快马驰来,乃是专伺传递情报的讯兵。 郑铎见状,立时低语吩咐下去,不一会便有写有消息的条子递了上来。 公公拿过一看,当场就是勃然变色,怒道:“娘希匹!这帮子奸商刁绅,真当咱是那湖广的陈奉、云南的杨荣、山西的张忠、福建的高采、河南的鲁坤不成!” 正吭哧吭哧在岸边亲自切鱼的赵宝乐叫干爹的大怒吓着了,险些把手指给切了。 曹文耀快步上前,躬身询问:“公公,出了什么事?” 魏公公将条子扔在他面前,示意文耀自己看。 曹文耀看后,不禁冷笑一声:“那帮人真是不知死活,高邮卫也是不怕银子烫手,竟敢接这活。” “银子哪有烫手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倒是难为那帮人了,为咱家可是出了不少血。” 魏公公亦是冷笑。 本来,董三郎已死,他不愿再扩大事态,低调处理这事便行。经董三郎教训,想来余下的高州商人也不敢不和他魏公公合作,双方之间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关系。 毕竟,除了董三郎为首数人伏法,余者参与商民百姓他老人家都放过了,并没有大肆株连,滥杀无辜。海事特区那里,只要这些商人愿意去,公公都是一视同仕的,并不会计较从前。 可不想他老人家慈悲为怀,高邮的士绅商户们却暗结鬼胎。不但秘密替董三郎收尸,写文祭拜,文中将他魏公公说的是猪狗不如。另外,还想出重金,收买一些法外之徒要剌杀魏公公。内中,不乏高邮卫的一些胆大包天的军官参与其中。 这高邮卫是洪武四年设的卫指挥都司,统卫镇抚、左、右、中、后五千户所,按卫制当有兵丁5600余,不过眼下能有3000人就算这高邮卫上下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帝了。 若单是被打击的商人花钱买人来剌杀自己,魏公公倒也能忍,可这回参与其事的有不少高邮的士绅,还牵连高邮卫,这就让魏公公不能忍了! 他魏公公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内臣,你高邮卫可是堂堂官兵,焉敢对内臣生了毒心! 至于公公口中那串人名,却是近些年叫各士官绅害死的矿监税使。一个个不是叫活埋,就是叫投江,最轻的也是尸首分离,死状无不凄惨,偏死后担了一桩桩恶名,连皇爷都没法替他们翻案,真是永世不得翻身。 “泥人还有三分性!咱这手上的人命不比哪个少咧!” 魏公公一拍扶手,起身扫视众随员,厉声道:“查,挨个查!抓,挨个抓!当杀的要杀,咱若不杀他个人头滚滚,他这帮奸商刁绅就永不知咱家的手段!” 魏公公真是来了气性,看这架势是要在这高邮掀起腥风血雨来了。 曹文耀不无担心道:“此事有高邮卫参与其中,还须慎重。” “怕甚?” 魏公公大手一挥,“害咱就是害皇爷,就是造反!这朗朗乾坤,岂能由得他们胡作非为,还有没有王法了!” 左右听了这话,不少人面有古怪之意。 大家伙跟着魏公公升官发财,好事坏事都干,但也不是完全没良心的啊。 第七百三十四章 火拼高邮卫 到底谁在胡作非为不重要,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清白的。 高邮州县的士绅富户写多少祭文骂他魏公公都不打紧,就是编书骂他也可以,但想要他魏公公的命却不成。 尤其此事朝廷的正经官兵高邮卫也牵涉进去,这无疑是触及了魏公公底线。 倘若有钱就能收买朝廷官兵做事,试问这官兵是姓朱呢,还是姓钱呢! 公公知道当下卫所已经糜烂,因而对沿海卫所不抱多大希望,除非利益所及,否则不考虑和他们打交道,也无意去整顿什么。 但这回,却势必要让高邮卫的那些亡命徒的兵痞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了。 他不管部下们怎么想,当下就发了牌令,命仪仗至宝应县城。又连发讯令,调兵遣将。 之所以到宝应坐镇,却是这宝应乃是高邮卫经出州城的必经之地。 宝应乃是小县,县令姓梅,去年好不容易才在吏部得了缺上任的。而为了轮这缺,他可是自进士及第足足等了六年。 这怪谁? 怪当今那个懒天子呗。 也不知这位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竟然生生卡着吏部任官,明着放话这做官的要越少越好。 真是可笑,没了当官的,这朝廷还是朝廷么。 好在梅知县等的年头不久,据他所知,有在吏部排了十几年还放不出去的呢。 虽是下等县,但为一方父母,也是风光十足,破家的县令那可是一方的诸侯。 所以,梅知县这一年多来还是过的很滋润的,县里乡绅们都体谅县太爷的不易,年节孝敬样样到位,县里也无甚事,考评固然不能上上,可也是一个中上。 梅知县又没什么上进心思,这等为官日子自是最舒坦了。 因而,当自家这个县令坐在堂中好好的,突然被一帮子大兵闯进来将他架到城外,然后一个太监过来指着他鼻子痛骂其为官无能,致使境内盗匪横生,险些劫了他魏太监仪仗时,梅知县真是感到莫大冤枉和委屈。 这不是莫虚有么! 朗朗乾坤,我宝应方圆百里可尽是良民,哪有什么盗匪啊! 更别说,那高邮卫的左千户所和前千户所就在县城的东面和北边啊。 这盗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两个千户所眼皮底下犯事噢! “宝应县,你说出了这等事,咱家能眼睁睁瞧着么!” 魏公公骑在马上,直接拿马鞭就指着梅知县,浑然不给这位宝应县半点该有的礼遇和尊重。 梅知县胸中怒火升腾,他眼睛可看的明白,这魏太监的仪仗不是完完整整的就排在后面么,看着莫说是叫人劫了,怕是劫的人家才对,要不然哪这么多家当的。 可再多的怒火这会也发作不出,只能赔着笑脸道:“自是不能。” 魏公公横眉一挑:“那咱家怎么办?” 梅知县不知如何答,小心翼翼问道:“公公想怎么办?” 魏公公很是不快:“咱问你话咧。” “……不若就由下官赔偿公公仪仗损失?”梅知县觉得这魏太监多半是冲这个来的。 “荒唐!咱家是那种贪财好利之人吗!宝应县,咱好好与你讲事,你莫把咱家想的那般不堪!” 魏公公气不打一处来,作势就要拿马鞭抽打梅知县,吓的后者一个哆嗦。 “公公,那您说怎么办?下官这照做便是。”梅知县苦着脸,态度也放的低,要知道,这魏太监是七品,他也是七品啊。 “唉,咱能怎么办?…正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心,世间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啊…咱家既撞上这事,便不能不管,要不然对不住皇爷…”魏公公一脸恨铁不成钢,“罢了,你这知县做的无能,咱就替你管几天好了…你给咱家写个条子,请咱家剿匪便是。” “啊?” 梅知县愣在那里。 “嗯?” 随着魏太监的挑眉,梅知县明显感到身上压力加重。 于是,立即重重点头:“公公能帮下官剿匪,下官求之不得啊!” 说完,一脸惊喜和感激状。 剿匪是个筐,什么都往里装。 魏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老人家也懒的弄什么其它花样了,就剿匪了。 敢于害咱家的,不管是谁,统统都是匪! 见梅知县压力还很大,不由不快的喝斥左右:“还不把刀放下!” “是,公公!” 两倭卫闻言,将架在梅知县脖子上的长刀收起。 感到脖上一轻的梅知县顿时长出一口气。 ………… 有了宝应县的请剿文书,魏公公腰杆倍足,底气也足,亲自率领亲军营和步军一营及马队一部约千余官兵进入宝应城。 除此兵马外,又有步军二营及水营一部已在仪征、瓜州登地登陆,陆续向高邮进发。 原吴淞水营改编为皇家海家两个支队时,魏公公可是特意从水营中抽调五百人出来,和原有的步军左右二营混编,重编成三个步军营。 这一次他老人家巡视江北,为确保自身安危,光步军就带了两营出来。 总体兵力仍是不多,但放眼大江南北,还真没人能制住他魏公公。一府一州一县之驻军,更是不被他魏公公放在眼里。 要不是犯忌讳,魏公公都有意叫大岛他们这帮倭人再到南京城下转上一转呢。 入城之后,魏公公突然勒马站定,朝正准备率部入城的三个标总大岛由加利、山本幸二、兵次郎吩咐道:“入城之后,智字标驻东门,信字标驻北门,智字标驻南门,余下亲卫一部并马队一部随咱家驻西门。即刻起,这宝应县只许进,不许出,要有一人溜出了城,本官唯你三人是问!” 最后一句,听着更像是说给梅知县听的。 “遵令!” 大岛三人立即领命率部而去。 “赵明,你带人逐一搜查,梅大人会派县中衙丁供你驱使,只要看见疑似当兵之人,不管对方是谁,都先给咱拿了!” 梅知县听了这话,一个激灵。 “是,公公!” 正要带人去时,赵明想到什么,忙问魏公公:“公公,要是那些人反抗怎么办?” 魏公公不耐烦的一挥手:“有敢违抗者就地处决!” “啊?!” 梅知县听了这个命令,立时愣在了那里,这魏太监难道真要和高邮卫火拼不成! 第七百三十五章 魏公公不明觉厉 魏公公摆碗,有钱捧个钱场(订阅打赏),没钱的捧个人场(推荐),将来公公荣升千岁之日,必是鸡犬升天,人人得道之时! 善,我都倍感荣焉,尔等还迟疑什么,速速充值啊! ……… 如果高邮卫那帮人真有胆量和公公对着来,公公他老人家也不怂。 以前,他对建州怂过,那是没实力。 现在,他老人家想怂都没得怂。 人的名,树的皮,跋扈嚣张的名声打出去了,还能由着他收回来不成! 公公他何苦来哉在江北这般干,真跟个无法无天的阉贼一样,为的不就是想尽快打出一番天地来么。 时不待我啊! 海事不是请客吃饭,总得流血牺牲。 你们不让咱好过,咱就让你们过不好! 公公清醒的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莽夫,除了枪杆子这个依仗,他最大的依仗就是万历这个皇爷。 这位皇爷,真是有钱就能推磨啊。 钦准胡作非为,还能怂? 九年! 公公还有九年可以为所欲为。 陛下不死,公公必成圣人。 陛下若死的早了,公公就真成阉贼了。 也是欺软怕硬,公公贼着呢,他为何不敢带人去南都,去苏州大闹? 那的商人可比江北的更有钱,规模也更大。 公公是这么想的,凡事都要从小做起,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嘛。 先解决了江北,把特区开张起来,再图江南,尔后是浙江、福建,广东,最后就是大东亚了。 这样,循序渐进,才合做事之道。 一口,吃不了胖子。 一口咬的太大,也咽不下去。 先前在江北诸县各种作为顶多算是小打小闹,宝应城这一幕,算是魏公公宣告自己正式晋升“权阉”了。 士绅富户们知道拿钱买凶,公公这里同样也花钱买义民。 几条线索指向,这些日子有不少“凶徒”来了宝应,以便寻找机会行剌公公他老人家呢。 而宝应城位于高邮卫两个千户所当中,又是必经州城和运河流经之地,那些凶徒以什么人为主,答案自然呼之欲出了。 公公意在宝应来一场大搜捕,杀上一些,以示震摄。 不过,局面有点失控。 主要是魏公公疏忽了部下官兵的素质。 要知道,他的部下官兵九成九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倭兵们不说了,那都是曾经在朝鲜八格牙鲁过的,马队这边则是充斥辽东马匪和高淮的飞虎兵,一个个都是大爷当惯了的。水营那里更是在朝鲜和八格牙鲁真刀真枪拼过命的,这一个个的可都是舔过血的亡命家伙。 而家乡子弟从前倒是一些良善守法的农民,可突然间成了官兵,跟着魏公公做了几桩大事,还天天跟着帮马匪、倭兵厮混,时间一长,不跟着发生质变才是稀奇事。 因而,有胆大包天的公公撑腰,又有家伙什在身,上千真正的“凶徒”进了城,城中立时鸡飞狗跳。 具体情况,魏公公都不愿细探究,反正极为不好。 好在各处人马不断回报,这边抓了一批疑似当兵的凶恶之徒,那边有数十人持械拒捕,又有宵小贼人到处逃窜躲避抓捕,这让公公稍感安慰。 扰民是扰民了,但总是有收获,只要不是伤人性命,事后多少给被侵扰的百姓补偿便是。 另外,因是头一回这般全城搜捕,官兵们“业务”显然不太熟练,各处进展缓慢。倘换京师的厂卫干这事,那肯定是顺手多了。 魏公公不快,一勒马缰,传令下去,要各营各标加快速度,再这样拖拉下去,何时才能结束。 小田忙派讯兵四下传令。听到号令后,官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加快了盘察的速度。 不时有官兵押着用绳子五花大绑的各类人等带到县衙,大多数看上去符合“可疑之人”的特征,要么长得凶神恶煞,要么人高马大,要么就是手上布满老茧。还有些则是“不打自招”,这边搜捕的官兵还没动手,那边就自个报名说是哪个千户所,哪个百户所的。这些人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害怕大水冲了龙王庙,结果就是自投罗网了。 宝应城的市井无赖,泼皮油混都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好端端的在家祸从天降。搜查的官兵见他们那吊样,也不问青红皂白,有没有犯事,一律当可疑分子抓走。 当然,无辜者还是很多的。 比如,很多进城的庄稼汉都叫抓了起来,原因是两手老茧。好在,魏公公及时纠正,要梅知县派六房的人好生核实,但是本县的人,没犯什么事的,稍后便给放了。 现在,却是不能放,只叫先押在大牢中。 对那替百姓求情,想先放人的梅知县,魏公公如此于他道:“咱治匪不讲别的,就讲一句,宁抓错一千,不放过一个!” 一个时辰过去,进展开始变得迅捷起来,成果也是越来越大。初步估计,至少捉了一百多高邮卫的人。 内中,有军官,也有士兵。 不排除他们中有人只是路过宝应,或来办其它事,但暂时没有时间审问他们来宝应做什么。 除了高邮卫的人,也捉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期间发生过几起拒捕,当场死了四人。 梅知县领着县衙六房的人倒也配合,因为他们原先担心魏太监使人在城中胡来,但发现虽有死伤及乱捕之事,但魏太监那里还是颇有约束,百姓被扰毕竟少数,所以也就放下心来,默默帮着做事,只盼这魏太监早点把事做完早点走人。 至于魏太监为何要在城中大肆搜捕高邮卫的人,以及城中为何出现这么不明身份之辈,宝应县衙一干人等可是明智的不过问。 然而,谁知下午的时候,魏太监却突然派兵进入城内几家士绅家中搜查。此事让梅知县大吃一惊,急忙赶来劝阻。 魏公公这边也怒着,就在刚才,大岛派人来报,说是一家人竟然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公然喝骂,还指使家丁拦阻官兵办事。 “他们都骂咱家什么?” “这…” 大岛有些不敢说,刚才那老头骂得非常难听。 “不用讳言,但说无妨,咱家不会怪罪于你的。” “是,主公。” 大岛不再犹豫,操着夹生的汉话一五一十道:“那老头的骂我们是什么阉贼鹰犬,爪牙、土匪,还说主公大人……” 夹七夹八的说了一通,无一不是极为难听的咒骂之词。 “有意思,这老头胆子很大嘛。” 魏公公不明觉厉。 第七百三十六章 不怕掉脑袋么? 不明觉厉的魏公公决定亲自上门服务,给老头送温暖,让他感受下内廷新晋权阉的和睦春风。 当下就是甲士开道,长幡林立,旌旗执仗。 沿途百姓见了,人人寒噤。 到了地方,见府上匾额题着“进士高中”四字,这就彰显主家身份了。 要么是家主高中进士,在朝为官,要么就是家中有子弟如此。 这,便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了,难怪敢不把他魏公公放在眼里。 不过,进士这种东西,旁人尊得敬得,独魏公公不放在眼中。 他老人家在特区办的学习班中可是网罗了不少进士呢,甚至现任官都有。 那个地魁星神机军师顾大章可不就是在任的常州教谕么。 魏公公把这位常州教谕“雇佣”了,也没见常州府哪个跳出来和他魏公公讨论下人事编制的问题。 小角色,小角色而矣! 魏公公微哼一声,不过也是有些羡慕啊。 暗道:区区“进士高中”有什么威风的,改日咱家在梨树村弄个“天赐大珰”可比你这“进士高中”要拉风的多。 说那日,肃宁梨树村上空突有红光万丈闪耀,尔后飞来百朵五彩祥云,云端有神衣绯玉,云中萧乐。约半柱香后,四里八乡只见云上突有一光身小童子从云端降下来,径直落在村东魏家屋顶,之后便听婴儿一声长啼,紧接着就是百鸟来朝,最后还隐约能听狐狸叫什么八千女鬼兴大明什么的…… 天赐大珰,光宗耀祖,永载史册! 魏公公遐想联篇,是时候为老魏家编纂叔侄出世的天象吉兆了。 得不重样,自家是光身小童子降世,二叔那就得是天星元灵入世了。 ……….. “进士高中”魏公公瞧不上,不过这家倒真是宝应的大户。门第修得十分气派,占地也大,一看就是那种在地方排得上号的的土豪。说不定那个宝应县没事的时候还常到这家来喝个茶,聊个天什么的。 这年头,家有举人都是乡贤了,一个进士换个土豪,也不奇怪。却不知这家的进士是做的什么官,自家又认不认得。 要是有“阉党”的香火情份,魏公公也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但若是东林那边的,那就顺手敲打了。 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魏公公迈上台阶,步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拿着刀剑的壮汉在和自己的部下官兵对峙。 那群壮汉后面则是站着几个穿着颇是富贵之人,当先乃一白发老者,远远瞧着便是一身正气,且无形之中有威压散出。 这是筑过基的。 魏公公停下脚步,往戴着玉扳指的中指上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问大岛:“这些是什么人?” “主公,应该是这府上的护卫。”大岛毕竟是倭人,于家丁这个概念不是太明切,因而将眼前这些人当成护卫。 “护卫?” 魏公公摆了摆手,“明明是帮匪人,哪是什么护卫?” 大岛闻言,顿知公公意思,立时挥手,一队手持火铳的倭兵涌了进来。 见着官兵手中有火铳,那数十壮汉不由都是一惊,纷纷看向身后的家主。 家主自是那筑过基的白发老头了,他微一沉吟,迈出人群,扬声道:“来的可是提督海事魏公公?” 魏公公没答他,左右看了眼,小田立时去搬了只凳子过来。 这凳子是院中仆人打扫用的,小田粗粗抹了下,一点也不配魏公公的身份。可出门在外,魏公公也不能老叫人把他那张虎皮椅子抬着吧,所以也就将就凑和,一屁股坐了下去,这才看了那老头一眼,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老夫太仆寺少卿李克元!”老头见面前这小太监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虽听说这小太监跋扈异常,但心头还是万分恼火。 太仆寺少卿,这算是副部官员了,也是京官。 宝应城中突然冒出个副部官员来,无论如何也是很吓人的了。 魏公公也是诧异,看不出啊,难怪把个“进士高中”高挂,原来还真是位大官。 不过,也仅是诧异了下,之后便是随口问了声:“可在任?”问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把玩着玉扳指。 “老夫已致仕。” 李克元的脸色很僵硬,他没想到自己报出名号,这小太监还敢这么轻慢他。 “既是致仕,就不能再称官身,若不然,咱大明朝得有多少官啊。”魏公公正了正脸色,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李克元脸上,“说说吧,你为何拦阻咱家的人查案?” “敢问这位公公,我李家犯了什么事?” 李克元脸色难看,愤愤不平。 魏公公摇了摇头,道:“你家没有犯事。” 听了这话,李克元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既未犯事,为何派兵入我府上!” “梅知县,你说于他听。” 魏公公突然指向带着几个随员刚刚赶到的宝应梅知县。 梅知县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上前道:“李大人,县内有盗匪出没,险些劫了魏公公卤薄,公公这才差人搜捕盗匪……”这是把魏太监的理由重复了一遍,不带半点私人感情,也容不得他有什么怪话。 待梅知县说完,魏公公这才眼皮一抬,微笑道:“听到没,咱家只是叫人例行搜查。” “那为何搜到我府上!难道魏公公以为我李家是那种包藏祸小之辈吗!”李克元脸色铁青。 “咱家说了,例行搜查,无论何人休家,都要查。”魏公公语气平静,律法面前,官民平等。 “魏公公莫非没瞧着我府上那进士高中的匾额。”李克元微哼一声。 “见着了。” “既见着,为何还要搜我府上?” “咱说了,无论何人何家,都要查。” 李克元再是忍不住,喝了一声:“你查得别人,偏是查不得老夫府上。” 魏公公大奇:“为何查不得?莫非这中过进士,做过官的就可以凌架于律法之上了吗!哼,真是无法无天了。” “老夫虽致仕,但仍是在籍官员,府县都得礼遇老夫,便是老夫真的犯事,也须天子圣旨来拿老夫,你区区一太监,如何就敢擅自派兵入我府上!要照老夫说,你这太监才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李克元掷地有声,吓的梅知县脸都白了。 魏公公不怒反笑,“咯咯”笑了起来:“啧啧,你这致了仕的太仆寺少卿是来找咱的麻烦吗?”言毕,修旨轻弹,皮笑肉不笑,“咱们太监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你这样骂咱家,不怕掉脑袋么?” 第七百三十七章 用心打、着实打 “魏公公息怒,李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容下官与他细说…这事乃是误会,说清楚便好,何必动怒呢…” 梅知县不能干看着了,这李克元可是宝应出过的本朝最大官,不止在宝应,便是整个扬州都是赫赫有名。倘若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怕他这知县以后就难做了。 魏公公微嗯一声,毕竟是做过副部的官员,多少也要给点面子。虽说内外有别,但大家说起来也都是一个单位的,奉的一个董事长嘛。 只要李克元低头,震摄效果就能达到,没必要真把人往死里弄。倒不是不敢杀一个退休的高官,而是事后总有麻烦要收拾。 皇爷那里再是保他,怕也不愿意一个接一个的收到让他老人家心惊肉跳的“噩耗”吧。 但真应了那句老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李克元的调子比魏公公还好,丝毫没有认错的念头,相反还训斥了梅知县几句。大意你这知县是如何当的,岂能纵容阉人率爪牙在城中荼毒百姓,真是枉为一方父母了。 梅知县那个急啊,魏太监脸上的笑容可是越发的碜人了。 “拿下。” 魏公公拂然挥袖。 梅知县知道不好,还想求情,却被魏太监的眼神吓的退到一边。 公理只由枪杆子决定,黑白颠倒过来仍就是黑白! 能不废口舌的,魏公公断然不会浪费唾沫星。 如李克元这种人,官本位思想是烙在骨子里的,与他讲太多,也是白讲,不如直接一些的好。 “老夫行得正,坐得直,你凭什拿老夫!” 李克元话音刚落,就见几个魏阉爪牙按刀向他冲来,不待他呼喊什么,就被这几个爪牙按住擒在手中。 府上众家丁不是没有人想上前救老爷,可对面持铳官兵却不约而同将铳口高举,火绳随时都会点燃,再见外面更有虎狼之士披甲冲入,任他们一个个平日再如何吹嘘自己身手好,忠心耿耿,也是骇得不敢动。 “阉贼,你敢!” 李克元兀自不服,挣扎之下却叫亲卫用刀背狠狠捅在胸口,顿时巨疼难忍。 梅知县目睹此情形,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在魏公公边上吱吱唔唔,愣是不敢说出求情的话。 “颠倒黑白,天理难容!” 李克元喘着粗气,双臂用力一挣,胸口剧痛袭来,强提一口气,怒道:“你这小太监敢私设公堂,滥杀忠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魏公公都不正眼瞧这李克元,只看向那帮不敢动的李府家丁。 这帮家丁最大的依仗便是自家做过太仆寺少卿的主人,可如今这主人却被魏太监说抓就抓,半点顾忌都没有,他们又哪里来的底气还敢执刀拿剑。 于是,在魏公公冰冷眼神的注视下,众家丁纷纷扔下手中的刀剑。这帮家丁中除少数几个是李家的家生子和李克元在京里招募的仆人外,倒是有不少就是邻近高邮卫左千户所的。 只是兵籍挂在左千户所,人却在这里充当护院打手。 这也是各地卫所公开的秘密了,无能的没背景的老实替军官种田做营生,有些本领或有关系的则是在卫所得好差事,要不就在外接活,好活坏活都有。 据说,扬州这段漕运就有不少高邮卫的官兵混迹其中。至于在官绅家中做护院的,那就是数不胜数了,且多半还是被上官直接差过来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矣。 “岂有此理!” 李克元不怪府上家丁没有胆量,魏太监手底爪牙甚多,装配也好,不是他们能敌的。他只叫魏太监那八个字给气着了。 若照魏太监这话所说,他堂堂进士及第、太仆寺少卿才是奸贼。 这不就是活嚼蛆嘛! 梅知县一脸无奈,外加一脸无能。 事实明明不是这小太监所言,偏是半点反驳不得。 真不知他这知县是祖上积了什么德,才惹来这等瘟神来祸害他。 “还敢嘴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容你这老匹夫诬陷咱家!”魏公公浩然正气由脸而出。 李克元气急之下吐出一口唾沫,狠狠“呸”了一声,不偏不倚落在魏公公脚尖上。 魏公公眉头一挑,也不恼,只俯身用帕子将那口老痰拭去。然后摆了摆手,吩咐左右:“给咱家打,打到他嘴里吐不出东西为止。” “得令!” 小田胯步上前,右臂高高举起,“叭叭”就甩了李克元几巴掌,只把这位前太仆寺少卿打得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梅知县和李家上下见了,好不惊慌。 “狗贼,你残害忠良,不得好死!”李克元不愧是做过少卿高官,自有傲气在。 “咱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咱家是皇上钦点提督海事内臣,你却骂咱家是狗贼,真是活腻了。” 魏公公右手轻抬一指,“打,用心打,着实打。” 小田对用心和着实理解很到位,当下左右开弓,直把李克元打得血水不住从嘴中冒出,李家人见了惊叫连连,有几个后生都吓哭了。 但这位少卿大人真是硬骨头,硬是不吭一声。然而他越是如此,越是吃苦,最后,直打得脑袋耷拉在那,脸上和地上血水一片,人已是不动了。 梅知县吓的整个人都凉凉的,好似一点体温都没有。 小田停了下来。 魏公公眉头微皱:“死了吗?” 小田探了探李克元的鼻子,回头道:“还有口气呢。” “留着吧。” 魏公公起身,惩戒已经到位,不必把人真的打死。 那边李家见魏太监放人,忙过来几人将老爷抬进屋中。 梅知县一脸要死的心,呆呆站在那里,见魏太监负手似要走,想到自己的祸事,不由上前道:“公公,此事叫下官如何跟上面交待?” “交待?” 魏公公手一甩,指了指那些叫火铳震摄而不敢动的李府家丁,“这些人,便是交待。” 言外之意自是李府这些家丁都是盗匪了。 “可这些是李府护院的家丁啊?”梅知县真是干不出指鹿为马的事。 “什么家丁!” 魏公公怒哼一声,“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哪需什么护院家丁,依咱家看,这李家分明就是意图不轨,暗蓄私兵!哼,说不定劫咱家卤薄的就是他李家的人。” 这话把个梅知县吓的倒吸一口冷气,不远处有几个听着的李家人也是面色大变。 “公公言重了,只是些护院家丁而矣,哪是什么私兵。”梅知县赔着笑,万万不敢附和这小太监,不然李家就是灭门之祸。而连带着他这个知县,也不是丢官归乡那么简单的了。 “不是私兵那便是你这县令失职了。” 魏公公干笑一声,“你这县令若为官得力,这些大户人家哪里要得这多家丁护院…咱可是听说,为官贤明清廉的话,境内可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宝应县无能,要不然这些富户焉会养人自保!” “是,是,是下官无能…”梅知县连连擦汗,自个无能总比李家被扣灭门的大罪要好。 “你好自为之。” 魏公公看了眼梅知县,吩咐大岛将李家众家丁全部带走。梅知县不知此举何意,但不敢相劝。 李家众家丁在人数比他们多,装备比他们好的官兵面前,也是不敢反抗。 “这世上,多的是这些仗着读了书、做了官,就不将咱们太监放在眼里的人,似乎咱们这些做内臣的就天生比他们下贱,天生都是坏人,而他们一个个都是圣贤子弟,头顶青天,胸有公理般…可要咱说,这种人,统统杀了未免有无辜,但是隔一个杀一个,却定有遗漏。” 魏公公这番自言自语,梅知县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极是尴尬。 第七百三十八章 快拿走,咱晕血 11月22日,汉服出行日,咱家为那些年轻人喝彩。 大家若于街上看到他(她)们,请给予鼓励。 ……. 宝应的致仕官员李克元,魏公公能留他一条命,可高邮的钱文业,魏公公却是下了处决令。 并且是灭门令! 这是魏公公两世为人以来,头一回下这等严酷的命令。 如此无情,皆因那钱文业想要他魏公公的命。 魏公公不想哪天突然就叫个剌客剌死、割去首级,便只能自己去割首级了。 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也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严刑酷法之下,宝应城中的亡命徒没多少能一直撑到底的。 钱家虽然没有出过进士,也没有出过举人,但在高邮却几乎家喻户晓。 民间都说若钱家在家跺跺脚,运河那边就要抖一抖。 这倒不是说钱家是管运河的官,因为管运河的是漕运总督衙门,地点在淮安。 钱家能有这等势力和影响,是因为他们是运河上的“漕口”。 庙堂规则为明,江湖规则为暗。 本朝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京师和边防,两百年下来,围绕着漕粮的征收和运输,生长出一套盘根错节的潜规则体系,称之为漕规,而决定漕规和执行漕规的则是漕口。 能为漕口者,一为敢打敢杀的亡命徒,二为地方有权有势的士绅。 初始,小户认为漕口可以给他们提供保护,于是纷纷投靠,请漕口代交漕粮,以避免官吏的敲诈。漕口自是愿意包揽此事,于是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套独立于律法之外的管治体系。 两百年下来,这套规则已是根深蒂固,而原先那些替小户打抱不平的漕口们,也一个个都成了高高在上的漕头。 钱家就是其中一支。 历史上,漕帮正式建帮是在伪清雍正年间,但眼下实际上已有雏形。 从事漕运的多是运河沿岸的青壮年船工,还有一部分底层读书人参与其中出谋划策。各漕口也是组织严密,有残酷的漕规、家法维持,并且已经呈现一定的军事化。 如有些漕口已有旗语、暗语,一旦有事,短期内就能调动千人左右力量。 这等力量地方府县都做不到,因而便是名满天下,以能臣著称的李三才做漕运总督时,也是不敢对那些漕口强硬,主要以安抚为主,为的就是避免漕口动乱,影响漕运。 钱文业和董三郎乃八拜之交,二人算是蛇鼠一窝。 一个早年在太湖干劫票,一个则是在运河抢地盘,都有人命在身,也都纷纷洗白,摇身一变成了高邮的体面人物。 把兄弟叫个太监打死,钱文业自是不甘心。但他很聪明,知道凭一己之力很难斗得过那魏太监,所以私下鼓动对魏太监暴行不满的士绅,筹资出重金买那魏太监人头。 人不犯我,我还犯人呢,况人要犯我。 魏公公可不管钱文业是什么漕头,他只知道此人一定要死,反正漕运也不归他管。 郑铎亲自率兵执行这道灭门令,一共出动了两百三十人,直扑位于高邮城外十里地的钱家老宅。 马蹄声响彻在钱家大院外时,自有守院的人喝问来的什么人,结果就是脖子一疼,血涌如柱,身子扑通倒地。 马队官兵多半是辽东马匪和飞虎军出身,叫他们堂堂正正上阵冲杀,可能勉强,但要他们做这杀人放火的勾当,那却是一个个再顺手不过。 郑铎看着院中已经惊慌成一团的钱家人,朝部下们挥了挥手。 大门很快被撞开,官兵们鱼贯而入,手中的火把映红了整个钱家大院。 睡梦中的钱文业被惊醒后,还算有胆色,带着十多个亲信赶到了前院,看到眼前一幕顿时怒不可遏:“我是营字漕口钱文业,什么人敢闯我钱家!” 对面走出一人,打量了他一眼,说了句:“我家公公说了,让我带你人头回去。” 什么?! 钱文业心中一凛,旋即就见对面突然扔过来几枚黑色物件。那黑色物件还滋滋的冒着烟,他知不好,可未等他和手下躲避,就听轰隆数声,之后似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郑铎持刀上前,朝半跪着、太阳穴叫铁片打出一个窟窿的钱文业脖子挥去。 钱文业的脑袋飞离脖子,钱家人发出惊叫声。 脑袋滚落在地上后,钱文业的眼睛还睁着,嘴亦张着。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那具正在朝天空喷涌鲜血的身体。 “魏公公有令,除了女人,都杀了!” 郑铎将长刀在钱文业的尸体上擦拭着,扫了眼对方的脑袋,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杀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头牛、一只羊,甚至都不是一头猪,而是一个可怜的蝼蚁。 钱家老宅瞬间就成了人间地狱。 马队从前院砍到后院,见到男人就杀,吓得那些钱家女眷、丫鬟们尖叫连连。她们东跑西窜,有吓呆的瘫坐在地上,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般,连手指都动不得了。 钱文业身为运河漕头,自有仇家,因而老宅中养着几十个漕丁,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这些漕丁打打群架,埋伏杀人个个都是好手,但又如何是一帮背负无数人命,在辽东死人堆里滚了又滚的虎狼对手。 几乎未费什么功夫,半数漕丁就被格杀。余者四散而逃,等发现逃都逃不掉又想乞饶,待发现对方根本不留活口,只有奋起拼搏。 最终,连同那些钱家的男丁,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 钱文业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被杀之后,小儿子钱永强仍在负死顽抗。他平日就喜耍枪弄棒,甚得父亲喜欢。也是因了这份本事,他活到了现在。 可惜,棍棒拳脚再好,也是孤木难支。 钱永强一条胳膊被对面两个官兵砍断时,那刻,他想起数月前,为了弹压漕口下那帮闹事的小户,他在他爹授意下用铡刀切断了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后生的胳膊,然后将那年轻人踹进了运河。 这是报应么? 不知道,他等不到答案。 半个时辰后,钱家大院的喊杀声停止了。 附近的村民惊恐的看着钱家大院,没有人敢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也没人敢去官府报案。外面乌漆抹黑的,谁知道路上是不是伏着凶人。 整个钱家大院如今就剩三十多妇人,她们被驱进两间屋中,耳畔就听翻箱倒柜的声音。 “搜,一间间的搜!” 郑铎可是谨记魏公公的吩咐——我们所付出的每一分力气,都要得到十倍的回报。 一箱箱的银子从地窖中被抬出,一盒盒的金银首饰、珠宝玉石被倒在青石铺就、已经染满鲜血的地上…… …………. 高邮卫左千户所外。 魏公公示意小田打开盒子,他老人家朝里瞄了一眼,直摆手:“拿走拿走,咱晕血。” “公公,这是账册。”郑铎将记有从钱家搜出物品的册子递上。 魏公公精神一振,接过细看,之后很是满意的合上。 到底是高邮数得上号的人物,钱文业的家当不小,光从他老宅搜出的值钱物件连同金银就有小三万两了。另外还有扬州、泰州、高邮、淮安等地的十三间铺子和几处房产,不过处置这些却是要棘手些。 “办的不错,弟兄们也都辛苦了,赏!” 魏公公哈哈一笑,那边曹文耀也是一脸兴奋的过来禀报:“公公,左千户所派人来说愿意投降。” “什么投降?” 魏公公一脸惊讶,“咱家乃钦命提督海事内臣,他左千户所是朝廷正经官军,如何要向咱家投降!” 言毕,挥了挥手:“不准!” 第七百三十九章 板哉! 李逵对李鬼说对不起,这不是笑话嘛。 魏公公干不出这事,因为这事太荒唐了些。 大明帝国的正规军队,是绝对不能投降的! 呃…… 借魏公公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受大明官军的降。 除非,他想制造两个大明。 但是! 必须要承认,大明帝国的正规军队,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军队! 所以,魏公公亲切接见参战的信字标全体官兵。 要知道,当信字标全体官兵向着前方的高邮卫发起猪突似的进攻时,他老人家在那一刻真的沸腾了。 真是天佑皇明啊! “啊!…扬子江上波涛汹涌,梅花山上乌云密布。明枪暗箭向我射来,但我浑然不怕,因为,我有你们!…诸君,你们的勇敢让咱的热血沸腾!……” 激动之下,魏公公发表长篇讲话,高度肯定日本籍大明皇军在战斗中所表现出的勇敢精神,并号召他们将猪突精神发扬光大,并永远传承下去。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魏公公亲手将绣有十六个大字的军旗交到了山本幸二手中,以表彰信字标大战高邮卫左千户所三百官兵,杀敌一人,杀伤三人,并一举溃敌的骄人战绩。 此举引得另外两个标领大岛由加利和兵次郎羡慕不已,也让曹文耀、郑铎等将领有些眼红。 “诸君,风林火山便是咱家对你们的期望。”魏公公脸上一脸凝重。 没文化真可怕,公公如果知道早在三十多年前,这面旗帜就已经出现在日本国,可能会果断把这面旗帜就地焚烧,并表示脸红吧。 不过没文化也好,山本和大岛他们就不知道国内早有这面旗子存在。 因而,这面旗子的意义就很重了。 自在辽东追随主公大人以来,这还是主公大人第一次如此隆重的进行授旗仪式。且得授的不是主公大人麾下的明朝官军,而是他们这些倭人,由此可见在主公大人心目中,他们这些倭人已经不是倭人,而是真正融于大明王朝的天朝皇军。 魏公公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在他的宏图中,日本籍大明皇军将是他未来大战建州奴的左膀右臂。 至于倭人不倭人的,他倒不怎么介怀,遥远的将来,鞑子都是血浓于水的同胞呢,团结倭人又算得了什么。 说起来,他魏公公也是提前几百年引流人流发展史的潮流呢。 而且,人倭人怎么也是小中华,论起来血缘很近咧。 “纷纷彼狼心,跃跃欲猪突,诸君,皇明武运长久!” 山本接过军旗后,魏公公突然又郑重的拍了拍山本的肩膀,饱含深意的赞赏道:“好猪头!” 啊! 山本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一个立正,然后将手中的佩刀高高举起,长呼一声:“板哉!” “板哉!” 一百三十名信字标全体官兵亦是激动举起火铳高呼起来。 好猪头! 那是不吝于鹤音的存在啊! 在日本,野猪是堪比猛虎的存在,如果能被称赞为猪,那简直就是天神般的待遇! 信字标官兵们激动的只差哭泣了。 “板哉”的高呼让魏公公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口号很犯忌啊,如果改成“乌拉”就妥了。 当然,要是能变成“嘿,公公!”,那就更保险了。 “你们的勇敢证明了你们,咱相信,你们必有回到故国,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魏公公兴奋之下,再次重申他一定会带领日本籍官兵回到家乡这一点。 ………. 高邮卫左千户所的千户还真姓左,名洪。 左千户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是团团转,打吧,打不过人家,还死伤了几个。 跑吧,人家把几条道路都给堵了,不等他们靠近就是火铳齐鸣,弹丸横飞,哪里跑得掉。 得了,也别多想了,直接降吧。 可人家却不准降! 这可把左千户愁坏了。 眼看着魏公公派来的人要走,他急忙拉住对方,赔着笑脸道:“这个…魏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是说的明白,咱家公公不受你们的降嘛。”来人冷笑一声,你这千户不会来事啊。 “这不受降…你们还围着我千户所做什么…” 左洪声音不敢大,真是憋屈啊。 要说这事跟他压根无关,可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又确是他左千户所的,这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还请这位兄弟代我等给魏公公递个话,我左千户所上下官兵人等绝计不敢对公公生出半点恶意,那几个王八蛋也早被我家千户大人除名了…”说话的是千户所里管军法的林镇抚,一个大胖子。 说话间,林镇抚将一块银锭塞到了对方手中。 许是银子起了效,来人脸色稍缓,说道:“你们不要和我说,和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信你们也没用,重要的是我家公公信。” “是,是。” 哪怕来人看着只是个小旗,左洪和几个军官也是不住点头,一个个都是虚心受教的样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要早知道那魏太监手下有那等虎狼之兵,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排兵布阵啊。 结果倒霉催的,伤了三个不假,死的那个忒是冤枉。哪是叫铳子击倒的,是跑的太急了,没注意,自个扭了脚撞上了石块。 不说这事了,说起来也是丢人。 早几十年前,他高邮卫也是抗倭的主力,现如今,唉! 好汉不提当年勇呗。 “这事都是误会,还请这位兄弟替我等说些好话…”林镇抚满脸谄笑。 那小旗见了,微嗯一声:“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只是奉命行事。不过魏公公说了,你们要好生反省,毕竟你们是朝廷的官兵,到底是姓朱呢还是姓钱呢。” 来使抛出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头也不回就走。 身后,左千户所一干军官面面相觑:这啥意思呢?我们当然姓朱了! “讨价还价还得有个价,这魏公公连个价都不开,叫咱们怎么办?”王百户一脸郁闷。 林镇抚苦笑一声:“打又打不过人家,跑也没地跑,降也不让降,谁知这魏公公葫芦里卖什么药?” 左千户也是没了主意,姓朱姓钱他能会得懂,可会懂之后怎么办?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如何是好。 第七百四十章 剌魏 “我看,要不大家伙凑银子吧。” 左千户再三反省,知道自己这条小腿真扭不过那魏太监的大腿之后,拿出了可行操作。 世上有什么事是钱摆不平的? 太监爱钱,天公地义。 嘴上说的再漂亮,还是不及实际行动。 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我们知错了,你魏太监总不能还咬着我们不放吧? 王百户和林镇抚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均是认可这个操作方式,于是各自回去集资。 这叫议饷。 军官出饷,士兵也要出饷。 所难当头,岂能漠视! 官也好,兵也好,这节骨眼都得慷慨解囊,同舟共济,要不然船沉了,大家伙都得完蛋。 议多少饷出来,却是没个定数。 因为不知那魏太监胃口有多大,而且瞧外面这大动干戈的架势,这笔钱肯定没法少。 再者,这各自议饷能议多少?得有个统一标准才行。 于是,经林镇抚提议,总旗以上军官一致公决,统一按名册来议饷。 左千户所名册上倒有兵一千零六十,实有官兵六百二十人,其中“常驻”官兵又只四百八十余人,而能披甲者只三十余人,但遇军情能紧急出动者有三百余。 这三百余人也是左千户所的家底子了。 武器方面,全所上下有火铳四十杆,但大半锈了。虎蹲炮倒有七八杆,可能打响的只有两杆。其余都是大刀长矛,外加十几把破弓。能披甲的也是棉甲,整个千户所也就左千户寥寥几人有铁甲。 不过良心话讲,这等实力也是不错的了,毕竟太平盛世,没有大股盗寇,小股强人衙门官差就能解决,很难动用到卫所官兵。 扬州这边就算真有事发生,凤阳中都的重兵和南都的兵马也是瞬间即至,根本不虞有何危险。 故而,能保持三百左右战力,于左千户所而言,那真的就是对得起身上这身皮,也对得起朝廷了。 千户所上上下下也是有点心气的,这也是为何他们上下同仇敌忾出阵,要和魏太监爪牙一较高下,问扬州大地谁主沉浮的底气。 只是,谁都不曾想自家的底气不及人家放的屁。 整个交手过程大家能记起来的不多,只记得这边刚一声喊,那边就开始放铳。然后,自家就兵败了。 现在回想起来,千户所一干人等都心头发虚的很。要不是对方突然鸣金收兵,只怕军营都要叫人家给占了。 打不过人家,也没什么好说。 眼下也不是埋怨平日不训练,不保养武器的时候,先把瘟神送走才是正紧。 林镇抚和王百户他们几个主事的军官商量了下,最终提议议饷这事,军官们要起带头作用,好让下面那些兵瞧在眼里,说不得怪话,没有怨言。 这也是应有之义,将不为兵率,焉能服众。 左千户欣然同意。 最后,一共集资六千多两,其中包括“常驻”官兵两个月的饷银。 当然,官兵们是自愿为所里解忧的,所里镇抚这边也是本着减少官兵麻烦,直接扣发了。 再然后,按老规矩,总旗以上出资全部退回。这样,由军官们捐出的两千多两银子又回到了个人手中,剩下的三千多两照旧扣下四成。 这在官场上叫“漂没”,文武通用,不过文官那里要比武官黑上一些。 最终,魏公公那里得到了两千两的孝敬,他老人家不是爱钱的人,本意是要左千户所上下好好反省,为国家当好这个兵,而不是要他们勒紧裤带,花这个冤枉钱讨好他老人家。 并且,此举易让人误会他魏公公如此大动干戈,不是为了整肃地方奸小,而是敲诈勒索来的。 这就很不好了。 魏公公是个注意自身形象的人,清廉、高大、亲民这些词语是他嘴中说的最多的词。 故而,相当的不快。 但在左右劝说之下,以及左千户所一帮人诚恳态度打动下,他老人家还是把这银子收了。 毕竟,他要不收这钱,千户所上下肯定良心难安,东想西想。这想多了,人就容易钻牛角尖,万一有两个走了死胡同那就不好了。 凡事,还是要以团结为重。 治病救人,惩前毖后嘛。 又或道上的话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便皆大欢喜了。 下面,就是魏公公例行讲话了。 这也是形种一种制度了,不管办什么事,在哪办,办的怎么样,公公他都要说上几句。 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权力欲,也不是表现自己,而是要让更多人领悟他老人家的精神。 最重要是,可以充实他老人家的《魏公良臣文集》。 现在的文集太单薄,来来回回还不到一百句,只能印个小册子,无法充分体现他魏公公的治国理念。 因而必须多讲话,多记录,弄个几卷才好。 总之一句话,讲话不是目的,思想才是宗旨。 ……… “国家的官兵都穷成这个样子,咱家心里难受咧!等咱回去,一定要向皇爷上书,一定要给你们涨工资…涨饷银咧…再穷不能穷军队,再苦不能苦将士…” 魏公公一脸痛心看着面前一帮子或堆满笑脸,或提心吊胆的左千户所一众军官以及他们身后的上百官兵。 这是真穷啊。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把个公公看的都心疼,心里则是骂这左千户所的太不要脸,这是给他老人家装穷呢。 怎么着? 你们还真以为咱家要可着你们这只羊薅羊毛啊! 有这功夫,咱家牛欢喜都能吃上好几付了。 罢了,罢了,不与你们这帮家伙一般计较… 魏公公寻思着手不能往军队伸得太长,两千两是少了些,但关键不在于钱多钱少,而在于态度。 “人谁无过?但有过能改便是好的。罢了,咱家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和你们无关,咱家之所以过来,也是恨铁不成钢…你们要谨记,你们是朝廷的军队,你们是姓朱的,万不能因了蝇头小利就姓了钱!…回去之后,你们也要自查,万不能让那一两个老鼠屎坏了咱卫所的名声!” 魏公公一番教训,左洪带着一众部下自是不迭称是。 “行了,都起吧,” 魏公公示意左洪他们起来,他老人家嗓子干了,也得润上一润才行。 “多谢公公!” 左洪赶紧带着部下们起身,魏公公示意左右上茶,刚掀开茶碗,却见士兵当中突然冲出一壮汉向他冲来,边冲边喊:“阉贼,我左千户所也是有卵子的!今我丁孝恭为天下诛你这阉贼!” 这突来一幕把左千户所一干人等都给吓了一跳,魏公公手上也是一哆嗦,茶碗都叫抖到了地上。 “拦住他!” 小田大喝一声,两护卫发一声喊上前便去拦那壮汉。 可让魏公公和一众随从没想到的是,那壮汉竟然力大无比,赤手空拳就将那护卫提起,然后向他砸来。 那两护卫在空中就跟断线风筝一样飞了过来。 魏公公骇得脸都白了:队长,别开枪! 第七百四十一章 区区毛贼,有何可怕! 天地良心,魏公公不是害怕,绝对不是害怕! 而是…恐惧! 这壮汉简直不是人。 两个倭卫加一块两百多斤,可那壮汉跟吃了大力丸似的,竟然如拎小鸡般就把两人提到半空中,然后当作武器向魏公公砸了过去,这是何等的力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西楚霸王复生,大抵就是这派头。 横刀立马,也就这模样了! 这等好汉,怎却还是个无名小卒的? 魏公公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提督太监的威仪了,直接就在凳子上往后翻去,来了个四脚朝天平沙落雁屁股向下式。 这就是年少的好处了,身子骨够灵活,也够敏捷。 小千岁就是牛! 要是成了老千岁,估摸怎么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就是能反应过来,光这一下,老腰都得当场扭断。 只是,因为用力过猛,小板凳被公公一条腿带起,然后不偏不倚砸在了公公裤裆中间,左右仓皇失促之下只听公公发出“哎呀”一声惨叫,然后五官都似扭曲了般,两只本来平摊的手掌瞬间捏紧成拳,然后…松了开来。 “嗯!…杀鸡鸡…” 公公忍着锥心之疼,忍着难以为外人知的巨痛,一手捂着裆部,一手用力一撑,想要原地滚上三滚,以避开壮汉的“雷霆一击”。 不然叫那两亲卫砸在身上,公公不死也得脱层皮! ……….. 就在公公积极开展自救同时,小田和真田一边喊着“保护公公!”一边奋不顾身就扑过来了。 可他们速度再快,也赶不及,于是,忠诚而勇敢的二君不约而同的想到一点,在没有任何眼神和语言的交流下,他们竟然同时朝正在“自救”的天使公公身上压了去。 鸟不疼兮可奈何,瓜娃瓜娃奈若何… 公公本松开的双手瞬间又捏紧成拳,胸口如被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的呼不出一口气来。 与此同时,只听“扑通”两声,小田和真田同时发声一声闷吼。 他们以肉身之力硬生生的接住了两个“飞人”。 而公公因为有了两个肉垫,成功避过一劫。 部下如此忠勇护主,真,可歌可泣! 公公很感动,感动的两眼汪汪,泪水不住从眼角往下流。 那壮汉见一击未中,也不逃,发一声喊再次冲上。 众护卫们也反应过来,几十人哇拉一声喊就冲了上去拦截那壮汉。 “找死!” 郑铎持刀向那壮汉砍去,这家伙竟敢剌杀魏公公,不将他砍成肉泥难消心头之恨。 可那壮汉不仅力大,身手更是灵活,郑铎一击未中,眼花缭乱间,只见亲卫纷纷倒地,自己也叫那壮汉一拳硬生生的往后退了数步。稳住身形,想呼一口气,前胸却是疼的吸气都难,不用去摸,也知道定是肋骨断了。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全都吓掉了魂,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那壮汉如入无人之地,把魏太监的手下打得东倒西歪。 “这…这丁麻子…这么能打的?” 林镇抚咽了咽喉咙,悄悄看向身边的王百户,目中的意思大概是说这么能打的一个人,你老王怎么就不重用的? 王百户和林镇抚也是老交情了,如何看不出老林眼神所含的意思。 丁孝恭这家伙是能打,也一身的蛮力,不说左千户所了,怕是整个高邮卫都没有打过他的。 可就是因为太能打了,所以不能用啊。 这个问题就很复杂了,一时半会王百户也没法解释。 他现在担心的是丁孝恭来了这么一出,他左千户所上下还有没有的命噢! 左千户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脸霎那间变得惨无人色,一点血色也看不到。 大概几个呼吸之后,左千户却想到另一个可能,于是,他本骇然的目光中突然带了几分期待。 人老成精的林镇抚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要是丁孝恭真的把魏太监打死了,那…他们不就没事了? …….. “快带公公走!” 小田和真田艰难的从公公身上爬起,然后看也不看公公一眼,一人拖手,一人抬腿,就想把公公他先拖到安全地方去。 公公这会能说什么,瞧着那壮汉忒能打,郑铎他们怕是挡不住,大阉不立危墙之下,今儿说什么也不能叫人家把自个给锤了,所以默认小田二人把自己先弄走。 之所以是默认,是因为他老人家羞于说出让领导先走这种话来。 不过,余光瞅见曹文耀手中拿着的火铳已经点燃,公公改变了主意,怒声大吼一句:“区区毛贼,有何好怕,放咱家下来,咱家与他拼了!” “啊?” 小田和真田一愣,但本能的服从让二君还是迅速的松开了手。 “扑通”一声,公公屁股重重落地,那震动力让公公裆部尚未褪去的疼痛神经再次扯动,面目再次变得狰狞。 咬紧牙关毅然站起,向着那正被众护卫缠斗的壮汉看去,一股临危不乱的浩然正气由脸而生。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瞧着魏太监还能爬起来,一个个顿时好不失望,继而小心肝又快速跳动起来。 林镇抚反应最快,一个激灵之下朝还傻站着的王百户喝了一声:“还不赶紧拿下丁三!” “啊?…哎!” 王百户总算反应过来,想要去抽佩刀,却发现先前来的时候叫魏太监的手下给下了。不得已,只好提拳招呼身边的几个总旗一块冲了上去。 丁三这家伙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脚吧! “狗太监,拿命来!” 正和众护卫搏斗的丁孝恭看到那魏太监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狂性大发,呐喊一声奋力推倒面前三人,然后向着魏太监所在直直冲去。 “公公!” 见那壮汉真是强悍,小田唯恐公公有失,想和真田两人一左一右将公公架走。可是公公这会却将他往旁边一“拨”,然后指袖一甩,右脚向前迈出一小步,在地上轻轻那么一斜,右手继而轻抬至胸前,赫然就是一幅武林宗师的架势。 第七百四十二章 唢呐一响全剧终 郑铎见魏公公还站在那里,急的不行。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却是心情矛盾,王百户他们虽说一个个都冲了上来想要擒住丁孝恭,好洗清自己指使的嫌疑,但见了眼前这一幕,他们的动作和步伐还是慢了些。 正常人都会如此,魏太监欺人太甚啊! 据闻宫中太监都会武艺,有很多江湖失传的绝技,有的老太监要是放出来都是称霸一方的主,丁孝恭虽没亲眼见过,但平日也听人说过,因而见那魏太监这般架势,不由信了这传说。 只是,这小太监可能真会武艺,然而一力降十会! 丁孝恭忍不住暗喜,小太监这般托大,可是自己送死来了。 要知道他丁孝恭膂力过人,能举五百斤。 巨力之下,任你武艺再好,也经不住一击! “呃…” 丁孝恭气力上涌,箭步向前,随着双手拳头挥动,五六个挡在他身前的亲卫就向两边栽去。 这情形让郑铎急得直跺脚,小田和真田也是头皮发麻。 左千户所那帮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收住了脚步,一个个紧张的看向魏太监所在。 干死他,干死他!… 左洪心头不住喃喃,嗓子眼好像渴的要冒烟。 林镇抚也是心头“咚咚”直跳。 魏公公这里其实也慌啊,他想着曹文耀怎么还不开铳,这要是打歪了他魏公公岂不是真是装逼不成反被操么。 还好,老曹家的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眼看丁孝恭就要接近魏公公时,所有人耳畔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巨响之后,丁孝恭便觉右腿奇痛,但却顾不得察看,直咬牙向前冲。可是往前只跑了几步,身子便一个不稳向前摔去,笔直的倒在魏太监身前三尺多地。 左边大腿上赫然有几个洞眼,血水正在往外冒。 丁孝恭不甘心的想要站起,可却再难站起。 一众赶来的护卫围在他四周,也不急着将已经难以动弹的剌客擒拿。 曹文耀松了口气,将冒着烟的火铳丢给边上的士兵。 “想杀咱家,你还欠些火侯。” 魏公公一脸风轻云淡的看着地上的壮汉。 因为鸟疼,他老人家这会只能勉强保持这个临危不乱的宗师风范,想近一步来个五花马什么的,却是不能了。 真是没法子,鸟疼蛋也疼。 “公公,我宰了他!” 小田拔出佩刀,想将这壮汉一刀了结。他和真田现在胸口都在疼,可想刚才要不是他二人垫了那么一下,公公被砸中后的下场。 “莫急,咱来问问几句。” 魏公公示意小田莫急着杀人,冷冷的眼神往怔怔站在的左千户所一干人等看去。 曹文耀一挥手,上百铳手从两侧将这干人围住,黑洞洞的铳口瞄向他们。 “冤枉!冤枉,不关我们的事!” 左洪第一个跪倒在地,紧接着左千户所的人都吓的跪在地上,个个直呼这事和他们没关系。 “闭嘴!” 曹文耀见公公脸色不好看,喝了这帮家伙一声。 魏公公将视线从左千户所一帮人身上移向地上正愤怒看着自己的壮汉道:“说吧,是谁派你来剌杀咱的,说出来,咱许能给你个生路。” 闻言,左洪他们冷汗直冒,一个个手凉脚也凉。 这要是丁麻子随便说他们当中一个,那就是人头落一地啊。 好在丁孝恭没拖他们下水,恨声说了句:“没有人指使我!不过你这狗太监,在我高邮胡作非为,滥杀无辜,人神共愤,我丁孝恭是替被你害死的无辜百姓报仇!…只可惜没能杀得了你!…” 说完,恨恨朝放铳射伤自己的曹文耀看去,“呸”了一口:“铳子伤人,算得什么本事!” 曹文耀冷笑一声,不去理会这将死之人。 “倒是条汉子。” 魏公公很欣赏好汉,微一点头,正准备再给这人一个机会,却见壮汉突然手反从腰间摸出一物,然后猛的一下砸向他。 “公公小心!” 疾变陡生,众人惊呼起来。 公公这一回,反应却是不敏捷了,他鸟疼蛋疼啊! 可怜啊! 生生的叫那东西给砸在了脑门上,当时就好像脑袋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下,嗡嗡的,晕晕的,眼前也一片恍惚,继而就是天旋地转,最后重重倒地。 “公公!” 曹文耀、郑铎、小田他们扑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去掐公公的人中。 真是天赐大珰,吉人自有天相,魏公公福大命也大! 他老人家没死。 不过也好一阵功夫,才悠悠醒来。 醒来第一句便是问众人:“什么东西砸的咱?” 众人忙去捡地上的东西,拿起一看,竟是一把沾了血的唢呐。 边上有一个亲卫见了那唢呐,不禁后悔连连。 因为先前他奉命搜捕左千户所官兵时在这壮汉身上发现了这把唢呐,可想着不过是把乐器,不是什么凶器,便没当回事。 哪曾想,这把唢呐却把魏公公他给砸得这么惨。 丁孝恭原以为自个把这小太监砸死了,可见对方又醒了过来,心里不免好不失望,悲愤莫名:为何这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岁呢! 魏公公虽醒过来,可脑袋还是不灵光,晕乎的很,所以小田他们体贴的为公公找来了块木板请公公躺下。 别说,这躺在木板上,脑袋果然清静,不晕也不转了。 公公气啊,要叫别的东西砸中也有个说头,可叫把唢呐砸中,未免太丢人了些。 他让小田他们几个将他抬起,走到那已经被按得再也别想动弹的壮汉面前,铁青着你盯着这壮汉打量又打量,然后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左千户所的左洪上来回话。 “这人是你们所里的?” “回公公话,此人名叫丁孝恭,是本所的兵。” 左洪说话都在抖,害怕的紧,因为魏公公看他的眼神十分的不善。 “倒是有把子力气,不过你手底下的人是当兵的还是吹这玩意的?”公公一脸没好气的扬了扬手中的“凶器”唢呐,这“凶器”让他老人家十分的不快活。 “这…” 左洪真是不太清楚此事,忙要王百户过来回话。 “公公有所不知,这丁孝恭虽是本所的兵,但家里人口却多,他是老大,下面有四个弟弟,五个妹妹,日子过的很是紧巴…因而这丁孝恭没事时就替人杀猪,两头猪他一个人就能提到屋梁上挂起呢。另外,他也是这一片的吹子手,这把唢呐就是他的…..”自己手下的人,王百户能不门清么,哆嗦着就把壮汉的底给倒了出来。 “公公明鉴,这丁孝恭剌杀公公,我等真的不知情,如果知道,下官早就将他杀了!…”左洪竭力解释着。 “这账,咱等会自与你算。” 咱家出了这么多血,可不是你们这帮家伙一句不知情就能算了的。 当然,这帮家伙说的魏公公也不能轻信,他想了想将那把唢呐扔在丁孝恭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一直替别人吹嘛,咱家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死前给自个吹上一曲,如何?” “呸!” 丁孝恭如此硬汉,岂能听这小太监的。 “你若不吹,咱家便把你弟弟妹妹都抓来,让他们跟你一块上路!”魏公公冷笑一声,眼前这家伙最好识趣,不然的话,他老人家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 “你敢!” 丁孝恭听了这威胁,激动之下奋力挣扎,可力气再大受伤之后也挣脱不了那么多人。 “咱家只给你一次机会,吹还是不吹,你自个拿主意。”魏公公在木板之上看天说话。 丁孝恭沉默了。 尔后,他示意给他松绑,至少脱出双手,不然如何吹得。 “公公,此人太危险了。” 郑铎提醒魏公公最好不要给这人松开双手。曹文耀也劝魏公公小心从事。 “无妨,你们这么多人盯着,咱家再被砸了也是活该。” 听了公公这话,郑铎他们不好说什么,便让人解开丁孝恭双手,但仍将他身子和腿脚捆着。 尔后众人在魏公公前面围了个里外几层,确保丁孝恭就是暴起也伤不了人,这才安心。 解开双手的丁孝恭盯着地上的唢呐看了很久,才将它捡起,然后好像对待最心爱的人般,缓缓的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和泥土。 当唢呐擦的无比洁亮时,他有些伤感的看向远处的家乡,忽的长出了一口气,两只手轻轻按住唢呐的小孔,向着半空吹响。 起先,是种幽幽的曲调,带着一丝丝忧伤,涤荡着人的心灵。接着,曲调突然变得高亢、嘹亮,像划破夜空的明星,如诉如泣。 那声调越来越高,让人的血液时而沸腾,时而冰冻。 就好像喝了孟婆的汤,走上了奈何桥。 “吆西!” 小田听得如痴如醉,情不自禁赞赏道,尔后却愕然的发现木板上的公公昨把腿伸的那么直呢。 公公他老人家现在只觉内心一片平静,他只想把身子躺得更平一些,把腿伸的更直一些。 似乎不如此,就对不住回荡在耳畔的唢呐声。 ……. 作者注:丁孝恭(丁效恭),宝应县志有载,屠夫出身,能举五百斤。 第七百四十三章 拳头即道理 纳尼?! 真田也发现了天使公公的不对劲,公公的样子怎么像是… 公公常挂在嘴边的“咯屁”是不是就这造型? 魏太监他? 左千户所一干人等也注意到了木板上的魏太监有所不对。 “公公?” 郑铎不明所以,木板上的公公“造型”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公没有理会外界的杂音和呼唤,他只沉浸在唢呐的“魔音”之中。 不知为何,那唢呐声一响,公公就想躺直了,然后永远不起来。 就好像这唢呐声一响,他老人家就应该结束了般。 再挺下去,都对不住孝子贤孙咧。 真是一曲肝肠断啊。 公公灵台清明,心绪宁静,一动不动。 此间,最遗憾的就是少了一幅公公的画像,配以大大的一个“奠”字。 没人敢叫停,沧桑而又哀伤的唢呐声悠扬继续。 大地似乎都为之一静。 许久,这一曲肝肠断终是散了。 “呼!” 差点就冥想了的魏公公一直平摊不动的手指终是微微跳动了下。 然后,他老人家有些艰难的支撑起身,好像刚才那一曲有什么魔力,令得他的身子骨都有点不受意识支配。 “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初闻不识唢呐音,再听已是棺中人……” 公公微黑的脸庞上满是岁月的沧桑,那擦拭额头的白帕也显得那么肃穆。 唢呐,真是神器,上配天子,下配黎民。 音乐,不分官民,不分阶级。 公公的心灵为之洗涤,荡了又荡,无限感慨传统文化就是好。 许久,他老人家的思绪方回到现实中,他环顾左右,看向了那还拿着唢呐的丁孝恭。 丁孝恭见小太监看着自己,也不惧,怒目而对,只是手中的唢呐却是紧紧攥着。 左右只道这丁孝恭在劫难逃,不想公公却笑了,笑得很灿烂,然后挥了挥手,说了一个字:“吹得不错,赏!” 赏? 这怎么还赏呢? 小田一头雾水,十分不情愿的摸出块银锭扔在了丁孝恭的身前。 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包括地上跪着的这个唢呐好汉。 “你不错,很好,往后就跟咱家吧,将来咱死了,你接着给咱吹…找个郎中替他看腿。” 说完这话,魏公公也不管人丁孝恭愿不愿意跟他混,一拍木板,示意亲卫们抬他老人家回去。 显然,公公这是动了爱才之心。 而触动他的却非丁孝恭的一身武勇和力气,而是那一曲差点让他老人家起不来的唢呐声。 识音辨人心。 大风起兮云飞扬,数英雄兮魏良臣,安得勇士兮吞四洋。 ………… 丁孝恭因祸得福的故事,三天之内就传遍了高邮。 人人得羡这丁麻子走了好运,听说魏太监不但给了他一百两安家银子,还赏了个小旗官,只待腿伤好了后就随侍魏太监左右,以后前程无量。 当得知丁孝恭的妹妹过几天就要出嫁,却连嫁妆都没办妥,魏太监二话没说就又往丁家送了五十两银子,且叫左千户等人亲自替丁大妹主持婚礼,这可真是给了丁孝恭天大的面子了。 当然,左千户等人亲身亲历的却又是另一个故事模版了。 魏太监是“人材难得”,可不管是给丁孝恭的安家银子还是丁大妹的嫁妆,都是他左千户所一手筹办的。 不但如此,魏太监还以“受惊过度”、“失血过多”、“钱粮紧张”等名目敲诈了他左千户所三千两银子,另又勒令左千户所出兵一百以为调遣。 又要钱又要人,不给吧,那瘟神就在门口坐着。 丁孝恭这事又能随时拿出来,扣他们左千户所一个阴谋剌杀钦差内臣的罪名,到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下面破财,上面也好不了那里去。 甭管你是什么人,在魏公公眼里都是一样的。 高邮卫指挥洪天兆也是花钱破灾,钱家被灭门这案子一出,任谁也得掂量这“诛魏”还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杀戮的好处便在于不会再有杀戮。 高邮一州三县都安份了。 魏公公干儿宝乐这几天不是在这个千户所转悠,就是在那个千户所转悠。今儿是卫指挥大人的座上客,明儿是知州大人的宴上宾,后天是知县大人哥俩好,几日下来,收获累累。 高邮知州郭广盛和卫指挥洪天兆联名上书朝廷,为钦差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请功,称其勇于破贼,关心民生。 勇于破贼自好演绎,钱家都叫灭门了,哪个还肯出头与魏太监过不去。这家底子也不干净,前账后账一翻,苦主都不用上门动员,材料就能堆老高。 关心民生这块,也是桩桩有据,地方上都看在眼里的。魏太监连日于各县慰问穷苦百姓,给米给油还给肉,万人伞都弄了两把。 这些,不给报上朝廷,地方官绅还有良心吗! 除了给朝廷的请功奏疏,军政两个单位也是广派贴子,召集士绅商户齐聚州城,响应魏太监提出的捐款号召,最后计募钱财四万余两。 地方上出钱送瘟神,军队这块是出钱也出人。 高邮卫五个千户所一共叫魏太监弄去五百多人,说是带到吴淞海事特区加强培训,待培训届满再发回。 话是这么说,人什么时候回来,谁个说的准。 你要说不合规矩吧,魏太监跟你讲人情。 你要说讲人情吧,魏太监跟你讲道理。 你要说讲道理吧,魏太监跟你讲谁拳头硬。 最后,得出一个公论——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有规矩。 魏太监也不是光到处敲诈,也是办实事的。 在他老人家的提议下,高邮商人率先发起江北商会,并一致同意将商会设在海事特区。凡商会会员,也均在特区设立行商所在。 魏公公亲切接见了江北商会高邮籍商人,对他们响应号召,为国分忧,共创海事大计的精神表示高度赞赏。 并表示创立海事特区是皇帝陛下的高瞻远瞩,是大明朝廷的一次开创性革新,是一次真正的变法,也是一次真正的改革。 会后,魏公公挥豪泼墨,题写“改革春风吹满地,高邮人民真争气”寄语送于与会商人。 次日,魏公公大摆仪仗,自高邮城出前赴扬州,知州郭广盛和卫指挥洪天兆等人亲自出城欢送。 据说,魏太监是去扬州接旨的。 第七百四十四章 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 魏公公因为“受惊过度”骑不得马,再加上天慢慢凉了下来,老人家怕冻着,所以让左右为他打造了八抬大轿。 躺在这八抬大轿中,公公有种已经走向人生高潮,并且即将步入巅峰的畅快与成就感。 卤薄仪仗遮天蔽日,长幡旌旗招摇里许,甲衣锐士人头攒动,不用自我介绍,人尽皆知提督内臣魏驾到,这是何等的爽,也是何等的威摄! 扬州府的官员们终于正视起魏公公的身份了,虽然不至于如高邮的领导干部般对魏公公惧怕,但沿途支应却是丁点不差,唯恐魏太监对他们有别样看法。 有兵在手的感觉就是如此痛快,只可惜诸多矿监税使只把皇爷的信重当成保命的底牌,忽略了建设刀把子的意义,结果一个个命陨地方。 偌干矿监税使,也就高淮深谙此中之道,在辽东不过两年就建立了私兵飞虎军,从而在辽东威风了十年。其余的招的人是不少,但都是当打手凶棍用,这种手下,关键时候顶个屁用! 遗憾的是,高淮虽知刀把子的好处,却只是摸着了门边,没探明内中究竟。 规模! 高淮的飞虎军还是缺了规模,强盛时不过千余人。 这点兵马和辽东四五万雄兵相比,哪里能保得他命。 一个关门军变就将高淮打回原形。 若是关门军变之时高淮手中有上万人马,只怕就是李成梁也不敢出此险招吧。 魏公公这里两世为人,前世又受屠龙术教诲,思想品德每学期都是优秀,自不会跟高淮一样满瓶不动半瓶摇。 他跟高邮卫索五百人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扩军! 两年内,打造一支拥兵万余的海陆两栖精兵,是魏公公给自己定下的小目标。 今年,先完成一万人的规模。 纵观整个明末历史,莫说拥雄兵劲旅数十万,有个三两万,就能“咱家指到哪,你们就打到哪”了。 此去扬州府除了接旨外,公公就想看看能不能从扬州那边再弄些人。 不管什么人,只要愿意跟他魏公公走,他都要。 甚至是牢里的死囚重刑犯,魏公公都想打包一票带走呢。 正想着如何从扬州那里弄人,前头却来报,说是有官员拜访公公。 魏公公一喜,忙令落轿,命将来人带来。 来的官员是扬州通判汪文秀,这是个六品官,扬州的三把手,上面有同知和知府。放公公前世,大概就是常务副市长级别,标配副厅。 宝应那边的副部是个退了休的,公公客气也能,不客气也能,这位副厅是在职的,且还是来拜访自个,公公自是不能冷脸相待。 他寻思这位汪通判脑子是不是灵光,想着他魏公公前途无量,提前来拜山门的。若是如此,公公自然要笑纳对方的“盛情”,若是不错的话,便作为“阉党”的预备人员察看。当然,公公一旦看好,这要人的事情就得着落在这位副厅身上了。 怎么也得纳个“投名状”不是。 不想,汪文秀只是个陪客,并非正主,人家也不是来巴结你魏太监,而是受人之托来的。 真正要见魏公公的是另外两个中年人。 这两位名字经汪文秀口说出来,魏公公当场心就突了一下。 这真是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且名声一个比一个响。 第一位就是今年的殿试探花郎、日后的东林领袖、江南文坛盟主钱谦益。 眼下钱谦益还没有日后成就,今年刚刚三十,且刚中探花,回乡探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第二位厉害了,号称明朝最后一位儒学大师,姓刘名宗周。不过眼下也年轻,只比钱谦益大了四岁。 汪文秀是个实在人,知道眼下扬州这边得罪不起这位跋扈嚣张,连高邮卫都敢敲诈勒索的提督内臣,因而姿态放的很低,笑着将钱探花和刘大儒过来的目的说了下。 却是想请魏公公通融一二,将被掳到吴淞的东林书院师生放还。 魏公公听了一乐,不住打量着钱谦益和刘宗周,这二位的事迹他老人家可是最清楚不过。 一个担了个“水太凉”的名声,但还算是有点身为汉人文坛领袖的良心,晚节虽失,但此后亦能弥补,真要盖棺定论,也是个二八开。 此君最叫人羡慕的事大概就是老牛啃了柳如是那丛嫩草吧。 眼下,钱盟主已然三十,柳小草嘛,大概尚未出生。 这真是应了那句叫人感慨万千的话:经过幼儿园时莫要按喇叭,免得吓着了贤妻。 刘宗周这位大儒,公公了解不多,因为凭心而论,他不太喜欢这些儒家的所谓宗师,尤其是这位刘宗周平生所倡乃程朱理学,而程朱理学恰恰是公公最讨厌的。 相较起来,刘宗周比顾炎武以及他的弟子黄宗羲等人在文坛的影响力更大,甚至比钱谦益还要得士人之心,在朝在野都影响巨大,然而这位大宗师却是个消极抗清派。 消极到,清军南下,刚刚过江,宗师连鞑子影都没瞅见就绝食而亡了。 也许,刘宗师认为这样就不会做贰臣,玷污名教,背叛平时所学之道,成就自己的人格。 可要魏公公来说,却是不能不痛骂! 你他娘的有自杀的勇气,就没有带领师生弟子反抗的勇气吗! 要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老夫子,而是儒教的大宗师啊! 在这个儒家思想治国,百姓皆以读书为荣的时代,一个儒家大宗师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甚大! 刘大宗师是死了,不做贰臣,可他的行为却无疑在告诉这天下人——抵抗是没有用的! 有鉴于此,公公对刘宗周自然没有好感,钱谦益嘛,没有坏感,但也谈不上有好感。 因为,这二位和他魏公公就不是一路人。 公公能肯定钱谦益是东林党人,因为最后一个东林领袖就是他。刘宗周是不是东林党,公公不能肯定,但是他肯定和东林是交好的,要不然不会来做这个说客。 “人,咱家是不能放的。” 公公毫不犹豫,别说是两位日后的领袖,就是顾宪诚复生,他也不会放人。 第七百四十五章 咱家胸中能撑船 田里的晚稻收完了,嗯,五斗米是不可能让我折腰的,家里有粮,不慌。 继续写文章,嘻笑怒骂,饿不死就行。 ……… 汪文秀干笑一声。 他虽是六品的通判,但在钱谦益这个新科探花郎和不到三十就在蕺山讲学的刘宗周的面前,还真是个“陪客”。 人也很清楚,今儿的说客不是他汪通判,因而,多听少说,两不得罪最好。不然,无论哪一头,都能让他这个扬州通判不好受。 要不是知府大人发话,汪文秀是说什么也不会陪钱、刘二人过来的。他乃甘肃人,和东林谈不上有什么利益瓜葛,也没什么求得着东林的。 钱谦益正想着如何劝说这个小太监放人时,却见刘宗周当场就把脸冷了,然后质问起那小太监来:“你和东林是有仇还是有怨!” 此言一出,钱谦益和汪文秀都是皱眉。 这就是年轻气盛不会做人了,求人的事,能这样? 魏公公知道刘宗周这人脾气,这人日后虽成了儒家的大宗师,但脾气却是坏的很,有名的逮谁骂谁,不对事只对人。且每次骂完之后往往容光焕发,心态极好,把对手气个半死,他却回家洗洗睡觉,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这种人放魏公公前世,那就是出了名的厚脸皮、杠精。 似乎刘宗周还骂过二叔,不过二叔真是老好人,没和他计较。 但二叔是二叔,侄子是侄子,魏公公不喜欢刘宗周,其脸皮的厚度恐怕不比刘宗周薄多少,因而自不会给他好脸,微哼一声:“东林中人咱家素来敬仰,想谋得一面都难,前番咱家可是亲自去拜访东林大君,哪知大君宁愿一死也不愿见咱,倒把咱心里过意不去咧,事后还亲自去顾家吊唁,给大君烧纸钱,哭的稀里哗啦…你说,咱家这样子像是和东林有仇有怨么?” “你!…” 刘宗周和顾宪诚没有师生关系,但对东林大君却是素来仰慕的,魏公公这番话当时就让他怒极万分,因为不管怎么听,这小太监话中都满是讥讽之意,哪有半点敬仰之情。 “咱怎么了?” 魏公公根本不给刘宗周说话的机会,把袖子一甩,哼了一声:“有屁就放,不放就走,咱家可没的这般闲功夫与你啰嗦。” “好好好!…” 刘宗周要发作了,好在钱谦益及时制止了他,冲其微微摇头,然后转身对魏公公微微一躬,道:“不知魏公公如何才肯放人?” “咱不是说了嘛,不放。” 别说是探花郎,就是状元郎,魏公公都不会给面子。 但他老人家也仅能如此了,可不敢把钱谦益和刘宗周也弄去学习班,这两人可比高攀龙那个有名无实的“景逸先生”影响力大多了。 说白了,就是王振复生,刘谨再世,也不敢把新科探花郎绑了,况魏公公这个新晋“权阉”。 原因无它,人探花郎是皇爷钦点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皇爷能点人为探花郎,说明是看重的,因而,魏公公必须老实点。 探花郎可不是区区扬州教谕,说抓走就抓走的。 “却不知,公公把书院师生抓走为的是什么?”钱谦益一边示意刘宗周莫冲动,一边使自己也心平气和。 “错了。” 魏公公摆了摆手。 “哪里错了?” 钱谦益一愣。 “咱家从来没有抓过人,咱家是请人的,嗯,花了钱的。”魏公公如此强调,事实就是事实,不容颠倒。 刘宗周气的直想把魏公公祖上十八代骂上一遍。 汪文秀脸颊抽抽,依旧沉默是金。 钱谦益暗骂这小太监胡说八道,可却不能和刘宗周一样冲动,苦笑一声:“那不知魏公公把人请去,为的是什么?” “这个嘛…” 钱盟主很有礼貌,魏公公决定给他解释下,便笑了笑,道:“好叫探花郎知道,咱家这么做,只是想给东林的诸君子们讲个道理。” “噢?公公要给我东林讲什么道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言毕,魏公公冷冷扫了眼钱、刘二人,“二位还是回去问问修吾公,无锡的事情到底是咱家不对,还是东林不对。把这问题弄清楚了,你们再来寻咱家说话。” “事情缘何而起,自有公论。只是眼下还请魏公公高抬贵手,将人放回,免得你我双方怨恨越结越深,难以化解。”钱谦益正色道。 闻言,魏公公摸了摸下巴:“探花郎这是威胁咱家咧?” 钱谦益拱手道:“不敢!只是想让魏公公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然…” “不然什么?”魏公公冷冷一笑,“咱大明朝可不是你们东林党人的,而是皇爷的。” 钱谦益摇摇头:“我东林上下俱为忠良,魏公公这么说可是不对了。” “你东林上下都是忠良,那不成咱家倒是奸小,是恶人了?”魏公公把玩着玉扳指,没有正眼瞧钱谦益和一脸铁青的刘宗周。 钱谦益心中也恼这小太监如此轻视他这探花郎,但仍是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恶人我不好说,但魏公公在这江北府州县的所作所为,怕是当不得好人吧。” “好人坏人不过虚名。” 魏公公淡然一笑,道:“在咱的眼里,能替皇上办事的就是好人,那不肯替皇上办事,还成天寻皇上麻烦的,寻咱们这些替皇上办事的人麻烦,那绝不是好人……说句不中听的,你们这帮读书人一个个不肯替皇爷操劳,也就咱们这些内臣肯为皇爷鞠躬尽瘁,这天下若是没有了咱们内臣啊,都由着你们这帮读书人,只怕立时就会天下大乱,国将不国。”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等读书人才是国之重柱,你等太监岂敢以栋梁自视!” 刘宗周再是忍耐不住,抬手指着魏公公就骂道:“姓魏的,你若有半点自知之明,自当马上放人,否则,天下容你不得!” 不想魏公公却一拍屁股,下了逐客令。 小田他们立时上前强行撵人。 刘宗周气愤不过,还要叫骂,却被两人捂了嘴巴直接往路边拖去。钱谦益见状,不敢多言。 “似刘宗周这种人,不过是想咱家扬名的宵小之辈,咱家岂能上他当,又岂能与他一般计较。咱家,胸中能撑船咧。” 魏公公这话是对一脸尴尬的汪文秀说的。 第七百四十六章 扬州三把刀 相较新科探花郎和开山大儒,魏公公对地方官还是很亲近的。 可汪通判不敢跟魏公公太亲近,偏又不能表现得太疏远,或是说瞧不起等等,因而在魏公公高兴与他拉家常,询问地方事务时,汪通判就如剌在背,十分的难受。 “你们这些地方官咧,就是在一线的官。什么叫一线?和百姓面对面,便是一线。咱家临来这江南时,皇爷可是说了,郡县治,天下安。咱家可是记着皇爷说的这话咧,皇爷是个什么意思?皇爷啊是要咱家替他看看你们这些一线的地方官,有没有把朝廷的事办好,有没有把百姓的生活搞好咧。” 魏公公又假冒皇帝陛下说话了,说的高兴,竟然上前拉着汪通判的手,目中满是谆谆厚意。 当然,他老人家也不忘用负在背后的手朝“秘书”赵新全摆摆,示意对方用心听,用心记。 “你们这些一线的亲民官咧,一定要牢牢记住,你们是朝廷的官,要对皇上忠诚,要时时刻刻在思想上、在行动上和皇上保持高度一致,坚守为官一任,造福四方的信念,真正做到头脑始终清楚,立场始终坚定,万不能和一些祸国殃民之辈走的过近,那样,你这个亲民官就不合格,莫说皇上要治你,就是咱家也要治你咧!” 说到这里,魏公公漫不经心的瞥了眼被手下拖到路边去的钱、刘二人。 汪文秀表情十分尴尬,此刻,他的扁桃体发炎,没法说话。 好在,这魏小太监也没拉着他一直说下去,又断断续续说了一番要做好官,做好事的大道理后,这才心满意足的负手上了他的八抬大轿。 继而,号角一响,锣鼓喧天,大摇大摆南行去了。 汪文秀长出一口气,就这短短半柱香时辰,恍若当年乡试般紧张。 再瞧钱谦益和刘宗周,一人脸黑,一人脸白,却是不知如何说好。 钱谦益感慨万千,想他自殿试钦点探花郎,便春风得意,重臣也罢,小臣也好,见了他探花郎都要礼遇三分,不想今日这小太监却浑然不将他放在眼中,休说礼遇了,便是客气一二都无,这实叫他郁结几分。 又想未能完成修吾公所托,更觉惭愧。 望着大张旗鼓,甲士环立簇拥的魏太监远远离去,刘宗周终是憋不住,咬牙骂道:“一个六根不全之人也敢在圣贤子弟面前装腔作势,陛下真是太阿倒持,焉能授六根不全之人兵权,长此下去,我国朝岂能不重演晚唐宦官之祸!” 这话,汪文秀听听而矣,不敢接半分话头。 “念台兄所言甚是!” 钱谦益却无汪文秀的顾虑,想他能为探花郎,固是皇帝钦点,也赖党内元老赏识。而他东林党自“君子结党”而来,对于当今天子,那向来是敢说敢骂的。 “自李辅国那号称欺压皇上的老奴始,继而有逼宫弑帝的俱文珍与王守澄、经历六代皇帝的仇士良、人称皇帝之父的田令孜以及唐昭宗时的权阉杨复恭、刘季述等人,无一不是跋扈异常,可这些人生前再是显赫无比,死后也是臭名昭著!” “本朝王振、刘谨等奸寺,亦是此下场!” 刘宗周点了点头,想到那些权阉的下场不由精神一振,然不过数个呼吸,神情又落寞下来,代之的是一脸忧虑。 “邪终是不能胜正,可如今这天下,我等正人却不知要被那邪人压得几时!”刘宗周就差说出皇帝一天不死,这宇内就一天不靖了。 从京师一路南下归乡的钱谦益对此感触也是颇深,很多事情他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 “念台兄,如今天子信内廷而轻外朝,重内监而轻地方,我临来路经山东时,便闻福山县令韦国贤反对山东矿监陈增在本县滥采滥挖,却被陈扣上阻挠矿务的罪名,结果皇上不分是非下旨将韦国贤逮捕进京。山东巡府尹应元气愤填胸,上疏弹劾陈增二十大罪,陈增知道后,上疏反诬尹应元遮蔽属官,皇上偏听偏信,竟给予了尹应元罚俸处分,这真是日月颠倒,星空不明!” 刘宗周叹了一声:“山东矿监陈增的事我也听过不少,据闻此人上月自请兼征东昌赋税,皇帝竟然准了他。一到东昌,陈增就指使手下爪牙任意诬陷东昌富商巨室,说他们私藏违禁物品,借此籍没他们的财产,东昌先后被抄产毒刑的不下数百家,可谓是富户为之一清。” “这姓魏的小太监在江南江北所作所为和那陈增如出一辙,当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只可惜,我江南无勇士啊,若有湖广、云南、浙江、福建数省作为,又能叫这小太监如此欺我南直无人!” 刘宗周明白钱谦益所指,摇了摇头:“此间不比那些地方,不是无有勇士,而是力难及啊。” 二人都是沉默,那魏太监所依仗不过是麾下数千甲士,可此依仗却偏偏叫南直诸公无法定夺,甚至南都城中都是沉默纷纷。 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若是强行发动,则势必要南直上下一心,然此番动作却是要震天动地的,非不得已,谁敢如此? 见那扬州汪通判假意和随从说话不来见他二人,刘宗周冷笑一声,低语一声:“鼠辈,世上岂有墙头草飞黄腾达的。” 钱谦益笑而不语,再看已消失的魏阉队伍,道:“小人得意一时,终不长久,且由他跋扈,京中诸公总不会坐视。” “牧斋可是收到什么风声?”刘宗周知钱谦益刚从京师回来,想来知道些什么。 钱谦益未有隐瞒,道:“据闻有缇骑南来。” “噢?”刘宗周大喜,“可是朝廷要对这姓魏的小太监有所动作?” 钱谦益不敢肯定缇骑南下是否和魏太监有关,因而没有确实之语。 刘宗周却是笃定缇骑南下定是有圣旨到,因为在南都时他听人说过阁臣叶向高,曾因无锡东林书院事与皇帝陛下争执过。 眼下内阁只叶向高一人理政,若皇帝不想内阁瘫痪,再不情愿怕也得顺了叶向高。否则,皇帝本人就要临朝视政,这又恰恰是皇帝本人最讨厌的事。 “待旨意到,看这小太监还能猖狂到何时,牧斋,你也不要灰心,我们且先去见修吾公。” 刘宗周性急,知道名满天下的修吾公李三才肯定比钱谦益知道的更多,当下就想去拜访李三才,以便确认皇帝是否真要处置这在江南胆大包天的小太监。 魏公公那边仍是优哉游哉的奔扬州城。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到了扬州要干什么? 当然是三把刀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见血的刀 满瓶不动半瓶摇。 魏公公光知道前世扬州三把刀出名,却不知道,就他这会,扬州只有两把刀,没有第三把。 因为,那第三把刀是见血的刀,是剃头的刀! 此刀扬名的背后,是扬州城死在大清贝勒爷刀下的八十万冤魂! “弘光元年,扬州城破,清兵入城,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十日不封刀,后抬尸八十余万具。隔江南都城三百余年后浩劫,不敢与之比。” 扬州的另外两把刀,是菜刀和修脚刀。 魏公公要去尝尝淮扬菜,顺便叫师傅给他修修脚,然而八抬大轿路经一处叫梅花岭的地方时,公公却突然叫人停轿,然后注目许久,一步一步的登上了梅花岭。 这梅花岭,他不能不登。 腰缠十万贯的愉悦心情,在这梅花岭脚下,也是瞬间好像被狂风吹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是沸腾的热血,也是冰结的热血。 左右随从谁也不知道魏公公为何突然坐在一块石头上,死死看着远处的扬州城,不发一言。 他们也不知道为何魏公公不准他们靠近。 魏公公只想一个人坐坐,一个人静静。 他的手中是白帕,他早早的拿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会哭。 ………. “崇祯十七年,先帝在煤山自缢殉节,此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自那以后,我华夏汉家大地便沦亡满夷,遍地膻腥,遍地白骨。” “甲申满州入关,实为汉家有史以来最剧亡国之祸!史可法,陈明遇,阎应元,张名振,陈子龙,夏完淳...无数汉家志士前赴后继,只为不向满夷低下我汉人高傲的头颅!” “忠贞节气,为我汉家立族根本,十多年来我们受到的一切苦难,都源于我们的民族失去了忠贞,失去了节气!满清入关,很多如史阁部一样的忠臣英烈殉节,在我们身上的汉服被脱下那刻,在我们的长发被削去那刻,我们民族的精骨便被折断。” “我汉家是中华的主宰,我们的文明便是中华的文明,如果我们失去了忠贞节气,我们就不配拥有祖先留给我们的文明!” “民族血痛,焉能忘之!扬州,嘉定,南昌,四川,江阴,昆山,大同,常熟,广州,潮州,南雄....我们能忘记吗!…华北一望极目田地荒凉,河南满目榛荒人丁稀少,湖广弥望千里绝无人烟……” “十六岁牺牲的夏完淳,八十四岁自焚的黄公辅;抱琴而死的邝露,南明三忠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巷战牺牲的岭南才子黎遂球,殉桂林瞿式耜、张同敞,殉嘉定侯峒、黄淳耀,服毒殉国的宋应升,投水自尽的陈子龙、夏允彝、祁彪佳,数不胜数文臣武将前赴后继...” “他们或为封疆大臣,或为布衣文士,国难之时,他们皆临危不惧,挺身赴难,百屈不挠,杀身成仁,只为证明我汉家儿郎绝不愿意屈服!他们大义凛然、壮烈殉国、从容就义,这就是我汉民族真正的精神与气节!” 望着岭上尚未盛开的梅花,望着远处的扬州城,魏良臣缓缓的抬起了他的右手,向着半空举起,久久,没有落下。 扬州,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碑。 这座碑的身后,有太多太多的故事。 太多太多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但却永远有人知道的故事。 不知道的人,只当这是个笑话般的存在。 知道的,只有眼泪相伴。 人世间,总有浩然正气在,汉家儿郎,也终有人记得我们的气节! 正是因为这些汉家志士的存在,正是因为他们至死不渝的民族气节,才化成了风中的种子奔扬而出,化成了邹容《革命军》,化成了陈天华蹈海的悲愤,化成了秋瑾的手中剑,化成了同盟会的誓言书,化成了徐锡麟、吴樾及至广州黄花岗起义,化成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 那些殉节的忠臣烈士,会永远成为我们汉家不朽的荣光与旗帜。 一切的历史风云背后,是我们汉家永远坚不可摧的信仰!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则吾可以瞑于地下。” 江阴城中积尸满岸,秽不可闻,女子啮指血题诗: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可悲的是,历史总会被掩盖。 当灭绝人性的屠城奸掠,穷凶极恶的圈地逃人,血腥罪恶的剃发易服,惨绝人寰的沿海迁界被抹去,建立在民族压迫基础之上把中国推入愚昧落后深渊几百年黑暗统治,成为许多人津津乐道眉飞色舞的时代; 当滥杀无辜敲骨吸髓的暴虐粉饰成英明圣武; 当民穷财尽停滞僵化的社会粉饰成辉煌盛世; 当禁毁书籍疯狂制造文字狱的阉割粉饰成文化认同,这是多么的可悲! 当许多人对满清的酋长、屠夫、汉奸的名字如数家珍的时候,有几人知道那些为抵抗外族入侵而牺牲的民族英烈的名字! 当屠夫汉奸走狗被歌颂的时候,历代及大明的英主忠臣烈士遗民被刻意虚无遗忘与歪曲; 当沈阳街头巍然屹立着满清十二帝的巨大雕像的时候; 当大明的历代皇帝被一个个丑化诬蔑,被许多自居高明的愚蠢人士用鄙视轻蔑的口吻谈论; 当福建南安上修建浩大辉煌气派的洪承畴纪念园的时候; 当屠夫刽子手尚可喜的后代穿着僵尸服祭拜他们的汉奸祖宗时; 当抗清英雄陈子龙墓碑被涂得面目全非的时候; 当岳飞、文天祥被教科书否认为民族英雄的时候,这个民族还究竟是不是汉族,他们是否还是炎黄子孙,他们的忠贞节气,他们的血性在哪里! 历史不容篡改,历史不容胡编,历史不容刻意遗忘。 也许我改变不了前世,但今世,我一定会改变。 我来了,就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魏公公站了起来,屹立在梅花岭上,目中满是坚决。 …………… 那一年梅花似雪全为你戴孝,你血溅过的国土,种下你身外的衣冠,和那千树清香逆风的刚烈。 城破时你火烫的头颅,赤裸裸昂向四面的刃锋。 第一刀,众将不让你自尽; 第二刀,史德威不忍心。 临去时你的大呼声里,哪一尊铁汉子涕泪不纵横?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 城破了,国破了,一切,都破了。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只剩下青山自隐水自迢迢。 后土邈邈,皇天高高,何处去收你嗔目的傲骨? 青史的惊魇掀到你这一页,凛然于刀瘢犹未合,血渍犹未乾,怅然于劫后渔樵的传说。 说你乱兵裏并未遇难,过了屠城最长的十夜,生还者争论当日谁见你。 一头白马骑著,乌帽,青衣。 远出天宁门而去的背影,从英山到霍山,你的威灵,每一阵风来都随旗飘动,不绝的风吹不降的旌旗,不同的旌旗同一个方向,指着北京岌岌的城垛。 飘啊,飘啊,从梅花岭到煤山。 今生,史可法,你不必死在扬州城,你的衣冠也不必葬在梅花岭上了。 魏公公轻甩长袖,傲然下山。 ……… 此章,引用被封《汉儿不为奴》段落,不管哪部作品,写到扬州,我都会这么“灌下水”。 没有原因,只因我听得懂扬州话,扬州人也听得懂我的话。 我永远无法越过这段尘封的历史。 第七百四十八章 公公,有个女人想见你 惊讶发现盟主一了班长给予本书千元打赏,意外之余不免惊喜,谢谢,破费了。 …………. 从梅花岭下来,魏公公的心情就一直不好。 重生以来,从未如今日这般沉重。 一路过去,左右再也听不到轿中的公公欢声笑语,令得众人不禁寻思何事令得公公如此心事重重。 莫非京中有旨来? 左右都是一身荣辱系于魏公公,倘陛下旨意对魏公公不利,于他们后果自可想而知。因而,都是忐忑。 这让整个卤薄仪仗队伍无形之中便又多了几分沉重。 到了扬州城外,郑铎在轿外低声告诉轿中没有声息的魏公公到了。 “到了么?” 魏公公掀开轿帘,视线内扬州城墙清晰可见。 此时扬州分新、旧二城。 嘉靖年间,因人口实在太多,旧城根本无法容纳,数以十万计的居民都住在了城外运河边,严重影响漕运,并且鱼龙混杂,当时又有倭寇沿江上犯侵扰,故扬州官员决意修筑新城,一为保境安民,二则是彻底解决扬州城池过小的弊端。 新城与旧城相连,修好之后,二城并为主城,一直至今,乃运河上除临清外漕运最为繁忙之地,繁荣不下江南苏杭。 魏公公收去心绪,将腰牌摸出,准备让郑铎去和扬州官员交洽驿站安顿之事,城内却有官员前来,说是奉知府大人之命,特来支应魏公公一行。 “是个会办事的。” 魏公公将腰牌放在膝上,对那扬州知府余正学颇有好感。 同为知府,余正学就要比魏公公的老乡、镇江知府王应麟会做人了。 内廷外廷也好,都是一个体制内的,如何能闭门不纳呢? 不比较还好,一比较,魏公公就气啊,那王应麟太不是东西了,不给他魏公公面子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回头怎么也要找他的诲气才能消心头这口郁气。 其实余正学也是以直臣著称的,不过其比王应麟要多了些圆滑世故,很清楚这个内臣魏某肆无忌惮在大江南北行走,犯下种种恶迹,可南都方面却不置一词,由此可见,这魏某背后的水必然很深。 因而,他扬州府犯不着做这出头的鸟,所以即便知道那魏太监在高邮胡作非为,抄杀富户,勒逼卫所,此来扬州府城更是不安好心,但余正学并没有学镇江关门不纳,相反还吩咐下去,对魏太监随行人员照例供给。 这就是聪明人所为了,官场也好,民间也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总是不错的。 余正学如此安排,就是不给魏太监挑不是的机会,也不给魏太监胡来的机会。只要不在他扬州城中出事,他上上下下就能交待过去。 至于高邮那些事,余大人眼下没功夫搭理,要搭理也是淮安漕运总督衙门和兵部的事,和他有何干系呢。 魏公公原先是真想入城看看的,什么瘦西湖、二十四桥风光,一一览遍,可因梅花岭这遭,心情沉重,游山玩水的心情荡然不存。再见这扬州府也是会做事,便权给个面子,没有驳了“好意”,吩咐下去听任安排。 余正学给魏公公安排的住处不是驿站,而是靠近运河边的一座三层小楼,名醉元楼。此楼左近早叫扬州府清空,用来安置魏公公随行甲士再好不过。 见魏太监并没有对知府大人的安排不满,前来安排的城内官吏都是松了口气。他们可真是怕魏太监跋扈异常,非要带兵进城,若那样,百姓要倒霉,富户更是要遭殃。 如今,魏太监贪财好利的恶名可是在大江南北流传开了,百姓倒还罢了,富人听了这魏太监三字都眼皮跳。 要知道,在当下打北京出来的各地太监眼中,有钱二字乃是原罪啊。 而扬州城中,富商大户可是江北之最,真要叫魏太监这饿狼进了城,那还了得? 到了醉元楼后,魏公公传令下去要官兵安顿休整,自个上了醉元楼顶层赏起运河风光来。 未多久,门下来报,说是有个叫赵盛杰的商人前来拜访魏公公。 魏公公自是让人带过来,一见魏公公,赵盛杰就奉上了些许“心意”,尔后权作东主为魏公公介绍起眼前风光来。 “公公请看,那是城中小秦淮河,河上有小市桥、迎恩桥、开明桥、通泗桥、太平桥等五座桥,河左即为旧城,河右则为新城…” 顺着赵盛杰的手势看去,魏公公就见远处人潮汹涌,大街小市到处都是行商走贩和百姓。 魏公公由然感慨一句:“这扬州城,人可真多啊。” 赵盛杰笑道:“是啊,扬州人口之多,说句不夸张的话,只要大集,那就是寸步难行,不用力推挤就休想挪动一步。” “人多,也全非好事。” 魏公公这莫名其妙的话让赵盛杰有些糊涂,人多怎么不是好事呢? 魏公公没有向这位扬州的大东主解释,轻笑一声,目光凝聚在远处的市集之上。 如果没有清兵来,扬州的八十万百姓应该活得好好的,每逢过节赶集,他们就会如现在这般在集上人挤人,却挤的不亦乐乎。 如果没有清兵来,这城中的数十万父老乡亲,隔几日便能喝个小酒,听个戏文,春天看繁花,秋天闻虫鸣,父母家人齐聚,快快乐乐。 如果没有清兵来,这繁荣的扬州城景,便如那清明上河图一般,成为历史的一个永恒定格。 现在,没有如果。 奴尔哈赤还在忙着征服科尔沁和叶赫吧,却不知这位黑脸老汉此刻膨胀到了哪个地步。 禇英这会,《三国演义》也应该看的烂熟了吧,却不知和他爹有没有搞好关系,如果没有,他又有没有想过不当李建成,而当李世民呢? 至于叶赫东哥这个骚娘们,肯定是背着咱家不知和哪个女真好汉勾搭上,一定要把通古斯的黑脸老汉拉下马。 嗯,那个便宜老师杨镐这会也当对土蛮动手了,料就在这两月就能有捷报传来。 可惜,这位便宜老师肯定不会如便宜学生所想那般,解决完土蛮立即对建州动手。而这位老师距离离任辽抚也不足半年了。 魏公公摇了摇头,数千里外的事情,他纵是再有心,也鞭长莫及啊。 眼下,还是把他的海事办妥,把洋财发起来再说。 魏公公准备询问赵盛杰江南这里“洋商”情况时,赵盛杰却犹豫了下,尔后还是跟魏公公说了一件事。 “赵家的儿媳妇?…她来找咱做什么?” 魏公公很奇怪。 第七百四十九章 咱家不是那种人 谢谢1974215书友的百元打赏,我相信你会是一位很好的历史老师。 另有一段写在前言的话: 史可法是不是民族英雄,我认为无须讨论,也无须谩骂,因为,他是! 也许,这位东林党出身的史阁部能力不足,优柔寡断,有种种缺点,但不能否认,他的气节足以令其成为一座丰碑。 正如书中所言,我们这个民族,最缺乏的是什么? 是气节! 我们民族的历史,最痛心的无疑是宋末和明末。 这段时期涌现出的民族英雄,如果以成王败寇来看,那都是能力不足,有诸般缺点的,那照一些观点来看,除了气节以外,他们一无是处,如何能为我们的民族英雄呢。 如文天祥、如陆秀夫、如张世杰、如李定国、如卢象升、如张煌言、如李来亨、如郑成功……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缺点,他们没能力挽狂澜,他们的一生是抗争,也是悲剧。 但,这些人依旧还是我们心目中的民族英雄! 为何?! 答案无它,便是气节,便是抗争,便是不屈。 所以,扬州是一座碑,史可法也是一座碑。 没有了史可法,南明的抗争史,我相信,我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是空白——一段长达十七年的空白,就好似那段时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我们的民族英雄,也就是如我、如你等极少数人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 因此,我想,这段空白时期唯一一个还能为大多数人知道的民族英雄,我们真的要去否定他吗? 三百多年来,没有人否定史可法,我们这些后人,有什么资格否定! 要知道,否定一个史可法,就会接着否定文天祥、陆秀夫、李定国、张煌言…. 最后,就连空白的十七年恐怕也不存在了。 谁都不知道,是最可怕的。 “梦里相逢西子湖,谁知梦醒却模糊。 高坟武穆连忠肃,添得新祠一座无。” ——张煌言《忆西湖》 这首诗,与诸君共勉。 有关史可法的争论,就此停止吧,本书总体气氛可不是沉重。 ……… 醉元楼二层,魏公公躺在椅上闭目养神,脚下热气升腾。 过了一会,伺候的修脚师傅见足桶中的水好像不热了,便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公公,要不要加点热水?” “不用了,蛮好,嗯,不泡了,修吧。” 魏公公将脚从桶中提起,修脚师傅赶紧拿毛巾替公公把脚裹好,然后平放在锦凳上,有些紧张的将带来的工具箱打开。 见这师傅拿着修脚刀看着他不敢动,魏公公不由笑了起来,摆手示意这师傅莫要紧张,他道:“你莫害怕,平时怎么替别的客人修,就怎么替咱修便是。” “是,是。” 话是这么说,可这修脚师傅还是紧张,眼前这小太监的恶名在扬州城可是传遍了的,都说他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呢。 心里紧张,动作就有些僵硬,甚至好像生疏。 好在,魏公公体谅这师傅,不催他,只舒服的躺在那,继续闭目养神。 如此,过了一会,这修脚师傅总算进入状态,拿手的手艺施展出来,把个魏公公弄得十分舒服咧。 修完脚,修脚师傅替魏公公挖起耳来,这可是个好享受,只两下,就把魏公公弄得想要上天。 正挖着,干儿赵宝乐来了。 一进来,赵宝乐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向着干爹所在匍匐过来,一边爬一边擦眼泪抹鼻涕,号道:“干爹,宝乐错了,宝乐错了啊!…” 修脚师傅被赵宝乐一吓,手上劲道大了些,把个魏公公疼的嘴一咧,脸皮一抽。 修脚师傅吓坏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魏公公却朝他挥挥手,示意不关他的事,然后换了个方向,把另一支耳朵放在师傅面前。再瞥一眼地上四十大几的干儿子,皮笑肉不笑道:“宝乐啊,你错在哪了?” “宝乐错在不应该收赵建元的钱,不应该把这钱瞒下不告诉干爹知道…”赵宝乐真是吓坏了,生怕干爹要了他小命,连磕几个响头,听着怪吓人的。 魏公公摇了摇头,自家干儿子嘛,收点钱不妨事,只要事办好就成。 这也是用人之道,哪能光叫马儿跑,不让马儿肥呢。 可这回,这好干儿却是越线了。 “你是咱的义子,收些钱不妨事,可子要父死这种事,你怎敢应下的。你要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在外人眼里,就是咱家做了些什么。嘿嘿,若要叫皇爷知道咱家收人儿子钱,害人老子命,你说皇爷会怎么看咱?” 魏公公说完,示意师傅继续。 “儿子知道错了…” 赵宝乐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也把那个赵家儿媳恨死了,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没事抛头露面做什么,在家老实呆着呗,凡事不都有她丈夫在么。 现在好了,自个收赵建元钱的事发了,干爹派人快马将他从仪征抓回来,哪还能有他的好。 他想为自己解释,可见干爹闭着眼睛让人在挖耳,十分舒服的样子,不敢开口打扰,跪在那心乱如麻,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死了。 许久,方听魏公公发出一声极为舒服的声音,修脚师傅躬了躬身,公公很是满意,示意真田赏钱,并将人带下去。 “说说吧,谁给你的胆子?咱家好像没给你这个胆子。”魏公公起身拿毛巾擦了把脸。 “儿子是想,赵恒友不肯和干爹合作,但他儿子赵建元却愿意,所以….” 魏公公冷笑一声:“所以,你就答应儿子害老子了?” 赵宝乐吓的不敢说话。 魏公公摇了摇头:“下去吧。” “干爹,宝乐错了,宝乐知错了!干爹再给宝乐一次机会,再给宝乐一次机会….” 赵宝乐惊恐大叫,却被亲卫给拖了出去。 不过,魏公公倒无意杀这个干儿子,因为此人还是有些用处。这段时间这个好干儿跑东跑西,替他老人家办了不少事,这会还不至于杀驴卸磨。 待赵宝乐被带下去后,魏公公负手在屋中遥看运河,半响,吩咐小田道:“将那个赵家儿媳带来。” “是,公公!” 小田躬身退下,未几,楼梯再次响起脚步声。 赵家儿媳被带进来时,公公眼前一亮。 咦? 是个大肚子? 公公很惊讶,真的很惊讶。 “月娥见过魏公公。” 王月娥的表现比魏公公想象的要镇定的多,在公公惊讶的目光中缓步上前行礼。 这份镇定倒把魏公公弄的有些不适,反应过来,连忙挥手道:“你身子不便,无须多礼。” “公公是官,我乃民女,民见官,自当礼。”王月娥微欠身子,硬是行了礼。 魏公公坐到椅上,上下细打量这赵家儿媳,问道:“说吧,你找咱家有何事?” “月娥想请公公能放我家老爷回府。” “赵恒友通倭走私,乃不赫大罪。” 笑话,真随便放人,魏公公也犯不着费那么大劲把人弄进特区的海狱。 “只要公公肯放人,月娥什么都愿意。” 王月娥说这话时,很是坚决。 魏公公听了这话,却是有些头皮发麻:这怎么能行,咱家不是那种人。 第七百五十章 阿弥陀佛,剌激 感谢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打赏百元,谢谢! ……… 公公头皮发麻的同时,视线落在了王月娥的肚子上。 旋即,打了个冷颤。 天哪,这真是太禽兽不如……太剌激了。 真是百年难得的番号。 公公下意识的朝脚尖看了下,再抬头时,耳朵根子都发烫。 衣冠禽兽,果不虚传。 再看胸前青袍官服上绘的彪,是那么的栩栩如生。 也不知当年太祖爷怎么想的,有鸟的没鸟的都绣同样的禽兽,搞的大明朝堂内外尽是禽兽,给后人留下了衣冠禽兽这成语。 不过,如今要被人说一声衣冠禽兽,那可是吹捧并羡慕的。 衣冠禽兽者,官也! 一般人,可当得这美称。 公公心思发热,他这人最喜欢勇于尝试,荤淡不忌的。 想当初身上没钱时,五个铜板的都对他老人家有致命诱惑呢,况眼前这位。 瞧肚子,四五个月,正是不碍事的时候。 不过,魏公公显然自作多情了,人赵家儿媳的意思肯定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况且,人就是真有这个意思,你魏公公也不能擎天一柱,霸王举鼎啊。 要知道,他的假太监身份固然能让他在江南狐假虎威,可同样也能要他的命。 再说了,他又不是人王月娥的真公公。 赵家儿媳的意思是花钱破灾。 “还请公公说个数,只要我赵家拿的出,月娥便悉数奉上,只求公公能放还我家老爷!…”王月娥说的甚至是坚决,也甚至是可怜,面对着这个明显比她还要小的太监,眼眶都红了。 真是我见犹怜啊。 魏公公春心荡漾,旋即警醒,暗自收敛邪念。 “咱近君养亲,自小便受圣贤教诲,固不知什么大道理,但清廉自居还是省得的。”说这话时你要说魏公公心里没有失望,那肯定不可能。 便是不能假戏真做,磨磨豆腐也是好的嘛。 这赵家儿媳无论是姿色还是体态,都是十分的养眼,不输于佟佳氏。且难得的是,这位可是真正的良家。 一想到良家二字,公公嗓子眼就冒火,急忙端起茶碗灌了自个一口,然后暗骂自家真不是东西,如何能有这种龌蹉之心。便是人赵家儿媳真肯伺奉他魏公公,他难道还真要趁人之危不成。 圣人说过,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但此出手非彼出手啊。有可为,也有不可为。 做人,还是有点底线良知的好。 念及此处,顿时圣人附体,端坐椅上,一脸正色,缓缓说道:“赵恒友通倭走私,犯了大明律法,咱家身为提督内臣,代陛下巡访大江南北,监督海事,若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上无颜面君,下愧对苍生……此事,不容商量。” 说完,见赵家媳妇急的都要哭了,心中不由一软,但还是硬着心肠挥手道:“犯事的是赵恒友,咱家不会株连赵家其余人,你孝心可嘉,但王法无情,回去吧。”这是实情,赵恒友被抓,赵家上下却是没事的。 毕竟,赵家和被灭门的钱家不同,前者只是不合作,后者却是想要他魏公公的命。 “回去?” 听了魏公公这话,王月娥神情更是凄惨,“公公不放我家老爷,民女能回哪里去。” “自是回你赵家,咱家可不曾抄你赵家。” 魏公公也是态度坚决,人,他是真没办法放的。 因为,已经死了。 死人,怎么放回去呢。 要怪,也只能怪赵恒友生了个好儿子吧。 魏公公这会都不敢相信做儿子的竟然花钱买老子死呢。 真不知道这对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干儿赵宝乐也是狠,收了人家八千两,回头用一千两买通了看押赵恒友的看守,结果泰州商界老大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狱中,也是冤枉加可怜。 魏公公对那赵恒友印象可深刻呢,真正是条虎精龙猛的壮汉,也不知看守给他吃了什么,拉了两天就咽气了。 赵恒友之死,最后肯定是落他魏公公头上了,公公这边债多不愁,也不打算把赵宝乐给卸了磨,但海狱那几个看守却是再劫难逃了。 这事,原本公公打算过得一两个月再给赵家报个信,病死就病死吧,可现在人儿媳找上门来,叫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不管如何,也得把人打发回去。 钱不钱的也不能收了,不然收了钱他也放不回人。公公这人做事还是厚道的,收钱就给办事。不能办的,就是金山银堆,他也不正眼瞅一下。 这便跟做生意一样,信誉第一,口碑第一。 坏了口碑,哪还有销路呢。 这么寻思着,自是想要人赵家儿媳赶紧回去。可没想到的是,赵家儿媳突然就跪在了地上,给他磕了个头,泣声道:“公公不放我家老爷,便是要我的命。” “这话怎么说的?” 魏公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瞧这赵家儿媳架势,显然不知她丈夫干的好事。 可赵家儿媳说完这话后,就什么也不再说,只在那抽泣。 魏公公见她怀着身子,不忍她这么跪着,便想扶她起来。可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冒然扶人家也不好。但放眼屋内,除了自家这个“不男不女”的,就是小田他们一帮倭呆子,更是不合适。 于是,还是自己动手,缓步上前,伸手欲将王月娥扶起。 王月娥却不肯起来,只哭泣道:“公公若不放我家老爷回去,我便不起来…” 魏公公眉头微皱:“你先起来再说。” “老爷不回去,我也活不下去。” 王月娥依旧不肯起来,她不愿意,魏公公又顾虑她的肚子,不敢过于用力,二人就这么拉扯了几下。 天地良心,魏公公什么油都没揩,只是这赵家儿媳身段真是好,手感极佳。 “你如此孝心,咱家也是感动,但你有孕在身,不能长跪,还是先起来说话吧。”魏公公好言相劝。 可赵家儿媳就是不肯起来,只求公公将她公爹放回。 “你这又苦来哉?你便是不为你自个身子着想,也得为肚中孩子想想,地上湿气可是重。” 魏公公真是拿这赵家儿媳没办法,也是他心软,仁慈,凡事慈悲为怀,若换别的公公,多半二话不说便叫人将其拖走了。 当然,仁慈的背后和赵家儿媳的美貌也有一定关系。 上下五千年,美人,总是吃香的。 小田他们见公公叫个妇人纠缠着,不禁想上前将人拖走,但未得公公吩咐,也不敢冒然过来。 “起来说话!不然,咱便叫人拖你走了!”公公见再这样下去不行,便声音大了些,想吓唬这个赵家儿媳。 闻言,赵家儿媳却凄苦的抬头看着魏公公,一脸哀怨道:“我正是为肚中孩子想,这才请公公放回我家老爷的…公公可知,老爷不回来,我母子断无活路。” 言毕,一咬薄唇:“我肚中的孩子是老爷的。” “噢,啊?!” 魏公公惊呆在那。 阿弥陀佛,剌激!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再次感谢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大佬新的一月百元打赏。 ………… 古人的八卦是记在笔记上的,后人的八卦则是变成了段子。 魏公公这人特别喜欢记笔记,随身必备小册子,但相较记黑账的小本本,他更喜欢听活生生的段子。 尤其是如果这段子是由当事人亲自讲出,那就无疑就是身临其境了,比自身经历还要让人心潮澎湃。 大概的故事脉络,公公他老人家都不用人分析,自个都能梳理出来。 无非是老子绿了儿子,儿子气不过,可不是一家之主,没办法。此时老子正好出事,于是当儿子的一不作二不休,趁机花钱买老子死。 而当儿媳妇的却因肚中孩子的事,一心要救公爹,托人辗转求到了魏公公这里。再推理下去,不难得出当儿子的恐怕连老婆肚子里的弟弟都想除掉。 所以,当媳妇的想保住自己孩子的同时也保住自己,就必须要她的公公回家。 那么,能一言而决她公公生死的魏公公,就成了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一环。 这也意味着,他魏公公的逼格涨势冲天。 挼顺了,便好办了。 魏公公眼珠转了转,瞬间变得慈眉善目,然后悄悄打手势示意小田他们都滚出去。 这是腾出空间,将不必要的闲人清场,好使赵家儿媳的情绪得以放松,从而能够满足魏公公窥视别人内心、打探别人隐私的求知欲。 安安静静,也是释放内心的必备环境。 “起来说,起来说…”魏公公亲自为赵家儿媳搬来椅子。 可赵家儿媳在下了很大决心说出那桩隐私后,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心气泄了,再也不吭声,也依旧不肯起身。 似乎,只要她这样继续跪下去,眼面前的小太监说不定会发发善心,放了她的公爹。 “你不坐下说,咱家就是想帮你,也无从帮起啊。”魏公公轻叹一声,神态很是诚恳的看着赵家儿媳,这神态之中又有几分为难,迟疑。 “这…” 王月娥迟疑了下,许是魏公公眼神的诚恳让她重燃希望,以为公爹有救了。一下有了些许精神,缓缓从地上站起,很是顺从的坐在了椅子上,两手轻轻的放在了肚子之上。 “我知公公定会因此瞧不起我,但还请公公发发慈悲,放我家老爷回去,也给我母子一条生路…” 事情说出来之后,王月娥也没有什么好羞涩的了。反正老爷不回去,依丈夫赵建元的脾气,她母子肯定没有活路。 此次来扬州,她也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了。 甚至,她都做好魏太监不肯放人,就纵身从这醉元楼跃出,一死了之的准备。 这样,死后,她还能得个“节女”、“烈妇”、“孝妇”的名声,而不是如被赵建元赶出家门,叫千人指,万人骂,叫娘家人从此在泰州抬不起头来。 哪怕,娘家人很可能知道女儿在赵家经历了什么,但只要不被人当面指出,娘家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然而,只要事情被捅穿,娘家人便再也没有脸面了。 王月娥不想连累娘家,也不想死,她只能将自救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比他小几岁的年轻太监身上。 钱没了可以再挣,老爷没了,她就真的完了。 魏公公两世为人,不知看过多少八卦,乡野趣事,对这公公与媳妇间的事,自是看的开,也知道当事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种种顾虑。 眼下,这还是个礼法吃人的时代,不比后世那般开放。赵家儿媳能对自己这个外人,甚至是罪魁祸首吐露隐私,可见这个女人其实也无路可走了。 本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心思,魏公公决定好生安抚这个可怜女人。 “你错了,咱家不以为你有什么丢人的,也不认为这事怪在你…唉,这人啊,总有过不去的坎,也有说不出的苦,有些事情,真的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都说不出啊…” 说话间,魏公公把自己的椅子往人赵家儿媳那边挪了挪,双方隔着大概一腿之距。 如此距离,恰到好处。 是魏公公两世为人的经验,这个距离适合突破,也适合鸣金收兵。 是突破还是收兵,就得看双方的谈话是否能愉快进行下去了。 公公这番话让赵家儿媳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这个小太监一定会万分鄙视自己的,不想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怎么说呢,刚才咱家心中是满惊讶的,但真没有因此而瞧不起你…咱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件事,对与错,真不好为外人说道。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咱想,你肯定有你的难处,也有你们的苦衷,甚至,有你说不出口的为难,但不管如何,你既坦白与咱说了,咱就不能跟外界那些人般看你。” 魏公公说完,抬了抬手想安抚人赵家儿媳,但手到半空却又收了回去,转而代之的是一幅理解之中带有同情的神情。 王月娥薄唇轻启,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魏公公见状,微一点头,起身走到一边为赵家儿媳倒了杯茶水,然后亲自捧给她,坐下之后方和声问了句:“你丈夫知道这事?” 王月娥捂着茶杯,微嗯一声,声音弱不可闻。 魏公公微一沉吟,目光落在对方隆起的肚腹之上,关切的问道:“几个月了?” 这个问题让王月娥微怔了下,然后低声道:“四个多月了。” “唔,好,好,看着尖尖圆圆,怕是个男孩子咧。”魏公公关怀备至的点了点头,目光始终在人肚子上盘旋。 王月娥不曾注意魏公公的视线,也不曾有什么害羞,因为,她并没有多想。 眼前这位,毕竟是个净了身的太监。 事实也是如此,王月娥的目光和魏公公交汇时,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的眼神是清澈无比,是诚恳备至,是关心无比,是不带半点猥琐的。 “公公,你能放了我家老爷么。”魏公公的亲切让王月娥鼓起了勇气,期盼的看着对方。 “这个嘛…” 魏公公有所迟疑,“能和咱说说,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么?” 第七百五十二章 有辱斯文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公公总是习惯性的会油脸而生一股浩然正气。 现在,可能是因为这个请求太过猥琐,以致公公的油脸也吃不消,没有正气加成。 但,这丝毫不影响公公脸上所呈现的看破红尘以及同病相怜感。 是的,没错! 魏公公脸上的神情真的有同病相怜感。 这个神情浮现的太过诡异,也太过愕然,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因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偏偏,这两种神情同时在公公的脸上浮现了,那一刻,公公看起来,真的让人很亲切,亲切之余还有一丝敬重。 似乎,公公想知道的那些事,与他自身而言,根本不存在任何窃人隐私的无聊,也没有任何对男女之事的好奇。 完全,就是想知道眼前这位赵家儿媳倒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事,然后好从中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 就如一加一是等于二,但为何等于二,公公要搞明白,要不然他总认为是等于三。 一本正经,都没法形容魏公公此时的状态。 赵家儿媳在那发怔呢,任谁听了这个冒昧的请求都会如此,除非问她的是至亲。 眼前这个太监虽然不算男人,但也算半个男人。 这叫她一个女人如何启齿呢。 毕竟,那事,实在是羞人。 “如果你不愿意说,咱家不勉强你。” 魏公公时刻注意着对面的情绪反应呢,他悠悠叹息一声,将袖中的白帕递到了王月娥面前,和声细雨道:“好了,把脸上的泪水擦擦,不然干了难受。” 王月娥没有拒绝,但她也不是有意识的去接,而是无意识的拿过那白帕。然而并没有按着魏公公说的去擦脸上的泪水,而是紧紧攥在手中——就好像小女孩犯了错被罚站的时候,老是低头捏自己的衣角般。 魏公公微微一笑。 这一笑,钢铁慈父的形象跃然纸上。 此时最好的催加剂就是耐心。 王月娥低着头,似在思考应该不应该告诉对面这个小太监她身上发生的事。 公公静静等着,期间,一记犀利的眼神将探头朝里贼头贼脑张望的小田给秒杀。 咱家在等更呢,你们这些倭呆别来烦我。 此刻若无下文,公公必然要骂娘。 晚风带来了大运河的气息,也带来了船夫说话的声音,醉元楼中却是雅雀无声。 一静一动,都好似那么的不真实。 苍天不负公公的耐心。 大约三十来个呼吸之后,低着头的王月娥双肩微动了下,然后就听她说道:“我不知从何说起。” “没事,慢慢说,从头说起。” 魏公公精神一振,立即端正身子,努力使自己浑身的气息充满庄重感。 王月娥又陷入了沉思,这一次却没有用多长时间,很快,她就轻声说道:“这件事,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魏公公的语气很肯定,“因为见到你的第一眼,咱家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 “是么?” 王月娥抬头看了魏公公一眼,对于这个小太监如此肯定她,真是很惊讶,很惊讶。要知道,别人若是知道这件事,第一印象就是她这个做儿媳的不守妇道,祸乱家门啊。 “是!” 魏公公再次肯定的点头,直言道:“否则,咱家便不会和你多说一句。” 这个回答是真诚的,但正不正经,就不知道了。 王月娥“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但看的出,这位赵家的少奶奶内心还是起了波澜的。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懂你更值得珍视的了。 很明显,魏太监懂她。 “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魏公公很自然的将椅子又往前挪了挪,这一回,距离半腿,只要伸手,就能将这个有身孕的女人搂在怀中。 王月娥看着离自己已经很近的魏公公,没有生出警惕,虽然有些别扭和异样,但想对方是个太监,还是能勉强接受和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接触的。 归根其实,还是这个女人的求生欲太强烈,又许是魏公公不地道的给人家画的大饼。 所以,哪怕这种事说给别人听不好,王月娥还是咬牙将事情说了出来。 “我丈夫不学好,在外面害了病,没了…”说到这,王月娥顿在了那,似不知道如何说。 魏公公忙问:“没了什么?” “没了…” 王月娥脸一红,将头再次低了下去,终于用了一个可以说得出口的语句,“他没了传宗接代的能力。” “噢,原来如此。” 魏公公恍然大悟,要说赵恒友个当爹的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之事,原来也是恨铁不成钢呢。 其实呢,这事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在封建社会这种对子嗣特别在意的时代,但还是有违人伦,为人所不耻的。 据说,大文豪苏东坡就扒过灰,程朱理学的大儒朱熹也干过。帝王如李隆基,后梁的朱温也都干过,但他们的出发点就和传宗接代没关系了,大多是看中儿媳的美貌,这比前者性质恶劣多了。 魏公公想了想,轻声问道:“那一开始你是自愿的?” “不,不是!”王月娥摇了摇头,“那天晚上,建元出去喝酒了,他…他突然来到我房中,之后就…占有了我。” 接下来的事情,魏公公也不好再问了,他总不能在追问人家细节吧。 那就太不要脸了。 “照你这样说来,你丈夫知道你和赵恒元之间的事,所以如果咱家不把你公你放回去,赵建元就会对你不利?” “是,还请公公能够放我母子一条生路,放了我家老爷!”王月娥说话间缓缓起身,想再次跪拜求情。 她站起来的那瞬间,魏公公却突然一阵心跳,一阵恍惚,鬼使神差的竟然说了句:“你真好看…咱家能看看你的肚子么?” 说完,意识到自己又乱来了,老脸不禁一阵烫红。 王月娥也叫公公这话吓倒了,一脸惊愕的望着魏公公。 那眼神,直叫公公无地自容啊。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第七百五十三章 咱家给你生路 “咱…咱…” 公公连说两个咱,之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无言以对啊。 这就是有良知的人。 换作没有良知的,岂会如此自愧。 批评与自我批评,是魏公公对自己的最基本要求。 做错事不要紧,关键是能及时收手。 所谓悬涯勒马,为时不晚! “你不要误会,咱不是那个意思咧…咱只是想看看,嗯,单纯的想看看,不过咱现在不看了,不看了…看了也不好,不如不看…咳咳…” 魏公公头一回说话乱了分寸,两只手在腿上左右磨蹭,不知放这边好,还是放那边好。真是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这心态,倒像是个刚谈恋爱,想牵女友的手,却不知对方给不给牵,忐忑万分,甚至于提心吊胆那种。 说起来,公公也算是道上高手了,甚至于可能都有自己的孩子了,品性可比大师。因而这心态于他而言,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堪称马失前蹄,阴沟翻船。 也就是这醉元楼是公公的主场,要不然,恐怕都能一跺脚,捂着脸落荒而逃。 由此可见,有良心、有底线的人,活着是多么的痛苦。 面红耳热,羞的不敢看人赵家儿媳的魏公公,垂坐椅中,心中竟浮现臣相的出师表来。 “…臣本布衣,躬耕于肃宁,苟全性命于盛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皇爷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使王公顾臣于老家之中,咨臣以贵妃母孝之事,由是感激,遂许皇爷以驱驰。后值关门军变,受任于乱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有一年多矣……” 唉! 臣相文章果然有定神之妙效,魏公公长舒一气,圣人之气隐隐重升,忽又瞬间不见。 却是公公突然想到了皇爷的儿媳和闺女。 羞愧之心不禁更盛,险要割鸟鸣志。 正此间,耳畔却传来赵家儿媳的低唤声:“公公是真的想看么?” 这声低唤让万分羞愧难安的公公不由哆嗦了下,两只难以安放的手一下交错在一起,脖子本能的一直,看向了赵家儿媳。 这一看,却是更加心惊。 因为,那赵家儿媳也在盯着他看。 ……… 王月娥是信了,真的信了。 人家都说当太监的有怪癖,是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怪癖,有些说出来都能把人恶心死。以前她不信,总想着当太监的公公们也是人,哪里会那么恶心。 现在,她信了,并且觉得眼前这个小太监是蛮恶心的。 只不过,恶心是恶心,但对方的要求其实也没有什么。 如果他能放了老爷,给他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 甚至,对方逼她做更多的恶心事,她也不是不可以做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死了还要受千夫指、万人骂可怕的呢。 “如果公公真的想看,月娥可以让公公看。” 王月娥的声音不大,但能从中听出,这位赵家儿媳愿意为救她的公公付出一切。 “这个…能看最好,不能看也不打紧的。” 魏公公喉咙干燥,趁人之危总是不好的,但对方隆起的小肚子看着也真是蛮有趣的,尤其是对方此时的样子让人见了很是动心。 讲良心,他是有道德,有底线的人,但毕竟不是圣人啊。 如果对方拒绝,甚至怒骂于他,魏公公都接受,也绝计不会找对方麻烦,然而,现在是对方愿意。 这,就让他很为难了。 左右为难的他之后便看到赵家儿媳解开了肚子上的衣扣,然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将衣服缓缓提了起来。 霎那间,白花花的肚子便呈现在了魏公公面前。 公公定格在那,大气不敢呼一声。 他终于验证了那句传说——怀了孕的女人是最美的! 以前,始终怀疑这句话,也一直没有机会验证,今日终偿心愿。 圣人,诚不欺我啊! 魏公公很满意,十分的满意,当然,如果赵家儿媳能把衣服都捞起来,那便更能让他老人家心花怒放了。 “我给公公看了,公公现在能否放了我家老爷?”王月娥两只手提着衣角,目中有几分悲愤,也有几分坚决。 “啊?” 公公呆了下,良心责备之下,他不忍再瞒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况且心愿也偿,再骗人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缓缓起身,直视对方,闷声道:“其实…赵恒友已经死了。” “什么?!” 王月娥怔了一下,旋即如遭电击,不敢相信的看着魏公公,都忘记放下自己的衣服。 “我家老爷…死了?” “是,就在几天前,赵恒友得病死了。” 魏公公不好说人公公是叫自己干儿子弄死的,病死也算是个好的借口吧。 “他死了,他死了…” 王月娥瞬间变得失魂落魄,目光也变得浑浊,痴痴的低喃着。 魏公公见了自是十分不好受,但此刻,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安慰对方。只能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只是,王月娥却没有冷静下来,反而一脸死志的向窗户走去,魏公公见了吓的赶紧冲上去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王月娥拼命的挣扎,她真的是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 “你别这样,冷静些…” 魏公公哪敢松手啊,这赵家儿媳真要从醉元楼跳下去,不用等天亮,他魏公公逼死民女,还是个孕妇的事迹就能传遍整个扬州城。 而此事,他却无任何理由跟皇爷辩解,总不能把人赵家儿媳说是飞天女剌客,要来割自己首级的吧。 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万历这个人,再是爱财,也断然容忍不了此事。 “放开我,让我去死,你这个骗子,你这个死太监,你骗我!…”王月娥挣扎着,咒骂着,她一心想死,哪里还畏惧魏公公了。 小田他们冲了进来,魏公公示意他们出去,一个弱女子他老人家还是能控制住的。为了救人,他老人家这会也不能不做出一些过份动作,比如双手是死死按在人赵家儿媳胸口上的。 “你让我去死吧,我没法活了…”王月娥挣扎的越凶,胸口就被魏公公抓的越紧,只是双方此时都不可能感到脸红。 一方是万念俱灰,一方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还在意这种小节。 “王月娥,你听好了,咱家没有骗你,咱家可以给你活路的!” 魏公公喝了一声,这一声让怀中还在挣扎的赵家儿媳静止了下来。 “真…真的么?” 王月娥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扭头看向魏公公。 “真的。” 公公很肯定,也必须肯定,否则,怀中这个有身孕的女人还会求死。 一尸两命,又事关他魏公公前程,可是不敢大意。 说话时,两只爪子却是无意识的用力抓了抓,似要确认怀中这个女人不会再动。 “疼…” 要命的是,赵家儿媳被公公的力道弄疼了,然后双方都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第七百五十四章 哎吆,我的姑奶奶哎! 无良天尊,柔软。 公公默念道号,讪讪的放下爪子,男女授受不亲,虽为救人,但是也要注意影响。 身为体制中人,公公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被人指指点点,说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所以,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的。 做内臣,就要有做内臣的最基本觉悟——欺软怕硬要不得咧。 爪子放下之后,公公关切的看着赵家儿媳:“你听咱的,咱给你活路,莫要寻死觅活的,不为你自个想,也得为肚中孩子想。你若这么跳出去,你倒是解脱了,可这可怜的孩子怎么办?你难道忍心让你尚未出世的孩儿就这么随你而去?…” 这番话,掏心窝子,说的真是诚恳倍至,感人肺腑。 公公他老人家,真是见不得一尸两命的人间悲剧。 虽然,这个悲剧严格说起来,是他老人家一手造成的。 因为,你魏公公不办人家公公,就不会有现在这么一出了。 但事已至此,再追究到底是谁的错,也没有意义。 人嘛,得向前看。 反正,魏公公他是不可能让赵家儿媳香消玉陨的。 他,担不起那骂名啊! 说话间,两只爪子在虚空中虚抓了下,欺软不是件好事,但,也别有滋味啊。 然而,公公的心却突然“咯登”了一下,然后一股不安的情绪从心底泛起。 他下意识的朝下看去,发现自己的腹部和人赵家儿媳的臀部紧紧贴在一起。 距离之近,令人咋舌。 公公老脸一红,想开口解释这都是为了救人,并非如赵家儿媳想的那般,可人赵家儿媳的目光却让他羞以启齿。 “你?” 王月娥的目光有茫然,有不解,有困惑,有震惊。 “你别管我是谁,我们能够在这茫茫人海中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公公表情僵硬,语无伦次。 是的,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因为,赵家儿媳的手探在了那里。 那里,有一根降妖伏魔的如意金箍棒。 “嗯?…” 王月娥眉头微挑,她不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公公大气不敢出,温柔的看着赵家儿媳,将手指轻轻放在嘴边,“嘘”了一声,道:“好了,别说了,呼吸,对,慢慢的呼吸,把心放平,想象这个世界多美好……” 话还没说完,公公就“┗|`o′|┛嗷~~”了一声,那惨叫声像是匹来自北方的狼被阉割。 “松…松手…喔…呃…啊…我的亲妈妈,疼咧…” 公公真是疼,疼的眼睛和鼻子都快靠一起了,额头也是冷汗“嗖嗖”直滴。 那种疼,是刻骨铭心的疼,是记忆永存的疼。 “你…不是太监!” 王月娥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比她还要小些的男人,她难以置信,对方不是宫中的太监吗,怎么还会有…还会有...那个的! 震惊、悲愤之下,她用力狠狠的往下拽了拽,然后又紧紧一把捏住,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捏住。 女人,真是不能得罪的怪兽。 “我的姑奶奶…你轻些…” 魏公公疼的话都说不全了。 雪上加霜的是时刻准备着保卫天使公公、忠诚和勇气并重的小田他们冲了进来。 他们听见了魏公公的哀嚎。 只是,一帮亲卫冲进来之后,却发现魏公公一只手正搂着人赵家儿媳,另一只手则是深情的握着对方的手,两人彼此紧紧依偎在窗边,看着夜色中的大运河。 看着,倒像是一对小情人,一水的郎情妾意,你浓我浓的。 公公? 小田他们很茫然,很茫然,他们的耳朵绝对没有听错,刚才公公明明惨叫的啊。 可眼前是怎么回事? 公公和那个赵家儿媳似乎沉浸在二人空间中,一点也不为外界所动。 索滴思奶! 小田深呼吸了一口,两只手往上一抬,朝手下们打了个手势,几人连忙又悄悄退了出去。 公公特殊的癖好,在亲卫眼中只是公公想要证明自己还是个男人的唯一手段。 他们,不忍戳穿天使公公那最后一丝尊严。 只是,他们不知道,背对着他们的公公,此刻,哪还有半点尊严。 确认小田他们退出去后,魏公公低声哀求:“我的好姑奶奶,你先松开好不好?” “不好。” 王月娥的回答很果断,不拖泥不带水。 “你做啥子嘛,我欠你啥子嘛,我啥子都不欠你,你干啥子要对我这样撒…”公公眼中带泪。 “你要什么,咱都给你,成不成!”命根子在人家手中攥着,魏公公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王月娥侧脸冷冷看着和自己紧紧相贴,连呼吸都能感受到的假太监,薄唇微启,道:“我不要你什么,我只要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真死了。” 魏公公欲哭无泪。 “死了我也要!不然休想我松手!” 灯笼照映下的王月娥的脸,让公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因为看着好可怕。 “人死了,咱从哪还你,你!…你这不是蛮不讲理吗!” “蛮不讲理的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家老爷!” 王月娥的目光中充满仇恨,同时又加重了力道。 “咝!” 公公倒抽一口冷气,身子往下沉了沉,唯有如此,才能减弱几分疼痛。 “王月娥,你别以为咱真怕了你,大不了…”公公实在是疼的受不了。 王月娥冷笑一声:“大不了什么?” “咱…咱…哼…” 公公吱吱唔唔,断尾求生那种无比决绝的话,他是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的。 “你别威胁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大叫,你是个假太监!”王月娥突然变得十分睿智起来。 “别,别!” 魏公公这下彻底软了,软的彻底,可怜兮兮,“好姑奶奶,你先松开我,咱有话好好说嘛。这世上没过不去的坎,有什么难过的,咱们一块想办法就是,何必拼个你死我活的呢。” 王月娥“哼”了一声:“你说的轻巧,我怎知松开你,你不会杀我灭口?” 魏公公“唉”了一声,苦笑道:“咱若真忍心看你死,刚才又何必救你,让你跳下去不就完了。” 这话让王月娥怔了一怔。 “好姑奶奶,不是咱家骗你,咱家是说真的,咱家其实是想和你合作,咱家可以保证没人动的了你,真的,真的!…有咱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怕的?” 第七百五十五章 曲线救国 直到魏公公咯屁那一天,他都坚定认定醉元楼的那一晚,是他波澜壮阔一生所经历的,最难熬的一次谈判。 有一段时间,公公朝练金钟罩、夜练铁布衫,却不知和那一晚有没有关系。 有关那一晚的经历,公公直到死也没跟任何人说。 后人只是在公公的小本本上曾翻到一个大大的“耻”字。 耻辱啊! 阴沟里翻船。 公公痛不欲生,偏要强颜欢笑。 “姑奶奶,你说咱有必要骗你吗?这件事,合则两利,斗则两伤。有咱家给你撑腰,你那没用的…咳咳,酒鬼丈夫还敢对你下手吗?” 此时,窗外的月亮都不足以代表魏公公的心,唯有眼泪,那一滴、两滴想要控制,却始终无法控制的泪水。 “你不就是想活吗,想活,不一定要你那公公回来,咱家也可以,真的,咱家可以的!…”钻心之疼中挤出的笑容,是人世间最真诚的笑容。 “你看咱,看咱,有咱,就有未来!”公公哆嗦着拿指头点着自己的鼻子,同时两腿夹得紧紧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不是骗我?”王月娥的态度有所松动,但仍是半信半疑。 魏公公赔笑道:“唉,这话说的,你想啊,如果你不信我,咱俩就这样,得耗到什么时候?……你总不能真捏死咱吧?所以,到了你我二人还是得好商量,把这事咧条条顺顺的办妥了。既然如此,咱为什么要骗你,咱如果想害你,刚才就不会拦着你嘛…好姑奶奶,你说,是不是这理?” 王月娥颦眉想了想,没吭声。 魏公公干笑一声,接着道:“姑奶奶,你自个想,以咱家的权势若要保你,你那酒鬼丈夫还敢不敢动你?” “这…” 诚然,对方的话不假,但王月娥显然不会轻易妥协,她一动不动的盯着魏公公,把对方盯的浑身发毛。 “好姑奶奶,真疼,估摸都肿了,您这再不放手的话,就没用咧。”公公低声下气,倍觉耻辱。 “没用就没用呗,反正你就不应该有这东西…”王月娥说完,想到什么,逼问道:“你先告诉你,你到底是不是宫里的人。” “是,当然是了,要不然,外面那帮人怎么会听咱的?”魏公公实没好气,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既是宫里的人,那你怎么会有……”王月娥顿了下,咬牙道:“那个的?” 魏公公急的想翻白眼,这位良家,你可知人人都有隐私的哎,岂能随便告诉别人听呢。 “这是朝廷机密,恕难奉告!”魏公公腰杆一直,身为内臣的他,誓死也要捍卫皇帝脸面。 王月娥愣了下,旋即嘴角微微一翘,手下稍一用力:“你说不说!” 魏公公五官顿时再次扭曲,哀求道:“姑奶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咱也有啊。不过这事跟咱能不能帮你没半点关系,你想咱是太监这一点,肯定是没错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来找咱。所以,咱们就别说那些没用的,还是商量下怎么合作才是正经。” 王月娥将信将疑:“你真的能保证我母子平安?” 魏公公强撑着一拍胸口:“咱家言出必行!” “你怎么保证?”王月娥总觉不踏实。 魏公公轻笑一声:“这个就要姑奶奶和咱合作了。” “怎么合作?”王月娥有些好奇。 魏公公轻咳一声,道:“赵恒友一死,想来赵家如今做主的就是你和你那酒鬼丈夫了吧。” 王月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只要你那酒鬼丈夫没意见,赵家这个主咱想你这个媳妇肯定能做得了,那样的话,你赵家就能和咱的海事特区合作了。” 魏公公这是真想赵家这个儿媳与自家合作,赵家乃泰州第一大商人,当初他叫人去绑赵恒友,就是想逼迫对方主动合作,从而能够影响动泰州其他的商人。 哪曾想,那赵恒友却是个硬骨头,仗着自己的舅舅是侯爷,死也不肯和魏公公合作,气的魏公公叫人把他送进海狱。最后,更没想到的是,做儿子的竟然花钱买了当老子的命。此事,纯属意外啊。 魏公公时间有限,高邮这块,他大动干戈,把个江北商会勉强弄起来。但类似这种事却是不能做太多,物极必反,和人做买卖,且事关海事大计,总得双方自愿的好。要不然,一个硬逼着,一个别别扭扭的,睡在一张床上却分别做着不同的梦,这买卖哪能长久。 须知道,魏公公对于这海事可不单单是垄断长江,把大江南北的海贸分一块下来就满足了的,而是要进行远洋贸易,甚至远洋殖民的。 这牵涉到的人力、物力,可谓是天文数字。 故,必须得到民间的鼎力支持。 也必须让大明朝的商人们主动加入进来,由官带商,由商带民,通过庞大利益的剌激,将大明朝这艘大船拉向汪洋大海。从而再通过海外的巨利补贴国内,减轻小冰河寒流给大明朝带来的损失。 只要内部不乱,外事,于明朝而言,真的不是事。 大明朝,也不是亡于外,而是亡于内。 如此宏伟的大计,岂能是魏公公一个人就能干成的。 他需要人,需要数以千万计的人。 而对于农耕社会为主的明朝而言,只有趋利的商人才能为魏公公所用。 因此,注定是合作,而不是强迫。 强迫的合作,还是强迫。 魏公公对此看的清楚,所以,他真的需要一个马骨。 自己找上门来的赵家儿媳,给了他这个利用机会。 不想,赵家儿媳却误会他魏公公是要把他丈夫赵建元也解决掉,并且也默认了。 这让魏公公心寒啊,这些个女人怎么老想着害老公呢。 当初,客妈妈也曾有过类似提议啊。 难道咱家生来长了一付西门庆的腰子? 转念,也能理解。 “只要你肯和咱合作,余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 对付赵建元那个烂酒鬼,魏公公都不必动刀。子弑父这种事就足以压得这个烂酒鬼继续醉一辈子去了。 “我…相公不死,我不敢回去。” 王月娥在说这话的时候,竟是松开了魏公公的要害。 魏公公浑身一轻,霎那间热泪盈眶。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发作,对赵家儿媳竟然生出了感激之情。 只是,还是疼啊。 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顾赵家儿媳在看自己,解开腰带就查看起来,这一看,脸顿时发苦:“姑奶奶,你下手真够狠的,都肿了哎。” “哼,要不要我给你吹吹消消肿?”王月娥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魏公公轻咳一声,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说完,顿了一顿,视线又落在人肚皮上。 “你不就是想要个保证么,嗯,这样可好,咱收你肚中孩儿做义子如何?” 这是曲线救国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公公,有旨意 感谢峰哥98百元打赏! ……… 高手,这是高手。 魏公公真是知书达理,熟读经史啊,随口一句,就是首辅大学士的故智。 真天赐大珰啊! 哪位的故智呢? 天启朝首辅、建极殿大学士顾秉谦也! 顾阁老怕二叔不喜欢他这个白发老儿,故令其子拜二叔为爷。如此一来,顾大学士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二叔干儿。 和顾阁老比起来,公公收赵家儿媳肚中孩儿为义子,要说睿智,比顾阁老还要优秀几分。 且,毫无半分无耻之感。 以公公的年纪和身份来看,这可是一段佳话呢。 虽然,公公本心其实是想收人家母亲为干女的,但这样一来,肚中孩儿便是孙辈,这… 饶是公公油脸不薄,也开不了这口啊。 而且,似乎未来皇后也可能不太愿意接受这么一个“有伤风化”的干姐姐。 为皇家脸面考虑,公公也不能滥收啊。 有宝珠这个干女儿,人生已经够嗨的了,就不必再嗑了。 其实,最重要的是,公公怕啊。 赵家儿媳忒是强悍,来时明明是个弱娇娥,人见人怜,转瞬却练成神功,一记白骨爪险要了公公老命。 对于这种灵魂深处藏着邪恶种子的女人,公公不得不敬而远之。 这就跟两口子打架,老婆动不动就拿刀般,怪吓人的。 当然,也钦佩。 一般人,做不到王月娥这般。 可见,求生欲真的会让人疯狂,并且这个女人对于机会的把握十分到位,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拿捏住了对手要害,从而瞬间逆转局势。 这种转变,就跟小姑娘成亲之后,身边的朋友便成了街坊邻居家的大妈和媳妇一样,水到渠成。 过来人,都辣抽啊。 也是高手。 高手对高手,英雄惜英雄。 王月娥对魏公公这个提议很是心动,肚中孩儿有个太监做干爹,自己那酒鬼丈夫肯定不敢乱来。 不过,有个问题,万一孩儿是个女孩呢。 魏公公考虑的十分周道,洒脱的一挥手:“无妨,男孩为义子,女孩为义女,不管是男是女,咱家这个干爹总得当得的。” 说完,略显痛苦的提上裤子,一步一步趋向椅子,缓缓坐下。 坐下之后,还拿手提了提,松了松,似乎这样疼痛就能轻些。 这一切,可全当着人赵家儿媳面呢。 但此刻,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先前,都那样咧! 如此模样,让王月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再想刚才自己所拿捏的部位,脸也不由红了起来。 羞红同时,心跳厉害,就好像不认识自己一样,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书香门第出生的她,刚才就如同…如同个泼妇般。 真丢死人了。 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竟能那样… 羞涩之下,王月娥看着那个假太监的目光,也是有点异样。 到底是年轻,不是公公赵恒友可比的,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 魏公公可没功夫细察赵家儿媳在想什么,此刻,可是心无杂念,自顾自道:“只要你配合咱,咱就不会亏待你,咱也敢保证,你母子绝无危险!” 这话,说的真是板上钉钉,别的他老人家不敢保证,这一点却是敢打一万个包票的。 赵建元若敢不识相,公公不介意给他来个“汝放心去,汝妻儿我养之”。 不管如何,子弑父,总是不赦之罪。 公公能给他一条生路,已是极为难得了。 “相公他未必听我的…” 王月娥不担心丈夫还敢撵她母子,但却担心丈夫把持赵家,不会给她当家作主,这样她又如何能和这假太监合作。 而这假太监言语之中反复提及合作之事,显然,他把合作看的比她母子性命还要重。 这就使得王月娥没有选择余地。 为了活下去,她其实很想说你这假太监不如好人做到底,但谋杀亲夫这种事,任她心中再如何想,也断然是说不出口的。 魏公公知她心意,轻声一笑:“放心,一切有我。” 言毕,很是亲切的打量着赵家儿媳,“以后,你是孩儿他娘,我是孩儿他爹,你我之间,可就是亲戚了。” 说这话时,公公很是充满深意的瞥了王月娥一眼。 这一眼,让王月娥没来由的荡了一荡。 她明显叫说动了,只是似乎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在那微微沉思,忽而有些悲愤:“难道我家老爷就这么白死了?” “这事是意外,咱家也不想的。” 公公左顾而言它,意将此事岔开,事到如今,纠缠这点没有任何意义。 “哎,咱知你怎么想,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吧。”公公轻叹一声,“孩子是没了亲爹,但却有我这干爹,一样的嘛。亲爹能做的,干爹也能做。” 王月娥眉头一挑,这假太监怎么老是挑逗她,莫非对方以为自己真是随便的女人么? “你看,又误会了不是?咱的意思是咱会跟亲爹一样对孩子好的。”公公打个哈哈,“只要你应了,其它的事情交给咱便行了。” 王月娥能怎么办,她和公公之间毕竟没有真感情,之所以心切救人,实因公公不回来,她就自身难保。 再往深里说,她王月娥难道就不恨赵恒友吗? 如果不是赵恒友,她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当爹的,禽兽不如啊! 于是,没有再多想,微微点头,然后犹豫了下,转身便欲出屋。对方说一切由他安排,月娥再留在这里做什么。 魏公公忙叫住她:“这么晚了,你去哪?” 王月娥回过头,面无表情:“回客栈。” “都是亲戚了,见什么外嘛,就在咱这睡吧。”公公一脸见外。 “你不要以为我答应你,就可以任你胡来,我…我…月娥不是那种女人!”王月娥很生气,身子隐隐都在哆嗦。 “不是,咱是想说…” 公公一见又误会了,连忙要解释他的意思是醉元楼很大,房间也很多,可刚要开口,却见赵家儿媳突然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向他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公公怔在那里:姑奶奶卖什么药咧? 王月娥竟是轻轻的走了过来,低声问了句:“很疼么?” “呃?” 公公有些无措,微“嗯”一声。 “都是我不好。” 王月娥一脸的自责,公公见了,能说什么,自然是原谅她了。 挤出一点笑容,想说没事,没关系,对方却突然将手放在了他的腿上,低声道:“我…我现在不方便,你若能保我母子平安,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这声音,不比蚊子大多少。 公公喉咙咽了咽,右手不由自主的抓住对方的纤手,正想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屋外响起郑铎不合时宜的声音。 “公公,有旨意!” 魏公公一惊,慌忙起身,朝王月娥看了眼:“你就睡在这,等咱回来。” 第七百五十七章 御马监的礼物 祝贺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成为《司礼监》第五位盟主,谢谢支持! 也请五位盟主大佬给德川将军带句话,皇军不日就到。 ……......... 王体乾到扬州了,早两天就应该到的,路上,叫王纪耽搁了。 王纪便是新任漕运总督兼巡抚凤阳。 此公是万历十七年进士,曾任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后迁户部右侍郎。李三才入京为户部尚书时,廷推王纪为漕运总督,兼巡抚凤阳。 用后世话说,这就是荣升督抚重臣,从实权副部一跃而为加衔的副国级别了。不出意外,以此公曾在都察院任职的经历,日后入阁理事指日可待。 漕运总督也是除南京镇守太监及守备勋臣之外,可以撼动东南半壁江山的要职。 某种意义上,漕运总督其实就是大明朝的大军头,权势之重甚至比辽东李成梁还要显赫。 因为漕运总督衙门统领运河沿途数省120余处卫所,可调之兵达12万之多,隶属漕运总督衙门的漕船更多达十万余只。 反观大明九边,又有哪一镇兵员可达十二万之巨呢。更不提那九边吃穿用度,大半还是由这漕运总督衙门调配。 又有钱,又有粮,还有兵,更有一条金水河,难怪人说漕督才是地方督抚之首。 当初李三才为漕抚时,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派兵捕抓矿监税使手下的小太监和办事的,非杀即关,还明火执仗勒索山东矿监陈增十几万两银,而陈增却寒噤不敢言,李三才所凭仗一乃其威望够大,二便是这麾下兵马之多。 崇祯末年,凤阳总督马士英能够决策南都,靠的其实也是这原先隶属漕运总督的凤阳兵马。 而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能以区区几千兵就在大江南北横行,也和这漕运总督管兵有关。 明朝在南方官制混乱,南都有调兵之权,漕督亦有,各卫所有归巡抚提调,有归卫指挥提调,也有属总兵参将管,而上头还有南京兵部,南京兵部上面又有北京兵部,这便使得南直隶兵马虽多,但真要短时间凑一支精兵出来,并且不顾北京压力,果断行事却是难上加难。 甲申年,南方各省各行其是,一方面是无共主,另一方面也是这积弊所致。 所以,魏良臣这个突然南下的太监,就好像一只老鼠钻进了瓷器行,哪怕这瓷器行中站满了拿棍子的人,他偏可以大摇大摆行事。 当然,这也和他兵精有关。 只是,魏公公却不知,自己的嚣张跋扈固然让南都那边难有动作,顾这顾那,但淮安的漕运总督衙门却盯上了他。 准确的说,漕运总督王纪想学前任李三才一样,拿魏太监开刀扬声名。 这也是有个导火索的,好端端的,王纪又是个刚上任的总督,手底下一摊子事等着他挼顺,哪有功夫管江南的事。 要知道,这漕运可是大明朝最肥的口子,靠运河吃饭的有几百万人。王纪新官上任,如何安抚旧人,又如何照顾新人,一桩桩弄起来,没个一年半载,王纪休想理平。 更何况,魏太监封的是长江海运,又不是切断漕运,总督衙门吃饱了撑的要和他掐架。 叫人盯上,还不是魏公公自个找的。 被灭门的钱家乃高邮段运河漕口,等若漕运衙门委任在高邮的催征官。 要明白,总督衙门除所隶十二万大兵之外,尚有几十万依附力量。 官兵是用来维持明面秩序,而那几十万依附力量才是漕运真正的核心所在。 这力量便是如钱文业这般的漕口组织,皆是青壮,他们既承担漕运钱粮输送重任,又负责维持各漕段利益秩序。 所谓明规则之外又有暗规则,层层交织,方形成了如今漕运之现状。 在没有魏公公的原本历史,这些漕口日后的影响甚至到了民国,青帮便是漕口的延伸。 中正公论辈份,都是漕帮的徒子徒孙。 漕运这一块,贯穿数省,但其实却是个独立于数省的存在。 十分封闭,地方根本不能干涉,因而即便是清理门户,也只能漕运总督衙门自己做,外人做不得。 魏公公杀钱文业,无疑犯了总督衙门的忌讳。 王纪如果不有所动作,下面人如何看他。 这也是一个好机会,如果操作得当,王纪无疑就能赢得人心。 因而,王纪很客气的留了王体乾两天。 身为总督,眼线方面自是不弱。 王体乾出京之后是沿运河一路南下,而这运河正是漕运总督的地盘。 一个内官,有锦衣卫护送,打京城而来,目的地是南方,不用脑袋想,王纪也猜出定和在江南闹出好大动静的魏太监有关。 他也肯定这个姓王的内官身上一定有皇帝的圣旨,因而,总督大人便想知道陛下的旨意究竟是什么。 这关系他是文斗魏太监,还是武斗魏太监。 王体乾也是个老狐狸,在宫里浸磨了三十年的人,没有人是傻子。一眼就看穿王纪的心思,和王纪虚与委蛇,在淮安两天,硬是没让王纪摸出什么底来。 王纪有些恼火,可也不敢将人扣下,更不敢强抢对方身上的圣旨,因而只能放人。 离开淮安后,王体乾越想这事越不对,因而不再走运河,直接租了马车赶来扬州。 他是知道魏良臣在扬州的。 得益于沿途商人的“传播”,海事魏太监在江北胡作非为的事迹,这会早就传到了京城。 王体乾一行是傍晚到的扬州,按规矩应先去知府衙门支会,但他没去,而是直接来了这醉元楼。 “小案首这红光满面的,想来是有喜事?”王体乾打趣着匆匆赶快来,脸上尚有红潮未褪的魏公公。 “王公莫和晚辈说笑了,公公这一来,没有坏事,晚辈就得乐坏了,哪有什么喜事。” 魏公公哈哈一笑,他与王体乾真不是外人,几百两银子可是孝敬了。心里则在品味楼上赵家儿媳的话语,不方便是啥意思呢。 “公公是先宣旨,还是先吃饭?” 魏公公知道王体乾这人办事爽快,所以就直接问了。尔后和一块来的李维、田刚打了招呼。 “不急,先把东西给你。” 王体乾吩咐李维几句,后者听后忙带人将几只箱子从车上搬进了醉元楼。 “王公真是客气,哪有前辈给晚辈送礼的。” 魏公公很是好奇,用眼神询问田刚箱中是什么,可后者也不知道。 “这些是御马监刘督公托咱带来的,可不是咱的东西。”王体乾微微一笑,示意随从将箱子打开。 第一个箱子里是一叠由御马监签发的官凭,和一盒盒官印。 另外两个箱子则是崭新的武官朝服和常服。 第七百五十八章 御赐飞鱼服 魏公公很激动,虽然他没有看那些官凭(委任状)和官印刻的是什么,但两箱武将的朝服和官服却让他瞬间吃了一颗定心丸。 曹文耀、郑铎、许大有等闻讯赶来的将领见了箱中之物,也是个个眼睛大亮。 他们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一直以来,他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踏实了,转而真是兴奋不已。 因为,按照魏公公的封赏,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千总、把总,百户、总旗这等低级军官,而是成了大明天子亲军中的高级将领。 如曹文耀从前虽是武骧右卫监军太监王永寿派在后营旗军的坐营官,负责后营旗军的训练和开拨事宜,但其实品级很低,只是总旗。 王永寿对他的许诺也仅是日后调回,升为百户。 但魏公公在报给皇帝的有功将领名单中,他曹文耀是请授参将衔,负责皇家海军留守支队的支队长。 参将为从三品武职,比之曹文耀先前的正七品总旗官,可是高了四品有余,更别提皇家海军乃天子亲军。 即便大明朝文贵武贱,武将在文官面前无法直起腰杆,但从三品的参将也足以让曹文耀能够在府县官员面前挺起胸膛来了。 再想自己的哥哥曹文诏,一身本领,武勇盖世,然而在辽东十多年,也才是个小小百户。而自己这边跟着魏公公,连场仗都没打过,就一跃而为亲军参将,曹文耀心中的激动之情可想而知。 许大有的呼吸也很急促,他是徽州人,原先一直跟着管营游击姜良栋,在吴淞水营做把总。说不上什么前途,可比营中那帮广东人要好,至少吃喝不愁,但想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哪知,人生还有如此际遇。 作为第一个向魏公公“投诚”并“倒戈”的徽州籍军官,许大有无疑得到了魏公公的重用,命他负责海军部的联络司,加正五品的守备衔。 此次魏公公巡行江北府县,和特区、和海军、和地方、和诸营兵的联络,就是许大有在负责,干的也还算稳妥,得魏公公夸了几句。 五品的守备衔虽说不能和身边的曹文耀、郑铎这两个正副支队长相比,但许大有已经知足了。不然,按部就班,他想升上守备,恐怕得到死才行。感慨之余,对自己的明智和好眼光沾沾自喜。 场中将领最兴奋的还是郑铎。 这个朝鲜弑父的庶子,从前在辽东和女真、汉人、蒙古人、倭人一起厮混的悍匪,为了余生能够安稳,不被人追来追去,遂投奔了高淮的飞虎军,想从此以后能够在明朝混出点明堂,岂料高公公一夜之间垮台,让他从上国的“官兵”转而又成了“贼寇”。 这落差,显然让人难以接受。 随张虎躲在双山台那段日子,是郑铎这辈子最煎熬的日子。 不是因为生死,而是迷茫,失去目标的迷茫。 他真的不想再过从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日子。 上天垂怜,就在他和同伴们已经绝望,准备离开双山台重操“旧业”时,魏公公骑着白马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从此,他追随了魏公公,忠心耿耿,因为,他相信魏公公会兑现他的承诺——给他郑铎,也给他那帮马匪兄弟一个天子亲军的身份! 之后,其实有很多次郑铎对魏公公能不能兑现诺言,产生过怀疑,但他始终在坚持,他别无退路。 便是皇家海军作为天子亲军创建,郑铎也始终不安。 毕竟,直到那时,除了魏公公给予的承诺和口头封赏外,他并没有见到大明朝对他的任何官方封赏,也没有见到朝廷给予皇家海军作为天子亲军的官方承认。 现在,他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了。 这些官印、官凭、官服,就是对他,也是对所有追随魏公公的人员最大的嘉赏,也是最大的肯定。 比起尚在辽东的飞虎军同伴们,郑铎无疑幸运多了。 虽然魏公公拜请辽东巡抚杨镐照顾飞虎军旧部,但郑铎相信,杨大人的照顾远不及魏公公。很有可能,他那些同伴正在张虎公公的带领下,被杨镐驱为炮灰使用。 也不知,将来还能见到几人。 这一比较,饶是铁打的汉子,心性比铁石还硬,郑铎也险些热泪盈眶。 魏公公,真是言出必行,重于泰山啊。 ……… “箱中是五品以上的封赏,五品以下,刘督公说了,由小案首自行委任,回头报监中即可。” 王体乾笑咪咪的看着有些发愣的魏良臣,低声又说了句,“箱中尚有不少空白凭证。” “督公待我不薄啊。” 魏公公向着北方长身一拜,这一拜,拜的不但但是快入土的刘吉祥,也拜的是万历这位人称“与民争利”的皇爷。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万历的授意,刘吉祥断然是不会给出这些封赏的。 那老家伙,比狐狸还狡猾。 由此,几乎可以肯定,王体乾带来的那道圣旨,一定是利好消息了。 “噢,差点忘了,” 王体乾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呵呵一笑,走到一只箱前,取出一件用红布包裹的衣服捧到了魏公公面前。 “小案首,这是陛下赐给你的,案首能获此赏赐,可见陛下对你十分的看重。” 王体乾示意魏良臣自己解开红布。 魏公公有些疑惑,不知里面是什么。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皇爷赏了一件飞鱼服给魏良臣,但当这件飞鱼服展现在眼前时,王体乾还是忍不住有些眼红。 魏良臣更是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想到万历会赏他一件飞鱼服! 要知道,蟒服、飞鱼服及斗牛服,因服装的纹饰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因而国初便定为不在品官服制之内,而是由皇帝作为蒙恩特赏的赐服存在。 而能获穿这三种服饰的只有三种人,一为内臣,二为锦衣卫,三则为宰辅。 三者中,除锦衣卫外,余下二者那都是简在帝心,于国有大功者方才能被皇帝特赐。 换言之,万历赐下这件飞鱼服,于魏良臣而言,那就是天大的荣宠,也是极大的肯定! 真是… 真是没白瞎我那些银子啊! 魏公公泣不成声。 第七百五十九章 王体乾宣旨 收钱就给办事! 钱多钱少不要紧,一分都是爱! 上下五千年,还有哪个皇帝能如当今皇爷这般——诚信理财呢。 以钱待人,人必以诚待我,果不欺人。 魏公公对皇爷那是发自肺腑的感动。 原本,他只以为万历也就是收钱办事,但也不会太当回事,简单一道圣旨罩一罩,保证你小魏在南边过的去,意思一下便行。 毕竟,他小魏公公是真给皇爷添麻烦了。 哪曾想,皇爷却给他来了个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这等于什么呢? 好若魏公公只想安静泡个58的脚,最后店家却送他个388的套餐。 这种事,不在于价格的区别,而在于所包含的实质内容! 真是,小小的飞鱼服,大大的朱皇帝! 皇爷,有心了。 魏公公也是真喜欢飞鱼服。 前世公公刷抖音就喜欢看小哥哥小姐姐穿汉服了,尤其喜欢小哥哥身上穿的飞鱼服,真是高大帅气。 当然,小姐姐们也十分出彩,让已为大叔的魏公公不时“老夫聊发少年狂”。 当时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老人家也能飞鱼罩身,且高大帅气之余还添了真正的威风。 嗯,内臣的威风。 俗称,太监的脸面。 王体乾是混宫中厨房的,厨房大师傅那都是可人,见魏公公两眼都叫飞鱼服看直了,便笑着说什么飞鱼乃陛下亲赐,小魏公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穿上。 “是,是,皇爷赐,不敢辞啊。” 魏公公哈哈一笑,在左右伺奉之下,飞鱼罩身。 不同于李维等人身上统一“批发”的飞鱼服,魏公公这件飞鱼服乃宫中巾帽局织工所绣,做工精致,比李维他们身上要精美的多,也更有威仪。 当场,就让魏公公的气质连同逼格都上了一个台阶。 人逢喜事精神爽,魏公公愉悦的蛋不疼了,鸟也不疼了。 抬起双臂,左看两眼,右看三眼,真是越看越欢喜。 先前那件禽兽的青袍服,真是看都不想再看。 至于黄马褂那土鳖玩意在飞鱼面前,简直就是一陀冲走的玩意。 左右都是识趣的,这时哪个不给魏公公喝彩。 魏公公含笑示意众人安静,免得惊着了运河上的船家。 王体乾笑着赞了几句,尔后道:“小案首,且设香案吧。” “喔?” 魏公公醒悟过来,圣旨还没接呢,忙叫人去准备香案。也不必向王体乾打听什么,因为,飞鱼服已经说明问题了。 现在,就看万历在旨意中给他魏公公添了多大的彩头。 魏公公猜测大概会有三桩事,第一桩肯定是确认海事特区和皇家海军的合法性,这一桩也是最重要,最迫在眉睫的。 第二桩则是应对他魏公公在江南所为予以肯定,至少无锡事件必须是东林书院的锅。 第三桩则可能会“催逼”他小魏赶紧办正事,别在磨蹭。 除此之外,大概也会用“训戒”的口吻让他小魏不要再惹事,弄不好旨意中还会有要放还东林师生的内容。 对于放人这件事,魏公公也有自己的盘算。 只要万历肯定自己所为,魏公公肯定要给皇爷面子,不说全放,至少也得放一半回去。这样皇帝有面子,东林党那边起码也能消消火,南直官场的舆论风潮也能暂时弱上一弱。 至于放哪些人回去,魏公公这边也是有名单的。 总之,皇爷给排面,公公就不能让皇爷难办。 他准备向东林师生捐款一百两,用以资助他们重修书院。甚至可以再捐几十两替顾宪成修个雕像什么的。 这些,都是面子活,不牵扯斗争底线。 因是头次正经接旨,魏公公手下没人懂这方面的事,所以李维和田刚二人自告奋勇,带着手下帮着魏公公张罗。 魏公公看在眼里,对这两位锦衣卫的兄弟十分欣赏。赶明寻个机会,得帮这两位昔日的“跟班”买个百户做做才行。 这是暗着把手往锦衣卫伸的更深些,为将来移宫打基础。 单一个北镇田尔耕,力量未免薄弱了些。 且这位未来的田大都督此时与他魏公公之间的关系其实算不得多亲密,只不过各取所需而矣。 相较他小魏公公,田尔耕此时抱的大腿可是司礼大珰金忠。将来真有事,很难保证田尔耕会给骆思恭来个反戈一击。 因而,得多弄些鸡蛋。 李维、田刚等锦衣卫的底层校尉拢挌好了,关键时候也是一股力量。 就是不知许显纯这会去哪了,魏公公在京中时曾向田尔耕打探过许显纯中武举之后是不是进了锦衣卫,但田尔耕并不知道。 所以,公公一直怀疑许显纯这个皇帝的表大侄子是不是真的头脑一热,孤身去了边关从军。 真那样的话,许显纯就真是一条汉子了。 “公公,香案备好了!” 李维和田刚设好香案之后,一脸高兴的看着魏公公。 魏公公拍了拍二人肩膀,这是一个十分熟呢的动作,一点也不将二人当外人的动作。 尔后,带领左右一齐跪拜于地。 王体乾也准备妥当,上前轻轻嗓子,扬声道:“魏良臣,接旨!” “内臣接旨!” 魏公公没有半点含糊,期待的等着王体乾宣旨。 王体乾朝魏公公轻笑一声,然后神情一肃,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黄绸系紧,两端各有密蜡封口的圣旨。却是没有直接打开,而是示意李维和田刚二人上前察看封口是否完整。确认完整后,由李维签押。 这是宣旨制度,如果宣旨对象是地方官员的话,则还要经审验几道程序,由陪同官员签押,以确保圣旨无误,之后还要备案在册,随时供察验。 并非宫中来个人,到地摊开圣旨一宣了事,接旨人将旨意往家中一供就行的。 本朝制度,圣旨从票拟到批红至下发,前后至少要经六道程序,内中最关键的一道则六科给事中的附署。 缺一不可,缺一即为假。 因魏良臣是内臣,万历所颁旨意未经内阁票拟,也没有司礼批红,是中旨。因而,程序方面就简单很多。 锦衣卫查验完毕后,王体乾即解开密封,缓缓摊开,正欲扬声宣读,神情却是一滞,愣在了那里。 第七百六十章 万历维新 天诛东林 这旨意? 王体乾确信自己没有老眼昏花,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读不出口。 因为,实在是有点荒唐。 若不是这道旨意是自己亲自到乾清宫,从司礼监文书房太监刘时敏手中领取,一路妥善保管,专人护卫,密封完整,王体乾都怀疑是不是有人给他把圣旨给调包了。 啥情况? 底下跪着的魏公公叫老王这个停顿弄的如猫爪挠心:大伙都等着咧,老王你别卖关子啊! 怎么了? 魏公公一众部下也是个个一头雾水,忍不住抬头朝宣旨的王公公看去,不明白王公公为何迟迟不宣旨。 “王公?” 魏公公隐隐有些不安,抬头小声叫唤了声。 王体乾看看一脸紧张的小魏公公,再看看手中的旨意,腮帮子动了动,然后将圣旨合上,轻咳一声,上前几步,将这圣旨直接递在了小魏公公手中。 “陛下说,让你自己看。” 老王的声音听着透着几分神秘,这让魏公公先是一愣,旋即惊喜交加:皇爷这是给俺下密旨吗! 密旨这东西可厉害了,是圣旨中的极品,所涉乃朝廷最高机密,随看随焚,连一字也不使留存于天壤之间的。 自古以来,能得皇帝交与秘旨的,那一个个也都是国之栋梁,真正的股肱之臣,是皇帝心目中可托付江山社稷之人啊!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魏公公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就哆嗦起来,他实不知皇爷为何给自己降下秘旨,但他深知,此道秘旨之重要性比那件飞鱼服还要过甚! 秘旨,说明什么? 说明你大妈还是从前的大妈,你大爷却不是从前的大爷了! 这是无比信任,是将要重用的前兆! 公公下意识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大大的可能性。 莫非,皇爷是要咱万历维新,天诛东林?! 很有这个可能,因为他小魏公公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把火把东林书院烧了个精光的。这在没有小魏公公的历史中,那位叫臣下欺的只能躲在宫中发牢骚,以绝食相逼的皇帝想都不敢想的! 解恨哪,真解恨呐。 很难说,万历没有叫此事剌激到,脑袋一热,也想东亚共荣,使大明朝上下充满昭和气息。 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可能! 激动难耐的魏公公再也忍耐不住,迫不及待打开圣旨来看,若万历真要维新,小魏公公转手之间就能成袁大头。 圣旨打开之后,抬头赫然就是一行字——“莫要当众宣读”。 字体很是雄伟有力,一看就是司礼监中哪位大珰的手笔。 这也是应有之意,不管圣旨还是中旨,亦或秘旨,从来都不是皇帝本人拟写,而是由学士和内臣来拟的。 魏公公不以为怪,秘旨嘛,当然不能当众宣读。 眼珠子“嗖”的一下就扫向了后面。 然而这一扫,他老人家的腮帮子似叫被人掐了般,无规律的抽动了一下,然后表情凝固了。 纳尼? 离的很近的小田微微有些惊讶,不知何事让天使公公如此反应。 曹文耀和郑铎他们也是奇怪,可却不敢探头去看公公手中的圣旨写了什么。 真田的脸比较苦,他所站的位置其实能够看清,天使公公手中那张纸上所写的每一个字,然而,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 李维和田刚双双糊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 王体乾有些尴尬,又有些关心的看着小魏公公:“陛下的意思,小案首可明白了?” “…….” 足足十个呼吸,魏公公僵硬的脸方才抽动了下,然后硬生生的吐出几个字:“明白,明白。” 视线再落在圣旨上时,那脑袋瓜子是嗡嗡嗡的啊。 “朕最近手头有些紧,着内臣魏某暂借朕些,待内库有了进项,朕定归还。” 这行字和前面那句“莫要当众宣读”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想来,是有人觉得陛下的旨意实在是不好当众宣读,所以特意在前面加了那一句。 “既明白,便接旨吧。” 王体乾有些同情的看着小魏公公,这事,唉,怎么说呢,皇爷未免有些…有些太不要脸了吧? 只这话,只能深藏在心中,一个字都吐不得的。 “内臣魏良臣领旨,吾皇万岁!” 魏公公是强撑着,也是强迫自己向着北方长长一躬的,直起腰来,心中那是一个火啊:皇爷啊,您老这是穷疯了还是穷急了! 自有皇帝以来,试问还有第二个堂而皇之跟家奴借钱的皇帝吗! 没有,绝对没有! “皇爷想来也有难处,这不太后马上大寿了嘛,皇爷想办的隆重些,可内库没钱,国库那边又不可能拨银…另外寿宫那边也要一笔银子,内外军事处处开销,听说福王殿下明年也要归藩,贵妃娘娘想多给些物件…唉,皇爷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不到万不得已,又岂会……” 王体乾尽可能的将自己所了解的皇爷差钱的情况告诉小魏公公,他希望对方能够体会皇爷的难处。 魏公公没吭声,王体乾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万历是没钱,外朝这边没钱是因为明朝的税收出了大问题,内库那边倒是有各地的矿监税使不时输入,可架不住内外开销大啊。 三大征一打,不但把国库打的见底,也把他万历的私人腰包打的见了底。 这三场战争,没有替明朝换来钱粮的实惠收入,光付出没有回报,国家税收又出大问题,可想财政之困难。 但这不是万历如此不要脸的跟个家奴要钱的理由啊! 宫中的大珰那么多,外放的矿监税使、镇守中官那么多,你万历怎么就不给别人下秘旨“借钱”,偏跟他魏良臣借呢? 还不是因为,猫闻到了腥么! 魏公公敢肯定,寿宁那边肯定出了问题,出了大问题,使得万历这个当爹的跟看到金矿似的缠上来了。 不用说,万历肯定知道自家亲闺女伙同家奴小魏通过发行海事债券,募得了数十万两的“资金”。 这笔钱虽然是自家的亲戚们凑起来的,但数量如此之多,又搁在眼皮底下,正缺钱用的万历能不动心。 他当然不好意思直接要了,所以,他是借。 可这一借,有的还么? 魏公公心生无力之感,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万历嫖了般。 第七百六十一章 朕凭本事借的钱 谢谢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盟主的百元打赏! …….. 世上岂有如此厚颜无耻之皇帝! 与民争利,人神共愤,禽兽不如! 魏公公无力又悲愤,攥着秘旨的双手因为情绪的过于激动而青筋**。 借钱?! 万历真是太不要脸了,难道他不知道魏公公一贯原则是老婆可以借,银子不能借么! 呸! 狗皇帝,眼里只有钱的狗皇帝! 真个把银子借给你,到时你给咱来句“朕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你说,叫咱怎么办? 难道要咱去偷三轮车养你这个皇爷不成。 狗皇帝,你好歹有点天子的风度,有点为人君上的气派好不好? 人不能无耻到这种程度啊! 魏公公恨的是牙痒痒,万历这一个“借”字,比抢字更要让人痛恨万分。 他的钱,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皇爷咧,您老怎开得了口的! 公公那心,真是疼。 从无到有,从一到二,公公举步维艰,甚至不惜出卖他英俊的外表和健壮的身体,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容易么? 可以说,公公手头的每一个铜板,都是他辛勤的汗水和精血的体现,也是他无以伦比的智慧结晶。 曾经,公公以为他会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成为大中华区的总经销、成为大东亚地区的总代理,成为大明王朝继往开来的引路人。 现在看来,他有些乐观了。 危机已经浮现。 皇帝开口借钱,这事,于公于私,他魏公公都没有半点拒绝的机会啊。 借多少合适? 万儿八千的肯定是拿不出手的,都对不住人皇爷的秘旨。 魏公公明白,这回,怕是没有十万两以上,皇帝陛下的良心不会发现。 十万两,东挤挤,西按按,其实也能凑出来。 可是,之后呢? 魏公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可以不过,他手下的人要不要过? 皇家海军上上下下可是五千多号官兵,加上家眷,每月光是钱粮开销就得三万多两。这还仅仅是维持军队,如果算上特区建设,和船只维修、武器装备维护及更新换代,用于海贸的基本投入…… 一笔笔账算下来,启动资金都不能低于五百万两。 当下国库一年收入也不过三百六十余万两。 海事,是这么容易干的么。 当年,永乐爷可是倾举国之力,连内阁六部都围着御马监和郑和船队转,才把下西洋搞的那么轰轰烈烈的啊! 这道理就跟公公前世医药公司开发新药一样,明知新药开发出来有百亿级的利润,可事先的研发投入却要几亿乃至几十亿,有几家公司承担得起,又愿意冒这风险? 公公愿意冒这风险,但他手头有几个铜板? 他能信心十足的南下办海事,还是打着走捷径的念头。 买不如抢嘛。 先抢上几笔,再谈生意。 但不管怎么说,总得先给自己套层皮吧,不能大明官兵直接摇身一变出海当海盗吧。 “封江靖海”就是这层皮。 盘子大,资金有限,魏公公是想着先小打小闹,这样哪怕收获不大,至少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事情做多了,顺了手,眼界宽了,才能大干特干。 不曾想,万历却来捣蛋了。 这笔银子一旦借出去,百分百是个死账、呆账、坏账。 魏公公还不至于学太祖爷武装讨债。 主要是,他没这实力和底气。 他也不可能不借,皇爷跟你借银子,那是看得起你。你借也得借,不借还是得借。 没有商量的。 魏公公还指着扛着万历虎皮大干几年,不可能两手一摊,说陛下,您这样玩不行,咱的营养跟不上吧。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债务问题必然会引爆魏公公辛苦开创的屁突屁大业。 一旦资金链断了,就会起连环反应。 公公自嘲一笑,外人看他风光跋扈,可谁知这风光背后,是无尽的哀愁啊。 他真是没多少钱,别看姘头在京里干的风声水起,皇亲国戚踊跃投资,但总规模也不过三四十万两。 这些钱又不都是他魏公公的,姘头殿下的手比他黑,心更比他黑。 公公每回与殿下在床上床下这么来回走一圈,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就易了主。 对此,公公也没办法。 只能用他也是间接为大明王朝创造gdp来安慰自己的奉献与付出。 让寿宁运到江南来的二十万两银子是肯定不能再运回去的,公公这里等米下锅呢。别看在江北诸府县横行霸道,但其实除了收取威吓效果外,并没有捞到多少钱。 这一方面是公公御下极严,另一方面是公公其实是有求商人,而不是竭泽而鱼,干一票是一票。 看来,只能让寿宁想办法了,实在不成,打个借条给她,让她先垫好了。 公公无可奈何的微微叹息一声,脸上却是笑容满面,红光再起,于王体乾道:“皇爷对咱,真是无比信重啊!” 这是做给部下们看的。 秘旨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最起码,别人不知道皇帝到底给魏公公交待了什么。 “这也是皇爷没有拿你当外人啊。”王体乾身为宫中老人,有必要为后进晚辈指点一二。 也对啊! 魏公公心思一动,光想着坏处了,怎么没想到这好处呢。 这世上,有什么比皇帝都欠咱钱更值得吹牛逼的事么。 不过再一想,还是不对,牛逼是牛逼,可要哪一天皇帝觉得有个债主不太爽…… 公公打了个寒颤,尽力不去想那后果,眼下还是利用好此事,为自己加些分才行。 钱,是肯定要借的,但不能就这样借出去。 马堂不是靠给万历孝敬了二十万两,就成功晋升司礼秉笔了么。 魏公公眼珠转了转,一个成功的男人,不仅需要有过人的外貌,还得有绝顶的商业头脑。 债务危机固然是极大的风险,但同样也是极大的机遇。 于是,他低声跟老王说了个事。 “王公,能否帮咱带句话给皇爷?” “举手之劳,小案首请说。” 王体乾自不会拒绝,反正他回京之后要面君回奏的。 “请王公于皇爷说,南直这边地方都说咱内廷无人,小小七品也敢耀武扬威。” 第七百六十二章 国人优先 老王觉得这种话要是传进皇爷耳里,不是太好。 一路过来,有关这位小案首胡作非为的事情,他老人家可是听过不少了。 因而,即便这位小案首真要他带话给皇爷,那也得是捡好的说,怎么能说这不好的呢。 “王公便这样说好了。” 魏公公是很有头脑的一个人,他这是想跟皇爷要官呢。 马堂用二十万两买了个司礼秉笔,他魏公公拿不出二十万两,但十万两也不少,司礼大珰不敢奢望,毕竟,他没马堂资历老,但怎么也能给个少监,甚至一个掌印吧。 除了司礼和御马二监,其余各监掌印含金量也没多大,但含金量再水,那也是一监的头头脑脑。 村长再小,也是一把手。 除了弄草纸的宝钞司和弄洗澡水、通下水道的混堂司,公公一百个不乐意,其余各单位,公公都是满意的。 自个年岁不大,有个掌印加成,即便是“名誉”的,说出去,走出来,不都拉风么。 不给掌印,升少监,七品提六品、五品也成。 四品,魏公公是不敢奢求的,因为内廷太监最高就是四品。 能为四品太监,都能当一声“大珰”之呼了。 五六品,已经心满意足了。 反正,一件飞鱼服外加几箱官服就想哄他十万两,魏公公是怎么也顺不下这口气。毕竟,一回生,二回熟,谁也不敢保证皇爷尝到甜头就收手。 但这官,肯定不能直接要,要不然,皇爷心里会不舒服的。 因为,皇爷也是有自尊心的。 他如果没有正尊心,就不会一辈子窝在宫里了。 所以,如果直接要官,皇爷会想朕不就是跟你小子借些银子使使么,你却来跟朕要官,是不是在勒索朕? 进而再一想,朕如果真如你的愿,岂不成了买官鬻爵,这成何体统? 虽然,皇爷一直就在干这事。 可皇帝的新衣,也是新衣啊。 内官,是大明朝体制内正儿八经的官,能乱给么。 说白了,皇爷自己赏谁官,那是皇爷的事,可魏公公要是让皇爷觉得自己是被动的,那这官,八成是要不来的。 结合万历的脾气和行事作风,魏公公认为还是正话反说的好。 万历这人对外派的太监其实真的蛮在乎,能扛的黑锅他绝对扛,能给的好处,除了物质方面,他也都肯给。对“殉国”的家奴,也真的是万分痛惜,也无比愤怒,不然也不会跟内阁闹绝食了。 小魏子在南边叫人看不起,皇爷听了会怎么想,再有十万两进项,多半魏公公就能如愿晋级。 七品是小小的,朕给他个六品、五品是不是大大的了。 是大,很大的了。 内官四品最高,但朝廷内外,谁都不以为内廷的四品太监等同于外朝的四品官。 魏公公家乡父母严知县,高邮的军政领导干部,包括扬州的知府大人,还有苏州的抚台等等… 哪个真就把魏太监当成小小七品看待了? 全是魏公公自个的说辞。 入乡随俗,品级这玩意,自然是高高益善。 “这…好吧。” 见小案首坚持,王体乾也不好再说多少,反正就冲皇爷赏下的这些东西,包括那道秘旨,已然说明这小案首真是简在帝心的,就是多几句不好的话,也不会有影响。 况且,有关小魏的坏话,皇爷怕是听的多了。 接下来,就是宾主双方喜笑颜开,大吃大喝了。 老王远道而来,魏公公岂能不招待。 醉元楼的厨子们早就侯着了,一声令下,锅灶便动了起来。 王体乾提醒良臣将秘旨焚毁,这是规矩,以免传出。 魏公公自是不迭点头,说吃完饭就焚毁,暗地却是打着主意要将这道秘旨的剩余价值压榨干净。 要官,只是这剩余价值的一小部分。 魏公公聪明的商业头脑使他从皇帝借钱的秘旨中看到了无限的商机。 这个商机,如果要用专业术语说的话,就是债权转让。 皇帝能借钱,咱为什么不能借呢? 总不能叫咱一个人担这破产的风险吧。 这念头一起,再琢磨可行性,顿时,公公心中一片火热。 奉旨借钱,这是一件可以很自豪给儿孙吹牛逼的稀罕事。 席开数桌,自是王体乾坐了首席,魏公公又请李维和田刚上坐,二人虽是魏公公过往小跟班,但却是锦衣卫身份,又是护卫宣旨而来,也算钦差,上坐理所当然。 “公公面前,可没我兄弟二人上坐的道理。” 李维和田刚自是不肯上坐,纷纷推辞。 “你看,又与咱家见外不是?既都说是咱的兄弟,与咱客套什么?你们若不坐,咱家可不当你们是兄弟了。”魏公公很是不快。 李维和田刚听了,心里暖洋洋,自是高高兴兴落座。 魏公公又叫曹文耀等人来坐陪,这一回倒是不曾叫郑铎去找姐儿来助兴。 一来,王体乾这人不好女色,二来,公公惦记着楼上的赵家儿媳。 “久闻淮扬菜世间美味,今日一尝,真是名不虚传啊。”王体乾是混宫中厨房的,他的夸奖足以说明淮扬菜之美味。 “淮扬菜当然是美味,王公难道不知《西游记》中的妖怪天天都吃这淮扬菜嘛。” 魏公公端起酒杯助兴,随口说了几段淮安人吴承恩笔下西方妖怪开席的段子,当下《西游记》这本小说很是风靡,王体乾肯定读过。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王体乾哈哈一乐,端起酒杯与众人一饮而尽。 酒精下肚,气氛更加活跃,未几,王体乾放下筷子,准备将漕运总督王纪欲找小魏麻烦之事说出,提醒魏良臣小心时,窗外运河之上却响起救命的呼声。 众人一惊,魏公公也奇怪,走到窗边朝外看去,发现运河上似有船翻了,河中隐约有人在扑腾。 “快去救人!” 魏公公不及细想,第一个冲出了醉元楼,随后众人也跟着冲出。 到了河边,看的更是清楚,是两条船撞在一起,其中一艘船翻了。落水之人不少,已有船夫在救人,可乌漆抹黑的,能救得几个。 “会水的快下去救人!” 魏公公喝了一声,随从中有不少是吴淞水营的,水上功夫莫说这运河了,就是海里江里也能浪里白条。 众人正要下水时,有一个被船夫救起拖到岸边的人却大声叫了起来:“本官是太仆寺少卿李之藻,落水的有西洋教士和洋商,你们先救他们!” 下水救人的魏公公部下听了这当官所说,自是要先救洋人,然而耳畔却传来魏公公的怒喝声:“岂有此理!教士与洋商非我国朝之人,岂比我朝百姓重要,你们先救百姓,再救洋人。” 国人优先,是比四项基本原则还要基本的原则! 魏公公阴嗖嗖的看着李之藻这个熟人。 别说是教士和洋商了,就算利玛窦也在这河中,也不可能先救他。 第七百六十三章 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先救百姓!” 许大有可不认什么鸟少卿,魏公公说啥就是啥。他喊了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河中。 “扑通”声中,二十多个原吴淞水营的官兵纷纷跳河救人。 当下已是十月,河水虽却未结冰,但也透骨剌凉。 田刚也想下水救人,不过李维知他水性不是太好,故而拽住他,免得人没救着,反叫溺水之人给拖下去垫背。 魏公公也知这个道理,加上他水性也不好,因此并没有下水救人,而是指挥部下在岸边寻找长绳和竹竿之类,尽可能的帮助水中救人,做好接应准备。 这也是明智的举动,在人数较多的救援行动中,指挥者的重要性比直接参与救援更重要。 肇事方那条船上的人也在救人,隐约有妇孺惊呼和哭喊声,想是叫吓到了。 王体乾站在一边,未曾胡乱干涉,只颇有兴趣的看着那位叫嚷先救洋人的太仆寺李少卿。 因为夜色缘故,李之藻没有认出魏公公来,只以为对方是扬州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然如何有这么多随从的。 自己堂堂少卿的话被人当场驳斥,李之藻脸上自是挂不住,但他倒没有发作,因为他怕耽误救人。 这会,还有什么事比救人更重要! 救百姓也好,救洋人也好,都是救嘛。 倘自己不合时宜的坚持先救洋人,传出去也对声名不利,若是叫科道知道了,恐怕都会有人弹劾于他。 李之藻无心再摆官威,也是惊魂未定,瘫坐在岸边的泥地上,焦急的看着河中。 他很担心同行的郭居静和金尼阁二位教士就此遇难,那样的话,于天主教而言是巨大的损失,于他李之藻而言,也是最大的遗憾。 郭居静和金尼阁都是利玛窦神父的助手,一个是意大利人,一个则是比利时人。 五月利神父病逝后,郭、金二人和京中其他几位西方教士便想回到江南传教。 郭居静希望能在上海县办教堂,而金尼阁则因为和苏杭织造太监孙隆关系不错,所以想到杭州开展传教事宜。 之所以耽搁到现在才南下,主要是因为按照天主教的惯例,西方传教士在中国死后应当移葬澳门。 但利神父生前希望自己能够葬在北京,因而郭居静和金尼阁他们通过结交的明朝官绅,希望能够说服皇帝陛下开恩,允利神父葬在北京。 这件事,李之藻也一直在帮忙,也是他找的首辅叶向高,最终在叶向高的斡旋下,万历皇帝破例准许利玛窦葬于北京西郊的藤公栅栏,使其成为首位葬于北京的西方传教士。 办完利玛窦的葬事后,李之藻收到了杭州老家的来信,他的父亲病逝了。 按礼制,父母死,为官者要回家奔丧,并且守制二十七个月,是谓丁忧。除非极特别情况,朝廷离不了这人,由皇帝特旨“夺情”,否则再大的官员也要立即解职回家。 这就使得不少官员一生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死爹娘,尤其是朝廷重臣们。 重臣成为重臣,一路走来可是极不容易的。 好不容易上来了,突然又下去,换谁都没法接受的。 本朝倒是有过“夺情”先例,那就是前首辅张居正。 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张居正,又有哪个现在还敢当张居正? 以郭居静的身份,皇帝根本不可能夺他的情,所以收到信后,便约了一直就想南下的郭、金等教士一起启程。 船至扬州境内,天色已晚,照规矩应当停船靠岸休息,明日再走。毕竟,黑灯瞎火的行船不安全,可李之藻因为急于回乡奔丧,不愿在扬州耽搁,遂让船家冒夜开船。结果,和对面一艘同样在赶时间的货船撞在了一起。 落水的除了李之藻自己的三个随员,西洋教士外,还有几个洋商和十多个明朝人。 几个洋商是从福建北上到京津一带采购货物的,十多个明朝人有几个是跟着一起做买卖的,余下是这些洋商请的向导和通事。 当下大明朝没有海关一说,对入境的外国人也没有什么严格手续,杭州、广州及福建的泉州一带,西洋商人为数众多,也极受当地士绅欢迎,原因便是这些西洋商人有钱。 魏公公所憧憬的海贸巨利,这些西洋商人在其中可是出了很大的力气。 江南这一带也有不少欧罗巴的洋商,还有东南亚一带的藩商、夷商也不少。 藩商和夷商是明朝朝贡体系带来的影响,因而比西洋商人更受明朝官方看重,在某些方面受到了一定的优待,给予方便也是极多。 反而,西洋人在明朝的地位和影响很低,这从天主教在明朝传播至今,也没能广泛传教便能看出。 魏公公刚才也是小题大做了,或者说,他那根紧绷的神经有些太过敏感。 当下之明朝乃世界最强大帝国,而自有历史以来,中国人对于西洋人就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以俯视的目光看待这些白皮肤、蓝眼睛的异域之人的。 某段时期,甚至都不拿这些西洋人当人看。 如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军在广州将十几万胡商投入石碾,磨成了军粮。 在这种强大的民族自信心面前,又岂会发生魏公公所以为的“跪舔”现象。 李之藻喊出先救西洋人,并非对洋人有奴性,而是和他一直与西洋人接触,并且洗礼加入天主教有关。 在这位天主教徒、太仆寺少卿的眼中,西洋人虽非中国之人,但既然不远万里来到了中国,朝廷就当对他们表示极大的善意,使其感知中国之仁义,感知中国之博大,之美好。 是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么远方的朋友在大明,肯定是不能出事的。 所以在事故发生后,他才会喊出先救西洋人的话来。 很自然的喊出,虽然被人驳斥后意识到不妥,但并不认为是不对。 也许,在这位少卿看来,异国之人可怜到生命也比本国的普通百姓要珍贵吧。 经过官兵的奋力营救,最终,落水的二十多人除一人没能得救外,其余都尽数救了上来。 救援过程中,其实也没有分什么本国先,洋人后,因为视线原因及落水之人都在水中,根本不可能一一分辨,再决定先救还是后救。 魏公公命人给他们找来干衣服,又就地生了几处火堆,供他们驱寒问暖。 王体乾这时才上前轻声示意小魏那边还有个太仆寺少卿。 “小案首得去打个招呼,先前怕是得罪人家了。” “招呼可以打,罪是没有的。不瞒王公,咱这辈子最见不得对外人要比对自己人还好。” 看在老王的面上,魏公公准备过去见见李之藻,这位是惹他不快,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 在当下之中国,李之藻也算是少数学通中西的人材了。 不过,正要过去时,却见一个裹着袍子,微微有些发抖的传教士来到他的面前,躬下身子,无比激动,说道:“尊贵的大明官员,我从我的祖国来到东方,经历了数十个国家,但却从未见到一个官员如您这般无比关爱着自己的子民!...我想,您一定是这里最受人民爱戴的官员!谢谢您及您的部下救了我们,上帝保佑你,阿门!”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东方的教皇 爱戴,人民对咱那绝对是百分百的爱戴! 魏公公表情愉悦,瞧人西洋人说话,就是让人通体舒畅啊。 老话怎么说的? 对,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 赞美魏公公的这个传教士名史泰隆,很典型的中国名字,他是葡萄牙人,和金尼阁一起从葡萄牙的里斯本启程来到东方。不过遗憾的是,因为在澳门有所耽误,所以史泰隆赶到北京时,利玛窦神父已经去世。 继任在华耶稣会会长的是意大利人龙华民,这是一个西西里贵族出身,且骨子里十分看不起中国的传教士。 比如利玛窦认为中国人祭孔祭祖是优良习俗,所以教会应当允许教徒参与,而龙华民则把祀孔祭祖视为迷信,不准教徒参加,为此在传教士和教徒间引起激烈的讨论,导致在华传教士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亲明,入乡随俗,将天主教义与中国的传统习俗相结合,从而有利于中国人接受天主教。 另一派用中国人的话说,可能就是“保皇派”,或者说保守派,不愿意改变天主教义,想要保持“原汁原味”的天主教。 利玛窦那一派显然属前者,龙华民这一派便是后者。 随着龙华民成为在华耶稣会的会长,利玛窦生前的一些政策自然而然被改变,使得郭居静、金尼阁、史泰隆等人十分不满。 这一次史泰隆随金尼阁他们一起南下,便是想从澳门返回罗马,向教皇请求允许中国的教士用中国的文字主持宗教仪式,并允许当地人担任神职,同时恳请教皇同意用中文翻译《圣经》。 这些,也是利玛窦生前最大的愿望,如果教皇能够同意,无疑将极大促进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并且能更好的得到中国人的认同。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举措会极大打击龙华民那一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即便是传教士,也是有权势斗争的。 哪怕是教皇,也是在众多主教中竞争而出。 原本,金尼阁是准备自己回罗马的,但收到苏杭织造太监孙隆的邀请后,他转而改变了想法,希望能由史泰隆代替自己前往罗马。 虽说才来中国没有多久,但金尼阁却清楚的知道太监是中国官府力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着特殊的影响力。 而这个影响力是能够直接触动到明帝国最高统治者的! 一直以来,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就是走的上层路线,发展的教徒也主要是以当地的官绅为主。 如,一起南下的明帝国高官李之藻就接受了洗礼,成为了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 也正是在许许多多个李之藻的帮助下,天主教在中国才没有被禁,并且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接见。 现在,一个地位很高的太监主动邀请金尼阁到杭州传教,意义和诱惑之大,是金尼阁无法抗拒的。 如果他能在杭州将天主教事业发扬光大,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在华耶稣会的会长。 史泰隆的心思就单纯的多了,这其实是位厚道人。 他愿意无条件的返回罗马,请求教皇能够颁下福音,拯救东方的迷途羔羊。 个人名利,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是真心想让东方的亿万中国人能够成为天主教徒,他也始终关心着贫苦和疾病的中国人。 而那些真正关心治下子民疾苦的官员,也是史泰隆最敬重的所在。 可惜,他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人,或者说,他见过太多虚伪的官员。 所以,在获救之后,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感激和激动之情,真心实意的赞美了眼前这位年轻的明朝官员。 那句“先救百姓,再救洋人”的吩咐,对同样也危在旦夕的传教士们可不是福音,甚至可以说是噩梦,但在中国人耳中,难道不是上帝的福音么。 史泰隆一点也没有恨意,反而坚信,一个能将自己国家子民的生命看的比外人要重的官员,一定是这个国家最好最好的官员。 如果这种官员能够接受天主教,那无疑是天主教最大的幸运。 哪怕,他很有可能会因为对方的命令而丧身河底。 不过,他会宽恕这位年轻的官员,上帝也一定会宽恕他的! 尽管,史泰隆并不能代表所有的教士,但自己的生命是这位官员所救,因而郭居静、金尼阁连同那些洋商也纷纷走了过来,对魏公公的救命之恩表达心中的感激。 魏公公对上帝十分了解,对眼前这帮传教士更是了解,在大致了解这些人的身份后,他有了点想法。 所以,他让小田去给他准备下道具。 西洋人也很快得知救他们的是明帝国的宦官,而非这里的地方官员。 在惊讶之余,他们看向年轻的明帝国宦官目光中更多的是好奇。 李之藻也想起了随利玛窦神父觐见皇帝陛下,献上万国图的那一幕,目光有些复杂。 魏公公没空理会李之藻怎么看他,他缓缓的抬起手,向着一众西洋教士道:“其实,你们不必感激我,因为我并没有下令先救你们。” “正因如此,您才深受子民爱戴,也值得我们尊敬!” 史泰隆再次弯下腰,然后拿手指在额头上划了一划。 郭居静等人见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活下来了。 活下来,就够了。 “人人都是上帝的赤子,上帝面前也是人人平等,不管是我中国的子民,还是你们这些异域之人,于危难之际咱都是要救的。只是,咱无法说服自己先救你们,因为,咱是人民的官,咱无法做到放下咱的子民先救你们…” 魏公公的神情有些悲伤,也有些凝重,“如果你们当中任何一人出了事,咱想,上帝可能不会原谅我。” 郭居静他们惊呆了,这位年轻的明帝国宦官竟然也是信上帝的?! 金尼阁想也不想,上前一步高声道:“上帝一定会原谅您的!” “但愿,上帝会原谅我。” 魏公公将手放在了胸口,缓缓扫视众教士,铿锵有力道:“天下凡间,分言之则有万国,统言之则实一家。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咱只愿这天下兄弟姊妹,相与作中流之砥柱,努力奋斗,以实现强不犯弱、众不暴寡、智不诈愚、勇不苦怯之世,真正天下一家,共享太平,永沐浴在上帝福音之中!…阿门!” 火堆熊熊燃烧着,将公公的脸映的通红,也将他身后小田用临时用竹竿拼起来的十字架映的无比高大。 圣火啊,在我心中熊熊燃烧! 天父啊天兄,请祝福我吧! 让我替你们拯救这世间的迷途羔羊吧! 咱知道你们太忙,没空降世下凡尘,但不要紧,你们能做的事咱都能做,只要你们替咱加冕为皇就行… 东方的教皇陛下。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第七百六十五章 法兰西革命老区 耶稣从来不嚼蛆,魏公公也从来不乱来。 他真的是很中意天主教。 中意天主教的资金、科学、技术、人材、武器装备。 虽然,明朝的科学技术在当下和西方并没有大的差距,但体制却限制住了明朝科学技术的突破和爆发。 这个体制不是帝制,而是儒家思想主导的政府思想。 一方有好东西却不知道向外开拓,一方则是将好东西全用在对外开拓上,双方的差距自然一天天拉距。 武器装备上,西洋人也是成规模,成建制的更新换代,所拥有的技术和人材储备远超明朝。 明朝实际已经失去了大航海的机遇,并且在这场改变世界的机遇中,没有任何收获。 魏公公此时要办的海事大业,属于插队,未来必然和西洋诸国发生激烈碰撞。 因而,他需要有个缓冲。 天主教的虎皮无疑是个极好的缓冲,能给公公的大业争取一定的时间。 另外,眼下天主教在中国是不成气候,但在东南亚、在日本,却是极有势力的。 这就使得致力于东亚共荣,世界大同的魏公公,必须要和天主教合作。 如果有可能,未来,公公还要致力于宗教改革,致力于输出革命,致力于出口转内销… 欧罗巴镇守太监,在穿越者眼中,未必就是笑话了。 所以,公公在第一时间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无比虔诚、一个一心追求上天堂的东方羔羊。 得益于前世常有小姐姐在街上给自己发耶和华的传单,又听说教堂可以给介绍女朋友,公公特意去了几次,虽说没能拐走圣母玛丽亚,但几次蹭白食的经历,也足以使史泰隆等人在公公眼里,完全就是土包子的存在了。 或许,教士们自己都没察觉,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完全就是在跟着魏公公走了。 各种典故,公公那是拈手就来,一套套的说出来,把个郭居静和金尼阁这帮正宗的西洋教士都听的愣了。 史泰隆听的最认真,在心里给这位年轻的明帝国宦官打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这位对上帝,对天主教的认知和理解,至少是主教级别的。 真是上帝保佑,能够让东方出现这么一位优秀的人物。 郭居静他们也有同感,虽然他们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个明帝国的年轻宦官对于天主教义的理解之深,并不比他们差半分。 因而,在震惊同时,他们都很想知道是谁发展了这个年轻的明帝国宦官,他又是否受洗入教。 几个听不懂中国人话的洋商见传教士们聚在一起,认真的听一个明国官员讲话,不时发出感慨声,也很是好奇,让身边的中国通事翻译给他们听。这一听,自然也是对这年轻的中国官员刮目相看。 王体乾、曹文耀、许大有、李维等人则是听的一头雾水,看的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魏公公是怎么能做到和西洋大和尚坐而论道的。 可能,这么多人中,也就李之藻的震惊之感弱些。当初在乾清宫,还是舍人的魏良臣给他及利玛窦神父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知道这个年轻人对西洋文化很精通。 “上帝是属于你们的,但最终却是属于我们的!” 魏公公情绪高涨,猛的将小田举在手中的十字竹架拿在手中,高高举起。 此时,也只有这个动作最符合他的气质,也最能表达他心中所想了。 只可惜,此时没有会拉二胡的在边上给公公配上背景音乐,唱上一曲“上帝爷讲话理太偏,谁说夏娃害了汉?亚当采果在伊甸,奴家闲来守家园…” 没有就没有吧,已经很好了。 公公,也在期待。 期待洋和尚们忍不住好奇,询问他的经历,打听他的一切。他们只要这样做了,就说明他们上钩了。 果然,在交流了眼神之后,传教士一致认为魏公公是上帝在东方最好的信徒。 于是,郭居静委婉询问魏公公是何人引他入教。 魏公公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西洋和尚们伸出了橄榄枝。 他诚恳邀请众教士能够到他所在的吴淞特区传教,并愿意为他们提供地皮盖一所宏大的教堂。 “吴淞么?” 郭居静有些印象,因为他要去的上海县距离吴淞口不远,不由有些心动。 史泰隆上前认真的看着魏公公,询问道:“尊贵的大人,不知如何称呼您?” “你们就叫我亲爱的魏吧。”公公腼腆一笑。 之后史泰隆为魏公公介绍了他的同伴,当介绍到金尼阁时,对方称他来自于杜埃城,是比利时人,但公公却记得杜埃是法国的,所以将金尼阁视为一个来自法兰西革命老区的乡亲。 教士们对去特区传教显然有些意外,一时半会拿不出主意,公公便决定再露一点。他针对天主教在中国传播不利的事实,给了一些十分可行的建议,这让众教士听的是眼前一亮,不住点头,对他亲爱的魏更是感激万分。 公公看在眼里,心里洋洋自得。 传教这玩意,就跟他公公卖债券一样,靠的都是包装和宣传嘛。 而在中国,只有接地气的包装和宣传才能赢得人心,拉来客户。 如何个接地气呢? “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加百列,咱都坐下,咱们随便的拉一拉。小木匠你成亲后,娶了妮儿玛利亚。她没过门来就怀孕,知道你害怕当王八。 孩儿他爹竟是谁,你每天夜里睡不下。这娃儿本是圣灵造,借着他娘胎投地下。代替世人偿罪孽,他就是那弥赛亚!” 这是河南梆子版,唱出来,百姓喜闻乐见。 还有天津卫的。 “当了个当,当了个当。扯皮闲话咱不讲,今天就讲讲耶稣圣人他滴娘。 要说这,耶稣圣人不一般,亲爹绿了小木匠。 可怜呐,未婚先孕玛丽亚,天使托梦来帮忙。 小木匠,你甭嫌圣母肚子大,那肚里的娃娃可是人类的王。” 北方版的有,南方版的也有。 “玛窦也许太鲁莽,有话对侬拉比讲,阿拉讲段经,包侬称心肠。道理相比,例子相当。问拉比呀,阿拉来讲经可像样。问拉比啊,阿拉讲道可稳当?…” 总之一条,只要这帮传教士愿意跟他魏公公走,公公裤带子松松,就能让他们少干三百年。 魏公公目中满是对教士们殷殷期待之情。 “这件事,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郭居静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年轻的明帝国宦官更了解一些,所以他向李之藻打听。 “这个年轻人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李之藻也不知如何向郭居静解释魏良臣的身份,想了想,只能这样说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海上三大寇 谢谢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的百元打赏,亲爱的魏会向昊天上帝为你祈福的0.0 …… “红人”这个概念有点为难郭居静,李之藻进一步解释这个“亲爱的魏”相当于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内侍。 这回,郭居静懂了。 对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内侍的影响力,他可是深有体会的。 早在多年前他与利玛窦一起北上进京途经天津卫时,就遭到了皇帝身边很有影响力的内侍马堂的刁难,险些让他们的北上之行就此夭折。 如果这个“亲爱的魏”是如天津那个姓马太监一般的人物,那显然是件好事,因为这个“亲爱的魏”是上帝虔诚的信徒。 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对于传播主的福音会有加倍效果。 但郭神父还是没有就此决定,他很认真的询问李之藻的意见。 这位受过洗礼的明帝国高官是能给他最合理意见的。 李之藻沉吟片刻,告诉郭居静可以去吴淞传教,并明确告诉郭神父,那个“亲爱的魏”对皇帝陛下有一定的影响力。 李之藻做出这个判断,显然是基于他那日在乾清宫的深刻印象。 他至今都清晰记得皇帝陛下听到海外有巨利时的表情,以及那个“亲爱的魏”所说的“发洋财”三字。 骨子里,李之藻是瞧不起宫中太监的,尤其是一个竟敢蛊惑皇帝出海争利的家伙。 但出于现实考虑,他又不得不承认郭居静他们想要在江南打开局面,真的需要这个魏公公的帮助。 因为,对方现在很受皇帝陛下信重,至少几年内,对方不会垮台。 听取李之藻的意见后,郭居静和金尼阁、史泰隆等教士一块商议了下,最终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是由郭居静带人去这个“亲爱的魏”所在的吴淞传教,金尼阁则去杭州。 第二,仍由史泰隆返回罗马向教皇报告,但在此之前,史泰隆和郭居静一起前往吴淞,观察这个“亲爱的魏”,并且调用在华耶稣会的一切力量,尽快查出这个“亲爱的魏”是如何成为上帝信徒的。 “如果亲爱的魏经得住考验,我们可以为他争取神职。”史泰隆由衷说道,他深深的为“亲爱的魏”人格所折服,所吸引。 这,真是东方最完美的人物了。 基于“亲爱的魏”对传教事业提出的几点意见,以及对上帝的虔诚信仰、对传教士的真诚、对子民的关爱,郭居静作为在华耶稣会的副会长,对争取这个明帝国有影响力的年轻宦官正式加入天主教,也很有兴趣。 和中国的文官不同,西洋人对太监并没有任何歧视,甚至还很尊重。 金尼阁没有意见,在杭州同样也有一位对天主教感兴趣的宦官等着他去争取。历史上,永历朝的司礼太监庞天寿就是金尼阁引入天主教,并受洗的。 于是,由郭居静代表天主教向“亲爱的魏”表示了感谢,并答复愿意前往“亲爱的魏”所在地区传教。 “好,太好了!” 魏公公表现的很开心,也很激动,兴奋的让人赶紧请传教士到醉元楼。 河中的烂摊子也收拾得差不多,船是不可能打捞的了,沉船的事自会有扬州地方处置,此段的漕口也会主动打捞,否则,会影响漕运。 打捞上来的东西也只是那些飘在河上的箱子,其它沉下去的是没法子打捞了。至于那个失踪者的遗体打捞工作,也会由地方处置。 肇事的那条船也主动靠了岸,船主一家面无人色,等着发落。 魏公公没有处置,这种事情自有地方会管。 郭居静等教士带着大难不死的随从,很是感激的听侯魏公公的安排。 王体乾笑呵呵的请李之藻与他一同回醉元楼,一路老王表现的很是圆滑,几句话便让李之藻将之前小魏公公对他的喝斥放在脑后。 那几个洋商见神父们都走了,他们却不知是否也要一起,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神父们的背影。 好在郭居静想起来了,连忙向“亲爱的魏”询问是否可以安排这些商人,不使他们在外挨冻受饿。 “亲爱的魏”一拍脑门,连说疏忽,赶紧让部下去喊那些洋商及那些向导和翻译。 到了醉元楼,魏公公吩咐厨房再开两桌,招待洋商和随从们。 自己则请王体乾和李之藻落座,又请郭居静等传教士与他坐一起,言语举止很是客气,对神父们真是无比尊敬。 神父们感受到关怀,对“亲爱的魏”感激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酒宴之后,魏公公让人安排神父和洋商休息,又亲自送王体乾休息。 李之藻没有留在醉元楼,他在扬州城中有同年好友,因而和郭居静他们说了声后便带着随员离开了醉元楼。 魏公公知道这位太仆寺少卿是在避嫌,避与太监打交道的嫌。 他没有上楼去看赵家儿媳有没有睡,而是让人将为那几个洋商服务的两个翻译找了过来。 这两个翻译都是广东人,一个叫陶杰,一个叫张安。 二人都是常年在澳门混迹的,精通西班牙语、荷兰语、意大利语等几个语种。 这让魏公公想到一人,此人就是国姓爷的父亲郑芝龙。 传闻郑芝龙是个语言天才,不仅通晓闽南语、南京官话、还通晓日文、荷兰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 这种人莫说放在当下东西方碰撞的时代,就是放在公公的前世,也是一顶一的精英。 从另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如今这世道,就是做海盗想要出人头地,也得精通数国语言才行。 茫茫大海,东西方各种势力碰撞,多会一门外语,都是多一分机会啊。 可惜,公公的外文水平很差。 不学abc,照当接班人的那种水平。 陶杰和张安被突然叫过来,都有些紧张。 “你二人不必紧张,咱家叫你们过来,是因为你们常年与洋商交道,对海上事情想来知道不少。所以,咱家有些事要问问你们。”魏公公和声说道,对两个翻译,他老人家没必要打什么腹语,也用不着威吓什么。 “却不知公公想知道些什么?”陶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咱家想知道如今这海上都有哪些势力存在,其地盘在何处,实力又如何。”魏公公说完喝了口茶,刚才酒喝的有点多,嗓子渴。 原来是这问这个,陶杰和张安松了口气,前者赶紧说道:“回公公话,海上如今有荷兰红毛夷,西班牙…” 尚未说完,就叫魏公公打断了,摆手道:“咱家不是问你洋人的事,你说我国人的事。” “我国人?” 陶杰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张安倒是知道这位小公公想知道了,赔了个笑脸,说道:“据小的所知,现在海上有三股大势力和我国有关。” “噢?”魏公公身子往前倾了倾,“哪三股?” “一是被西班牙人称为甲必丹的李旦,二是暹罗的林家,三是颜思齐。” 第七百六十七章 日本国太上皇 海上三大寇? 魏公公听的更加聚精会神了,酒意什么的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当然要精神起来,攘外必先安内嘛。 魏公公可不认为他的皇家海军能一力单挑西洋诸国,也不认为这些海上大寇会对他魏公公俯首称臣,乖乖的站在他魏公公的长幡下,共唱皇明万岁,天下一家,奉旨招讨欧罗巴。 所以,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这不是由魏公公决定打还是不打,而是取决于人家让不让你出来。 公公肯定要出去的,因而,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孙子说的知己知彼,就很重要了。 据张安讲,这个“甲必丹”是西班牙语的发音,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对海上汉人领袖的称呼。 能被西班人视为海上汉人领袖,可见李旦实力之强悍。 “李旦是闽南泉州人,早年一直在吕宋马尼拉经商,后来生意做大了,引起西班人的敌视,便转至倭国九州,听说李旦在倭国势力极大,倭国的德川将军都受他的资助……” 有关甲必丹的故事,海上交道的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 眼前这位小公公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且深得西洋传教士尊敬,故而张安知道的都说了,没有半点隐瞒。 陶杰也说了一些。 综合起来,就是一个一直在海上经商的福建人因为受到西班牙人压迫,不得已转至日本,后来通过自身努力,又重新控制东亚航线,和西洋诸国分庭抗礼的励志故事。 与早年前的五峰船主汪直一样,这个甲必丹李旦到了日本后,便大量收编日本战败武士以及沿海海盗,利用自己的船队和资金组建了一支武装船队,从而控制了日本至中国、至东南亚的航线。 中国沿海的那些海商集团本质上只是李旦集团的下线,或者分支。 因为,他们无法控制航线。 控制不了航线,又想要做生意,那就只能向李旦交买路钱和保护费了。 反过来对荷兰人、西班牙人也是一样。 历史上,直到郑家覆没降清,伪清闭关,西洋人的势力才算真正东进,从而彻底控制了东亚航线。 而郑家,显然是全盘继承了“甲必丹”的势力。 李旦以及后续郑芝龙、郑成功这一脉,是汉人在东亚海域最后的光辉了。 一想到此,公公就不由唏嘘。 因为曾经被西班人欺压,李旦对西班牙人以及荷兰、英国人都十分敌视,他的船队在进行商业贸易同时,也进行海上抢劫。 同时期,西方诸国如荷兰、西班牙人在东进中国沿海时被明朝军队击败,实力受到一定损失,如此便给了远在日本的李旦重新压制他们的机会。 而日本方面,德川家康在建立江户幕府前后,一直依靠李旦的资金支持,所以对李旦的海上势力予以承认,将日本对外贸易的控制权尽数交给了李旦代理。 说句不好听的,汉人甲必丹倒能称得上的是德川幕府的太上皇。 有了德川家康的支持,李旦的实力不断增涨,但具体有多少船只,多少人马,就不是陶杰和张安两个翻译能知道的了。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甲必丹是可以和汪直一样,称为日本王的。 如此,魏公公就做了一个基本判断,李旦麾下的商船和战船数量不可能低于百艘,甚至更多,能够调动的海上武装力量当在万人以上。 这是往少了估的。 因为,德川家康可是结束日本战国混乱的枭雄,也是现在事实上的日本王。 可是连德川都要支持李旦,将日本对外航线贸易交给李旦代理,这说明什么? 说明德川的海上力量根本不足以对付李旦! 而德川的力量,就是整个日本的力量啊! 由此可见,李旦的实力有多么强悍。 这是一个劲敌,大大的劲敌! 挡在魏公公海事大业前的第一个拦路虎。 相较日本李旦,暹罗林家的实力就小得多。 林家上一任家主是潮州人林道乾,其曾率战船50余艘和明朝副总兵俞大猷作战,结果被俞大猷击溃退往台湾。 后来受朝廷招安,将其安顿于广东潮阳县。不过招安之后,林道乾依旧不老实,在潮阳招兵买马,附者日众。 万历元年,总兵张元勋等合兵围歼,林道乾率众包围,但从此之后在中国再无落脚之地,于是率部抵达柬埔寨,被柬埔寨王任命为把水使。 明朝制置使刘尧海后闻林道乾所在,乃传令搜捕。柬埔寨是明之藩属,不敢抗明朝令,于是捕抓林道乾。 林道乾提前知道消息,偷偷潜回潮州,开掘往时埋藏的金银财宝,又招募百余名潮人,带往暹罗,改名林悟梁与暹王歃血为盟,定居暹罗南部北大年,任掌管该港客长,后死于内乱。 不过北大年国王曾将女儿嫁给林道乾,这使得林道乾死后,其后人依旧占据北大年港,并且发展成为东亚、东南亚有名的海上汉人势力。 “早些年听说林家带到北大年的船有一百多条,潮州部属两千余,这几十年下来,林家势力应当比当年还要强盛些。暹罗一带的海商都要向他家交钱。”张安说道。 陶杰想起一事,插一句道:“对了,公公有所不知,那林家现在是信了教的,在北大年根基已深,说是寄居于那的汉人,但实际已是北大年的实际统治者。” 魏公公点了点头,暹罗就是泰国,这地方如今离他老人家远着,不是眼前的敌人。因而实力如何,与当地政权有什么关系,他老人家暂时也不去细察。 至于最后一个颜思齐,公公不必二人细说,也知这人是哪位。 明载史书的“开台王”——第一位开拓台湾的汉人先锋! 据说,这个颜思齐生性豪爽,仗义疏财,身材魁梧,并精熟武艺。早年遭地方官欺辱,一气之下怒杀其仆,逃亡日本,以裁缝为业,兼营中日间海上贸易(海盗),从而一步步做大,依靠在日本的福建帮崛起为新一代的海上豪杰。 第七百六十八章 拉一个 打一个 “福建帮”即闽南泉州人。 泉州人,是明末及日本,甚至东南亚航海历史的一个传奇。 这个传奇包括后来的郑氏家族。 颜思齐作为福建帮的核心,野心不小,眼光也是十分不错的,他欲以台湾为根基,侵略四方,统治日本,成扶余霸主之业。 为此,他的大半生都在日本从事倒幕运动,不知不觉竟然成了日本的倒幕英雄,后来事败,为幕府追杀,仓促率众出逃,前往台湾拓垦。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颜思齐的拓垦,才有了后来郑氏对台湾的开发和经营。 如果没有颜思齐打下的基础,台湾于郑氏及明朝余部而言,仍是一片无法立足之地,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复台之役。 不过,从现在的历史眼光来看,如果国姓爷不是退到台湾,而是坚持留在大陆,抗清局面未必就会如原本那般了。 最起码,国姓爷不会死在台湾。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不说民族感情,单说英雄,颜思齐此人比郑氏父子更要厉害,也比现在的大海霸主李旦要牛逼。 此人的死亡,也充满戏剧色彩。 不是病死,不是老死,不是战死,不是意外死,而是吃饱了撑死的! 颜思齐故后,众推郑芝龙为盟主,继续拓垦大业,从而才有了郑家的霸业。 “这个颜思齐细说起来,是没法和甲必丹相提并论的,因为他的船比甲必丹少,不过他在日本也有很多支持者,听说一直参与日本国内反对德川幕府的活动,因而李旦一直想除掉他,为此颁下了赏格,说只要有人能够捕杀颜思齐,死活无论,赏银万两。”陶杰说起了这么一件事。 魏公公心中有数,颜思齐现在闻名,乃是因为悍勇,就好像帮会中的双红花双棍,完全是以能打出名。 但不管是名气还是实力,终是不及东亚真正的扛把子甲必丹同志的。 充其量算是浩南哥,还不够当蒋先生,否则也不用去台湾开拓了。 魏公公怀疑,如果不是甲必丹李旦同志颁下的那个赏银万两“大海追杀令”,可能陶、张二人都不可能将这个福建帮的红花双棍列为海上三大汉人势力之一。 甚至,这位思齐哥真正的实力,都不如他大明提督海事内臣魏公公。 不过,对于颜思齐一个福建人混成日本国内反抗幕府的英雄,魏公公觉得蛮有意思的。 一个汉人,成为日本的倒幕英雄,这戏剧性就好像安倍跑到中国的网络文学网站写穿越小说,高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汉家儿郎永不为奴一样。 完全是拿错剧本。 有趣,十分的有趣。 结合从前的汪直,现在的李旦,以及日本国内一直以来对于中华文化的仰慕,甚至可以说是“跪舔”,魏公公认为中日现在还真有成为一家的可能性。 这是有事实根据的,不说儒家文化圈的影响,仅从基因来说。明朝末年,日本沿海的中日混血儿可是以数十万计的。 这些混血儿都是一个建制——中国父亲加日本母亲。 那些中国父亲在本国官府眼里,都是海盗强寇,可在日本人眼中,却是豪杰,是英雄,更是大款! “傍大款”这个名词可以很好的用在,现在的日本女人以及她们的家族身上。 大量的日本家庭为了利益,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明国来的“大款”,从而出现了数以十万计的中日混血儿。 国姓爷就是这个庞大群体的一份子。 他的母亲,就是日本人。 在其母被清兵玷污后,国姓爷以“剖母肠”的残忍举动向世人宣告——他与满清鞑子不共戴天! 这个举动,很有可能和国姓爷血液中流淌的日本民族性有关。 除了利益因素外,日本国内,对于中国汉人的“基因”也始终是狂热追求的。 自唐代以来,向中国人“借种”可是日本国内包括上层在内的一致认可的风雅事。 这不是野史,最早形成文字记载的是在宋朝。 当时的记载表明,倭国曾大量派船携带其国女子到中国来,看见漂亮的男子便献身,然后生下后代。 当时日本国内称为“度种”。 如此狂热追求以汉人基因改善本国人种,除了中华文化的先进性外,就是日本民族本身的劣根性。 这个劣根性不是民族意识,而是人种问题。 魏公公记得有史料表明,直到德川幕府时期,日本男子的平均身高只有1.55米。这一点,他现在可以肯定没有记错。 因为公公手下那几百倭兵,除了一小部分超过一米六,其余都在一米六以下。如小田只有一米六,真田好些,将近一米七。但如真田这般身高的才十多人。 倭兵是日本征朝正规军、中央军,可以说本身就是日本国内的精壮群体,他们尚且如此,更不提那些乡野农夫了。 导致日本人身高过矮的原因就是佛教。 佛教传入日本后,日本的统治者利用佛教巩固自己的统治,使佛教成为日本的国教。结果,在佛教不杀生的影响下,在此后长达一千多年时间,日本人大部分是不吃肉的。所食多是鱼肉,这种情况下,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自然缺少营养,普遍的个子就较矮了。 再加上对中国的仰慕,日本的女人出现“舔汉奴”这一现象,就再正常不过了。 魏公公前世时,直到明治维新时,日本开始和西方国家有交流时,才发现原来国人这么矮,之后政府才开始劝百姓吃肉。 二战之后,经济开始复苏,生活水平高了,日本年轻一代的孩子身高猛蹿,东洋矮个子这才成为历史。 利益、文化、及相对开放种种因素下,大量中国海盗在日本娶妻生子,一代又一代,子生孙,孙生子,数以十万计的中国人融入日本国内,出现颜思齐这个反幕英雄,倒也能够解释。 或许,在颜思齐等人看来,日本和大明一样,都是自己的国家吧。 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魏公公不认为自己和甲必丹李旦有任何合作的可能,一方面是李旦已经成为东亚的海霸王,实力强大,更有德川家康的支持,以魏公公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让李旦臣服。除非他魏公公能够说服皇帝陛下,在三大征之外再来一次“征倭”。 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能让对方臣服,也可能让对方接受大明朝廷招安的。 因为,有汪直的前车之鉴在。 李旦能够崛起的原因就是因为汪直被杀。 汪直的被杀虽然让明军在其后几年迅速解决了东南沿海的倭患,但却也使得明朝官方再难以通过招安这个手段和本是大明子民的海上势力合作。 谁都不愿意成为第二个汪直。 哪怕李旦愿意接受大明招安,魏公公也不可能拿出让他心动的条件。 以李旦的实力,可不是什么参将、游击甚至总兵能打发的。 后来的郑芝龙能够接受明朝的招安,是个例外中的例外,翻遍史书,也找不到第二个郑芝龙了。 想要李旦臣服接受改编,要么就拿出让对方心动的条件,要么就是打趴他。 魏公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打趴这个李旦。 但他的实力有限,所以,他需要盟友。 颜思齐显然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哪怕这人也是一条有野心的狼。 但现在,这条狼还没有成长起来。 这便可以合作。 魏公公相信他的橄榄枝,颜思齐一定会乖乖接下。 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甲必丹李旦! 如此一来,就需要一个使者了。 公公觉得陶杰和张安不错,精通多国语言,又对海事熟悉,给洋人打工挣点小钱未免太浪费他们的本领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大郎,朝廷有任务给你 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盟主大佬每天百元打赏,让我激动而又羞愧,自觉更新也要如大佬一样稳定而持久。 ……… 任何时候,报效朝廷和发家致富都不应成为对立体,反而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很多时候,我们要清醒的认识到,只有个人利益和朝廷利益高度一致,才能激发民众的无私奉献精神。 魏公公的思想品德很好,也知人善用,用人不疑,他决定给陶、张二人一个“洗心革面”,报效朝廷的机会。 正常情况下,他老人家会先酝酿一番,然后做一番苦口婆心而又慷慨激昂的动员发言,务必要使当事人如醍醐灌顶般对自己的过往感到羞愧,从而坚定为国效力,为大明朝做无私的奉献,直至马革裹尸,人死鸟朝天。 但,这显然不符合公公一直强调的实事求是精神。 对不同的人群,要有不同的处理方式,不能一昧的教条。 讲人情的,我们要和他讲法律;讲法律的,我们要和他讲政治;讲政治的,我们要和讲道理。讲道理的,我们要和他比比谁拳头大。要是拳头比不过人家,那么咱们就坐下好好谈。 以上,俗称看人下菜。 已经成为大明朝高级预备公务员的魏公公乐呵呵的看着陶、张二人,双手击掌,然后两盘堆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就被摆在了陶、二人面前。 盘子挺大,银锭也不小,看着至少有百两以上。 作为大明帝国内廷首席颜值代表,且是最年轻有为、最勇于担当的太监,绝顶聪明的商业头脑是魏公公迈向人生高峰,绝不可缺的硬件。 此刻,硬件正在促使公公实践最基本的商业原则——想要大大的回报,就得有小小的付出。 两百多两,很多了,至少也相当于哥俩一年工资了。 “这…” 陶杰和张安显然被这两盘银锭搞糊涂了,他们可不会以为只是说些海上的事情,就能轻轻松松把这两盘银锭据为己有了。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目中都有困惑之色。 “这银子,你们一人一盘,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是咱家赏你们的。” 魏公公亲切的看着二人,“不过咱家这里倒是有件小事需要你二人帮个忙,却不知你二人是否愿意帮咱的忙?” 说到这,公公漫不经心一顿,随口又说了句,“咱家看你二人不错,也正好咱家如今做这提督海事太监的差事,缺些人手,这事你二人若替咱家办成了,咱家倒是能给你们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 “啊?!” 和魏公公猜测的一样,一听能有报效朝廷的机会,陶、张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兴奋起来。 魏公公充分理解他们,这年头,替朝廷效力,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在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当然,特种工作不在内,比如魏公公这种。 报效朝廷的潜台词是咱家可以让你们当官。 陶杰和张安是真的激动,要知道,他二人正是因为学无所用,这才不得不在澳门靠给洋人当翻译谋生。收入倒是可以,却常被人轻视。若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二人也不至于做洋人的“狗”。 现在,救了他们一命的魏公公却说要给他们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这如何不让他们狂喜万分。 “却不知公公要我二人替朝廷做些什么?” 张安十分激动,心里也忐忑,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位魏公公又给钱又给官,是不是会是什么九死一生的事要他二人做。 那样的话,二人就敬而远之了。 陶杰也是这般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种事,他是没胆量做的。 “也没什么事,就是咱家想招安那个颜思齐,却抽不出身亲自去日本,手底下又没有通海事的人材,因而这才想让你二人替咱家找那颜思齐。你们尽管放心,咱家这人说话算数,你二人若能替咱成功招安那颜思齐,咱家便向皇爷举荐你二人,嗯…” 举荐个什么官呢? 魏公公在考虑这个问题,官给高了不成,一来他可能办不了,二来这两个家伙可能也不相信。 心里有怀疑,这事如何还能指望他二人尽心尽力呢。 当然,给的太低也不行,去日本找颜思齐这事还是存在一定风险的,官职给的低了难以调动不了二人的积极性。 积极性永远是决定事情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 思来想去,公公拍板了,只要这陶、张二人能替他把颜思齐招安了,他魏公公就给皇爷上题本,保他二人在海事衙门任八品官职。 是文官! “如何,去还是不去?咱家从不强人所难,你二人若愿去,咱家高兴。若不愿去,咱家也不怪你们,这银子你们也拿着。呵呵,老话说的好,买卖不成情义在,这回不成,还有下回嘛,没什么关系的…” 到底是在体制内呆久了,魏公公现在颇是有上位者的风范,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刚到北京城,就迫不及待想拿五个铜板,只为不让人家姐儿在寒风中久等的雏儿了。 大概沉寂了十来个呼吸后,张安把心一横,最先表态愿意替公公去日本招安颜思齐。 陶杰见状,想到那颜思齐虽是海上大寇,杀人如麻,但他二人此去是给颜思齐带好事,肯定不会有事,便也表态愿去。 毕竟,错过这村就没有这店,他二人虽是生员,但科举之路已断,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当官的机会。 八品官虽低,可也是入了流的官,而不是吏,看这魏公公年纪轻轻就随员众多,肯定是宫里极有权势的,以后做了官得他提携,未必就不能光宗耀祖了。 这么一想,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只是这二人却提出两件事来,一是他们得先跟雇主辞工,二则是担心二人身单力薄,出海之后恐有风险。 第一件事是小事,魏公公大不了替他二人把洋商的钱退了,第二件事倒是须慎重对待。 二人说的也是,大海茫茫,日本那里又是人生地不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稳妥起见,是得派人护送才行。 “此事咱家会处理,你二人尽管放心去便是。” 魏公公说完吩咐郑铎去取王体乾带来的官服官印,指明要郑铎取游击的。 待郑铎将东西取来后,公公又拿来一张空白的官凭(委任状),提笔便写给颜思刘的任命。 陶杰定睛瞧去,发现魏公公写的是诏授颜某任五虎游击将军。 这个官职,是郑芝龙接受明朝册封的第一个职务。 魏公公现在给了颜思齐。 写完委任状后,魏公公让陶杰和张安先下去休息,尔后让郑铎叫小田进来。 “公公,你叫我?” 小田已经睡下,这会有些迷糊,不知道天使公公大半夜叫他干什么。 公公看着睡眼迷糊的小田,神情渐渐凝固,缓步上前,一只手轻轻的落在了小田的肩膀上。 “大郎,朝廷有重要任务交给你!” 第七百七十章 菊与刀 “啊?” 小田显然没反应过来,一脸困惑的看着天使公公:哪个大郎? 他,可不叫大郎。 如果非要叫的话,也是太郎。 因为,在日本,只有太郎和次郎,从来没有大郎。 天使公公这人,对东邻日本国的姓氏文化了解不多,只知道复杂,十分的复杂,并且大部分平民是没有姓氏的。 日本的人名和中国的也大大不同,名字包括家名、姓氏、苗字、通称及讳名。 如现在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康的全名是德川*次郎三郎*源*朝臣*家康。 复杂到如同魏公公对外宣称自己是尼古拉*凯维奇*梨树村*魏*次郎一样。 十分复杂。 公公也不知道小田其实没有真正的名字,小田只是他的父亲随便给他取的,原因是他家的田很小。 姓氏和家名及讳名这种高大上,只有贵族男子才配有的姓名,显然不是普通士兵小田可以拥有的。 但如果按中国人的说法,小田真的就是大郎——人是家里的老大,如同武大武二般。 因而,魏公公就天真的以为小田全名就是小田大郎了。 他真诚的看着小田大郎,没有谁比小田更适合去日本了。 那里,本来就是他的故乡。 与其派郑铎那帮对日本毫不熟悉的部下前去,不如让小田他们这帮正宗的倭兵回国。 只是,公公也有担忧。 那就是小田他们会不会一去不复返呢。 毕竟,他们之所以追随自己,就是因为他魏公公做出的“归国”承诺。 那么,人家回国之后,又哪里还肯替他天使公公继续卖命呢。 公公目中闪过一道犹疑之色,但最终还是坚定了想法。 大郎一定会回来的! 公公目光无比坚定的看着小田:是时候展示你们的存在了! 大郎,这碗鸡汤,你自己决定喝还是不喝。 ………. 天使公公的目光以及屋中并没有别人的现实状况,让小田终于明白自己就是那个“大郎”了。 在勉为其难接受大郎这个称呼后,小田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朝廷?” 小田对这个称呼感到迷茫。 “对,朝廷。” 公公拉着小田走到了窗边,指着遥远的北方,轻声道:“那里,是我的朝廷,也是你的朝廷,我们共同的朝廷!” 小田顺着公公的手势,呆呆的看着遥远的北方,喃喃道:“明国?…是我滴朝廷?” “是滴!…大郎,从你跟随咱的那一天起,你就不仅仅是日本人,更是大明帝国的人!”魏公公认为目前承认双国籍是解决问题的很好办法,不过眼下好像也没国籍一说,来了就是中国人。 “我滴明国人?” 小田有些颤抖,他可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奢望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天朝上国的人。 “是滴。” 魏公公肯定的点了点头,向小田竖起大拇指,赞赏道:“你滴,明国武士滴大大滴,我最忠心的家老!” 小田听了这话,一下激动的难以言表,脸也瞬间烫红起来。 家老啊! 在日本,那可是仅次于大名,位于部将、侍大将,足轻大将,足轻头等上的高级将领,是不扣不扣的贵人! “你滴,皇军,大明帝国皇帝陛下的亲军,是这世间最高贵,最勇敢,也是最忠诚的武士!” 公公的帽子一顶顶的扣在了小田头上,把小田激动的就差手舞足蹈了。 要明白,在被明军俘虏时,小田,只是一个最低微的士兵。 现在,他却成为大明帝国的高级武士,成为天使公公最信重的家老,这和从前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愿为朝廷赴汤滔火,在所不惜!” 小田笔直的向魏公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赴汤滔火,在所不惜”是他最近学习汉语的收获。 “吆西,赴汤滔火的不要,日本滴,你滴去一趟。”公公一脸寄予厚望。 “纳尼?!” 小田惊呆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使公公是说要放他回日本吗! “日本,你滴家乡,你回去,替我办一件事。” 公公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小田,笑了笑,负手走到案桌,拿起毛笔随手在白纸上画了起来。 这是给大郎一点消化的时间,毕竟,大郎没有杀猪刀,觉悟可能不够。 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小田无意识的走到公公身边,见天使公公在纸上画的是一朵菊花。 公公的书法算是师承董其昌,但却没有学过董其昌的画,因而,只是凭感觉在那画。 还好,前身主人粗通画技,一朵菊花,画出来也像模像样。 至少,小田看出来是什么了。 可是,他不知道公公画这菊花是什么意思。 公公也没有和他说,只在那仔细的临摹着。 许久,小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公让我回日本,难道不怕我不回来了么?” 公公抬头看了小田一眼,微微一笑:“大郎,你知道我为何画这朵菊花吗?” 小田摇了摇头。 “因为菊花孤标亮节,高雅作霜,是我心目中最能代表忠诚的花。而你,大郎,在我心中就是一朵菊花。这张菊花图,连同这把匕首,从此属于你了。” 公公说完,就将那张菊花图和一把匕首递到了小田手中。 “这是?” 望着手中这把熟悉的匕首,小田很是吃惊。 “是。” 魏公公轻轻点头,这把匕首就是当日割断洪太主脖子的那把。 “菊花代表忠诚,匕首代表勇气,唯有忠诚与勇气并存,才是世间真正的勇士。” 说到这里,公公再次凝重的看着小田,缓缓说道:“而且,我不希望你以一个被放回的俘虏身份归国,我要你堂堂正正的归国,以英雄的姿态归国!…我要让你的同胞视你们为英雄,而这个英雄,不仅仅是日本的,更是大明帝国的!” “英雄?” 小田怔在那里,天使公公今天所说,实是叫他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对,英雄!” 公公重重一拍小田,“你们必须是英雄,因为只有英雄才能拯救日本!” 拯救日本? 小田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尊皇讨奸 来,大郎,让我们干了这碗鸡汤,继续菊与刀的旅程吧! 就在小田惊讶的同时,魏公公的神情一下变得很沉重,那脸上是说不出的哀伤、遗憾。 “……” 小田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英雄才能拯救日本,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公要他拯救日本,更不知道公公为何会变得这么伤感。 他没有问,但他知道,公公会告诉他答案的。 短暂的哀伤后,公公突然告诉小田一个他们早应该知道的消息——关白丰臣秀吉已经死了,现在日本的统治者是德川家康。 公公原先以为这个消息会让小田难以接受,会嚎啕大哭,但他没想到,丰臣的死对小田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他只是,愣了下。 这就让公公脸上那抹虚伪的哀伤和遗憾变得多余了。 公公脑子转的也快,很快知道了答案所在。 丰臣秀吉活着的时候威名很大,可能是每一个日本人必须仰望的所在,但于小田他们而言,却是痛苦的根源。 甚至,可能还有点恨。 因为,如果不是丰臣秀吉,小田他们也不会被迫离开家乡,加入远征朝鲜的大军之中,从而流落异国。 如果不是他魏公公踩着五色祥云从天而降,包括小田在内的所有辽东降倭,只会在黑无天日的铁场中一直干到累死,岂会有今天的一切。 知道了原因之后,公公转而以无比激昂和悲愤的语气对小田道:“大郎,你知不知道,在德川家的统治下,日本的人民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正在饥饿的死亡线上挣扎!” 也许是公公的话题转进太快,小田的思路跟不上,看起来有点傻傻的。 公公这时候也顾不得小田能否跟上了,一拍桌子悲愤莫名道:“大郎,你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亲人们正在捱饥抵饿,他们种出来的米,他们吃不到,他们没有活干,他们捱疲惫不堪,甚至很多女人要出来卖身换饭吃!…这一切,罪魁祸首就是德川家康那个老乌龟,以及他手下的那些大名,那些所谓的贵族和特权人士们!” 公公说这话可不心虚,很有底气的。 他也没有骗小田,不管是维新时期的日本,还是战国时期的日本,处于底层的平民百姓日子过的真是无比艰难。 想来,小田对此应该有切肤感受。 普通的日本官兵在特权人士眼中,依旧是猪狗不如的。 无论战国还是维新。 “所以,我要你成为英雄,只有英雄才能带领人民起来反抗,杀光那些贪官污吏,让日本人民过上好日子,让你们的家人能够吃饱肚子…大郎,你现在明白了吗!” 魏公公再次重重拍了拍小田的肩膀,他对大郎真是寄予厚望的。 “如果,你仅仅是以俘虏的身份归国,那你告诉我,你能改变这不公,改变这一切吗!不,你不能,你只会是一个可怜的存在,你不会被你的同胞接纳,他们会嘲笑你,谩骂你,官吏们也会刁难你,逼迫你,直到你死去!…没有人会知道你是什么人,没有人会在乎你,也没有人会怀念你!…” 公公越说越激动,嘶吼有些声嘶力竭,外面的亲卫们都被惊动了。 而一直守侯在门外的真田等人的眼眶则是湿润的。 小田沉默了。 他知道,公公说的是真的。 曾经,大岛和兵次郎也对他这样说过。 在日本,战败者连狗都不如,更何况是被敌军俘虏的。尤其,他们这些主公亲卫中,还有不少是当初主动投降明军的。 如果真的能够回到日本,世人会接受他们吗? 不会,不会的… 小田想明白了,他咽了咽喉咙,紧张的看着天使公公:“那么,公公是要大郎成为英雄,从而能够拯救日本,改变不公?” “是的。” 公公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太疯狂了…我做不到…” 小田不认为他能做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只是一个被明国人俘虏的败兵,他怎么可能成为英雄,成为一个拯救日本的英雄! 他的脸上,露出了自卑,露出了惊慌。 “八格牙鲁!” 就在这时,魏公公重重一巴掌抽在小田的脸上,然后大声斥骂道:“大郎,你要记住,从来只有疯狂,只有愚勇,才能改变所有的不公!” 小田被打懵了,怔怔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天使公公。 “混蛋,想想你的亲人,他们可能正在饱受饥饿的折磨,你的母亲也许正在吞咽难以入胃的野菜,你的弟弟可能正在被人抽打……他们在等着你回去拯救他们,你怎么能说做不到呢!” “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有信念,你就能沸腾你心中的热血!” “那些将军,那些大名,那些贵族,那些特权之士,他们不可一世,于家国之事不闻不问,穷奢极欲,他们视子民如蝼蚁,任意的剥削,肆意的践踏,这一切,必须要改变,必须要改变!” “日本,不是德川家康的日本!日本,也不是贪官污吏的日本!日本,更不是特权人士的日本!…” “如果再不改变,日本就会成为地狱!” 公公的咆哮声回荡在醉元楼中,把刚睡着没多久的王体乾都给吓了一跳。 “我们要改变这不公的一切!我们要拯救日本的人民!大郎,挺起你的胸膛,告诉我,你能做到!” 公公怒视着小田,心中默念大郎啊,千万别让我失望。 小田的胸口在跳,然后,他猛的笔直挺立。 “哈依!我能做到!” 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滴落。 “很好!” 公公将小田的手高高举起,“为了亲人,你必须改变,你必须勇敢,你,及你的同伴,将会成为改变日本真正的英雄,大大的英雄!” “改变!勇敢!英雄!” 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激动的真田等人冲了进来,挥动着拳头高呼着。 “主公,如果我们能够拯救亲人,改变不公,日本会永远铭记您的恩德,天皇也会感激您的付出!”一个叫东村的亲卫饱含深情道。 “混蛋!” 魏公公却提手狠狠打了东村一个耳光,然后无比愤怒的瞪着他,怒吼起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 “我们是…” 东村显然被这巴掌打的不知东南西北,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八格!” 真田毫不迟疑的一脚将东村踹倒在地,然后将自己的右臂高高举起,吼道:“我们是皇军!忠诚于大明皇帝陛下的皇军!” “不错,你们的皇帝陛下只有一人,那就是大明帝国的天子!” 魏公公扫视一众倭卫,“东村说的那个天皇只是敲骨吸髓,压榨日本人民的伪皇,是傀儡,他不配拥有日本,只有大明皇帝陛下才有资格统治日本!” “哈依!” “我们要改变这一切,这一切的不公是将军,是大名,是特权人士,更是那伪天皇!诸君,就让我们一起尊皇讨奸吧!我相信,未来的日本,一定是真正的皇道乐土!” 第七百一十二章 圣约翰*庞麦臣 这一刻,公公是日本人,他的灵魂飞到了京都,飞到了富士山下,飞到了雪花纷飞的二月二十六。 当然,今天不是二二六,今天是双十,辛亥年,农历十月十日。 外面也没有雪花,有的只是运河水击打船舱的声音。 尊皇讨奸,是公公毕生为之追求的梦想,从知道辽东竟然有降倭存在时,他的目光就已落在了大海那边的日本。 将日本建设为真正的皇道乐土,是比在萨尔浒手刃黑脸老汉更为重要的使命。 虽然,他只有区区几百倭兵,但这几百倭兵却是一颗颗萌芽的种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是来自伟人的凝视! 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就在今日的扬州醉元楼。 这里,注定,将留名青史。 “诸君,拯救日本,尊皇讨奸注定是一段无比艰难的征程,前方充满荆棘,充满危险,在这征程中,我们中的大部分将倒在前进的道路之上……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向前奔驰!” 公公从小田手中“借”来匕首,然后割断自己的衣袖,将长长的布条放在案桌上,挥豪题写“皇道乐土”四字于上,然后系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革新机会现已到,夜起暴风扫日本。 功名不过梦中迹,唯有精诚永不销。 离骚一曲高吟罢,慷慨悲歌今日完。 吾辈腰间利剑在,廓清海内血泊涌!” 公公充满感情放声吟唱着,吵得楼上的王体乾想将夜壶从窗台扔下来。 小案首,大半夜的,你弄啥咧! 赵家儿媳则是抖了一下,然后意识到是尿急。 有身子的女人,就是憋不住。 然而,王公公很快就发现,他就算把夜壶扔下来,今夜也休想安眠了。 因为,楼下的歌声越来越响亮。 “革新机会现已到,夜起暴风扫日本……吾辈腰间利剑在,廓清海内血泊涌!” 歌声中,额头缠满布条的小田等人激动莫名。 这是主公大人教会他们的第一首歌。 这首歌,是为了日本! 板哉,太板哉了。 “忠诚!” 公公高举右臂。 其实,他老人家很想喊个其它的口号,但觉得德国鬼子和日本鬼子分属东西方两种文化,实在是很难合一。 “嗨,公公!”这个口号实在是别扭。 于是,就用“忠诚”了,这是高丽棒子的。 东亚本为一家嘛,何分彼此。 “忠诚!” 狂热的亲卫们高声呼吼着。 公公趁热打铁,示意小田将那张菊花给大家看。 “这是我的家徽。” 公公脸红心不跳的欺负文盲们。 他确定,以小田他们在日本的地位,根本不会知道菊花在日本究竟代表什么。 他也坚信,就算小田他们知道菊花的含义,也一定会代表公公发起“知识产权”的斗争。 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也只能有一朵菊花。 吆西! 倭卫们万分激动的看着小田手中高高举起的菊花! 太美,太美了! “诸君,我一定会带领你们回到日本,解救我们的同胞,解救我们的人民,拯救我们的日本!” “三个我们”充分代表了魏公公的态度,也充分表达了他对日本人民的关爱之情,也充分表达了他对誓言的承诺。 “打倒天皇,打倒幕府,打倒所有的特权之士!” 真田高呼起来。 公公感到欣慰,他知道现在喊出打倒天皇的口号,对于小田他们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对于日本人民也没有任何负担。 因为,天皇,眼下只不过是个要饭的傀儡。 他的逼格尚未到达巅峰。 日本的将军之所以不敢打倒天皇,只因为所有的日本贵族统治的法理就是依据天皇至高无上的血统,包括家格等都是依据在血缘亲疏的基础上。 所以,打倒天皇,否定天皇,等于否定日本贵族本身。 这怎么能成呢? 就跟重孙子喊着我要誓死打倒老太爷一样! 谁干得了! 日本的天皇家族只是日本神道教的精神领袖,跟中国的孔家之于儒教的地位一样。相当长的时期内,天皇家族只是傀儡,没有任何实权,就跟庙里的佛像一样,对将军的统治构不成任何威胁。在此背景下,将军是脑子坏透了才要把佛像踹了自己上去镀金做蜡。 中国历代王朝爆发无数次农民起义,也只是叫着打倒皇帝,没有人叫着打倒孔老二。 天皇和孔老二,是相等的。 而且,日本下克上的传统是悠久的,如果实权人物罢黜天皇,会给反叛者造反的口实,造成实权人物势力的失控。 然而,广大的日本人民并不在这个反判者序列中。 只有武士以上的阶层才能称为日本人民,下面的,不过是牲口。 天皇对于普通人民的影响,也还远远没有达到后世的疯狂。 当然,不管这个天皇现在有多水,魏公公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他的“菊与刀”可不是给天皇做嫁衣的,他一手引领的怪兽也不是给天皇上香的。 因而,必须直接从根子否定天皇存在的任何意义。 尊皇讨奸中的“奸”,有天皇一份。 要打倒,就一块打倒,飞灰烟灭,连片瓦都不给它留下! 可惜没有广播电台,要不然公公一定会在此刻向世人宣布,他魏公公绝不以天皇、以幕府为谈判对手,而期望与致力于中日一家,尊奉大明皇帝陛下的所有日本有志之士合作,共同开创美好的东亚未来! 昭和过后,屋内一片安静,只剩公公一人。 公公坐了下来,他的气息变得罗曼蒂克。 为了统一战线的需要,公公认为自己有必要取一个教名。 否则,他老人家不太好忽悠来自法西兰革命老区以及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吉国等国的思想传播者。 尼古拉,是公公想到的第一个教名。 他对这个教名印象深刻,因为郑芝龙就叫尼古拉,好像,永历皇帝的太子教名也叫尼古拉。 但想到赵四,公公毫不迟疑的否决了。 逼格太低,一股大茬子味。 最终,公公敲定自己的教名为圣约翰。 全称:圣约翰*庞麦臣。 一个东西方文化结合的经典之作,一个充满贵族气息和浪漫主义色彩的教名。 至高无上的圣约翰*庞麦臣,万岁!乌拉!板哉! 第七百一十三章 得派正规军过去 圣约翰*庞麦臣,一个将载入史册,改变了世界,并为世界人民所歌颂、所怀念的伟大人物! 这个名字具有极其特殊的意义。 比如,前缀是“圣”! 这个字在中国,一般代表的是网络小说某个…….啊,不对,一般代表的是在某个行业具有杰出贡献者。 如孔圣。 如武圣。 根据网文定律,圣要比皇高一到三个逼格。 不过在现实的传统中,圣这个字就有点晦气了。 圣人,也就是死人。 活人不称圣,是中国文化的潜规则。 好在,公公这人百毒不侵,万事不忌,来者不拒,并且,他前世就是吃圣皇那碗饭的。 所以,他对自己的教名很满意,相当的满意。 要知道,教名不仅仅是教名,更是一个象征。 象征这东西,可不单单是笼统的泛指,而是具有实质内容的。 比如,名字。 如果公公叫大魏次郎,他肯定会受到日本人民的欢迎和追捧,并在“尊皇讨奸”的斗争中,占据大义和优势。 必要时候,公公也不是不可以有个假名的。 同理,有了教名的公公,在西洋诸国心目中,以及罗马教廷心目中,也将是一个亲切而又友好的伙伴,甚至,是一个极其可靠的盟友。 西洋鬼子们也不会介意庞麦臣殿下是圣约翰的,他们应该不理解圣字的概念。 公公这也算是东西方两条战线一手抓了。 在积极开辟东方统一战线的同时,对西方的斗争也在开展。 区别在于,东方是武斗,西方则是文斗。 斗争,并不一定是真刀真枪,拳拳见血。 也可以是温水煮青蛙,忽悠式的斗争。 有鉴于实力不足以同时单挑东西方,从大明砍到京都,再从京都砍到马尼拉,尔后一路砍到里斯本和罗马,到法西兰革命老区封锁大街,公公便只能采取“韬光养晦”这一斗争方针。 在当下及未来一段时间内,伟大的庞麦臣殿下,誓必要与西方诸国及以教会共同度过一段美好的密月时光。 公公相信,这段时光一定是甜密的。 要知道,天主教那帮孙子,自有史以来,就是帮趋炎附势的玩意。 谁势力大,他们就吹捧谁。 而在历史上,天主教一直在寻求中国官方力量的支持,结果他们寻求到的时候,大明朝已经走向末路。 这段时期,天主教对明朝是采取巴结,甚至是跪舔政策的。 因为,明朝是东方最强大的帝国。 拥有了明朝,天主教基本就拥有了世界。 而对待之后的满清王朝,天主教则是蔑视,不屑一顾。 哪怕其国内出现“拜上帝教”,他们也不予承认和合作,反而伙同他们眼中的鞑靼人一起镇压太平天国。 在中国进行的传教活动,也大多是为了利益。西洋传教士的大多数,不再是传播上帝福音,真心发展教徒的使者,而是西洋列强侵略中国的急先锋。 如果承认太平天国,上帝的使者们怎么还好意思打劫自己的兄弟姐妹呢。 出现这种反差,归根结底,就是落后。 穷人,是永远得不到上帝真正关爱的。 唯有富人,才会让上帝笑脸相迎。 菩萨们,大抵也是这种心态。 穷人,没油水上香啊。 至于上帝这玩意,公公信与不信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上帝信不信他。 信仰这玩意,纯与杂也是个伪命题。 尼古拉一官信上帝,可人家也信妈祖,还信日本的八幡神,但这不影响教会将尼古拉一官视为虔诚并可以合作的东方英雄。 实力,才是信仰的根源。 如果有实力,魏公公也不介意去罗马让教廷为自己加冕,从而成为圣约翰*庞麦臣*魏一世陛下,屈尊竞争下教皇也是顺手的事。 音乐没有国介,信仰也没有国界。 骨子里,庞麦臣殿下根本就是魔鬼。 但要说魏公公没有真信,也不合事实。 公公内心深处是有真信的。 财神赵公明,可能是公公这一世包括前一世最尊重的神明。 拜上帝,拜菩萨,拜三清,都不及拜财神好啊。 望着自己新鲜出炉的教名,公公的脸上露出狞笑,写有“皇道乐土”的布条随意的放在教名的旁边。 看着,是那么的鲜明,那么的拉风。 “唔…” 公公在要起身准备上楼时,忽然想到自己可能遗忘了什么。 他重新坐了下来,定定的看着“皇道乐土”四个字。 许久,他一拍脑门,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 忘了正规军啊! 陶杰和张安两个只是通事翻译,就算现在就赏他们八品官,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有任何官员的基本素养。 不是一当官,就有官派的,必须要经过体制的加成和锻炼。 再说,颜思齐好歹也是日本的反幕英雄,福建帮的扛把子,两个祖国的八品官是不可能把他忽悠住的。 至于小田,给个参将衔回日本,就算跟着魏公公时日久了,有官威加成,但毕竟是个倭人,难以让颜思齐信服。 因而,必须派一个正规军过去。 一个代表大明至高无上皇权的太监,无疑是正规军中的中央军。 颜思齐可以不鸟八品官,也可以不鸟倭人参将,但绝对不敢不把太监放在眼里。 公公自个肯定是没功夫去日本找颜思齐了,手底下倒是有帮自宫白,但思来想去,他们不合适作为“出访”人员。 这样一来,只能从京里找人了。 李永贞他们是不可能的,陈默主持着办事处和寿宁公主债券联络的事,肯定也抽不了。 思来想去,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于是,魏公公找来信纸,提笔给京师的陈默写了封信,让他马上把胡广给送过来。 胡广,就是那个曾经给公公上演仙人跳的大哥。 一个长得威武熊壮,却没有胡子,嗓音又特别尖利,适合女装大佬扮相的在职太监。 这个人是有单位的,也是有编制的,御马监下属积水潭洗马圈工。 二叔,就是从这个工作岗位出来的。 把胡广从京里送来,快的话也得十几天,慢的话就得个把月。 公公这里倒也不急,陶杰和张安这里得提前做些准备,小田那里也得选好人,再准备船只,做些去日本的基本情报工作,时间上倒等的起。 写完信,天色已经很晚了,公公也是累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便上了楼。 …….. 咳咳,订阅差,收入低,内库告急,故开征书饷。 今,征集皇道派将士及日本维新志士龙套,如经采纳,须向内廷捐输五百币书饷。 为公平合理,捐输越高,官职及出场次数越多,忠诚度也越高。 诸君,踊跃报名,让日本知耻,知耻吧! 写完这几句,我已羞愧难当,脖根烫红。 第七百一十四章 奉旨借钱 谢谢沄沄者姑娘的百元打赏,开书以来,第一次收到姑娘的爱心! ..........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公公是府试案首,虽然是靠白卷得的案首,但在制度上他已经获得生员的功名,虽说没能正式将学籍从小学迁入初中,但不代表公公不是知识分子了。 也就是现在内廷有文书堂专门培养太监,从那地方出来的公公学识不比进士差。 要搁早些年,比如宣德以前,就公公这小学文化放在宫中,那是秒杀一片,令人崇拜的所在。 不说状元探花,反正要宫中也有科举排名的话,怎么也得是二甲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那种。 现如今是跳了槽,从文人的阵营跳到了公公们的阵营,但公公身体内流淌的依旧是知识分子的血液。 知识分子嘛,有一个通病,就是喜欢无病呻吟。 小资产阶级情调那种。 所以,在一步一步迈上楼梯时,公公很自然的就想到了这首《相见欢》。 世上还有谁的词比得过李后主更有小资情调呢。 诗以言志,词能应景,这话,是不带半点虚的。 楼上那人,真是令公公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相见特别欢啊。 公公心里美滋滋,还有点痒痒,欲罢不能。 打楼梯上来时,不时探头朝上看,脚步也是轻兮兮,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公这是要偷看谁洗澡呢。 可等到上来之后,看到站在廊檐上值守的亲卫时,公公却突然感觉没意思起来,方才的痒痒也渐渐淡了下去。 勿以恶小而为之啊! 良臣呐,你是君子,堂堂正正的君子,可不能趁人之危。 刘黄书的谆谆教诲,让公公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回屋睡觉。 亲卫们见公公上来,忙要行礼,公公挥了挥手,意兴阑珊的推开自己屋的门。 屋内,亮着灯。 公公也是累了,不想洗脸洗脚,也不想洗屁股,反正秀芝姐不在。可正要脱鞋上床时,公公却愣了一下。 床上明显有个人,从那床突起的被子看,分明就是赵家儿媳。 王月娥是背对着公公,头朝里,斜侧着睡的。 她怎么睡在我的床上? 公公奇了怪了,使劲回忆,确认自己只是让王月娥不要去旅店,就在这醉元楼休息外,没有给对方任何潜规则暗示。 难道? 公公承认他是大明朝内廷的颜值代表,但并不认为这个颜值可以做到让一个有身孕的女人在伤害了自己后,扭身就上了自己的床。 莫非是愧疚,补偿? 公公摇摇头,不像。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个赵家儿媳想要身体来抱他魏太监的大腿。 这个,是合理的。 毕竟,公公刚才叫她抓的好疼。 并且,某种程度上,这赵家儿媳除了他魏公公外,还真是没有大腿可抱。 死了的公公就不用再提了,家里的男人又一门心思的想要弄死她母子,虽说有了魏太监的保证,但谁知道魏太监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呢。 也许,她娘曾经教导过她,绑住男人的心,除了做得一手好菜,就是床第之欢。 所以,人就在床上了。 猜是这么猜,可魏公公也没底,更不敢印证。 他怕他要也摸上床,万一人赵家儿媳并不是如他所猜测那般,而是不知去何处睡,那玩笑可就大了。 倒不是怕外面的人听见。 亲卫都是跟公公有些日子的,知道公公有某方面特殊的嗜好,所以听见也会当作没听见。 一直以来,公公是知道部下们对自己有不好的猜测,但他从来没有试图纠正他们的想法。 因为,公公觉得这样挺好。 至少,能给他老人家光明正大搂女人睡觉的机会,而不必被人指指点点。 床上的赵家儿媳可能是因为连日奔波,心事重重,今日又经那么剧烈纠缠,所以身心俱疲,睡的很香,以致于魏公公走到床边,她都不知道。 公公站在那里,望着熟睡的女人,时而想摸上一摸,时而又想甩自己一个嘴巴。 思想斗争很激烈。 斗争了有那么一会,他坐到了床边。 不是想干什么,而是站的有些累。 坐下的动作很轻,即便这样,坐下去之后公公还是不安的看了熟睡的赵家儿媳一眼,生怕她会醒来。 好在,斜侧着的女人并没有任何反应。 公公小声的吐了口气,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然后悄悄的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扭过头去看人赵家儿媳的脸蛋。 许是灯光不太明亮的原因,王月娥的脸蛋看着有点朦胧,加上有秀发遮挡,公公无法看清她的脸庞。 重新坐直后,公公跟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两只手一会放在腿上,一会又合拢并起来,一会又分开,无意识的在床单上磨来磨去。 十月的天,夜里还是很冷的。 没多久,公公就感到冷了,他也没有多想,便将一只手伸进了被窝。 顿时觉得很暖和。 于是,公公大着胆子从床上又下来,蹲在地上,将两只手都伸进了被窝。 不带半点邪念,纯碎是取暖。 然而,双手暖和之后,公公的手却鬼使神差的一点点往里面钻。 根本不受控制! 天地良心,真是不受控制! 每往前前进一点,公公的心都跳的好快。 有好几次,他想强迫自己把手收回来,可偏就是控制不住他那该死的手。 直到,碰到了赵家儿媳的腿。 双手这回终是停住了,停在了赵家儿媳的腿边,一点也不敢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的煎熬。 公公的两条腿蹲的都有些麻了,他有过自责,有过忏悔,但最终,他还是咬牙将右手钻到了赵家儿媳的腿下面。 他想着,那里可能更暖和一些。 赵家儿媳没有被惊醒,公公的手很自然的被腿压住了。 大概是一分半钟吧,公公把心一横,索性把左手也放在了人家的腿上面,并且慢慢的摸了起来。 他已经想好了借口——借个地方暖暖手。 奇怪的是,赵家儿媳竟然还是没有动静! 事实证明,坏人都是由小恶做起,一步步走向深渊的。 发现对方没有醒来后,公公的呼吸加快,右手因为被压着不敢抽出来,便将左手移到了中间,然后轻轻的将一根指头压了上去。 接着,所有的美好在霎那间被毁灭。 差点把公公心都吓蹦出来的一幕发生了——赵家儿媳被惊醒了,她本能的并拢双腿,结果便是魏公公的左手被人夹住了。 “我……” 公公一脸尴尬,一脸窘迫。 “你……” 王月娥吃惊的看着公公。 没有斥骂声,也没有惊呼声。 彼此二人一个耷拉着脑袋,跟做贼似的。 一个则是愕然的看着对方。 公公想解释自己是因为过于寒冷,要不然真是裤裆上的黄泥巴,没法解释了。只是,这个解释他自己是信的,却怕人家不信。 他有试图抽回自己的左手,可人家夹的更紧了。 公公难为情的真想撞死得了。 然而,几十个呼吸后,夹住他左手的双腿竟然有些微微松动。 公公愣在那里,他动了下。 床上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 许久之后,公公扭头吹熄了悬挂着的油灯。 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只有男女双方的呼吸声可闻。 第二天,王体乾说难得南下,想在扬州城逛一逛。 按理,魏公公肯定是要陪老王的,但他却推辞了,让曹文耀陪王公公好好逛逛。 自个则闷在屋里不知鼓捣什么。 中午,吃过午饭,郑铎和许大有他们就被魏公公叫了过来。 “桌上这些借条,你们一人一堆,按名册上的一一上门给咱借钱。” 魏公公说着,从抽屉中摸出一小册子。 这小册子是赵盛杰给魏公公弄的,上面记录了扬州新旧城的富人。 “跟这些人说明白了,咱家是奉旨借钱,他们不借可以,但是后果自负。噢,当然,你们的态度要放端正,不要耀武扬威,持强凌弱,要客客气气的,省得外头说咱家手下都是帮虎狼,这样子不好。” 魏公公特别强调态度这一点。 借钱的不能是大爷嘛。 奉旨借钱了不起? 不好意思,有旨意就是可以随心所为。 公公要化危机为转机,要化不利为有利。 皇爷产生的债务危机,他断不可能就一人兜着了,因为这会让他老人家破产。 为了解决这债务危机,公公只能风险转嫁。 皇爷有逼脸跟他借钱,他就有逼脸跟扬州城的富人们借钱。 皇爷知道了也没关系,三角债的根源还不就是你皇爷自个么。 小魏子为了您老的事业,您老的嘱托,豁下脸面跟人借些银子周转一下,有什么打紧的呢? 当然,以皇爷的德性,多半会当不知道。 魏公公可是从王体乾那里得知,他的同事山东矿监陈增正在东昌盘活经济,搞创收呢,手段之粗暴,叫他这做同事的听着都不像话。 相比陈增那一连串不要脸的骚操作,魏公公这边要文明礼貌多了。 当然,他是不会把陈增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的敲诈勒索挂上钩的。 钱,是一定要借的,不借真的会爆雷。 但公公他不可能跟皇爷一样,借了就不还的。 还,肯定还! 魏公公再三吩咐出去借钱的这帮家伙,一定要明确告知当事人肯定还钱,叫他们明年这个时候到特区去领钱。 到时,才是推销海事债券的时候。 第七百一十五章 我们也要有公司 公公不考虑现在向富户们推销海事债券,一来自己精力不够,二来则是时机不对,三来他老人家现在的名声不是太好。 洋教士的赞美和事实,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误差。 但公公的诚信是绝对不容怀疑的! 不出意外,公公到时候是会兑付利子。 至于本金,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 反正你们也不缺这点钱,不如直接转为购买债券,响应皇帝陛下开发大海的号召,积极投身于中国人民的远洋事业,岂不美哉。 这可是利国利民利公公的好事啊! 不管怎么说,炒股炒成股东,肯定是一件美好的事。 钱多钱少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将来可以向子孙吹牛逼,如咱是四大行的客户,咱和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公司有业务往来云云。 搁魏公公这里,同样的道理。 世上能有几人可以和一位注定将名垂青史,闪耀之光芒可以亮眼狗眼的伟大人物合作? 这个机会,且行且珍惜吧。 时机上,现在也肯定不是推销债券的时候,别的不说,就说干哥哥魏广微缩在南都就可以看出,舆论对魏公公十分的不利。 精力上,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公公想着还是赶紧回吴淞,争取在春节前后出海,先干上几票…先开拓一下业务,提升下海事特区的品牌效果。 然后通过品牌效应,招商引资,共创大举。 也是时候检验皇家海军的战斗力了。 一支强大的海军,天天在长江内河上欺负人,爽是爽,总归是有点掉价。 甲必丹在中国沿海的分支和内线,必须一一扫清。 海贸的根子——中国的货源也一定要掌握在公公手中。 日本人民和日本姑娘,还有日本的银山也等着公公去开发呢。 维新的号角已经在昨天夜里吹响,奔驰前进的脚步已然不能停止! 即便前方乌云滚滚,公公也将勇往直前! 乌拉,天降天珰! 所以,借钱这种小事,大珰就不必亲自去了——有损逼格。 老人家有自己的事要做。 下午,为了能够积极促进江北商会泰州分会的组建,从而可以带动泰州及沿江府县参与海事特区的开发和建设,促进大明帝国海贸更上一层楼。 公公在醉元楼再次接见赵家儿媳。 陪同者有扬州货号大东家赵盛杰以及具体安排人员数人。 会谈是在极其友好的气氛下进行的,宾主双方达成了一致,在得到大明提督海事内臣魏公公的鼎力支持和保证后,赵家儿媳王月娥挺着肚子,在魏公公派出的精兵强将护送下,登上了驶往泰州的客船。 一向重视商业活动,尊重商人的魏公公亲自送赵家儿媳上了船。 临别时,公公特意关心了下赵家下一代,知道王月娥这几天一直在外奔波劳累,因此特意询问对方是否有什么不适,再三强调一定要保重身体,切勿动了胎气。 此情此景,让陪同的赵盛杰心生感慨,果然是宫中的人,不男不女的,如此婆婆妈妈。 为了回报魏太监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支持,王月娥恳请魏太监能够为自己肚中的孩儿取名。 此风雅之事,公公如何会拒绝。 于是欣然起名,若是男孩,则为赵英俊。若是女孩,则为赵思臣。 小名,都叫一郎。 在万般不舍中,公公依依不舍下了船,目送赵家儿媳离去。 王月娥不是一个人回去的,公公特地派了一队兵护送她回去。 有关赵恒友的后事,公公也吩咐下去允赵家人去特区领尸,叫特区方面予以配合。 月娥走了,公公站在运河边,回味无穷。 不远处,扬州府和此段运河段的漕口正在组织人手打捞沉船,昨夜遇难的船只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 听说一开始没能找到,后来漕口叫人买来冬瓜,掏空扔进河中,几条船跟着那在水中忽沉忽浮的冬瓜后面,用系有铁钩的长网一路拉过去,这才将尸体打捞上来。 事情挺起来颇有点聊斋的味道。 郭居静和金尼阁等教士也在河边处理后事,沉船上有不少他们的行李,此刻捞上来,有的被水毁了,有的则因为锁在铁箱中没有浸水,正在一一整理中。 李之藻没有前来,据史泰隆说,这位太仆寺少卿等人因急于回家奔丧,今早就在扬州友人及官员的帮助下,重新雇了一艘快舟启程出发了。这会,估摸都已到了长江。 肇事方的船主正在漕口和官吏的主持下和被撞方协商赔偿问题,郭居静代表教会向遇难船只捐了二十两银子,公公知道后,立即让人以圣约翰*庞麦臣的名义,向那遇难者捐银五十两。 此举,自是让教士们异常感动。 因为船员不是教徒,教士们自是不会给他做什么法事。 魏公公派了几个人帮他们收拾东西,并告知史泰隆,他老人家将于明日启程返回吴淞。 若教士们有什么要购买的东西,或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向他提出。只要力所能及,庞麦臣定将予以帮助。 尔后,公公特意让陶杰和张安去请几个洋商,通过陶、张二人的翻译,详细了解了下当下西方诸国在东方的贸易情况,以及贸易的具体过程。 这几个洋商其实只是澳门的小商人,他们之所以不辞辛苦从澳门前往明帝国的北方,主要是因为他们的资金不足,因此不想通过那些明人中介采购,以节省开销。 这些明人中介便是沿海的闽浙海商们。 简短的询问之后,公公脑海中便大致构建了海贸的具体路线图。 中国本土的货物及商人是路线图的第一环,沿海闽浙海商是路线图的第二环,以甲必丹李旦为首的海上势力是路线图的第三环,西洋诸国在东南亚的势力则是第四环。最终,路线图的终端是远在几万里外的欧罗巴诸国。 公公如今所处的位置就是第一环和第二环的交界处。 因为,他把长江水运给切断了。 这个影响目前只局限在长江以北,对长江以南的影响尚未看出。 主要是因为公公的手还不够长,并且时间短。 如果能有半年以上时间,就能看出封江对海贸造成的价格影响了。 公公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很有可能替别人发财了。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封江是可以垄断长江水运,但必然带来的货物涨价,而他老人家又没有垄断整个中国沿海,那么这个涨价的利润自然就进不了他的腰包。 很有可能,有很多人是乐意看到他魏太监封江的。 这也解释了为何南都及江南方面,对他魏公公封江的责难声并不怎么高。 明白原因后,公公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和洋商们亲切交谈。 洋商们倒也老实,没有什么隐瞒,近一个时辰的亲切交谈之后,公公收获颇丰,在洋商走后,他和左右说:“从长远角度出发,我们大明朝也要有自己的东印度公司啊!” 第七百一十六章 量海外之物力,结皇爷之欢心 感谢“回首故人依旧”大佬的百元打赏,如你所愿,富士山上维新志士把歌唱! ………… 魏公公所说的东印度公司全称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又称约翰公司,听名字,倒像是公公家开的。 这家公司成立于万历二十八年,也就是十一年前,由英女皇伊丽莎白一世授予皇家特许状,并给予印度贸易的特权而组建的公司。 东印度公司在历史上最大的业绩就是建立了英属印度,而最为中国人知道的就是该公司的鸦片业务。 公司,是近现代化的一个标志。 已经出现的东印度公司深深剌激到了公公,也使他对组建近现代商业体系越发迫切起来。 所以,在窗台独坐片刻后,他提笔给皇爷写了封白话题本。 题本名为《请建皇家海外贸易总公司疏》。 该本中,魏公公重点向皇帝阐述了西洋诸国的贸易体系,以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话语告诉大明朝的皇帝陛下——有人在抢你的钱,若咱们再不管的话,这天下的洋财就都不姓朱了。 所以,为了整合现在混乱的海贸,以及和那些抢钱的西洋人斗争,有必要运作一家海外公司与之竞争和对抗。 这家海外公司由皇帝陛下特许经营,并授予皇家特许状,给予海外贸易所有特权,直属于内廷。 公司组建以后,一些大明官方不便出面的事项都可以由该公司代为处理,以避开国内官僚体系不必要的牵制和干扰。 这个官僚体系,公公说的很明白,就是外朝。 皇家海外贸易总公司可以先设在海事特区,由特区衙门代管,为了给皇爷打气,公公特意用“量海外之物力,结陛下之欢心”做总结。 最后,公公又说了些在江南和洋商及西洋教士闲谈得来的逸闻,如日本国有银山,西洋国火炮犀利,又有佛郎机国建一强大舰队,号无敌。还有某国有女人为皇,某国王室私生活混乱,某国人常年不洗澡,某国指使国内囚犯出洋占领蛮荒之地,掘金银香料无数等等。 这使得题本除了开头几段外,余下的看着更像是个“小报”。 一桩桩轶事,在公公笔下十分有趣,想来皇爷和贵妃娘娘读来都有意思。 写完吹干之后,公公放下笔,来到窗前,远看运河,闭目养神。 他知道,此刻扬州城内有不少双眼睛盯在这醉元楼。 京里来了中官,还有锦衣缇骑护送,到了扬州便直趋醉元楼魏太监所在,如此大事,扬州城的大小官员不可能不知道。 魏公公能想象,现在怕是连同知府余正学在内,大小官员们都在打听京里来了什么旨意。 不过他们猜他们的,公公懒得理会,因为这些官员们会知道的。 最迟不过下午。 ……… 扬州富人之多,大概能排在南直前三。 而其中,最富的肯定是盐商。 扬州,为两淮盐业重镇。 在魏公公的情报中,扬州城的盐城现下分为两股势力。 一支是西商,一支是徽商。 “商人河下最奢华,窗子都糊细广纱。 急限饷银三十万,西商犹自少离家。” 这是流传甚广的《扬州竹枝词》中的一首,可能是嘉靖年间就有的,也可能是近些年才冒出来的。到底什么时候有这词,谁也说不准。词中所说的西商,便是指的来自西北山西和陕西的商人。 扬州货号大东赵盛杰如今对魏公公很是巴结,没办法,谁让他的后台李三才倒了呢。新任漕运总督王纪可不买他赵东家的账,使得赵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这年头,做生意不和当官的勾结,那万万是发不了大财的。 因而,早叫魏公公调教过的赵东家,自然而然就把热脸贴在了公公的热屁股上。 他干的是真卖力。 据他讲,西商大多住在扬州最繁盛的下关一带,因为此处靠近运河及盐运司、钞关(税关)。 自古以来,能被称为盐商者,大多是雄霸一方的土豪。 史上也不乏贩盐的贩子起事造反的,如张士诚。 下关有条东关老街,那里有座山陕会馆,是西商们在扬州城的主要活动地点。放后世讲,就是一处专门会所,非请勿入那种。 起初,公公听说扬州的盐商大股力量竟然是来自西北的商人,还是颇为诧异的。但听赵盛杰说了几句,就知道为何西北商人能在两淮重镇扬州当起土豪来了。 原因便是早年间的“开中法”。 “开中法”说白了就是商人将粮食运到边关,换取盐引,如此政策最为得利的肯定是离边关近的西北商人们。 而扬州之地,不仅是两淮重镇,南都门户,更是盐业重镇。所以,在“开中法”的影响下,留在西北边塞种粮食已失去经济上的意义,陕西商人和山西商人一起,纷纷来到运河沿岸的两淮食盐转运枢纽扬州,成为专业盐商。 卖盐者,有巨利。 时日一久,西商基本垄断了扬州盐业,成为一霸。 不过,到了弘治年间,输粮换引的“开中法”,被朝廷改成了以银换引的“折色法”。 主持改法的那位户部尚书是淮安人,离扬州颇近。 “折色法”的出炉,使得商人不必再千里迢迢送粮食到边关,而是直接拿出白银购买盐引,即能获得贩卖食盐的许可。 此举,显然打破了陕西及山西等“边商”固有的优势,给了地理上更接近两淮的商人可趁之机。 于是,扬州城内出现了另一股新兴盐商势力,即以徽商为主的“内商”。但西商毕竟占领扬州日久,势力根基之厚也不是徽商短期内能够取代的。 西商这边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想徽商们瓜分他们的利润。 但人徽商既占地利、又得人和,且有“左儒右贾”的传统,文化水平普遍较高,动辄喜欢发起诉讼,与山陕商人屡屡发生商业冲突,前者往往能得到官方有利的判决,在争斗中占据上风。 这就使得西商拿徽商无可奈何,但徽商同时也撵不走西商。 这个局面一直持续到弘光元年,扬州城破。 眼下,扬州名声显赫的西商有三原梁氏,泾阳张、郭,西安申家,潼关张氏。 负责这些向这些西商大富豪借钱的是郑铎。 负责向徽商大富豪借钱的是曹文耀。 这是魏公公精心安排的。 第七百一十七章 咱是借钱,不是要钱! 派对的人去做对的事。 西商因为年代久远,在扬州形成了一个近乎“托拉斯”存在的集团势力,这种势力,本身就形成了一定的恶势力,家丁打手数量之多,非一般大户人家可比。 所以,想要又豪又霸的西商们老老实实的认领魏公公的欠条,就得有比他们还要恶的人出马。 郑铎就是这个恶人。 其实,人郑铎虽是朝鲜人,但怎么也算半个知识分子,在魏公公身边算是儒将了。公公把人当恶人派出去,显然不合适。 可谁让郑铎的形象比曹文耀更符合恶人的气质呢。 在辽东那会,郑铎打家劫舍的事可没少干。 借钱这种事,跟打家劫舍其实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非说有区别,就等于一个是牛身上拔毛,一个是把羊毛薅光。 徽商那边,因为他们的文化水平高,又儒又商的,喜欢动不动就打官司,特别爱跟人说道说道,所以派恶人上门肯定不合适,必须得派个好人。 这倒不是说曹文耀是一个老好人,而是这位毕竟是正规中央禁军出身,单从出身来看,要比马匪出身的郑铎好上十倍。 文也好,武也好,两拨人马派出去,现在就看能给公公借来多少款了。 考虑到物价水平和人均财富,以及结合扬州资产阶级收入现状,公公这次是以人均借钱的。 俗称,摊派。 不管大富还是小富,一律五千两一家。 拿钱给条,童叟无欺。 和郑铎一起去下关的是一个标的公公亲卫,还有两标步兵,以及一标马队。 跟曹文耀去徽商聚集区小东门的也是差不多的人手。 这动静,这阵仗肯定惊动了扬州官吏,第一时间,扬州城的大小官员就知道魏太监派了上千鹰犬爪牙进了城,顿时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 徽商聚集居小东门属扬州新城,这里是一处新兴的市场,和地处运河边靠近盐运司的下关被扬州人称为大好佬住的地方。 大好佬,是扬州人对有钱人的称呼。 潘家就是大好佬。 他家是徽州的,早在伪元时就做盐和粮食的买卖。听说祖上有段时间特别阔,把徽州一带的税都给包了。 改朝换代后,潘家的生意肯定受到打击,毕竟能在蒙古人手下混得风生水起的,不可能不和蒙古鞑子有勾结。 大明朝是驱逐鞑虏的,潘家这种汉奸必然会被打击。不过后来不知是走了哪位的门路,潘家虽然破了财,但却没此因一蹶不振,家破人亡。 成祖靖难时,当时的潘家家主把宝押在了成祖身上,为燕军秘密提供了一笔军饷。成祖登基后,自然对潘家极尽回报,给予便利。 经几世家主经营,到了成化朝时,潘家的生意已列徽州粮商三甲之列。弘治年间改盐法,潘家第一时间就从徽州来到了扬州开分支,从事食盐专卖。经几世运作,如今俨然成了徽商的龙头老大,和西商那几家大好佬明争暗斗的很。 潘家现任家主叫潘基,四十多岁,其有二子一女。 长子帮潘基打理着家中产业,次子则以读书考取功名为己任,这是大多数徽商家族的选择。 因为商人为贱业,再有钱,都无法得到官员和百姓真正的尊重。所以一个家族中,通常都是长子继承产业,其余的儿子则是培养读书,以求考取功名。一旦功名在手,则可以扬眉吐气,真正做到官商一家。 因而,世人都说徽商亦儒亦商,便是基于徽商对读书重视的原因。 潘家现在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儿女又都已成人,潘基的日子不可谓不舒坦,但潘基却从来没有开心过。 因为他心里清楚,表面上扬州城里的官员对自己客客气气,其实还不是为了他家的银子,若不是用金银开道,怕自己连那些官员们的家门都迈不进一步。 就算认识南都的尚书、侍郎又怎么样,别人也不会因此对自己另眼相看。唯有家中出一个真正的功名,至少举人,才能真正让那些官吏对他家刮目相看。 幸好他的次子还算争气,在前年乡试之中脱颖而出考中举人,今年参加大比,据先生们讲,此子很有可能会高中进士,看来以后的希望就只有寄托在他身上了。 想起次子潘越,潘基地心情立时变得舒畅起来,但是想到昨晚的事情,潘基的心情又开始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响午的时候,忽然有人找上门来,来人持的名贴是东林党大佬、原漕运总督李三才的。 虽说李三才因为盗取皇陵木之事叫皇帝贬为平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东林党还在,这天下人就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位东林大佬。 因而,潘基万分吃惊,也感到非常好奇,不知大名鼎鼎的李三才找自己所为何事? 要知道,平日里他潘家虽和官府交道,但却是不分党派的,从不刻意和东林党,又或浙党,什么昆党、齐党结交,为的就怕哪个党突然失了势连累了他们。 现在东林党的人无缘无故的找到潘家,还是李三才的名贴,这不能不让潘基肉跳三分。 潘基努力回忆,自己平日小心谨慎,对各方势力都有所了解,应该没有做出得罪东林的事情。 这样,心里稍定些,又想如果是因为生意上的纠纷而得罪什么人,对方请来东林替他出头,那自己就算亏本也要让对方满意而归。 谁叫他是平民百姓,东林党那帮人是官呢。吃了亏也只能埋在心窝子里,无处诉苦去。 打着这念头,潘基谦微的礼遇来人,将他请进府,没想到对方不是要和他谈什么事,而是请他过几天去南都,代表扬州商人向外守备衙门控诉遭到提督内臣魏太监欺压之事。 这让潘基感到震惊,坊间流传的有关北京来的魏太监之事,他也听说过,虽然对传闻将那个魏太监描绘的无比凶狠感到好笑,但无风不起浪,想来那小太监确是有几分凶恶的。 而且他也听说了高邮和泰州等地发生的事情,就是瓜州和仪真等地最近也屡有魏太监爪牙横行,公然敲诈勒索,肆意捕人。且听闻魏太监已经到了扬州,据府衙人猜测,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据说知府大人就是怕那魏太监在扬州乱来,特意给安排到运河边的醉元楼。不然那魏太监直接住在城内,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富户商人。 观那魏太监所为,便是不在扬州胡来,其封江举动也损害到了潘家利益。毕竟,潘家除了做盐业外,也做粮食和布匹、生丝等生意,这魏太监老霸着长江不给水运,江北的商人都得倒霉。 唇亡齿寒,潘基有些心动,但也不敢冒然做这出头鸟,寻了借口将来人送人,和长子商量了一会,决定下午去徽州会馆一趟,看看有多少同乡收到东林党的名贴,大家伙对此又有什么意见。 …….. 吃完饭,眯了会,又饮了杯茶后,潘基便从家里出发前往会馆。他家离徽州会馆并不远,不到二里地,管家原是准备让人备车的,不过潘基却说走过去,路上顺便看看小东门的买卖情况。 当下,主仆几人便出了门。 “老爷,我听大少爷说那魏太监就在咱们扬州,他会不会到我们府上敲竹杠啊?” 三子在几个仆役中非常的起眼,又黑又壮,只要瞅上一眼就不会再忘记此人。 因身板壮实,三子平时就充当了老爷的保镖兼跑腿,过了年,老爷就准备让管家替三子讨个老婆。 “不要乱说话。” 一身平民百姓装束的潘基笑着敲了下三子的脑袋:“太监咱们可惹不得,他们可是皇帝身边的人,手底下有很多爪牙,你小子不要胡言乱语,说人家的坏话,万一叫人家听见了,老爷我也保不了你。” 潘基在家时穿的都是绫罗稠缎,但一旦出府,他就一定只穿布衣。他也常对家里人说道做人要务实,万不能因为有几个钱就张扬。须知世间很多祸事,就是过于炫耀张扬惹出来的。 出门在外,尤其要注意这点。能穿的朴实些便朴实些,不要显眼,这样至少不会叫强人看中绑了票去。 “老爷放心,若是那魏太监敢对您不利,就算小的舍了性命,也要保老爷平安无事!” 三子毅然决然的说道,眼睛透出坚定之意。 他是潘基从乡下捡回来的,其父母早已双亡,若不是潘基收留,早沦落为乞丐,所以对潘基的收留之恩,他一直是铭记在心,发誓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老爷,谁要是敢碰老爷一根寒毛,他就跟谁拼命。 潘基对打小看着长大的三子秉性很了解,笑了笑,未说什么。 主仆几人继续往前行,走了小半里地,却见前面闹哄哄的。主仆几人正困惑时,就见前面的百姓和商贩突然往他们这边跑,三子眼尖,踮脚一看,叫了起来:“老爷,好多兵,好多兵啊!” …………. 潘基主仆几人没能去成徽州会馆,因为半道他们就被官兵给“请”回了家。 三子身板虽壮实,胆子也大,可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官兵,他也不敢动。便算敢动,潘基也不会让他乱来。 被“请”回家后,潘家外面就被官兵围了,跟个抄家的架势一样,可把潘家上下搞的是人心惶惶,不少人吓的脸都白了。 潘基也怕,他不可能不怕,魏太监胡作非为的事迹,他至少听了十几桩。可是现在怕也没用,外面官兵围的死死的,他就是想派人到府衙报讯也出不去。 就这么担心吊胆了一柱香时辰后,一个自称姓曹的参将带着几十名士兵进了潘家,自称奉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令,有事与潘老爷相商。 “魏…魏公公有事与我相商?” 潘基坐在那里看着镇定,但心里却真是慌的很。 他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路上他可看的真切,被官兵围的可不是他一家,徽州会馆那里看着好像也被围了。 难道是上午的事泄了风声? 潘基心中一懔,觉得很有这个可能,要不然魏太监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不过若是真为这事,那也没什么大错,毕竟,他不曾答应来人去南都。 只是,不知那魏太监讲不讲道理了,对方不讲道理非认定潘家与他作对,这事可就难办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潘基暗叹一声,他潘家虽家大业大,但与手里有兵的太监相比,潘家简直就像一只蝼蚁,任人捏拿却无可奈何。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那魏太监黑了心,想要霸占他的家产。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潘基见过不少世面,知道有些太监以势压人,强行夺取商人家业财产的不在少数,官府却没有办法,朝廷就算知道也不会追究太监的责任,放任自流,根本不会为一个商人出头。 那魏太监真是这种人,那对潘家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如今只求魏太监的胃口不要那么大,给潘家留下一点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怕那小太监胃口惊人。 潘基知道事不由己,做了最坏打算。 唉,祖上奋斗了上百年才挣下这份家业,不想今日却要落入他人之手… 潘基心中沮丧万分,进来的那个姓曹的参将却笑呵呵对他道:“潘老爷,不知手头可方便?” “啊?” 潘基和长子潘越还有管事一帮人都是一愣。 “是这样的,我家魏公公最近周转不灵,所以想跟潘老爷借银五千两,期限一年,到期连本带利归还。” 曹文耀笑容满面,很是客气的将一张写好了的借条放在了八仙桌上。 潘家众人听的都是愣了。 潘越大着胆子走到桌边,将那张借条拿起看了眼,然后默不作声递给自己的父亲。 潘基接过一看,见真是张借条,落款是魏良臣三字,想来是那个魏太监的名字。 之后,潘基顿时暗松一口气,区区五千两对于他潘家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钱。于是,连忙说道:“魏公公手头既周转不开,我潘家愿意向公公捐输五千两,万万不敢提个借字!” 这话没半点虚的,五千两能把魏太监那个瘟神打发掉,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潘基做梦都能笑醒。 谁知那郑参将却说什么魏公公吩咐过,他是借钱,不是要钱。各家必须把借条收下,谁家不收就是看不起他魏公公。 潘基听了这话,觉得手里的借条倒有点烫人了,不敢不收,忙吩咐管事去取五千两的银票过来。 “借条收好了,明年今日,潘家需派人拿这借条到吴淞口领钱,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曹文耀说这话时虽是带着笑容,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潘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这世道真是变了,借钱的都不要了,欠钱的反而逼着人家要,没天理啊。 到时,去还是不去? 第七百一十八章 扑你只街 去不去的潘家自个拿主意,曹文耀可顾不上他家了,他还急着去下家呢。 公公给他的名册足有四十多家,一家五千两定额,全收上来有二十多万两呢。 至于一家五千两,多还是不多,初时曹文耀觉得有点多,不过打看过人潘家之后,他觉得一点也不多。 用魏公公的话讲,这些个盐商一个个都是真土豪啊! 往少了算,保守算,就刚才那个潘家,真要把他家上下给抄了,再来几个孔二公子私宅怕是都不及。 那真正是富甲一方啊。 而且,别说什么白手起家,努力奋斗什么的,就打根上论,你潘家是怎么积的这万贯家财,心里没点逼数么? 别以为披个儒商的羊皮子,就当自个不是狼了! 所以,公公没给他们来个打土豪,分家产,就算尊重这个封建时代了,尊重个人私产权了,给皇爷脸,这他们要还不上道,那就休怪公公劫富济贫了。 到目前为止,江南江北的富商士绅可能认为魏公公是坏得流脓的太监,可这是他们无知,坐井观天! 要知道,就近邻山东那边矿监陈增的所作所为,就是魏太监听着都忍不住大骂一声“狗太监”呢! 将心彼心,知足吧! 这要是搁陈公公在这,怕你们这帮人哭着喊着得求魏公公回来呢。 也是魏公公知人善用,小东门这一带,整体气氛还是融洽的,虽然各家土豪大门都叫围了。 但那是表象,官兵围你家并不代表恐吓,也不代表勒索,而是代表关心。 这天干物燥的,你家要是失了火,官兵第一时间就能抢救嘛。 不失火,遭了贼,官兵也能迅速行动起来抓贼嘛。 没起火,又没进贼,官兵给你家守守大门,帮着扫扫院子,挑挑水,搞搞卫生,你说你家威风不?当家的有脸面不?涨逼格不? 总之,官兵是大明朱皇帝的官兵,是大明魏太监的官兵,更是人民的官兵。 土豪们应当感恩,而不是抵触,不然,就是自绝于大明皇帝,自绝于大明魏公公,自绝于人民! 这种人,是可耻的,是要坚决打倒的! 曹文耀这人也是经常日日新的,别看他不识几个大字,但人好歹是三代军伍,又是打中央军精锐出来的,该有的礼数是不缺的。 明面上,没人能挑出这位曹参将的不是。 甭管到哪家,人脸上的笑容是永远不变,是永远真诚的。 许是感受到了曹参将的真诚,又许是觉得魏公公真的有危难,既然开了口,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所以由潘家开头,接下来的曹家、张家、王家等十几家“融资”行动开展顺利。 借钱的和欠钱的在短时间内就达成高度一致,真正的合作愉快。 有给银票的,有给现银的,也有狡猾些的使个小心眼,说什么家里现银不够拿实物来抵的。 行! 曹文耀不说二话,只要给的东西值价他就认。出门之后却叫随行的书办把这家名字用红笔圈上,说明年对他家要重点照顾。 为何老曹要这样,还不是这家人自找的。 应了那句话——我拿真心待你,你却想和别人有一腿! 叼类姥姆! 因为家数多,又得自个一家家的“拜访”,所以次数一多,曹文耀的脸也吃不消。初时还算客气,见到当家人还客气几句,后来拜访的多了,也甭客套了,到地“啪”的一声就把借条拍在人桌上,什么话也不说。 借还是不借,你们看着办吧。 一样米养百样人。 亦儒亦商,惯会打官司的徽商群体中肯定有那么几个“剌头”。 我家的银子凭什么借给你? 不借,说破天也不借! 更有仗着平日和官府勾搭不错的,南都有人罩,甚至北京也能搭上话的,直接放话没这道理,要告魏公公。 老的小的跳出来,说出来的话是头头是道,大明律法一条条给你搬出来,人情事故一桩桩给你讲明白,把借钱这事从头到尾给你分析的明明白白,到了就是要你曹参将自个明白,你们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借钱,就是公然敲诈勒索,扰乱市场秩序,破坏社会安定团结,破坏民众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若知道利害关系的,便自己出去,若不知道利害关系,那便一道状纸递上衙门,告你们去! 曹文耀怎么做的呢,也不发火,也不翻脸,直接将魏公公惯用的那招使了出来。 就是一手按在八仙桌上,一手扬指当事人,嘴角上咧,然后摆出一幅你尽管告,告赢了算我输的造型。 反正就是一句话,魏公公包括曹参将都尊重大明律法,尊重当事人的诉讼权力,因此你们随便告到,就是告进紫禁城也行。但前提是必须把借条领了,要不然爷就不走了。 说话间,手一扬,传下命令,点来一标人马给这家搞搞卫生,顺便帮着整理收拾下宅子环境,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什么的都给挪一挪,拔一拔,好重新摆放安置。 上百号拿刀的汉子往人家里一冲,嘴里说的帮忙,可哪家敢让这帮丘八帮忙。 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骨头再硬,底气再足,后台再狠的也都蔫,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乖乖领了借条,把银子支出去,送走这帮活鬼再计较吧。 要不然,这家里谁知道给祸害成什么样。 曹文耀到底是跟魏公公久了的,没学到公公九成本领也学到了两成,拿着银票出门时还特意吩咐手下给人家院子扫一下。 是真扫,扫完之后还细心的拿水壶帮人家把花坛浇了下呢。 再到下家,识趣的自是不必曹文耀多说,笑容再僵硬也是笑容,要不识趣的钉子户也行,把上家的事情重演一遍就成,然后说说哪家也不想借的,最后怎么怎么的。 如此一来,从头到尾,四十六家一户不缺,整整二十三万两银子装了几十马车,浩浩荡荡驶往醉元楼。 运河边,海军派来的船早侯着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穿这么好干什么? 相比小东门徽商这边整体还算识趣,知道魏太监惹不得,下关西商那边却是闹的鸡飞狗跳。 这恐怕是和徽商弄文,西商弄武有关系。 人的性格是可以影响一个群体的,徽商多半来自鱼米之乡,文雅之地,因而遇到突然上门的“强力单位”,在发现自己除了告状这一途外竟没有任何途径可以解决问题,徽商的选择是先息事宁人,然后再作计较。 西商则不然,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叫他们借钱! 跟爷们玩硬的? 行,奉陪到底! 不蒸馒头争口气,气不过的西商们选择以闹止闹。 这或许和西商是西北人有关,骨子里还是很强悍的。除此之外,他们也是有这个实力和魏太监的爪牙对抗的,扬州乃至周边甚至南都那边,盐商豢养的地痞流氓也是最多的。 世人都说扬州两霸,一盐商,二漕口。 而二者在某些方面实际是重合的,因为盐商也需要运河输送食盐。 在魏公公的前世,盐帮和漕口后来整合为一个集团,最终演化为上海滩的青红帮,在民国历史上倒也叱诧风云。 有钱,有人,有势,又不像徽商那般喜欢以诉讼方式解决问题,或忍让再报仇,他们遇事能解决人的绝不解决问题,习惯性的选择以恶对恶。 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大了。 郑铎出师不利,第一家关原梁氏就拒不借钱,并且组织家丁百人,及盐货行及各铺伙计、苦力数百和郑铎带去的官兵叫嚷对峙。 在梁家的影响下,下关的西商各家很快行动起来,竟然组织起了几千人的队伍堵着下关市场进出口,甚至把盐运司那边也给堵了。 动静之大,把盐运司的人吓的躲在衙门不敢出来。 不远处的钞关(运河税关)的喽罗还以为盐商们要造反,不等探明情况就一窝蜂散了,结果便宜了下午打税关过的货船。 船老大们过了税关后也不急着走,呼他喊你的上岸来看热闹。 扬州府衙那边已经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知府余正学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醉元楼,想请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约束部众,不想魏太监却染了寒病,卧床不起了。 把个余知府气的在轿子里直跺脚,可人魏太监不见,他总不能冲进去吧。 守着醉元楼的那上百持铳的卫兵看架势,不是他知府衙门养着的下乡收粮的差役能比的。 这说发文调兵吧,也没理由,而且扬州这块的驻军就是高邮卫,然而那高邮卫敢来救火么? 旁人不知道高邮卫叫魏太监盘剥了多少,指挥使如何个窝囊,余府尊能不知么! 无奈之下,想到正在瘦西湖赏风景的那位中使。 于是赶紧叫轿夫抬着他奔瘦西湖去,到了地方果然看见湖中有艘画舫,船头赫然有两锦衣卫站在那,二人中间站着的那个正拿手指着一处拱桥说什么的胖子,看着就像是京里来的中使。 只要这位中使出面制止,想来那魏太监不会不听话,这样的话,下关那边就能平息下来。 余知府当下让人在岸上呼喊那画舫,可画舫却不理会这边,自顾自的开走了。 余正学急了,叫人乘船去追赶,追上之后不等他报姓名,前面画舫上就有一锦衣卫来到船后,扬声说道:“王公游湖,今日概不见客,余大人请回吧!” ………. 郑铎也没想到下关这边西商竟然这么团结,能动员出这么多人来,一时也是懵了,赶紧派人回醉元楼禀报。 结果,去报讯的说魏公公睡着了,守门的不让他进。 郑铎愣了下,皱眉头思来想去,把心一横,发飙了,命令放铳。 铳是朝天放的,铳声一响,局面就变了。 西商们是强悍,可谁也不曾想过对方竟然真敢放铳,他们组织起来的人手是多,可谁敢拿武器啊,都是扁担、棍子什么的。 这也是留后路,真要拿了刀剑出来,万一出个什么事,那事情可不就是不借钱这么简单了。 梁、张、郭、申几家势力大的一商量,认为不能和官兵动手,大家伙先把人撤了,不给魏太监口舌,尔后大家伙咬死不借就是。 总之一条,绝不给魏太监扣他们一个造反的帽子。 倘那时魏太监还不依不扰,再逼各家,那闹出“民变”来就是他魏太监的事了,和大家伙无关。 可惜,西商们光在江北称王称霸了,对江南不甚关心,倘若知道魏太监就是靠“民变”起家的,便万万不会这么商量了。 西商是把人撤了,郑铎这边却是不撤人,吩咐马队把下关出入口围住,步军两个标和公公亲卫一标就冲了进去。 为震慑西商,郑铎命步军两标在下关区域内不时朝天放铳,“霹雳叭拉”的好不吓人。 也是气急了,郑铎私下吩咐下去,但是穿的好些,看着像是有钱人的都给逮起来。 这是要超额完成公公的摊派了。 这道命令一下,原本平静的下关再也没有以前的安宁,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的魏太监爪牙,闹的是鸡飞狗跳,不时还传出女人孩子的尖叫声还有那“扑通、扑通”的踹门声,锅碗瓢盆摔落的声音更是彼此起伏。 大街上但凡是个人,不管是做买卖的,还是过路的,只要穿的像是有钱的商人,统统被围了起来,一个个的拉到墙角边挨个盘查。 一家茶庄正好出来一个商人和他的随从,见了街上这乱糟糟的一幕,不由呆了,商人失声问那随从:“怎么回事?咱们进去了这么一会,怎么外面就成这样了?” 那随从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看见到处是官差抓人,吓得腿都有些抖了:“老爷,咱们还是回屋避避吧,莫要被他们当成贼人给捉了去。” 商人听了随从的话,忙不住点头:“好,好!”说完将头调了回去:“老陈,方才那价钱还有的商量…” 正要抬脚回去,却见一名军官领着几名军士冲他们走了过来:“站住!” 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冲着自己走来的军官,那随从一脸愕然,探着头在那东张西望,看样子以为是在叫别人。 那军官一指二人:“看什么看,就是你俩,快过来!” 随从一听脖子一缩,看着自己的主人,一脸的疑问。 商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对方指名要自己过去,他是官,自己是民,可不能不去,连忙上前作辑赔个笑脸道:“军爷,不知找小民有何事?” 那军官问道:“你们干什么的?” 商人老实回道:“我们是贩货的商人,来茶庄谈些生意。” “商人?” 那军官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主仆二人:“既是行商的,为何一看到我们就躲?” 商人见他误会,忙解释道:“军爷,你误会了,刚才价钱没谈拢,小的只不过是想进去再商量商量,并非是有意要躲着军爷们的。” 那军官听他这么一说,“嘿嘿”冷笑道:“是么?” “是,是…” 见军官面色不善,商人心中打了个突,此地不可久留,急忙又说道: “这位军爷,小民尚有事要做,就不耽误军爷们办差了。”说完对那仆人急急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军爷们让路!” 仆人闻言忙闪身让了开来,那军官却哈哈一笑,抬脚挡住二人去路:“不用啦,就是你俩了!” 一使眼色,几名手下立即上前围住这主仆二人,将他们推向墙根。 商人大惊失色:“军爷,什么事,究竟什么事啊?” 那军官眯着眼睛微微一笑:“没事没事。” 事是没什么事的,就是看你穿的这么好,怎么看都像有钱人,所以兄弟几个想跟你借两小钱花花。 第七百二十章 虱子多了不痒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管魏公公承认不承认,在他“以身作则”的带领和影响下,他的部下们正以最快的速度学习着他老人家的先进经验,并将之发扬光大。 人的智慧也是无穷的,下限更是会被一步步降低的。 一直以来只顾忙于捞钱出海的魏公公忽视了军纪,并有意无意的放纵,结果,使得他的魏家军正快速转变为一支“向钱看”的军队。 这是一个不好的开端,也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因而,醉元楼中的魏公公在听闻了下关发生的事情后,他老人家立时变得不开心起来。 然后,用“下不为例”安慰自己,并深刻反省并自责,发誓等摆脱经济危机后,一定要加大军队建设,重视军纪,打造一支作风优良的天子亲军。 反省过后,则叫真田赶紧传话给郑铎。 也不是什么教训的话,这会去喝骂郑铎,撤走人马反而不好,不利军心稳定,再者,事情是西商们引出来的,这板子也不能打到自家人屁股上。 闹一闹,胡搞一下也好,债多不愁,名声反正也不好。 大差不差? 郑铎反复思量着这四个字,然后便让人去给名单上各家土豪带话,让各家主事的马上到山陕会馆来,如果不来,那后果自负。 尔后,勒令各部“大差不差”,不要闹出人命来。 “大差不差”这道军令到了下面具体执行的军官耳中后,大抵就理解成有油水就榨,没油水的让人滚蛋。 那么什么是有油水,什么是没油水,一看军官的心情,二看抓住的家伙穿的怎么样了。 谁让上面没给个具体标准呢。 在朴实的官兵眼里,穿的好的不是有钱人是什么! …… 事实证明,学好难,学坏容易。 扬州乃两淮繁华之地,下关之地更多富甲盐商,官兵公然得了命令入得这富地,岂能不“有所作为”,放手大干一票。 土豪富商家里乱作一团,大街上的普通商人和过路百姓也是受了池鱼之殃。 唯一还让人心安的是,魏公公的这些兵,不管是倭兵还是马匪,亦或家乡的子弟,还是那两广的赤佬,总算还知道自个是大明皇帝的亲兵,因而没有干出借乡亲们人头一用的恶事。 只要钱,不要命,也算深得魏公真谛。 这个公然带着手下想要和商人好好说道的小旗,和魏公公也是沾亲带故的。 这位也姓魏,叫魏有良,按辈份算,当是魏公公的叔伯堂侄孙,见着他老人家得喊一声“十三公”呢。 也是托“十三公”的福,魏有良才成了今日这般样子。 从前人可不是这样的,很本份的一个人,叫人打个耳光都不带吭声的。现在嘛,嘿嘿,当真是上头只要不管,他就什么都敢干。 现在,肃宁子弟都流传那么一句话,说啥咧? 说的是魏公公就是见不得乡亲们受穷,这才带大伙出来捞一捞的。 所以,大家伙就不能辜负了魏老二的好心,就得卷起袖子使劲干,日后也好风光回乡,光宗耀祖。 有钱,就风光。 魏有良满意的看着被手下逼到墙根的商人,这家伙穿的这么好,弟兄们跟你借两小钱花花那是给你面子,莫要给脸不要脸! “军爷,你们这是干什么?” 商人慌了,这阵势像没事的样子吗? “都说了没事,我们是天子亲军,又不是土匪,你不要害怕。”魏有良安慰商人,上头发话了,要大差不差,不准闹出人命,所以他也要收敛一二,起码动作不能太粗暴。 “几位军爷,这要没事,干嘛把我手绑起来?”商人才不信这几个丘八的鬼话。 “噢,例行搜查而矣,扬州城内有贼人闹事,为了全城百姓安危,我们必须加大执法力度。”魏有良脸皮也很厚,这是肃宁老魏家的优良作风。 见商人拼命乱动,绑着他的两名军士骂了句:“不要乱动!” 商人脸被顶在墙上,苦苦哀求:“有什么事军爷们跟小民说清楚就是了,小民一定配合!” 魏有良“哼哼”道:“真没什么事,就是拿你去问问而矣。” 商人知道这些官兵是那个什么魏太监的爪牙,叫他们抓了去,倾家荡产是小事,就怕有进无出。 当下脸都白了,心中怕得要死,自己要是这么被他们不问青红皂白给抓进去,自己那八十老母和那八岁小儿可如何是好… 拼命挣扎就要跑,脖子上突然一凉,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再敢乱动,现在就砍了你!” 商人骇得六神无主:“几位军爷,别,别,小民不动了!…你们听小民说啊,小民真是的好人,不是什么贼人啊…” “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是不是冤枉你跟我讲也没用啊,等会你到了地方,先交个保证金,再交个诚意金,交完之后自会放你,若你确实不是贼人,保证金和诚意金自会还你…”魏有良机械的说道。 这是上头弄出来的规矩,说是不准下面人私藏钱财,必须把人交上去统一安排,事后再“论功行赏”。 这规矩,魏有良他们是有意见的,可是却不敢不听。 别看他们这些人是魏公公的乡亲,十个有三个沾亲带故,但小打小闹还行,真敢不听上面话,魏公公头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最重要的是,得罪了魏老二,人家就不带他们玩了。 魏有良可不想回去继续种他的地,十三公这里规矩是大了些,但好处可没少给啊! 别的不说,就他如今这小旗身份,搁以前,敢想么! 再说,人魏老二七舅姥爷和亲姐夫都没话说,他们这些远亲又有什么好说道的。 有规矩也好,免得他弄得多了,你弄得少了,心里不平衡。 “军爷们要多少钱才能放了小的?” 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商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个这是叫人家盯上了呗。得,花钱破灾,买个平安吧。 当下就想问明白到底要多少钱,要是钱不够,还得想法子托人,反正不能叫他们抓了走。 正要问时,猛听东边一声大吼:“三十年的苦练,终于派上用场了!”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七八名军士正围着一袒胸露背的大汉,那大汉却是一点都不怕,大笑道:“想抓我,哪有那么简单!” 话音一落,铲土泼向当面军士,趁军士们以手掩面的空当,“呼”的一声跃起又落地,落地之处形成两道沟,灰尘弥漫,军士们眼睛一时无法睁开。 那大汉又纵身跃起,落在一店铺的楼顶,正准备要逃走,却听“砰”的一声。 “铳子!” 大汉大吃一惊,便要侧身闪避,却已是晚了,只见两粒铁丸从自己身体上穿过,消失在远处。 大汉伸手一摸胸前,几道血泉喷射而出,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身子一软便“骨碌骨碌”的从屋顶摔到地上,继而两腿一伸,歪过头去。 包括商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得目瞪口呆,正愣神间,就见一队军士从拐角处钻了出来,人人手上都拿着一杆火铳。 “打死一个江洋大盗,弟兄们把尸体抬了请功去!” 第七百二十一章 就凭咱家这张脸 申时,山陕会馆人满为患。 关原梁氏,泾阳张、郭,西安申家,潼关张氏,太原林家在收到官兵“请贴”后,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在指定时间到达会馆。 下关市场已被魏太监的兵丁围死,不但和知府衙门不通讯,就是紧邻的盐运司也是讯息不通。 住在下关的这些西商就跟钻进一只铁桶中般,与外界完全隔绝,再有魏太监的爪牙在市场内胡来,此时此刻,他们也是没了底,失了分寸。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也不敢保证魏太监不会对他们这些盐商乱来,因而,也只能捏着鼻子在官兵的“护送”下前往山陕会馆。 六家西商的首脑人物都去了,其余人家当然也要跟着去。 去的路上,其实不少家已经打了退堂鼓,生了惧意,若真是不行,就借那魏太监五千两就是了。 只是,山陕商人有不成文的约定,必须同气连枝,共同进退,这也是他们为何能在扬州站住脚,对抗本地商人和徽商的原因。 所以即便有想借的人家也不敢现在就借,他们还得看看领头的几家意思,要不然很有可能就成了山陕盐商的共敌。 进了会馆后,让众西商吃惊的是,原以为和他们交道的是那个自称亲军参将的郑某人,哪知郑某人却立于一边,当中坐着的却是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白面无须青年,正在拿着白帕擦拭脚尖的灰尘。 再看护卫青年两侧那些卫兵,众人哪还猜不出这个白面无须青年是谁。 是魏太监! 众西商交头窃耳,彼此传递着信息。 不过即便魏太监名声显恶,但众西商却并没有感到多少恐惧,这主要是因为他们自思并无过错,且一个个家大业大,朝中地方都有人,能量也是极大,魏太监再是跋扈,未必就敢对他们如何。 真把他们逼急了,鱼死网破,魏太监也休想得了好去! “肃静!” 郑铎向前一步,抬手示意西商们安静,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公公!” 魏公公“嗯”了一声,他本是不想来的,借钱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有损他老人家的威仪和逼格,不过老王那边发话了,叫他不要闹得太厉害,不然科道再上弹劾,皇爷那里不免有意见。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老王的面子必须要给。 公公倒不是怕科道弹劾他,王体乾是中使,人就在扬州,是得维持一下稳定,免得落人话柄。 有鉴于此,公公便亲自来了。 他也不想跟这些抠门的盐商们废话,快事快决。 “咱家本是不想来的,但听说下关这里闹的不成样子,所以百忙之中特地抽空过来一趟,一是约束部属,不使扰民。二则是向各位富家翁借点小钱。” 说完,魏公公站了起来,朝正盯着他看的众西商扫视一眼,略微有些不快道:“只不过咱家怎么听说各位富家翁好像有点看不起咱啊。” 扭头问郑铎,“是那个谁来着的?” “禀公公,是梁成业!”郑铎闷声道。 公公微微点头,扭过头来,好奇的看着众西商:“哪个是梁成业咧?” “是我。”关原梁氏家主梁成业闷声道。 “梁老板果然富态。” 公公笑了笑,抬了抬手。 立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冲进上百名亲卫,拿刀持铳的将众西商团团围住。与此同时,公公身边的亲卫也上前将那梁成业直接按倒在地。 突然变故吓得众西商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声,梁成业也是惊惧万分。 “为…为何抓我,我犯了什么法!” 饶是梁成业平日在扬州城中一言九鼎,区区半语就能定人性命,但陡被人擒住,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魏公公却根本不理会梁某,只看着众西商,怒哼一声,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一帮为富不仁的家伙,捆了,都给咱捆了!” 小田大手一挥,一众亲兵立时上前将盐商们制住,这帮亲兵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手下又不留分寸,把个盐商们折腾的够呛。 绳子加身,西商们这才意识事情不妙,一个个挣扎大呼起来。 “冤枉,魏公公明鉴,我等经商多年,向来奉公守法,如何为富不仁了…” “我家几代从未有任何侵害百姓利益之事...” “我等只是商人,不是官,一未贪赃,二未枉法,三未通贼,为何要抓我!” “……” 众西商叫冤枉的叫冤枉,喊委屈的喊委屈,可任他们怎么叫嚷,魏公公都不理会,板着脸冷冷看着他们。 此时,却有一人铤身而出,怒视魏公公:“魏公公好大的威风,公公可知拿人容易,放人却难!” 此人乃是潼关张氏家主张泰和,其家乃平阳张家分支,而平阳张家便是已故首辅相公张四维家族。 张四维有子张甲徵官工部郎中,张泰徵官湖广参政。 有关各家底细,公公是心知肚明的,这得益于赵盛杰的全盘托底。 因而,对于这个张氏家主敢于质问自己,公公并不意外。 换他也会如此,莫说家族出过首辅,就是族兄弟一个为工部郎中,一个为湖广参政,就足以使他牛逼轰轰的了。 张泰和的质问让众西商反应过来,于是一个接一个的质问起魏公公来,质问过程中为了让魏公公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又一个个搬出自己的后台来。 其中,除了张家搬出的首辅家族外,就属梁家后台最硬了。 那梁成业竟说自己乃是司礼秉笔太监梁栋的义子,这让魏公公十分惊讶,因为赵盛杰的情报中有关梁家那一份没提过此事。 估计这关系肯定是梁家藏的深,外人知道的不多,不然赵盛杰不可能不报。 司礼秉笔太监的义子,这后台的确够魏公公三思了。 见魏太监面露犹豫之色,众西商不禁精神一振,这姓魏的小太监知道怕就行。 “我等与魏公公素不相识,又从未交道,却不知你魏公公凭什么跟我等借钱,又凭什么命人拿我们!” 张泰和心下一脸冷笑,他们可不是徽商那帮人,哪个没有吓人的背景,否则如何能在这扬州成就家业。 现在,就看这小太监如何唾面自干! “凭什么?” 魏公公笑了起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就凭咱家这张脸。” 第七百二十二章 合理合法创收 魏公公讲话理太偏,他的逼脸怎换来钱? 可架不住,他老人家就是不要脸。 不要脸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就这脸,各位都瞅清了? 瞅清了,就拿钱吧! 为啥? 咱这脸刷过皇爷,刷过贵妃,刷过公主,刷过太子妃,刷过大珰,刷过巡抚,还刷过建州的都督咧。 和他们比,你们算老几? 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不让咱家来刷脸! 公公心里很窝火,很简单的民间借贷,你们这些个西商非要把事态扩大,把简单复杂化,难道他们不知道魏公公的时间有多么宝贵么! 是,咱家承认从前没有和你们打过交道,也和你们素不相识,但一回生二回熟,你们不借咱钱,咱怎么才能和你们熟悉呢。 再说了,萍水相逢难道不是一种缘分! 咱为什么不找别人,就找你们借呢? 说明,这是上天要让我们相熟、相识及至相爱… 上天安排的事情,我们身为凡人,岂能抗拒! 你们这帮赤佬不借钱给咱,就是不敬上天,就是破坏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 这事,可大可小。 作为内廷首席颜值代表,大明朝改革开放的急先锋,魏公公不意上纲上线,小题大做,他还是希望能够温和解决这件事的。 毕竟,和气才能生财嘛。 所以,他拍了桌子。 “咱家再说一遍,咱的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和诸位见上一面已是不易,诸位也不要和咱家说这说那,不好使!…今儿个,诸位怎么也要给咱面子,大家乐呵呵的把事情办了,要不然,就莫怪咱对你们不客气!” 刚才还笑容满面,现在却是怒容满面,公公的情绪变化已然达到天人合一,收放自如境界。 这就是体制的好处,身为大明朝中级公务人员,魏公公现在身上已经有了王八之气,距离虎躯一震也就是个从村长到主席的距离了。 要搁刚重生那会,公公就是把鸟撸硬了,也顶多像个乌龟,而无王八之气。 一介草民外加吊丝,是配不上王八二字的。 狠话还得狠人配合,郑铎不失时机的扬了扬手,顿时冲进来的军士将佩刀从刀鞘中抽了一半出来。 一半在外,一半在内,来回磨擦,威慑效果杠杠的。 姑娘…狗盐商,你从还是不从?你若不从,我就拔出来了! 一言不合就拔刀! 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搬后台,想和魏公公扳手腕的盐商们一看这架势,人人变色。 这小太监想干什么?杀人?他疯了不成!… 跟着主人一块来的不少胆小的管事和随从脸都白了。 魏公公冷脸冷色,黑着脸不说话,手中只捏着刚才拭脚尖的白帕,看模样,好像那白帕落地,这堂内就会血流成河。 事先倒也没彩排过,但可能部下们随公公久了,人人都和公公心有灵犀起来,均在那紧握出了半鞘的长刀,定定的盯着公公手中的白帕看。 掷帕为号?! 一众西商见了左右官兵模样,那心里更是没底了,他们真是震住了。 聪明人可不会赌这姓魏的小太监会不会疯了拿他们开刀,于是纷纷开始反思。 说到底,他们不是借不出这钱来,实是不蒸馒头蒸口气,均觉这姓魏的小太监欺人太甚。 要知道他们西商的名头不但在扬州声名赫赫,就是整个南直也是响当当。各家交往的可没有白丁这一说,官面上的也好,私面的也好,一个个都是叫人称爷的存在。 现在却叫一个小太监这般欺上门来,嘴巴一张就要五千两,你说他们能咽下这口气? 这事,真不关钱的事,而是性质。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要是来个太监张口就借钱,他们有多少家当经得住这般敲诈勒索。 所以,他们没有跟徽商一样选择隐忍,而是选择对抗。 只是,这对抗的强度似乎有点超出他们的控制范围。 从前,盐运司那里要是上来个不懂事的官,他们都会搞一些动作来对抗、来示威,最后的结果也百分百是满意的,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更不会闹出人命来。 毕竟,那当官的最怕名声受损,也怕治下出篓子,哪怕再强硬,也得妥协一二。 但,这魏太监似乎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重要的是,这个是太监啊… 西商们不能不往最坏的地方考虑,高邮漕口钱文业举家被杀的事可没还满月呢。 反抗,肯定是不行的。 各家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人,只几个管事随从,这魏太监要是公然杀人,凭他们自身力量肯定反抗不了。 倒是下关这里能有上万人可以动用,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各家力量收到信赶到这,堂内还能有几个活的? 再说,大家伙都被困在会馆,谁去报讯。各家养的那帮人又是不是真敢和魏太监手下的官兵火拼?又是否能及时救他们出去? 说不准的事啊。 一个群体,肯定有首脑人物。 六大家就是扬州西商的核心,而内中又以张家和梁家居首。 魏太监摆明了是不把各家的后台放在眼里,不然也不会做出这般举动。 张泰和看了相邻的梁成业一眼,外朝的官吓不住这姓魏的小太监,内廷的总行吧! 十二年前,时任提督酒醋面局的梁栋公公到江南采办时,梁成业借了同姓的由头攀了梁公公的高枝,后来梁栋升任司礼秉笔,连带着梁成业也一跃而为西商“盟主”。张泰和再是不甘,也只能屈居副会长,谁让人家干爹是司礼监的大珰呢。 这些年和徽商的冲突,西商也都是听梁家安排活动。所以,包括张泰和在内,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了梁成业身上。 梁家应该为大伙做主,要不然,大家伙凭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把手里的盐引份额割给梁家一些! 便是这次的事,要不是你梁家发话让不要借,各家又哪里会一条心的鼓动人手和魏太监爪牙对峙,现在弄出这进退不得,甚至有身家性命之忧的局面来。 梁家必须有担当! 梁成业自是众人所想,他微哼一声,对魏公公道:“想来魏公公不知道梁公公与我等多有来住。” 这话是绵里藏针,提醒魏太监要继续下去,势必就是和梁栋公公结仇。梁公公可是司礼秉笔,你魏公公又是个什么东西? 话是这样讲,但相较之前的语气,这话明显也是弱了。 “咱眼里只有皇爷,可没有什么梁公公。再说,咱跟你们借钱也是为了皇爷的差事,就算梁公公知道,也不会说咱不是的。” 魏公公轻飘飘一句,梁栋是大珰不假,不过这里是扬州不是北京,这里也只有魏公公,没有梁公公! 他要办的事,天皇老子来了都得站边上。 便是今儿真的见了血,得罪了梁栋,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天高皇帝远。 姓梁的这是很不上道啊,魏公公目中杀机浮机,干笑一声:“梁老板,咱就问你一句,这钱,是借还是不借!” “老板”这个称呼倒不是魏公公把后世的词汇乱拿来,而是淮扬方言对有钱人的称呼,如掌柜,如东家之类。 这称呼也是极有品味的,所谓上土下匕是为老,门中有品乃为板。 很吉利,很喜庆的一个称呼。 几百年后,人人都以能为“老板”为奋斗目标呢。要是成了许老板,马老板,王老板、刘老板什么的,那做梦都能笑醒咧。 梁成业明显是西商主事的,魏公公计较已定,这人再不识相,就拿下他杀鸡给猴看,看看余下的这帮盐商土豪到底怕不怕死。 谈判什么的,在公公的字典里从来就是以强凌弱,以多欺少,不存在的。 别人对这帮西商有顾虑,他魏公公却是不鸟的。 一个个富得流油,不宰宰他们,都对不住良心,对不住人民群众。 魏太监直接把矛头对准梁成业,这让所有的压力一下全压在了梁成业的肩膀上。 魏太监及其爪牙盯着他看,一众西商也盯着他看,梁成业的呼吸不由沉重起来。 连梁栋公公对方都不放在眼中,今日这事,他梁某人还有什么翻牌的资格么。 看来,不借是不行了。 梁成业松口了,他愿意借,众西商见状,哪个还敢坚持说不借,一个个在那不迭说愿意借钱给魏公公周转。 魏公公心想你们早干嘛去了,非得逼着我跑一趟,相较起来,还是人徽商那边更上路一点。 以后没有三两三,就不要搞东搞西。 这年头,拳头还得分大小呢。 “好嘛,咱这人也最讲诚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明年,咱家连本带利还你们。诸位就放一万个心好了,咱家这次是真的手头紧,要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跟各位开这口。” 魏公公的笑容再次浮上逼脸,热情洋溢的看着众西商,意思很明显,都达成一致了,你们就不要装啥充愣了,赶紧把银子给咱,把借条领回去,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 不想,梁成业却说他们手上没有这么多钱,需要回去拿。 魏公公一想也是,五千两不是小数目,银票还好说,这要现银的话几斤重,哪个吃饱了撑带在身边。 他可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历史写手,一出场挥手就是几千上万两现银把人家砸的晕头转向。 理解万岁! 公公通情达理,便准备让梁成业回去取钱,可不想一众西商却个个提出要回去取银子。 公公品出点不对,这帮家伙还是没死心啊,弄不好前脚放他们走,后脚这帮家伙就再给他来个民变来。 于是,公公摆了摆手,示意西商们不要说了,他有解决方案。 “没钱不要紧,咱可以先借给你们。”公公一脸真诚。 众西商面面相觑。 “当然,照规矩,咱借钱给你们可以,不过利息要照算,就九出十三归吧。” 公公的方案非常完美,十足的金融创新。 既解决了西商们没有现银放贷的现实困难,又成功盘活了自己手头资金,在短时间内营业增收,净利润提高几个百分点,怎么看,都是天才的创举。 西商可不但但是盐商,还做其它生意,是商人就会算账,这账一算,就不对了。 你魏太监跟他们借五千两,这个数目肯定是要给全的。这意味着他们从魏太监手里借五千两的同时,就要支付两千两的利息。因为九出十三归,算起来就是四分利。 实际等于他们借了七千两,而他们所能够得到的利息是多少呢,魏太监没说,借条上也没写。 如果魏太监讲诚信愿意还钱,他们有可能只拿回五千两的本金,也有可能多拿一些利。究竟多少,就看魏太监心意了。 如果魏太监不讲诚信,那就等于他们是七千两扔水里。 这生意,能做?! 西商们集体沉默,这是要非暴力不合作了。 公公一看,他好心好意为西商提供解决方案,他们却不领情,不由也是委屈,所以指着一个长相还算潇洒,但气色明显不足,一看就是酒色掏空的胖子道:“你先来!” 说完,叫人取来纸笔,一屁股坐下,把个欠条一写,亲切的看着那胖子:“画押吧。” 胖子叫徐寿荣,祖上陕西的,到他这代是第七代了。平日是个花天酒地的主,家里小妾就有七房。 魏太监不叫梁家,不叫张家,不叫申家,偏要叫他,这让徐寿荣有苦难言。 硬着头皮在魏太监写的欠条上签了名画了押之后,徐寿荣就等着魏太监拿银子给他。可魏太监压根没银子给他,反而直接把那张欠条连同另外一张借条给了身边人,吩咐道:“你们随徐老板回家取七千两去,拿了银子再把这欠条和借条都还给徐老板。” 徐寿荣满是油脂的脸抽了抽:你这狗太监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众西商也是人人愤怒啊,这算什么? 坐在那里拿笔写几个字,就多要咱们两千两了! 你他娘的不如去抢了! 魏公公则是一脸坦荡。 咱家奉公守法,熟读大明律法,又身为朝廷中人,岂能抢人钱?咱家是合理合法创收,你们要不服,可以到官府,到紫禁城告咱嘛! 借钱收利,天经地义! 这官司打到天边,咱家都有理。 有理,咱怕什么! 第七百二十三章 大炮开兮轰他娘 公公他老人家腰杆真是笔直笔直啊。 讲道理,借钱还利,天经地义。 讲律法,欠条借条都有,大明律可是保护贷款从业者的。白纸黑字,你们不能耍流氓啊。 讲人情,咱家雪中送炭救你们急,不说要你们谢我祖宗十八代,至少也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别过河拆桥啊。 要是这大明朝人人都像魏公公这样急公好义,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还有什么度不去的难咧! 当然,西商如果还是不服,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对待,受到了提督海事内臣魏某的欺压勒索,他们可以告,提督内臣尊重他们的诉讼权利,并毫无保留的支持他们通过合法途径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 这是法律赋予他们的权利! 公公这人最具有法治精神了,视线内自家儿郎凶神恶煞的样子甚得他老人家中意,这才是威武之师嘛。 但想西商们真是告到皇爷那,皇爷怕也没逼脸跟他魏公公细较此事吧。 说到底,小魏的亏空跟你皇爷脱不了干系。 准你皇爷天天逛青楼,就不准人小魏没事逛逛半掩门了,爬爬墙头了? 程序正义,道德也不亏,公公没什么好怕的。 再说,他做这些也是为了彻底摸清大明朝经济机构,好对症下药,促进大明经济快速发展,从而在和西洋人的竞争中能保持优势。 绝不是为了钱! 天地良心,公公不是爱钱的人! 这个,是可以摸着胸口对天,对地说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高利从业者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社会发展离不了他们,但同样他们的存在也局限了社会的发展。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公公他老人家忧国忧民,一想大明朝和华夏大地遭受的苦难,以及未来有可能和二叔一起度劫,他就难过忧虑的一夜夜的睡不着觉,撸干了也睡不着! 有鉴于此,他就得弄明白根子到底出在哪。 只有找出根子,才能度劫成功,一跃而为元婴老怪。 家事那块,公公不去想,他老人家格局很大,小小的朱由检他都不正眼看。 他要看的,是天,是地,是天与地! 原先,他一直认为是小冰河导致的恶劣天气以及满州人的入关,使得大明朝崩塌。 所以,要救大明,要救华夏,拯救汉民族,就得解决国内的天灾人祸,同时坚定绞杀满州。 但在江南这段时间,经过实地调研,他认为暴力固然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手段,但若同时辅以经济手段,那效果就会更佳。 只有发展了经济,改善了国内民生,军事斗争才能顺利开展。这个观点和一开始劝皇爷发洋财是一体的。 明朝的经济肯定是出了问题的。 但根子真的出在以东林为首的士绅集团上嘛,答案显然不是百分百。 公公认为高利贷限制了明朝的良性发展,从而导致民生的败坏,商业的萎缩,政府的腐败。党争只是加剧了这一过程,而不是真正的凶手,或者说是半个凶手,另半个就是高利贷。 高利从业者,在中国是有着悠久历史的。 有史可查,最早的高利贷应当出现在春秋战国。《管子》一书中讲述的“倍贷”、“倍称”现象,便是明证。 到了春秋后期,一些大高利贷商人甚至向王侯天子借贷。贵为天子的周赧王,就被债主逼迫,以至于要筑“逃债台”来躲避。 债台高筑一词,就是来源于此事。 汉代以后,随着矿产开发和货币增加,大量专门以放贷为生的“子钱家”出现。其放贷取利至少放十取三,有的时候甚至十倍取之。就连汉朝中央政府平定七国之乱,也必须向这些大高利贷者筹措经费。 唐宋时期,高利贷已然发展为和百姓息息相关的行当,再普通不过。官员借贷过日子在史书中也是层出不穷。放贷者也不再局限于商人,僧人,而是发展成社会上所有人都可以参与。 大明朝发展到现在,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并且受到海外贸易的剌激,在南直及中国南部已经出现空前庞大的工商业阶层。 这也是后人常说的资本主义萌芽。比如江南地区就有大量以生产商品为目的的家庭手工业团体出现。海贸所需要的商品基本都来自于这些手工作坊。 工商业的高度发达必然进一步剌激到高利行业,而较之从前,明朝的高利贷不但规模扩大,参与放贷的人数更多,范围更是史无前例。 魏公公临时起兴搞个左手出,右手进,来回倒腾多弄人家二千两,不是真的不要逼脸,非要讹这些西商,捞来银子落自个腰包快活,而是在用经济学的手段温和解决问题,解决那个限制明朝发展,限制资本主义发展的幽灵。 当下社会,高利贷产生的原因无非是青黄不接与灾荒变乱,导致生活无着产生的借贷;赋税徭役沉重产生的借贷,婚丧嫁娶、起屋盖房等产生的借贷。 但无论产生的原因是什么,乡村高利贷的利息都相对较高。青黄不接时产生的谷物借贷,年利率比“九出十三归”还要黑,是百分之百! 在吴淞时,公公了解到苏州贫民向富户告借粮米,秋收时还债,借一还二。松江府有个人借了十石谷子,两年后作三十石归还。只有在富户在赈济乡里或者官府在灾荒时做国家救济,才将利率定在年利二成或三成。 高昂的利率,不但摧毁了明朝农村的一般生产和生活,加速了小生产者的破产过程。还吸纳了商人因经商和经营手工业而产生的资本,使它们不能融入到手工业和商业的扩大经营中。 一般出现商人较多的地方,大多是地狭田少的贫瘠之地,种田不足以谋生,才有很多人去从事手工业和商业。 但商人们在赚钱之后,又习惯将积蓄投入到家乡的土地上,一则是购买田产,二则是放贷收息。 这就回到了传统的地主加债主模式。 高利息在剥夺农民财产的同时,也推高了本地地价,导致官府的税赋加重。双重作用下,这些地区从乡村自耕农经济,逐步向农庄与农奴经济退化。 这就使得长江以南包括江北一部分农村,实际上已经失去向朝廷缴纳赋税的能力。 而变成地主加债主的商人则是海事图的第一环,也是最底层的一环。 因为高利贷的限制,商人及手工作坊主的经商和手工积累的一定财富,并不能像欧洲一样升级为扩张产业的商业资本,而仅仅停留在商业中介和高利贷事业上。 在商场上稍有积蓄,随即在城中开设债典,放钱出贷,从行商转为坐贾。而大量的资金居于高利贷业,也使得无论农户和小工商业者更难于取得廉价的启动资金。 虽然很多地区的农户和手工业者都拥有令欧洲人和东南亚用户惊讶的手工技术,其产品在海外有极好的销路。但辛苦劳作的结果,大部分利润归于高利贷者。不多的一点结余,无力支撑这些拥有丰富经验的从业者完成从工匠到手工工场主的转变。 而在第二环,即闽浙海商这一块,高利贷更是困扰他们的恶魔。 据陶杰、张安二人陈述,闽浙海商由于泛海出洋风险很高,为了分摊风险,多采用众人合股的办法进行。 根据各自承担的责任,又有散商、绅商、仆商、船商等区别。 其中船只的所有者又称为船主,并拥有丰富的资本。航海商人需要从船主处借到船只和本钱,然后放船出海。 但与欧洲海外经营不同,明朝的海外合作经营过于偏向船主、船头的利益。这就使得真正经历风浪、躲避官府而进行贸易的经营者所得利润很少。导致航海出洋并没有成为经营者积累资本的途径,反而成为一种变相的高利贷。 船主则据此坐收出洋之利,只需向海上大势力交纳保护费便可肆意吸取商人利润。 在此情形下,海商最终只会向海盗集团发展,或者由大势力垄断,而做不到大范围参与。 一个只有少数人垄断的行业,自然不可能成为朝廷的经济支柱,更不可能左右一个国家的未来。 历史事实证明,不管是甲必丹李旦,还是开台王颜思齐,或是东亚海霸王郑芝龙,都无法将海贸真正做大。 他们更多的局限在家族利益,使得下游的广大商人和手工作坊主、生产种植农民,无法分润庞大的海外贸易利润,最终培育不出真正的资本主义。一盘散沙的他们,面对满清铁蹄的入侵,自然也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这个结果,可不仅仅是因为中国重农轻商思维的影响,更不是党争导致的后果,实则明明白白便是经济的限制。 高利贷,一个让人瞧不起甚至痛骂的勾当,就这么严重影响了明朝商业的发展。等到满清入关,那可怜的资本主义萌芽自然就胎死腹中了。 魏公公现在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为了知己知彼,深入敌人内部,他老人家这才小试牛刀,摇身一变成为高利贷从业者。 “九出十三归”不过份,且只是试点,未来,他老人家定然会进军放贷业。 但和别人是为了收高息,坐地生钱,不思开拓进取不同,公公他是想把商人们引导到茫茫大海上,为手工作坊主们提供大量启动资金,带着他们一起扩张产业,使萌芽真正转变为巨兽。 这就是质的区别! 同样的手段,不一样的目的,公公为给自己的“无耻”行为披上光荣的外套,十分的满意。 不管你们信不信,咱是信的。 全民下海,才是终级。 ………… 谁赞成,谁反对。 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对。 徐寿荣回到家后,忍着万分的憋屈和委屈,将几张合在一起约四千两的银票递给了“护送”他回来的小田手中,然后让管家将账上的现银取了三千两过来。 小田将欠条和借条递给了徐寿荣,然后告诉这位胖乎乎的财主,魏公公有特别嘉奖给他。 “特别嘉奖?” 徐寿荣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好奇和欢喜。 他已经麻木了,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要脸的了,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个年纪轻轻的魏太监才是不要脸的终极者。 小田也是例行公事,贫民出身的他,天生对有钱人不待见。他直接将公公给这个胖子的特别嘉奖摆在了桌上。 是一张白纸。 可能是为了节省纸张,还是裁剪过的。方方正正,大概一块巴掌大小。 纸上写了那么一行字——“海事提督衙门特许海事开发准入证。” 右上角有个数字,写的是“001”。 落款是魏公公的大名。 徐寿荣看着这张白纸,内心里是不屑一顾的,什么狗屁海事开发准入证,老爷我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日赚斗金,什么生意不好做,做你奶奶个嘴的海事… 等等! 胖子荣目中精光一闪,一把将那张白纸拿在手中,死死盯着纸上的字看。 其余各家没胖子荣的好运气,海事特许准入证魏公公只写了一张,手写的。虽然看着不正规,也没有仪式感,但这却是魏公公亲手写的,且是第一张,说是天字第一号都不为过,意义重大。 胖子荣但凡有丁点商人的敏锐意识,就当知道那张准许证意义所在。 跟过堂似的,西商一家家的被官兵护送回家,然后一手交钱一手拿条。 具体事务公公交给郑铎,屁股一拍回家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近三十万银子已经到手,公公这才吩咐郑铎撤兵,然后将银子全部装上船,叫人通知史泰隆他们出发。 此地不宜久留啊,公公知道盐商们吃了他老人家这么大的亏,定不会善罢干休。 虽然他老人家有刀有枪,不怕盐商跟他玩横的,但为了避免无辜群众财产受到损失,他还是先走一步。 有什么传票的,都可以递到特区去。 公公一定会应诉的。 船队驶离扬州时,岸上包括城墙上满是欢送者,隐约还能听见下关和小东门那里有鞭炮声响起,敲锣打鼓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让史泰隆对圣约翰*庞麦臣大人更是发自肺腑的尊敬,一个能得到人民拥戴的官员,是上帝给这世间最好的礼物。 扬州人还是有钱啊,鞭啊炮的不要钱么? 魏公公感受到了扬州人民对他的赤诚之情,于是他站在船头向着扬州城招手挥舞。 一个时辰后,他再次站在船头向着镇江城招手挥舞。 然后,大炮响了。 大炮开兮轰你娘! 望着镇江城头,公公咬牙切齿。 …… 骨嫂手术成功,大概住院七天左右。这两天都是抽时间在医院旁边的网吧码字,每天只能做到更一章四千字,如有灌水或情节不行,请大家高抬贵手,睁只眼闭只眼。 第七百八十三章 炮打镇江城 魏公公是真的恼,因为那个老乡知府王应磷半点面子也不给他,竟然防他魏公公跟防贼似的。 过份呐! 公公这还没上岸呢,镇江城门就关得紧紧,好像他魏公公进了城,镇江就大难临头般。 这让公公十分的不爽,是,他率领的确是皇军,但那是大明皇帝的亲军,不是东洋鬼子啊。 你镇江城视皇军如鬼子,将皇帝内臣和亲军拒之门外,存的什么心思! 想公公他老人家怎么说也是府案首出身,标准的知书达礼知识分子,你王大人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是朝廷的公务员,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欺人,不能太甚! 公公恨得牙痒痒。 王应磷分明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同时也是歧视残疾人啊。 这是不尊重皇权,也是不尊重人权! 就算不为皇爷争气,为了捍卫残疾人权益,公公也不能和王应磷就这么算了。 上次,公公是没时间和你镇江干耗,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扳回这一局,要不然,他心里窝火。 小小的镇江城,也断然不能成为公公显赫一生的污点,更不能成为这大江南北学习的榜样。 倘若个个都跟镇江这般铁桶不进,公公的业务还怎么扩大! 公公不答应,绝不答应他的老乡在他身上刷怪升级,所以,他要有所行动。 指导一个伟大的国家进行不亚于重生的改革创新,如果没有一个指导理论,没有半仙的理论水平,没有对于实际问题的全面深刻了解,没有果断而智慧的决定,要取得胜利是不可能的。 公公勇于解决问题,勇于发挥他的智慧,随着他一声令下,海军的舰炮就打上了十数发炮弹,轰隆隆的,把蒙在鼓子里的西洋教士们吓了一跳。 公公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炮口没对着镇江城,而是搁城外放的。 一颗颗大铁球在半空中落下,地上顿时被砸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凹坑。 这是实心弹。 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这次是打城外,你们再不识趣,咱家就打城内了。 话给你们摞这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打完炮,公公兴致上来,不禁吟诗一首。 诗云:“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过大江。数英雄兮魏良臣,安得巨鲸兮下西洋。” 一首豪放派诗作出炉,又十分切题应景,公公心情顺畅,兰花指捏着白帕,转动着大玉扳指,十分的快意的授望镇江城头。 好诗!好诗! 左右随从在惊愕公公的才华后,人人拍手赞赏,言语之间满是五体投地和自愧不如。 这是一个不仅爱民如子,更充满智慧的上帝信徒! 史泰隆如此想道。 对部下们的赞赏,公公欣然受之,受之无愧,他不认为这是部下们在拍马屁,因为方才所作,确是好诗。 能千古传唱,使世人皆知,文人墨客动辄就要引用的诗作,如何不是好诗! 不是好诗,公公怎么会知道? 要知道公公这一生,除了太祖级别的诗词,别的诗作是一概不入眼的。能入他眼的,可想是什么等级。 好诗要配好狗肉,公公颇是遗憾,船上可没有沛县的厨子。 遗憾之余,叫人给镇江城传话。 “去对他们说,咱家的大炮一响,没得黄金万两,这炮声可停不了。” 吩咐完,公公也不在江面上继续摆造型吹寒风了,传令船队直接驶往瓜州。 提督海事内臣的行辕就设那了,镇江城一日不认怂,公公就一日不回去。 他倒要看看城内的知府大人和那帮富商士绅们能坚持到几时。 与此同时,皇家海军又分出一支队伍,十数艘船将镇江城外港口给封锁了,严格执行魏公公的号令,即除小型渔船外,寸板不得下江。 这是实事求是,不能让普通百姓跟着遭殃不是,不过必要的检查是少不了的。 有鉴于于军纪越发不像话,这回公公可是下了严令,登船检查可以,但谁要拿百姓一针一线,公公必然扒了他皇军的皮! ……… 瓜州,长幡林立,旌旗招展,甲士环绕。 一身飞鱼服的魏公公在左右簇拥下登上银山,这身飞鱼服的袖口上有肉眼不易察觉的残缺。 却是前天夜里公公在“尊皇讨奸”时,一时激动用匕首切了一段袖口系在脑袋上,事后才发现自个穿的是飞鱼服。 悔的肠子青了也没法,没办法,只好叫小田请了个裁缝来补了下。裁缝手艺不错,补上之后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拼接的。 经此事,公公也提醒自己在发表演说时万不能过于激动,要不然十万两一件换来的衣服就得变成丐帮的几袋长老服了。 皇爷所赐,岂能这般糟蹋。 一想到皇爷,想到皇爷“借”去的十万两,公公就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稍稍好过的是,这十万两没跟姘头寿宁借,而是自己给解决了。这也等于变相的避免了高利贷压身,若不然,以寿宁那死要钱的德性,十万两至少得收公公六成利。说不定,还能把肚子里的孩儿拿出来说事。 公公惹不起,借不起,得罪不起,只能自己解决,所以要债权转移。 曹文耀打徽商那弄来的二十多万两银子,公公特地拨了十万两打包,请王体乾带回京替他转给皇爷。 他当然也不会让老王白辛苦,除了“赞助”皇爷的十万两银子,公公个人又报销了王公公的差旅费,合计三千两。另外,给李维、田刚二兄弟及手下几个锦衣校尉的跑路费也有上千两。 另外还请田刚带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给他堂兄田尔耕,虽说田二代不缺钱,但这毕竟是公公的一点心意,也是感谢前番田二代替他呈递题本和奉给皇爷道君皇帝画的“古道热肠”。 公公还想田尔耕能帮他一个忙,倒不是江南的事,也和党争什么的无关,就是小事。 公公想拜托田尔耕帮他查查看许显纯如今在哪,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田尔耕能够帮帮忙,将许显纯调入锦衣卫。 这样,将来到了关键时候,公公也能指望许显纯拉兄弟一把。 说实在的,公公真是十分欣赏许显纯,这位比五彪之首田尔耕要更仗义一些,也更靠得住。 李维和田刚得了银子,自是高兴。老王却是说什么也不要公公银子,直到小魏说王公莫非是嫌咱的银子烫手?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份了,也说到了王体乾的心眼里。 老王可精着,扬州知府为何到瘦西湖找他,他一肚子数。魏良臣往下关和小东门派了兵丁的事,他也门清。 所以,老王不想收小魏的钱。看中是看中,福星归福星,但一码归一码,小魏在扬州把盐商们整得够呛,那帮盐商是好相与的? 回头,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他对扬州的事可以不闻不顾,因为这事和他没关系,他只是来宣旨的,犯不着参和其中。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事。但要是收了小魏钱,性质就不一样了。因而,不想沾一身屎上身。 可人小魏都这样说了,就由不得他王公撇干净。 思量再三,想到皇爷对这位小案首真是器重,闹出这么大事不给处分就算了,还特地赏了件飞鱼服,还秘旨借钱,老王心思不由就转开了。 最后,也就半推半就收下了,然后拱手告辞。 田刚和李维走时颇是舍不得,二人对小案首真是有感情的。还是魏公公拉着他二人,好生安慰一番,这才红着眼睛告别。 有一件事让王体乾和李维、田刚三人都有些吃惊,那就是魏良臣在送他们走的时候,竟然挨个和李维、田刚手下的锦衣校尉告别,态度和蔼,语气可亲,更难得的是,几个校尉的名字他竟然都知道,一一说出名字。 这件事,让几个校尉一路上可是唏嘘万分。 ……… 魏公公之所以要到瓜州,却是圆一圆上次在镇江未偿的心愿,这心愿也是他前世一直想做却始终没有机会去做的。 如去西湖祭奠前三杰,后三杰,去江阴祭奠抗清诸公,去云南祭拜李晋王,去看看埋在荒郊野外的李来亨,去东北看看浑河古战场… 瓜州,是圣地,也是墓地。 这里,曾经飘荡着数千真满州大兵的阴魂。 这里,曾经是南明末期汉家儿郎最辉煌的一战。 瓜州,有大捷! 南明抗清三大战役,晋王李定国占了两,一为衡宝战役,一为磨盘山战役。而余下一战,就是国姓爷领导的瓜州大捷。 三役,均阵斩满州兵将数千,是满州入关损失真满兵最多的三场战役。 按满州八旗各旗实有甲兵算,此三役等于将满八旗打成了满五旗。 亦是自有辽事以来,明朝军队歼灭满州军队兵力最多的三次战役。 虽然瓜州发生的大战是前世的事,但魏公公漫步瓜州,登上银山,内心仍是感慨万千。 这里,见证了郑氏铁甲兵的强悍,也见证了满州八旗精锐的鬼哭狼嚎。 瓜州之战,伪清江南提督管效忠自南京带领满洲精锐数千以及一万绿营汉兵驰援,结果被郑军铁甲兵重创,数千满州八旗精锐被全歼。 清军统帅管效忠仓皇而逃,所部四千满州兵,只存一百四十人逃回南京,余下汉军万人,也仅千余人逃回。 回到南京后,管效忠对伪清两江总督郎廷佐和江宁驻防昂邦章京硕尔辉哭道:“我从满洲进入中原,经历十七场战役,从未败得如此之惨!” 瓜州一战,彻底打跨了江南清军的脊梁骨,威震东南。南都空城一座,十数府县皆易帜,东南可谓是唾手可得,抗清局面也是焕然一新,中兴气象明显! 谁曾想天意弄人,最后竟然是那么一场悲剧! 真是天欲亡明,天欲亡汉。 “此地,有大气象,也有大遗憾。” 公公所言,左右随从无人知其意。公公也无意与部下说根本不会再发生的历史,只是挥手召来曹文耀,于他道自家有意组建铁甲兵,隶公公亲卫。 兵员目下暂定正兵五百,辅兵一千,正兵人皆铁甲,辅兵人人配盾,练成之后上能马上冲阵,下能徒步砍马。钱粮饷银俱是双倍,军功晋升也皆从优。 待回特区后,即由机动支队和留守支队各步兵营、公公亲卫倭兵中选精壮之士充任,各额不够可于百姓青壮招募。但选中者,即给小旗衔。 号亲军铁甲禁兵。 此事让曹文耀颇是诧异不解,公公为提督海事内臣,所领为皇家海军,单看官名军名,便知将来敌人重点为海内外强盗倭寇,战事也以水战为主,只要多配火器,即可压制敌人,何须重金打造铁甲兵。此事,岂不是浪费钱粮? “海防固重,塞防亦不可轻失。” 公公轻笑一声,示意曹文耀不必多问,只需执行便可。有关铁甲军的一应供给安排,他老人家会亲自安排。 只要钱粮饷银、军器盔甲足够,曹文耀自是不会反对。倘若真有这么一支铁甲精兵,若有北事,不难建功立业。 相较出海,北地军功才是男儿晋升正途。 镇江那边尚未有回话,公公闲来无事,便与左右到江边垂钓起来。自上次高邮湖垂钓,这是公公第二次雅兴大发。 不过,好干儿宝乐却是不在,不然倒别有风趣。 钓鱼之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公公亲力亲为,自个在江滩中挖了香蚯蚓,穿上钩甩进江中,悠然自得坐在椅上。 却不知是天气过冷,还是鱼儿叫公公虎威吓的不敢咬钩,钓了一个时辰,也未见浮飘动上一动。 公公没了耐心,恰此时镇江那边回话,却是依旧不准魏公公及其随从官兵入城。 “麻的了,一个个老卵的不轻,他们不让咱进,咱就不能进吗!” 公公这次可不是恼火那么简单了,真是叫气的不轻,官话扬州话混在一起,听的左右甚是头大。 “传咱家的令,炮打镇江城!” 公公说完,将手中的鱼杆一把折断,“咱家倒要看看,是他镇江的城墙硬,还是咱家的鱼杆硬!” 左右却是谁也不敢奉令,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公公,使不得啊! 第七百八十四章 海军这帮马鹿! 炮打镇江城?! 左右那是惊的魂都要骇飞了,一个个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半天没动静。 小小的镇江城,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当真不知魏二爷有几条腿了! 气头上的公公拿着半截鱼杆不断的抽打边上的小桶,以泄心头之恨。 桶中,一条鱼也没有,只抽的水花不断溅出来。 伴随着公公的内力,就听“叭”的一声,公公手中的鱼杆竟然瞬间裂成了几片。公公气的随手甩到江上,又去拿另半截,猛的指向镇江城,意与镇江不共戴天。 不想用力过猛,鱼钩竟然在半空中反弹,公公避之不及,那鱼钩直直的就钩在了公公的鼻孔上,把公公疼的心一哆嗦,左右见了手忙脚乱上前帮公公“解危”。 公公小心翼翼的将鱼钩从鼻孔中拔出,疼的险些落泪。 “他娘的,小小鱼钩也来欺咱家!” 公公只觉晦气,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鱼没钓着倒把自己给钩了。 回首见一帮部下大眼看小眼的望着自己,更是来气,怒道:“你们都看着咱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咱去炮打镇江城,叫那镇江府知道咱家的厉害!” 一众刚才奋不顾身保护公公的将领们听了公公这话,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一个个又恢复了先前六神无措,茫然外加惊愕的状态。 “怎么,咱家现在说话不好使了?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敢抗命了是吧!”公公一边骂着,一边从小田手中拿过白帕,擦拭着鼻孔中的鼻血。 众将领均是为难,公公这“乱命”执行不得啊! 可看公公这架势,不把镇江城给炮打了,他老人家这口恶气怕是出不得。 怎么办?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 “公公,炮打镇江城可使不得…” 曹文耀硬着头皮上前劝阻,这事跟火烧孔二公子私宅不同,也跟火烧东林书院不同,那两件事都可以遮掩,可这炮打镇江城怎么遮掩? 这…这真要开了炮,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郑铎、许大有他们赶紧也上前劝阻,都要魏公公三思,说这炮真是打不得。否则朝廷怪罪下来,不但是魏公公自个,就是皇家海军上下,都要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镇江府把咱家当贼般防着,咱家凭什么不能打他!” 正在气头上的公公哪里听得进劝,怒目瞪着一直在长江负责封江行动的,海军机动支队加总兵衔的支队长王大力:“还不执行!” “公公,末将…” 再借王大力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公然炮轰镇江城,可又不敢硬抗魏公公的命令,在那急得是六神无主。 海军其余将领也都是一个个心头发苦,魏公公今儿是吃了什么错药吆,这炮一打,他们不是反贼也是反贼了! 见海军那帮人谁也不动,公公牛眼瞪的更圆了:“没有咱,就没有海军!你们海军,是不是想独走了!” 海军上下对此,均表示听不懂,但可以认定的是,他们真不敢奉这“乱命”。 公公怒哼哼的看着王大力。 王大力头皮发麻,不敢正视公公。 曹文耀他们也将脑袋低了下去,除了仍保持昂首挺胸姿态的亲卫们,其余将领都是如此,看样子他们是准备软对抗提督内臣的乱命了。 海军这帮马鹿,不配称皇军! 小田和真田蔑视的看着海军一帮将领,就他们说话的语气,一听就是懦弱至极的! 真正的武士,真正的皇军,还得看他们! 远处正在游览风景的西洋传教士们正兴致勃勃的看着江色,浑然不知不远处亲爱的圣约翰*庞麦臣大人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领导危机。 这位东方的爱民如子、对上帝无比虔诚的大人被撒旦蛊惑,正脑门发热要炮打自己子民居住的城池呢。 银山下,山本幸二正带领自己的部下练习猪突,“风林火山”的军旗在江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纷纷彼狼心,跃跃欲猪突,皇明,武运长久! …….. 部下们的集体抵制让魏公公有火无处发,他总不能把这些他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班底们剖腹了吧。 没有了这帮人,他魏公公可当不了东亚海霸王,更不可能尊皇讨奸,建立亚州共同体,决定黄种人的命运。 他也意识到,部下们的“抵制”不是没有道理的,似乎,他的命令也有些欠妥。 炮打镇江城是痛快了,可城中住的乃是大明朝的子民啊。 为了一个镇江府,造成镇江百姓的伤亡,他魏公公难辞其咎,也没法跟皇爷交待。 自洪武爷建国至今,也没有哪个权阉大珰敢这么敢啊! 这真是要掉脑袋的。 不管怎么看,炮打镇江城这道命令是有问题的。 不能不说公公没有反省,没有自我批评,没有后悔,但是骑虎难下啊,军令如山,他话讲出去了,除非脑袋上有刀顶着,否则公公绝对不会把自己说出去的话收回的。 可是部下们却不肯执行,这让公公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是不会主动承认自己冲动了的。 “咱说话看来是没有用了。” 公公冷哼一声。 可惜,这会没个谋士出面缓和一下,想宋矮子献策兄要是在这里,肯定能给出一个合理解决方案,而不必让公公和部下们为难。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聪明人,也不缺少把握机会就敢脱裤子亮家伙的好汉。 “公公说话当然顶用,且是一句顶三句!” 海军队伍中,突然走出一个精瘦年轻人,看衣服,只是个小旗官。 这话,一下就将魏公公吸引了过去。 “你是何人?” 公公打量着这年轻人,一句顶三句的说法,让他老人家倍是受用。这年轻小旗看着也跟海军其他人不同,白白净净的,颇是斯文的样子。 “回公公话,小的李炎昭,皇家海军小旗官!” 李炎昭上前向魏公公行了一礼,脸上并无半分紧张之色。 公公赞许的点了点头。 王大力有些不满的看了李炎昭一眼,斥道:“公公面前,不准放肆!” “哎,无妨。” 公公摆了摆手,示意那李炎昭近前来,轻声问他:“你说咱家说话顶用,一句能顶三句,可咱家看你这些上官,却不听咱的话啊。” 第七百八十五章 实弹演习 公公这话是摆明了说海军上下不跟他一条心了,这让海军一众将领十分的不是滋味,他们不是不和公公一条心,只是公公这心太野啊,大家伙实在是跟不上。 要知道,大家伙跟着公公打江湖,是为了升官发财,衣锦还乡,不是公然造反的。 再说,造反这种事,也得看头领的。 自古以来,也没有太监当皇帝的说法啊。 好在,公公没有说出海军不跟我走,我就自己走这种话来。 气归气,公公这会也是没什么好办法的,他好不容易拉起来的人马,哪能轻易丢掉呢。 李炎昭的出现,让公公精神为之抖擞,底气大增,海军高层不听他的不要紧,底层听他的也行。 任何时候,军队的核心都是最下层的嘛。 更何况,这个叫李炎昭的小旗发言,是十分有建设性,具有高度前瞻性的。 单这一句,就让公公感觉好像站在了端门之上,一下子就达到了人生的高潮。 高兴之下,公公看这李炎昭越看越是欢喜。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千军易求,人材难得啊! 为此,公公一点也不理会海军那些将领别扭的脸色,准备通过这个叫李炎昭的小旗,告诉这帮将领们——皇家海军还是姓魏的! 这是军心所向! 你们不跟我干,有的是人跟咱家干! “李炎昭,你大胆说,不必顾忌他们,这帮人都是纸老虎,哼,一个个到了关键时候都不顶事的。” 为了打消李炎昭的害怕和顾虑,公公特意说了这么一句,言外之意自是有他老人家保着你,没人会找你麻烦。 “纸老虎”的评价,让王大力和许大有等一干海军将领脸色更是难看。曹文耀和郑铎等陆军将领也好不到哪去。 公公他老人家,真是文化人,骂人都这么有水平。 公公已经做好被人吹捧的准备,哪知李炎昭却躬身道:“公公勿怪,小的以为总兵大人等非不执行公公的命令,实是镇江城真是打不得。” 这话一说,公公脸色顿时变了,原以为是个王者,没想还是个青铜。 那李炎昭见魏公公变色,却没有害怕,而是微微抬头,继续说道:“不过小的认为,镇江城却又非打不可。” 这前后矛盾的话固是让一干将领不解,魏公公也是困惑了,抬手指了指这李炎昭:“为何这么说?” “之所以打不得,乃是城中居民甚多,炮子不长眼,若炮轰城中,难免造成百姓死伤,有损公公慈悲之心,也易叫外界误会公公。” 公公微“嗯”一声,他老人家慈悲之心是有目皆睹的。 “不过镇江府及城中一干奸商公然不将公公公放在眼里,便是欺我皇家海军,为了我海军天子亲军的荣誉以及公公的名声,小的认为这镇江城是非打不可的。” 王大力听到这里,忍不住喝斥李炎昭:“前言不答后语,你在这胡说什么,还不退下!” 公公瞄了王大力一眼,很是不快:“你总兵大人好大的官威!让人家说嘛,咱一直对你们强调,要允许下面人说话,要多听下面人说话,说的好的,对的,你们要听取,要改正,要接受。说的不对的,错了的,也不要怪下面。皇家海军上下一体,官兵平等,任何人都有说话的权利!你们不让人说话,岂不成了一言堂?这个,不好。” “是,是。” 王大力这加衔总兵上任也没有多久,根基其实也不稳,被魏公公当着这么人面指责,自是紧张起来。 魏公公没再理会他,而是对那李炎昭道:“你又说不能打,又说必须打,倒把咱家听糊涂了,你须得给咱说个明白才行。” “回公公话,小的意思是这镇江城是必须要打的,我等也是誓死捍卫公公尊严,但这打法却可以变一变。” “说具体点。”公公若有所思。 李炎昭点了点头,然后手朝镇江城一指:“小的意思是可以打那里!” 众人顺着李炎昭手势看去,却是镇江城中西北方向的一座高塔。 “金山寺?” 有几个将领愣在那里。 “金山寺么?” 公公若有所思,“此处可是法海老和尚和长虫斗法之地啊。” 左右听了这话,这才知道原来公公也是爱听说书的。 金山寺的故事,如今倒是流行,一半得益于各种民间故事,一半得益于江南才子冯梦龙。 《警世恒言》中有关白蛇的故事,可把金山寺带火了。 基本上,公公已经明白李炎昭的意思,炮打金山寺就是炮打镇江城,因为金山寺就在镇江城中。 这样,既能收震慑之效,又能免伤害百姓之罪,算是两全齐美。 海军一干将领琢磨这个法子,也以为可。若是魏公公一意孤行非要炮打镇江城,那么朝金山寺打上几十炮,倒也能让他们接受。 “你很好。” 魏公公朝李炎昭点了点头,然后对王大力道:“这人不错。” 王大力自是明白这是魏公公要自己提拔李炎昭的意思。 李炎昭则是不喜不忧,这让魏公公越发喜欢。 提无名之辈于行伍之间,将小人物培养大人物,也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海军能否做到?” 公公再度询问海军上下,这一次他们若还不肯执行,公公只能清理门户了。 他可不能养一群光吃不干活的家伙。 好在,海军一帮人在盘算利害得失后,接受了这个方法。 炮打金山寺虽然还是炮打镇江城,但听起来性质可就大大不同了。 独算半个知识分子的郑铎暗自腹诽,魏公公这真是跟天下间的名胜古迹过不去啊,为了建特区,松江左右的名胜古迹叫他老人家祸害了一半,现在更是要炮打金山寺,真不知他老人家心里怎么想的。 “炮打金山寺同时,还需向镇江城展示我皇家海军强大的战斗力!” 魏公公突然觉得单是炮打金山寺效果不行,顶多吓吓寺里的老和尚,不定能叫镇江府那帮人服软。 所以,要搞就搞大点。 他决定,在镇江城外举行一次海军和陆军的联合行动,在展示强大肌肉的同时,也检验一下海陆两军的战斗力,加强一下海陆协同实战能力。 同时,也是向远在数千里外的皇爷汇报一下皇家海军的训练成绩,让他老人家知道小魏的心血和功劳。 实弹演习,就它了。 公公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小田他们,寻思要不要让他们失踪几个。 第七百八十六章 皇明武运长久 骨嫂出院了。 …….. 再三想想,还是不要搞什么“莫虚有”了,堂堂正正来个军事演习,炮打金山老法海就行了。 公公天然正义,固然恶名在外,但赤子之心却是上天可鉴的。 炮打金山寺,他不以为有何不可,更没有心理负担。 回头,皇爷要是觉得毁了佛家清净地不高兴,也好解释,就是误击嘛。 本质是好的,演兵练武,顺便提高下地方的反应能力。个中若出些一些瑕疵,也是再所难免的。 毕竟,江南承平五十年了。 世上岂有五十年太平军队! 所以,组织一次上规模的军事演习,是很有必要的。 前不久,崇明那里不就发现了倭船么,虽说自称迷路,但谁知是真是假呢。 镇江乃江防要镇,南都门户,快速反应能力可是直接决定南都安危的。 因此,必须时不时的给镇江府上下敲一敲警钟才行,要不然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真有军情,岂不东南震动。 有鉴于此,魏公公一声令下,海陆两军就分头准备。 为了增加气势,也为进行一次真正的军演,锻炼各部,磨合各部,魏公公又命亲卫持手书过江调尚在江北的步军二营兵火速赶来。 军演由参谋司负责,参谋司长是原水营守备、广东人蒋西凤,公公给他加的是游击衔。 不过此人并没有随公公东进,而是留在了特区负责海军船只、火炮维修等事,加上这个参谋司也仅仅是挂了个牌子,没能多少实际人员。 因而,整个军演行动还是魏公公自己主持。若非是想通过这次军演正式明确各级指挥问题,突显这个参谋司存在的重要性,加深各部及各级军官对参谋司的重视,公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在公公今后的皇军编制中,参谋司将是一个庞然大物,更是大明皇军的指挥核心。因而,哪怕现在这个参谋司尚停留在纸面上,但丝毫不影响公公将这个机构推出来。 先混个面熟,至少得让下面人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存在吧。 按照公公的部署,演习分三步走,时间为六天。 第一步即炮击金山寺和定点爆破。 此任务由皇家海军机动支队和公公亲卫营负责。 前者负责调派战船具体实施炮击任务,后者则是需要在几个地点同时进行爆破任务。 炮击金山寺,是告诉镇江城内那帮人魏公公的大炮有多么厉害,说打哪就打哪。 爆破则是告诉那帮人,不要以为有城墙的保护,魏公公就扒不了他们皮了。 爆破的地点选在了城江城防体系第三重,即外城靠近金山的几处。这几处不是镇江城墙的要紧处,但也不能缺少。把这几处爆掉,更有利镇江城中那帮人对魏公公实力的认知。 负责爆破的是亲卫营的标总兵次郎,具体实施也是兵次郎所属的信字标。这个标是公公亲手教导出来,于爆破有实际经验的。换言之,这个信字标已然成了皇军的工兵部队。 事实上,魏公公也是准备以信字标为基础,扩编为团级部队,专门负责工兵作业。 第二步为步兵抢滩登陆。 炮击和爆破之后,立即进行大规模的步兵登陆。 计调用亲卫二标、步军三营进行,合约兵力一千四百余。 第三步骤则为步兵穿插迂回。 计调用步军三个营,马队全部,辎重一营、亲卫一部、海军一步进行,计投入兵力两千余。 演习整体实施过程中,海军除承担炮击、兵员输送任务外,还负责粮草调拨、装备运载。另从高邮卫接受过来的六百“壮丁”暂由海军负责,视情况投入。 通过此三步骤,魏公公要镇江城里官员和富户们看的明明白白,他提督内臣魏某是有能力切断镇江城对外的一切联络,也是有能力随时攻破镇江城的。 换言之,魏公公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们不要以为缩在城内不出来,公公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大炮一响,黄金就得万两! 公公发誓和镇江誓不两立,除非黄金万两。 因为步军有两营兵在伍福铭的指挥下尚在江北几处,辎重营在七舅姥爷郭大风的带领下留在仪征购粮,所以演习行动定在了后天,以便步军和辎重能够快速集结。 制定完整个军演行动后,魏公公诚邀西洋传教士登上海军战船品尝江鲜。 席间,公公屡以讨教的口吻询况郭居静、史泰隆等人有关西洋战船和火炮发展的事情,并流露意欲聘请西洋技师、军队教习在皇家海军效力,以及有意从西洋诸国购买火炮、军器的意向。 郭居静、金尼阁等人对此并没有意外,也没有感到有什么惊讶的,在明朝的南方广东省,当地不少文武就对西洋诸国的武器感兴趣。 之前邀请郭居静至上海传教的翰林院检讨徐光启就一直想请朝廷购买西洋火炮,并以西洋人的练兵办法打造新军,在华耶稣会对此是十分支持的。 因为,这样会让西洋文化和技术更好的融入明朝,也会让明朝各多身居高位的人了解西洋诸国。 武器交易和军队交流频繁,对于传教士居中开展工作,趁机向明朝官方渗透,也无疑是个很好的途径。 利玛窦生前也是积极想促成此事的,可惜徐光启在明朝政府中官职并不高,并且明朝现在也没有大规模引进西洋武器的需求,这使得此计划一直搁浅。 听郭居静提到徐光启,魏公公自是知道这事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做事。 历史上输入明朝的红夷大炮就是徐光启一手主导购买的,其后他又在登莱按西洋人练兵法打造新军,配备的火器十分先进,炮火能力也十分强大,尤其难得的是相较当时的明军,这支新军的机动运输能力上了几个台阶,几乎有了点近代军队的影子。 这也得亏崇祯知耻,清楚关宁军不可靠,遂咬牙往新军砸银子。 如果不是孔有德这个变故,这支新军一旦练成投入辽东战场,很有可能会改变辽东战事的结果。 可惜,历史就是那么的让人无语——一只鸡毁掉了明朝政府花巨资打造的“新式军队”。 西洋军人教习这一块,更不是问题。徐光启的新军中就有一百五十多人的西洋军官,其中至少一半还为明朝殉了国。以及到了南明永历时期,永历朝廷也依旧在澳门招募西洋雇佣兵。 因而,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传教士们替他魏公公把事情办起来,未来的皇家海军肯定会焕然一新,成为一支东西方合壁的新型军队。 当然,这支军队的宗旨和核心却只有六个字——“皇明武运长久”。 “我十分愿意代表大明皇帝陛下和在华耶稣会、罗马教廷,以及西洋诸国进行文化、军事、贸易、技术等各方面进行全方位的交流,我也热诚欢迎教会和西洋诸国的商人来我特区进行贸易,我将按大明律法要求,全力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 魏公公举杯敬了几个传教士,透露一个会让郭居静他们更感兴趣的事。 他的海事特区欢迎洋商前来做生意。 前提是,这些洋商能带给他魏公公感兴趣的东西。 第七百八十七章 天有龙虎像,意圣人出 七舅姥爷最近可没闲着,表外甥孙给了他老人家一个重任。 这个重任就是采办。 采办皇家海军所需要的一切物资,不仅仅是米粮油盐。只要军队能够用到的都得买,七舅姥爷大概数了下,表外甥孙给他的采购清单从上到下足有三百多件。 从铁锅到铁铲,从饭碗到洗脚盆,从毛巾到擦屁股纸,从睡觉盖的被子到腌咸菜用的大缸,真正是无一不足,无一不全,甚至于还有绣花针呢。 其它的,七舅姥爷都能理解,可当兵吃饷,要绣花针做什么? 七舅姥爷对此感到无比费解,但还是派人去买了。 反正,二呆子出钱,又不是花他老人家的银子。 多一个名目,总能多一分油水不是。 这块多报一点,那块多报一点,积少成多,他七舅姥爷想不发都难。 采办,是个肥差,顶天顶地的肥差。 二呆子能把这肥差给七舅姥爷,使得七舅姥爷对于二呆子的观感一下就扭转了过来。 原先他老人家可是对这表外甥孙十分不满,南海子那里练兵不尊重他舅姥爷的权威是一说,南下一路不给实授什么官是二说,这两码事七舅姥爷都能忍。可山东孔二公子私宅那事他忍不得。 一想到自己摸个金牙都得背着人,七舅姥爷心里能痛快? 他老人家拉下老脸给二呆子招兵买马,图的不就是沾沾二呆子的喜气,弄个官做做,发家致富么。 小钱他老人家倒是弄了不少,打一开始到现在算起来,怎么也有大几百两进项了,可七舅姥爷是能叫几百两就迷住双眼的人么! 二呆子可是太监,领兵的太监,这肃宁多少年才出一个! 一个领兵的太监,不把家乡的亲朋好友带着一起发财,这还算是人咧么!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是常理呢。 老郭家祖上烧高香,才攀上个太监的高枝,舅姥爷能轻易撒手? 对于发家致富的概念,舅姥爷心里也有个度,那就是至少良田千亩,大宅数间,美妾数名才行。 这一算,怎么也得上万两银子吧。 就这上万两银子,也顶多是在肃宁做个富家翁,放京里,放这江南之地,也算不得什么。 自打山东孔二公子那事,七舅姥爷也算是开眼了,这世上有钱人真的是有钱! 别的不说,就二呆子为了收买吴淞水营,前后不跟扔水漂似的扔进几十万两银子么。要搁他老人家说,这钱花的冤。换作是他老人家,有这几十万两银子,早卷铺盖回家养老去了,还弄什么妖蛾子的皇家海军,办什么狗屁的海事特区。 不过想是这么想,真有几十万两银子,七舅姥爷也不敢真就这么干了。 人老成精,没有权势护身,平常人别说几十万两银子了,就几万两都别想安生过日子。 二呆子这孩子看着是有点表里不一,嘴里七舅姥爷喊的亲,办起事来却不认人,在军中搞什么军法军纪,还搞什么所有缴获都归公,谁不跟他干就滚蛋,不止一次在众人面前落他舅姥爷面子,险些把舅姥爷气出脑血栓来。 但总归,二呆是自家晚辈,这孩子有上进的心,想把皇爷的差事办好,七舅姥爷这做长辈的再不愿意,也不能拖孩子后腿不是。 再说了,这孩子如今待他也真是不错,采办这肥差不就落他头上了,也没见给王有福兄弟几个弄去。 这说明二呆还是尊重他老人家的。 孩子尊重咱,咱就得对得起孩子! 舅姥爷翘着二郎腿,拨弄着算盘,这些天经他手开出去的采办钱款将近五万多两,实际四万多一点,中间那几千两都落他老人家腰包了。 这叫约定成俗。 往年乡里闹灾,上面往下拨救济钱粮,不也经府州县一道道漂没么。 舅姥爷这漂没几千两,那绝对比那当官的要有良心的多。 这也是二呆是自家人,换别人,他舅姥爷能这么清廉! 捞钱的感觉就是爽,郭大风手上拨着算盘珠子,两条腿抖的都有节奏。 唯一的麻烦就是二呆那孩子,不知道从哪学的一套东西,采购的物品都有详细样式,标准,不少跟当下市场上的不一样,所以得跟人家说明白,讲清楚,要不然下了订,东西不合格,他舅姥爷也不好跟二呆交待。 说来也是奇,二呆在江北诸府县名声闹的着实臭,可舅姥爷的大名却十分吃香。甭管什么人,一听是皇军辎重营的郭统领,那脸笑的跟见到亲爹似的。 响午时刚发了几船回特区,舅姥爷琢磨着等把粮食买全跟船一起回去,剩下的交给下面几个标总去办。都乡里乡亲的,舅姥爷不能光顾着自己吃肉,也得给下面人喝点汤嘛。 这边把算盘珠子一抖,账本一合,郭大风就准备让人买点酒菜,犒劳一下自己。这边酒菜刚上桌,还没动筷子呢。 外面却来报,说是参谋司给下命令来了,要辎重营马上选拨两标人马渡江至镇江参加皇军联合军事演习。 参谋司?皇军联合军事演习?镇江? 郭大风有些迷糊,好像听二呆说搞了个什么皇军新编制,编制里有个叫参谋司还是参谋本部的玩意,不管是海军还是陆军都得受参谋司的管辖,可一直以来舅姥爷也没见到个参谋司的活人啊。 这冷不丁的派人来发号施令,还要他辎重营选两标人马去参加镇江的军演,这让在仪征捞的正爽的舅姥爷一肚子意见。 可是来人除了自称是参谋司的外,还有二呆子的亲笔信,由不得舅姥爷不信。磨磨蹭蹭的,搞了半天,总算是召集起两标人马,让他们随自己到镇江去参加什么演习。 辎重营几乎是清一色的肃宁子弟兵,从营官到最下面的队长,都是拉人头发展的下线。 大家伙一条心的跟着家乡最杰出的青年才俊魏二呆升官发财,单论团结,远比其余各营人马要强。 可是除了一开始的军事训练,辎重营上下就没真正见过仗,就连武器装备都是欠缺,就现在全营能凑齐的装备也仅够一个标满员使用,余下两标要么少兵器,要么少甲衣,要么就是几人合用一把刀。 好在,辎重营嘛,管的就是后勤的事,大家伙主要就是搞运输,行军也好,打仗也好,都有其它营顶在前面,所以武器不全不是问题。 现在却要拉到镇江去参加军演,上上下下就有点发虚。而且,谁去谁不去也是个棘手的事。 去的人,肯定要损失一笔。 这就扯皮了,三个标总你说让他去,他说让你去,各有各的理。 舅姥爷琢磨这事不去肯定是不行的,二呆那孩子翻起脸来也吓人。最后,把一帮他老人家亲自发展的下线召集一处,然后做了一个最公正的决断。 那就是抽签。 抽到的去,抽不到留在这。 抽签,倒也公平。 抽中的没话说,事情倒也凑合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辎重营两标三百余人马才从马王庙那里开出来,等到了江边都一片黑了。 郭大风找海军的人商量,说是天太黑,不如明天再上船出发。 海军的人倒也是胆大,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弟兄们在朝鲜跟日本人拼命的时候,哪个没到海里扎上几圈。长江上行船算什么,天黑也不打紧。 带队的海军军官说魏公公和参谋司的人催的紧,明天辎重营必须赶到镇江,否则不仅是辎重营要军法从事,海军也要跟着倒霉。 “镇江那出啥事了,怎么好端端的要搞什么军事演习?”郭大风是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明白军事演习是个啥意思。 “镇江城那帮龟孙子不把咱们公公放在眼里,公公要这帮龟孙子见识见识咱们皇军的厉害呢。” 一听这话,舅姥爷也是火冒三丈,反了他的天咧!这世上还有不把太监放在眼里的,得,什么也别说了,乡亲们赶紧上船,去给咱魏公公争口气,也为咱皇军争口气去! 同样的场景也分别发生在另外两处地方,伍福铭在收到军令后,立即将散在附近的官兵收拢,一队队的登上海军的运兵船。 身为魏公公的亲姐夫,王有福如今是步军左营的标总,王家几兄弟也都在左营当差。上了船之后,王有福就把兄弟几个叫在一起,说小舅子叫人给刁难了,等到了镇江之后,兄弟几个啥也别说,都使了劲的干它镇江城。 王家几兄弟当然没话说,托魏良臣的福,他们兄弟几个最差的也是当的伍长,听说等天子圣旨下来,皇家海军正式组建,到时要论功行赏,届时只要是报上去的都有实印官做。 等到了那会,兄弟几个就算真正的同人头地,扬眉吐气了。 ………. 金山寺始建于东晋年间,此寺说它在镇江城中吧,它又不在。说它不在镇江城,又在。 之所以如此,原因便是镇江城依山而建,又扼江防,故自有镇江城以来,金山等制高处便为镇江城防体系重要据点。 “因山为垒,缘江为境”,就是镇江城防的最大特征。 镇江城相较扬州不同,它的城防体系有三重,最内重是东吴时建的铁瓮城;第二重为唐宋罗城;第三重也就是外城便是洪武初年修建,万历十二年加以巩固的府城。 三道城防体系将镇江左近山头全包在里面,嘉靖年间闹倭寇,便曾有兵马驻于金山,设有炮台二处。也是得益“城包山”这一特征,镇江城中的居民想上金山寺拜佛烧香,直接就能去,而不必出城绕上一圈。 这金山寺可是江南最有名气的寺庙,号称禅宗之正宗。中国所有寺庙山门都是坐南朝北,唯金山寺朝西,意为向西方极乐世界。 寺中现有僧人百余名,另有挂单几人,还有记名弟子几十个。经历代主持经营,眼下金山寺俨然就是江南最有名气的大庙。 当然,这也是托了冯大才子的福。 寺里商议过,明年想请冯大才子再游金山寺,以感谢他为金山寺香火事业的重大贡献。 香火盛,这寺里油水就多。 据说山下的村民最喜欢寺中的粪肥了,因为结实,一担能顶两担用。 现任主持德心法师是个真正的得道高僧,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了,去年三月的时候新得一子,真正是老当益壮。 和尚娶妻生子这事,也不稀奇。金山寺地处镇江城内,这寺中的和尚有多半都在山下有家室的。 伺奉佛祖和养家糊口,有时候并不矛盾。 且当和尚也是一个十分有前途的差事,要是庙里香火旺盛,一年收入赶得上给人家当一年掌柜呢。 所以,金山寺中的和尚大多是沾亲带故的,就德心法师的子侄、家乡亲戚就有十多个。 那在瓜州的提督内臣魏某为何对炮打金山寺毫无心理负担,一点也不想要是伤着了出家人怎么办,原因便是魏某前世见多了开宝马,穿金戴银,左拥右抱的和尚。那和尚最差的一年都上百万收入呢。 这种寄生虫,骗人钱财的玩意,莫说炮打了,真就是逮来砍了,他魏公公都不眨一下眼。 身为有道高僧,德心法师于佛法的研究水平肯定是极深的。 今日,法师重点就讲法华经,一讲就是一个多时辰,中途都不带歇的。 下面的小和尚们受不了了,都过饭点了,大和尚们有油水,小和尚们哪有什么油水。除了经业外,寺里上上下下的活计都是他们干,往往没到饭店就饿的呱呱叫,况拖饭呢。 德心法师显然听到了有人肚子咕噜叫的声音,他抬眼淡淡扫了眼那个七八岁的小家伙,然后随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对那小家伙:“此物送你,心中可定。” 小和尚一脸懵懂,主持这是送了个什么给自己呢。 一旁德心法师的大弟子延济法师一脸正色道:“主持这是画了张饼给你,却不是叫你充饥,而是叫你心中得定。所谓心中有食,便是不饿,可明白否?” 小和尚听的半知半解,不过知道主持和大师傅他们说的是高深的禅理,于是不懂也要懂,把脑袋猛的点了点。 “可教。” 德心法师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起身,示意弟子们自己要休息了。 负责厨房的僧人赶紧上前低声道:“膳食都已备下,今日有主持最喜欢的茅山老鹅,是弟子特意去茅山买来的。” “嗯。” 德心法师没有说什么,但看的出他老人家十分满意。出家人是不近油荤,但法师最近于佛祖割肉伺鹰有感,坐禅数日后顿悟一理,即人不可执着。 只有什么都放下,方才是真菩萨。 油荤也好,素食也好,不过都是食,何必要忌这忌那呢。 心中有佛,酒肉穿肠,亦是梵音入耳啊。 “东乡的羊肉也很不错。” 法师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在弟子的搀扶下缓步向后殿走去。走到院中,抬首见天上有一云彩,看着左侧像龙,右侧像虎,不由好奇,驻足看了片刻,尔后于弟子道:“天有龙虎像,意圣人出,此天降福瑞于我朝,亦于我寺。” 话音未落,众人耳畔却传来轰隆声,紧接着便有一物径直朝慈寿塔飞去。 这让见着的弟子都是大吃一惊,难道今日真有福瑞降下不成? 正恍惚时,“砰”的一声,慈寿塔上方传来巨响,然后便见碎瓦裂砖飞溅而下。 不待众人弄明白怎么回事,耳畔轰隆声更多,然后整个金山寺就好像被天雷击中般,到处都有呼啸声。 第七百八十八章 江南制造总局 佛门圣地,禅宗正宗金山法寺,真是受到上天眷顾。 就眨眼功夫,四十多发实心炮弹从天而降。 慈寿塔、法海洞、妙高台、楞伽台、天王殿、大雄宝殿等寺内主要建筑均受到炮击。 受损最严重的无疑就是慈寿塔了,有三发铁弹正中慈寿塔,致塔身毁坏严重。大雄宝殿正中央也落了枚铁弹,把大殿屋顶活生生砸了个大洞出来。落下的铁弹还在殿内跳了两下,毁坏了根柱子,最后落在佛祖像上。 寺内僧人惊慌异常,德心法师也是十分狼狈,只以为几十年前的倭寇又打来了。 金山方向传来的炮击声,也让镇江城内惊成一团。 知府王应麟接报后不敢相信,等上了城墙举目远眺,发现金山一侧江面上有十数艘战船正在开炮时,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魏阉,敢尔! 江上,魏公公比老乡府尊还来火呢。 因为,海军的炮击让他老人家十分不满意。 有两方面不满意,一是海军炮击的效率做不到公公所说的“饱合式攻击”,一轮炮打出去,听着是轰隆隆,可实际打出的炮弹却只有百余发,且实际命中率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二是海军使用的火炮全部都是实心弹,打出去根本见不到漫山爆炸的震骇场景,这使得炮击行动少了几分威力。 可公公不满意,海军将领脸上却是个个兴奋连连,这个效果很不错,相当不错了。这也是得益于全军改制为皇家海军,公公钱粮饷银发的足,亲军荣誉带给官兵无比的积极性,上下一心抓训练才出的效果。要搁早先姜良栋在时,莫说一轮能打响百余炮,能有半数打响就算对得住朝廷了。 命中率这个,真不怪训练不好,要怪也只怪火炮精度问题。就船上配的这些炮,铜铁各半,大小各半,射程最长的能打三里地,最短的只有一里出。 即便炮膛前面有调节精度的准星和照门,可放炮毕竟是门技术活,海军初建,优秀合格的炮手不多,很多正副炮手都是临时赶鸭子上架,像这般规模的炮击某地,是海军官兵从前没有过的。 除在朝鲜和日本水军的大战外,明朝水师官兵也就是和闯进来的荷兰人在福建那边打过一场,但规模极小,荷兰红毛鬼只是来了三艘船。战斗也很简短,双方在海上互射之后,战斗基本便宣告结束。 因而,魏公公提出的对陆炮击作战,实际对于皇家海军,甚至于整个明朝水师而言,都是一次大胆而全新的尝试。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过,但均未将这种作战方式作为主战方式使用。水师基本是作为陆战辅助使用,承担的主要任务是运送兵力,单独承担作战任务是没有过的,顶多也就是放放炮替己方攻城部队打打气,吓唬吓唬守城敌军而矣。 毕竟,明军使用的炮弹主要是实心弹。这种炮弹野战时可以拢乱敌方兵马序列,制造混乱,在配合虎蹲炮的“散丸”密集攻击,往往能让进攻的敌军死伤惨重,但用于攻城却收效甚微,可以说是鸡肋。 元末以来,明军历次攻城战斗也没有一次是以大炮直接击塌守军城墙的,多是以蚁附、夺门等方式攻城。 海军将领于海战最深刻的印象还是海上交锋,近船夺船,以及利用各式水上火器制敌,没有这种直接从船上炮击陆地目标的作战经验。 因而打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要是之前不曾派人上岸精度丈量,恐怕效果还得打个对折。 对此,魏公公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要想在以后真正的作战中达到他所说的“饱合式攻击”,让敌人以及整座城池笼罩在炮火洗礼之中,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制造新炮,培养近现代军队那种合格炮手。 这个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搞定的,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年,没有大笔财力投力和大量心血付出,以及大量技术人材参与,休想一夜之间跑步进入小康社会的。 不能马上给海军换装火炮,把实心弹改成开花弹应该不是问题吧。 魏公公了解过,大明朝军队一直就配有开花弹,所以,他肯定要问问王大力他们为什么不使用开花弹,而是非用实心弹。 “公公所说的开花弹想必是指散子吧?”王大力想了很长时间,才把魏公公说的“开花弹”和军中的“散子”联系在一起。 “回公公话,这散子十分麻烦,程序繁琐,且效果没有实心弹好,所以非不得已是不用的。” 据王大力说,散子弹是真的麻烦,用时要先将药子装入炮身底部药室,中间放入木头加上泥土间隔,夯实之后再将装散子的炮弹从前膛放入,弹外还得用火药填实,再隔一层湿土,最后用蜡封炮口。放炮时,先从炮口点燃炮弹上的引信,再马上点燃炮身底部的火门引绳。 整个程序下来,最少都得用半柱香时间,且中途任何一道都不能出错,不然百分之百会炸膛。并且,装散子时必须要十多人一起合力将炮身抬起竖放才可以,如此一来,军中自是不愿装散子了。 “这么麻烦的?” 公公微愣了下,他没有轻信王大力所说,命他找来一枚散子试验给他看。这可把王大力难住了,问了几人都说他们船上没有带,最后好不容易才在一艘福船的船舱底找来了两枚。 这两枚散子看着可不是魏公公以为的开花弹形式,外观和实心弹是一模一样的,区别在于它里面是空心,装满铁丸和药子。 试验时,公公可是离那炮远远的,大阉不立危墙之下嘛。 也没叫往金山寺打,这是给寺里的和尚时间逃跑。公公再是不敬佛祖,对和尚们也不致于赶尽杀绝。 炮是往江边空地打的,一枚打了大约一里半地,一枚则只落在了不足一里地。落地之后是有爆炸声响起,但听着却不甚响。 炮弹落地时,肉眼可以清楚看到周围的芦苇被扫了一片,然后就着起火来。 公公摇了摇头,知道这种散子也是不行的,当不得真正的开花弹用。 王大力在边上赔笑道:“公公,海战基本上不用散子,近战时却是有的,虎蹲炮打的就是散子。当年戚帅打倭寇,就是把倭寇放进了,然后用虎蹲炮打散子,一炮下去,多的时候能扫倒十几个倭寇呢。” 说这话时,偷偷瞄了眼公公边上那两个始终把腰刀抱在怀中的亲卫队长。 真田微哼一声,没吭气,小田则是闷声道:“我们不是倭寇,我们是皇军。” 王大力讪笑一声,也是佩服魏公公不知从哪弄来这些倭人做护卫。 公公摆了摆手,走到一门铜炮前,拍了拍炮身,对海军众人道:“这炮不行,从前面装炮弹太麻烦了,射程也太短,威力更是小,必须要改进。海军,必须做到先发制人,制敌于射程之外!…所以,你们的炮要打的比敌人更远,做到一发炮弹就能击沉敌人一艘船。” 一发炮弹就能击沉敌人一艘船? 海军众人都愣在那:世上哪有这种炮弹?真要有这炮弹,那弟兄们早先何致于拿命跟倭人拼!直接远远开上几炮,然后把船开上去打那些落水狗,这仗不就结束了么。 “这些,回头咱家会落实。” 魏公公没有理会海军将领的困惑,负手遥看金山寺。 看来,有必要成立江南制造总局,进行武器的创世纪革新了。 西方人已经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大明朝在这方面已经十分落后,倘若要后来居上,就势必只能在武器上改良。 通过领先对手若干年的武器,让他们尝一尝落后就要挨打的滋味。 江南制造总局,是不成立也得成立。 先不说西洋诸国,就是有银山的日本国,也得靠武器压制才行。 公公是有这个条件的,人手方面,当初他冤大头似的被兵仗局军器司宰的时候,对方可是将一大批火器匠人打包“卖”给了他,这些在兵仗局看来是包袱的技术人才,对魏公公却是十分宝贵的财富。所以,他连还价都没还,就把人都给接收了过来。 单靠这些匠人肯定是不够的,还得从澳门请一批技术人材过来,一些相关的书籍也得请人专门翻译。 场地这块,现成的,特区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几十平方公里,怎么也能容下这个制造总局了。 资金嘛,挤一挤总是有的。 图纸这一块,公公自个能画个三分像,余下七分可以让技术人员集思广益,共同讨论。任何新事物,都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只要给出一个思路,一个可实行的方案,公公相信这个时代的聪明人绝对不比他老人家差。 唯一棘手的是原材料从哪里来。 专门进行武器改良和制造的制造局,公公肯定不可能放在别的地方,只能放在吴淞口。但吴淞口那一片,可没有铁矿和铜矿。 没有原材料,设想再好,条件再齐全,也是空中花园啊。 第七百八十九章 家里必须有矿 无论是铜还是铁,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到。 大明朝虽说是盐铁专卖,如盐有盐运司,铁有户部清吏司金部管。但到万历年间,无论是盐还是铁,都已经由官办转而成了民办,或者说是官府允许的商专卖制。 因而,公公只要有银子,江南制造总局所需要的原材料他都可以买得到。问题是,公公不想原材料卡在别人手里。这样的话,风险会很大的。 不管哪朝哪代,铁器这玩意再是放开,总和官府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好比两京十三省铁器是放开了,但那只是国内,若想把铁器卖到关外去还是千难万难的。因为,这就是通敌了。 而魏公公的身份注定和朝堂及地方上的官府尿不到一个壶中,这就不能保证公公的原材料供应不会叫人有意掐断。毕竟,他得罪人的太多。 所以,必须有自己的矿。 家里有矿,才是土豪的标配。 矿啊矿… 公公忽的笑了起来,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怎么把矿监给忘了! 皇爷可是把天下的矿场都包办给内廷了啊! 都说万历与民争利,这争的利主要就是指矿利! 为何万历要广派矿监,不就是因为这矿税他一文钱都收不上来么! 南直这一边是没有矿监,但有铁厂,铜山和溧阳都有,名义上是由锦衣卫南镇抚司管的,但现在具体是谁的业务,公公也不清楚。铜矿嘛,徐州那里有,不过要说印象最深的,无疑是马鞍山。 有矿就好办,一个矿一万两,这价码想来皇爷应该是满意的。再怎么说,小魏也刚刚孝敬给您老十万两,不看人面还得看钱面呢。 这件事操作起来一点难度没有,提督海事太监名衔外再来个提督某矿太监,不是小事一桩么。陈增能自请兼东昌矿税,他魏良臣同样也能自请。 这是什么?这是主动替皇爷分忧,主动替领导创收,做领导的没理由不答应。 至于那些矿场原来的“老板”怎么想,公公可不管,他们若识相公公可以跟他们合作一二,若不识相,就让他们尝尝公公专政铁拳的厉害。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公公为自己能够迅速理清资源,并有可能将之整合感到高兴。于是在船上走了一圈,一是在官兵面前亮亮相,鼓舞他们,二是看看这些炮有没有可以立即改进的地方。 时间是金钱,速度是生命嘛。 不管炮丑还是好,能比别人先打出去,就是好炮! “好叫公公知道,凡是相同口径的火炮,不管样式新旧,这边装药都是相同,不分多少。也就是说有的炮装药可能五六两,有的却只有二三两…” 王大力带着一帮部下跟在公公后头,不时介绍几句。他现在可不敢小看魏公公,因为公公随口说上那么一句,总能让他们一时半会回不上话,但公公说的又极是在理,不是那种外行的胡乱指划。 想来,这就是天赋异于常人所在,若不然,人公公为何是公公,他们不是公公呢。 听了王大力说装药的事,公公若有所思,看着正在装药的炮手,笑了笑,拍拍这炮手的肩膀,和声道:“小鬼,这炮一次装多少药,你心里有数?不会装错吧?” 炮手年纪不比魏公公小,但公公这一声“小鬼”可把人家叫的颤了,很是紧张道:“不…不会的,不会的,这炮我可熟了,可不敢装错。” 公公哈哈一笑,指了指不远处另一门炮:“这门炮你不会装错,那换那门炮呢,你敢保证你不会装错?” “这…” 炮手对此也有些不确定,他一直是打的这铜炮,换成那铁炮,虽说知道应该装多少,但有些偏差肯定难免。 王大力在边上解释道:“公公,各炮都有专门的炮手,炮手们对炮都熟着,装多少药不会错,说装五两就不会多装一钱的,这个公公尽管放心。而且,各炮都配有秤呢。” “放心?各炮是有专门的炮手,但打起仗来,万一这炮的炮手和填药手都阵亡了,别的炮手过来装药呢?你们谁敢保证他不会装错药子?装错的后果,咱家不说你们也明白。” 装错药子有什么后果? 炸膛呗! 王大力吱唔一声,不敢说话。 公公颇是有些不快道:“你们啊,为什么非让炮手们自己估呢,难道每回开炮都要拿秤砣来称不成?这会水面平静,若在海上,大风大浪,这秤砣拿的稳么?” “是,是,公公教训的是。” 王大力不住点头,部下们也小鸡琢米似的。 “不是咱教训不教训的,是这事你们得想法子改进,发现问题就有及时纠正,总不能等打了仗时才临阵抱佛脚吧。” 公公恨铁不成钢啊,要不是这王大力对皇家海军成立有不可磨灭的贡献,他真是恨不得立马就把他撤了。 当然,这也是气急之下想想,公公断然是不会这么做的。海军初创,公公还指着王大力这帮广东将领替他稳定海军呢。这会要把王大力给撤了,军心立马就要不稳。 “都说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改进。咱家就现场办公了,都可以说,不论是官还是兵,谁提的法子合理,赏银百两,加官一级。” 公公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今天的事今天干,绝不留到明天。 一听有赏,官兵们顿时热闹起来,纷纷建策,但都没说到点上。王大力也提了个想法,意思把每条船上的火炮统一编排,即相同口径的放在一条船上,这样没有杂炮,就不存在填药误差问题了。 这法子是不错,问题不是公公要的答案! 治标不治本,改了也没意义,况哪有那么多统一口径的炮供海军装配啊。 “李炎昭,你说说看。” 公公从人群中指了默默站在军官最后边的那个小旗李炎昭,此人前天那句“一句顶三句”甚得公公欢心。 李炎昭似乎一直在考虑这事,只是没确定法子可行不可行,因而被魏公公点了名颇是有些紧张,但见众人和公公都在看着自己,也容不得他琢磨好,只得先说了出来。 “启禀公公,小的以为只要把药子定量用东西包好,标明是哪种炮所用,用的时候直接倒进炮膛就可以了。这样,不管是哪种炮,在什么环境下,都不虞出错。” 这个法子说完,不少军官就点头了,他们都是老军伍,真正见过血的,自是明白这个法子比王总兵说的那个更好。 “不错,这法子不错。” 公公心里的答案其实就是这个定量装药,他之所以没有说出来,而是让官兵们自己讨论,自己想,就是想让官兵们集思广议。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嘛。只要养成了这一良好习惯,将来是可以促进改变许多事的。 一听魏公公说自己这法子不错,李炎昭不由如释重负。 “人家都说隔行如隔山,话是这么说不假,可这定量装药的事,咱家这外行一听就觉得好,你们身为海军的高级将领,怎么一个个就想不出来,弄不出来,非要让炮手自己估量?小事可见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啊。” 公公语重心长,他对海军是寄予厚望的。 “不单是海军,你们陆军也是这样。药子定量定装配发的事,要马上搞起来。记住,不要把这事当成小事,只有永远比别人快,你们才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升官发财。” 公公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让众将领感受颇深。 “嗯,法子是你想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做,最迟七天咱家要看到成效,需要什么,列个单子,要多少钱,咱家给。总之,你必须把这件事办好。办好了,咱家保你个百户,办不好,继续当你的小旗。” 魏公公说完,朝惊喜交加的李炎昭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船前,下令进行第二轮炮击。 第二轮炮击也是信号,早已上岸潜在镇江几段城墙外侧的信字标听到信号后,就会立即实施爆破。 “扒了他们的皮,咱家不信他们不捂裤裆!” 王大力立即吩咐旗手打旗语通知各船开炮。旗语是水师原本就有的,相较后世的旗语要简单许多。 见到总兵大人座舰打出旗语后,各船立即下令炮手就位,很快,第二轮炮击打响。 参加这次联合军事演习的海军机动支队一共有4艘福船,2艘三桅炮船,8艘楼船,7艘苍船,10艘海防,其余杂船5艘。 各船计携带火炮(含佛郎机)185门,各式轻重铜铁炮210门,虎蹲炮120余门,参演兵力1720人,几乎是机动支队四分之三的力量。 第二轮炮击将持续一柱香时辰,为此消耗的药子弹丸是笔不小的开支。因而,行动之前,王大力等将领曾劝说魏公公缩减炮击时辰,以节省火药。 但魏公公大手一挥,说道不把镇江城打服了,他就是有再多的药子炮弹又有何用。打,可劲打,不必替他老人家省钱。 提督内臣都这么说了,海军还有什么好说的。 随着第一声炮响,金山寺上空乃至镇江城便再次响彻起轰隆隆的炮击声。 第七百九十章 墙塌了,人呆了 “除了金山寺,别处不曾遭到炮击?” 城墙上,镇江知府王应麟不住询问一拨拨赶来复命的衙役兵丁们。等确认除了金山方向,江上魏阉船队不曾炮击镇江余处时,他不禁松了口气,同时也是大为诧异,不明白魏阉为何要炮打金山寺。 “府尊,依我看,这魏太监多半是在警告我们。” 说话的是镇江同知余学度,镇江乃中府,知府为正四品官,故他这同知为从四品官,比下府同知要高一品。同知为知府副职,掌地方捕盗、盐铁、河工等事。 因镇江乃江防要镇,故余学度也兼江防及清理府下军籍事。镇江城内能够调用的官差及巡检、弓马步手都归余学度的同知厅调度,与府内卫所及南都兵部的联络也皆由同知厅负责。因而,亦有人称这位余同知为厅长。 同知厅既常年与军籍、兵备、捕盗交道,余学度自有几分眼力,稍加分析就知道那魏阉是在借炮击金山恐吓镇江,想让知府大人服软,以便威逼勒索。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原来是这个意思。” 王应麟冷哼一声,他是断然不会被魏阉的“淫威”屈服的。不过内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庆幸的,魏阉虽说无法无天,跋扈异常,但总归不敢真个炮击镇江城,若那样的话,只怕自己也阻止不了下面人开门。 镇江城内,眼下并无守军,只是靠些衙役官差维持,这帮人哪里真守得住城。此时也没法求援,更没到动员全城青壮守城那一步。 因为,今天所发生的事,实在是荒诞! 真计较起来,魏阉固然无理,他王知府同样也无理。一个明目张胆炮击佛门净地,恐吓地方官吏。一个则是堂而皇之将天子亲军和皇帝内臣拒于门外,拒不承认对方的身份。 双方,都有错。 官司打起来,这板子最后恐怕都得一人一半。 若因此引发更大的冲突,真的造成百姓死伤,魏阉难辞其咎,他王知府的前途必然也会到头。 所以,魏阉只敢炮击金山这一举动,多少让王知府心中定当一些。只要对方不敢朝城中打炮,他便有足够的底气坚持到底。 镇江可是南都门户,南都那边反应再迟,也终归会有动作。只要南都出面,镇江便不虞叫那魏阉祸害了。 如此一来,王应麟便是声名大振,一个“强项令”的名声是断然跑不掉的。 当今朝堂重科道清流,对官声尤其看重,若是运气使然,很难说王知府会不会借此一跃而为布政、督抚大员。 同王应麟的“强硬”不同,余学度倒是想劝知府大人不必把事做的这么绝,魏阉此举意图恐吓是确证的,不过此人所贪不过钱财,所图也不过是城中富商能与他合作,镇江犯不着和他硬碰。毕竟,这事和他们官府有什么关系。 有关魏阉在北固山召集商人商议海事的事,余学度事后问过城中去北固山的那几家,前因后果都是清楚的。 那日魏阉领着兵马在城外耀武扬威,弄一块“到此一游”的牌子来讥讽镇江文武,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知府大人不把他魏阉放在眼里,当贼似的不给进城么。 这就是结了梁子了。 做太监的性格阴暗,睚眦必报,今日炮击,因果使然也。 照余学度看,这怨仇不宜结的过狠,对方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单论和宫中联系也比知府大人上疏快。说句难听点的,怕是知府大人的奏疏尚在半道时,那魏阉倒打一耙的题本就摆在了皇爷案桌上。 一为家奴,一为外臣,谁亲谁远? 况,当今这位天子是出了名的不待见外朝。 告了御状,结果多半也是于那魏阉有利。 就看今日这炮击金山的胆大之举,若没有凭仗,没有底气,魏阉他敢下令开炮? 便是不说今日这事,就说常州府无锡城那桩民变,结果又如何的? 死伤上百人,东林书院叫一把火给烧了,以景逸先生高攀龙为首的上百东林弟子被绑走,这么大的事,按理魏阉早就应该被缇骑锁拿归京砍头了,可人这会却在江上活蹦乱跳,还到江北祸害了一阵。 这说明什么? 人家上面有人呐。 可惜,咱们这位府尊看不透,只道人家是个太监,就容不下。 知府为主官,同知乃副职,城中事务不归余学度做主,他多说也无益,只能腹诽一二,你府尊为了扬名不惜结下这么大一仇人,不惜将镇江全城百姓和你捆绑一起,真要出了事,你府尊就是玩火自焚。 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非要置气呢。 反正,出钱的又不是府里。 常州府不出头,苏州府不出头,扬州府不出头,就你镇江府能! 倒要看看这事,你府尊大人如何收场。 王应麟不知自个的副职对他一肚子意见,挥挥袖子道:“此间暂由你主持,本府去金山寺查看损失,若僧人多有死伤,本府便是上京告御状,也不饶他魏阉!” 说完,见城中一众士绅富户聚在城下议论纷纷,不少人面有慌色,显是叫这突入而来的炮击吓倒。故而,王应麟又特意过去安抚众人,让众人莫慌,镇江但有他王应麟在,便绝不容那阉贼欺了。有他在,这镇江城的大门也绝对不会给他魏阉开。 见知府大人如此硬气,一众富户士绅都感振奋。尔后见知府大人要去受炮击的金山寺,当下就有人说金山法寺受此无枉之灾,寺中损失必严重,说不得还有僧人遇难受伤。寺中建筑损坏了,也当集资重修,且马上就要天寒地冻,大家当慷慨解囊,不使出家人受风雪之冻。 此提议立时得到众富户士绅一致拥护,当下就推出几人与知府大人一同前往金山寺看望“受灾”僧人。 内中,就有那个罪魁祸首,在城中经营天丰货行的胡仕海。 众士绅对金山寺如此关切的原因不但但是该寺乃禅宗正宗,江南诸寺之首,更在于那寺中主持德心法师乃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各家平日有什么法事,德心法师但凡是能亲自来的,就绝不叫弟子过来。各家女眷上山拜佛,也多得法师照顾。现在法师有难,这难一定程度上还是他们引出来的,自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表示一下心意的。 对士绅富户们的心意,知府大人自不会拒绝,于是要人备车马,一行轻车简从匆匆赶到金山。 上山之后,就见金山寺的僧人都聚在山门处,不少人指着山下的长江怒骂连连。 德心法师这会是身心俱疲,几个弟子正在照顾他,低声安慰什么。 见着赶来的知府大人和城中士绅,德心法师是痛不欲生,在弟子的搀扶下艰难迎上前,痛骂江中那帮胆大妄为,损毁佛门圣地的官兵。 老和尚这会可不知炮打他金山寺的是个太监,只道是哪支官兵误击。 王应麟一边安慰德心,一边询问具体寺中具体损失,待听说建筑损坏不少,但却没有僧人遇难,不由心慰,说道毕竟是佛门之地,有佛祖保护云云什么。 “我金山寺立寺上千年,还不曾有过今日之难,请知府大人一定为我全寺上下做主!” 德心法师老脸铁青,他这会最关心的是他的损失怎么办!不管是官兵还是土匪,坏了他金山寺就得赔。若这位镇江府不给他主持公道,讨还损失,他就请太后她老人家出面。要知道,德心法师上月可是刚刚收到宫中请贴,邀他下月进京为太后庆寿的。 当今太后敬重佛祖,礼遇高僧,可是天下皆知的。 “方丈且放心,今日之事,实是国朝二百余年来从未有过之事,本府定为为方丈讨回公道!” 知府大人说的不是场面话,他是一定要做到的。只是,他的话音刚落,耳畔却又传来一阵轰隆声。 又打炮了? 德心法师也是面色一紧,和知府大人不约而同向半空看去,这一看,老方丈脸色大变,知府大人也是心猛的一揪。 “大人小心!” 一个随从上前用力将知府大人扑倒在地。倒地之时,知府大人愕然发现年过七旬的德心法师身手竟然比他还要灵活,此刻早已趴在那。 大小和尚们动作飞快,要么就是躲到山石处,要么就是趴下,看来,倒是有经验了。跟着知府大人上山的士绅们见状,有样学样,也一个个就地卧倒。 这个场景要是叫魏公公见到了,肯定要感慨一下的。 要明白,这和尚和士绅们就地卧倒可是标准的躲炮动作,不管是实心弹还是开花弹,这个动作都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德心法师这会可是认定绝不是什么误击,而是有意而为的了,否则,怎么可能打完之后接着打呢。 一声佛号过后,法师不远处就有一颗大铁球落下,把好大一块地砖都给砸毁了,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然后反弹撞向一处山石,卡在了当中。 一颗又一颗的大铁球从江上飞来,在金山上空不住落下。这一回落下的炮弹比先前要多,单是金山寺上空就落下怕不止百枚,把个寺庙里面砸的可谓是稀巴烂。 好在,僧人都跑到了山门处,此处空旷,又有斜坡,众人躲避在那,倒是没人叫炮弹打中。 僧人和知府大人一行耳朵都快给震聋了,一个个趴在那不知这炮弹几时打完,没人敢起身,那炮子可真是不长眼的。要叫那大铁球砸在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终于,耳畔没有呼啸声,也没有轰隆声了,四周也没有铁球落下。 众人还是等了片刻,确认安全后,才一一起身。 王应麟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寺中,这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那高高几层的慈寿塔的塔尖竟然歪了下来,却一时半会没掉下,看着好不吓人。 见德心法师正挣扎起身,王应麟忙要扶他,不待他伸出双手,突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就感觉地面一震。 之后又响了几声。 这几声巨响比先前的炮击声还要响,震得一帮人脑瓜子嗡嗡的。 天公打雷?! 几个小和尚下意识的抬头朝天上看,却是什么也没有。 “山下,山下!” 胡仕海叫了起来,众人随之看去,发现山脚下升腾起黑烟,看着好像是和山脚连接的城墙那边。 烟雾阻挡了人的视线,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应麟惊的张大了嘴巴,他不是被山脚下的黑烟吓到,而是叫其余几个方向升腾起的黑烟吓到。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升腾黑烟的地方应该都是府城城墙所在。 “大…大人…城墙塌了,城墙塌了!” 知府大人的一个随从如见鬼似的尖叫起来,他的视线中,山脚那段原先连绵的城墙好像被神仙硬生生搬走一段,露出了一个宽约数十尺的巨大豁口。 这! 知府大人和住持法师,还有一众士绅富户们都叫眼前景象惊呆了。 半空中,只有一团团升腾的黑烟,可四野里却是一片寂静。 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困扰着城墙上的余厅长和一众差役捕手,他们的眼神同样也是一片茫然。他们呆呆的看着突然消失的城墙,看着那升腾到半空的黑烟。 “这…城墙是叫…炸塌了?” 以知府大人的见识,眼前发生的一幕,他是难以置信的。也正因为难以置信,所以他的上下牙关不自主的哆嗦起来。 不但知府大人无法想象,见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无法接受。在他们印象中,府城经历过几次大修,可谓固若金汤,当年倭寇见了都绕道远避,就是万炮齐发都不定能炸塌。 可就这么一声巨响,城墙就倒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知府大人眼前有点发黑,城墙倒了意味着城门失去了原有的防守意义,那么也就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进城。 再进一步的话… 王应麟呆呆的将他有些发僵的脖子朝长江上看去。 长江上,提督内臣魏某正卷着袖子兴冲冲的对他的部下喊道:“瞅见没,这就是咱家的王炸!...镇江城现在就是没穿衣服的娘们,等咱家去干咧!” 第七百九十一章 空手来?不见! 公公的王炸是真的厉害,不但镇江城的地主受了惊,海军那帮农民也是惊掉了下巴。 “这就是爆破?” 海军一帮将领望着那升腾半空的黑烟,内心的震骇不比镇江城内那帮人少。 这爆破的效果可比他们两轮炮击都要来的厉害,来的让人目瞪口呆。 海军这帮人虽说如今吃的是水上的饭,但严格意义上他们并不是什么“水军”,因为大明军制上没有水师一说。 在参加援朝抗倭之役前,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两广各地的卫所兵,所经历的阵仗也几乎都是陆战。只因随邓子龙北上抗倭,这才成了水师官兵。 因而,这些海军将领也可以说是海陆两栖人材,那么对于曾经历过攻城拔寨、亲眼目睹多少同僚付出生命的他们,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他们有着比普通人更加震骇的感受。 有了这个爆破法,这天下还有什么城池敢称固若金汤呢! 有了这个爆破法,再坚固再高大的城墙都失去了存在意义! 只要这个法子普及开,对于大明朝的军队乃至朝堂都将产生深刻影响。 以往守城所依仗的手段,朝堂边镇据此做出的各种部署,都将被废弃。 毫不夸张说,魏公公所称的这种“王炸”只要在军中大规模普及,放眼天下,还有哪个狂贼敢据城反叛,敢据寨裂土称王呢。 这爆破,真是天雷滚滚啊。 公公的脑袋瓜子也不知昨长的,真是奇谋妙计五福星啊! “能炸得了镇江,应该也能炸得了南都吧?” 许大有的喃喃自语虽带着些许疑问,但看其表情显然是肯定的。他身边的几个军官也有同感,镇江为南都门户,三重城防体系,府城虽修建最晚,但却是用时最久,且经历数次大修,为三道城防体系最坚固。 说句大逆不道的,魏公公真发起疯来让海军和陆军强攻镇江,哪怕城中没有什么守军,单单想拿下府城一座城门,恐怕就得付出上千人的死伤。 可现在,就轰隆一声,城墙便塌了。 这让海军上下在震惊之余,对魏公公简直是惊为天人。 如公公这等天人,几百年,不,几千年才出一个啊! 公公他老人家沉浸在成功扒光镇江姑娘衣服的喜悦之中,也沉浸在周围人对自己敬佩的目光之中。 不就是定点爆破嘛,吊虫小技而矣,你们公公我,是可以凭借一人之力创建*****的伟大人物! …….. 城墙都没了,知府大人在山上肯定是呆不下去了,扔下一众傻傻的和尚,急匆匆的就赶了回去。 在实地查看被炸塌的城墙之后,知府大人的态度明显有些软化,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是黑着脸,不时还咬牙切齿,但最终,他还是让余同知出城和魏阉谈一谈。 魏公公很快就得知此事,叫小田将千里镜递给他,镜头里,十来个人站在江边正朝自己的座船大东亚号张望。 嗯? 空手来的! 公公将镜头左看右看,发现除了那个余厅长和随从外,地上并没有摆满箱子,不由微哼一声,吩咐左右:“传咱家的令,登陆演习开始!” “公公不见见?” 郑铎有些诧异,城中派个同知过来,显然是那知府大人叫炮击和爆破吓住了,心生怯意,想找公公谈判来了。 这不正合公公心思,他老人家搞这么多,为的不就是让那个知府服软么。怎的人家服了软,公公还不依呢。 “不见!” 公公一万个不开心,一点诚意也没有,就算是坐地还价,你好歹也先带点东西来犒劳一下啊。 这么大的阵势,这么大的投入,你镇江城就一点逼数没有! 公公说不见,那就不见吧,各将领立即按事先的部署调动参演。登陆演习也不是说开始就开始的,总要协调参演各部,做到有条不紊才行。要不然大家伙一哄而上,万一出了错,掉几个到江中淹死了,岂不是触公公的霉头,掉皇军的威风。 一听魏太监不见自己,余学度也是急了,愁眉苦脸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城墙都塌了,他魏公公莫不成真要带兵进城血洗我镇江不成。” 一同来的衙门张师爷想着这样肯定不成,见不到面就没的谈,所以想再去试一试。余学度也没办法,便同意了下来。 张师爷点了点头,便要上小船去江中,可船刚离岸丈许,江中的大炮上突然一阵炮声,紧接着就有鼓声响起,吓的他一哆嗦,险些掉下船。壮着胆子朝江中看去,就见最大的那艘船头上有个身影正在挥舞旗帜。 高大福船大东亚号上,一身飞鱼服的公公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旗帜。 旗帜分五色,分别为红、黄、蓝、黑、白。 每面旗帜代表一营人马,红旗为步军左营,黄旗为步军右旗,蓝旗为亲卫营,黑旗为海军陆战营,白旗为辎重营。 按事先部署,各营人马见旗而动,向预定登陆地点奋勇前行。 因为海船无法靠岸,所以登陆各营都是坐的小船,为此,海军把这一带的渔船都给征用了。 渔民们也摇身一变成为皇军的辅助队,看在皇军给的酬劳相当不错的份上,渔民们也不管什么魏太监不魏太监了,一个个鼓足力气摇动船橹。 公公挥舞完五面大旗后,有些气喘吁吁,这玩意不适合装逼,以后还是让下面人干的好。 喘气之余,见到将士们奋勇争渡,不禁很是豪迈。 当真是金山风雨起苍黄,百万皇军过大江咧! 余同知知道不好,视线内,上百条船只依次排开,向着江岸驶来。船上,满载着全幅武装的士兵,黑压压的,让余同知感受到一股无形中的压力。 “风林火山?” 湿了半条腿的张师爷看着一艘船上打出的旗号,感到十分的眼熟,似乎是孙子兵法? “皇明武运长久?” 余同知也看到了一面旗帜,发怔之余总算知道魏太监为何敢这么嚣张跋扈了,人家是有本事的,这拍马屁的本事他就是再练一百年也赶不上啊。 别的不说,就这“皇明武运长久”就足以让魏太监简在帝心了。 “余大人,现在怎么办?” 张师爷不认为他们留在岸边还有什么价值,并认为如果他们再不走,很有可能成为魏太监的“俘虏”。 “先回去再说吧。” 余学度叹了口气,事情闹成这样,不是他这个副手能说和的了。接下来还是你知府大人自己出面应付吧,总不能真让魏太监这些鹰犬爪牙耀武扬威进城吧。 第七百九十二章 咱很快乐,你们快乐么? 大岛的智字标坐了六条船,部下们都或坐或蹲着,独他从上船之后就始终站立在船头,为了保持平衡,他将长刀支在船头,双手压着,身子微微向前倾,一双眯缝眼尽显他作为皇军勇士的风范。 远处大东亚号上正拿着千里镜观察演习的魏公公见了大岛这个动作,很是高兴的对左右说了一句:“谁敢横刀立船头?唯我大岛由加利!” 左右闻言,纷纷附和,然屁股一转,却个个把那个叫大岛的倭官给操了一遍。 老老实实蹲下就得了,出什么狗屁的风头! 只有小田和真田他们出于同根生的缘故,对大岛这一勇士姿势敬佩不已。 还有一个也觉得大岛这动作不错,这人便是郑铎。 因为,大岛当马匪时就是跟他混的。 换个说法,大岛这个标总算是郑铎的嫡系。 别看皇军草创,人马不过五千余,但俨然就分成了三派。 一派自是魏公公打家乡招来的子弟兵,将领有公公的七舅姥爷郭大风、远房表舅爹爹马文庆、姐夫王有福,叔伯三大爷魏来福等。 二派则是以原飞虎兵和倭兵组成,前者主要成份是马匪,内中又夹杂汉、蒙、女真、朝鲜、倭人。 倭兵成分虽简单,但因其身份原因,很自然的就和飞虎兵出身的混到一块,加上双方一同经历过草帽子山一战,是魏公公起家的班底,也是基本盘,因而走的极近。 三派自然是改编而来的皇家海军。 三派统一以魏公公为领导核心,皇军为一个整体,但内中总有亲近区别。 看到曾经的部下大岛威风,得了魏公公夸,郑铎这个“老长官”自是为他高兴。 听说魏公公准备扩编皇军,尤其是要扩编他的亲卫营,建成什么近卫师团。 不消说,这近卫师团以后肯定是整个皇军最精锐的部队,所以三派都想争取在这近卫师团中多占一些份额。 那么必然而然的就会有竞争了,近卫师团的高级将领人选更是各方争夺的目标。 这么一来,老部下得看重,郑铎自然高兴。 其实,大岛不是出风头,而是习惯使然,这个习惯是他在当年侵朝日军第三军(三番队)养成的。 文禄之役时,大岛曾远远见过黑田主将就这么双手按刀,遥看远方战场,当时就觉得特别威风,之后便有意识的模仿黑田主将这一动作。 如今,距离征朝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黑田主将也早已归国,但这一烙印却深深的留在了大岛心中。 此时,他就是无意识的保持这一英勇形象。 智字标作为魏公公的亲卫营,全营上下不仅武器配发是最全的,军服也是齐全的,经过严格训练的官兵,动作整齐划一,远远看去,就好像船身上下都染了红色一般。 快要到江边时,大岛突然转身朝身后的部下们喊了一声:“忠诚!” 之后,将指挥刀拔出,向着镇江城方向指去。 “忠诚!” 十多名手持火铳,腰佩朴刀的官兵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然后紧随标总身后一一跳入齐膝深的江水之中,向着岸边奋勇冲锋。 其余各船的智字标官兵见状,也毫不犹豫跳下船,向着岸边冲去。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板哉!” 王有财跳下船后,一边忙着拔自己的刀,一边纳闷的问身边的兄长王有福:“大哥,那帮倭呆子叫什么呢?” “不知道啊。” 王有福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小舅子招来的这些倭人,因为倭寇都不是好人。也不知小舅子是怎么想的,不把家乡子弟编成亲卫,非把一帮倭寇当成亲兵,给他们配最好的武器,这要出点事如何得了噢。 “倭呆子动作挺快啊!” 王有财刚把刀拔出来,再抬头时,就见那帮倭呆子们已经冲上了岸,不由惊的直炸舌头。 “别愣着了,赶紧冲啊!” 王有福拿刀把子作势要砸兄弟的腿,吓得王有财赶紧往岸上跑。可他们这拨人不比倭呆子少,但跳船和冲锋的动作就是不及人家倭呆子,不少人跑着跑着就一个跟头栽进水中,军官们你喝我喊的,闹哄哄的,这让王有福很不是滋味,隐隐觉得小舅子对倭人好不是没有道理。 临时统领步军左右营的伍福铭在岸上气得直跺脚,部下的表现真的是太糟糕,让他原先想好好在魏公公面前表现一番的心思如被兜头浇凉水。 海军抽调兵力组成的陆战营表现要好一些,毕竟调的都是有过作战经验的老兵,但和最先登陆的亲卫营比,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最不堪的就是七舅姥爷郭大风指挥的辎重营了,半途落水的倒是小事,有几艘船在岸边那一段直打转呢。 等到步军左右二营和亲卫营都上了岸向预定地区集结,进行步战训练时,辎重营还有几条船上百名士兵在江上还没靠岸呢。 魏公公在船上见了能说什么,老话不假啊,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练练。 这还是在没有任何敌人阻拦的情况下进行登陆,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偏还是这般糟糕。这要是顶着敌人的炮子登陆,不知道乱成什么样,死多少人呢。 赵全带着几个会写字的士兵正一一记录着各营登陆表现,这些会和之后的步战演习发生的问题结合,然后做出总结,由参谋司组织各部演习之后讨论。 岸上,传来了铳声。 最先上岸的亲卫营正在各自标领的组织下进行近距离及远距离的火铳射击,同时向城墙前进。 随后上岸的步军左右二营也迅速集结,排成队形,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大踏步前进。 奉命潜上岸进行城墙爆破作业的安国寺带领着部下进行了爆破作业,使得江岸上爆炸声不断,黑烟不住升腾。 镇江城墙上,知府王应麟和一众士绅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魏严的爪牙在城下耀武扬威,不敢有丝毫动作,哪怕魏阉的爪牙都开到了城墙下,随时有从炸开的豁口处入城,他们也不敢往下射一枝箭,亦或扔一块砖头。 士绅富户们是集体沉默的,但他们脸上的骇然之色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极度恐惧。 这可怎么办? 胡仕海的脸白的吓人,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应当还记得自己在北固山上是如何拒绝魏太监要求的。 “大人,是不是去求求情?” 余学度知道府尊是不会再阻止魏太监入城的,一是他没有这个胆量,二是没有这个实力。 “求情?…” 王应麟心里发苦,他唱了那么久的高调,现在去求情,魏太监如何看他,这城中的士绅百姓如何看他,这天下人如何看他! 再说,魏太监还在江上,他想求情也求不到啊。 正苦时,耳畔却传来了乐队的声音。 知府大人没听说,是乐队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声音。 城上的人都叫这乐声给惊住了,一个个睁大眼睛往江边看去,发现有一队人马正缓步向城墙走来。 公公他老人家上岸了,他觉得在展示过自己的实力之后,是时候展现他的逼格了。 于是,在乐队的伴奏声中,他端坐在没有布幔遮挡的八抬大轿之上,凝视着镇江城头,右手缓缓转动着左手的玉扳指。 也难为了海军那帮人,费老大劲才把公公的八抬大轿运到岸上,也难为了那帮花钱雇来的乐队,把《今天是个好日子》奏的那么大气,那么喜气洋洋。 曲子,是公公亲自谱的,虽然曲风并不适宜这个场景。 但,公公觉得,快乐是不分军民的。 咱很快乐,你们快乐么? 公公看着城头上,脸上浮现童真的笑容。 第七百九十三章 黄金万两可备好了? “收!” 见着魏公公抬手了,乐头金三赶紧在半空中做了个收拳的动作。 这金乐头说起来也算是公公的班底,早前公公衣锦还乡时就跟着公公的队伍吹吹打打了,别人拿了钱回家,他却是跟公公身边的人求了情,让人家帮着说说,他愿跟着公公吃碗饭。 公公一听还有“毛遂自荐”的,那是相当的重视。 虽然金三只是个农忙时在家种地,农闲时出来替人红白事吹吹打打的业余选手,但难得人家愿意投机他魏公公,公公又想着将来肯定要组建皇军的军乐团,所以乐呵呵的就给留了下来。 公公待人不薄,给金三开的是正兵饷,一年单是正饷就能拿近二十两。并且闲余之际还指点了金三几下,在公公艺术细胞的陶冶下,昔日的红白乐手俨然已经是半个指挥家了。 金三也对得住自己的这份饷,替公公的乐团事业忙前忙后,如今已将乐团做到百人规模,其中正式务员编就他一个,事业编十六个,余下都是临时编,就是需要人手时就地雇佣,完事后再就地解散那种。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可真是半点水份没有。因为自个是吹红白事出身的,所以金三招来的人清一色都是干这行的,这使得整个乐团的档次看起来和魏公公一心想要的皇家乐团完全不能比,怎么看都像乡下又会唱戏又会跳舞的草台班子。 要不是乐团常奏的唢呐能让公公时不时的想躺下睡一觉,以及实在抽不得空到南都秦淮河上面试才艺双全的女团员,公公才不会让金三这么瞎搞咧。 眼下,也只能先凑合着。 有,总比没有的好。 要没金三这帮人,公公出场时总不能自带bgm全声道音响吧。 强大的背景音乐所产生的震慑人心效果,可是一点也不亚于展示肌肉效果的。 乐队声音嘎然而止,各部也集合成队,连同马队两千余人马,这声势比上次魏公公来镇江城外观光时更大。 且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公公入内一游了。 “来人啊,去问问城内那帮人,咱家这城进得还是进不得。”公公懒洋洋的伸了伸腿,侧躺下来时不忘拿帕子将落在扶手边的灰尘抹去。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虽说这几天都没洗屁股了。但男人嘛,不重小节就对了。 真田哈依一声,带着几个背上插着旗帜的部下向镇江城墙跑去,箭步如飞那种。 ………. 魏太监要进城,这是让进还是不让进呢? 一众士绅富户看着知府大人,谁也不吭声。因为他们知道,此刻能够决定此事的不是他们,也不是知府大人,而是城外咄咄逼人的魏太监。 没有去过北固山的士绅富户们虽然也很紧张,担心魏太监爪牙入城后会侵扰勒索他们,但相对那些上过北固山却拒绝与魏太监合作的大户们,他们的紧张还是可以控制的。 南直四大首富之一的胡仕海,无疑是最恐惧的那个人。他不是没有想过跑,可家业产业都在城中,他可以跑,一家老小怎么办。况且,那魏太监马队都有,他能跑哪里去。 现在,就指着知府大人能够阻止此事了,要不然,胡仕海都不敢想象魏太监会如何收拾他。 知府大人压力很大啊,他面色凝重,双手握紧成拳,恨恨的放在垛口,想砸却又不敢砸。 余学度刻意的站在离知府大人有好几步的距离之外,他可不想被府尊拿出去当挡箭牌,这烂摊子又不是他惹出来的。魏太监的兵马入城真搞出事来,朝廷要问责的也是他王应麟,关他这个副手什么事。 “大人,万万不能放魏太监入城啊,否则这城中…” 别的官员可以撇清关系,对此事模拟两可,可张师爷不能不为恩主想,这魏太监兵马这么多,入了城之后怎可能不扰民。一旦城内闹的鸡飞狗跳,自家恩主这官怕也就当到头了。 “不让进,他不会自己进么。” 王应麟苦笑一声,侧身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由轻叹一声,于张师爷道:“罢了,为了这满城百姓,本官便不要这脸了。” 说罢,整了整冠帽,竟是下城去了。 他这是要会一会那魏太监,以大义劝说对方。 士绅富户们见知府大人出城,不由都揪起心来。余学度出于职责,不好意思让王应麟一人去见魏太监,便也带着随员紧随其后。 ………. 镇江城门洞开之后,前方立时就有快马来报。 郑铎接报之后,立即来到轿旁,躬腰道:“公公,镇江府出城了。” “迎。” 公公右手轻扬,顿时,十数面长幡瞬间高高立起。 江风吹拂下,一面面长幡书写着公公荣耀的一生。 朝廷心腹! 内廷股肱! 钦命提督海事太监! 钦命提督皇家海军内臣! 钦命提督江南江北商矿税监! 钦命提督江防太监! 钦命提督海防缉私总管! 御赐飞鱼服、内官监丞! 钦命提督…… 十六面长幡,十六个官名。 除了两个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但在这大兵护卫之下,在甲士簇拥之下,在大炮真理之下,谁敢说是假的呢! 有一面长幡在当中更是显得有些异类,因为那面长幡上绣的竟然是“尊皇讨奸”四个大字。 王应麟面色复杂的看着那一面面长幡,最后定格在“尊皇讨奸”幡下,这面长幡当真是颠倒黑白! 何为奸! 你才是奸! 王应麟看着那跋扈的小太监,双手不自觉的又紧握成拳。这魏阉当真是无礼的很,在他堂堂正四品的镇江府面前竟然仍侧躺轿中,简直是混账至极。若不是为了身后的百姓,他只怕立时就要拂袖而走。 公公肯定不会先开口,先开口的也不是镇江府,而是厅长余学度。 “不知魏公公大驾光临镇江,所为何事?” 余厅长真是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硬挤出点笑容故作糊涂了。要不然双方都不开口,这要僵到什么时候。 “没,没什么事咧。”魏公公也是好说话,抽了抽鼻子,戴着大玉扳指朝王应麟一指,“黄金万两可备好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咱家给你写一道 明朝虽然从没有将黄金纳入货币体系,但开国时太祖洪武帝曾定一两金折四两银,而在民间实际交易中,一两金基本上是等同于十两银的。碰上灾年或乱年,金银比价能达到一比十三四之多。 大体上,黄金万两约等于白银十万两。 魏公公开这个价,黑么? 一点都不黑! 简直就是摸着胸口给的价! 要知道,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 况且,这钱又不是让你镇江府掏私人腰包,凡事都可以走账嘛,走不了账,也可以数数镇江有多少只肥羊嘛。 这些事,可不用魏公公教了,当官的,那都是无师自通,个顶个的鸡贼着咧。 反正黄金万两,就这么着了,魏公公拒绝还价。 他老人家也是气的,这要搁上次,还能给这老乡还个两折,可如今这么大阵势摆出来了,还价是不可能还价的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你还价的了。 这次联合军事演习,花费的代价实在是大。 往少了说,就海军炮击和陆军火铳射击以及爆破,所消耗的药子就得上千两,还不提钱粮和其它方面的开支。就那征用渔民的渔船加上渔民的劳务费,就得开出去三四百两呢。 兵马一动就是钱,哪怕什么都不干,出去晃一圈,也是钱啊! 大概事后盘账的话,至少得五千两开销。 这还只是一次不过涉及三两千人的军事演习,规模不大,可别看这规模不大,真要打仗的话,就这规模的战事开销就得翻十倍。 公公现下的钱袋子,也就能撑个一两次。 由小见大,公公都这么困难了,皇爷的压力可想而知。 公公若不能马上把海事做起来,日进斗金,将来辽东有事,他又哪来银子往里砸。历史上,大明朝可是前前后后往辽东砸了几千万两银子,最后也没翻个泡来。 不说辽东,就公公准备着手扩编皇军的师团级单位以及江南制造总局、皇家海军,特区营建等,不管哪一个,都是吞金兽啊。 有钱,不是万能的。 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因此,镇江府便是痛快孝敬魏公公黄金万两,折算下来,也就是替公公把这趟的差旅费给报销了。 他老人家真没从中赚取多少,甚至可以说是亏本,连个小卡片的费用都没给报销掉。 因为就这几天耽搁的时间,每秒钟对于公公而言都是极其宝贵的。折算成金银的话,就公公现在躺在轿子上,分分种的就上千两没了。 然而,公公这人大度,不斤斤计较,他以诚待人,想着把事情尽快解决掉。可他那位知府老乡想的却是以理服人,而不是以礼服人。或者说想到以礼服人,但是这礼却不是公公以为的六件套,而就是个蜜枣伴大糕。 双方的差距有点大。 王应麟能够接受的“下台费”是一万两…白银。 魏公公要的是十万两白银,这让他无法接受。 而且,魏公公开口就要钱的直爽行为显然让知府大人有些不适应,也让镇江府一众官员都有些愕然。 虽然明知魏阉搞这么大动静就是来勒索的,但大家好歹都是朝廷的人,你魏太监再想要钱,总得委婉些,找些理由说辞,这样知府大人也好下台啊。 什么话都不提,半点客套都没,上来就要钱,还一幅不给钱就打你的样子,莫说府尊大人咽不下这口气,就是这帮官员随从也不服啊。 只是,想是这么想,可当着那左右虎视眈眈的大兵,当着那魏阉的十多面长幡,再看身后被炸塌了的城墙豁口,谁敢上前说个不字。 给还是不给,知府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余学度下意识的将视线落在自己脚尖上。 别人可以不吭声,王应麟却不能不开口,他面色难看的问道:“却不知魏公公以何名目要本府出这万两黄金?” 这话问的是合法合理也合情的,要钱可以,总得给个合理解释吧。有个合理解释,就是从府库支出来,也好做账给上面交待啊。你什么理由都没有,张嘴就是十万两,镇江府一年税赋才多少?这么大亏空,又没个用处,上面怎么看? 知府大人心里真是恼火着,一方面这小太监要的有些多,另一方面是对方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羞辱他,他若就此答应下来,还有什么官威可言。 “名目?” 公公笑了起来,罢着玉扳指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原因是,没有名目。 真是笑话,皇爷他老人家跟咱家借钱,也没说什么名目,就说个手紧啊。你小小镇江府也敢要咱家给个理由? 你真当咱家手下这些儿郎是泥做的不成! 你真当咱家不会自个进城去取这黄金万两不成! 没名目,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公公斜首遥看江上,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啊。 王应麟等了一气,发现魏阉竟然在遥看江上,根本没有理会他,不由气的心都发颤,但还是强忍肚中怒火,闷声道:“魏公公无有半点名目便要本府支取万两黄金,此事,始本府恕难答应。况内外有别,无有朝廷公文,本府如何能随意支取府库。” 这话听在边上的张师爷耳中,清楚恩主这是摆事实讲道理,明着看是没的商量,实际上却是做好了出血准备。 一半,应当是可以的,再多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只要这小太监随便找个理由,做出点需要镇江府接济的为难样子,今儿这事便能皆大欢喜。至于金山寺的损失和被炸塌的城墙,那都是小事。 可惜的是,魏太监向来不按套路出牌。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是要编一个理由出来,然后尽量以委婉口吻和知府大人商量,哪怕用个借字都可以。 然而,魏太监听了知府大人那话,将视线从江上收了回来,然后摆了摆手,对左右说了一句:“镇江府要朝廷的公文?…好,咱家给你写一道。” 这两天家乡几个地痞要看看骨头的骨头是不是很硬,所以跟他们较较劲,耽搁更新了,见谅。 : 第七百九十五章 是负金请罪,不是负荆请罪 镇江府上下听了魏公公这话,自是惊的合不拢嘴。 朝廷的公文…有现写的? 藐视律法,藐视朝廷,这魏阉狂妄至极,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镇江府一帮人惊住了,曹文耀和伍福铭、王大力、许大有等一帮皇军将领也同样吃惊啊。 公公他…要擅写公文? 这能行? 行,肯定行! 别人不行,公公肯定行。 他对此百分百的肯定以及一万个确定,这事绝对可以操作! 为什么咧,因为公公就是朝廷啊! “来人啊,取笔墨来。” 公公说写就写,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镇江府那帮如见了鬼似的眼神让他十分的不屑。 这种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红头文件而矣,又不是圣旨,依公公今时今日的地位,圣旨不敢随便给人家弄一道,区区一道公文又有什么不敢弄的。 太监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比别人少了一块,也不是什么冰冷的面容,阴暗的心理,而是敢想敢做。 历史上成功的大太监,哪一个不是具备了敢想敢做这一基本条件呢。 墨守成规的那些,永远也不会青史留名。 只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事迹来,世人才会深深的把你记住! 公公拿起烟枪,吸了一口,在嘴里过滤了一下后,淡淡的吐了出去。 小田已将墨磨开,公公拿起毛笔,不紧不慢的当着一众愕然的眼神挥毫泼墨,抖上三竿,一道新鲜的朝廷公文就出炉了。 这道公文只有一句话“准皇家海军及武骧右卫后军旗营就地筹饷。” 落款是三方大印,一印为内官监丞印,一印为提督皇家海军内臣印,一印为提督海事太监印。 三道大印,红的鲜明,红的耀眼。 内中,只第一方印为真,后两方都是公公在京里时叫陈默专门找行家私刻的。 制假这一行业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门绝活,历久而不衰,哪怕时代再进步,这个行业也永远是与时俱进的,也是永远存在的。 毕竟,不管古今,学历和职务永远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 公公是一个渴望学习,渴望进步,渴望改变的优秀青年,这注定,他和这个行业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斩不断剪还断那种。 要说京师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去年左光斗这个巡城御史在京里大抓假官假太监,查抄了不少制假窝点,不少大师级的能手都叫请到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大牢中休养,可手艺人是抓之不尽的! 只要这个世上永远不缺渴望进步的优秀青年,那么这个行业就永远会散发朝气! 宋矮子宋献策就是这个行业的翘楚,这是一个从制假贩子和地理先生迈向人生高潮的奇迹人物。 公公很欣赏这个人物,虽然他那一箱子假官凭和假证件不是出自宋大师之手,但也做到了优中选优。 至少,魏公公敢肯定,眼面前这帮镇江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们就看不出他的大印是真是假。 因为,隔行如隔山啊。 印,如同后世的黑金银行卡,如同奔驰宝马的车标,是时代精英的标配。 印越多,说明这个人的逼格就越高。 做官的人,都喜欢印。 公公是个俗人,他也不例外,所以,在他的压箱底里,还躺着几十方大印。名目五花八门,内廷监督机制、军统中统保密局、唐宋遗产冻结委员会解封专印等等是一个不落。 一句话,公公的每一方大印,都承载着一段历史。 印,也是公公的排面! 排面越多,排面越大,越能衬托公公的不俗。 辞旧迎新,眼看着万历三十九年即将过去,回首过去的一年,公公的事业显然是在飞速腾飞的! 这一年,公公拥有了38大枚,同比增长百分之二百一十七点四,忽略报废率,公公个人职务已上一个新的台阶! 当然,公公登峰造极的美貌也同比增长零点零四,在内廷大珰颜值排行榜中依旧居于榜首位置,身材正在从婀娜多姿的曲线变成弧线,持久时间也从第一次的一个时辰降到了零点八个时辰。 这,就是为官一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三方大印加身,注定这道公文是不平凡的! 公公满意的摸了摸自己有点突起的小肚子,示意小田将公文拿于那镇江府看。 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公公是愿意满足的。 上百道眼睛凝视着那道公文,眼神中所透露的复杂情感,言语是无法形容的。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我操胆好大… 知府大人佩服魏阉的胆好大,然后明确表示不认可。 “此非朝廷公文,本府万不能受!” 知府大人义愤填膺。 张师爷和余厅长也是百感交集:你魏公公就是造假,也别当着这么多人面啊! 这种现写的东西,别说知府大人不能认,咱们也不能认啊! 魏公公觉得自己没法和老乡愉悦的交流问题了,你要公文,咱家给你,你却不承认,这算什么?! 你当咱家是在和你商量么! “镇江府的意思是说咱内廷不是朝廷吗?”魏公公的脸色变得阴暗,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公公这是要发飙了。 “本府不是这个意思…” 知府大人怔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不知如何回魏阉这句话。 何谓朝廷? 自古以来,朝廷就是朝堂,无关内寺。可本朝虽内阁六部称朝堂,但内廷同样有二十四衙门,管事太监俱有品级,司礼监更有批红之权,因而时人皆称内外廷。于权力而言,时而外朝重,时而内廷重。不说京师,就说这江南之地,名义上的最高衙门也是南都的内守备厅,而不是外守备厅。 故而,知府大人必须正视的一个事实就是,内廷也是朝廷! 如果他不承认内廷也是朝廷,就是公然否认南都内守备厅的合法性,否认京师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合法性,否则司礼批红的理事特权,如此一来,内阁的合法性也存在问题。 没有批红,何来票拟呢? 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迷茫的不止他镇江府一人,一同出城来的镇江衙门上下,俱感为难。 曹文耀和王大力他们则是为之一振,同时自嘲自个到底是个粗人,眼界永远没有公公看的那么深,那么远。 内廷,怎么不是朝廷了! 内廷不是朝廷,他们这些归内廷提调的皇军算什么? 事涉根本利益,皇军众将领不须眼神交流,就统一意见誓死保卫内廷! 魏公公嘴角轻咧,冷冷看着不知如何回话的镇江府。他就是这么理直气壮,内廷是朝廷,外朝也是朝廷,内外一体,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是两个中央,而是一个中央,直属于大明皇帝陛下的一个中央政府! 这镇江府上下,哪个敢说内廷不是朝廷,他魏公公分分钟定他个目无中央的罪名! “可这也非内廷公文。” 知府大人转进的快,知道没法否认内廷的合法性,于是他据理力争,因为他手中这份明明就是你魏太监刚刚写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冠冕堂皇称为朝廷公文呢。 “陛下委我重任,予我提督之权,上可直达禁中,下可督海军亲军,可联络中外,可巡视地方,咱以钦差身份秉办皇差,所书公文镇江府为何还要存疑,莫非镇江府这是有意刁难咱家么!” 魏公公扬手轻抬,左右虎狼立时会意,长幡高高举起,齐吼:“入城,入城!” 此波声浪刚止,远处数千将士又齐呼。 一声胜过一声,一声赛过一声,只把这出城的一干镇江府中人吓的面色陡变,也叫城头上紧张观望的士绅富户们人人寒噤。 知府大人面色铁青,知这魏阉是公然恃强威胁于他,可摄于这虎狼之势,不敢指责。 余厅长见这样下去可不得了,万一真谈崩了,倒霉的可是城中百姓,不由上前一步,低声与知府大人道:“大人,万万不能让这些虎狼入城啊!” 张师爷也怕恩主真来个强项令,令事态彻底恶化,也劝说起来。 “非本府怕了这魏阉,实不愿城中百姓遭殃!”知府大人咬牙切齿,转身过来时,一脸正气,“魏公公既要本府筹饷,本府姑念公公所受为皇命,愿开府库支取供应贵部,然今日之事,本府必上奏本于通政司,由朝廷断个明白。” 这人都服软愿意给钱了,就不能痛痛快快的,借着这机会攀点老乡情谊,和和气气的,非要说几句狠话做什么咧? 公公感到好笑,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无妨,镇江府自可上本,朝廷怪罪下来,咱家自当一力承担。” “好!” 知府大人愤然拂袖,连招呼也不打返身就走。魏公公也不拦,知道人家这是回城取钱给他。 余厅长和张师爷等人见状也赶紧跟着走,魏阉这里虎狼太多,他们多呆一刻都发慌的很。 一众随员和几个士绅也是两脚抹油赶紧开溜,经了这大半天的吓,大家伙没一个好受的。好在事情总算解决了,黄金万两多是多了些,可知府衙门也不是拿不出。怕就怕府尊大人摊派啊,那样的话,城中有头有脸的都得跟着破财。 这好端端的,你说算个什么事咧! 有头脑反应快的第一时间就把胡家那帮人恨上了,同样也把知府大人给恨上了,要不是他们和魏太监硬顶,折了对方的面子,今儿个大伙能这么跟着遭惊受怕么。 王应麟走在人群最前面,今日耻辱真是他为官二十年从未有过,不报此仇,枉自为人! 余学度倒是走的不快也不慢,有意和知府大人落下一段距离,他是想听听士绅们怎么看这事。 不想,魏阉那却有一军官突然叫了一声:“余同知且慢!” “啊?” 余学度愣在那里,不解的看向那军官。 那军官笑咪咪的上前,将一本册子递到余学度手中,和声道:“我家公公请同知大人入城之后帮个忙。” “什么忙?” 余学度一脸糊涂的打开手中的册子,发现上面都是人名,且全是熟人,竟然都是镇江城中的士绅富户。旋即,他意识到魏太监想要叫他帮什么忙了。 果然,那军官说请他余大人回城之后,将这名册上的人都通知一遍,命他们集体出城来拜见魏公公。 “公公说了,这些人必须负荆请罪!”军官特意强调道。 “知府大人已答应公公黄金万两之要求,公公何以还要…”余学度没敢直接说魏太监心也太黑了,前脚勒索镇江府十万两,后脚还想敲诈城中的富户们。 “公公说了,因果使然。” 军官笑了笑,不无威胁道:“余大人只要通知到位就可,那帮人来与不来,与大人无关,我家公公自会处置,此事也与镇江衙门无关。” 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余学度还能说什么,犹豫了下,微微点头,知道这事自己根本没的选择。 “却不知魏公公打算要这些人多…多少?”余学度觉得还是先问个清楚,这样回去也能和那些人透个底。 军官却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公公只说让他们来负荆请罪,至于多少,全看各家心意。” 余学度默然,回城的步伐不禁有些沉重。 魏公公这回是留有余地的,不像扬州那般强行摊派,他要镇江城中这些富户们自己表示,钱多钱少不要钱,一文都是爱嘛。 想到一个细节问题,公公有些紧张,赶紧问小田:“你跟余学度说明白没,咱家是要那帮人负金请罪,不是负荆请罪。” “……” 文化水平不高且是倭人出身的小田,对于负金请罪和负荆请罪有什么区别,实在是理解不能。 公公一见他这样,顿知坏了,这倭呆子没给说明白啊! 负金请罪,不是负荆请罪啊! 好在,镇江城中那帮富户的文化水平较高,他们很快就得出了一致结果。 “什么负荆请罪?照我看,明明是叫我们负金请罪!” 听了胡仕海这话,余学度苦笑一声,这胡家可是镇江的首富,不过镇江这次的劫难也跟他家脱不了关系。 “事已如此,还有什么好说,各家且说说如何是好吧。” 余学度想请这帮富户们自己商量一下该出多少血好,可一帮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乱七八糟的,哪有什么结果。 余学度听的烦了,索性一拍屁股走了,反正魏太监点名要见的是你们,不是他。 同知大人这一走,富户们也傻眼了,可相互间也商量不出什么,最后各自带着心思回家。 距离魏太监要他们“负金请罪”的时间不剩一个时辰。 第七百九十六章 魏二呆传奇 “负荆请罪”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负金请罪”出自笔记《魏二呆传奇》。 《魏二呆传奇》为明东林党人攻击当朝良辅、朝廷股肱、东亚盛世创建者小千岁魏良臣之笔记。 全书共三十卷,又有补遗四卷,为镇江金坛人士王大德撰。 大德字胡言,万历三十八年举人,家世仕宦﹐随父寓於京邸。同当时士大夫及故家遗老﹑中官勋戚多有交往。近搜博览﹐博洽多闻﹐尤明于时事和朝章典故。功名不就回乡以後﹐将所见闻魏阉叔侄事﹐仿欧阳修《归田录》之体例﹐随笔记录,取坊间魏阉小名二呆子为书名。 该书彻底成书于天启六年,又有九千岁拾遗三篇以为补充。 书中对九千岁叔侄多有污蔑抹黑,极其歪曲,指称魏阉叔侄二人横行霸道,阴险狡猾,骄纵恣肆,于帝献媚取宠,于下极尽敲骨吸髓能事。无中生有,凭空捏造诸多事,直将魏阉叔侄列为有史以来祸国第一权阉。 书中最为夸张之处,乃指魏阉良臣公然于江南寻找壮阳妙方,欲使无根之鸟重生新肉,其后不知得了哪国秘方,一夜之间竟真的生出数寸巨鸟来,当场便吓死魏阉身边伺候丫鬟数人。其后,魏阉仗阳器重生,掳掠良妇,供其淫乐,夜夜欢歌。 纵观全书,对魏阉良臣之污蔑夸张万分,全书以淫字贯穿始终,且大逆不道的是,书中声称魏阉良臣淫乱后宫,所立大明新君非朱家血脉,实魏家子云云。更隐隐指出,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后宫,俱有魏阉良臣淫害宫妃之事,除嫔妃及未嫁公主外,那出嫁的金枝玉叶都有遭其魔爪的,可谓罪大恶极,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此书一出,立时天下哗然,仁人正直之士均知此乃东林奸党蓄意攻击诽谤魏公,堪称万历以后妖书再现。 魏公叔侄为朝廷任劳任怨,岂能容奸小著书污蔑,遂命厂卫彻查,后以王大德涉天启五年东林党人案拘押十一年。 六年后,魏公称本朝不以言治罪,不以胡乱著书定人罪,大德固有罪,但罪不致十年期,遂命有司提前释放王大德归乡,命地方严加管治,不得再叫其滋事。 魏公此举,获得朝廷一致赞赏,皆知宰辅胸怀不如魏公多也。 《魏二呆传奇》一书因太过荒诞,给魏公及皇室造成恶劣影响,被朝廷列为大明十大禁书之首。 但世间多恶俗小人,且该书于男女描写极其详细,便使得无良文人不顾朝廷法纪私下翻抄偷看,禁无可禁,最终流传于世。 然于正史学者而言,该书所载便是极尽笑话矣。 据说魏公有日与人说起此书,说了一句,道那人不去混榴草可惜了。 闻者皆不知魏公意,此事也成千古之迷。 据王大德在《魏二呆传奇》一书中描述,那日其随父与镇江城内士绅富户往城外魏阉行辕,亲眼目睹魏阉将为首两名背负荆条的士绅乱棍赶出,随后就有虎狼之士押那二人往城中。 虎狼言称“你家钱多的花不完,不如拿于我兄弟花花”,又或说“家中钱款放多无益,不如存于魏公公处,待有需要凭条支取。” 荒唐至极! 无法无天! 众士绅富户人人愤慨,魏阉此举岂非公然霸占他人家财! 魏阉却视若无睹,只亲将一名知趣献金百两者迎入行辕,稍后又亲送出城。围观众人看的明白,那出来之人手中赫然拿了一面木牌牌,上书“积善之家”四字。随后便有虎狼上前,却不是押送,而是护卫,和和气气,视如财神。 言称“老爷家有了此牌,不但奸邪不敢侵扰,便是鬼神也不敢窥视。”又或说“老爷从此便是皇军的朋友,若受人欺,当第一时间通报皇军,皇军必遣员为老爷消灾。” 事到此处,哪还有不明白,哪还有不通透的。 那负荆请罪真个就是负金请罪咧! 若无金,便有罪。若有金,便无罪。 官府都避之不及,镇江无有城墙可依,众士绅富户家财纵是万贯,于魏阉眼中也不过是小儿持金。 于是,为自保,余人见状,再不敢迟疑,唯恐落个虎狼上门“保管”家财下场,遂纷纷纳献巨款,称向魏公负金请罪来了。 有报称献银千两,话音未落就有报称献五千两的,不及众人反应,献万两者已然叫出声来。 场面之乱,之荒唐,只如拍卖某物,价高者得。 魏阉于场中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只待听到哪家献金又创新高时,方向那家看去,亦不言语,只微微点头,目中充满鼓励。 随着气氛活跃,士绅富户踊跃请罪,捐输银两屡创新高,魏公脸色方才和缓。 待听某家不仅愿献银一万六千两请罪,更欲与公公的海事特区建立长期贸易合作关系,魏公也为之激动,当即手书“贾老爷是个好人”一条赐下。 随着贾家得赐书,现场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负金数目也越来越多,最高价者赫然就是那曾得罪过魏公的胡家。 该家报称愿献银三万两以供公公及兵马开销,除此,愿在特区设立商行,并牵头组织成立江南商会镇江分会,以响应和支持公公海事大业。 魏公有感胡家幡然悔悟,悬崖勒马,于是赐书“胡老爷也不错”,尔后竟当着众人面上前握着胡仕海的手勉励几句,更于其耳畔低语数声。之后便返回场中,扬声于众人道:“原先咱一直以为这镇江城中的富人们都为富不仁,不愿替陛下,替咱家分忧,也不愿替朝廷出力,今日看来,才知传闻有误……镇江好,镇江的人更好咧!” “魏公公好!” 人群中有机灵之辈不失时机振臂呼了一声。 魏公公听后晒然一笑,示意众人莫要说话,续道:“虚话客套话,咱也不多说了。咱虽是内臣,但也是读书人,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咱别的不能保证,但凡是今日踊跃向陛下海事大业踊跃捐款的,等海事有成,咱家必一一回报!” 事后统计,魏公公计得镇江城士绅富户献银三十四万两,比之强索镇江府的黄金万两还多出了二十四万两。 此让魏公公由然感慨,江南豪富,诚不欺咱啊。 命左右送众好人回城顺便取金后,公公来到帐中。 帐中,胡仕海略有些紧张,因为他不知道魏公公为何要特意留他下来单独召见,暗道莫非自己出了三万两,这魏阉还不肯饶过他? 如此一想,不由更是紧张。 公公见了,自是摆手笑道:“胡老爷不必紧张,咱家单独找你来,却是有桩富贵要于你咧。” “啊?” 胡仕海茫然不解,不知这富贵从哪而来。 公公也不急着说,吩咐左右上茶,尔后端起茶碗吹了几口气,慢饮一口,方抬眼看那胡仕海,淡淡道:“不知胡老爷可曾听说过蒙古铁木真的宝藏?” 说这话时,公公脸上有些许神秘之色。 : 第七百九十九章 宝藏解冻委员会 铁木真,蒙古成吉思汗也。 胡家是镇江首富,胡仕海自掌家业以来,走南闯北,自是见多识广,听闻过民间传说中铁木真死后之地埋有宝藏之事,只是不知魏公公说这事与他有何关系。 他胡家也一直是做瓷器生意的,家里没出过盗墓的,也没有倒腾过古玩,便是那铁木真宝藏传说是真的,说实在的,胡老爷对此也没什么兴趣。 他现在最大的心思就是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因为他觉得自己要再呆下去,怕那三万两都堵不住这魏太监贪婪的胃口。 要说那三万两,他胡老爷就不心疼? 心在滴血啊! 可还是硬着头皮出了,实在是没法子啊,就今天这架势,他身为“罪魁祸首”,要不狠心大出身,这魏阉能就此饶过他! 破财免灾吧,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喽。 魏公公似看出人胡老爷对宝藏不上心,所以他没有急着与胡老爷交心,而是先问对方知不知道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大案。 蓝玉者,国初开国良将,凉国公、征虏大将军,中山常王妻弟。此人有胆有谋,勇敢善战,为大明屡立战功,后于捕鱼儿海中大破北元名震天下。 洪武二十六年,以谋反罪被杀,剥皮实草,传示各地。究其党羽,牵连致死者达一万五千余人,史称“蓝玉案”。此案也是大明开国四大案之一,另三案分为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 如此大案,胡老爷哪会不知,但也更加困惑,魏公公先说铁木真宝藏,再说这蓝玉大案,两者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却不知究竟几个意思,葫芦里倒底卖什么药。 魏公公不急不徐,悠悠呷了口茶,缓缓说道:“胡老爷可知,蓝玉临刑前,曾求看押他的锦衣卫替他带话给太祖皇帝,请求太祖皇帝再见他一面。” “噢?那太祖爷见他了吗?” 这秘闻,胡老爷还真不知道,也正是因为不知道,心里一下八卦起来。这可是宫中秘闻呐,难得这魏阉肯说,自己可得听个明白。日后也是个谈资不是。 “蓝玉虽谋反,但毕竟于咱大明有功,若非他,伪元岂会彻底没落。故而太祖爷答应了蓝玉的请求,秘密前往狱中见了他一面。嘿,” 说到这,魏公公拿手拍了下桌子,“胡老爷可知这次会面,那蓝玉想以一事想求太祖爷饶他一命。” 胡老爷正听的得劲,哪知道蓝玉是以什么想和洪武爷交换,不由摇头。 “此事,便是咱家方才与你说过的铁木真宝藏一事!” “魏公公的意思是?” 胡老爷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错!” 魏公公点了点头,“蓝玉便是想以铁木真宝藏所在地的秘密换取太祖爷饶他一命!” “那太祖爷饶了蓝…” 胡老爷嘎然而止,显然,太祖皇帝没有答应这个交换条件,要不然,蓝玉哪会死呢。 “魏公公,恕老朽愚钝,那蓝玉是如何知道铁木真宝藏下落的?”胡老爷算是问到了关键点上。 “捕鱼儿海一战,蓝玉统军尽败北元主力,俘虏了大批北元贵族,其中就有伪主脱木思帖木儿的次子地保奴,有关铁木真宝藏下落就是这地保奴告诉蓝玉的。” 说完,魏公公有些轻蔑一笑,“那地保奴同蓝玉一样,都是为求活命,结果均不得活命。” “噢,原来如此。” 胡老爷算是彻底听明白了,旋即愣了下,道:“蓝玉既知宝藏下落,却不向朝廷交待,反而在谋反案发之后为求活命才向洪武爷托出,由此看来,其谋反之罪并不为虚啊。” 嗯? 魏公公叫这话给怔了下,你胡老爷不错咧,会举一反三了。 胡老爷会举一反三,同样也有些疑问,他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却不知公公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这个问题也很重要,时隔两百年,你魏太监又是从哪里知道这桩秘闻的呢。 公公却未吭声,只带着些许笑容打量着胡仕海。 这? 胡仕海暗骂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这魏阉乃是宫中出来,此等秘事便是有记载也当是宫中秘档,他得天子宠信,见过此秘档或听过此事,再是正常不过。 旋即讪笑一声,不知说什么,便沉默不语。 说到现在,胡老爷都不知这桩秘闻及那铁木真宝藏下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人老成精,他琢磨魏阉不会无缘无故与自己说这件事,因而定有下文。 确是有下文。 为了让胡老爷更直观的了解铁木真宝藏,魏公公为他讲了一段历史。 “当年铁木真出征西夏,次年西夏亡,随后铁木真便病死于灵州。因时西夏刚平,铁木真诸子又都统军在外,相隔万里之遥,为防变故…” 在公公的讲述中,当铁木真死后,其最忠心耿耿的将领遵循“密不发丧”的遗诏,将铁木真遗体秘密运回故乡,下葬到赶造好的陵墓中。葬后,又出动上万马匹来回奔跑,将墓地踏平,然后植木为林,并以一棵独立的树作为墓碑。 随后,为首的将领命令800名士兵将造墓的1000多名工匠全部杀死,而这800名士兵旋即也遭灭口,这一“天”字号机密最终被带进了坟墓。 为便于日后铁木真的继承人们能找到墓地,负责埋葬的将领在坟上杀死了一只驼羔,将血撒在其上,并派骑兵守墓。等到第二年春天小草长出以后,墓地与其他地方无异时,守墓的士兵才撤走。 而铁木真的子孙们如想祭拜他,就让当时被杀驼羔的母驼作向导,骆驼有辨识自己血亲的天性,其驻足悲鸣的地方就是大汗墓地。 “胡老爷要知道,铁木真墓中不仅埋葬有蒙古军队从金国及周边诸国抢来的无数财宝,更有西夏王朝十几代的积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听说为了装运从西夏抢来的财宝,蒙古兵前后押运了数千辆大车,就这,都没装到一半。 后来,陆陆续续又花了两年多时间才将西夏国的财富全部埋进了铁木真的墓中。不过可惜的是,咱家却没有从本朝及伪元相关史书中看到过此类记载,不知那铁木真墓中到底有些什么。” 魏公公有些惆怅的叹了一声,又释然道:“没有记载也是对的,蒙古人也怕他们败亡之后,这些宝藏落在他人之手。” 胡仕海在边上听了附和一声,跟着点了点头,事实上他也只是听过成吉思汗有宝藏陪葬,但具体情况,莫说是他,怕是整个大明朝都没几人知道。 眼前这个小太监,恐就是那几人之一。 “事实上,本朝是没有记载,但是咱家倒是看过一本波斯人写的书,上面便提到铁木真死后,其长子窝阔台即位,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按蒙古人习俗为铁木真英灵散发食物三天,并从氏族和家族中挑选四十名美女下葬铁木真大墓。” 魏公公甚是惋惜,“那些美女可怜咧,她们穿的都是用黄金和宝石装饰起来的贵重衣服,原以为是宠信,哪知道最后却是被埋在了地下。啧啧,可怜,可怜,可怜咧…” 几个“可怜”把胡老爷也可怜的点了点头,再抬首很是好奇的问了句:“公公可知那宝藏埋在何处?” 不想,公公的面容却凝重起来。 “公公勿怪,是老朽愚钝,是老朽唐突了!…”胡仕海赶紧赔罪,山羊须都在颤抖。 魏公公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如此,其实咱家单独留下你,便是想和你说这事的。” 胡仕海一愣。 “其实那铁木真宝藏下落就在蒙古的克鲁伦河以北,不止咱家知道,太祖爷知道,当今陛下更知道。所以,陛下才要咱家南下来提督海事。” 说的有些口干,公公又呷了一口茶,见那胡仕海表情有些古怪,不由笑道:“咱知你心里想什么,宝藏在北地蒙古,陛下却派咱家南下江南,岂不南辕北辙?” 胡老爷叫公公点破心思,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得轻笑一声以为掩饰。 “这就是陛下的圣明啊!” 魏公公面向正北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兵法有云,声东击西!…明面上陛下是派咱家南下来办海事,可这海事得利却是要用在北地的。” “老朽听的实在是糊涂,公公能否说的再明白一些?”胡老爷是真的没听懂。 魏公公没有不耐烦,示意胡老爷坐下,思虑片刻,开口道:“与你胡老爷说明白吧,陛下一直想派兵挖掘铁木真宝藏,然欲兵进克鲁伦河,则势必要击败统治那里的北虏林丹汗,如此一来,便是大战,这军费耗饷乃是以千万计了。朝廷刚经几次大征,国库空虚,内库也薄,陛下纵是再有意北伐蒙古,也苦于无饷银支撑啊。” 说完,话锋一转,却又道:“但这千万军费和那铁木真宝藏相比,却又是九牛一毛了。也正因此,陛下才坚定决心,要咱南下来办这海事。” 视线落在胡老爷脸上,似笑非笑:“不曾想你胡老爷却差点就坏了陛下的大事。” 这话可把胡仕海吓的不轻,怎么不升格为坏了皇帝大事呢。心下叫冤,赶紧赔笑,连连解释,说都是误会。 “前番事今番已了,咱家这人最是爽快,胡家襄助陛下大业三万两之事,咱家会如实上奏的。” 魏公公示意胡老爷坐回去,待对方半个屁股落下后,方才道:“这次陛下命咱南下提督海事,一是为筹集北伐军饷,二则是成立铁木真宝藏解冻委员会。” “解冻委员会?” 胡老爷山关须一翘,一脸糊涂:“敢问公公,何为解冻?” 魏公公拿手虚摆一下,打了个比方道:“宝藏埋在那里,却不能取出,不就如被冰冻一般。想要取出埋在地下的宝藏,则势必就要解冻。不然,这冻块永远在那,这宝物何时才能见天日?” “是,是这么个道理。” 胡老爷对此很是认同,正想问问魏公公如何个解冻法时,却发现魏公公竟然已经起身来到了他面前。 “解冻委员会成立的目的就是为北伐蒙古,取出铁木真宝藏筹集军饷…解冻铁木真宝藏,以为朝廷用,以为百姓用,是陛下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咱家的梦想,为此,解冻委员会是由陛下御准秘密设立,委员会职能内外朝廷均不得干涉,一应事务由陛下亲裁!……凡能成为解冻委员会委员的,要么是朝廷显贵,要么是士绅显达,待解冻成功,凭各自贡献陛下将特赐恩赏,公侯亦不吝啬,子孙孙孙与我大明与国同戚、与国同休!” 许是想到皇爷能够授予自己这么伟大而重要的使命,魏公公的情绪变得无比高昂,他鹰一样的眼神落在了略微有些震惊,略微有些错愕,略微有些茫然的胡老爷脸上,缓缓的伸出了右手,将自己的手掌心轻轻的放在了对方的额头之上。 “镇江府胡仕海,咱家问你,你可愿加入解冻委员会,成为一名肩负这世间最高尚,最光荣使命的委员!” “我?!” 胡老爷心直跳,想站起来,可魏太监按着他。 “愿意否?” 魏公公的神情是那么的郑重,如同上苍的使者。 “老朽?…” 胡老爷咽了咽自己的喉咙,他要问明白一件事。 “照公公这么说,解冻委员会是由皇上扶持的?” “咱家说了,解冻委员会是陛下御准成立!”魏公公的声音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加入这个委员会,若是真能筹集到解冻的钱款,将来,委员会成员就能得到朝廷的封爵?” 胡老爷务必要确认这个奖励方案。于商人而言,朝廷的爵位那是世间最吸引人的所在。 “是!” 魏公公的回音干脆利落。 “那…”胡老爷迟疑了下,“公公为何要老朽加入?” “因为,你是一个有骨气的人,这世间,很少有敢当面拒绝咱家的人,咱家对你胡老爷很钦佩。”魏公公笑了起来。 这个回答让胡老爷有些错位。 茫然许久后,他把心一横,壮着胆子问道:“却不知加入这个解冻委员会要交多少钱?除了事成之后皇上的封赏,还有没有…有没有其它的…好处?” 胡老爷说这句话时语气颇虚,说完,他又有些后悔不应该问这种事,若是魏太监不高兴起来,后果不好说。 不想,魏太监听了他这个问题,却是二话不说扭头喝了一声,旋即就有随从将一长卷取了过来。 “解冻委员会有专门的解冻工程,这个工程是由陛下亲自定名的,具体加入方法,胡老爷请细看……” 长卷最上方,有一行大字“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工程图”。 : 第八百章 九品进阶制 感谢冠绝六艺书友的百元打赏! ………. 魏公公不是骗胡老爷,事实上,真有这么个宝藏解冻委员会。 虽然,这个委员会是在三天前刚刚成立的,但却是在公公座船东亚号上成立,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委员会不仅存在,而且规格很高,相当高,极其高! 规格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呢? 便是这委员会的委员长一职是由魏公公亲自担任! 公公本人也十分重视解冻委员会的发展,为此,命其临时秘书赵全同志出任委员长办公室主任兼协调联络小组组长、财务室室长、安保组组长、交通组组长、后勤组组长等职。 为了鼓励赵全同志更好的完成工作,魏公公又特意破格报请皇帝陛下,为赵全争取一个正式公务员编制这个编制属文官体系,正六品,入流官,且有承直郎文散阶。放在京官,至少也是个巡按御史,放在地方,比知县都要高一级。具体点,用后世官来比,大概就是市委秘书长。 赵全原先在吴淞水营粮库是做书办的,因魏公公身边缺识字会写的,这才调来临时差遣,如今得了魏公公看得,一下给他谋了个六品官,且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这让赵秘书在激动之余万分感动。 不过,因皇帝陛下尚未正式批复,所以,赵全同志当下是以“主任”身份具体负责解冻委员会日常事务。 公公老人家身负皇命,日理万机,预计年后就要出海巡视东南沿海,故而实在是抽不得空亲自负责解冻委员会的事务,因而也只能赶赵全这只鸭子上架了。身边其他人一个个数过来,也是实在没有合适人选。 七舅姥爷和马文庆那帮有过“拉人头”经验的大小主任们倒不是不能干,但一来子弟兵们还要他们维持,二来解冻委员会是个正经机构,牵涉太多,需要一定的见识和历史功底,还要经常和文字、账册打交道,这帮大字不识的家伙实在是撑不起场子。真要用了他们,委员会很可能就给办砸了。 所以,也就赵全了。 为了让赵全的业务熟练,魏公公不惜拿出自己的休息时间两个时辰,特意为他开了讲座。 一对一,点对点,名师培训。 具体授课过程中,天资聪慧的赵全同志也通过自身努力补充了几处公公提案的“漏洞”,如巧妙的将国初蓝玉案和铁木真宝藏下落相结合,使之更具真实性,并与内廷隐秘牢牢结合,使之同时具有神秘性。 真实、神秘,任何事物具备了这两个属性,那无疑就是最吸引人的。再有官方背景,办不成才有鬼咧。 按照魏公公的吩咐,赵全在课后独自一人草拟出了一份解冻委员会委员进阶制度,此进阶制度令得两世为人的魏公公也拍手叫好,对赵全是刮目相看,决心予以重用。 既然办了,就要办好! 即便有关宝藏下落的种种线索存在虚构,解冻委员会也有扯皇爷大旗唬人的嫌疑,但魏公公绝不承认他是在骗人,也绝不承认宝藏解冻委员会是皮包公司,是1040大工程什么的。 这个解冻委员会是有利于大明王朝复兴的,也是有利于大明百姓提高生活水平的,是一项千秋工程,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任何胆敢质疑该委员会,质疑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工程的都是北虏的奸细,是华夏人民的共敌! 盖棺定论,不容讨论! 有关宝藏解冻委员会的合法性绝不容质疑,谁质疑谁就是公公和皇军的敌人,这是魏公公在授课时反复对赵主任强调的。 要知道,从设想成立解冻委员会之初,魏公公便极其重视,将之视为高规格项目,倾尽心血予以扶持,不然,他老人家不会亲自兼任委员长一职。 更不会亲自敲定第一个下线,亲自与之交谈。 在公公眼神示意下,早就准备多时的赵主任出场了。 “胡老爷,铁木真宝藏解冻委员会由魏公公亲自委员长一职,会馆设于海事特区,选址及会馆建设将在年后落实,最争五月份会馆修建完毕,届时,委员长将邀请大江南北士绅显达和地方文武出席会馆落成仪式……” 经过魏公公紧急培训后的赵全,神色飞扬、滔滔不绝将解冻委员会的机构设置、人员组成、资金运作及可观前景一一呈现在胡老爷面前。 从理念到规划,从将来到现在,从宏观到细节,赵主任无一不谈,无一不说,环环相扣,虽过程之中有些停顿,但整体上还是很优秀的了,真难为他这两天不眠不休的苦背台词了。 魏公公在边上听的是不住点头,事实证明,他没有选错人。 解冻委员会的会馆,公公他的确是要建造的,因为有个具体的“衙门”更容易使人相信。 除办公地点、领导机构外,委员会还将有大量办公职员。这些人员,公公琢磨着可以面向社会公开招聘。 这样,可以很好的促进“海特”人才交流,增加特区人民就业渠道,使特区人民实实在在的感受到魏公公的好。 胡老爷听得很是入神,看得出他老人家也是心动,因为他时不时的会向赵主任提出一些问题。 到底是买卖人,胡老爷的问题都是提在点子上,有几个甚至点到了关键处。 好在,赵全有备而来,胡老爷不知道的是,赵主任的怀中可是藏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列了一百来条,每一条都是针对客户不同问题的答复。 是经魏公公认可的,唯一官方答复。 赵主任很好的回答了胡老爷的问题,从面色来看,胡老爷对赵主任的回答很满意。 魏公公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赵全现在所说的这些,莫说大明王朝没有过,往上再翻两千年也没有过。 超越时代的时物和思想理念,总是震骇人心的。 再加上有他魏公公的扶持,有远在紫禁城中不知情的皇爷“背书”,胡仕海再是人老成精,也由不得他不信。 魏公公也不认为这个委员会拿万历当大旗有什么不妥,毕竟,天下人都知道这位皇帝除了好武事,重边功外,格外的贪财,特别的与民争利,除此之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特别的会耍赖,特别的犟脾气,特别的恨自己的臣子…… 形象是万历自己塑造的,魏公公借这个形象艺术加工一下,没什么良心不安的。北伐蒙古只为取出地下埋葬的铁木真宝藏,这事于其他的皇帝可以说是荒唐,但于万历而言,那就完全是可信的。三大征之外再来一大征,不管是为了声后名,还是为了地下利,这账怎么算都值。皇帝想这么干,可没钱。没钱怎么办,后面的事也就说通了。 魏公公相信,胡老爷一定会投身于阳光解冻资本运作这一宏大工程之中,因为,这是个有官方扶持,有具体单位,有具体项目的真实机构。 当然,现下,这个官方仅指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尚无其它机构参与。但是,魏公公身后的大明皇帝陛下,比任何机构都更具权威性。 长达数千字的理念解释之后,赵主任在预备会员胡老爷的关切询问下,终于说到了委员会的进阶制。 “想要成为解冻委员会的委员,光有钱可不行,必须是士绅显达、朝廷显贵,除此之外,想要入会,除自愿筹款以外,必须得是举人以上的功名,否则,委员会一概不收。”赵全很认真的说道。 他刚说完,魏公公又强调了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解冻委员会事关北伐蒙古大业,不是有钱就能加入的,地方会员必须是当地显达,亦或文武双全,否则,无有资格。倘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出点钱就能加入委员会,那将来岂不乱套了。嘿,咱家可不想有那犯奸作科,民怨沸腾的土豪劣绅得了这委员会的好处。” 这个前提条件算是魏公公给打的补丁,因为,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工程的客户群体是特定的,不面向普通百姓。 说的阴暗一点,这委员会要坑的就是有钱人。 有钱,是原罪啊。 镇江城中这帮有钱的大好佬真是惹着了魏公公,要不然公公不会祭出这大杀器来。 他是可着劲的要把这帮有钱人往沟里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们的钱弄出来发展海事,解燃眉之急。 至于将来是不是真的北伐蒙古,找一找弯弓射大雕那位的宝藏,就是将来的事了。 胡老爷不觉得这个条件有什么不对,理应如此嘛,要是有钱就能成为委员,这委员岂非街上的大白菜,太不值钱了些么。先前魏太监可是说了,将来解冻成功,委员们是能得朝廷封赏的! 赵主任趁热打铁,指着长卷道:“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工程的具体实施图,也称九品进阶制。” “九品进阶制?” 胡老爷一愣,九品中正制他听说过,这九品进阶制几个意思? “此工程之九品,非朝廷官职,而是有关委员会上下级别的代称。”赵全一边解释,一边指着卷图道, “最低九品,最高一品。从下至上,任何符合条件的人只要自愿向委员会缴纳六千九百八十两的解冻专款,即能成为九品委员。成为九品委员后,除获得解冻委员会颁发的凭证,还享有发展三名普通会员的权利。只要发展了三名普通会员,则此九品委员便进阶为八品委员,而那三名普通会员也进阶为九品委员,进阶为九品委员的同样有发展三名普通会员的权力。” 魏公公在边上“嗯”了一声,道:“每一委员只能发展三人,宁缺勿滥,以免为免良莠不齐。” 胡老爷点了点头,赵主任继续说道:“成为八品委员后,即可获得五百两作为八品委员的特别运作费,进阶越高,特别运作费也就越高。” 胡老爷看向赵主任手指的方向,发现特别运作费是每品翻倍的,八品五百两,七品一千两,六品两千两….最高一品委员计可得六万四千两。这是先期投入的六千九百八十两的差不多十倍。 “特别运作费是委员会专门拨付委员的运作费,毕竟委员替委员会发展要投入不少精力。”魏公公特别解释了下。 赵主任笑道:“胡老爷,成为四品委员的委员,可以向委员会申请独立负责一块区域,这一区域至少三个府,此后便可独立运作,除账目外,委员会不干涉四品委员运作事务……另外,成为四品委员后,每年都将受邀参加皇家海军和皇家陆军的典礼,参观海事特区,并在海贸上获得特区最大优惠。若为一品委员,则将受到陛下接见……” 赵主任说的详细,胡老爷听的详细,商人的精明劲很快在他身上体现出来,心中的小算盘珠子直打,怎么算,加入这个委员会都好处多多。 正准备出资成为九品委员,发现一品以上有空白,不禁问了句:“那一品委员以上?” “一品以上为超品,委员会承诺,筹款达百万两以上一品委员,将来北伐成功,取出宝藏,不但可享两倍返利,并获五军都督府或锦衣卫指挥授职。” 胡老爷听了一惊,让他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筹款达两百万两以上委员,将来可得伯爵;筹款达三百万两以上委员,将来可得侯爵;筹款达五百万两以上委员,将来可得公爵…再往上可没了,咱大明朝没有外姓王一说。”赵全轻笑一声。 “若筹款千万两以上,陛下将颁丹书铁券,并赐海外封地一块。” 说话的是魏公公,一脸郑重。 万分吃惊的胡老爷无暇考虑大明哪有什么海外封地,只对那丹书铁券疯了魔。 半柱香后,赵主任笑容满面的送胡老爷出了公公的大账,他将亲自陪同胡老爷入城收取胡老爷加入解冻委员会的专款。 帐中,魏公公也很高兴,胡仕海是江南四大富豪、镇江城的首富,在城中士绅富户中影响不小,此人加入阳光解冻工程,肯定会带动一大批镇江有钱人入会。乐观估计,年前这位胡委员说不定就能给他筹集数十万两钱款。 解冻事业也将迅速由镇江蔓延至大江南北,成为继海事债券之后,魏公公又一大资金来源。 小田全程在边上听着,待那胡委员走后,他嘻嘻笑了声:“主公,要是这人不愿意交钱加入委员会,那主公和赵桑不是白费力气了?” “白费力气?” 魏公公眼珠一瞪:“南派行不通,还有北派泥!” : 第八百零一章 咱家讲几句咧 能够洗涮心灵的,公公绝不会洗涮身体。 毕竟,后者手段太糙,简直是下三烂,真使出来实在是丢公公的逼格。 任何事情,总要你情我愿才甜蜜,才持久。 种子种下了,现在就等雨水的滋润,等着慢慢发芽,变成参天大树了。 万历三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镇江商人胡仕海成为老鼠会…铁木真宝藏解冻委员的第一名委员。 在魏公公的祝福声中,胡委员开始了光荣的人生旅程,解冻委员会也开始了一段传奇的发展。 因为工作实在太忙,魏公公没时间在镇江专门呆几天,看看胡委员能否胜任重任,所以,在收到镇江府及士绅富户们自愿捐输的饷银后,公公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挥手传令返程。 这个饱嗝打的真是心满意足,镇江一行,收获多多啊。 为了感谢镇江和扬州人民对大明皇军的积极拥护,魏公公在回程途中特意下令命将两艘苍船各命名为镇江号和扬州号。 长达近两个月的长江行总算是完美的落下帷幕,此行计得主动投靠报效青壮渔民两百余,高邮卫青壮六百余,钱粮合计近七十余万两,并组织成立了海事商会江北分会、江南分会(筹),签署海事合作意向书若干分,发出海事特许凭证若干,开展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工程,可以预期不久的将来,海事特区必将繁荣昌盛,魏公公的钱袋子也必将日进斗金。 省着用,万历四十年的皇军军费肯定是勉强能够维持得住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公公命令除马队沿江官道回特区外,其余各部一律搭乘海军的船只返回。 官兵人等此次也是辛苦,公公准备回到特区后就发一次犒赏,好让大家伙欢天喜地的过大年。 郭居静、史泰隆等西洋教士也一同前往特区,传教士们并不知道庞麦臣大人炮击镇江的真实目的所在,只以为这位大明皇帝陛下身边年轻的近侍大人是真的在组织一场他声称的“演习”,以便更好的训练他麾下的军队。 可能是职业原因,又可能是真的感兴趣,传教士们于大明皇军组织的水陆演习很感兴趣,魏公公出于合作的目的,也有意识的引导这些传教士对于他的皇军进行一次近距离,深刻的接触。 这把张安和陶杰两个通事累的够呛,这几日二人带着传教士不是上这艘船,就是跑那条船,再不就是到岸上实地查看。要不是魏公公许他们的出身,二人怕才没这么积极呢。 对于传教士们没有什么特别避讳的,因为当下明军的武器装备相较西洋诸国的军队,明显要落后一些,不怕这些传教士“偷师”什么。 当然,有关爆破作业,魏公公还是留了一手的,没有公开给这些传教士。倒是让海军把他老人家从京里搞来的什么火龙出水之类的玩意试了几个,结果传教士们看的都是摇头,认为这些东西花而不实。 对此,魏公公倒没说什么,花而不实是不假,可架不住东西多啊。 花大价钱买来的,冤大头公公也当了,总不能把这些玩意扔掉吧。赶明出了海,找个机会,当礼花放也行啊。 根据事先在扬州的约定及双方随后的洽谈,传教士们随魏公公到吴淞口后,魏公公便将出资选地为他们修建一所教堂,而出于回报,传教士们将利用他们的人脉和影响力为魏公公从澳门购买一批火器,并雇佣一些专业技术人才和军事教官。 这件事,公公是很看重的。 因为回到特区后,公公就要着手建立江南制造总局,那么势必就需要很多的技术人才,单靠公公自身的储备肯定是不够的,西洋火炮和火器的技术人才的输入就十分重要的了。 “交流”二字,是公公时不时就会跟传教士们强调的。他希望这个词语能够减少军事方面的影响。 部下们不是没有人对公公捧着洋和尚有意见的,可公公认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供着这些洋和尚,合作的事情便不好办。要知道,除了武器装备需要洋和尚们帮忙,海上贸易这块也需要他们撮合,另外,公公还想人家帮他翻译一批西洋著作呢。 总之一句话,只要这些洋和尚能给大明朝,能给魏公公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公公就不介意他们传教,甚至要公公他老人家当在华耶稣会的会长都行。 船队经泰州江面时,公公于船头看泰州城时有所感悟,也有所遗憾。 赵家的事解决的还算可以,王月娥在公公亲卫的护送下回到赵家后,她那个酒鬼丈夫甚为惊愕,等公公亲卫将一封信给他看过之后,赵建元本就因酒色变得苍白脸一下就没了血色。 再之后,赵家便一切正常了。 靠着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的虎皮,王月娥很自然的取代了其丈夫成为赵家新的掌舵人,并第一时间派人去海事特区迎回公公的遗体,此举让赵家上下都是敬重。 随着媳妇在家中的权威日重,身后靠山又硬,赵建元又如从前边缘化,他很苦闷,不甘,可一想到自己要是闹将起来,他花钱弑父的事情就会被捅出来,便是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 江上行船,上行吃力,有些地段可能还要纤夫,但下行就快的多了。 过了泰州江面后,魏公公就一直在给大岛、山本、安国寺等倭官演示剌杀术。曹文耀、伍福铭等将领也一同观看。 公公闲着无事,专门将一把长匕首绑在了火铳上,然后告诉倭官们,火铳打完之后,可以利用前端的剌刀和敌人搏斗。 具体的剌杀术,公公也照猫画虎,但基本不差。 “等回去之后,咱会命工匠专门打造剌刀,火铳也要进行改造……” 公公大致讲了下“剌刀”的构造,他发现除了站在角落里的李炎昭拿了一枝毛笔,捧着个本子在做笔记外,其他人听是听的认真,但公公敢肯定,事后这帮家伙最多有一半人能记住,其余一半肯定记不全。 如此一来,越看李炎昭越是欢喜,抬手示意对方过来,问他为何专门拿本子记录。 “回公公话,小的这人记性不太好,生怕公公说的多了记不全,所以特意拿笔来记,这样就算忘了也能翻翻笔记…”李炎昭说话的时候,一脸不好意思。 读书百遍不如抄书一遍啊,公公想起了前世读书时的场景,欣然点头,对一众部下道:“你们咧,都跟炎昭学习学习,不要以为自个的脑袋瓜子有多好,什么事都能记得,这样不行,必须多做笔记,这样便是回头记不得,翻翻笔记,不就知道咱家说了些什么么。” 一众将领赶紧点头,一边骂这叫李炎昭的多事,一边让人去找笔和本子,很快,就人手一个小本本和一枝毛笔,然后一个个做出认真凝听的样子来。 然而,他们当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识几个大字,所以这笔记写起来可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好在,公公看重的是态度,态度达标,别的,他老人家都可以商量。 虽说这帮家伙手里拿的毛笔让公公有些不适,但态度还是让公公满意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们都认真记了,那咱家就再讲几句吧,这个剌杀术咧,首先……其次嘛…最后咧…嗯,再补充几点…” 大致总结概括了十来条后,魏公公也是词穷了。他能想到的就这么多,能教的也就这些了。 毛笔记的速度肯定不快,公公也不急,慢条斯理的等部下们将他所讲一一记下,然后笑着看了眼李炎昭,问他定装药子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李炎昭回说根据公公的吩咐,他已经做了批样品出来,经试验,效率比之前快了许多。但因为大规模改装需要很多物资,船队暂不具备条件,所以他已将具体制造方法报了上去,等船队回到特区后购买到足够物资再进行配装。 “是这么回事么?”公公扭头问王大力。 王大力忙点头:“是,末将和曹将军商量过了,回去之后就马上着手,年前务必使定装药子配发到位。” “此事要快,不能耽搁。” 公公点了点头,对李炎昭道:“你差事做的好,咱家兑现诺言,今日起,你便是百户了,嗯,你小子也很机灵,以后就在参谋司办差吧。” “多谢公公!” 李炎昭有些激动的将手中的小本本向上挥舞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公公有些眼熟,旋即心中一热,哈哈一笑,来到船头,指着江面对众部下道:“咱听那些西洋和尚说,大地是圆的,也就是从咱长江要是一路往东,在海上不停走,走上两年,还会回到长江。” 说完,又怕部下们听不明白,特意让李炎昭把纸和笔给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形物体,在上面标注自身位置,然后将“地球”这一概念尽可能的以简单通俗的话语说出来。 “要这么说,这世界就很大了?” “是,世界很大,这世间不止咱们大明朝一个,还有很多国家。有些国家比咱们落后,有些却比咱们要强,所以你们千万莫要夜郎自大,觉得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强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个道理不仅仅是读书人要懂,你们更要懂,可不能固步自封。记住,皇军将来是要走出国门,征服世界的!” 魏公公的拳头重重的在虚空中划了一下。 镇江胡老爷那里埋的是一颗种子,今日他所讲的同样也是一颗种子。 但两颗种子却是文体两开花,所开出来的花朵也将是截然不同的。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部下们说起“世界”的概念,他要让自己的军队知道敌人在哪里,从什么地方来,他们又怎么去。 “公公英明,我等必将追随公公征服世界!” 许大有觉得再也不能让李炎昭那个家伙抢风头了,所以第一个叫喊起来。 “嗯,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公公说的顺口了,陡的发现说岔了,赶紧收口,一脸严肃看着部下,“必先征服自己!” “征服自己?” 众将领一脸茫然。 “准确说,便是改造自己。为什么说夜郎自大?因为那里的人就跟闭门造车的腐儒一般,自大的很,总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到头来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落了个笑话。所以,你们啊,要时时刻刻学习,学习新的事物,新的东西,使自己成为真正有才华的人,咱家不求你们什么都懂,但你们至少要做到略懂,明白么!” 公公语重心长。 “略懂,不是叫你们做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而是晓得怎么回事,只有晓得咧,哪怕自己不精,总能请教人吧?只有懂了,才不会叫人欺。咱家虽是宫中的人,可知一个道理,多学点,多见识点,不会有错。咱家这人,也给你们机会,只要有才学的人,不管什么出身,咱家都重用,给实缺!” 说到这里,一指认真做笔记的李炎昭:“就好比炎昭嘛,人就很好,肯动脑子,他能想出定装的事,你们就想不出,他能想到自己记性不好就拿笔来记,你们想到了么?” 本心中欢喜的李炎昭一听魏公公竟然这么说,心里那个急啊,他是想拍马屁不假,可却也不想得罪这一帮上官啊。 好在,公公话也没有说多深,要不然他心里就忐忑的很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定装药子也好,在镇江的军事演习也好,今天咱家说于你们听的剌刀和剌杀术也好,都是为了让你们变得更好。什么才叫好?比别人强就是好!” “行了,咱家今日就讲这么些吧,讲的多了,你们也听的头大,你们若有心,晚上睡觉前好好的把笔记翻一翻,看看咱家今日都讲了些什么,在脑子里过上一遍。” 公公最后说了一句:“记住,不想做官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发财的官也不是好官!” 天才本站地址:。m. : 第八百零二章 纳尼,有人捅咱家? 国家想要强盛,就必须要进步。 人想要强大,同样也要进步。 公公不喜欢说那些假大空的话,他始终认为当士兵的不想当官,那这士兵绝对不是好士兵。同样,当官的不想发财,那肯定也不是好官。 也许,前面那句可以引用开,但后面这句在世人眼里会有问题,有歧义和争论。 不过,公公始终认为,发财就是进步的最好表现,也是进步的最好回馈! 任何时候,发财和当一个好官,二者之间并不存在悖论,不是你死我活的存在关系,而是水乳交融的。 须知,自有人类以来,对财富、权力、地位的渴望,便一直是促使人类进步的最大源泉。 没有之一。 因为我想过的好,过的比别人好,才会有不断的竞争,不断的创新,不断的追求,才会有人类的历史,人类的文明。 浑浑噩噩,你过的不好,我也过的不好,大家都这样,那人类就永远不会有进步,更不会有文明产生。 所以,文明的本质,就是对物质追求。 这个道理,是源自人类本性的。 极少数违背了这一人类发展原则的,也许成了圣人,但圣人,于国家,于民族而言,比大盗还要恶劣。 具体到魏公公身上,他不就是在秉承并实现文明本质么。 他进步是为了救国,而救国就必须要有钱,所以,他老人家不断的发财,发了财再寻求进步,进步了再发财… 符合逻辑,毫无矛盾! 朝廷从上到下一直讲廉洁,这一点,公公不否认,不质疑,但他相信,强调利益的追求也许更适合当下的大明王朝。 特定的时间段,特定的历史发展时期,必须有特色的思想政策。 大明王朝已然在大航海时代落后,满世界的“洋财”都叫洋鬼子捞了,后来者想要居上,没有什么理念比得上号召大家发财来的更实际了。 公公不怕为世人耻笑,更不怕叫他们千夫指,万夫骑的,他相信,只有让人民群众实实在在知道干什么才能发财,才能过的好,就会得到人民群众的真心拥护就好比他老人家现在无比拥护能让他发财的皇爷一样。 洋洋洒洒一通,既当了军事教官,又当了思想导师的魏公公,在夕阳的斜照下,独自在舱中书写他的笔记。 记笔记是他老人家的特殊爱好,不过本中没有夹毛的习惯。 笔记中,公公也不喜欢地图开疆,更不喜欢自吹自擂,更多的是记录他老人家于充实的一天,发表了哪些充实的讲话,又做了哪些充足的事情。 当然,有什么不顺心,或者比较憋屈的事情,他也会顺手记下来,用于日后拉清单。要是自个报不了这仇,就有儿子来报,儿子报不了,孙子来报,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尽,一心要把仇来报。 有仇不报,绝非大珰所为! 做为一个虽然并不太合格的太监,公公固然不能在生理方面使自己更符合朝廷的要求,以及民间百姓对他阴暗的猜测,但,他尽力使自己的性格符合吃瓜群众的臆测。 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乐趣。 记完笔记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公公有些饿了,照例四菜一汤后,他擦了把嘴,有些不满意为什么红烧猪肉里没有辣椒,之后示意小田把舱中的油灯挑得更亮些,然后坐后书桌前,继续自己的工作。 有关海事特区的各项工作,公公大致作了总结,按部就班便是。 眼看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他现在的工作重心除了年后的出海大业外,便是海事衙门的第一个五年计划。 凡事,无预则无立。 做任何事,不是一拍脑袋,挥挥手说上马就能干起来的。 总要有个具体计划和具体实施纲领。 制度定下了,公公就算本人不在,下面的人也能按照制度的要求把事情做起来。好比流水线一般,不管差了哪个人,只要流水线还在转动,那么产品肯定能成形。 也许是受了前世的影响过深,公公也是习惯性的把五年计划挂在嘴边,放在心里,所以想都没想就引用了。 第一个五年计划,考虑到海事斗争的复杂性和急迫性,公公重点是放在军工生产方面。 比如,明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年,必须成立江南制造总局。 那么这个制造总局设在哪里,建多少厂房,用多少技工,买多少原料,打造多少东西,设计图纸都有哪些,按什么要求,生产规模有多大等等,就必须还要有个详细的方案。 公公不是工程师出身,叫他一条条的列出来,精准到弹簧怎么生产出来,扳机怎么弄,如何有效生产钢铁,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因而,他也只能凭着印象,把前世见过的有印象的,超出这个时代,但又不是太超前的东西,大大小小写了十多条来。 不要小看这十多条,几乎每一条都耗尽了公公的记忆和心血。真要实施成功,无疑是跨时代的冲击。 公公对古人也是充满敬重的,他相信,自己开了头,这个时代的技术人才一定会做的成,并且做的更好。 在江南制造总局的附件中,公公又规划了铁矿和铜矿事宜,争取在两年之内,独家控股一到三家铁矿,不少于一家的铜矿,以保证制造总局的生产需要。 具体怎么做,如何物色,如何获得,就又是一番小条条了。 上上下下,单一个江南制造总局的规划,就足足让公公捏着笔头写了半个多时辰,光草纸就写了十八张多。 最后,定形的规划合起来九张,每张三百余字,囊括了公公能够想到的一切。包括和西洋诸国澳门建立人才交流体系、技术人才培养等。 初步估算,这个江南制造总局全部完成并能达到量产程度,至少要投入白银五百万两左右。 相当于大明王朝当下国库一年半的收入。 有鉴于自家腰包现在不算鼓,不可能一次掏出这么多钱来,所以公公拟明年先期投入四十万两,保证厂房、技师及硬件设施落成。 生产方面,只要做到火铳改进和定装药子生产,以及火炮的精度调准、开花炮弹的试验等便可。 除江南制造总局外,五年计划中,魏公公还要成立皇家海军造船厂,厂址同样设在海事特区,吴淞口那里也是天然造船的好地方。 按公公的想法,海军再要造船,肯定得造铁甲舰,两侧同时能有数十门炮开火的那种英法联军打进大沽口炮台那场面。 但他知道,自己对造船不在行,不能外行瞎指挥内行,所以,公公计划成立这个海军造船厂,然后根据实战需要先改进海军原有船只,尔后再进行新式战舰的打造。一些技术难点上,他不过多干涉,只提出“个人见解”就好。必要的时候,可以成立一个科研小组嘛,不怕浪费钱,鼓励工匠们创新,总会有成果的。 这一块的投入,也不是以单年计的,是个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大工程。公公实事求是,拟明年拨给海军造船厂三十万两,这加上江南制造总局的四十万两,合一块就七十万两了。 刨除这两个大吞金兽,五年计划中其余要组建或成立的机构,初期投入或者说暂时投入就要小一些,有些还可以先不建,等有钱了再筹建。 如类似后世医院性质的医疗机构,如为皇家海军和陆军培训人才的武备学校、以及为特区百姓和商人们提供服务的各种机构,包括学校等。 大致,公公列了三十多个机构,这些按需求,将在五年计划中挑选急迫的拨款组建。第一个五年不能完成的,那就在第二个五年中加重投入。 五年计划中,也有民生方面的。 诸如海事特区的道路平整,厂房和居民区、商贸地带、排水系统、卫生系统的规划等,公公对房产地这块也很有兴趣,希望能够把海事特区打造成大明朝最干净,也最有规划的城市。 这些是年后就要见成效的,毕竟,北方的海事债券和南方的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工程能够带来的利润是大,但都是要担崩盘风险的。真正能够给魏公公带来大利,也为大明王朝带来大利的还是海上贸易的巨利。 和海贸巨利这个大西瓜相比,任何工程都是芝麻。 公公是知道轻重的人。 所以,特区硬件建设这一块,必须不惜血本。 为此,他拟拨款五十万两。 除此之外,五年计划还有一个大头,那便是组建大明皇军的陆军集团。 目前为止,公公一手组建的大明皇军其实只有海军这个编制,全军连同家属和非战斗人员只有三千多人,而陆军编制这一块是没有的,只有挂在御马监下属腾骧右卫后营旗军的几个步兵营,合在一起战斗人员也不过两千多。 也就是说,别看公公在南直这个太平地界嚣张跋扈,可他那几千人马要放在辽东,或放在宣大九边等地,连个泡泡都翻不起来。 而未来,公公的大敌不仅仅是海上的那些汉人巨寇,更有日本、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吉利等国。 即便不考虑远在欧州的西洋诸国在东方能有多少兵力和大明皇军作战,公公也得考虑征倭需要动员的力量。 尊皇讨奸的口号已经喊出,日本的银山和女人又实在诱人,那么,扩军势在必行。 攘外必先安内嘛,想要和西洋诸国争锋,首先就得确保东亚这个后花园一统。 五年时间内,公公计划至少要编成三个甲等师团,两个乙等师团及至少一个丙等师团才能确保对日本沿海及核心地带的占领。 一个甲等师团加上师团部、旅团部的非战斗人员便是近三万人的规模,三个甲等师团就是九万人规模。再加上乙等师团和丙等师团,也就是说,五年内,魏公公必须要打造一支拥有十五万兵员左右、配备强大火力的陆军集团。 就算一个兵一年发饷二十两,单纯军饷开支,一年就得三百万两。这还不提武器装备和日常开销等。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公公眉头紧皱,笔杆在嘴里咬来咬去,想着这开支太大,是不是缩减一些,可一想到丰臣秀吉征朝时能够动员三十万兵力,德川那老乌龟现在又统一日本,建立了幕府,兵力动员不比丰臣差,所以无论如何也得确保十五万陆军的规模,要不然,怕是真打起来够呛。 公公这人,可能有种种缺点,但贵在有自知之明,他可不会狂妄的喊出三个月消灭德川幕府。 征倭,是夙愿! 哪怕两世为人,公公也不会替子孙后代原谅东瀛的任何一个人。 公公为何要组建师团级别的陆军,这不是恶趣味,而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夙愿,是必须要完成的,否则死了大鸟都软不下来。 公公摸了摸下巴,发现似乎又长了几根胡茬,他顿时不安起来,拿起镜子从抽屉中摸出一把捏子,然后狠狠心,一根根的将胡茬拽掉,疼的他是眼泪和在眶中。 可惜,这年头没有脱毛膏啊。 放下捏子,再照镜子,确认没有漏网的,魏公公方才放下心来。就当下他的权势和年纪,还不好意思宣称自己也是个长胡子的太监。 十五万陆军,这个代价可不小,问题也不小。 兵从哪招,武器从哪来,万历那边肯定也不会同意他一个太监招这么多兵,所以,公公肯定不能在南直大肆扩军,必须有一个海外基地才行。 眼下,他也不可能一次把六个师团组建完毕,倒是能在近期之内先鼓捣出一个师团的架子来。 步军左右营,亲卫营,辎重营,海军的陆战营,这几个营头加上高邮卫那几百人,再派人到闽浙招、江西、江南甚至山东等地招兵,倒是可行。 公公一边将扩军的事项写入五年计划,一边想着兵员从哪来时,舱外却响起脚步声,然后就听有人和小田说了什么,不一会小田就探头朝内张望了下。 “什么事?” 公公最讨厌小田这贼头贼脑的样子,感觉就好像这倭呆子在偷窥他老人家的房事一样。 小田将腰垂了个九十度,恭声道:“禀主公,海军的消息,特区滴,叫人袭击了!” “纳尼!” 公公手一抖,毛笔“叭”的落在纸上,点出了一个大大的黑太阳。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八百零三章 公公,咱们要打谁啊? 特区被袭击实际上是发生在六天前,那会公公正在镇江炮打金山寺,调戏人法海老和尚的徒子徒孙,忙的不亦乐乎。 之所以隔了六天才传讯来,其实要怪魏公公自个做事没分寸,把江南官场得罪光了。 好比无锡事件,按流程上报就是,谁对谁错,有的是官司打。只要朝堂上一天没把此事彻底定性,地方上也不能擅自行动,顶多“物议喧哗”,煽动舆论攻击而矣,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针对动作。 更何况,无锡县城的地方官都在替魏公公背书,这官司就算把三法司走一遍,魏公公都不见得会输。 可公公他老人家偏节外生枝,愣把人东林书院上百号人集体给“打包”带走,内中还有顾宪成的头号大弟子高攀龙以及一二进士出身的在任官员,这下子纵是有皇爷给你背锅,朝堂上面一时半会争不出个是非曲直来,可地方上却是要和你魏太监不死不休了。 须知,自顾宪成等重修东林书院以来,东林党的根基就是这南直隶,尤其是这江南。 苏松常三地,堪称是东林老窝中的老窝。 在这三地任职的官员,要么是东林出身,要么就是和东林亲近,反正没一个和东林敌视的。 原因就在于自顾宪成始,吏部的文选和考功二司就一直为东林党人控制,而这二司又是直接决定官员任职何处。 人事和组织部都叫东林把控了,江南老窝又岂会冒出个仇视东林的官来。 单从一件小事就能看出东林对于明朝中央“组织部”的影响力,这小事便是去年以廉吏第一进京的杨涟。 日后东林的领袖杨涟前年刚中进士,就叫吏部派到了常熟做知县,知县任上未满一年,就顶着天下廉吏第一的名头进京当户部给事中了。 这是搁深得东林党内大佬看重的杨涟,要搁其他人,你再看看吏部的办事效率会不会这么快。 吏部是东林的基本盘,当下首辅叶向高更是东林的巨魁,魏公公在人老窝放火烧人老巢,绑人弟子,你说这江南的官员要不要跟他拼命。 将心彼心,换魏公公是这地方官也得拼命,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东林一系的呢。 党同伐异,没什么可说的。 诚然,魏公公手里有兵,不是苏杭织造太监孙隆那种纸老虎,叫人一吓就跑。可武斗不了,文总能斗吧。 苏松常三府是应天巡抚曹时聘的管辖区,他虽然奈何不了手里有兵的魏公公,更没法调兵围剿,可身为应天抚臣的曹时聘,却有能力将魏公公搞出来的这个所谓的“海事特区”给孤立起来。 原本,曹巡抚还是想着尽量婉和解决这次的“师生危机”,然而魏公公不给人面子,一口咬定不放,且还不许应天巡抚衙门的人进入特区,泥菩萨还有三分性呢,加上爱将姜良栋无辜被杀,水营兵权被夺,堂堂应天抚臣自是肝火直冒。 打不得你,总能饿死你吧! 朝廷一日未有明文调整苏松地区的行政规划,户部一日未核准那个什么海事特区,应天巡抚衙门就有权视这特区为非法存在。 抚臣怒了,下面的府州县自是要行动起来。 苏州知府周一梧素与东林亲近,对魏阉火烧东林书院,酿成无锡惨案,掳走东林师生行径早就恨之入骨,自是严格执行抚台大人的命令。 在这位知府大人的亲自监督下,与吴淞特区相邻的太仓等地可谓是做到了“坚壁清野”,官方的也好,民间的也好,所有与特区的交通都被当地切断。 在与太仓士绅会面时,周一梧义愤填膺道:“魏阉一日不放还书院师生,便一日休想从我苏州境内买到一粒米,一颗大白菜!” 这是打贸易战了。 魏公公在未出巡时,针对苏州方面擅自开启贸易战的非法行为,予以了严厉谴责。不过当时因为松江那边对他魏公公态度暧昧,上海毛知县又很识大体,特区所需物资纵不能从苏州买,也能经上海县购得,所以,魏公公打完嘴炮之后便不理会了。 其后仗着手里有兵,公然在松江及嘉定等地肆意破坏生态环境,毁坏名胜古迹,并派部属在上海、华亭等县大肆购进粮食等生活物资。 直到离开特区沿江西进时,松江方面对魏公公始终是友好的,或者说是忍气吞声。哪曾想,听说魏公公离开后,松江府立即就给魏公公拉了清单。 在知府大人的压力之下,日后会成为阉党成员、应天巡抚,主办“五人墓碑案”的那位上海毛知县也不敢再明哲保身了,于是县城各家商铺都接到了县衙的通知,不许再卖什么东西给特区来的那些魏阉爪牙。 苏州的曹时聘在久等不见南都内守备厅对魏阉有何行动时,知道那位刘公公终是不肯站在他们外官这边,所以也不再指望内守备厅,亲自前往松江巡视。 之后,吴淞口与松江相连的几处要道也给封了起来。 特区方面别说出去买米买菜了,就是出去走一圈都不成。交通断了,这对外的讯道自然也就断了。 某种程度上,海事特区留守的两千官兵及其家眷还有那三千多百姓,跟被困在笼中的鸟差不多。 这事,要换魏公公在的话,肯定二话不说,折扇一打,就杀鸡鸡去了。 尊皇讨奸大旗所指,尔等都是奸的! 可留守特区的基本都是吴淞水营那帮人,哪有魏公公的魄力,并且有一部分人心中还存观望或不服,如被魏公公委以本部后勤司重任的原水营都司程庆等。 没了主心骨,内部又不是铁板一块,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反击措施。 幸运的是,魏公公看人的眼光不是特别准,且特别喜欢“以礼服人”,但对广东雷州人蒋西凤的重用无疑是充满智慧的,且事实证明这个重用对于特区存亡是起了决定性作用的。 蒋西凤是原水营守备,从军之前是个秀才,因为考不上举人才从的军。露梁海战中,曾在总兵邓子龙战死后临时指挥其舰。 魏公公对一众广东军官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个烂赌鬼王大力,而是这个蒋西凤。在简短接触,发现这人脑袋很清晰,对答条理分明后,且相貌堂堂,颇有古武风范,公公就重用此人为参谋司司长,加游击衔,刻意培养其成为未来大明皇军的高级将领。 离开特区时,公公留蒋西凤和程庆一同负责留守事务,前者主要负责海军留守支队的管理以及组建参谋司等事务,后者主要负责特区道路工程及钱粮等事。 当发现苏州和松江突然无端封锁了特区对外交通后,断了特区物资买卖后,留守人员自然有些慌乱。 程庆虽没有站出来号召官兵为死去的姜良栋报仇,重投应天抚臣麾下,但也没有提出相应的对策,而是以一种消极姿势看待特区的危机。 蒋西凤的态度和程庆截然不同,他一方面派人持书质问苏州和松江方面是何心思,一方面组织人手清点物资,确保粮食等必需生活物资统一发放,以尽可能的争取时间。另一方面,不断到各处巡视,安定人心。 和程庆可能乐于见到此局面,甚至幸灾乐祸不同,蒋西凤深知如果不能稳定人心,导致特区崩盘,倒霉的不仅仅是魏公公,更是他们这帮广东官兵。 不管愿不愿意,游击将军姜良栋之死和水营集体加入亲军这两件事,广东官兵在当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因而可以肯定,一旦魏公公事败,海军瓦解,江南官场绝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广东军官。 故而,为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天子亲军身份,也为了不被人清洗,蒋西凤必须铤身而出,维系整个特区的安全。 在蒋西凤的努力之下,特区人心渐渐稳定。 苏州和松江方面并未说明封路目的,也不再与蒋西凤派去的人接触,但却派人传播谣言,说魏公公犯了朝廷律法,皇帝已派锦衣卫前来锁拿他。 这一消息传播开后,特区人心再次浮动。 蒋西凤对此甚是头疼,他已派人乘船往扬州找魏公公报讯,他相信魏公公对此必然会有所决断。 然而就在此时,特区却被袭击了。 袭击者,是倭寇。 被袭击的地点是泗塘镇,原是个小渔村,现有居民两百余户。此地离海军港口只有十三里路,离海事提督衙门所在地也只十里路不到。 据当地逃出的村民称,清晨时分,海上突然来了十几条船,每条船上都有数十倭寇。这些倭寇上岸之后便开始杀人放火,镇上村民被杀者多达百人,余者四散而逃,赶往附近的军营和提督海事衙门报讯。 蒋西凤闻讯后大吃一惊,匆忙带领官兵赶到泗塘镇,到地方时发现倭寇正在向海事衙门核心区挺进,于是双方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 因情况紧急,蒋西凤接报后带去的官兵只有两百余人,倭寇数量却是他们的两倍有余。因而交手之后,明军面对兵力多余他们的倭寇很是吃力,死伤数十人,眼看就要不支时,驻守在港口的官兵也赶了过来。 这下战场形势逆转开,明军两面夹击,打的倭寇连连后退。在付出近百人的伤亡后,倭寇头目发现不能击溃明军,完成上面的交待,只得往海上退走。 看到一片废墟的泗塘镇和死伤快三百的军民,蒋西凤自是不甘心让倭寇跑了。他带着官兵赶到港口上船出海追击,可惜倭寇所乘船只速度较快,明军未能追上。 泗塘镇发生的敌情震惊了整个特区,因为不知道袭击的倭寇来自何方,又是否会再发动下次袭击,蒋西凤便组织乡民到军营居住,以便得到官兵保护。同时,立即派人向魏公公报讯,请魏公公赶紧带兵回来。 因为是乘船报讯,加上魏公公最近在江北诸府县晃来晃去,公公行辕没个具体的地点,所以报讯的人迟迟联络不上,这就导致六天前发生军情,六天后才送到魏公公手中。 “朗朗乾坤,哪来的倭寇!王八蛋们想阴咱家,他娘的咧,东施效颦,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弄清楚事情的具体后,魏公公不怒反笑,倭寇,倭你个大头鬼! 不用说,这次的袭击事件和公公自个上次整出的崇明事件如出一撤,都是假冒倭寇名义岂图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敢趁老子不在家捅老子的菊花,这口气老子可咽不得! “这是敌对势力对咱家,也是对皇军的一次蓄意攻击!必须要反击!人不犯咱,咱不犯人。人若犯咱,咱必犯人!…不但犯人,还要干他娘咧!” 公公以不容质疑的口吻给此次事件定了性,并且下达了开战的命令。 “打他娘咧,这帮王八蛋真当咱家是病猫不成!…咱家不硬一下,他们真当咱硬不起来么!” 震怒之下,公公语气极为粗俗,不过听在一帮大老粗将领耳中,却是中听的很。 只是,公公这话似乎有问题:他能硬起? 这个问题众人只能深藏心中,但有个问题却必须要问出来。 “公公,咱们要打谁?” 身为海军总兵官,这个问题肯定得王大力问出来。他也急于报仇,因为这次袭击事件死伤了不少广东兵。 公公却反问王大力:“你说,这事是谁干的?这江南谁最希望咱家死咧?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一次调用几百人手阴咱家?” “我说?…” 王大力感到为难,要照他说,有动机且有实力做这事的,怕是高官啊。应天巡抚曹大人有嫌疑,某些叫公公欺负过的士绅富户背后的南都勋戚也有嫌疑,当然,那些因为不满封江靖海的海商也有嫌疑,毕竟魏公公现在的所作所为,明显是在断他们的财路。 从敌人是从海上来,且假冒倭寇这点推定,海商的嫌疑最大。不过,官商一家,闽浙的海商背后都有达官贵人,想对付他们,就得连他们背后的力量一块对付了。 这样一想,不但王大力有点发懵,一众海军和陆军的将领们也惊疑起来。 第八百零四章 史黑,无有正义 茫茫东海之上,魏公公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千里镜,一边听取着手下人的汇报。 “好叫公公知道,早在嘉靖二十四年,五峰船主汪直便引扶桑倭人来舟山的双屿港进行走私贸易,并与盘踞在双屿港的葡人、海盗等出没于浙江沿海,进行劫掠。后浙江巡抚朱纨率兵六万、舰船数百围剿双屿,斩杀倭寇数百,烧毁倭寇的营房和战舰。随后,朱纨下令用木石将双屿港筑塞,从此,双屿港便再也没有落入倭寇之手。” 公公听到此处,摇了摇头,很是诧异道:“不对啊,既然双屿港叫咱官军夺回了,那汪直怎么还会做大的?” 说话那人赔笑一声,道:“公公有所不知,双屿之战官军并未歼灭倭寇海盗主力,这些倭寇和海盗逃出后,便推了那汪直为首。汪直做了土匪后便招兵买马,设计杀了广东匪首陈思盼,合并其部,使得势力大增,继而以此邀功向官府提出通商要求,然而遭到浙江方面的拒绝。” 公公“噢”了一声,继而轻叹一声:“通商是好事啊,市通则利来,市不通哪来利,浙江方面糊涂啊,若是应了汪直请求,既可收其部,又可得市利,哪还需朝廷投入巨资平那东南的倭乱啊。” 说话这人却是不赞同魏公公的说法,但哪敢指出不对,只点头道:“公公说的是,浙江方面当时确是糊涂。” “大铖你接着说,咱家这人最爱听史了,以史为鉴,以史为镜嘛。”公公说话间拿帕子擦起镜头来。 说话的这年轻人叫阮大铖,安庆桐城人,今年不过23岁,刚刚中举一年,是魏公公在无锡打包过来的“肉票”一员。 不过别看这位阮大铖才是个举人,在东林谱系中只能算三代弟子,不比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等二代弟子有名,但其家族却是安庆首富,生意做的很大。当时魏公公清点“战利品”时发现竟然把这位仁兄网来后,十分惊讶同时也是十分高兴。 原因无它,公公就喜欢有钱人。 尤其,这位阮大铖还是个十分传奇,且十分义气的人物。 起初,天地良心,阮大铖百分百的东林党人,因为他老师就是高攀龙,而天启朝的东林党领袖杨涟就是他同乡,另一领袖左光斗也和其关系极好。 家里有钱,又中进士,还和东林党的要人如此亲近,更是东林太君顾宪成的嫡系三代弟子,阮大铖想不发达都难。 事实上,东林党也对得起阮大铖。 天启四年,清流极品要缺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左光斗第一时间就通知阮大铖进京递补。 结果,因为东林大佬、吏部尚书赵南星及杨涟等和左光斗发生内讧,殃及阮大诚,使之不能递补吏科都给事中,而是由另一东林干将魏大中补任。 为了弥补阮大铖,事后,东林党的大佬们便将阮大铖补为工科都给事中,按六科排行,吏科第一,工科最后。 从第一一下变成倒数第一,阮大铖不服气了。这个时候二叔九千岁出现了,他老人家识人用人,不以门派之见干扰国事,不以党争误人材,所以帮阮大铖补了吏科都给事中。 这样一来,二叔却是好心帮了倒忙,阮大铖可是东林党人,你九千岁帮他升官是闹哪出呢? 于是,阮大铖一下就成了东林大佬眼中的“叛徒”,当时二叔还没有彻底压制东林党,朝政大权都在东林掌控中,阮大铖这官哪能做得下去,未及一月就弃官逃回老家了。 也就是此事,让阮大铖彻底和东林党决裂。在崇祯一朝,也始终被东林党压制,始终未能出仕。 不过幸运的是,阮大铖成功从崇祯定下的逆案中脱身,崇祯年间虽没有出仕,但甲申年间靠着马士英的举荐先为弘光朝廷的兵部右侍郎,后晋兵部尚书。 当了大官的阮大铖真是够义气,上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二叔及以二叔为核心的阉党平反。 通过编著《蝗蝻录》、《留都防乱公揭》,阮大铖对东林、复社诸人大行打击。结果没想到,东林党不跟他文斗,直接和左良玉勾结,要通过武装政变发动“清君侧”。 好在左良玉走到半道病死了,不过阮大铖的官也当到头了。同年,扬州城破,南都文武在守备勋戚的带领下向满州投降。 阮大铖没有降清,而是和马士英一同逃离南都,继续抗清。后清军进渡钱塘江,得知马士英因为抗清在太湖地区被满州人抓获,剥皮实草制成“人杆”示众后,阮大铖痛不欲生,遂在清军进攻时投崖殉国,后尸体被清军找到,当众戮尸。时天气炎热,大铖尸体溃烂,生满蛆虫,却无人敢收敛,不知埋在何处。 纵观其一生,虽和马士英一样被世人视为小人,明明是殉国而死,偏成了汉奸,这无疑是个悲剧。 较马士英之死更荒唐的是,明明是殉国而死的阮大铖竟然还被东林党人编起了故事,说什么老当益壮,主动请求随清军南下,又说福建全省一听他的名字就能投降,更和清军比拼体力,爬山时主动在前面,结果爬着爬着突然僵死什么。 活灵活现,如在现场亲眼目睹,连当时的表情动作和语气都描绘的极其生动,把一个小人汉奸的形象写的栩栩如生,可怎么也经不起推敲。 这,恐怕就是身为“阉党”成员的原罪吧。 在降清的东林党人和复社中人看来,只要是阉党的,不但不得好死,死了还要背负骂名,不但背负骂名,更要承担丑角形象。 似乎不如此,便不能显出他们降清的正确和正义性。 阉党成员由此被写成不堪入目角色的还有很多,如弘光朝覆灭时,大臣殉难的有高卓、张捷、杨维桓等人。 其中张捷、杨维桓是东林党人口中所谓逆党分子,也就是从前的“阉党”成员,然而二人均在南京城破时自杀殉国。 做到了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 尤其杨维桓,是全家老小一起死节,但是他和马士英一样,在阖家死难殉国后竟然被人污蔑为杀妾潜逃而遭乱兵殴打致死。 为何会如此呢。 魏公公认为,这就是笔杆子叫人家控制的后果。 自古以来,谁写史,谁就是老大啊。 黑的给你写成白的,白的给你写成黑的,时间久了,什么都是真的。 正如满州人搞剃发易服一般,颠倒史书同样也能把汉民族的脊梁骨打断。 史断,无有传承。 史黑,无有正义啊。 世上还有什么事,把英雄当成汉奸谩骂,更侮辱一个民族呢。 天才本站地址:。m. 第八百零五章 打仗,咱不行,打牌,咱行。 本来,公公这次出征是准备带几个东林学习班的随军参画军务,当当书记、秘书什么,但没考虑带阮大铖。 原因是,公公指着阮氏家族继承人先好好学习,接触下劳动人民,体验下人民疾苦,尔后再和他交交心。 但一想,学习要和实践结合,才会出效果。 光学习,不给实践,哪能触动人心呢。 于是,点名带上阮大铖,指明要其做自家的文书。 公公是希望通过这次对舟山卫的雷霆扫穴,让阮大铖真实感受到公公的强力所在。 晓得对方的厉害,做事才能有分寸不是。 可茫茫大海之上,能有什么文书可办的,于是,公公就刻意和阮大铖互动起来,比如,让他说说当年的倭寇旧事,说说对沿海形势的认知,就是很有意义的事嘛。 这也算是投其所好,阮大铖这人除了爱写剧本,就是爱读历史。 总体上,这位“没遮拦”的表现也算可圈可点,事实上,阮大铖骨子里还是有点怕死的。 但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又有谁真的不怕死呢?况刚中举人,又有那么多人脉可用,正准备大有所为的阮二代。 不过要说阮大铖对魏公公如同赵宝乐那般无耻,倒也没有,用“公事公办”来形容,怕是更恰当些。 不卑不亢,有点过了。 就是你魏太监问什么,人大铖就回答什么。有问有答,有来有往。你不问,人就不答。你不说,人就不主动。 “嘉靖三十一年,汪直率兵攻占舟山的金塘沥港,尔后据此为巢,勾引倭人,劫掠沿海州县,致使吴越中村落市井,故称殷富者,半为丘墟…” 阮大铖继续说着,他是南直人,又有功名在身,对于发生在几十年前的倭乱,了解的还是很多的。 “可怜百姓呐。” 魏公公面有怜色,东南倭乱持续数十年,苦的可不就是百姓么。戚继光、俞大猷等英雄的背后,不正是无数叫倭寇祸害的百姓么。 见魏太监怔怔看着海面,似很唏嘘的样子,阮大铖便停了下来,未过几时,就见魏太监朝他摆了摆手,意思你继续说。 阮大铖不得已,只好继续说道:“由于汪直所在的沥港地形险要,官兵一时难以围剿。新任巡抚王抒慎密地查阅了沥港的地形,于嘉靖三十二年派参将俞大猷从沥表门正面进攻,汤克宽从西堠门堵住倭寇的逃窜道路,赦免熟悉沥港地形的死囚侯得,派遣他潜入倭寇内部放火烧营,立功赎罪。侯得觅准机会,放火大烧贼营,官兵乘机攻杀,倭寇大败,只有汪直率少量精兵逃脱。俞大猷在沥港树立平倭碑以示纪念,沥港自此亦称平倭港。” “平倭港?”公公随口问身边的海军总兵官王大力,“这平倭港就是咱们这次去扫荡的目标?” “是,袭击咱们的倭寇就是平倭港的那帮王八羔子。” “扫荡”二字让王大力有些不适应,按他说应该叫报复才对。 沿海就这么几家卫所,又没有倭寇,所以用排除法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袭击对象给找出来。 毕竟,能一次出动十几条船,数百兵力的除了官军,不可能再有别人。海军上下现在可以肯定,就是舟山卫收了钱,派人伪装倭寇袭击的特区。 所以这次攻打舟山卫,一开始将领们有些犹豫,但一听魏公公说你们不硬咱家硬,你们不去咱家去,将领们迅速达成一致意见此仇必报! 笑话,连公公都硬得起来,他们还能不硬! 魏公公点了点头,他对地理是大懂,但细节上是略懂和不懂,什么港什么码头之类的,也是晕头转向。 不过确定平倭港就是他老人家这次重拳出击的目标就行,这些龟儿子敢捅公公的菊花,公公就能让他们爆口,要不然,对不住死去的军民。 这次海陆两军连特区都没回,就直接兵进舟山,不但但是“扫荡”那些不开眼的,替死难军民报仇,更是魏公公对沿海的权力宣示。 他要通过这一场战斗,告诉那些心存不轨的家伙,海上,从今往后,是他魏公公说了算! 谁不服,就打谁! 管你是哪个咧! 至于这次行动是否涉嫌官军内讧,是不是会遭到朝廷痛斥,公公就毫无所谓了。 再大的麻烦,也等他打完了再说。 想到个问题,公公问阮大铖:“平倭港打赢了,汪直跑哪去了?” “汪直在沥港失败后,曾一度占领普陀山,后被官兵赶走。汪直于是东逃日本,驻扎在日本萨摩州的松浦津,自称徽王,号召三十六岛日本浪人建造巨舰,并令手下习倭服,继续骚扰沿海地区,与官军先后在普陀山莲花洋、霍山洋、沈家门港等地发生激战,均告失败,损失惨重,手下一大批得力干将也相继被官兵击杀。”阮大铖说的大致不差,这些都有官方战报可以查询的。 “有我戚帅在,想败也难。” 魏公公言语中对戚帅甚是推崇,同时也惦记着戚帅的余部。如果他没记错,戚帅的侄儿戚金将军手里还有三四千兵马。 这些兵虽然现在不叫戚家军,叫浙兵,但谁都知道,他们还是戚家军! 浑河血战中戚家军的表现可是让魏公公为之落过泪的。 戚家军和白杆兵,也是他老人家最想“收编”的队伍。 白杆兵那边,公公和秦良玉没能结上良缘,也没能帮上忙,一直心有遗憾。这次若有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和戚金搭上线,至少,也要给人留个好印象。 “嘉靖三十六年,汪直亲率三千倭寇占领岑港,要挟朝廷通商。总制胡宗宪见倭寇来势凶猛,决定一面严加设防,一面以官商厚禄诱降汪直,并抓住机会歼灭了汪直的主力。在这种情况下,汪直不得不投降,在定海城关的观山受降亭接受朝廷的招降。汪直受降后,即被押往杭州,于嘉靖三十八年被处决。”阮大铖机械的好像背书般。 “这就是胡总宪做的不对咧,人家都降了,还杀人做什么。这汪直,也是人材咧。”这事要换魏公公,汪直的命肯定能保下来,因为这个五峰船主还有巨大的利用价值。 阮大铖迟疑了下,道:“人倒不是胡宗宪下令杀的,而是巡按御史王本固。” 巡按御史虽只是七品官,但是权力很大,可以负责监督巡抚和总督,并有权上奏。王本固杀汪直,属于独断专行,先斩后奏。 公公依稀记得好像是这样,放下千里镜,嘿嘿一声:“又是小臣误国啊。”稍顿,问阮大铖,“对了,大铖啊,咱家听说那汪直死前说杀我一人无碍,只是苦了两浙百姓,我死之后,此地必大乱十年,不知是否有其事?”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阮大铖是有表字的,叫集之,乃是他的恩师高攀龙为他取的。虽说魏太监比他还年轻,不应当呼他表字,可一口一个“大铖”听的阮大铖是郁闷万分。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魏公公摆了摆手,道:“汪直在时尚能控制群倭,他死后无人节制,这倭乱却是闹的更凶了。好在,有戚帅啊。” “戚帅乃百年方出一个的良将。”王大力也很崇拜戚继光。 “舟山卫现在多少人,多少条船?” 这话是公公问王大力的,阮大铖可不知道。 王大力道:“具体末将也不太清楚,不过三四千人当是有的,他们水营的船只倒是不比咱们多,当年朝廷征调东南沿海水师北上征倭时,就不曾从舟山卫调人。” “禀公公,舟山卫那帮人打仗不行,当年浙江平倭主要是戚帅的戚家军,打的也基本是陆战,所以舟山卫水营只是个摆设,这些年多是替人贩货。前年末将曾去年舟山卫…” 说话的是许大有,他称前年姜良栋曾让他替几个商人到舟山卫谈生意,住了几天,据他所见,舟山水营的懒散程度比吴淞水营还要过甚。要说吴淞水营这些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么舟山那边就是全程晒网了。 不过,因为舟山一带是海上贸易的一个节点,很多商船要在那里停靠补充淡水和粮食,因此舟山卫的油水很足,比空守长江口的吴淞水营要好过的多。 除了“吃拿卡要”外,舟山卫也参与了海上走私,他们将不少战船改成货船,从中获取大利。当然,敢这么干的将领都是背后有人的,不然,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换言之,因为舟山卫于海贸的重要性,卫所军官的任命自然有特别的地方。 “要是公公能宽容几天,末将可以保证将舟山卫的家底给公公摸个一清二楚。” 王大力说这话时有些顾虑,毕竟,连舟山那边的情况都没摸清,公公就要海军全员出动,万一有什么意外变故,那可就危险了。 “知道要打,不知道也要打,倘若事事都要摸清再动手,咱家养你们何用?”魏公公虽不会干涉具体战斗指挥,但大略还是要亲自决定的。 “怎么打,由你们决定。但是,咱家只要一个结果,就是必须打赢!” 公公环顾一众将领,“咱家知道你们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些想法,但咱家把话摞在这,不管你们怎么想,这仗要是打输了,咱家倒是能跳海寻个痛快,可你们想痛快也痛快不了!” 众将听了这话,自是知道魏公公所指,他们现在不但是要替死伤军民报仇,更是和魏公公穿了同一条裤子,战事不利,要死就一块了。 王大力深吸一口气,重重道:“公公放心,若拿不下平倭港,末将提头来见!” “不用提头,知道怎么做就行。” 公公打了个哈欠,摸出一幅叶子戏来:“打仗,咱不行,打牌,咱行。” 第八百零六章 魏家命中水 两天后,碧波大海,晴空万里。 公公负手屹立船头,看这海景美如画,本想吟诗赠左右,奈何实在没文化,只能卧操浪好大。 说起来公公这身体素质真是不错,平衡能力也强,原本部下们都担心他出了海肯定会晕得上吐下泄,毕竟这海上不比江上,公公作为一个北方人难免不适应。 但不想,公公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接连几天下来,不但没有吐的不堪,精神也没萎靡,反而生龙活虎的很。 对此,公公笑称,他就是一水命。 似乎,魏家也真是水命。 风浪虽大,但还在可控范围,现在是腊月,没有台风过境,这天气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在船头站了那么一会,公公回到舱中,随口吩咐一句:“取海图来!” 立时,阮大铖便机械的拿了一张海图在公公面前摊开,他已经习惯这工作了。再说,不想干也不行,茫茫大海的,要是得罪魏太监,发起疯来把他阮举人扔海里,那就没处诉冤枉了。 公公对阮大铖真是不错的很,昨天还关心的询问他的学业来者,并且很肯定的说大铖一定会金榜题名,高中进士。不过这几年还需磨练,不必急于进京考试,最好等个几年再说。 “咱家看,就八年后吧,嗯,而立之年,大铖必心愿得偿,且命中有贵人…”魏公公神神叨叨一番。 阮大铖也不知魏太监是故意拿他开涮,还是成心想阻他的科举道路,亦或真有看相之术,反正叫魏太监说的心头打鼓,但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魏太监的,八年后再参加会试,他早就打定主意四年后进京会试。 功名要趁早,多等四年便多蹉跎四年矣! 这会,却也不敢把真实想法说出,一心只想安稳,想着老实替对方做事,对方总能够把他给放了吧。 魏公公知道阮大铖肯定听不进自己说的,可他真没有唬人,阮大铖四年后不可能中进士,这家伙是在万历四十七考中的进士,而他的命中贵人马士英也正是那一届的进士。 听得进听不进是他阮大铖的事,魏公公可不会做出阻人举业的事来,只是四年后这家伙自己撞墙就是他自个的事,不能冤他魏公公没事先提醒了。 海军和陆军的将领们都在舱中侯着,这两日围绕如何拿下平倭港,海陆两军的将领争论的很厉害。 最后,报上来的是两个方案。 海军的意思是凭借战船数量的优势,将平倭港围死,断绝平倭港与外界的联络,尔后再劝降,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平倭港。 这个方案最大的好处除了可以减少伤亡外,就是能够不必背负官军火拼官军的罪名,也算是替魏公公解除不必要的麻烦。 坏处在于,平倭港方面若是不肯投降,则势必要陷入“持久战”了。时日一长,先撑不住的恐怕是皇军。 陆军的方案则是海军到达平倭港后,立即发起进攻,掩护陆军登陆,然后一举占领。 求快,求准,求狠。 方案同之前在镇江举行的军事演习差不多,也就是把之前的演习流程和经验用于实战之中。 海军不同意陆军这个方案,除了考虑“舆论”外,就是若按陆军的方案来,那么功劳肯定是叫陆军得去,海军充其量就担个“掩护”。 这样,事成之后论功行赏,海军可没多少功劳可得。 争论之中,陆军的几员倭官可是不止一次大骂海军是帮马鹿了。 传到魏公公耳中,也是开了眼界,他可不能让马鹿之争蔓延开来。 于是,亲自召开军议,最终由他老人家拍板,拿出了一个海陆两军都能接受的方案。 具体就是由海军负责消灭平倭港的战船,同时掩护陆军登陆。也就是海军解决海上目标,陆军解决陆上目标。双方互相配合,功劳对半分。 公公拍板了,事情就算定局。 “公公请看,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距离定海中左千户所不到一日日程。”王大力指着阮大铖拿来的海图说道。 定海中左千户所也就是平倭港所在,定海卫也就是舟山卫。 海图是吴淞水营原有的海图,从这份海图上来看,北至辽东,南至菲律宾,凡是要点都被描绘了出来。虽然还很粗糙,无法和后世的地图相比,但总体上还是很严谨的,没有大的错误。一些小的细节方面,魏公公也凭借记忆做出了修正。 经过公公修正的海图,已配发海军、陆军各两份,参谋司那边也有一份。公公计划将海图配发到总旗一级,这便需要大量印刷。 所以公公打算回去后便搞个印刷厂,大量印刷各种海图及万国全图。并且,由参谋司抽人组建专门的地图机构,负责海、陆地图的详细测绘。不求和后世的军用地图一模一样,也要做到和民用地图大差不差。因为相较现在的军事技术和战争模式,民用地图已经足够皇军需要。 利玛窦和李之藻搞出来的那幅《坤舆万国全图》现在躺在万历的内库中,有没有副本,公公不清楚。 利玛窦已经见上帝去了,李之藻似乎对他魏公公有成见,所以公公不认为对方肯给他副本,因而,公公抽空自己画了一幅,定名为《天下全图》。 有了这份《天下全图》之后,海陆两军的将领们才知道,原来天下如此之大,天下不仅仅有大明朝,还有欧洲,非洲、美洲等诸大洲,还有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等四大洋。 公公曾饱含热情对众将说道:“将来,咱家要带你们去看看这天下,见识这天下,顺便也让你们尝尝那些海外女子的味道。” 众将闻言,俱是眼球大亮。 “明日到达平倭港后,即按原计划行事。” 公公正欲询问海军方面于具体作战有什么困难处时,舱外有士兵报称前方海域发现数条船只。 王大力忙让两个军官到船首去看,不一会来报说是太远看不清是什么船,不过对方有六艘船,看着不像是渔船,有可能是商船。 “此地离平倭港不远,有没有可能是定海中左千户所的船?”曹文耀有些怀疑。 “不管是什么船,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魏公公摆了摆手,带领众将出舱,拿起千里镜看了片刻,传令由四十多条战船组成的海军编队向那六条船包围过去。 : 第八百零七章 不做亏心事,跑什么? 这就是时代的缺陷了,高音喇叭没有,无线电没有,唯一想要辨别对方的办法就是靠上去。 魏公公估摸现在双方的距离应当有几海里,但不知道这会明朝军队于海上距离是用什么来丈量,所以随口问王大力那几条船距离有多远。 王大力答称目视的话至少有七八里,公公微微点头,果然,海里这个西式概念当下是不存在的。 海军这次总共出动了46条战船,不过速度最快的不是体积最大的福船和楼船,而是铜绞艄和海舫,只是这两种船体积过小,船上搭配的火炮也少,因此一般只用于侦察和传讯使用。 王大力等一干海军将领都是老水师了,经过大阵仗,具体的海上指挥自是不用魏公公指手划脚。 随着旗号和号角声,船队中便陆续从左右两翼开出几条快船,其余船只则以扇形呈包围姿势围向那几条来路不明的船只。 公公所在的座舰东亚号又被海军上下称为“一号船”,这倒不是公公的创意,而是明军水师的惯称。 即通常情况下,明军会将体型最大、配备火炮最多的战船称为“一号船”(《纪效新书》载) 通常,“一号船”的标配火力是“无敌神飞炮”两门,“大狼机”十二门,“百子铳”十六门。 “无敌神飞炮”和“大狼机”实际就是仿佛郎机炮,根据轻重分为重型和轻型两种,俗称大炮和小炮,发射的是实心弹。 “百子铳”就是明军一般所使用的小铜炮,类似于步兵使用的虎蹲炮,发射的主要是散子。 在成为提督海事内臣魏公公座舰前,东亚号上大小火炮实际只有28门可用,但现在却标配了52门。 并且,根据魏公公的要求,所有火炮均置于船身两侧,且只使用轻型佛郎机,卸掉了原有的两门重型炮,船上其余东西能不要的尽量不要,以保证船身受力和运载能力。 换言之,经过改造后的东亚号实际就是一艘纯炮船,火炮装载是诸船之首,然而魏公公深知和西洋诸国一艘船上动辄数十门炮相比,他的东亚号火力配置还是很低的。诸如,现在的海上强国荷兰的炮舰一般标配就是炮七十余门。在船只规模同样的前提下,明军的战船的火力显然是不及西洋诸国的。 好在,船队中另外仿西洋人的三条三桅炮船火力配置还是可以的,轻重佛郎机每条船上都做到配备四十门左右。 再加上其余战船,整个船队这次携带的火炮,包括小型大杆子铳,计有五百余门。 这些火炮无论轻重还是大杆子或百子铳,都是经过严格校准和维护过的,不敢确保百分百的开火率,但八成的开火率是能确保的。为此,公公付出的药子和维护费用就高达万余两。 如此多的战船和火炮数量,用以实现魏公公以多胜少、以大欺小的战略目的,绰绰有余了。 毕竟,西洋诸国的海军再强,在东亚这片海面上,他们的投放能力也是有限的。皇军真正的大敌其实是日本和以李旦为首的汉人海盗。 诚如公公在打牌时对将领们的谆谆教导“咱家不懂海战,但咱家明白一个理咧,这理就跟打牌一样。只要腰包里钱足够多,咱就能一直做庄,哪怕一直输,但只要腰包里的钱还能赔付,咱家这庄总能翻本。” 腰包里的银子跟海军的家当是一个道理,家大业大,输一次无所谓,输两次无所谓,因为咱输得起,别个输不起。 当然,这不是说公公的志向是想当运输大队长。 他老人家说的只是一个道理。 …… 随着前方船只越来越近,公公的内心显然也有些激动。 因为,他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他老人家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海战。 民船也好,战船也好,都是敌人。 从今天起,没有经过魏公公允许在海上游荡的船,都是敌对势力。 公公,就是这么霸道。 对面那六条船也是感受到了魏公公的霸道。 他们不是商船,而是隶属定海后千户所的战船。 定海后千户所又称穿山千户所,和定海中中千户所、定海中左千户所、大嵩千户所、霩(雨衢)千户所一起隶定海卫。 也就是说,这六条属穿山千户所的战船和皇军要讨伐的定海中左千户所是一个单位的。 发现自己突然被包围后,穿山千户所试千户周某立即命人打旗,表明自己的身份。 千户为正五品官,一个千户所通常有两个千户,一为正,一为副。正为实授掌印,副为佥书,又称试千户。 通常情况下,出外领军多由试千户带队,一千户按军制有兵1120人,下有10百户。 不过和陆上卫所一般,沿海诸卫所也是空额严重,穿山千户所便实有兵不到一半,百户、总旗倒是一个不差,甚至还多。 如果说吴淞水营守着宝山却染指不得,只能挨穷,定海各卫所却是官兵一体致富奔小康了。 周某此次带队出外就是替某海商运送一批货物到琉球。那海商势力极大,和浙党某些人物关系极近,听说前首辅沈一贯致仕回家后这海商一次孝敬其十万两。 浙江是浙党的老巢,从省到地方,自是浙党天下。而浙党又是海贸的最大得利者,所以连带着出现沿海各卫,如宁波卫、定海卫、观海卫、昌国卫、临山卫、台州卫、海门卫等大小十三卫都由海商所控,就不难理解了。 沿海各卫都有各自旗号,魏公公统领的皇家海军辨别出了穿山千户所的身份,但穿山千户所却不知道包围他们的皇家海军是哪路人马。 试千户周某隐隐觉得包围他的好像就是吴淞水营的船,可是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吴淞卫的旗号,这就让周某十分不解了,更让周某气愤的是,对方的旗语竟然叫他们立即停船,接受皇家海军检查。 “放他娘的屁,他们凭什么检查咱们的船!” 周某心虚,他这六条船上装的可都是货物,没人追究就罢了,真要有人顶,私用战船运货,那可是犯王法的事。 而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打着皇家海军旗号的船队明知道他们是定海卫的,还强行兜上来,这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人可以出事,货绝不能出事。 周某可是知道他这六条船上的货物价值十几万两白银,要是出了纰漏,莫说他一个试千户,就是卫指挥恐怕都保不住脑袋。 因而,他不可能停船让那皇家海军来检查,不加思虑,便下令各船立即转向,从尚未合围的皇家海军南侧冲出去。 发现穿山千户所的船掉头要跑,王大力立即请示魏公公的命令。 “不做亏心事,跑什么?” 公公下令炮击,命令海军采取有力措施,务必拦住这六条船。必要时,可以全部击沉。总之,绝不能放穿山所的人跑了! 第八百零八章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打出第一颗炮弹的是仿荷兰人的三桅炮船“靖海号”,该船统带是百户、加衔千总的广东人雷振。 总旗、百户、千户、指挥使等官类似后世的校、尉、将官,而千总是实授官,具体到靖海号上,即雷振的实际指挥职务是靖海号千总,但其品级目前是以正七品百户为准,而不是正六品的千总。 大体跟少校团副差不多。 之所以出现品级和实授职务不一,原因就在于魏公公匆匆率军出海讨伐,未能腾手理清军制,及按升赏实额定职。 换言之,雷振这个百户在跟了魏公公后,是升官当了千总,不过因为手续没有完善,所以暂时是以加衔带兵。 雷振这人是王大力向魏公公举荐的,原先靖海号上带兵的是姜良栋的抚标心腹张某,不过这个张某于水战并不擅长,所以给调到陆军,换了更熟悉海战的雷振负责靖海号。 毕竟,相较其余战船,三桅炮船的性能无疑是领先的,加上船上配备火炮门数较多,算是皇家海军的主力战船。 不管水师还是海军,主力战船的领兵将领至少要懂行。从前姜良栋用张某,却是太平无事年间可行,占个职位好镀金升职。明军又向来水陆不分,所以一个外行人成了主力战船的船长,只要上面不问就没问题。 可如今海军要拉出来打仗,再用外行的管军,魏公公真是个二呆子也干不出来啊。 雷振这人也是雷厉风行的,见总兵大人和魏公公所在的座舰上打出旗号,立即下令早就装好药子的各炮开炮。 心思很好,便是要魏公公看看他雷振的能耐。 “轰轰”声中,十几颗大铁弹从炮口呼啸而出,腾空而去。 随着靖海号率先响起炮声,各船陆续开炮,炮声很快就密集起来。 正逃跑的穿山千户所试千户周某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这支打着海军旗号的水师竟敢朝他们开炮。 四周溅起的水柱吓到了周某,也吓坏了那些穿山千户所的官兵。 之前为了尽可能多的装货,这六条战船上的火炮可是卸了大半,这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面对比己方多出几倍的战船,他们也不可能有还手的机会。再说,这种情况也是事先他们想都没有想到过的,谁个能想到大水会冲龙王庙呢! 周某慌了神,其余几条船上的官兵也是手忙脚乱,唯一庆幸的是,对手炮是打得凶,但到目前为止,却没有命中一艘,且速度上,穿山千户所这六条船要比对手的大船快。 因而,短暂惊慌后,发现各船没有中炮,周某略定,没有下令扯旗投降,而是要各船加快速度突围。 他想着,此地离舟山也就一日距离,只要突冲去,这支打着皇家海军旗号的船队难不成还敢追到舟山去不成! …… 魏公公很心疼,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打水漂了。 几十条船,密集的炮声,按理上百颗炮弹砸出去了,可眼面前除了溅起几丈高的浪柱,那六条穿山千户所的战船硬是没叫打中,还在扯着帆拼命的跑。 这他娘的咧就是海战?炮击?! 海军这帮马鹿,都该剖腹! 公公是又气又急又恨啊,可能怎么办,这个时代的海战模式就这样。单纯依靠火炮想要击沉对方的船只,不亚于大海捞针啊。 原因就在于,各船所配火炮的射击角度是固定的,无法调节发射角度,如果要调节,只能通过整只船的角度调整,这样一来,效率就很低下。 公公自己的座舰东亚号就是这样,火炮都集中在两侧,发射时只能通过来回不断的调节船只角度,才能保证把炮弹打到目标上空,却不能保证击中。 如果是两国水师决战,双方都密密麻麻几百条船,这种密集开炮法倒是有效果。可面对几条船,且不是迎战,而是逃跑,船再多,炮再多,直接命中的概率也会小的可怜。 说白了,这一回不同于上次炮打镇江金山寺,是个固定靶子,海军只要把炮口对好,闭着眼睛打,十发总能有两三发砸中。 人穿山千户所的六条船是不断移动,且速度还很快的靶子,海军打的又是实心弹,因而命中率完全靠蒙。 只能说魏公公的运气不好,头一次海战,他所统领的皇家海军命中率等于零。 气势是绝对有的,杀伤没有。 打到现在,人六条船还活蹦乱跳着咧。 看到魏公公在那阴晴变化,几欲发火的样子,海军将领也是知趣的往边上挪挪,唯恐触了公公的霉头。 他们也没办法啊,各船打的都很卖力,可命不中能怪谁? 王大力寻思着想要解决这六条船,还得靠老办法,靠近夺船。要不然再这么打下去,海军的这点家当就得全耗光,之后拿什么对付平倭港。 当然,海军上下也是有羞耻心的,海军成立的第一仗,对付的不过是六条船,却没有像样的战绩,实在是让他们多多少少感受对不起魏公公于海军的付出。 船上众人,唯一觉得新鲜的是就是富二代阮大铖了。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海战是怎么回事。 对于一个新鲜人而言,耳畔呼啸的炮声和视线内高高升腾而起的浪柱,可是比什么都剌激的了。 魏公公兀自黑着脸,条件有限,他又没有什么时空门,随身仓库什么,变不出开花弹来,只能入乡随俗,听任各船把大把的银子往水里漂。 真就是银子,炮弹也好,药子也好,哪个打出去不是钱呢。 好在,魏公公不是没有制敌法宝。 他果断下令把他压箱底的军火使出来。 “混江龙”、“龙王炮”、“神火飞鸦”、“双龙吐珠”、“火龙出水”、“五雷神机炮”、“飞空击贼震天雷”…… 如果公公没有记错,他出京时可是从兵仗局军器监购买了大大小小用于陆战、水战的各式新型火器七十余种,花了他好几万两大洋。 是时候叫这些土包子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技术了! m. 第八百零九章 数量压倒一切 然而,魏公公雄心勃勃要一展他的技术时,海军将领们则面色古怪。 只是,公公那摩拳擦掌的样子,令得海军将领们实在是不敢上前给公公浇盆冷水。 事实上,公公从京师带来的那些火器,海军将领们都见过,但除了地雷和以个别火器外,其余的东西在这些将领眼里可用四个字形容“华而不实”。 这也间接解释了为何魏公公能够从军器监一次购来这么多的火器,原因就在于军中根本不待见这些东西。 有些火器的设计理念是很不错的,但用于具体作战时,总是会出现各种问题,不能保证发射效果,有很多火器用出去后根本飞不到敌船,半路就歇火掉下海。 这还是轻的,有些有严重质量的火器,甚至会飞的好好的,突然转向飞向自家船只。 露梁海战中,就是因为别的船将火器误投到了邓子龙的船中,导致邓子龙座舰起火,日军趁机反扑近船跳帮肉搏,邓子龙率部力战而亡,前来救援的朝鲜将领李舜臣也因此阵亡。 所以,哪怕国内生产了如此多的火器,但在真正的海战中,明朝水师是不愿意或很少使用那些国内发明的“新式火器”的,他们主要的战斗模式还是近船以火铳对射和肉搏夺船为主,炮击都是次要的。 露梁海战时,中日朝三军便是于露梁海上演了一场肉搏大战,而非魏公公以为的海上大炮击。 这种战斗模式在没有魏公公的历史中,至少还要持续一百年。 包括郑氏水军攻打台湾之役及日后的明郑和满清的澎湖海战,都是纯海上肉搏模式。 以近战为主。 这也是为何郑氏水军在攻打台湾之役时迟迟不能封锁台湾,导致荷兰人的炮船依旧还能在台湾海域自由行动的缘故。 因为,明郑的战船速度没有荷兰人的快,而荷兰人虽然船少兵少,但他们不和郑军纠缠,更不会和郑军死拼。 客观说,明朝对于火器的研制其实是走在正道上的,就拿公公搞来的那些新式火器而言,无一不是导弹和火箭的前身,且做到了“三级助推”这个概念,水雷也做的很好,但毕竟受限于科技,且突然亡国,使得火器正规化半道夭折,最后多半就成了鞑靼人笑话的存在。 不然,很难说导弹这个东西是不是由中国最新研制出来。 ……. 水师不愿意使用兵仗局的“发明”,自然导致军器监大量积压存货,不懂行的魏公公一头扎了进来,一见这位人傻钱多,急于清仓回本的军器监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向魏公公推销,把他当冤大头宰了。 魏公公自己呢,却是沾沾自喜,想着质量不好,就以数量取胜,谁让他自个没有创新生产能力呢。 当然,也可以说魏公公是在用自己的真金白银为大明军队改制探索,摸石头先过河。 不行不要紧,关键是要试嘛,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再说钱花了,没理由不用啊。 不用这些新式火器,你海军敢保证把那六条船给咱家留下来么! 你们做不到,就不能嘲笑咱家的创新! 具体负责公公新式战法的就是他老人家的亲兵营。 这次随海军一起行动的陆军就两个营,一是以倭人为主的亲卫营,一是从海军抽调官兵组成的陆战营。 其余步兵诸营,包括公公的家乡子弟兵们,都没有随军。 原因嘛,用屁股都能想得到晕船呗。 江上作战和海上作战完全是两码事,没有经过海战训练,大半甚至无法做到在海船上呆上半天的官兵,将他们带出来跟人打仗,未免太儿戏了点。 亲卫营和陆战营就没有这方面的限制,前者是以倭兵为主,本身也算是海军,后者更是老水师,二者不存在晕船问题。 当下,几个陆军营头正在吴淞港,由郑铎和伍福铭负责,在海军留守支队的配合下,进行海战的训练。 训练的要点就是三个字不晕船。 公公注意到了海军将领脸上的古怪之色,他知道,这些家伙肯定是在嘲笑他老人家的异想天开。 公公没有说什么,他清楚,这些人一定见识过这些新式火器,不然不会有这种神情。 说实在的,他老人家心里也打鼓。 能不能让他老人家脸上有面,就看大岛和安国寺他们了。 公公朝小田点了点头,小田躬身哈依一声,然后走到船首,将一面三角红旗奋力挥舞起来。又有两名亲卫奋力吹响号角,号声和军中通常的号声有区别,三长两短,很急促。 海军这边也根据魏公公的要求做出部署调整,各船紧紧咬住逃跑的穿山千户所六船。 带领部下在一艘铜绞舫中的安国寺收到主公座舰信号后,立即命部下将舱中的四具火龙炮抬了出来。 之所以是抬,而不是推,是因为这火龙炮并没有轮子和炮架,重达一百余斤,形长,首为龙头模样,故又名“火龙出水”。 龙头下面,龙尾两侧,各装一个半斤重的火药桶,将四个火箭引信汇总一起,并与火龙腹内火箭引信相连。水战时,面对敌舰,离水面三四尺处,点燃安装在龙身上的四支火药桶,为第一级火箭,能推动火龙飞行达二三里远,待第一级火箭燃烧完毕,就自动引燃龙腹内的火箭,为第二级火箭。从龙口射出数只火箭,直达目标,致使敌船起火燃烧。 使用火龙炮的前提只有一个,就是必须离敌船较近,以保证火龙炮发射之后火箭能够射中目标。 与此同时,亲卫营所在的几艘快船也陆续加快速度,船上的官兵将各种新式火器抬出,对准了前方正在狂逃的战船。 “点火!” 安国寺亲自手持火把点燃了一具火龙炮,随着“嗤嗤”的引信燃烧声,龙身上的火药桶同一时间点燃,然后同时向海面飞出。 远远看去,好像钻天龙一般。 声音也极响,“嗖嗖”的,让后方观战的魏公公有阵恍惚,以为年三十了。 “什么东西?!” 正在逃跑的一艘穿山所战船上的官兵听到了后方响起的尖啸声,旋即他们就看到海面上有正冒着火焰的东西向他们的船飞来。 好在,魏公公没有骂他。 公公这会视线只盯着那最前头的几条快船,紧紧的凝视着。 约摸又追了二里后,公公耳畔再次传来“嗖嗖”的尖啸声。 这次尖啸声明显比先前更响,也更密集。 六条快船上同时响起火箭的尖啸声。 海军将领们看的清楚,也难以置信,因为他们看到海面上同时有来自不同方面的十多具火箭向着穿山千户所的最后一条船飞去。 这么多? 不但海军上下吃惊海面上同时出现这么多火龙出水,目标所在的那条船上的穿山千户所官兵们也是发愣。 十六具火箭从左后、右后、正中等几个方位同时袭来,腾空的火焰伴随着尖啸声,场面很是壮观。 吆西! 魏公公情不自禁,老怀甚慰:皇军将士真是甚得咱家以多打少的真传啊! 天才本站地址:。m. 第八一十章 终是见彩了 “火龙出水?” 穿山所的一个老兵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东西,叫什么火龙出水,但那是二十多年前在登州卫时见过的,时隔二十多年,他也不确定这东西是不是火龙出水,就是眼瞅着像。 船上的士兵都叫这新奇的玩意吸引了目光,一时竟忘记他们是在逃跑了。不但是他们觉得新鲜,皇家海军上下见到这一幕的同样也稀奇,尤其是那些近几年才入伍的新兵,一个个瞧着都好玩的很。 阮大铖也瞧着新鲜,他可不知这火龙炮的底细,以为是朝廷新造出来的利器,因而很是激动,迫不及待想看到那火箭追上前方船只后会有什么震骇场面发生。 “掉了,掉了!” 穿山所战船上有几个士兵叫了起来,原来那跟火箭似的东西在距离他们的船只还有两里多地时,突然从中掉落了一截,余下的仍在冒着火焰向他们的船只飞来。 这一幕瞧在魏公公眼里,自然闪过火箭分离这一概念。 阮大铖倒是叫吓了一跳,他见那火箭突然掉落一截,还以为是出问题呢。待发现没掉的火箭仍在继续飞向那船只,不由更是好奇,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 王大力等海军将领却是没将这火箭看的多重,也不抱任何希望。只是碍于这是魏公公叫使的,不能不配合一下,因而一个个尽量做出翘首以待的表情和姿态来。 “别看了,莫管它,这玩意飞不到咱们船上!” 穿山所船上的总旗也是有些见识的,知道那玩意好像是火龙炮,专门打出去烧船用的。不过看那火箭飞行姿势和余力,应当射不过来,所以吆喝着让手下们赶紧逃跑,别在那瞎耽搁功夫。 前方战船上的试千户周某也注意到了后面那一幕,骂了几句就没理会。他是知道火龙炮的,但就是越知道越觉得不解,要说对手直接炮击,哪怕打不中他们的船,可不停的在船身左右落炮弹也是怪吓人的,怎么也要比那吓唬人的火龙炮强。可这会对手不开炮,倒指望火龙炮能烧着他们的船,未免就有些痴人妄想了。 他现在隐隐看出这挂鸟皇家海军旗号的船队是哪家的了,除了吴淞卫那帮家伙,他实在是想不到别家。 东南沿海,船多兵多就三家,一是扼守长江口的吴淞卫,二是福建的镇海卫,三是广东的南海卫。 镇海和南海二卫都在南边,这鸟皇家海军却是打北边过来,因而用屁股想也是吴淞卫那帮王八蛋作妖蛾子吓唬人。 周某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为何吴淞卫要和他过不去,一直死咬他不放,要知道他定海卫和吴淞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双方有冲突,那也是背后大人物的事,和他们这些当差拿饷的没关系。 双方具体的矛盾所在,周某也隐隐了解一些,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钱惹的祸。听说不知是哪几位大人物给定的规矩,不许吴淞卫那边参与海上走私,所以吴淞卫那帮人都眼红舟山这边。双方虽然没有闹出大的冲突来,但私下小动作也不断,不过却无关大局,有上面压着,影响不了什么。 但像今天这般,吴淞卫气势汹汹的南下,逮着他们定海卫的船只就开炮,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难不成吴淞卫穷疯了,想跟咱们定海卫抢这海贸的利头?他们就不怕闪了腰! 周某骂咧几句,甭管吴淞卫那帮人搞什么,他现在只想跑。至于对方是不是真想和他们定海卫火拼,就不是他的事了。了不起,大家伙把船拉出来干一场就是,你江南的有鸟,我浙江的也有! 在万众期待中,那具发射出去的火箭最终没能飞到敌船上,在距离里许地时突然熄火坠海。 看到火箭坠海,穿山千户所的官兵发出轰叫声,有些胆大的还嘲笑起来。 皇家海军这边,则是无比沉默。 “唉,怎么就掉了。” 阮大铖轻叹一声,真是有点惋惜。可他身边的海军将领却一个个泰然自若,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 公公内心里肯定也是可惜的,不过他没有失望,因为他知道,这第一具火箭是安国寺他们在测试距离,用来试验的。 侧脸看了眼故意装作神情凝重和无奈的海军将领,公公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继续凝视起在最前方的几条快船。 王大力站不住了,袖子一捞亲自去开炮了。各式旗号打出,务令船队速度再快,再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穿山所的人跑了。 四十多条船留不下六条船,这事别说是天子亲军了,就是从前的吴淞水营,传出去都够丢脸的。 可这位总兵大人的运气也不好,亲自操炮打了两发,一发在敌船右侧落下,一发则是直接穿过桅杆,两发都没能命中。 好在,魏公公没有骂他。 公公这会视线只盯着那最前头的几条快船,紧紧的凝视着。 约摸又追了二里后,公公耳畔再次传来“嗖嗖”的尖啸声。 这次尖啸声明显比先前更响,也更密集。 六条快船上同时响起火箭的尖啸声。 海军将领们看的清楚,也难以置信,因为他们看到海面上同时有来自不同方面的十多具火箭向着穿山千户所的最后一条船飞去。 这么多? 不但海军上下吃惊海面上同时出现这么多火龙出水,目标所在的那条船上的穿山千户所官兵们也是发愣。 左后、右后、正中… 来自六个方向的十六具火箭发出尖啸声向敌船飞去,冒腾的火焰在海面上如同夜空中的流星般。 这让成为火箭打击目标的那艘船上的穿山所官兵都感不安,懂行的那个总旗起初并不当回事,但发现有几具火前飞行速度很快,看样子余力足以接近自己这条船时,脸色一下变了。 在后方拿千里镜看着的魏公公则是精神一振:陆军真是深得咱家真谛,知道质量不行就拿数量弥补的道理啊! “轰”的一声,却不是火箭射中敌船,而是有一具火龙炮在飞行途中突然爆炸,坠落海中。 紧接着,又有三具火箭推力不足,在距离敌船不远处落海。还有四具火箭推力足够,可是却没能向目标正中飞去,而是不知怎么就拐了个弯,或者说飞行轨迹出现弧线,偏离了轨道,很快,也因为药子燃烧干净落海。 但这些坠海的火箭却没能让目标所在那条船上的定海卫官兵感到兴奋,他们如定格般瞪大眼睛看着海面。 “嗖”的一声,一具火箭不偏不倚的射中该船的桅杆,然后在药子的爆炸声中,桅杆迅速起火。 “嗖嗖”又是几声,船上几个方位同时被火箭射中,很快起火燃烧。一具火箭更是落在堆满绳索的甲板上,浓烟腾起同时,火光便升腾起在甲板上。 船上的穿山所官兵慌了神,七手八脚想去灭火,可那些火箭射中目标时伴有药子爆炸,使得火势非常大,根本无法扑灭。 不错,不错! 远处正在赶来的魏公公心情大好,终是见彩了。 天才本站地址:。m. 第八百一十一章 让世界无路可走 射中了,射中了! 公公的眉头无比舒缓,兴致无比盎然。 海军上下也是群情振奋,齐致发出欢呼声。 不过公公的目标是六艘,不是一艘,所以传令再接再厉,务必打出一个全灭。 尾船被击中显然让正逃窜的穿山千户所上下惊慌,失去了原先的勇气和信心。 一涨一消,天平终于向海军倾斜。 魏公公将具体追击交给了王大力等,如果海军还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其余五条船,不如玉碎了。 公公则坐回白虎节椅,看向正对眼前一幕倍感震惊的阮大铖,吩咐道:“把李炎昭叫来。” 阮大铖可能没听清,魏公公又说了一遍,他方回过神来,赶紧去找那个叫李炎昭的人。 去的时候心里可是腹诽不已,想他堂堂举人,师从景逸先生高攀龙,堪称东林第三代翘楚精英,今日却为一阉人挥来斥去,如同门下狗般,真是……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李炎昭因献策定装火药晋升百户后,便拨在公公座舰东亚号听命,听到魏公公有召,李炎昭赶紧放下手头差事赶到船头。 “炎昭啊。” 公公很看重李炎昭,不仅仅是是因为对方想到定装火药,更因为对方的聪明伶俐劲很合公公的胃口。 “炎昭在,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李炎昭说话间就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本本,将腰弯了下去准备认真记录魏公公的交待。 从摸到弯再到记,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顿,更没有半点迟疑。 十分的自然。 李炎昭的良好习惯一下就击中了公公的芳心,喜爱之情顿时显于眉目间。 这是一个时刻准备着的皇军接班人啊! 嗯? 公公眼前忽的一亮,他注意到李炎昭手中拿的不是毛笔,而是一根燃烧过的木棒。 十分粗糙的木棒,棒头已然炭化,棒身用布裹着,很明显,这个聪明伶俐的皇军接班人是准备拿炭头当笔使。 这样的话,记录速度就会比毛笔要快。 有困难,要上。 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人材,真是人材,竟然想到了铅笔的原型,速记领导讲话的原理! 公公对李炎昭不能不再高看一眼,发自内心的赞赏:这真是个年轻有为,肯做事,思想觉悟够的好同志啊。 不拘一格用人才,无中生有抓项目! 公公拍板了,正如当如皇爷二话不说就要他割鸟般,他要大用这个年轻的小同志。 李炎昭可不知自个这个小小的举动又一次迎合了魏公公的芳心,见公公盯着他手中的木棒看,立时有些羞愧,想解释一二,不想魏公公却呵呵一笑,无比亲切对他道:“炎昭啊,你有没有想过把药子给淋湿,由现在的粉末状变成小颗粒?” “淋湿,粉末变成小颗粒?” 李炎昭叫魏公公的话给弄糊涂了,军中药子保管最重防潮,因为药子一旦浸了潮气就用不得了。 那些不慎受潮结成块状的药子,连点火都困难,大多只能废弃。却不知魏公公为何要说把药子淋湿弄成颗粒? 李炎昭拿着炭笔,既不知如何回话,又不知是否要记录。 公公于对方反应倒不吃惊,倘若这年轻人开口就说出颗粒火药比粉末火药威力强大数倍的道理出来,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将这人投海喂鱼。 笑话,一山岂容二虎! 咱家这历史作者好不容易来大明一趟,这独食岂能叫帮历史读者给吃了! 穿越者不容穿越者,就如洗头房的不容浴城的。 大明朝就这么大,搁魏公公一人表演就行,再来一个? 嘿,您呐,怎么死来的,就怎么死回去咧! 就是天大的人材,魏公公都不待见咧。 这也是做贼心虚,他老人家可不想将来迈向人生高峰,正嗨时,突然有人祭起尊重历史,不得破坏民族团结的大旗,让他老人家和大哥一起到菜市口走一遭。 好在,一切还在轨道中。 颗粒火药这个概念也是公公刚才突然想到的,促使他想到这个好东西的就是那突然熄火坠落的火箭。 火箭为何会推力不足,原因就在于内装药子燃烧不彻底,威力不够。 那么如果能提高药子燃烧性能和威力,火箭的速度和射程也会随之大大提高。引用到火炮和火铳上,同样也可以提高射击威力和射程。 制作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将火药淋湿制成小颗粒,然后放在太阳底下均匀晒干,之后再收集起来,如此不但不会影响火药的燃烧和威力,反而能成倍提升性能。再跟定装火药这一手段结合起来,小小的改进就能使大明火器性能立时迈上一个新台阶,比之西洋诸国还要先进。 之所以这种办法现在没有普及开,主要就是认知误区。 当下各国对火药都很重视,明朝实际上已经实现军队八成火器化,因而对于药子的保管是重中之重。而保管首重则在于防潮防湿,殊不知火药湿了之后再晒干会有想不到的威力。 原因就在于火药颗粒之间留出的空隙便于火焰扩散,形成猛烈的爆炸,而不像粉末火药那样有相当一部分还未被点燃就被喷出去。 当然,不是说就是将火药淋湿晒干成颗粒状就行的,颗粒的大小和具体形状也是有严格要求的。如果是人工制作,颗粒大小和形状肯定会有误差,这样会导致卡膛和炸膛。因此,必须还要制作专门器具,对颗状大小和形状进行统一加工。 魏公公依稀记得好像是要人造一种筛子,利用摇晃滚动加上铜筛子固定大小的圆洞,就能够把火药颗粒给制作的更加均匀,避免了之前颗粒大小不同造成的缺陷。 统一加工后的颗粒火药才能真正军用,且比之前用粉末药子的装填量要节省一半,这样一来,战争成本就会大大降低。 毕竟,药子也是要成本的。 打一炮和打一铳,都会有成本消耗。 “……咱家说的这些你都记下,你且把手头的事情放下,这几日就在船上把咱家这些想法试验一下,看看有什么效果。” 魏公公相信面前这个年轻同志,对方能够想到定装火药,那么将颗粒火药的制作交给他做,肯定没什么问题。 李炎昭是在极度愕然和疑惑的状态下将魏公公所说的要点一一记录的,他当然不敢说魏公公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也不敢在脸上露出任何不相信的表情。合上小本本后,他很郑重的缓缓退下,脸上始终保持着对魏公公的无比崇拜和敬仰。 “大铖莫非以为咱家是在信口开河?”魏公公侧脸看向一脸不以为然的阮大铖。 “我…” 阮大铖猝不及防,难以回答。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家是不是信口开河,待炎昭试验之后便知。”公公哈哈一笑,不忘交待阮大铖把刚才那句话的前半句记下,待回特区之后录入公公的文集之中。 定装火药和颗粒火药只是公公创新的起步阶段,也是当下条件允许的。等技术和特质条件成熟后,公公要是还没咯屁的话,无烟火药,合成火药,硝化甘油这些东西,也是要一一予以实验的。 走世界的路,让世界无路可走。 这是公公毕生的梦想。 第八百一十二章 早干什么去了? 感谢书友20180325013733449的百元打赏! ……… 魏公公要满天下的走路,周某却无路可走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望着那些追击而来的海军战船,周某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这首诗了。而对那艘被海军击中起火的战船,周某也是无力救援,只能就此抛弃。 被火龙炮射中的那条穿山所战船,这会已经燃起熊熊大火。船上的官兵已经放弃了扑救,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他们要么弃船,要么和船一块沉进海,没有别的路可走。可要是弃船的话,他们也逃不回去,百分百淹死在海中。 无奈之下,船上的总旗带着手下一起向驶过来的海军船只呼救,见状,王大力赶紧询问魏公公是否救人。 魏公公肯定要救人,又不是生死大敌,一定要你死我活的。 冤有头,债有主,他老人家这次是要荡平平倭港的定海中左千户所,其余诸卫所,能拉则拉,不能拉的才要消灭。 这也是统战工作的基本原则,毕竟,就公公这支皇家海军的实力,想要把东南沿海三十四卫全部荡平,是根本不可能的。 仅从战船和兵员实力来看,沿海水师最强大的无疑是广东,其次福建,再次浙江。 吴淞水师的总体实力约摸相当于浙江沿海两卫,而单浙江就有九个卫所。越往北,则沿海卫所实力越弱。直到辽事爆发,因地理因素,登莱一带的水营实力才得以增强。 而沿海诸卫实力最强大的广东,单一南海卫就抵得上两个吴淞卫,如王大力等官兵便都是由广东调来的。露梁海战明军的主力也多来自广东的水师。 没有魏公公的原本历史中,广东水师也是南明时期抗清的主力之一,但同时也是清军平定南方的主力。原因便是大批广东水师投降了清军,这和清军南下进展迅速,统兵大员望风而降有关。 攘外要安内,这个前提注定魏公公不可能举世为敌。 打一帮,拉一帮,也是自古成事者不二法则。 得了魏公公首肯,王大力赶紧命旗兵打旗,要前方船只靠上起火船只救人。 与此同时,靖海号也加快速度赶上了逃窜的其余船只。千总雷振再次操炮,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一发炮弹正中一艘船的后侧。中弹之后的敌船顿时速度慢了下来,很快就被驶上来的海军战船包围。 海面上响起了“砰砰”的火铳声,却是海军的陆战营士兵对着敌船放铳。死伤数人后,敌船上响起投降的叫喊声。陆战营的士兵立即跳帮夺船,将船上的十多个穿山所的士兵擒下。 从俘虏口中得知他们船上装的都是要运往琉球的瓷器,总价值十多万两后,魏公公一下站了起来,命令海军立即扑灭火势,实在扑灭不得也要将船上的瓷器抢出。 公公不是贪财,他的解释是这批瓷器都是匠人的心血和技术凝结而成,就这么白白的烧了或沉入大海,实在是可惜。 又道不管是什么,都是民脂民膏…… 反正说了一通大道理,阮大铖在边上听的直咂嘴:这魏太监明明是利欲熏心,偏要冠冕堂皇。 不过,让公公紧张的是,那条叫火龙炮击中的战船上火势真的很大,船上原本备下用于扑火的沙子和泥土根本扑灭不了火势,眼睁睁看着一船的瓷器就要灰飞烟灭,公公如何能不急。 好在,接下来的一幕让公公开了眼界。 却是靠上来的楼船上突然喷出两道水柱来,就如后世的消灭水枪一样,一下就把甲板上的大火给浇灭了。 公公大喜过望,问左右是何物。 答称乃是船上所备扑火专用唧筒。 公公座舰东亚号上就备有唧筒,公公命人取来一观,见其乃是以长竹制成,外表像水枪,却能上下伸缩,此物一头置于海中,另一头用套筒固定于船上,只要提上套筒,海水就能吸入腔中,再压下套筒,水便从喷口出射出。 经询问得知,这唧筒一般射程达三十多米,但因为是水师配用,经过改进,最远能喷射五十多米。再结合船上备下的沙子,若战船着火,短时间内就能扑灭。 公公听的不住点头,由然感慨古人智慧多多。 经两艘楼船扑救,火势已然扑灭,只散发浓烟。有小旗官带领士兵跳上起火船只查看之后,示意用绳子将两船连接,直接拖走。另外一艘叫炮弹击的战船因为舱底进水,只能将船中货物搬运出来。 与此同时,另外两艘三桅炮船带领十几艘栢船、沙船和快船追上了其余逃窜船只。 一艘配有小型投石机的沙船显露威风,船上官兵用投石机向敌船抛出大量装满猛火油的火罐,投完火罐后又发射了几样火器,如“神火飞鸦”、“双龙吐珠”等,主要目的就是令对方船只起火。 有几罐猛火油成功落在一艘船上,火箭射中之后飞速开始燃。猛火油是水师标配,这东西流到哪就火片一光,扑都扑不掉。 船上穿山所官兵只能和被俘两船一样,迅速叫喊投降,免得靠上来的海军船只开铳。 发现又有一船被俘后,周某急的额头汗水渗出,让他未想到的是,落在他后面的一条船竟然降下风帆不肯走了。这船上的官兵也是明智,唯恐落得后面船只一样下场,索性直接投降得了。 促使该船官兵下定决心不跑投降的关键原因就是他们看到了海军船只在救人扑火。 余下两船却是誓死顽抗,追击上来的一艘三桅炮船上的官兵口含钢刀,手持盾牌,准备跳帮夺船。等到两船紧靠之后,数十官兵放铳射杀,十多名水鬼立即开始夺船,与船上的穿山所官兵展开肉搏。 明军水师中的水鬼都是艺高胆大之人,和九边的“夜不收”一样,属军中精锐之士。这些水鬼在己方火铳的掩护下拼死砍杀冲上来的穿山所官兵,见大势已去,该船剩余官兵不得不放下手中武器,口喊饶命。 周某所在楼船陷入海军重围,四下看去,都是海军的战船,部下官兵又无斗志,周某只好下令放下风帆投降。其人很快被五花大绑经快船送至东亚号。 见到一好像戏子般的魏太监后,周某着实诧异这人是谁,可不等他请罪求饶,那戏子般的年轻人却挥了挥手,对左右道:“让他早降不降,这会却来降什么,丢下去沉海。” 第八百一十三章 名将,大大滴的好 感谢北京河马主神书友的盟主打赏! 因太爷去世,忙于老人后事,无法保证更新,故暂不能为你加更,待后日下葬后必定加更。 ……. 魏公公这是想吓唬这试千户,以便其全盘交底。 试千户属于卫所的高级军官,想必对于定海卫和海商了解不少。若能坦白交待,公公肯定是会宽大处理的。 周某果是叫吓住,骇的脸都白了,连忙叫喊饶命。 公公岂能轻易饶命,若欲使人坦白,必先恐吓到位。 至少,也得吓到连滚带爬才行,否则,焉知是否抗拒公公的政策。 时候未到,公公颇有耐心,冷笑连连。 因海风不小,公公似受风寒打了个喷嚏,于是拿帕子擦了擦。 正准备擦完给这周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岂想,不等擦完,就听“啊”的一声长叫,紧接着就是“扑通”落水声。 公公大吃一惊,抬头瞧去,面前哪还有周某的身影。 再见左右,俱看着船下。 公公顿知不妙,起身看去,只见周某正在海上忽而沉下,忽而冒头,大声求救。 这会救人尚且不迟,周某虽双手被绑,但毕竟是水师的将领,海上功夫颇是不错,还能挣扎一二。 公公眉头大皱。 小田则是一脸“只要是公公的吩咐,对的执行,不对的也执行”的忠诚表情。 公公按住心头正在腾腾冒的怒火,没有责备小田乱来。 因为,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非说错,只能怪他魏公公没事老把个白手帕拿出来做什么。 须知道,不管是沉河还是沉江,杀人还是放火,白帕都是公公的标配。 魏公公真是为难。 救还是不救? 思虑再三,他没有下令救人。 这叫言行一致,说到做到。 说杀你满门,就让你全家一起。 周某在海中兀自又挣扎片刻,始终未见船上有人下来救他,心死之后,慢慢的就再也探不出脑袋来了。 海面,恢复平静。 不少目睹周某溺死的穿山千户所官兵亦是人人恐慌,以为难逃一死。 好在,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魏公公召来了被俘穿山千户所小旗以上军官,计有七人,一个百户,两个总旗,四个小旗。 这一次,公公没有虚张声势吓唬人,直接询问。 这七人也是老实,既将穿山千户所的实力吐露,也将他们此次出海运货的底细给盘了出来。 穿山千户所是定海卫后千户所,驻于定海县东北,千户所有官兵四百余,大小船只二十多艘。 千户姓蒋,是浙江溪口人,原是浙江参将沈有容的家丁,因功和沈有容的关系调来穿山千户所,而这六条穿山所战船私运的货物就是沈有容的。结果刚刚出港就被莫名其妙给抄了。 王大力等海军将领起先不知道这批货是谁的,等知道是沈有容的后,一个个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原因是,这位沈参将可是鼎鼎大名,曾经在西北、辽东大战奴虏,屡立战功,又于东番大战倭寇,在澎湖大败荷兰红毛夷,其威名便是已战死的邓子龙将军都是敬佩有加的。 现在海军却抢了沈参将的货,沈参将能罢休? 以海军的实力对上福建水师,结果是很不乐观的。 众将皆是担心不知如何是好,魏公公也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阮大铖在边上幸灾乐祸,沈有容可不好惹,魏太监这下捅马蜂窝了,且看你高楼何时塌。 然而,魏公公内心里是十分兴奋的。 如果他老人家没记错,这位浙江参将可是大明力主征日的最强硬派。 当年日军侵入朝鲜后,朝廷命兵部右侍郎宋应昌为备倭总经略。然而这位宋经略虽然在战略上讲得头头是道,但一听说让自己上战场去面对日军就慌了神,上疏说什么自己带兵讲求“一字兵法”,即用兵一万,造车三百六十辆,火炮七千余门,以及弓弩,弩箭,火铳之类,要兵部先备齐,方肯出征。 御史郭实由是弹劾宋应昌担任经略一职不当,宋应昌大喜,马上顺水推舟,要求辞职。万历大怒,狠狠申饬了宋应昌一番,他才不得不出征。 出征归出征,可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宋应昌想到了名将沈有容,于是,沈有容便“补本部院中军”,以经略副官的身份去往朝鲜。 虽然找了沈有容来护卫自己,但宋应昌仍旧不放心,还找了一个自谓可“驱使神兵”的术士张元阳。结果自然遭来沈有容的不满,双方关系冷淡起来,后来沈有容识趣托疾乞归,不愿跟宋应昌倒霉。 后来丰臣秀吉拟南北双线作战,夹击大明,可因种种原因未能实行。但明朝得到消息后却不敢怠慢,于是万历命在浙江与福建沿海集结了大量水师,严阵以待。 福建巡抚金学曾上疏认为,于其等着日军来,不若动用这些兵力先发制人,直接去攻打日本本土,来迫使日本从朝鲜撤兵。 这个策略得到了当时在福建任职的沈有容积极支持,并且沈有容还将这个战略做了一个小的改动。 即集结水师直接进攻日本,却不以迫使日本从朝鲜撤兵为目的,而是以占领日本,从而彻底杜绝“倭患”,使日本成为大明的一个省为目的。 万历对于将领的上疏是十分看重的,毫不犹豫就采纳了沈有容的改动,命福建和浙江方面为远征做准备。 结果可惜的是,远征军准备出发时,丰臣秀吉死讯传来了。 朝堂诸公认为既然倭酋死了,这仗自然没必要打,集结在浙江和福建的水师解散。 金学曾和沈有容却不同意,二人先后上疏认为丰臣秀吉死后,日本必将陷入内乱,此时大举进攻,正是大明夺取日本的最好机会。若错过此次机会,恐朝廷再无夺取日本之机会。且“倭患”也会随时再爆发。 不过,此时日军己开始撤退,又有露梁津大捷,朝廷认为将倭寇赶下海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宜再行远征。 万历争不过朝堂,只能同意远征计划取消。 沈有容此后也因思念家乡和母亲的缘故,调任浙江参将至今。 魏公公兴奋的原因就在此了,要知道,沈有容和当年的福建巡抚金学曾制定的这个远征计划,可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针对占领日本的军事行动。 现在,他阴差阳错的和沈有容扯上关系,虽然,他演的是反派,但是,中国有句老话,叫不打不相识嘛。 沈将军一生的追求,魏公公完全可以满足他。 尊皇讨奸的大旗下,需要多多的仁人志士,也需要多多的名将。 名将,多多滴,大大滴,米西米西的才好。 m. 第八百一十四章 合作的前提是先打 名将,也走私。 魏公公对此表示理解,不走私,无以养兵啊。 沈有容固是南征北战名将,却是武人。 当下武将之地位,不消魏公公再作论证了。 况闽浙二省向来就是走私大省,无论古今。 便是那九边之地,又哪个将领不私下和蒙古鞑、建州奴做走私交易呢。 大明开国两百年来,走私俨然已是边镇将领资金重要来源,根子便出在国家无钱。 沈有容身为浙江参将,等同于副总兵,其人蓄意革新,一生以征伐日本为心愿,参与走私从中获取金钱用于养兵,无可厚非。 至少,沈之举动和那些走私谋利,不为公只为私的将领,以及那沿海诸多贪婪海商要强的多。 钱可以挣,甚至污都可以贪,但前提,是得把这钱用在刀刃上,而不是揣进私人腰包。 或言,能办事的贪官要比那不办事的清官,更利国利民。 就魏公公这趟南下,不也是打着走私的念头嘛,当然,他老人家对此有个更好的称呼海贸通商。 市通则利来,市不通则寇来。 为使利来,则要通商互市;为不使寇来,则要自做寇。 能达成这两事,公公之名,足以永载青史,光辉万代了。 拉拢沈有容,联合浙江水师共同征倭,是一件具有操作性,可良性循环,且有重大意义的战略大事。 实力上,浙江有九卫,比之魏公公的皇家海军要强大的多。名义上,魏公公是内臣,只要得了皇帝允准,可以抛开外廷单独行动。 当年金学曾和沈有容之所以没能远征成功,就是坏在朝堂诸公。而今,却是能绕开朝堂干革命,使之成功性大大提高。 由此也说明,在大明朝,想要真正办好事,还是离不开太监的参与啊。 永乐年间下西洋可是后辈大珰学习的好榜样。 怎么才能深抓沈参将的心,魏公公是胸有成竹。 他老人家平生最擅长的事,不是武力镇压,而是以礼服人,投其所好。 再说,在浙江,他魏公公不是没有盟友的。 从苏州被赶到杭州的苏杭织造太监孙隆公公,可一直把他魏公公这个小老弟当成难兄难弟呢。 当日无锡事变,魏公公举目无亲之时,只孙公公赠来一首于谦公的《石灰吟》,这份情义和信念以及理解,当真是不须多说什么的。 魏公公回赠的那首出自苍水公张煌言的诗,也是寄托太多的个人感情在内了。 两个世人眼中的没鸟货,在那以诗言志,英雄惜英雄,也是奇闻了。 诚然,浙江是浙党的大本营,海贸巨利又一向被浙党操控,浙党在朝堂中虽然不及东林势大,但也是出过首辅和好几个大学士的,瘦死骆驼比马大,纵是如今浙党失势,可东林也未能将其连根拔起。其老巢浙江,更是不容他人染指。 况,魏公公知道,过几年,浙党还会再出一个首辅方从哲,明末三大案的“红丸案”、“移宫案”就与之相关。 更准确的说,魏公公的姘头西李就是叫方从哲搞没脾气的,而姘头的正牌老公也是叫方从哲搞没的。 当然,方从哲是好心,谁个知道那红丸会要命呢。 移宫时,虽然,充当打手的是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人。 可要没有方从哲这个首辅压阵撑腰,杨、左等人是干不成事的。 不管方从哲都干了什么,他起码是那几年大明的第一扛把子,连带着浙党的势力也为之复增。 所以,这次发兵攻打平倭港,魏公公并不准备将事态扩大,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他还是想和浙党及浙党所操控的浙江九卫合作的。 毕竟,浙党和东林党不同,若说二者谁更像是资本主义政党,魏公公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浙党。 因为,浙党的眼界比东林更宽,更远。 这就是得益于海贸的巨利。 换言之,浙江和福建以及广东的大部分官绅,他们对于世界的认知,是超过这个时代大部分同僚的。 求同存异。 只要双方对于海贸有着共同的认知,双方就有了五成合作基础,余下五成,不过是如何分蛋糕而矣。 而魏公公所具备的眼光和知识,则恰恰是做大蛋糕的那个人。 一句话,只要浙党愿意跟魏公公合作,他老人家可以让他们的利润翻个几翻。 因而瞅着众将一脸担心样,公公不由拂袖大笑,一言天塌下来有咱家顶,尔等多虑什么。 众将见魏公公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强颜欢笑,暗自猜测恐怕公公这是准备在皇帝那里进“谗言”了,要不然岂能无事。 阮大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却不认为皇帝就这么听了这小太监的谗言,这出好戏岂能就这么落幕。 魏公公挥手传令,命将虏获穿山所官兵连同六船押于船队之后,击鼓打旗,海军将士继续奋勇前进。 不踏平平倭港,誓不还师! 合作归合作,拉拢归拉拢,该打的还是要打,该杀的还是要杀。 不把平倭港那帮王八羔子点了天灯,魏公公的权威性就会遭到质疑。 想要和浙党合作,首先就得让他们知道提督海事内臣魏某不是好欺负的。 ………… 十二月的舟山,也是冷的很。 “嗖嗖”寒风下,那阴冷劲只叫人在外面呆不得,便是呆在屋内,也是彻骨寒意。相较起来,北方的冬天虽也冷的厉害,可对人的影响反而没有南方这般。 宋三是中左千户所的小旗,打天亮到现在就一直埋在被窝里,不怨他不肯起,实是外面真是冷。 这鬼天气,离了床就跟出趟远门似的,撒泡尿都能把雀儿冻的缩成一团,有暖和被窝可呆,谁个愿意出去走。 可睡的好好的,鼻孔就闻到一股烟味,怪呛人的。 “咳咳!咳咳!哪个混蛋在烧火,烟这么大!” 宋三在被窝里骂咧起来,抬眼见屋外一帮家伙正围着铁锅生火。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一帮人就团在那烤火。 煮什么呢? 一见锅里有东西,宋三乐了,顾不得天寒地冻,忙利的穿上衣服推开门走过去,发现锅里竟然煮着块肉,一看顿时乐了。几个手下见着宋小旗来了,忙挪了地方。 别看宋三是个小旗,可卫所的小旗充其量也就是个工头,有什么苦事都是他们领着干,而有什么好处,却是落不到多少到腰包。 这一年到头,下面人也没什么吃的,千户所靠海,那鱼虾是吃腻了,一年能吃上几顿猪肉都算开大荤了。 “从哪搞来的肉?” 宋三一边拿铁勺搅动大锅,一边问手下那几个家伙。 一个手下咧嘴笑道:“大强上回打吴淞那弄来的,没给交上去,藏了好几天,这不弟兄们拿出来打个牙祭。” “咸的啊?” 宋三这才注意那块肉是块腌制的咸肉,江南和浙江这边都喜欢在冬天用咸水腌肉,腌上几天拿出来晒几天,就能存放好长时间,味道也好吃。 第八百一十五章 平倭港 咸的也好,鲜的也好,只要是肉就成。 宋三笑哈哈的拿勺子一边搅锅里的肉,一边让手下把柴火烧得更旺些。 柴火添上后,火势立时旺起来,不一会,锅里就沸腾起来,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人都忍不住要多吸上几口。 做为“献肉”的功臣,王大强很是得了宋头夸赞。中左千户所是洪武年间设立的,至今两百多年,除了千户官时有调动外,百户以下人员大多都是世袭的官。而士兵跟内地卫所一样,也都是军户。 不过和内地卫所军户种田不同,定海卫等沿海卫所的军户实际上是渔民。他们不种地,一辈子就干两件事,一是替军官出海打鱼,一是替上头走私海货。 有的卫所当官的宽厚些,吃肉同时能让下面人也喝上汤,所以空额和逃缺现象不严重,卫所上下看着还有点模样。 有的卫所则是烂透了,当官的心太黑,把下面的军户不当人看,闹出“官逼兵反”来,而被逼的没什么活路的官兵大多都是选择出海为寇。 因而,沿海海盗有很多其实就是原先卫所的兵。随着时日一长,海盗和官兵之间沾亲带故,扯上七弯八绕总能攀上亲,这海盗和卫所也就搭上了各种线,成了兵匪一家。 从前闹倭乱的时候,就是因为沿海卫所腐烂,或是很多军官直接带人参与了海盗打劫,因而这“倭乱”老是平不定,越演越烈。 后来朝廷从外地调兵来,又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才渐渐把个“倭乱”给平了。就这,都把嘉靖朝折腾的够呛,可谓是倾国之力来平这东南海寇。 可再打后,戚继光带着戚家军去了北方,浙闽沿海的防卫还得靠原先的卫所。才开始十几年还好,打万历以后,这从前的习性就又回来了。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驱使。 海贸利太大,朝廷开海禁,倭乱就消失。朝廷政策有变,这倭乱就又来。闹来闹去,背后总离不开浙闽沿海那些士绅们。 宋三这帮中左千户所的兵,也不知干过几次换下兵服出海当海盗的勾当了。他们都是军户,上头叫干啥就干啥,只要给口吃的,不是太过份就行。 要说吃不饱,其实也不对。至少宋三他们是吃的饱的,可是吃来吃去都是海里的玩意,这么多年下来,这帮人能不腻。 因而能吃到肉,对于这帮士兵而言,不异于开荤过大年了。包括宋三也是如此,小旗不过是卫所的最低级军官,类似工头,管的不过十来个人,上面一层层克扣下来,能有多少油水落他手里。 一帮人围着铁锅煮肉烤火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也是小旗,和宋三一样都是小旗,刚从港口那边回来,远远见着宋三这帮人在烤火,他就想过来凑个热闹。但一闻到肉味,立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笑骂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老张,有肉吃怎么能不叫我呢。” 宋三也笑骂起来:“就你鼻子长的跟狗似的,贼灵!” “让让,让让。” 张二一边示意宋三的手下让个位置给他,一边就往锅里看去。这一瞅,可是乐坏了,只见锅内水正沸腾着,一块白花花的肉块正在汤水中时起时伏,离的近了,闻的更香,不由是狠狠咽了几口唾沫。 “老张,快给我来一块!”张二搓着手咧嘴笑,一把抢过身边王大强的筷子就往锅里夹去。 宋三拿勺子挡了一下,笑骂道:“急什么,没熟呢!” 一听这话,张二嘿嘿一笑:“有些日子没吃肉了,奶奶的,天天吃咸鱼,嘴里腥的不说,回家搂婆娘都嫌我腥呢。” “你那婆娘也腥,下面腥着咧,闻着可不比海鱼好闻,也就你张二受得了,换我,闻都不闻。”宋三一脸坏笑。 张二哪能宋三逗他,当下还击起来,说上回瞅着宋三婆娘洗澡啥的,反正不给便宜给宋三讨。 二人逗笑着,王大强用瓢在锅里捞了点汤尝了尝,随即又用筷子在肉上插来插去,想看看里面熟没熟。 “你小子比我心急啊。”张二笑骂一句。 宋三拿勺子把肉按在锅边弄下一小块,王大强赶紧夹了放在嘴里,也顾不得烫就嚼了起来。一嚼,那滋味,真是美味的很。 宋三问他:“熟了,能吃么?” “行了!” 王大强点点头,边上人立刻骚动起来,七手八脚的就想往锅里抢肉。 “猴急什么!” 宋三将勺子往锅上一砸,“吭啷”一声吓的士兵们都不敢再抢。 “瞧把这帮小子给吓的。” 张二哈哈一笑,示意宋三手下这些兵不要抢,一个个来。说完让宋三赶紧分肉,说是马上李总旗他们就回来了,要叫这帮人瞧见,肯定连锅都给端走了。 宋三一想也是,赶紧压低声音让手下们一个个的捞肉,免得吃不成。 第一勺肯定是打给张二的,都是小旗官,宋三不可能不让他先来,之后给自己打了一份,然后才是手下人的。 吹了吹后,一帮人就团在火堆边啃起肉来。这肉是咸肉,事先没在水里泡,咸的很。但就是那咸味,吃起来才香。 见大家伙吃的差不多,宋三站起来对手下们说道:“吃完都去上船干活,上面交待过了,今天这批货太阳落山前得搬上船,要不然摸黑也是咱们干。” 一众手下心里再是不愿,可也不得一个个点头答应。 张二抹了末嘴边的油,对宋三道:“兄弟我得回去了,我手下那帮人你给看着些,手脚不麻利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三点了点头,问张二道:“听说这批货是发到倭国的?” “货是给倭人的,不过不是发到倭国,是发到东番去的。”张二道。 “东番那地方鸟不拉屎的,怎么发那去了。” 张三感到奇怪,据他所知,前年琉球叫倭人占了去,之后这边有什么货都是直接发琉球,那边专门有人收货。就昨天出港的穿山所那批沈将军的货,也是发的琉球。 “这个我也不清楚,好像李总旗说过,倭人什么将军派了个叫马晴信的官在东番那里设了个寨子,听说倭人是想把东番给占下,这事上面都知道。” 具体情况张二和宋三只是小旗官,肯定了解的不多。 张二正准备走的时候,港口那边却突然传来炮声。 …………. 魏公公没闲着。 进军舟山途中,穿山所被俘的那些军官可是竹筒倒豆子,把他们知道的事情都给交待了出来。 因为沈有容这批走私货是发往琉球的原因,所以魏公公肯定对琉球方面要有所了解。 据被俘军官交待,当年日本在侵朝失败之后,就转而派船队占领了琉球。大致什么时候日本人占领琉球,他们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是三年前。因为这三年,定海卫有不少运货的船都是去的琉球,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很多倭人。 “万历二十一年,倭国关白丰臣秀吉遣出使吕宋的使者原田孙七郎,在返回倭国途中路经东番,曾发出招谕书,以威逼利诱东番土著向倭国称臣纳贡,此事被我福建方面得知,立时遣人联系东番土著,使倭人阴谋未能得逞。” 说话的是阮大铖,他阮家是安庆首富,官府公文和邸报他家可是堆了两库房,最早的甚至有景泰年间的。 他本不想给魏太监说这段故事,奈何魏太监老是向他询问,态度还放的低低,隐有不耻下问之势,使他也不得不说。 王大力也想起了从前听过的,当下道:“末将曾听邓总兵提起过,倭人似曾派船攻打过东番,不过因为当时我浙江和福建海域有水师集结,倭人没敢动手撤回去了。” 魏公公将两事结合来看,时间段大概就是福建巡抚金学曾和沈有容筹备远征军攻日时,那么想来日本方面注意到了明朝集结的大量水师,担心会引来明朝的全力讨伐,因而不敢两线作战吧。之后才趁明朝注意力不在日本时,才出兵占领了琉球。 这也算是日本的老传统,即“北上不行,就南进”。 “如此看来,浙江方面和日本是有勾结啊。” 魏公公负手屹立船头,他有个困惑,沈有容既是力主征日,为何还要和日本方面做生意呢。 这个困惑,他一时不解,只能期待日后和这位浙江参将见面再讨教了。 前方快船的旗手打出了旗语,消息很快被传至公公这里。 平倭港到了。 公公微一沉吟,颁下提督海事太监令,命皇家海军立即转入战斗状态。 与此同时,平倭港外游弋的定海卫中左千户所的船只和那些渔船也发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向他们驶来。 中左千户所显然没有将船头挂着大明旗号的皇家海军当成敌人,两艘船只迅速靠近,通过打出的旗语询问对方是哪家卫所的。 回击他们的却是炮声。 炮声很快从海面传至港内,等闻讯赶到的中左千户所千户蒋国筌带着家丁赶到港口时,港口内已是浓烟四起,到处都是叫火箭和猛火油击中燃烧的船只。 第八百一十六章 顽抗者必杀 魏公公这人特别尊重传统文化,所以他特意翻看了历书,发现今天是黄道吉日,历书上说宜纳采、求嗣。 不错,是个好日子。 合上历书后,公公心情大好。 远处,英勇的皇军正在奋战,他们勇敢的表现让公公愈发高兴。 皇军的战绩是喜人的。 英勇的海陆两军将士们在魏公公的英明指挥下,成功重创平倭港内定海卫中左千户所的战船5艘,焚烧大小船只12艘。 平倭港内的海战过程并非那么激烈,从皇家海军突入内港后,港口内的中左千户所战船便处于挨打状态,自始至终都没有能够组织起反击。 原因一是平倭港对于皇家海军的到来没有准备;二则是时近年关,港内的贸易比较繁忙,大小船只基本上都在装货。 没有防备的结果自然就导致皇家海军的快船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港内穿剌,近距离的发射火箭,投掷猛火油。 火炮的攻击也比外海遭遇战要有效的多,首战穿山千户所未能取得斩获的海军各船都以实际行动向提督内臣魏公公交上了一份及格的答卷。 海战中,也涌现出了很多英勇事迹。 原高邮卫左千户所普通军户、屠夫兼红白事吹子手丁孝恭表现卓越。 这位因剌杀魏公公而蒙不杀,反被魏公公赐金赏官的屠夫表现,真是当得上士为知己者死。 亦或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在所乘沙船抵近一艘敌船后,丁孝恭立时大呼一声“杀”,奋力将一根系有铁三角尖的长绳甩向敌船,待铁三角牢牢固定在敌船上后,丁孝恭即身先士卒,含刀于口,手脚并用,在船上官兵火铳射击的掩护中沿绳滑向敌船。 滑向敌船后,丁孝恭落地之后就一个滚地翻,挥刀将面前一个正在装填火铳的兵士砍倒在地,然后趁势冲向前面的敌兵。在丁孝恭的带领下,夺船海军将士喊杀声四起,瞬间就将该船上的敌兵迫向船尾。 丁孝恭奋力砍杀之际,隐见前方有一军官正在呼吼什么,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长矛向那军官掷去。 他力大无比,当日用一唢呐险些将魏公公当场砸死。此时用这长矛,更是顺手。眼见一矛向自己飞来,那军官大吃一惊,慌忙拿手中腰刀去格挡,可那长矛力大,他一下未能挡掉,只将长矛方向稍偏,结果长矛从斜斜从他肩部穿过,将他直直钉在后面的网堆上,一时动弹不了,发出阵阵惨叫声。 在那军官的惨叫声中,丁孝恭已冲了上去,欲拿手中长刀结果对方性命,但举起之时方发现长刀因刚才砍杀用力已经起卷,便弃了长刀捡起一根放在船上的木浆,狠狠砸在那军官额头上。 那军官避无可避,左近手下又无人扑救,只得硬生生的瞧着那木浆砸在自己额头上,眼中惊恐之状令见者发怖。 只听闷沉一声,丁孝恭手中木浆竟断成两截,再见那军官额头凹下去好大一块,不见血水溢出,但眨眼间那军官已然纹丝不动,却是叫活活砸死。 “降者不杀!” 丁孝恭手持半截木浆,狰狞看向周围定海卫官兵,神情可怖,如天神般。诸兵皆叫他悍勇震慑,尽管船上己方人数要比对方多,然却无人敢动。 旋即,就有士兵丢下手中武器跪地乞降,一人动,人人动,这偌大一艘楼船就这么易了主。 其余诸处也上演着夺船之战,中左千户所有大小海船三十余艘,战前魏公公有过吩咐,为了壮大皇家海军,在取得压倒性胜利后,各船务必尽可能的抢救一些船只以为海军扩军使用。 因而,除了一开始的炮击和火箭、猛火油焚船,给港内制造混乱后,余下海战基本上海军各部都执行了魏公公夺船命令。 此仗,只要击败了中左所的战船,便是大局已定,港内其余中左所官兵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魏公公座舰东亚号连同几艘福船堵在港口,期间有两条中左所的快船欲乘乱突出,均叫海军俘获。 岸上,中左所千户蒋国筌跺脚之时,海上试千户林某所乘战船被海军包围,又见对方乃是从吴淞口而来,顿知当日事发,知道难逃一死,竟是发了狠劲,走到船尾一脚将存放火药的药桶踢倒在地,药子顿时洒了一地。 左右见林某所为,知试千户大人欲同归于尽,都是大惊,急忙上前欲夹住林某乞降,不想迟了一步,未及上前,林某就摸出火折子点燃了地上的火药。 随后就听“轰”的一声,船身剧烈晃动,耳朵瞬间聋了,热浪袭来,十数定海卫的官兵整个人都被热浪“推”进海里。 爆炸声惊动了正在观战的魏公公,不由点了点头,对左右道:“这中左所倒也有好汉子。” 言毕,传令,命各船喊降,降者免死,敢于顽抗者,一律格杀。 尔后,似于身边阮大铖道:“凡战事,受降与不受降本应主帅定夺,但战状万息瞬变,故临战指挥及定策之权当放至旗官一级。咱家以为,早降者可免死,然晚降者死罪可免,活罪不可免。那顽抗到底才降者,则必死,否则无以对我英勇将士交待。” …… 试千户林某以身殉船之举动同样也让岸上的千户蒋国筌等人震骇。 “林兄他,唉!” 蒋国筌痛不欲生,林某与他乃是至交,二人与这中左所合作也是愉快,不想今日却是死于这等非命,且死的如此凄壮。 千户所镇抚王某震骇之后,却是赶紧劝千户大人速走,他惊道:“攻来之敌乃是吴淞卫的船只,想来是来寻仇,千户大人赶紧走,再晚,他们便要上岸了!” “走?去哪?本官乃是此地千户,岂能不战而逃!” 蒋国筌苦笑一声,他已无路可退,当日拿人钱财替人去吴淞卫做那事时就知后果,只是不知这后果来的这么快。 心中也是暗骂,若是堂皇交手,他中左所又岂会叫吴淞卫打的这么惨!。m. 第八百一十七章 必为大明一员虎将 “本官平日养着你们,今日便是用着你们的时候!” 蒋国筌黑着脸,看着身边一众惊慌的部下和家丁们。一众部下和家丁叫千户大人看的人人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愿为千户大人效死。 蒋国筌深吸一口气,命王镇抚速派人到卫里报讯,同时也到离他们最近的后千户所穿山所报讯,请卫里和后千户所马上派兵援救。 王镇抚正准备派人去时,却为难道:“大人,如何说…敌情?” “敌情?” 蒋国筌也是一愣,进攻平倭港的是吴淞水营,对方和他中左所都是大明官兵,这敌情如何个报法? 总不能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吧! “只说我中左所叫海寇侵袭,让他们赶紧来救便是!” 蒋国筌说完,即命家丁和军官立时去召集所有人上炮台,严防吴淞卫上岸。 中左千户所按花名册有官兵1100余人,可实际只有兵丁六百余,有两百多和民夫正在海上装货,现岸上连同蒋国筌的亲兵加一块也不到四百人。 但见港内吴淞卫大小船只四十余艘来看,对方必是倾巢而出,只怕来袭官兵不下两三千人,因而蒋国筌就是下令死守炮台,其实也守不住。 之所以不肯跑,却是因为祸是他惹出来的,倘若就这么一跑了之,上面追究起来,且不论和吴淞卫的官兵怎么打,他这千户是铁定掉脑袋的。 因而,蒋国筌根本跑不得,他若想不死,只能死守待援,期盼左近千户所能及时出兵援助。 这样,就算事后还是免不了要被上面问罪,但至少不会掉脑袋,毕竟,他蒋国筌没丢弃驻所和部下。 吴淞卫乃是外兵,定海卫上下一家,有天大的过错,自家人都好说,况蒋国筌相信那些海商们不会眼睁睁的看他死。 真这样做了,各卫所看在眼里,寒了心,以后还有谁愿意替海商们卖命呢。别看那些海商一个个财大气粗,手能通天,可真要卫所不和他们一条心,给他们暗地使绊子,这些海商也不见得轻易就能把事平了。 有这么个后路和依仗,蒋国筌自是不肯一走了之。 然而,蒋国筌的命令下的太晚了,等他手下军官将人召集起来赶到炮台时,海面上吴淞卫早有几十艘小船载着官兵准备登陆了。 这是实兵实战,也是公公亲自指挥的第一场海陆两栖战斗,公公肯定要近距离观战。 于是他下令座舰向港内靠近,站在船头拿着千里镜聚精会神的观看,并不时要阮大铖和参谋司的军官们做记录。 阮大铖一万个不乐意,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学那好拍马屁的李炎昭般,左手拿着本子,右手拿着毛笔。 魏公公不时点头,从指挥到部署,陆军两个营完全按照上次镇江演习的部署行事,且配合更到位,看来,上次演习之后命军官和参谋司做的总结还是很有效果的。 陆军用于登陆作战的两个营一是魏公公的亲卫营,一是由水营官兵抽调组成的陆战营。 这两个营可谓是水陆两栖部队,也是公公决意扩充陆军师团的骨干力量。二营现合有兵力1100余力,配有火铳600余杆,大杆子铳12杆。此次登陆作战,若非用于登陆的小船无法载太多重量,可用于散子发射的虎蹲炮肯定是要带上几门的。毕竟虎蹲炮在实战中所起的杀伤效果要比大炮强的多。 陆军将士十分奋勇,各船的带队军官不住打着旗号,喊着口令,官兵们奋力划水,几十条小船整齐一致的向着陆地驶去。 “开炮,快开炮!” 眼见吴淞卫的人马就要上岸,蒋国筌急的拿鞭子抽打正在手忙脚乱装填药子的炮手们,结果他这样一搞,炮手更是紧张,好不容易才把药子和炮弹装好。 “快打啊!” 终于一门炮响了起来,一颗实心铁弹从炮膛呼啸而出,向着海面砸去。 却是落在海中,只溅起一道水柱来。 其余几门炮也响了起来,可是效果都差强人意,没有一颗炮弹击中敌船的。 中左所炮台是嘉靖年间抗倭用的,后来倭寇占领此地后把炮台给拆毁了,倭乱平定后,定海卫又在此处重新设立炮台,配有大炮六门,最远的射程达三里多地。 可这炮台是为了炮击攻入港内的倭寇船只而配,根本无法用于近射,若调整炮口费时费力,因而对正在登陆的吴淞卫官兵构成的威胁很小。 蒋国筌焦虑不安,却是拿不出对策。 炮击中,吴淞卫登陆的船只已经驶近岸边。 “忠诚!” 大岛由加利依旧是第一个从船上站起,跳下齐膝深海水中的军官,他的佩刀也永远是笔直向前。 魏公公曾于左右言称,大岛此人虽是归化倭人,但却是可塑之材,假以时日,必为大明一员虎将。 因魏公公对皇军有严令,即军官必身先士卒,只许“跟我来”,不许“给我上”,因而靠近岸边后,军官们纷纷跳船,紧接着士兵一个接一个跳下,不顾冰冷的海水,将手中的火铳稍稍举高,向着岸上冲去。 蒋国筌见状,只得带领亲信家丁押着那些卫所兵向海边冲去,希望能够将这些登陆的吴淞卫兵马击退。 然而看着已经登陆,约摸有上千人的吴淞卫兵马铺天盖地杀将过来,中左所兵马的反击意识明显低弱。 蒋国筌也知道这些兵不堪用,寄希望于自己养出来的家丁,拔刀喝喊一杀往前冲了过去,意图在沙滩上杀吴淞卫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蒋国筌的家丁有数十人,全员配备火铳,但发现对方持有的火铳更多时,蒋国筌毫不犹豫带领家丁弃了火铳直接拔刀冲上去。 他这是要趁对方尚未来得及整队就一举突破,近距离混战,火铳根本没有用,就跟烧火棍似的。 便是对方来得及开铳,也不过能打上一轮,只要跑的快,对方根本来不及装填第二轮药子。 见千户大人冲锋在前,中左所其余官兵也跟随在后。 很快,沙滩上就响起剌耳的火铳声,黑烟一下笼罩在沙滩上。 第八百一十八章 战定中左所 兵力的优势足以弥补换填药子的劣势,况皇军将士使用的是定装药子,装填时间比原先缩短了三分之二。 因而哪怕队列未整,单以人数之优势,也可挡住中左所的亡命冲锋。 “这是狗急跳墙么?” 魏公公放下千里镜,咧嘴冷笑。 兵法有云,兵多枪多的就是大爷。 莫说你中左所两个翅膀断了一根,就是两根翅膀都在,又岂是皇军的对手。 以今日皇军出动的兵力,便是相当于部级干部来挑你个处级,谁胜谁负,岂不板上钉钉。 以多欺少,才是大英雄所为。 “中左所这是孤掷一注,想把咱们的人给撵下海呢,不过却是想当然了。”王大力附和道。 “传咱家的令,杀敌一人赏银五两,杀二人,赏十两,杀的越多,赏银越多。擒杀贼千户者,赏银百两…唔,海军同样如此。” 魏公公颁出赏格,在没有思想加成法之前,他老人家始终认为物质剌激法是强军的不二手段。 并且,赏罚分明,一视同仁,也是基本法。 当下就有讯兵将赏格一一传至前方,闻听杀敌如此重赏,海军不少将士颇是羡慕,但听海军赏格同样,立时欢声一片。 阮大铖在边上眉头挑了挑,暗道魏太监真是有钱烧的慌,这赏格可是比九边之地都高了不少。 须知当下九边之地,斩获一个奴虏首级也不过二两银,你这直接就给定在五两,且还是同为官兵的定海卫中左所,这要将来碰上外敌,如何定赏,又哪来这么多钱颁赏的。 历来边镇思动,图的就是赏银军功。朝堂思定,图的却是少耗钱粮。 不当家不知柴盐油米贵也。 不过魏太监乱花钱关他阮相公什么事,他现在就看个热闹,别看这仗打的顺,可是越顺,这麻烦越大。 浙江方面能吃这亏? 官军火拼这种事,可是国朝两百余年来头一遭,有的是乐子看。 颁赏格的讯兵尚未靠岸,沙滩上已是打成一团。 蒋国筌的思路没有错,不管是他们还是吴淞卫,所使火铳都是分段射击法,但不管哪种打法,药子装填慢始终是个大问题,射程也是问题,有的时候火铳不及弓箭来的好使,根子就在这里。何况据他所知,各卫所用的火铳一半都不合格,打不出是小,炸膛才是大。 因而,只要己方兵马加速冲锋,挨上一轮后必能进至对方阵列前,到时大刀长矛砍杀捅剌起来,那些拿火铳的吴淞卫官兵不过是挨宰的份。 只要上下一心,个个用命,别看吴淞卫人多,可这仗不定谁赢谁输。 然而,想法是好的,现实却是严酷的。 蒋国筌及其家丁的勇猛并未能达到预期目的,虽然皇军登陆的陆军将士也并没能完成整队,但自由射击的铳子和烟雾仍就使的定海卫官兵难以近前。 实在是没有办法,皇军登陆的两个营头光是配署的火铳就达六百杆,哪怕其中真有一部分质量不行的,几百杆乱打起来,也够中左所喝一壶了。 魏公公也始终用千里镜观察中左所的冲锋,他发现自己认知的一个误区,即明军是知道如何避弹的。 这个避弹不是指铁甲、盾牌,而是指走位。 中左所兵马在冲锋时,是采取的蛇形走位,即不是一条线,一个点的冲,而是时而左,时而右的冲锋。 这种冲锋态势固然会让速度稍稍慢一点,但却能起到保护己方不被(减少)被铳子击中的机率。 但不管哪种方式,只要是冲锋,想直接冲进对方阵群中,伤亡肯定是无法避免的。 霹雳叭拉的铳声中,数十中左所官兵中铳倒地,余下官兵却在千户蒋国筌的带领下继续向前冲。他们或“蛇形走位”,或将盾牌挡在身前,冲锋途中倒下的那些同伴并没有让他们因此怯步停滞。 这种打法不仅仅是明军使用,同样,蒙古人、建州奴,乃至西南土寇都会采取,因为这是唯一能够打破明军火铳的有效办法。等到发现明军的火铳越来越差,远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强大,明朝于他们的畏惧心理自然而然就会淡化,直至取而代之。 数十人的伤亡尚在蒋国筌的接受之中,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谁死谁活也是运气。见自己的家丁损失不大,他不由精神一振,挥刀冲上前去。 身为千户,蒋国筌肯定有一套铁甲,他的家丁则是绵甲,余下官兵则大多没有甲衣。一来浙江沿海卫所不需要太多盔甲配备,二来则是打仗的主力也从来不是这些普通卫所兵。 中左所也配有不少火铳,双方靠近后,火铳声再次大作,不过明显吴淞卫那边的铳声更加密集,且铳声持续不断,间隔的时间并不长。 见己方不少士兵被对方火铳射中,对方火铳装填很快,蒋国筌不由焦虑起来,咬牙带着家丁不顾死伤冲了上去。 刚刚指挥部下打完一轮铳的安国寺看到一身铁甲的蒋国筌,自是认为对方是首领人物,立功心切,带着十几个倭兵想都没想就挥刀迎了上去。 双方很快短兵相接。 “咣当”一声,一个倭兵一刀劈在蒋国筌的铁甲上,结果连一道白印都没留下,惊愕的他刚欲挥刀再刀,一道寒光闪过,只觉身子一罢,整个人便向前倒去。 安国寺吃了一惊,不及细想,率部就和冲上来的中左所兵马厮杀在一起。两方人马混杀在一起,约摸二三百人战成一团,使得左近士兵均不敢放铳,唯恐误伤自己人。 蒋国筌身材高大,大声咆哮,挥舞手中腰刀,凭借铁甲的防御,丝毫不担心吴淞卫官兵手中的铳子能伤到他。只要他这边一路往前冲,将吴淞卫兵马杀乱杀溃,王镇抚那边随后跟进,未必就叫吴淞卫得逞了。 厮杀时,蒋国筌却听眼前的吴淞卫兵马发出十分熟悉的叫喊,使得他不由一愣,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哇哇乱叫的吴淞卫兵马:这些不是倭人吗!吴淞卫竟敢勾引倭人! “有倭寇,有倭寇!” 中左所不少官兵也发现了他们的对手中有倭人,倭寇的威名让他们本就惊惧的内心为之崩溃。等到发现他们已然陷入吴淞卫的重围后,战斗的意志不免消失为零。不可能取胜,余下也只剩如何保命逃跑了。 几声铳响之后,蒋国筌身边的家丁倒下两人,他本人没有中铳,但已然没有了先前负隅顽抗到底的勇气。 蒋国筌的亲兵队长急急进言,望千户大人不要与敌死战,还是速速撤退,等待援兵是好。 蒋国筌铁青着脸看着四周,己方人马只余不到两百,而吴淞卫的兵马密密麻麻,形成了几个大阵,每阵约有二百余人,火铳、长矛、大刀相互配合。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没有任何胜机。 难道就这么败了? 蒋国筌面色如土,边上亲兵队长不住催促,只得咬牙下令后撤。 千户一撤,余下定海卫官兵自是跟着要跑。 “败了!完了!快逃啊!” 混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各种浙江方言汇聚起来响成一片,反反复复的渲染着奔溃的前景,进一步加剧着中左所的失败。 事到如今,蒋国筌彻底回天无术了。 肝胆俱裂的中左所官兵纷纷丢下兵刃、火铳掉头向后跑去,以至于正在前进的皇军将士为之愕然。 兵败如山倒,四处奔逃的中左所官兵失去了回首相搏的勇气,因此在皇军将士的一路追杀中,一个接一个倒地。 蒋国筌侥幸带着数十人逃出沙滩,镇抚王某却没那么好运气,叫几个倭兵撵上砍翻在地。 随着中左所的溃败,平倭港内外易手已成定局。 逃回千户所的蒋国筌万念俱灰竟选择自杀,他将刀刚横在自己脖子前,几个家丁立即上前劝阻千户大人不可轻生。 “总镇授我中左所军权,我却失地丧兵,有何颜面再活!” 蒋国筌心死,这祸事由他引出,如中左所得以保全,有海商和同僚活动,可得不死。如今,却不得不死,否则,死的便不是他一个。毕竟,冒充倭寇袭杀吴淞,致死百姓军民数百,朝廷若知,要诛九族。 “尔等若降便降吧。” 蒋国筌也是个硬汉,猛的推开拦阻自己的家丁,双手一用力,脖子便被切开,血喷如柱。 蒋国筌的家丁们未能随千户大人一起,他们计议片刻,纷纷出降。 在左右亲卫簇拥之下,公公踏上平倭港的沙滩,先上了炮台,睹炮思过往,尔后听各部奏禀战绩。 最后,吩咐各部,将被俘中左所官兵一一讯问,如有去过吴淞口的,一律沉海。未去过,则押回充苦力辅兵用。 又命,将中左所内所有物资,包括军械、货物一律装船运走,余下带不走各物连同营房,俱一把火烧了。 “大铖与咱写一封信给浙江参将沈有容将军,且与沈将军说,冤有头,债有主,中左所屠戮咱特区军民,上下死有余辜,沈将军若有疑问,可休书咱家。若将军兴师问罪,咱家也奉陪到底。” 吩咐阮大铖替自家写了这封信后,公公随口就命将被俘的穿山所船只连同货物交还穿山所。 第八百一十九章 敢犯内臣者,皆可杀 定海卫乃洪武二十年信国公汤和所设,都指挥衙门设于定海县城,此地南控昌国,北倚临观,乃舟山重镇。 卫下统辖郭巨、大嵩、穿山、左所、右所和在舟山的中中所及中左所等7所,计有兵丁五千余名,大小战船200余艘,实力居浙江沿海九卫之首。 嘉靖年间,福建都指挥卢镗、都督佥事前大猷和参将戚继光等先后率兵驻扎定海卫数年,与倭寇鏖战于甬江南北,威震海疆。 现任指挥使骆大均也是将门虎子,乃抗倭名将骆尚志之子,世袭指挥佥事出身。 骆家乃“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之后,骆尚志为浙江余姚人,秉性质实,勇力善斗,臂力更是绝人,能举千斤,军中号为“骆千斤”。 骆尚志从军入戚家军,非军籍世职,也非武举出身,更非捐纳升级,完全是从行伍小卒拼杀脱颖而出。早年任大同参将,征剿西虏颇有战功。在援朝抗倭战争爆发前,骆尚志以原官钦差浙直、调兵神机营左参将入朝作战,此后数年在朝立下赫赫战功。 在朝期间,骆尚志助朝鲜训练新军,以戚家军训练方法训练朝鲜军队,授以“鸳鸯阵法”、“辛酉刀法”,甚至亲自到军中舞剑用枪,悉心教授。朝鲜方面将骆尚志所教绘图配文,编成《武艺图谱通志》,朝人称之为“十八般武艺”。 援朝归来后,骆尚志官至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于万历三十六年逝世。其子骆大均承袭世职,任定海卫都指挥使。 因而从骆尚志算下来,骆大均实戚家军之后,只是与父辈相比,骆大均却是逊色许多,虽也是少年时就从其父身边,但毕竟资历尚浅,未曾真正上过战场,因而,能得任定海卫指挥,实是托其父荫庇,以及戚家军余福。 不过有一事却在戚家军后人中闹的沸沸扬扬,那就是骆大均曾与原江南吴淞总兵戚金因事发生矛盾,二人争执谩骂,官司都闹到朝堂上,最后被皇帝下旨训斥,闹了个灰头土脸。 因戚金为少保世侄,骆大均与他这般闹将,自是引得其余少保后人不满,故在戚家军后裔中,骆大均这人甚是不得人心。若非其父骆尚志余荫所庇,浙江无有良将分任,骆大均未必就能出任定海卫指挥。 然而,骆大均与地方士绅关系却极好,任职定海以来,于沿海走私大开便捷,官船私用,使得他在浙江官评极好,深得浙江官场器重。 传言浙江参将沈有容若去职,接任者便是骆大均,假以时日,或可出任浙江总兵官。若能如愿,则骆大均便是继戚金之后,戚家军后人所出的第二个总镇。 中左所被袭之时,骆大均并不在定海,而在宁波赴知府吴某的宴席。 这吴某即将任满,浙江布政衙门和巡抚衙门均以上上考评向吏部推荐其为浙江按察使司,只待吏部核准,奏请皇帝下诏,吴某就能高升。 按察使为一省大员之一,骆大均虽是世袭指挥佥事、定海卫都指挥使,正三品大员,然毕竟是武官,无法和文官同日而语,赴这四品知府宴席,当不得屈尊一说,反而还要感谢人知府大人请他。 宴毕,吴某自有安排,盘恒两日后,骆大均方回定海,至半道,中左所失陷消息才姗姗来迟。 骆大均大吃一惊,连忙带人匆匆赶至中左所,到了平倭港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眼前尽是废墟,营房被付诸一炬,炮台被拆毁砸烂,军械钱粮但凡有用之物,遍寻不见。港口也无有一艘船只停靠,只几艘烧的坏了架子的海船尚自支撑着飘浮在海面之上。 更叫人愕然的是,两百多中左所官兵尸体被堆于沙滩之上,千户蒋国筌的首级被悬于一木架之上。 木架下有一牌,牌上有字,乃血书,云:“敢犯内臣者,无论文武,皆可杀。” “这…这…这是什么人干的!” 骆大均暴怒之余,将那木牌一脚踹毁,又质问先行赶到的穿山所千户蒋雄等人,为何不将官兵尸体掩埋,任由在这日晒雨淋。 蒋雄和自杀的蒋国筌虽都姓蒋,可二人却无关系。蒋国筌是台州人,他却是宁波溪口人,且其家族还是溪口望族。曾有风水先生观过他家风水,说蒋家他日必有灵龟现世,大富大贵不可一世。 灵龟不灵龟的,蒋雄不信,风水先生的话能有几分真,但不可否认,他溪口蒋氏却是人杰地灵,自国初至今,出了数位文武大员,使得蒋家风生水起,地方无不礼遇。 只家族风光与他蒋雄无干,他非嫡子,其父乃是庶出,至他更为庶出,家中又不曾家族余荫,所以家道艰难,使得蒋雄不得不在十多岁投军以求混口饭吃。后得沈有容将军看重带在身边为亲丁,二十年拼搏,方有今日之地位。 其实,蒋雄也不过只比指挥大人早半日赶到,内中原因,他却是不便和指挥大人盘出。 不过,指挥大人的怒火却不能由他无枉受了,因而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骆大均听完,眉头不由微皱:“这么说,国筌自寻祸了。” 蒋雄微微点头,有些事情他相信指挥大人比自己更清楚,毕竟没有指挥大人的首肯或默认,蒋国筌未必就敢自行其事。 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不得指挥大人一肚子数,然指挥大人故作不知,他身为部下的也不敢直陈。 倒是那魏公公又将六船货物连同人手交还自己,却是有不同意味。 “那魏太监…” 骆大均无意一言,虽及时止住,但蒋雄如何听不出意思。 指挥大人如何知道是魏太监的? “中左所乃我定海卫所辖,今日千户被杀,官兵被戮,船只被焚,军械被抢,本官定当为中左所讨还公道,否则,我定海卫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踩上几脚!” 骆大均咬牙说了几句,命蒋雄善后,径回定海指挥使司。 次日,即有十万火急公文快船快马送往杭州巡抚衙门及总镇处。 这么大的事,骆大均不敢不报。 如何写这公文,陈述事实,却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第八百二十章 歪风邪气不可涨 定海卫骆指挥为怎么写公文费心,海上的魏公公同样也在费心。 双方都在斗智斗力啊。 魏公公没急着走。 平倭港的中左所乃定海七所之一,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公公没有理由不怀疑中左所冒充倭寇袭杀江南军民的背后,没有定海卫指挥使司的授意。 若不然,他老人家对那位自杀“殉职”的千户大人可真是要刮目相看了,单看这份胆量,那蒋姓千户不比他老人家独闯黑图阿拉逊色。 可世上只有一个魏舍人,也只有一个魏公公。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硬半夜不敲寡妇门。 因而,魏公公才不信姓蒋的是独走。 这要是能让下面的千户所独走,背着卫里干出这么大事来,那卫指挥岂不傻子一个。 公公了解过了,定海卫指挥使骆大均是将门虎子,他老子可是赫赫有名的骆千斤,所以,骆大均不可能是傻子。 那么,这件事骆大均就有份。 所以,公公必须再费点心才行。 来都来了,不做出点实际政绩来,岂不叫浙江方面小瞧了。 从平倭港缴获的船只、军械物资、钱粮货物等,暂时无法统计,不过数目可观,应当能补上此次南下开销。 内中,缴获最多的肯定是在平倭港装船的货物,这些货物的真正主人是谁,魏公公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些货是他的战利品。 不要,更好。 要的话,得拿钱赎。 否则,他老人家又从哪弄死伤军民的抚恤银子和将士们的犒赏银子呢。 被俘的中左所官兵也有两百余人,另外还俘虏了数百民夫和水手。这些民夫和水手都是定海本地人,平日以替海船装货和走海为生。 虽然他们和吴淞事件没有关系,但魏公公还是让人将他们掳走。原因是他缺人手,尤其是这些熟练的“码头装运工”和“海员”。 当然,魏公公是区别对待的。 被俘的中左所官兵押回去,肯定是充作苦役的,不干的话,学习班都不用上,直接鞭子伺候。还不肯干的,老虎凳、拔指甲总有一样能让他们老实。 只叫这些家伙服苦役,已是公公慈悲为怀,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了。 要不然,早命屠了和平倭港沙滩上那些尸体堆一块了。 蒋姓千户的首级可是公公亲自叫小田割下的,又用这千户的血写了那行字。 这叫震慑。 敢犯内臣者和敢犯强汉者一样,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这也是本朝两百余年来,首位内廷出身的公公以武力宣示太监的权威性,和神圣不可侵犯性! 自洪武以来,内臣于江南便无有豪杰,以致内臣屡屡受欺,竟叫那江南官绅无形之中不把内臣当回事。 难兄苏杭织造太监孙隆的下场,可是前车之鉴。 前世的苏州五人墓碑事件更是血的教训。 左右魏公公不容江南官场,索性就把牌子亮明,针锋相对好了。 况,今日这事,不是他魏公公挑起来的。 总而言之,魏公公就是要让平倭港中左所的下场成为浙江、乃至福建、广东,江南所有敌视内臣者的教训。 不把太监放在眼里这股歪风邪气绝不能再持续,更不可涨! 江南之官风,由今日起,由公公塑,由公公正。 身正不怕影子邪,公公理直气壮,他有足够的底气向皇爷述说这事的正义性和合法性。 他相信,只能靠绝食逼迫内阁为自己的家奴正名喊冤的万历皇帝,一定会无条件,无保留的支持他小魏的铁血维权行动。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虽然这两百多中左所官兵没有参与吴淞事件,但他们也绝不是良善之辈。 公公要劳动改造他们,任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不过,民夫和水手们,则还是要利诱的,毕竟他们的身份是百姓。 故而,魏公公特地等船看望了这些民夫和水手,滔滔不绝,也不管人家懂还是不懂,就把海事特区的美好前景吹嘘了一通,然后将海事大业和为皇帝效力,为朝廷出力联系到一起,希望这些民夫和水手们能够投身于海事特区的建设之中。 惊魂未定的民夫和水手们哪里听的进魏公公这番话,他们只想回家。 最后,魏公公使出了永远不落后的激励手段,允这些人到了特区后,从事的工种较先前在平倭港所得翻一番,并且特别强调还有年终奖。 即只要在特区干,不管是在岸上建设,还是在码头上搬运,或是随海军出海,干满一年后,都可以多领取一月的薪金。 为了表示提督海事内臣魏公公不是空口说白话,不是在那欺骗大家,公公特意给这些民夫和水手一人发五两银,说是安家费,不计入工钱。 实打实的银锭捧在手里,民夫和水手们一个个心态立时稳定下来。 再仔细一琢磨,这魏公公开出的条件可比他们在平倭港累死累活强的太多,左右江南离的不远,魏公公还说每年都给假回家探亲,干的好的还能提拔,可以把家属带过去,种种好处,可是他们从前不敢想的。 有钱,有好处,事情就好办了。 民夫和水手们踏实下来,心甘情愿的跟着海军去了吴淞口。 而海军余下的三十余艘主力战船连同两个营的陆军则依旧在舟山海域游弋。 用魏公公的话讲叫“扫荡”。 扫什么荡? 扫定海卫的荡呗。 扫荡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许定海卫有片帆出海,也不许任何船只靠近定海卫。 因而海军在扫荡的同时,有了一个新任务,就是“劝说”那些不知情况的海船继续北上,到提督海事内臣魏公公一手创立的海事特区贸易。 相较直接把中左所平了,魏公公命皇军的扫荡对定海卫还是很客气的,至少,没有直接杀到任何一家定海卫所辖卫所门上。 可惜,公公好心,人家却不领情。 各千户所陆续传来的消息很快就被指挥使骆大均得知,这位指挥使大人气的当即就要率部出海和魏阉决一死战。 幸得左右劝阻,云抚衙和总镇不日就有消息来,指挥大人不必急于一时。 第八百二十一章 牌品好,就是人品好 左右力劝,指挥大人于是就坡下驴,他真不能急。 小 说 . 魏阉带来的那支什么皇家海军虽是原先的吴淞水营,战船数目和官兵数量都没有定海卫多,可吴淞水营的福船却比定海卫多,且还有三艘三桅炮船,因而就算他骆指挥气不过要与魏阉一战,未必有多少胜算。 毕竟,海战船多是取胜一大因素,船大也是重要因素。 且最重要的是,定海七所之一的中左所叫对方给平了,穿山所又有六艘大船无法出海,余下五所分驻各地,短时间内根本难以集中。 攻方实力集中,守方却兵力分散,这本就是兵家大忌,双方真要开打,定海卫很可能会被一一击破。 “魏太监无视王法,公寻衅于我定海,本官为朝廷命官,向以律令条文行事,岂能如他这般肆意妄为。姑待中丞与总镇令,我浙江诸卫同仇敌忾,绝不容他魏阉草菅人命,毁我海防重镇!” 骆大均冷静下来,这事他定海卫确是无法解决,只能让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出面解决。 是打还是谈,杭州定了,他定海卫奉命就是。 至于这件事他定海卫是否有过错,却不是明面计议之事,骆大均相信,杭州那边自会有人替他定海卫说话。 早闻那魏阉在江南胡作非为,搞出封江靖海事来,坏了多少人利益,莫说江南官场,就是南都和浙江官场对此人也是深恶痛绝。因而,骆大均相信他定海卫不会白白折了中左所,那魏阉也断然嚣张不了几时。 以他区区吴淞水营,何以能抗浙江全省之力! 想来也是可笑,那魏阉真是贪婪透顶以致愚蠢到家,海贸巨利,又岂是他一打着皇帝旗号的太监所能独吞的。 吴淞事件本不过是受人之托敲打对方,这魏阉却不知自省,倒大张旗鼓来定海寻事,公然攻打中左所,狂言敢犯内臣者,无论文武皆可杀,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骆大均暗自冷笑,当下传令各千户所般只暂不要出海,各千户务民加紧兵备,训练士卒,枕戈以待。又命抽调军士数百,加演鸳鸯阵,以确保魏阉若敢来犯,能奋勇退敌。 他骆家本是戚家军一员,其父骆尚志更在朝鲜以戚家军之法练朝鲜新军,这鸳鸯阵法于骆大均自是烂熟,却是这些年倒是光顾于官场交结,海贸走私,有些懈怠了。 倒是听说因病从江南吴松总兵致仕归乡的戚金招了不少良家子,以戚家军老卒为教习,教授这些良家子戚家军战阵之法,看着倒是想重编戚家军。 却不知这戚金何苦费力做这事,眼下天下太平,四面八方无有虎事,这戚家军就算重编出来,又能用于何方。 真想重振戚家军威名,还是得如他这般经营官场,爬升地位更高才行。只有官位高了,做事才能方便。 骆大均暗自摇头,他虽与戚金不和,但对当下戚家军已不复的局面,也是倍感遗憾 本是同根生,相煎肯定不能急。 扫荡归扫荡,三光,魏公公肯定干不出来的。 效果还是不错的,在皇家海军的威慑和中左所的下场下,定海卫诸千户所纷纷收拢船只归港,并不曾和皇家海军发生冲突。 就是定海卫那边,也只是派了个百户前来质问海军为何无故攻打中左所,要求放归掳走官兵和船只,除此,倒也没有狠话。 没有狠话,不代表没有动作。 魏公公知道定海卫一定是在等杭州的指示。 不过,他也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 他已派人去杭州送了一封亲笔信给孙隆,信中除将他率部攻陷中左所的缘由说出,便是希望这位苏杭织造太监能够出面“说和”。 另外,他又致信给南都守备刘公公,信中倒不是请刘公公出面“说和”,而是请刘公公替他主持公道。 吴淞事件死伤三百余军民,这个公道岂能不讨! 刘公公身为内廷大,南都镇守,又岂能不为同廷同僚主持公道。 正如魏公公宣示,内臣者理当团结,共同对外。 不管你刘公公怎么想,单这件事,你怎么也不能向着浙江吧。 送出这封信同时,还有封信,却是给陈福公公的,与信一同送去的是银票五千两。 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陈福公公,是个可信任的好公公。 老话说,牌品好就是人品好。 这是多手准备,文武并行。 骨子里,魏公公肯定是不希望和浙江打起来的,那样闹的太大,也实在是没道理。 攻陷中左所,是师出有名,罪证齐全。 和浙江明军内讧火拼,就是莫名其妙,真个肆意胡来了。 对舟山海域货船的拦截是卓有成效的,几天下来,共拦截了三十多艘货船,有从琉球来的,有从吕宋来的,有从东番过来的,汉人的有,倭人的有,红毛鬼的却是没有。 这些货船都是来舟山拿货的,但现在无一不被皇家海军“请”去了吴淞口。 魏公公也有货啊,封江时他可是查抄了不少货物,加上平倭港弄来的,先把海贸做起来是没有问题的。 更别提还有江北商会供货。 自个卖的同时,公公做个中间商赚差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反正这些货船是来买货,在哪买都是买嘛。 公公能够给出的保证就是他的货肯定不会比别家贵,甚至还会便宜。 这日,海军拦住了三艘船,可是船上的人既不是倭人,也不是汉人,更不是红毛鬼,长的跟汉人差不多,就是比较黑,说话也挺奇怪,压根叫人听不懂。 事情很快就报到公公这来了,公公一听也是奇怪,便命人将那商人带来。 双方一番比划,牛头不对马嘴之后,阮大铖突然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上汉字,大致询问对方是什么人,从哪来。 魏公公见了不由好笑,话都说不通,你写个字有什么用。 哪曾想,那商人竟是识得汉字,而且同样还在纸上写出汉字。 见状,魏公公真是愣住了。 经阮大铖和这商人来回写字交流,终是弄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这商人叫裴光袍,三艘船都是他的,他们从安南来,路上遇到风暴飘至此地。 第八百二十二章 上帝的继承者魏 音乐无国界,汉字也无国界。 安南商人裴光袍不会说汉话,却能写汉字,让魏公公为汉字的魅力感到骄傲和自豪。 书同文,车同轨。 大一统王朝的根基从来都是汉族之文明。 汉字汉语便是这文明最坚硬,也是最不可动摇的基础。 谁敢动摇汉字汉语在中国的地位,谁便是中国之大敌,人人得而诛之。 谁敢动摇汉族于中国之主体地位,亦同理,不死不休。 安南曾为大明领土,同朝鲜、日本等国一样,都是中华文明辐射圈,或儒家文化影响圈,那么,安南商人裴光袍能书写汉字就是很好理解的事了。 中华文明辐射圈内,汉字比之金玉还要无价。 哪怕发音变了,其根都不会变,其义都不会变。 或许,这就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民族最大的诱惑和魅力所在吧。 帮扶融合落后的民族,使之成为先进一员,也是汉族当仁不让的责任和义务。 更是魏公公责无旁怠的神圣使命。 感受着民族文明的先进性,连带着,魏公公对这裴光袍就生出好感了。 如同他乡遇故知般,有说不出的亲切。 越南人不是猴子,越南北部民众百分之八十,甚至可以说是汉人之后。 只是因为历史原因,散落在外。 对阮大铖能够想到以文字破解交流障碍的办法,公公也是赞赏有加,命其继续询问裴光袍一行是如何流落此地的。 裴光袍从这支船队打出的旗号和对方所穿的服饰猜到他们当是大明军队,因而没有戒心,反而很是轻松,有获救之感。 这也是永乐之后,安南人对明朝的普遍观感。 宗主国的地位于安南,影响力堪比日后五常联合体。 因在海上迷失方向,裴光袍不知此地是明朝的广东还是福建,便询问阮大铖此地是何方。 阮大铖提笔写下“凤凰洋”三字。 魏公公见了之后,有些诧异,但很快释然,前世的地名和今世的地名肯定是有不同的。诸如这会江苏和安徽还不存在,只叫南直隶。 可以肯定,凤凰洋当是明人对舟山海域的统称,如同南宋时期文天祥对南中国的称呼为“伶仃洋”一般。 裴光袍明显对凤凰洋的地理概念不熟,阮大铖又写“浙江”二字,他方恍然大悟,忍不住惊叹他们竟然已北上至明朝腹心之地。原先,他还以为自己尚在明朝的闽、浙二省海域呢。 安南和明朝的贸易一直是来往的,陆路由两广的广西,海路则是广东和琼州。一般很少有安南商人可以北上至浙江海域,能到达福建海域已是极难得了。毕竟,安南国小,其国对中国货物的需求一般两广地区就能提供,不必舍近求远。 没有了戒备之心,阮、裴二人的交流越来越畅通。 据裴说他们是从安南启程准备北上中国广东购买货物的,但途中遭遇风暴,损失了船队中的另三条船,其后被风暴带着一路北漂,一直漂到了东番海域。 “东番是谓台湾。” 魏公公随口说了句,他以为这个称呼尚未出现,当下对台湾的称呼应为“东番”,或“大员”,前世明郑时称东宁,后来才改台湾。 不想人阮大铖听后却点了点头,没有奇怪的意思。 因为早在十六年前,朝廷官方就已正式称呼东番为台湾,取意为当地土著有“台窝湾”社。 有关“台湾”的官方称呼最多的是出现在福建上报朝廷的奏疏和公文上。只是这个称呼时间并不长,民间还是多以“东番”代指台湾。 科举考试虽以八股为主,但生员在考试之中也常会出现地名,虽然台湾生僻,但一些科举发达地区的士子还是会了解一些的,以备不时之需。否则,你谁敢保证殿试时皇帝不会随心所欲,愣是问准进士们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事情呢。 这种事,向来就有成例的,因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读些书,多些见识,不会吃亏。 阮大铖是富二代,东林三代弟子翘楚,家中和书院都重点培养的精英,于台湾一呼有所了解,自是不奇。 魏公公问裴光袍,既至东番,为何还来此地的。 裴光袍说了件事,让公公有些惊讶。 裴说,他们飘至东番海域时,曾目睹一场由东番当地土著和倭国军队的厮杀,虽然双方人数并不多,但却打的很激烈。因为怕被倭国船只劫杀,裴光袍不敢多留,赶紧让船员转向西进,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明朝,以求得到明朝官方的帮助。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方向感掌握极差,以致是想到福建,结果到了浙江来。 “问他,所见倭国兵马有多少,有无旗号?”魏公公示意阮大铖写,他比较关心裴光袍见到日本侵台这个事。 阮大铖依言写了问,裴光袍回忆了下,提笔写道倭人船只约摸七八条,兵马不过数百,远见旗号有“岛原”二字。 “岛原?” 魏公公表示不清楚,于是问身边的小田,小田也答不知,真田则跟那两个通事启程赴日本“招安”去了。 这也是公公着手“颠覆”德川政府,进行尊皇讨奸、实现东亚共荣的一个伟大计划。 招安的目标当然是那位后人称为开台王的颜思齐了。 眼下,开台王可是日本国有名的反幕英雄,颇具悲剧色彩。 小田不知,真田不在,难不住公公。 公公命将大岛由加利、安国寺和山本幸二、兵次郎等军官找来。 他老人家手下好几百日本籍归化汉官兵,各个军的都有,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岛原是哪家的。 除非,这家是德川当政后才崛起的,要不然肯定有根可究。 果然,有人知道。 “岛原家是江户时代肥前有马氏,又叫日野江番,后改称岛原番。当下藩主名叫有马晴信,是有马义贞次子。有马晴信还有个叔父名大村纯忠,他叔侄二人和主公一样是信上帝的。” 主公于中国运河岸边竖立十字架的故事,经多方演绎,已在日本籍归化官兵中有了光环,大岛便深信主公大人是上帝在人间的使者,要不然,怎么会解救他们于辽东漫无天日的矿场之中呢。 尤其,公公还要尊皇讨奸,解救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日本百姓,这种仁慈的心肠,不是上帝又是什么。 嗯? 两个都信河南梆子? 一听还是同行,魏公公一下对岛原藩叔侄有了兴趣,这两个都是藩主,或者说是叫大名,但都信基督,那么,和魏公公这个自诩为上帝在东方唯一的使者,就有共同话语啊。 双方有共同话语,那么将来就能联合,对上帝进行新的注解嘛。 是东方的上帝真,还是西方的上帝真,这是一个可以让全世界上帝子民一起参与进来大讨论的盛事啊。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方。 争夺宗教的话语权,不比图谋日不落帝国的重要性弱。 人多,总能欺负人少。 啊,圣母玛丽亚,你是否能成为观音菩萨,就全看魏公公将来如何大鸣大放,贴罗马反动教廷的大字报了。 炮打梵蒂冈! 上帝唯一继承者魏。 …… 大岛其实对有马氏的了解也不多,他只记得有马晴信投靠了丰臣秀吉,不过丰臣秀吉禁止日本传播基督教,所以晴信暗中保护了不少基督教徒,这件事在日本很得人心。 再后来,丰臣秀吉发动侵朝战役,有马晴信跟随小西行长参加了两次侵朝战争。大岛也曾见过有马晴信一次,不过是公事公办的交接军粮,双方并没有言语交流。 安国寺插了一句,他道:“主公,岛原藩大大的有钱,他们家的朱印船很多,吕宋、占城、交趾等地都有他们家的分行,在日本,大大的富人。” 朱印船,公公知道,是日本特许海外经印的船只。不过据他所知,现在日本和海外的贸易大头应该掌握在“贾必丹”李旦手中,这位汉人东亚海霸王可是德川幕府的钱袋子,财神爷。 一定程度上,德川能成功掀翻丰臣家,李旦出的力至少能占四成。 不管哪国哪家,有钱的总能脱颖而出。 不过一山不容二虎,岛原藩也从事海贸,那他们和李旦肯定会有冲突,进一步推论,说不定就是德川那个老乌龟不愿意在贸易上受制于一个汉人,所以放出岛原藩来。希望岛原家能够取代李旦,还日本海贸经济独立自主权。 没当老大和当了老大,心思可一样。 这个推论至少有八成可能,否则无法解释岛原藩欲谋占领台湾的意图。 日本和中国的海贸图中,琉球和台湾地理十分重要,意义也十分重大。也可以说琉球和台湾是东亚海贸的最重要,最关键的一环。 只说明郑靠着台湾就能掌控东亚海贸,养活庞大的军队,就能看出台湾在海贸的地位是如何重要。 琉球已于三年前被日本占领,那么想要继续打通“南进”路线,在不和明朝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占领尚无明确归属的台湾,就是势在必行的事。 德川这样想,有晴马信这样想,魏公公也这样想。 估摸有晴马信只能以小股兵力攻打台湾的背后,有李旦拖后腿的原因。 无主之物,向来都是叫人眼红的啊。 可惜,魏公公不会让德川的算盘打下去。 台湾,是他的囊中之物。 几条船,几百号人就敢意图占领台湾,这分明就是不把拥船数十,战兵数千的魏公公放在眼里啊。 第八百二十三章 信者无敌 台湾,可是他规划中皇军的重要基地。 却不知道北京的陈默替自己搜寻金鸡纳树和青蒿的工作如何了,这两样东西对于疟疾可是有奇效的,据说国姓爷就是死于疟疾,要不然不会英年早逝。 当然,以现有的医学条件,公公肯定无法组织人手将药物精华提炼出来,但提不出来就生吃、煮着吃好了。 反正吃不死,而且肯定有药用价值。 吃了总比不吃的好。 公公这人,特别惜命。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腹中空空就冒险去台湾走一走,看一看,随地画几个小圈圈的。 只要能克服疟疾,经营台湾就不是一句空话。 当地的土著是很好解决的,从闽浙沿海招募汉人开垦也是可行的,有个十几年时间,台湾就能“汉化”,成为大明朝廷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成为他魏公公一手打造的皇军重要基地。 计划中,来日至少台湾要养活两个师团编制。 阮大铖又和裴光袍交流了片刻,大致还是按魏公公的意思在问,主要是公公想知道他们想从大明买些什么货物,具体如何交易等等。 裴光袍说这次出海主要是想买一些瓷器和铁具,另外就是一些江南产的丝绸。前面两样东西普通安南百姓也买的起,后者则主要是出售给富人阶层的。安南天气炎热,丝绸制成的薄衣是十分受安南贵族、富人阶层欢迎的。 魏公公想了想,让阮大铖提笔“转告”。 大意是裴光袍可以直接和大明的商人、官府贸易,但魏公公希望以后裴光袍,包括更多的安南商人能够直接和他老人家合作,因为他老人家在长江入海口开发了一个专门从事海贸的特区,各国商人不仅可以在特区内买到他们所需要的任何货物,并且货物价格也一定比其它地方卖的便宜。 最主要的是,魏公公允许各国商人在特区内购地置业,成立长久性质的商行,受提督海事衙门成认,也受大明朝廷皇帝承认,受大明律法保护。 非要说个具体,魏公公将特区和葡萄牙人的澳门做了个比较,他明确告诉裴光袍,他的海事特区比澳门好一百倍,因为各国商人只要在特区从事贸易,那么就能得到大明皇家海陆两军的保护。 公公很深切的指出,裴光袍的船队之所以看到倭人就害怕的跑,就是因为他们害怕被倭人劫杀,自身却没有相应或欠缺防卫能力。但只要他们加入海事特区就不一样了,大明皇家海军提供武力护航,甚至在商船和某些地方官府发生冲突后,还可以武力介入,确保受提督海事衙门认可的各国商人利益不受损失。 免税、减税、置地置产、和本国居民一样受律法保护,享受便捷的“一站式”买卖服务、受大明皇家海陆两军保护等等…… 一系列的条件摆出来,一桩桩的经由阮大铖的笔列在纸上,看的裴光袍一愣一愣的。 阮大铖则心中悲愤:这魏太监如此做,简直就是里通外国!卖国奸贼!还武力介入和地方官府的纠纷?这…简直是… 阮大铖无言以对。 裴光袍有些激动和颤抖的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汉字“当真” 阮大铖目光复杂的看着魏公公,公公轻笑一声,径直上前提笔疾书四字“信者无敌”! 公公书法承大家董其昌,四字写下,笔下生辉啊。 裴光袍反应也是迅速,这回不用提笔写字了,直接跪在了魏公公面前。 公公哈哈一笑,扶他起来,让阮大铖继续书写。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好心。 公公可以让你裴光袍笑容满面,兴奋异常,你裴光袍同样也得让公公心满意足才行。 这就是个条件了。 见了对方在纸上写下的汉字,裴光袍有些困惑,忙写道不知大明提督内臣魏希望他带什么货到大明来。 答案是大米。 大米二字是公公自己写的。 大米? 裴光袍愣在那里,不是因为他拿不出大米,而是在安南,大米是十分便宜的货物。安南国内但凡与明朝做交易的,要么以金银交易,要么就以香料和安南一些名贵特产交易,却从来没有拿大米做交易的。 这位提督内臣却希望他裴光袍以安南所占稻米与特区交易,这让裴光袍真是百撕不得其姐。 大米这东西真是便宜,太便宜了啊。 公公将对方神情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家要对方拿大米来交易,肯定是吃亏的。因为占城稻在东南亚的产量极高,以致东南亚诸国米价极其便宜,而海贸重在取利,且是大利,千里迢迢还冒着海上风险把个大米往外拉,能有多少赚头?故而海商们没人做这稻米生意。 然,公公却知道,当下之大明,最缺的不是金银,就是粮食! 眼下小冰河才开始,恶劣天气对粮食的减产造成的影响还只是小范围、局部,尚未酿成日后席卷中国的天灾人乱。 可若此时不准备,将来再准备,就迟了! 粮食这东西,不是说买就能买来,单是运输、囤积就要耗尽年月。 更况,将来大明所需的粮食乃是天文数字,非安南一国之力可提供。 因而,应对将来的天灾粮荒,必须现在就着手准备。 大力购进安南稻米同时,也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选地建库囤粮,甚至还要在明朝搞“土地流转”,减少经济型作物,以种种手段应对未来,使天灾人祸能够消弥,不使国力耗于内乱。 至于提前十年就准备粮食,是不是早了,会不会浪费,这个,公公压根不考虑。 粮食,不比其它东西,霉了的粮食也总比米糠、观音土好吧。 再说,粮食也可以进行加工再利用。 在国内自力更生尚不能进行时,对外引进粮食就十分重要了。东南亚稻米产量极高,历来中国内乱,粮食减产,千里饥荒,百里无人,百姓饿的易子相食的场景,永远不会出现在东南亚诸国。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高产占产稻,可是一件利器。 第八百二十四章 杀良冒功 只要有粮食吃,除了阴谋家和王室内乱、外敌入侵导致的战乱,大多数时候,东南亚各国人民是不会起来造反的。 有吃的,就不反,这一点无论放在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公公需要大量的粮食,数量多到说出来裴光袍能吓晕的地步,更不是他裴光袍一个商人能提供的。 需要的是一个产业链,一个两国之间的产业链。 公公现在就是要这裴光袍做他海事特区安南米商的牌子,或者说是马骨。 只要裴光袍回去把粮食运来,不管多少,公公都买,且低价用国内货物装满你的船舱,这么一来一去,你裴某人不发也难,不把其他的安南商人吸引到特区也难。 不同于对其它地区的贸易规划,包括安南在内的东南亚诸国,在公公的贸易图中,稻米永远是他们的符号。 这便是个计划经济。 大量购进安南稻米还有个现实好处,公公的海事特区需要粮食,即将要扩充的皇家海陆两军也需要粮食,征讨台湾也要粮食,哪怕占领琉球,到日本尊皇讨奸都要粮食,因而,提前十年落实安南稻米运输线,是具有现实和长远双重意义的。 是一个五十年大计。 海贸于粮食运输最大的缺点就是海上风险大,损耗大,所以本朝开国后弃了伪元时期的海运,而改用漕运。 但只要公公给这些海商上“保险”,确保他们遇上风暴都不会亏本,这笔买卖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至于买卖对公公的亏损,那就得看公公怎么从其它地方补回来了。 准确的说,要看公公能不能把日本的银山弄到手。 这样,以日本银力购买安南稻米,再以安南稻米支援国内,进而开展各种大生产,便是能良性循环的战略。 这种战略说白了也是各国惯用的手法,叫以他国之血供本国之民。 具体合作事项,公公这边肯定还要给出详细,如粮食数目,运送时间,价格以及所能提供货物清单等等。 另外,特区的粮仓建设和相关人才储备也得提上议事日程。 因而,魏公公让阮大铖提笔告诉裴光袍,他乃大明皇帝亲授海事提督内臣,只要他真心愿与提督海事衙门做生意,魏公公不但可以实现刚才所提出的合作条件,还会马上给予裴光袍他们人道帮助。 这个人道帮助自是指裴光袍这三条船已经残破,船上水员大多精神不佳,淡水和食物缺少,急需明朝的帮助。 一直沉默的阮大铖却没有按公公的意思照写,而是抬头说了一句:“魏公公焉知这安南人不是海寇?若此人实乃海寇,公公与之所说,可是有通寇之嫌。” 阮大铖十分狡猾,他没敢直接质问魏太监,而是委婉提出不同意见。 似乎从阮大铖的神情中察觉不对,裴光袍赶紧说了一番,又见对方听不懂,忙提笔写,说他们是老实做生意的商人,绝非海寇。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阮大铖不置可否。 “纵是寇,今亦可从良。古人言,从良的姐儿远比出墙的良家好。” 魏公公看着阮大铖露出颇有意味的面容,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自己所指。直接吩咐将裴光袍带下去安置在他座舰上,并让海军给裴的船只提供淡水、食物及一些尽可能的帮助。如果有受伤的船员,也可以让海军的郎中帮助医治。 公公准备将裴某带往吴淞,他会将此事上报皇帝,请求万历允许他这个提督海事内臣和安南进行贸易,或叫特准贸易。 以越过闽、粤、浙三省,不然,安南船队若时不时的受这三省水师刁难,那生意也做不下去。 有皇帝的同意,三省还敢乱来,就是抗旨了。 不管什么时候,公公都要将皇爷高高举起。 当然,公公不会告诉万历他是主要从安南买粮食,那样万历一看没什么赚头,说不定就不肯了。 还是老套路,安南多奇货,奇货很值钱就是。 反正,定期往紫禁城打钱就是。 钱到,情到。 在等待上谕到来的这段时间内,安南船员的衣食住行皆由特区提供,这一点,公公是不小气的。 只待上谕允准与安南贸易,魏公公便派兵船护送裴光袍南下,然后交接两广方面送回安南。 接下来,就要看这个裴光袍有没有胆量和他魏公公做生意了。 有,公公能让他变成日后的安南首富。 没有,公公就物色下一个好了。 机会,永远都在,就看如何把握了。 然而,就在亲卫将裴光袍带下去时,海军将领们却“发难”了。 海军总兵官王大力带着一众部下“进谏”来了,他们希望魏公公下令将安南商人连同船员129人当作倭寇斩杀报功。 这个,还真让公公有些想不到。 将心比心,倒也能理解。 海军南下攻打平倭港,打的是同为官军的中左所,这个功劳肯定不好报。哪怕魏公公私人有赏,可朝廷和皇帝那边怎可能让他们这份军功。 但要是把这些安南人当倭寇杀了,首级往那一摆,谁敢说这不是军功呢。 “还请公公成全!” 王大力甚至跪下求魏公公容允。 “明明是商人,安能当作倭寇?” 公公负手冷冷看着这些利欲熏心的海军将领,“今你们可将他国商人做倭寇,他日焉知尔等不将我国子民视为流贼斩杀!……” “我等不敢,只是这些安南商人…” 王大力还想劝谏,一桩归一桩。 这事办了,于他们好,于魏公公也好啊。不想,耳畔却传来魏公公的怒喝之声:“杀一夷者,及戮以徇!” 众将听后,均是寒噤。 阮大铖面色一动,魏太监这话说的好狠,若有一安南人死,便要将这些将领全部诛杀! “皇军乃大明天子亲兵,今后若有再言杀良冒功者,咱家诛他三族!” 魏公公发起作来,也真是吓人,凛厉目光扫在众将脸上,吓的众将都不敢直视。 约摸片刻之后,众人但听魏公公说了一句:“尔等可知,善待这百余人,所起成效要比战功十倍还绰绰有余。” 第八百二十五章 此人什么来头? 不知什么时候起,杀良冒功成了明军的传统美德。 很可能,这个传统就始于万历年间。 至少,是末期。 也许,一开始也正如王大力等人所言,不过是些外夷,杀了斩级用来获军功,既不伤百姓,又不损良心,还有得实惠捞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但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事情只要开了头,就没人能阻止往下限发展。 崇祯年间诸多军头的无底线表现,足以令魏公公下定决心,坚决打击杀良冒功行为,不使尚未成形的皇军向军镇演变,到处上演借乡亲人头一用的戏码。 兵不如寇,国家焉能存。 魏公公再是强调以物质强军,也知道物质须与军纪并存,赏罚分明,否则,无以强军。 不杀良冒功,是强军的最基本道德观,没有这个道德观为基础,一切便是空中楼阁,说塌就塌的。 安南人和草帽顶子山被杀的建州都督子洪太等人不同,性质完全两样,善待后者,不过农夫与蛇,养虎为患。 善待前者,却是能对大明存亡起关键作用,事关大明存亡大计,魏公公岂能让区区军功把此大计给误了。 在公公的强力威慑下,海军诸将可不敢再头脑发热提这茬了。 次日,公公即命海军派两艘兵船护送裴光袍一行往吴淞,他则继续率领船队在舟山海域“扫荡”。 这可把定海诸所卫可急坏了,海贸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管是出海还是来港,只要有船来,他们就有银子拿。 可现在,不但一艘船出不去,一艘船也进不来,各港口都是空荡荡的,就连渔民出海打鱼都要被吴淞卫的人再三盘查,长此下去,都不用吴淞卫来攻打,他们自个都能散了。 没钱,当个屁的兵。 各千户齐聚定海城的指挥使司,嚷嚷着要指挥大人替他们做主。 不少指挥使司的熟客海商也纷纷遣人来问,说这说那,言语间不乏对定海卫应对不当,致使海贸停止不满。 在海商们的鼓动下,各千户喊打喊杀,决一死战的声浪一潮高过一潮。 然而,指挥大人却始终不予回应,最后,逼的急了方闷声说了句:“中丞不允。” ……. 中丞便是浙江巡抚高举。 高举是山东人,今年四月方以督察院右佥都御史之职巡抚浙江,因而属于新官上任。 此人和应天巡抚曹时聘一样,都是治水有功方升的督抚大员。纵观本朝督抚任职,但治水有功者,多能出任巡抚,由此可见本朝对治水之重视。 中左所被攻陷时,定海卫指挥骆大均不在定海,巡抚大人高举也不在杭州,而在镇海城。 和其它省不同的是,浙江巡抚驻地并非省会杭州一处,而是杭州和镇海二城两驻。 镇海乃浙江重镇,据说浙江方面和朝廷不少官员都认为,应当将浙江巡抚的驻地单设在镇海,并且浙江总兵也应常驻镇海,若朝廷纳此建议,则镇海地位必高出杭州、宁波若干。论重要性,恐怕也仅次于南京应天府了。 只是,镇海之重要性主要体现在军事上,浙江沿海若有警,则镇海必突出。沿海无警,镇海肯定不及杭州重要。故而万历以来,浙江巡抚大多驻于杭州城,很少有驻在镇海的。 高举这次来镇海是专门为一件盛事,也是为完成前任愿望的。 万历三十四年,宁波籍学子有17人同时考中举人,这在浙江全省引起不小的轰动。 时任浙江巡抚甘士价为预祝这17位举人今后能像唐代杜如晦、房玄龄等“十八学士”那样得到朝廷的重用,打算为他们建造一座三间四柱的“瀛洲接武”坊。 不过,甘士价任内并没有建成这座牌坊,所以高举出任浙江巡抚的时候,甘士价特意写信给他说了此事,高举便以他和甘士价两人的名义建造“瀛洲接武”坊。 骆大均快马往杭州报讯,杭州方面自是不敢怠慢,迅速又派人将急报递到镇海。刚刚主持完“瀛洲接武”坊落成仪式的高举闻讯之后,自是大怒,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召浙江总兵施德政紧急商议。 施德政是三年前调来浙江任总兵的,此前一直在福建,曾任南路右参政,福建水师提督,在任期间率师横渡台湾海峡,击败入侵荷兰人三条战船。 当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曾就此战败发出指示,明确必须用一切可能增加对华贸易。但这一切可能尽可能排除武力。 不过施德政在杭州,匆匆赶到镇海要几天时间,高举这边又有不少士绅登门,就定海卫发生的官兵死难事件向巡抚大人进言,要惩元凶。 群情激愤之下,浙党中人也有不少人或上门,或书信给高举施压,这让高举不得不准备先前往定海卫弄清事实真相。 可半路,却有苏杭织造衙门的人持太监孙隆的书信求见。 看完孙隆的书信后,高举许久没有说话,尔后命行辕往宁波。再于宁波府衙修书一封令快马送至定海卫,交指挥使骆大均亲启。 信中,高举要骆大均约束定海卫上下,不令滋事,更不得再和提督海事内臣魏某所属冲突。若生事,则唯骆大均是问。 这让骆大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中丞何以对那魏太监如此示弱。然巡抚命令已下,他也不敢不从。 与此同时,浙江参将沈有容也拜访了总兵施德政。 沈、施二人都曾在福建共事,当年施德政曾派官任都司的沈有容率兵船往澎湖质问荷兰人,二人算是老交情,在福建也好,在浙江也好,共事都算愉快。 沈有容登门之后,便直接将来意道明。 “联合讨伐东番,驱逐琉球倭人,再谋东征日本,以收海贸巨利?”施德政听完沈有容所说,当真是惊讶无比。 沈有容微一点头:“魏太监信中是这么说。” 施德政眉头微皱,道:“士弘兄,这个提督海事内臣什么来头?” “据闻年轻的很,钻了贵妃门路,成了陛下身边幸进,得委提督海事之职,专遣南下督办海事并兼江南江北工矿税监,到了江南之后却是和东林党人起了冲突,听说双方闹的不可交。之后不知怎的就夺了吴淞水营的兵权,改号海军。” 沈有容了解的就这么多,就这些消息,也是真假掺半。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兵强马壮者,说话才算数 坊间有关提督海事内臣魏某的传闻,大抵一真九假。 一真,是魏太监提督海事内臣身份为真,其余么,从官方层面上应该都归于假。 如果本朝太监需要履历供组织部调用公示的话,魏太监的履历可能就寥寥数行。 只是,魏太监这人好大喜空,特别爱造假,所以,若把坊间传闻用文字组织起来,魏太监的履历至少得有数百字。 且,真假莫辨。 原因便是内外有别。 沈有容、施德政二人没有能力调查清楚魏太监的底细,他们只能根据传闻判断。 传闻魏太监是天子和贵妃身边的红人,那么结合这魏太监在江南所为,以及当今陛下好用家奴,这一点就没什么好怀疑的。 魏良臣以礼服人,投其所好,不打不相识,一封书信坦露心迹,令得毕生致力于征讨日本的沈参将,不能不动心。 相较文臣而言,武将对内廷的观感取自于他们的发迹。 即,如提拔之人为文臣,他们对内廷的态度便和文臣一样。 但若无文臣提拔重用,纯凭个人努力,那么,他们对内廷的态度便不定和文臣一样。 况文臣对内廷的态度也并非铁板一块,本朝出过若干大珰,哪个大珰权重之时,门下没有大学士、督抚、科道清流为之摇旗呐喊呢。 无它,纯利矣。 故,沈有容这才登总兵府。 他虽是参将,但浙江无设副总兵,因而于浙江水陆兵马而言,他沈参将便是副总兵。其与施德政又是多年同事,二人在福建任职多年,不但眼界宽广,擅长水师作战,又同受文臣之中对日强硬派、福建巡抚金学曾的影响,所以,哪怕调来浙江,对于远征日本也是念念不忘的。 从前,无机会,如今,这机会倒来了。 施德政自是知道沈有容的心思,有关倭人侵占琉球,欲染指东番的情报,曾有海商及海外人士多次禀于闽浙地方。 可以说,明军对日本的情报工作一直十分重视。 当年远征军组建之时,福建巡抚金学曾就格外重视情报工作,他命一个叫刘思的幕僚扮成商人前去日本密探,绘集地图,查探倭人风土、沿海兵备,并制定了进攻计划。其间来往日本的海船,大多有明军间谍隐身于内,内中甚至有不少是锦衣卫。 这无疑是得到万历支持的,否则,锦衣卫不会在闽浙擅自行动。援朝抗倭战役中,有大量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活跃在朝鲜半岛,甚至于日本本土。 南北夹击,水陆并进,一举消弥倭患,恐怕也是万历的志向。 然而,闽浙方面万事妥当,只欠朝廷一道征讨诏书时,在日本的汉民许某偷渡归来,带回丰臣秀吉死讯。 结果,远征日本便不了了之。 这让当时筹备远征军的闽浙官员及将领们十分失望,也无可奈何。 时隔十多年,突然有一个内廷的太监来信说可以重启远征日本之事,这于施德政、沈有容二将而言,肯定是个极为震骇,也极为动心的事。 要知道,太监的身后,乃是皇帝。 沈有容将魏太监写给他的信递到了施德政手中。 施德政看完,沉默片刻,问沈有容道:“此事可行?” 沈有容未有迟疑,肯定道:“当可行。万历三十二年,日本山田长政曾率船入侵东番,但却叫东番土著击败。先前又有渔民报称,今年倭人又遣船至琉球来,欲再图东番,结果仍叫击退。由此看来,倭人实力已不如当年。” 施德政点了点头,日本国自丰臣死后,又经东西内乱,国力当是不及丰臣在时。当年金巡抚建言朝廷趁日本内乱发兵夺取,其实是个良机,可惜朝堂诸公却不愿再举刀兵,错失良机。眼下日本新建幕府,国力收缩,不愿再与大明为敌,由此可见虚怯。 沈有容续道:“若能联合,得陛下支持,集我浙江全力及他魏太监海军,再有福建相助,船有数百,兵有上万,纵是不能远征日本,收取东番和琉球,却是轻而易举。此事我再三思虑,日本与外界联络全在大海,倘琉球与东番在我明朝手中,则日本对外联络就被切断。即便两国无有战事,但通商贸易却能归我明朝主持,其利不小。” 海贸之利,施德政如何不知,他笑道:“怕那李旦听了你这话,要派剌客来了。” 沈有容哈哈一笑,继而摇头道:“李旦虽是我汉人,但却自离我国,已非中国之人,且其充其量为寇,眼光短浅,坐拥海上通道,却只知黄白之物,未能积蓄实力,长此下去,日本幕府也不会容他。” “一山不容二虎啊。李旦名不符实,倒是当年的汪直是个人物,可惜…”施德政感慨一叹。 “是否回信魏太监?”沈有容问道。 施德政有些为难道:“我等素与高中丞交道,此事高中丞不允,如何能成。再者此事事关重大,非你我二人能决,只怕少不了在乡那几位点头才行。” 施德政所言在乡那几位是指致仕归乡的前任首辅沈一贯等浙党要人,闽浙海贸及海商诸多势力大多由浙党掌控,党内不少人其实就是海商世家。沈一贯当年能任首辅,闽浙海商可是捐了不少金银用于打通内廷关系的。 说句难听的,他施德政虽是浙江总兵,但若无浙党中人首肯,只怕也调动不了浙江九卫。要知道,沿海九卫之中不少任职将领可都是海商拿银子买来,或喂饱的。 外人不知浙江情况,沈有容如何不知。定海卫中左所冒充倭寇袭杀魏太监所建的海事特区,这事,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同时他也知道海商为何指使定海卫做这事,原因便是海商们认为那魏太监的提督海事衙门会坏他们的好事。 沈有容道:“只要镇台出面,此事倒也能成。高中丞那边,其实也无须我等出面劝说。” 施德政诧异道:“噢,为何?” “一个小太监都知道海事有巨利,极力染指,还欲联合我浙军。如此,便让他利用又何妨,难道我等就不能反过来利用他?”沈有容微微一笑。 施德政会意过来,也笑了起来。 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亦可说话算数 感谢hexid7890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八百二十七章 风月机关 嘉靖年间,浙江的名人是胡宗宪和戚继光。 万历一朝,浙江的名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沈一贯。 胡宗宪和戚继光因抗倭出名,沈一贯则以党争出名。 在他老人家的带领下,齐楚昆宣四党紧密团结在浙党大旗下,一举将东林党压的十多年不能翻身,还借妖书案和楚宗案险些把东林一系的大学士和太子老师都给清除。不可谓不风光至极。 结果,风水轮流转,首辅轮流做。 沈一贯辉煌的一生以党争始,也以党争结束。 两年前,万历特准沈一贯以首辅资历荣归故里,而和沈一贯斗了很多年的次辅、东林党人沈鲤则被直接罢免。 不过虽然皇帝对沈一贯依旧不错,给的旨意语气也很温和,但不管怎么说,沈一贯的致仕都意味着浙党在朝争失势,因为紧接入阁的是东林党的叶向高。 此后两年至今,浙党在朝堂中也是偃旗息鼓,不复当年统率数党威风了。而东林党则借叶向高主阁之机,全盘出击,俨然已经成大明朝第一大党。 沈一贯的老家就在宁波鄞县,他回到老家两年,倒也淡泊,与世不再争。为了消磨时光,他特意在府邸东门外盖了个园子,园子不大,却是有山有水,有花有树,还养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鱼,河里的,海里的都有。因而园子特意修了好几处水池,淡的、咸的,不淡不咸的,着实把当时建造的工匠们难为的不轻,也把园子里的仆人折腾的不轻。 养鱼,可是个技术活。 养的好,老相国不说话。养不好,老相国可是会发脾气的。 园子总体造价算下来,至少也有上万两,这笔钱肯定不会是老相国自己掏。放眼浙江各府,愿意替老相国修园子的恐怕能排几里地去。 园子修好后,老相国每日在这园子里赏赏风景,饮饮绍兴黄酒,喂喂鱼,或者钓钓鱼,日子倒也过的有趣。 浙党中人早已得了通传,没什么事尽量不要打扰老相国静养,唯一一个可以不经传唤就能直接入府的是浙党中人、前国子监祭酒方从哲。 方某人可是很得老相国器重的,其是湖州人,于万历十一年中进士,名列二甲。在翰林院任编修时文笔突出,多篇文章被首辅王锡爵收入文选,以为模范。讲学东宫,曾多次上书皇帝,维护东宫地位。转从四品朝列大夫,为国子监的司业、祭酒,又上书皇帝,请求不要再开矿收税。 在反对矿税这一点上,东林党和浙党的态度是一致的,因为双方的利益也是一致的。可以说,全天下的官绅都反对皇帝开矿收税,因为,这是与“民”争利的。 在共同利益上,各党是可以携手合作,共同进退的。而各党一旦团结合作,便是皇帝也只能郁闷的躲在宫中不敢与之抗衡。 本来方从哲官做的挺顺,只是后来因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希望能够让他做监生的侄子走后门当官,结果被方从哲拒绝,惹的田义不快,放言要整他。 当时田义在宫中地位很重,不仅得皇帝器重,也为外朝敬重,所以方从哲无奈只能辞职在家闲居。 此事,倒让方从哲不仅得到浙党首领沈一贯的看重,也让其余诸党对他也颇认可。 沈一贯当了首辅后,希望方从哲能够重新出山,不过被方从哲婉拒了。就去年首辅叶向高还向皇帝举荐方从哲续修玉牒、出任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方从哲未就。传闻今年叶向高向皇帝上报的补阁人选中也有方从哲,但是否如此却不知道了。就算是真,皇帝也同意,方从哲肯不肯入阁,也是未知数。 毕竟,不管东林党的叶向高再如何看重他方从哲,方某人始终是浙党中人。浙党和东林党的争斗可是持续了近二十年,双方水火不容的很。 方从哲最近一次来宁波沈宅是上个月的五号,为何事而来,老相国又与他交待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只是沈宅的下人们却知道方相公走后,老相国可是特意开了一瓶二十年的女儿红,一个人喝了半瓶,险些后劲上来。 因为都知道老相国爱喝黄酒,所以老相国府中的上等黄酒能有上千瓶。老相国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独自一人坐在亭院中,一边看画赏风景,一边饮酒。 临近年关,这天气肯定是冷了,老相国年纪又大,所以家人都不愿意老相国再在外面受冻。 可老相国的脾气可是犟,且做了一辈子官,在家是说一不二,子女们没一个敢触怒他的。 唯独小孙女的话,老相国听的进去。可那小孙女去了杭州姑妈家不在府上,所以,老相国一扳脸,哪个敢不让他去园子。 老相国披上貂衣去园子时,特意从书房取了一幅画。园子里,丫鬟们早就备下了酒菜,边上生着炉子,确保酒菜不会凉了。 老相国坐下后,先是尝了几筷子,随后就叫人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幅画的画卷系绳解开,仔细的摊在桌上观摩起来。 边上伺候的丫鬟们见着了那画,顿时一个个脸红起来。 原来,老相国看的那画竟是幅春宫图! 画中,亭院间,一男一女赤着身子趴在一处,线条优美,点缀黑毛,身体交合,二人身畔还有许多羞人玩物,如机关般,初瞧不知是何物,再瞧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这画,真是上品,画的极是逼真,令人一瞧就怦然心动。 府内丫鬟们都是家生少女,都是不曾有过人事的,见了这画,脸红之余自是心跳,一个个羞的将眼睛转过去,唯恐多瞧一眼就长了针眼。 老相国却是看的津津有味,和丫鬟们脸红心跳不同,老相国的神情专注,目中满是欣赏,一边看,一边还拿手指在画中线条慢慢摸索,试估摸当时画家是如何作画,又寻思自个是否也能画。 那痴迷的样子,完全没有半点淫色。 概因此画名《风月机关图》,乃成化年间江南有名大才子唐伯虎所画。 第八百二十八章 四明不出,谁与争锋 人与人的区别就在此了。 普通人看这《风月机关图》,定是胡思乱想,往那龌蹉处越想越深,继而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老相国看这《风月机关图》,却真是纯粹欣赏唐伯虎的画技,于男女之道却是半点也不想的。 这就是境界了。 说来,这《风月机关图》得来也有段故事,此画非老相国自己买来,而是门生弟子御史钱梦皋所送。 万历三十三年“已巳京察”时,内阁就在由谁主计京察上发生冲突。 冲突的当事人就是老相国和次辅沈鲤。 老相国提出由兵部尚书萧大亨主察,沈鲤心知萧是老相国的私人,因而坚决反对,言称祖制无此先例,历次京察都由吏部牵头,督察院与内阁共同配合,萧大亨属兵部,如何有资格主计。 老相国对此自是清楚,沈鲤提出的主持本次京察的吏部侍郎杨时乔、都御史温纯,都非自己一党,乃是东林一派。 杨时乔倒也罢了,还算不偏不倚,可那温纯却是素来和老相国敌视,曾在“妖书案”中公然为沈鲤、郭正域辩冤,明目张胆与老相国做对,奈何这温纯却很得陛下好感,因而老相国也奈何不了他。 因京察主计历来确是由吏部主计,老相国无法强行推萧大亨,但他向来自负,不能容忍京察中发生与他相悖的事情,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出现了伤及本党同志的情况,他将断然处之,必要时扣留京察的结果,不予上报。 并且京察一开始,老相国就使亲信门生、刑科给事中钱梦皋旧事重提,重议楚王袭封一事,上疏诬告郭正域“不以实闻,陷害亲属”,要求削掉郭的官籍。 郭正域不仅是东林党人,更是太子老师,主计杨时乔和温纯坚决反对,认为钱梦皋为虎作伥,有意陷害朝中重臣,决定把钱降职外调。 果然,京察结束,被评为“浮躁”的有给事中三人、御史二人,被评为“不谨”的有御史一人,被评为“才力不及”的有给事中二人、御史三人,另有三名大臣受到“拾遗”的处理。 这其中就有老相国的心腹弟子钱梦皋、钟兆斗等四人在内。 老相国得知这个结果,心中忿忿,强行扣留吏部上报的要求处理钱梦皋等人的察疏,竟长达半年之久,并求得皇帝特旨,继续留任钱梦皋。 此时任职方司郎中、也是东林书院的倡修人、号东林八君之一的刘元珍,气愤填胸,上疏弹劾老相国,痛斥他当政以来,以权售私,蒙骗圣上压制下臣,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敢扣留察疏,这在二百年京察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在疏中,刘元珍还参劾钱梦皋取媚老相国,动不动给别人戴上“结党”的帽子,并强调指出历朝都有小人以结党之罪摧残善类的。 这伎俩也是党争惯用手段。 刘元珍的奏疏,在朝野引起很大的反响,远在无锡的顾宪成在邸报上读了刘的奏章后,立时激动起来,当时便对党内同志说这是本党同志第一篇声讨浙党的檄文,言道:“此天地赞化育事,出于我乡,出于我党,不觉喜而欲狂。” 钱梦皋依仗着老相国的撑腰,自不甘被劾,随即上疏称刘元珍是主察人温纯的鹰犬,其对自己所诬完全是借机打击首辅。 万历原本就不相信郭正域所揭出的楚王乱宗一事,对郭早已没了好感,又有意打压东林党,所以完全站在沈一贯一边,下旨撤了温纯的官,并把刘元珍降一级调往边远省份。 后来刘元珍索性辞官到无锡帮顾宪成一起主持东林书院,数月前无锡发生民乱事变,刘元珍惨死于提督内臣魏公公卫队铳口之下,死状极惨。 钱梦皋大难不死,为了酬谢恩师,特地花高价买了一张唐伯虎画的春画,并亲自送往相府。 老相国向来喜欢唐伯虎的画,且还是幅春宫,自是一见就喜,当做宝贝般珍藏。闲暇只要有空,就会取出观摩。 正聚精会神看着呢,前院管事急急来报,说是有数十士绅商户跪在府外,乞请老相国替他们做主。 “为了何事?” 老相国很是讶异,数十人跪于府外,事情想来很大,地方难以处置,不然这些人不会来找他。 知事情重大,老相国也顾不得收好风月图了,让管事搀他至前院见父老。 “听说是定海卫那边出了事,他们的货船都叫劫了…” 管事搀着老相国边走边说,到了门外时,老相国大致已知出了什么事。在门内就见外面数十人跪着,内中不乏头发花白之辈,老相国立时甩开管事搀扶双手,快步上前迈出大门。 “老相国来了,老相国来了!” 正跪着的商户领头人见了,情不自禁起身上前做出搀扶动作,老相国坦然受了,尔后示意大家赶紧起来。 众人却不起,七言八舌说着。 这些人都是宁波、温州一带的海商,不少人的货物连同船只都叫魏太监的海军掳走,还有很多人的商船无法出海,而卫所那边竟不肯出兵讨回,又闻中丞大人也不管此事,故而便齐来请老相国做主了。 沈一贯很是平静的听着众人诉说,等众人一一说完,他微微抬手,缓缓扫视他们道:“请父老放心,老夫虽已致仕,但绝不会坐视父老于水深火热中不顾。老夫必还诸位一个公道。” 领头之人见状,自是知道接下当如何做,于是立即带领众人千恩万谢离去。 他们今天来,能得老相国见一面便如愿了。 这浙江的天,皆在这里呢。 等人群走了后,沈一贯在管事搀扶下步入门内,一路都在沉思,不知不觉竟又回了园子。 亭内,那幅《风月机关图》仍安静的摆在桌上,只左上角压了枚砚台,却是刚才有风,丫鬟们怕叫风吹落地,特意拿来盖的。 老相国瞥了眼风月图,又看了看那几个丫鬟,不由笑了笑。尔后转头对管事道:“什么提督海事内臣,老夫闻所未闻,内廷也向无此职,怎的江南那里就由着这小太监乱来了?” “谁说不是呢,真是奇谈,要照小人说,多半是司礼监的人往咱江南掺沙子,那南都的内守备也想看江南官场的笑话。” 管事跟了老相国数十年,单论见识,怕是不比一省布政差。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可不是假的。若非没有功名在身,这管事恐怕早就托老相国的福,做了几品官了。 “倒也非内廷往江南掺沙子,多半也是陛下一时性起,他们劝不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也敢南下来狐假虎威,真当东南无人么。” 沈一贯语气平淡,但话中所透出的自负却依如当年做首辅时。 管事轻笑道:“高举因了孙隆事要压下此事,却不知这么做就得罪了老爷。” “得罪我无妨。” 沈一贯挼了挼胡须,摆了摆手,吩咐管事道:“你去传老夫话,叫他们大胆去做,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天塌下来老夫顶着。” 言毕,又道:“去与孙隆说,闲事莫管,杭州是个好地方,安生呆着便是。” “是,老爷。” 管事自是明白当去传话何人,躬身退下,未走多远,却有门房又急步来报,说是有客求见。 管事问门房何人求见? 门房只说是一年轻相公,不肯透露来历,只说等见了老相国自会吐露。 管事微哼一声:“哪来的狂生,叫人撵走。” 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自家老爷乃是首辅大学士致仕,浙党魁首,于朝于乡都有影响,一些破落文人或狂生便想从自家老爷这搏个终南捷径。可惜自家老爷却从来不待见此辈,早有话交待,若有此辈,一律撵走,莫扰了清净。 “小的就是没让他进,叫他走,可这人却执意要见,小的寻思…” 门房赔笑道,他可是收了那年轻相公五两银子门包的,可管事说不让见,就不能怪他收钱不办事了。 管事自是知门房定是收了那狂生好处,但这是府内潜规则,倒也没什么好说,挥手让门房速去撵人走,他径直去办老爷交待的事。 作为前任首辅府邸,沈宅内自是有护院家丁以及和各方联络通讯的快马。 沈一贯这里,心绪竟是丝毫不受先前那事影响,可能在这位前首辅大学士眼里,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太监实在是不值他老人家费些心思吧。 一幅风月图,道尽人间道啊。 老相国看着唐寅这幅真迹,沉吟不语。 每回看这画,他老人家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正看的入神,耳畔却隐约传来呼喝声,继续身边的丫鬟们也发出惊呼声。 老相国眉头微皱,抬眼朝嘈杂方向看去,却见一身着白衣的年轻相公竟在几个虎背大汉簇拥下闯了进来。 十多个护卫和仆人竟是拦他们不得。 老相国顿时大怒,正欲起身喝斥来者放肆,却见那白衣相公见着自己之后,突然抬手作辑,扬声叫道:“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 “提督海事内臣魏良臣拜见四明相公!” 随着郎朗声音,魏公公一手折扇,一手白帕,俯腰躬身九十度,朝那亭中的沈一贯重重一辑。 第八百二十九章 拜山头 拜山头,是中国官场文化的精髓。 浙江是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山头,魏公公在人山头搞事,不能不来拜一拜。 但他在定海卫干的事,是严重侵犯了人沈相国利益的,而他欲图谋的事,更是和沈相国为首的浙党密切相关。 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如果浙党能够和魏公公手拉手,那么,不可能的事情就会有可能。 所以,与其来说拜山头,莫不如说魏公公这是来献投名状的。 他想把浙党老大沈一贯拉进他编织的伟大海事大业中。 献投名状前,必须先拍马屁。 伸手不打笑脸人,马屁这东西,千拍万拍,哪怕肉麻至极,阿谀至极,都会对当事人起到效果的。 况,魏公公的马屁,乃千古绝句。 “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兰溪、山阴、娄江、新建、福清、四明都是地名,而这六个地方出了六位大学士。 兰溪指赵志皋、山阴指朱庚、娄江指王锡爵、新建指张位、福清指叶向高,四明则是沈一贯了。 六人中,除新建张位外,都当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组合在一起,便是赵志皋、朱庚、王锡爵这三位,不过是木偶。张位和叶向高则是连孩童都不如。但是如果四明相公不出来的话,世上也没人能和这五位争锋。 猛的一听,那五位挺牛逼啊,再细一听,牛逼上天也不及四明相公一根毛。 当然,这话是魏公公加工过的,原话是“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作者是东林太君顾宪成,写下这句话的背景是为了阻止王锡爵复出,从而确保叶向高能够入阁。 帮助顾太君完成这个伟大事业的就是李三才,而王锡爵是李三才的老师。 为了东林党的利益,李三才私拆老师王锡爵给皇帝的书信,并涂改信件,出卖老师,终使王锡爵彻底身败名裂,使叶向高如愿以偿入阁,这个学生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四明不出,谁与争锋”是半句,取自“宝刀屠龙,莫敢莫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的典故。 砍掉上半句,自是和“宝刀屠龙”有关,魏公公可不敢犯忌讳。 试问当今天下,哪个敢持宝刀屠龙。纵是他有胆敢说,怕人四明相公也不敢受。 魏公公相信自己精心拼凑的绝句,一定能够让沈一贯对自己刮目相看。只要对方受了自家这马屁,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如若对方不受他马屁,那也无甚可作为的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便是。至于浙江的事,便须力取,而不是智取了。大不了耗点时间,麻烦一些而矣。 沈一贯的反应比较精彩。 怎么说呢,老相国的脸上先是铁青一片,继而震惊万分,再接着则是面无表情,之后神色有那么片刻舒缓,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看着,好像波澜不惊的样子。 魏公公一脸谦逊的恭立在那,无论言语还是举止,他都充分表达了内心深处对四明相公的无比敬重。 虽然沈一贯没有说话,但魏公公知道,这是个好的开端。 因为,沈一贯没有出言斥责他这个闯进来的太监,仅此一点就够了。 纵横官场数十年的首辅大人,也不可能一点城府没有,听着受用的马屁就兴高采烈。 若如此,沈一贯就不可能成为首辅了。 沈一贯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魏良臣的脸,至于对方那些虎背熊腰的护卫们,则直接被他老人家无视。 魏公公必须承认,沈一贯的气势明显比他强,毕竟,这位是真大佬。 哪怕已不是首辅,其所表现出来的威压,也非一般人可承受的。 好在,有万历和贵妃加成,有公主殿下床事加分,有太子嫔妃助阵,有二叔九千岁无尚威仪,魏公公也不会就沈一贯给压的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他面带笑容,尽管举止谦恭,但目光之中也是不卑不亢。出于礼数,他没有直视沈一贯的目光,但对方能够清楚看清他的眼神。 刚才的嘈杂声惊动了沈府不少人,赶到的护卫越来越多,将魏良臣一行团团围住。 沈一贯终是有了动作,抬手示意护卫退下,然后伸手一指亭中凳子,淡淡道:“魏公公乃内臣,陛下既委你提督海事,便是钦差中使。老夫如今乃致仕之人,一介平民而矣,可不敢让魏公公久站,传出去,世人怕说老夫怠慢中使呢。” 闻言,魏公公纳手再拜,尔后道:“相公面前,无有晚辈的座。” 这一声“晚辈”让沈一贯有些错愕,旋即笑了一笑,并不言语,只做一“请坐”动作。 见状,魏公公知不能再推辞,遂上前落座,屁股却只沾了半个凳子,不敢坐实。 这是有讲究的。 民间也好,官场也好,若心存敬意,对长辈或上官便是这般坐。 中国乃礼仪之邦,士大夫尤重礼仪,魏公公有心拜山头,岂能不样样叫四明相公看着满意。 坐下之后,魏公公心中更定,知道自己的马屁是完全起效了。 沈一贯也注意到了面前这小太监的坐姿,他略感惊讶,继而微一点头,仍是淡淡道:“魏公公可是内书堂出?” “回相公话,晚辈无福入得内书堂,只入宫前读过几年书,蒙上天眷顾,得了个府案首。”魏良臣实话实说。 一听面前这小太监竟然得过府案首,沈一贯不由再次吃惊,对这小太监好感又生了几分。 当下询问魏良臣为何弃了科举入宫。 “……家道贫寒,便学乡人入宫近君养亲了。”魏公公这话说的多了,也是熟练。 “难得你有这番心思,却是可惜了。不过内臣未必不可发达,亦未必不可扬名,观你如今地位,想来也不后悔。” 沈一贯挼须道,打量了魏良臣一眼:“却不知魏公公来老夫府上,为的何事?” 魏良臣听后忙欠身站起,拍了拍手掌,当下小田就将一个礼盒递上。 “小小心意,还望相国笑纳。” 魏良臣将礼盒躬身递于沈一贯。 沈一贯略微疑惑,身边管事轻脚上前打开礼盒,发现里面竟然堆满银票。 看数量,怕有几万两之巨。 管事不禁动容。 沈一贯则双眼微眯,淡淡一笑:“魏公公这是有求于老夫?”。m. 第八百三十章 下回叫老相国开开眼 当了一辈子官,做了十几年首辅,几万两于沈一贯不算什么。 于魏公公而言,倒是有些咬牙,因为他的开支巨大,几万两虽也是杯水车薪,可好歹也能让他顶一阵,不至于年关难过。 但这几万两若能换来沈一贯的支持,那却是能叫他魏公公半夜都能笑醒,怎么算怎么划算的。 小投资,大回报。 无事不登三宝殿。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沈一贯好财,却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他得弄明白这个小太监给他拿这么钱的目的何在。 事可为则为之,事不可为,老相国是断然不会为之的。 隐约也猜到一些,多半和定海卫的事有关。 小太监捅出这么大篓子,浙江军民视他如大敌,岂能善了了。便是他老相国方才接见请愿士绅商户时还说,定还他们一个公道。 而他沈一贯虽致仕,但在皇帝心中份量仍重,指不定何时就会起复。在这浙江乃至东南,他沈一贯的名号比之总督巡抚都重。但要他沈一贯说了话,这东南数省又哪个不遵呢。 方才他老相国叫管事遣人去一趟苏杭织造衙门传句话,这话听着无甚份量,也无甚意思,可那织造太监孙隆敢不慎重,敢不警醒? 怒了老相国,他孙隆莫不真以为杭州百姓就是安分守己的,不会如苏州那般? 如此想来,怕是这小太监知道后果,这才登门来访。 看着,倒也是个精明人,知道这结的根子在哪。 “木偶兰溪,山阴娄江。福清新建,皆为婴儿。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话,沈一贯是受用的。 如他这般自负的人,又岂会将朱庚、张位、叶向高之流放在眼中。 数天下英雄,他四明相公不排首位,何人敢排? 五人中,王锡爵固名声最大,然东宫储位可是他四明相公力争而定,单此功劳,他王锡爵便拍马不及。 国本之争持续十五年,最终能在沈一贯手中拍板定案,确是他沈相公一生最大功绩。 当年皇帝传旨礼部:速议册立仪制来看。 圣旨到内阁和各部时,已是深夜二更,各部大臣听说后,无不欢呼雀跃,都以为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要见分晓。 哪知礼部刚拟定十月十五日举行册立大典,一切仪仪活动按部就班,皇帝却突然下旨命改期。 满朝文武惊愕,无一不担心皇帝再次变卦,却人人无有办法。就在此时,沈一贯却坚定行使自己首辅的权力,毫不犹豫将皇帝诏书奉还,当着传旨太监的命称“万死不敢奉诏!” 看到首辅态度如此坚定,皇帝不敢坚持,终是同意册立大典如期举行,使国本之争落下帷幕。 这事,要搁那五位,谁个敢?! 天下英雄,舍我其谁! “四明不出,谁与争锋”这八个字,当真是深入老相国之心。 在他看来,那五人是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的,木偶、婴儿之说用于他们身上,最是合适不过。 当然,沈一贯知这小太监说这番话,存了拍他老相国马屁之意,然这马屁拍的就是到位,就是让人愉悦,故这小太监身段放低些,老相国倒也能不为难他。 再怎么着,也要给陛下一些面子。 陛下叫这小太监南下来办什么海事,所图无非金银而矣。老相国叫分点出去孝敬皇帝,不过一句话的事。 而且,再怎么说,这小太监也真是会做人,出手就是几万两,单这份魄力,内廷那帮人又有哪个可比? 这是心存志向,要做大事的。 不然,几万两买个镇守都够了,何必巴巴送他四明相公呢。 做大事者,首先得做人。 魏良臣会做人这点,实在是叫四明相公格外欣赏。 可惜,就是个太监,若是文官,倒是能从族中选个女儿配于他。 老相国如今最不开心的事莫不过后辈无人出仕,他老人家在,四明沈家尚可维持,他老人家若不在,这沈家只怕就要渐渐中落了。 …… 钱确不是白给的,魏公公真是有求于人老相国。 但这个求不是哀求,恳求,而是利求。 他再次欠身,很是诚恳道:“不瞒相公,晚辈自受皇帝南下以来,颇受江南文武猜忌,尤以东林党人为甚,以致酿出无锡事变,使晚辈背负骂名。然相公需知,无锡之事,绝非晚辈无视律法,实是漕抚害我。” 当今天下,但说“漕抚”,必指李三才。 哪怕如今李三才因盗取皇陵木一事被皇帝下旨贬为平民,世人说起“漕抚”,也仍是他三才相公,而非现任漕运总督王纪。 此意正如四明、福清代指,名声大了,说某官便是专指某人。 皆因,名气太大。 说话间,有丫鬟上来斟茶。 魏良臣接茶时方注意到桌上摆着的画竟然是幅春色图,不由愣了下,旋即面色不变,端坐敬视。 春色图这种东西,对于两世为人的魏公公,真是提不起半点兴趣的。 原因无它,画的再逼真也不如逼真啊。 心里却是盘算,这春色图下方有唐寅的印,以沈一贯的身份肯定不可能是假画,而其以首辅之尊却公然将这春色图拿出,想来也是性情中人。 史料中说这位四明相公以浙党党魁自居,恃权纳贿,党同伐异,以“妖书”案为开端,成为明末党争的始作俑者。 真假不知,毕竟史料乃是人写。既是人写,自有立场,能做到七成公正客观,便是后人之福。 就万历党争这事来看,魏公公倒认为顾宪诚才是始作俑者。 这就是立场不同,角度不同了。 从这幅春色图来看,四明相公定是性情中人,也是洒脱之人,再从对方并不曾斥言自己送钱来看,纳贿这事也当是真。 女人和钱,向来都是上位者最爱啊。 魏公公也好这两样。 看来下次再拜访老相国,得带几幅热不热过来,嗯,最好是大西欧那种,叫老相国好好开开眼。 至于他为何提起李三才? 原因便简单了。 确立双方的共同敌人。 以李三才、沈鲤、叶向高等为首的东林党人,可是他四明相公的死敌。 第八百三十一章 魏良臣的投名状 这就是两世为人,读书知史的好处了。 魏良臣之所以来宁波拜沈一贯这山头,最大的原因不是浙江是他四明相公说了算,而是这个四明相公和他魏公公是一条战线上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应该是亲密的战友。 一来,浙党一直是东林党的最大政敌。 二来,阉党的骨干成员中,浙党占了很大一部分。 二叔在天启年间能够从各地收上不少商税,最大的原因就是浙党从中出了大力。 而浙党愿意替二叔干活,甚至让出一部分私利的原因便是,他们要不这样做,就会被东林党彻底从朝堂赶走。 要客观来说,沈一贯虽是浙党领袖,但一开始和东林党倒也不是水火不容,毕竟浙党和东林同是南方人,彼此利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是互助互补。 江南的货物想要出海获取利润,走的就是浙党的海贸这条线。 因此,可以说是双方是合作的关系。 至少在国本之争中,浙党虽有人和郑家眉来眼去,但是沈一贯这个浙党领袖却是和东林党人一样,坚定站在皇长子这边,并最终促成朱常洛入主东宫的。 原本可以继续合作的两党之所以闹的不可开交,沈一贯临退还要把东林党的次辅沈鲤拉下台,纯粹是楚宗案闹出来的。 更准确的说,是四明相公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可东林党那边却非要坏他名声,并想趁机把四明相公搞下台。 于是四明相公不服气了,非要和东林党那边论个一二三四,越理越乱,最后,便是今天这个结果了。 事情是由魏良臣姘头、东宫悍妇李翠儿她老公朱常洛的老师郭正域惹出来的。 郭正域虽是东林党人,但实际却是楚人,不过他和楚党不对付,反而和东林党关系好。 不知是风闻还是确有其事,反正郭正域在家时听到一个传闻,就是当下楚王并非宗室后代,而是一个冒牌货。 国初,太祖洪武皇帝封第六子朱桢为楚王,藩地在湖北。朱桢第七世孙楚恭王朱英筠在位二十年,遗腹宫人胡氏﹐得孪生子朱华奎﹑朱华壁,由王府内监郭纶照料。 万历八年,万历封朱华奎始嗣王爵,即楚定王;朱华壁受封为宣化王。然而,对于楚王朱华奎的出身,楚府上下始终有人充满了怀疑。 当确定袭爵的时候,府内仪宾(郡主之夫婿)汪若泉曾奏称,华奎弟兄并非恭王所生,但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华奎因而得袭王爵。 朱华奎即位之时,年幼不能理事,由叔父武冈王朱显槐代理府事。 朱显槐“习知其所名子状”,对华奎满腹怨气,所以不断盗取王府财物。楚府中人担心朱华奎的身世问题外传,惹不必要的争纷,因而始终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任由朱显槐盗取财物。 后在湖广巡抚赵显的干预下,改由其族兄弟东安王朱显梡任宗理。从此怀疑朱华奎合法性的宗人渐渐不复奉约束,楚府上下如同一盘散沙。 朱华奎亲政后,对犯罪诸宗采取了严厉的惩戒,但手段缺乏通融,致使群宗不满。 到了万历三十一年二月,素来强悍的楚府宗人辅国中尉朱华赿因事得罪了楚王而遭训斥,心中不满,联合了同宗的29人,遣人上告,谓朱华奎为假王,并言朱华奎与朱华壁皆非楚恭王子。 华奎系恭王妃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华壁乃妃族人王如綍家人王玉之子,都是出生数月而后抱养于楚王府的。又言华赿妻即王如言女,可为人证,故华赿知之甚详。 此说为许多楚宗室如东安王朱英燧、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蠧等认可,并由此引发了一次旷日持久、波及范围甚广的楚王与楚宗之争。 明朝对混乱宗室血统一事处罚极严。 成化年间,韩王府汉阴王曾经有养育异姓、冒充己子的先例,后来败露。已故的汉阴王朱征鍉被追削为庶人,王母妃平氏、王妃周氏、以及冒封的郡王、县主全都赐死,王妃之父周恂凌迟,其妻妾子女皆斩首。 晋王府方山王朱钟铤之弟、镇国将军朱钟鏕也取夫人之弟媳所生子为己子,死后败露,追削封号,夫人张氏和冒充为子的朱奇漺赐自尽,张氏父母皆斩。方山王朱钟铤知情而为其扶同,革爵。 现在楚王亲藩闹出假王案来,那可真是天大的事了。 朱华赿的奏疏首先到通政司。 在奏疏尚未到达皇帝手中时,楚王朱华奎不愿为此事再起争端,致家丑外扬,便重贿内阁首辅、浙党领袖沈一贯,令通政使沈子木勿上其疏。 通政使沈子木是浙党中人,见事情复杂,就按照首辅沈一贯的指示,暂把奏疏压下。 通政使是通政司长官。通政司负责录臣民建言、陈情、申述及军情灾异等事,送所司办理,大事则请旨定夺,故沈子木有此权力。 事过月余,楚王朱华奎劾朱华赿“强悍无礼”、“欺罔”等四罪疏也到,此事才被报到万历处。 万历命令交礼部查办。 朱华赿闻讯,请楚王宗室与名者二十九人联名奏疏,亲自携带入京,告通政使司邀截实封和朱华奎行贿等事。 时任礼部侍郎的郭正域因为从前听过楚王乃假王事,所以对此事格外上心,还打听到楚王送了一百两金子给首辅沈一贯,并许诺日后再送一万两银。 这一下郭正域坐不住了,他认定楚王送礼给首辅,就是心虚,由此可证明这个楚王就是假的。 而首辅沈一贯纳贿包庇今楚王,本身就是渎职,是国家的大蠹,便上疏向皇帝揭露此事,请皇上勘问。 沈一贯是收了楚王的钱,可他不认为楚王是假,只认定这是楚宗内乱,是朱华赿等人蓄意陷害楚王。 郭正域把这事捅上来,还揭他收楚王钱,这可把沈一贯气的够呛,也是坐不住了。 楚王朱华奎那边听说此事后,很是惶恐,便派人同样送一百两金子给郭正域祝寿,并许诺如果郭不再追究此事,也送上一万银子。 这是把郭正域这个礼部侍郎和首辅当一个档次看了,可郭正域拒绝了楚王的行贿。 楚王惶恐不安,他虽是亲藩,可只能在王府中摆威风,京师朝堂,哪里容他插手。 这个时候,沈一贯出手了。 首辅大人相当地道,收人钱财就替人办事,并且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办园。 在首辅大人的授意下,他的亲信门人钱梦皋上疏弹劾郭正域“陷害亲藩”。事情是由郭正域而起,只要解决掉郭正域,则自然无事。 虽然郭正域是东林党人,但沈一贯这时也顾不得东林党那边怎么看了,要不把郭正域弄掉,他这首辅可是麻烦。 万历在知道此事后,并没有轻易双方说辞。他亲自命司礼太监张诚调来相关在相关奏疏、宗室文档,破天荒的亲自核实。 最终,万历以“凭据不足”为由,否决了郭正域的“楚王假王”一说,并降旨申斥郭正域,将其罢官。 本来,这事到此就能结束了。 浙党和东林党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破裂。 可四明相公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对郭正域无端打击自己余恨未消,恰巧此时发生“妖书案”。 沈一贯便借题发挥,派兵包围了郭府,抓走了郭家的乳母,诱其出首。接着又派兵包围了已离京暂住百里外杨村的郭的临时寓所,并严禁郭家家人外出。 郭夫人见日用据拮,无奈中摘下簪珥等头上首饰,派女儿入村去买柴米,以解无粮之困。 郭正域深感处境危险,知道沈一贯这是想要自己死,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派家人逃出杨村,去京城太子伴读太监王安住处,求他速请太子朱常洛设法营救。 王安也是有担当的人,第一时间就向太子禀报此事。 老师有难,朱常洛当然要救。 堂堂太子,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敢救,不免寒了外人心。 在王安的建议下,朱常洛火速召见了提督东厂的司礼监掌印陈矩,用哀求的口气请陈矩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郭先生。 陈矩身为司礼掌印太监,同时提督东厂,可谓名符其实的内廷第一人,同时也是支持朱常洛的,和东林党那边也是走的极近。但他并不清楚沈一贯捕拿郭正域的事,可太子都如此向他这个老奴哀告了,他可不能不管,便决定干涉此事。 这样,一来卖太子情份,二来也卖东林党面子。 至于沈一贯那边,陈矩倒是不怕。要知道沈一贯未入阁前,可是一心想要巴结他陈公公的。 在陈矩的授意下,东厂派人提来了郭家的乳母龚氏及其十岁的女儿,问:“你们见到你家老爷屋中有妖书吗?” 女儿回答道:“有一满屋子。” 陈矩听后,笑道:“妖书仅两三页,何其多也?”遂当场释放了龚氏母女,又下令撤回了包围杨村郭家的缇骑。 司礼掌印发话,包围杨村的锦衣缇骑自是不敢不奉,郭家之难遂解。 沈一贯闻知陈矩出面,又知是东宫向陈矩求的情,知杀不得郭正域,但也不甘心,便借口郭有嫌疑,让东厂将郭正域关于牢中,不得释放。 这一点,陈矩倒是给了沈一贯面子,只要人不弄死,他也能向东宫交待。 与此同时,时任礼部尚书的沈鲤也在想办法营救郭正域。他将此事告知了漕抚李三才,希望李三才能够出面调解。 李三才任漕抚多年,威望很重,乃督抚重臣,沈一贯固为首辅,也须卖李三才面子。且沈一贯对李三才也颇为看重,若李三才出面,此事倒有转机。 接到沈鲤书信后,李三才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沈一贯,信写的很是巧妙,先替郭正域剖白,指郭对沈并无成见,在楚王一事上是就事论事,绝非和沈一贯有私仇。 沈一贯读信后,考虑到东宫一心营救郭正域,他未必就能置郭于死地,且司礼秉笔陈炬也不同意处死郭,倘若他沈一贯坚持置郭于死地,他日东宫登基后,必无他沈一贯好下场,司礼监那边怕也有些麻烦,因而,便放过郭正域。 此事便告一段落,沈一贯的浙党和东林党没有因此事大打出手,双方明面上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导致浙党和东林彻底翻脸的导火索还是内阁之争即二沈之争。 沈一贯对沈鲤。 因阁臣出缺,而沈鲤在朝臣中很有人缘,廷推阁臣时,吏部将其列为首推之人。 时东林党势大,出了不少重臣,科道势力也极大,沈一贯担心东林出身的沈鲤入阁后会取代自己,打压浙党,所以便想阻止沈鲤入阁。 他思来想去,明着阻止肯定不行的。廷推乃是圣意,也是合法程序,公然否决沈鲤入阁资格,无疑是和满朝文武做对,单他浙党之力,实是做不来的。 于是,沈一贯给李三才写了封信,信中称归德公(沈鲤)来,内阁必有相争,于国事不利。你李三才和沈鲤是一党之人,不如你给出个主意,看看这事如何化解。 表面看来,沈一贯把李三才视作自家人,在向他咨询对策,实际上沈是想借李三才之口,传话给沈鲤,暗示内阁存在杀机,迫使沈鲤知难而退,不入内阁。 李三才精明过人,岂不知沈一贯心思? 但沈鲤入阁于东林是一大利好,这种事他李三才盼都盼不来,如何会阻止。所以他并没有如沈一贯所愿阻止沈鲤入阁,而是催促沈鲤尽早上任,这样有沈鲤在内阁为钉子,就能打破沈一贯浙党一统天下的局面。 但李三才还是要给沈一贯回信的。 这封信中,他极力称赞沈鲤为人忠厚,不会夺他人之美,更不会给沈一贯造成麻烦,以旁观者的角度劝说沈一贯当与沈鲤同心同德,以社稷为重。 读了李三才的信,沈一贯自是知道李三才的打的什么主意,从此便不再与李三才联系,将这漕抚视为小人。 果如沈一贯所料,沈鲤入阁之后立即和他发生了正面冲突。 事情是由矿税问题引起的。 苏州发生民变,以葛成为首的苏州织工,因反对税使孙隆加征税银,开始游街,并包围了税署,打死了织造衙门税使数人,吓得织造太监孙隆越墙逃走。从此只敢呆在杭州,再也不敢往苏州一步。 事情报上来后,万历自是愤怒,同时也是不安。因为自他广派矿监税使以来,各地确是多有民变逐杀矿监税使,可江南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且江南织造税收颇多,经此民变,只怕税收会大减,影响内库收入。 万历便下谕内阁,问阁臣有何良策。 沈一贯对皇帝的心意十分了解,清楚这位皇帝是不可能停罢矿税的,当年皇帝突然下旨要罢矿税,结果天一亮又反悔,就是他四明相公没能坚持,遂使撤矿一事成为泡影。当时的司礼太监气的指着他鼻子大骂,此事也是他心中耿耿于怀的事。但他也明白,就算他不交还旨意,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罢了矿监税使。 所以他思量半天,提出“包税包矿”的办法,即责成各省官员,按矿监税使核定的数目包征税银。或将税收指标一次性下发民间,由当地折合成银子上缴。 如此做法,既能使皇帝的内库税收不减,也可以减轻地方压力。因为包税具体落实下去,地方官府和富户并不会因此多交税,最终增税的还是普通百姓。 万历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是沈鲤当场就反驳说首辅提出的这个办法换汤不换药。 沈鲤认为眼下要紧的不是变换收税方式,而是要将遍布全国各地的矿监税使全部撤回,以息国人之怒,使百姓安居乐业。 万历一听,议都不用再议,拂袖而去。 按沈鲤的说法,万历这些年就全白忙活了。 也罢,孙隆被赶到杭州就杭州吧,少了苏州的税至少还能有杭州的税,可要是照沈鲤的说法,把所有税使全撤回来,那万历就什么税都见不着了。 沈一贯对沈鲤当着皇帝面反驳自己,自是不满。 此后各地陆续生事。 在如何处置上面,沈鲤的意见全和沈一贯相左,首辅次辅一个要朝东,一个要朝西,使得内阁难以运转。 有陕西税使梁永,请求皇帝批准他接领“镇守”一职,因沈鲤从中阻拦而止。再有,辽东矿监高淮打算以进贡的名义,率领统练的甲兵入京向皇帝陈情,沈鲤连夜进宫向皇帝密奏,加以阻止…… 这一切,沈鲤都是直接越过首辅沈一贯独自行动,令沈一贯大为不快,明白沈鲤如此做的目的就是想取代他。 万历曾因国本之争贬了不少官员,沈鲤认为现在国本已定,应将被贬被免官员起复,但沈一贯却不同意。万历那边倒是同意了,也发了恩诏,但却被沈一贯封还。 这事进一步加剧二沈之争。 沈一贯寻思如何赶走沈鲤,沈鲤同样也在密谋驱逐沈一贯。 沈鲤的帮手就是李三才。 他授意李三才上书攻击沈一贯,于是李三才上了一个题为《极陈国家治乱大关疏》,力攻沈一贯。 李三才在疏中说沈一贯这人向来心怀鬼胎,担心复职官员会报复他,所以阻挠它实施。 又说皇帝的恩诏既已颁发,但又中途搁置,使得天下人和言官们认为皇帝只不过是一时高兴说说而已。 万历在乾清宫听太监读时,拂然不悦,他认为李三才是借言官之口来攻击自己,是大不敬,便下诏给予李三才罚俸处分。然而,万历对于沈一贯阳奉阴违,不积极落实圣谕也是有不满的。 沈一贯也知自己封还皇帝恩诏有所不妥,便装病在家,但朝中大事件件皆知。 当听说皇帝生气并责罚了李三才,四明相公心中一阵暗喜,连忙给皇帝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提议逮问李三才、沈鲤、郭正域三人,按结党乱国治罪。 万历读了首辅的密信,大感惊诧,他对掌印太监陈矩说道:“阁老果真病了!简直是匪夷所思,朕怎能因他的一篇奏言,就随随便便逮捕一阁臣、一督臣、一侍郎?” 说完,万历抓起笔,在沈一贯的密信上批道:“卿既然患病,稍后听朕的安排就是了。” 显然,万历是有意让七十二岁的沈一贯离职还乡了,毕竟,这位首辅并不是太听话,尤其在国本上的态度始终让他介怀。换了别的首辅,东宫储位怕是至今未定。 要说起来,真正让万历感到放心的首辅还是王锡爵,可惜,却是不能再起复了。 司礼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党的关系十分紧密,双方自有联络渠道,很快远在凤阳的李三才就从陈矩那里得知了皇帝的态度。 不愧是东林智囊,李三才从中看出皇帝对沈一贯已经十分不满,彻底赶走沈一贯、打压浙党的机会到了。当下火速写了一篇奏疏,疏中强调由于沈一贯心胸狭隘,造成首辅与次辅沈鲤不合,致使政令不畅。并揭露了沈一贯贪赃,收受若干贿银等。 远在无锡的顾宪成鼻子一样灵敏,马上也写信给在京的东林官员,让他们一起发难,务必击倒沈一贯。 东林党人、吏科给事中陈良训、御史孙居相等立即行动起来,散布“四明大势难久!”的谣言。 在李三才的指挥下,东林把控的科道纷纷上疏参劾沈一贯“结党”、“奸贪”,事情越闹越大,沈一贯在朝中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 不久,沈一贯在内外的压力下,终于告退回原籍浙江。自己告退总比皇帝赶自己走的好。 不过临行前,沈一贯顾虑到沈鲤若留在内阁,会对浙党官员不利,便派人收买皇帝身边的内侍,授意他们可在皇帝面前,多说沈鲤的不是,使沈鲤不能安其位。万历本来就有些嫌沈鲤入阁之后把个阁事闹的乱纷纷,索性也把沈鲤赶走。 沈一贯成功拉沈鲤下马后,又担心李三才日后肯定会飞黄腾达,升任总宪,那时东林党一定会取代浙党把持朝政,于是便授意亲信门人瞅准机会就参劾李三才,尤其是一定要阻止其升任总宪,或入阁理事。 让四明相公惊喜交加的是,就在他回乡一年后,李三才突然因为盗取皇陵木被皇帝下旨贬为平民了。 这无疑是天降甘霖,乐的四明相公多喝了两杯。 而这件事,便是魏良臣的投名状 这章可以说我水,我承认的。m. 第八百三十二章 挂个老虎牌 或者说,联合打击东林党,是魏公公拜沈一贯这座山头的最大投名状。 没有什么比打击东林党,更入四明相公心坎,也更得四明相公欢心了。 这位对东林党的恨,可是远比魏良臣要多的,否则也不会临退都要拉人垫背。 而在打击东林党这件事上,魏公公做的很多,前有联合楚党对付东林党在关外的臂助李成梁,后有阻止李三才入阁。 这两事,良臣有意低调,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火烧无锡东林书院、掳走上百东林师生这件事,就是他对东林党态度的最好明证。 他敢冒风险秘密前来宁波拜见沈一贯,所恃便是他对东林党的态度。 沈一贯盯了魏良臣数眼,忽莞尔一笑:“漕抚为何害你这无名之辈?” 这问题真是犀利。 在四明相公眼里,李三才可比魏良臣这提督海事内臣强大的多,二人一乃大象,一为蝼蚁而矣。 堂堂大象,会没事去找一蝼蚁的麻烦么? 只怕是看都看不着的。 潜台词自是你魏良臣什么都不是,根本不配做李三才的对手。能和李三才这等人物做对手的,只能是他四明相公。 魏良臣知道沈一贯说的是事实,单论品级,他不过七品,且还是内臣,自是无法和朝廷重臣相提并论。 但以小制大,却是本朝基本国策。 他轻笑一声,道:“好叫相公知道,漕抚之所以在无锡害我,全因皇陵木之事。” “皇陵木?” 沈一贯目中一动,面有诧异:“此事与你有何干系?” “相公有所不知,皇陵木之事正是晚辈揭发,由锦衣卫南镇田尔耕报于陛下知道,之后遂有李三才被贬之事。” 魏良臣很是平淡将内情说出,复将面前的茶碗盖揭开,轻轻的拂了拂。 这是给四明相公吸收消化的时间。 沈一贯这回是真动容了,他万万想不到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之事竟是眼前这小太监揭发。 这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须知他在位首辅期间,曾数次想对付李三才,却要么苦于无法寻对方把柄,要么便是受制于科道反弹,顾虑重重,终未能得手。 今一个小太监却说是他把李三才扳倒,这让四明相公难以置信。 略思定,径直问道:“何人指使?” 沈一贯有此怀疑也是正常,若无宫中大珰授意指使,魏良臣一低品太监何敢做这大事。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无人指使。” 魏良臣摇了摇头,“全凭良心。大臣胡为,岂能漠视。” 沈一贯为之一愣,深遂的目光仿从魏良臣双目直达心底深处,片刻,他哈哈一笑,神情比之先前要爽朗许多,赞了一句道:“好句大臣胡为,岂能漠视!…果是英雄出少年,老夫未曾想那漕抚竟是败于你这后生之手,有趣,有趣。” “天下人称他为漕抚,在晚辈眼里不过是一小人也!”魏良臣恨恨说道,一点也掩饰自己对李三才的厌恶之意。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无须深藏对李三才,乃至对东林党的敌视。 因为,沈一贯好的就是这个。 “李三才,确是小人。” 沈一贯点了点头,直呼李三才之名,此间对眼前这小太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说来,无锡之事,乃李三才陷害于你?”沈一贯又问道。 “正是。” 魏良臣心不跳脸不红,缓缓说道:“晚辈至无锡,诚心拜访东林顾宪诚,不想东林先生却驾鹤西游。那李三才见晚辈至,便煽动士民蓄意围攻晚辈,妄图重演苏州之事。究其根本,无非报复于晚辈。若非晚辈果断,恐已死于非命。” “你没死,倒是一把火把东林书院烧了,只怕顾宪成泉下有知,定是要气的活活吐血。”沈一贯话中满是幸灾乐祸,竟也是一点也不藏城府,可见这位四明相公对东林党人有多么痛恨。 “晚辈负皇命至江南办海事,皇差未办却惹下这些麻烦,说来,真是对不住陛下。”良臣有些惭愧,亦有些难过道。 “此事非你之错,实那李三才咄咄逼人。都一介平民了,还敢煽风点火,目无王法,简直就是大臣之耻。” 沈一贯微哼一声。 他相信面前这小太监所说是真,因为他太了解李三才和东林党了。只要李三才一日不死,他哪怕就是在牢中,也能遥领东林兴风作浪。 “晚辈也不愿与东林党人纠缠太过,故而一心办理皇差,不想他们却不依不挠,晚辈对此也是有心无力。” “江南之事,老夫可插不上手。” 沈一贯言外之意自是江南乃是东林老巢,他这前任首辅可管不到那去。 魏良臣微一点头:“只恨晚辈乃内臣,无以结党,否则,定要结君子之党与那东林奸党一争高下,明决于朝堂。” 闻言,沈一贯不由好奇:“《尚书》中说无偏无党,孔子说群而不党,党乃是小人害国亡国的工具,你为何还要思党呢?” 这个问题也很犀利,魏良臣不慌不忙,回答道:“这正是我要请教相公的地方!” 沈一贯一怔,满脸疑惑地瞅着魏良臣,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相公不是以浙党党首自居吗?…孔圣曾说过‘吾党小子’,故依晚辈看,结党者并非都存心不良,朋党若对国家无害,大可不比剿灭之。相公的浙党,想来也是为了造福社稷,而非贻误国家。故君子不结党,小人则结党,以党之力对君子,君子必吃亏。此双拳难敌四腿道理也。” 魏良臣说的真是头头道道,难为他来之前让阮大铖把四书五经有关结党的句子读于他听,然后从中联系,以在这位四明相公面前表现一番。 这番话甚合沈一贯之心,哪怕这位四明相公也是结党营私,但无论如何沈一贯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奸党,也是始终认为他创浙党是为国家社稷好的。 正如魏良臣所言,要是君子个个不结党,那么小人联合起来对付君子,岂不是能一一击破。届时,朝堂可不就叫小人们把控了么。 心中高兴,话语投机,对方又难得和自己一个立场,四明相公真是越看越喜,难得竟让魏良臣饮茶。 良臣忙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放下茶碗之后,便听沈一贯对他说道:“你道理说的都是明白,然而老夫怎么闻你贪婪之名闻于江南,今更闻于我浙江呢?…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倒像是小人做的事。” 四明相公这是不露声色把话题引到最近发生的事了。不消说,说一千道一万,你魏良臣登我门,献我银,所为怕不是来告诉老相国,你和东林党不对付吧。 良臣微叹一声,道:“世人皆道晚辈贪婪,殊不知晚辈身负千钧重担。若皇命无所为,恐晚辈只怕沦于宫中普通一员。” 良臣是实话于沈一贯说,说白了,他要不弄钱,皇帝便不会让他好过。而要弄钱,则名声必差。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矣。 矿监税使的事,可是沈一贯任内最头疼的事,也是极力想要调和矿监税使和地方矛盾的。内中瓜葛,他如何能不清楚,见这小太监实话实说,也是高兴。 他道:“陛下既委你提督海事,你大可去做,然这海事巨利,却非一家一人可得之。你若想蛇吞象,未免力不足,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言下之意乃提醒魏良臣做事得有分寸,弄钱可以,但要为了钱而闹的鸡犬狗跳,甚至连出人命,致使地方民怨沸腾,则下场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相公说的甚是,晚辈不敢奢望,更无有此想法,然有些人却逼的晚辈不得不行霹雳手段。”魏良臣一脸痛心状。 “此话怎讲?”沈一贯并不知中左所实情,自是不解。 “相公有所不知,晚辈于吴淞创海事特区,一心一意于这特区办海事,岂曾想……”魏良臣愤愤将定海卫中左所冒充倭寇袭杀海事特区军民一事说了。 说的很是详细,军民死状都说了几分。 “老夫倒不知有这桩事!”沈一贯也是惊怒,中左所官兵冒充倭寇袭杀吴淞军民,简直是肆意妄为了,无法无天了。 良臣愤然道:“若不替死难军民报仇,晚辈何以服众。若不行霹雳手段,晚辈又如何在这东南立足。” “老夫也不曾想这些人会如此胆大。”沈一贯心中惊意尚未平复。 “晚辈知一道理,如果商人有一成利,他便能买卖;若有二成利,则必扩大买卖;若有五成利,则敢铤而走险;若百倍利,那律法于他们而言便是无用物。利达三倍以上,杀人放火则为小儿科。” 考虑到沈一贯的浙党和海商关系复杂,魏良臣未点名闽浙海商是幕后凶手,但通过“利润说”隐讳点出真凶何在,也是告诉沈一贯他这年轻后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沈一贯听后沉默些许,方道:“利,人皆向往,此天性。”复看魏良臣,赞道,“不想你于这利倒是有这等深妙见解,倒叫老夫佩服了。” 魏良臣忙欠身道:“相公这是取笑晚辈了,晚辈只是有感而发,所谓熙熙攘攘,莫为利矣。” “难得你如此晓事,且说罢,你来找老夫,是想老夫替你解决定海之事,还是想请老夫替你做别事?” 沈一贯一指盒中那堆银票,“老夫可是无功不受禄的。” 良臣心中大喜,忙起身鞠了一躬,很是诚挚道:“晚辈此来,不是为定海卫之事扰相公,而是想请相公出面主持海事。” “老夫出面主持海事?”这个请求让沈一贯着实愕然。 良臣忙道:“现今海事大利,实我朝所得不过十分之一,余下九成尽是那海寇及西洋诸国所有,故晚辈便想对海事进行改革,整合沿海官民商各种势力,以期将那为外人得去的九成大利夺回来。” 紧接着,良臣将早就烂熟于心的“分蛋糕”理论于沈一贯说了。 沈一贯听的不住点头。 “我朝本海上势力最强,今却无法染指海事大利,仅少数商户能得,未免于国太过损失。故而若能整合各家力量,得陛下同意,不消三五年,这海事大利便滚滚而入我中国了。” 良臣说完,又点出若此方案能得以实施,则他海事特区和闽浙海商利益并不冲突,相反,闽浙海商还能从中将利润成倍翻涨,可谓是双方共赢。 能为首辅之人,如何会分析不出魏良臣所说可行不可行,是真还是假。 “你意如何做?” 沈一贯并未就魏良臣所说提出异议,而是直接问他实际的。 “晚辈意上奏陛下,以晚辈所属水师和浙江、福建二省官兵力量先收东番,再收琉球,驻军立寨,设水师阻断南北,于来往船只收取费用,并以此二地为我大明海贸基地,使海贸不再受制于外人。” 这是第一步,只有先拿下琉球和台湾,才能决定第二步。 第二步肯定是攻打日本了。 但良臣没有和沈一贯说起,因为当年决策不征日本的就是此老。 骨子里,沈一贯还是传统士大夫,对于远征他国还是排斥的。 “东番虽未归我朝,但我朝于澎湖有管治,东番岛上也有我汉民居住,出兵收取理所当然。那琉球更是我大明臣属,今为倭人占据,我国朝理当为琉球正国,驱逐倭人。此师出有名。只消相公愿意主持这等大事,晚辈愿为前驱。” 良臣再次深深一拜。 沈一贯于闽浙就是大老虎,把这大老虎搬出来,下面的狐狸和狼们,可不敢有意见。m. 第八百三十三章 尔等可是值钱的很 值春节,可能会封笔数日。 …… 拜过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山头后,得了这位浙江大老虎的首肯之后,魏良臣没有留在宁波继续此事,而是秘密返回舟山,当日即命海军回航吴淞。 这也是应沈一贯要求,想要达成合作,魏良臣自不能再表现的咄咄逼人。且这件事所图甚大,也不是一两月就能确定的,马上就要年关了,良臣也得赶回特区,一是犒赏将士,好让他们过个肥年。二是落实先前规划诸事。 七日之后,船队出现在崇明,魏良臣原本是要率部直接回吴淞港的,但一封信让他改变了主意,命海军一部回港,余部则开到上游的太仓刘家港。 刘家港乃当年三宝太监郑和船队下西洋出发港口,伪元时期海运漕粮也由此出海,当年不谓不极盛。然当下却不复从前辉煌,嘉靖年间又因倭寇登岸侵扰,破坏怠尽,港口更有淤浅,因而大小商船出海基本不再走刘家港,转而至吴淞。 海军进入太仓港后,魏良臣却没有上岸,而是命人持自己名贴至太仓县衙,命知县王本国及以下佐吏杂职,一律前来刘家港听侯提督海事太监问询。 太仓知县王本国是万历三十四年的进士,任上吏绩颇显。 魏良臣使者至县衙时,王本国正在审案。 使者见知县审案,倒也没有惊扰,耐心等侯。直至知县审完给出判词,准备回后衙用饭时,使者方上前亮出身份,递上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的名贴,说明来意。 王本国当即就冷笑一声,对使者所说嗤之以鼻,于县丞和主薄二人说道:“本官是皇上任命,他一个中贵人,有什么资格传召我?” 使者大老粗一个,不知中贵人何指,愣了一下。 见状,王本国更是耻笑,尔后竟叫衙役将使者撵出来。 ………. “中贵人是什么意思?” 魏公公也犯糊涂啊,“贵人”他懂,皇帝的嫔妃,可“中贵人”是个啥玩意呢? 左右尽是老粗,大字不识,又哪个能替魏公公答疑解惑。 “莫非这太仓县是骂咱家是女子?”魏公公如此猜测,反正这“中贵人”和“人妖”的区别不大。 最后还是阮大铖强忍笑意,生硬替魏公公答了疑,他说这“中贵人”乃特指宫中太监之意。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旋即轻笑一声,对左右道:“不想太仓县又是个强项令。” 阮大铖没吭声,琢磨你魏太监有家不回,跑太仓来想必不是要夸人太仓县的吧。想到这魏太监性子,暗道太仓县怕是要倒霉。 不想,魏公公却没因为太仓县不收他帖子生气,而是叫人再次持帖让那太仓县速来刘家港听侯问询,且多了一条,便是要太仓县将县中各项钱粮登记造册,随同带来以供他魏公公查对。公公特别强调,钱粮登记造册须一日完成。 这个要求让阮大铖为之愕然,不明白这魏太监要查人家钱粮做什么。太仓县却是心知肚明,知道这是魏太监故意刁难于他,想从他县中钱粮账薄寻他不是。 太仓县还真是猜对了,魏公公就是要查他的账。 原因便是太仓县这个近邻实在是过份了,竟敢真的隔绝和吴淞的一切交通,做到了粒米不入吴淞,使得特区的物资粮食都很吃紧。 这马上就过年了,再怎么着将士们也跟着忙活了大半年,公公无论如何也是要备些年货犒赏的。 倘个个都跟你太仓县一样,公公拿什么犒赏,又拿什么过年。 杀鸡也得杀猴,公公先不寻你苏州府的麻烦,且拿你太仓县说道说道。 可太仓县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公公,那王本国仗着有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替他撑腰做主,压根不把魏公公放在眼里,再次收到魏公公的帖子后,当场就把使者痛骂了一顿,然后提笔就写了封信痛骂魏公公。 信中云,你魏太监不过乳臭未干小子,仗着宠信南下胡为,致使民怨沸腾,不知自省,仍肆意妄为,可知死字如何写。 又道他王某乃朝廷命官,进士及弟,今奉旨知县太仓,何干你乳臭未干小子事。且太仓钱粮事宜,自有专吏,何能一日造册。再者,便是上官问询,也有布政和按察,关你个太监何事。 信尾不无讥讽道:“中贵人居内官,不知朝廷体制,大概不晓得外官分工吧?中贵人号提督太监,自认荣耀,然终是内官家奴。” 最后,王本国更称魏太监直呼他之名,是何法纪?姑且看在你年幼无知,不深究于你。若你魏太监还不知进退,他王某便拼了这一县之印,也与你誓不两立,你若有胆,便公然践踏律法,拿他这朝廷命官好了。 “这是要让咱家来硬的?” 公公把太仓县这封信拿在手中反复来看,最后扔给阮大铖。阮大铖读完,心中已是钦佩万分:太仓县果是我士大夫楷模! “太仓县既有此要求,咱家岂能不成全他。” 魏公公嘿嘿一笑,摆了摆手,于曹文耀道:“你去把人拿来,一个不能少。” “末将遵令!” 曹文耀躬身而退,旋便领步兵一营直奔太仓城,公然闯入县衙,言奉提督海事内臣命,要太仓县拿出库银支应钱粮。 望着这些持刀持铳的虎狼之兵,王本国怒不可遏,愤然道:“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就见刀棒齐加,竟有数把刀鞘朝他身上砸来。 命部下凶狠殴打知县后,曹文耀威逼小吏带至库房,用刀劈开库门,强行拿走太仓存银一万六千余两,尔后再将知县王本国并同县衙大小佐吏二十五人全部押往刘家港。 消息很快传至苏州,知府周一悟得知此事,也是震怒,连夜至抚衙求见巡抚大人。 当夜,就有应天巡抚公文同苏州知府使者至刘家港,务令提督海事内臣放还太仓县衙一干人等。 “放人可以,一人一万两。” 魏公公懒洋洋的朝那苏州知府使者挥了挥手,然后回首瞥了眼太仓县一干人等,冷声道:“尔等可是值钱的很。”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东厂太监人选 春节假期结束,开工大吉! ………. 本朝正旦,照制有假。 《会典》曰:“凡每岁正旦节,自初一日为始,文武百官放假五日。冬至节,本日为始,放假三日。” 三年前,大学士李廷机上疏言:“本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起该放除夕假,连年节上元假至新年正月二十日方满。容臣等于二月上旬另择日恭进讲章,以后接续上进。” 万历览疏后,立批可。 自此,京城百官腊月二十四便放假了,而前后假期长达二十六天。 这也意味着,二十六天内,身居深宫的万历不会被任何外朝官员找到,也不会有任何外朝的事烦扰他老人家。 除了,边关的十万火急军情。 正旦初八,万历却在宫中发起了脾气,这是历年来很少见的。上一回在正旦生气,还是万历想三王并封被阻那会。 “天大的笑话,良臣是受了朕的旨意,海事也是朕的意思,特区也是朕准的,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把朕这个皇帝当天子看!…” 万历越说越恼,“官兵冒充倭寇杀人越货,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啊…背后的人,其心可诛,朕容不得他们!…” 伺立在边上的司礼太监金忠和张诚彼此对看了一眼,后者有些埋怨前者不应该在这正旦节还没过完时就把这事给捅到陛下这里。不过,想着那小子也没记自己仇,给递了五千两银子的正旦红包,今儿这事便权当做个顺水人情了。 要知自打无锡的事皇帝竟没收拾魏良臣,张公公如今可算是痛定思痛,一心一意了。 若不然,怎么算,他老人家和那还有鸟的家伙,都是纠缠不清啊。 “往常,朕的人死就死了,朕便是当他们是自家人,外人瞧在眼里也只道是朕的家奴,阁臣们说家事家了,朝廷管不着,朕没法子,苦着自个也没法子可这回,他们不仅要害朕的家奴,还害了朕的臣民,朕要再姑息下去,朕就配当这个大明朝的天子!” 万历情绪有些失控,“扑通”一声竟将面前的御桌掀落在地,各式果子,点心撒了一地。 “宋太祖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朕倒好,卧榻之侧竟然全是想要朕家奴性命的反贼!…哼,今日杀我家奴,明日是不是连朕一起杀了啊!…他们算盘算的好啊,朕没了家奴使唤,就只能听他们的了,他们…他们做梦!” 万历铁青着脸,“呼呼”的出着粗气,把一干大珰给吓的不轻。 一旁的贵妃见丈夫这样,也是吓得是花容失色,忙上前扶住丈夫:“陛下,你消消气,可别吓着臣妾。” “朕没吓着你,是他们吓着朕了!” 万历猛的一甩袖袍,将贵妃推到一旁,转身怒视金忠和张诚:“你们这帮内臣都是做什么的?外面叫你们大珰,尊着你们敬着你们,宫里也是把你们抬上天,可你们就是这样做的大珰?…” 金忠和张诚赶紧把身子躬下,心里难免也有委屈:要说这大珰在外面没权威,根子可不是出在皇爷你头上么。当年冯公公那下场,咱们这些后来人哪个还敢学呢。 “他们是在打朕的脸,可同样也是在打你们这些大珰的脸。那特区的事,还有从前的矿税被杀被逐事,你们自个说,你们出过半分力么?” 万历这话完全是推脱了,他这皇帝都干不了什么,还能指着司礼监做什么。难不成,要司礼太监们陪皇爷一块绝食不成。 可这话,金忠和张诚哪敢说,咬着牙,低着头,怎么也不敢去看暴怒的皇爷。 万历哼了一声,气犹未消,愤愤道:“东厂,锦衣卫,做什么吃的?说什么帝之心腹,朕之股肱,可每每遇到这种事,朕这些心腹和股肱去哪了?…朕让他们去查,可他们就胡乱给朕报个结果,要么收了尸,要么接回了人,可事情呢?还不是那样!…朕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养着他们,他们就是这么给朕当的差,办的事!”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郑贵妃一边安慰着自己的丈夫,一边拿眼瞪了头低在那的金忠和张诚,这两个老奴真是存心让陛下动怒的。 金忠似乎感受到贵妃娘娘的目光,不由感到一丝不安。 张诚倒还罢了,魏良臣的奏疏是金忠递进的,他不过今日当值,与他无关,所以少说便是不错。 正寻思着皇爷这气生到何时自个再进言几句,猛的整个人颤了下:皇爷把怒火发到厂卫头上,那锦衣卫不去说,有指挥使骆思恭,可东厂如今无主,只掌刑千户代理厂事,理刑百户以下档头大多是前任掌印陈矩的人,如今归拢成几派,不是金忠就是孙暹,要么是另几位秉笔的,和自己有关系的并不多。而马堂那个家伙又成天想着提督东厂,是不是可以借这机会,把东厂这块馅饼吃进自己肚中,截了马堂的胡? 一想到这,张诚毫不迟疑的上前三步,双膝一跪,道:“陛下,厂卫无能,致使海事特区军民被害,但事出有因,东厂自前任陈公公去世之后,已近一年无有厂公,老奴奏请皇爷即刻指定提督东厂太监,使东厂上下有责,再有出事,便可追究主事责任。” 金忠闻言,有些诧异,不知张诚怎么突然提这一茬。东厂提督太监是空缺近一年,可宫里哪个不知道这提督太监多半是马堂的,因为皇爷这边也有过口风。而张诚和马堂并不和,这猛不丁的催请皇爷任命东厂提督太监,不是成全了马堂么。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金忠十分不解。 经张诚这么一说,万历也想起自己并没有任命新的东厂太监,于是当下便道:“是了,蛇无头不行,东厂无有首脑,朕怎么指着下面那帮人替朕办事。” 张诚见皇爷这么说,心中一喜,他素知皇爷秉性,这会皇爷跟前就他和金忠二人,皇爷一旦下定决心任命新的东厂提督太监,那保准只会在他和金忠二人之中选一个,不在皇爷身边的马堂铁定是没戏。 可没想到,皇爷随后竟然问他张诚:“张诚,你说,这东厂太监,朕当准哪个呢?” 第八百三十五章 江南镇守太监 “这…” 张诚大感失望,颇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感。 皇爷今儿不按常理行事,叫他如何说。 难不成毛遂自荐? 宫中的规矩,可不兴自个推自个,真这么做了,是犯大忌的,要成众矢之的的,尤其事关提督东厂太监这个实权位置。 和外朝阁臣一样,内廷权重职位也需“廷推廷议”,经秉笔、随堂一致公认方可出任。 此制度是在弘治年间由掌印怀恩提出并定形的,意在杜绝皇帝身边的内侍倚仗宠信越级出任,坏了宫中规矩,导致出现刘谨、王振那等祸国权监。 百年下来,效果明显,便是本朝最得信的大太监冯保都不敢坏此规矩,得信之后也未如王振、刘谨那般。 倘若有人不按此制出显,那便是宫中共敌。 因而,和宫中所有同僚结下梁子相比,提督东厂太监这个位子再好,权势再大,张诚也得掂量掂量,思来想去,这毛遂自荐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这么干,是没好下场的。 在他张诚公公之前,不是没有人挑战过这个潜规则,然而下场真的可凄。 这个人就是上上任提督东厂太监张鲸。 张鲸是嘉靖二十六年入宫的,为司礼太监张宏名下,此人刚价寡学,驰心声势,很得年少的万历皇帝宠信,常为万历斥逐冯保出谋划策,并一举倒冯。 冯保下台后,东厂同样面临无有主事局面,其时这位张鲸公公不顾义父张宏反对,也不顾宫中历年规矩,在万历面前毛遂自荐,请任东厂太监。 万历是准了他,并叫他兼掌内府供用库。但张鲸由此也是和众多同僚反目,在宫中地位堪悬,不时有太监在皇帝面前说张鲸的不是,于是两年之后,这位掌东厂太监便被皇帝抄家,充军死。 这便叫众口烁金,三人成虎。 哪怕提督东厂太监是内廷事实上的第一人,也架不住所有人的攻击。 张鲸可是倒冯保的大功臣,都落这等下场,况张诚呢。 聪明人,是不可能犯这愚蠢的,哪怕心思再热。 张诚在失望之余,却也不想弄假成真,成全马堂,所以他道:“老奴不敢擅言,提督东厂太监职重权重,当由司礼监拟任人选,供皇爷御断。” 这话表面上是一切由天子裁断,但球却不是落在他张诚身上了。 金忠斜眼看了眼张诚。 “司礼监拟人选要多久?东厂缺了主事这么久,是朕的不是…” 万历想到了同样缺人的内阁,突然就对金忠道:“你明儿去福清相公府,于他说,阁臣人选,朕属意吴道南和方从哲。” “是,皇爷。” 金忠一喜,喜的是皇爷终于肯补阁臣了,且补的还是吴道南和方从哲,这对金公公而言可是好事。 吴道南是前礼部侍郎,并非各党中人。那方从哲是叶向高推的人选,但却是浙党中人。 而首辅叶向高和吏部推荐的阁臣人选一共有四人,前两位都是东林党人,一是刘一燝,二是韩爌。 换言之,皇帝否决了东林党系的大学士,增补了非东林系的两位阁臣,用意再明显不过。 两位非东林党的大学士对于贵妃派的金忠,肯定是大大的好事,这一点从贵妃娘娘舒缓的神情也能瞥出。 皇帝增补谁入阁,于张诚都无关系,他是“中立派”,也可以说是“帝派”,并不曾参与东宫储位相争,因而不管哪个做阁臣,对他张诚都不打紧。只要皇帝在一日,他张公公就是一日的大珰。 只是奇怪皇帝怎么突然变了口风,不过这样也好,今日定不下这东厂太监人选,倒也不让他张公公难做。 不想,皇爷却紧接着说了句,他道:“拟旨,东厂理刑千户办差不力,着罚俸一年,以示效尤!” 罚俸一年? 金忠和张诚听了皇爷的话都愣了,皇爷这真是轻重不分了,东厂没有提督太监主事,出些纰漏再所难免,可关那理刑千户何事。 皇爷真要是罚的话,这罚的也未免太轻了吧。且没有道理,毕竟从前诸多矿监税使被杀时,在任的东厂太监可是陈炬,当时却不见皇爷你把陈公公怎样,如今陈公公不在了,你把旧事重提,这未免… 未免,不够厚道。 金、张二人肚中腹诽。 万历说完罚那东厂理刑千户俸禄后,却是站在那里不吭声了。他腿脚不好,是半倚在桌上的,看神情,不知在想什么。 金忠和张诚只当皇帝还有后文,不敢随便出言。倒是郑贵妃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她陪伴丈夫二十余年,对皇帝心性摸的比任何人还熟。 她从皇帝突然增补两位非东林出身的阁臣一事上,猜出皇帝对于东厂太监人选有犹豫,不然早就一言而决了。 至少,皇帝似乎并不想任命马堂,或眼前这两位。要不然皇帝直接授任便好,或是等司礼监拟出人选也可,为何不着调的罚个理刑千户的俸呢。 说到底,自家的丈夫只是想表个态度,如当日绝食以逼内阁般。 而事情归根结底,还是江南的事。 丈夫动怒的原因是魏良臣的上疏,是江南一些人胆子太大,丈夫怕海事办不成,弄不到银子,再连累寿宁那边的债券。所以便想表个态度,但这个态度又不能表现得太过。 或者说,自家的丈夫还不想“便宜”的把东厂太监给卖了,他还指着这个空缺的位子能够得进一笔实在的钱财。 这钱,马堂也好,别人也好,谁出的多就给谁。 怎么看,自家的丈夫都是有理智的,没有一时冲动把东厂太监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给送出去了。 不能亏了,又不能不办事,皇帝就为难在这了。 想着正旦女儿递上的大“礼包”,贵妃计上心来,既然丈夫暂不想委东厂太监,那便来个权宜之计好了。 “陛下,俸禄是罚了,可该办的事还得办。若陛下暂无属意人选,臣妾倒以为可先放着,陛下再好生看看,但现在陛下得做些事,要不然再有这种事发生,陛下还得动怒…正如陛下所说,他们敢害陛下的家奴,未必就敢害陛下了,难不成陛下想每天睡觉时都得提心吊胆么。” 贵妃娘娘这火煽的… 金忠和张诚听着贵妃娘娘说这话,可是冷的很。 刚才怒火中烧时,失手推了贵妃,万历心中有些愧意,听她这么说,睁开眼睛,柔声说道:“以爱妃的意思如何办才是?” 贵妃道:“事情是陛下开海引发的,既是海事,便由海事衙门办好了,何必怪到厂卫呢。怎么说,远水都救不了近火。” “爱妃的意思是?”万历有些不解。 “魏良臣为陛下所授钦差提督海事太监,自可有侦缉之责,更有守土保民之责,臣妾的意思是不若于江南再设一镇守,如此便可让宵小不敢窥视了。” “江南镇守太监?” 万历一愣。 第八百三十六章 放权升官 万历发愣的原因是自嘉靖朝以来,朝廷几乎不再外派镇守太监,现只南京、大同、宣大三处各设一镇守中官。 原因乃是世宗皇帝由外藩继统,既怕廷臣结党,亦防内监蒙蔽,故重用在大礼议中由自己提拔的以张璁为首的文臣,对宦官势力进行一系列打击,导致遍布各边镇及各省的镇守太监相继去职,不再复任。 且世宗一朝,镇守太监一职已不必设立。 成化、弘治以后,边境虽仍年年有多事之秋,但瓦剌已经衰落,鞑靼对大明不构成象永乐、正统时期那样的威胁。又经于谦对京营的整顿和改革,以及大明对边镇的一系列经营,明军的防边部置较前严密,“武臣总兵,文臣监督”的新格局已经构成。 更为重要的是,巡抚已成为各省首脑,形成了巡抚布、按府县这一统治阶梯,强化了朝廷对地方的统治机能。 由此,镇守太监无论在诸边还是内地,均成了政治体制中的累赘,正是在这种形势下,世宗皇帝才将边镇和各省镇守中官尽行革除。 万历自登基以来,虽有三大征,但也称国泰民安,更是无有复设镇守太监的必要。 除南京守备太监为祖制,必须留都监守,以确保东南稳定外,大同和宣大二镇太监则是军事需要,毕竟九边之地以此二镇最重,且此二镇镇守中官乃御马监“保留地”,倘若削去,御马监则无演武必要。有鉴于此,这才保留。 但也仅此而矣,前些年辽东矿监高淮得势时,曾上疏奏请复设辽东镇守太监,万历便没有批准。现在贵妃娘娘却突然提议复设镇守太监,且还是在江南,万历当然感到万分吃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金忠和张诚,都知道魏良臣与郑家关系甚好,当初进京为官也是钻的贵妃娘娘门路,但关系顶多也就算是郑家门下人。却不想贵妃娘娘竟然能为他谋取江南镇守太监一职,这份量,怕不是郑家门下人可比的了。 金忠不知魏良臣净身真相,只觉不可思议,或寻思莫不成魏良臣往宫中递了大礼,这才请的贵妃娘娘为他说项。 张诚则是一肚子数,要说魏良臣能保住命根子还是他张公公的功劳。可这种事不能外传,贵妃娘娘那里也是清楚的,怎么就能敢让一个六根不净的人当江南镇守呢。 贵妃糊涂,皇爷总不能糊涂吧? 张诚有些忐忑,说实话,魏良臣爬的越高,他这心啊,就越不定当。总觉有根剌在那,说不定哪天就把他老人家给扎了。 万历不糊涂,他知道江南镇守太监意味着什么。 须知,本朝镇守太监权势极重,正统以后,遇有战事,即总兵出战,镇守中官守城;或巡抚守城,总兵、中官出战。有些时候,甚至是镇守太监领兵出征,麾辖总兵数员,兵将数万的。 这等要紧职位,岂能给那不干净的家伙? 万历眉头皱起,要按贵妃的办,于江南设镇守太监一职,以魏良臣充臣,那这小子可就威风了,权势之大怕也就当年成化朝的西厂太监汪直可比了。 万历犹豫不决,一来他对魏良臣的身份有数,二来南京有守备太监,再于江南设镇守太监,似乎多此一举了。 贵妃却趁热打铁,一心要把这事给办了。 娘娘是个实在人,收礼办事,况人小魏对她贵妃真是不错,那马应龙可是解了娘娘十多年内疾。就冲这个,娘娘也得抬举小魏一二,况人小魏在江南办差,不还是为你皇帝和贵妃忙活么。 虽说海事未见多大效果,可前前后后小魏往宫里也送了十多万两银子。年前寿宁送进宫的那笔十万两,不就是人小魏无中生有弄出来的么。 能弄钱的,是人材。 人材,就得重用。 皇帝这边,也得给人些实在的才行,不是一件飞鱼服就把人打发的。这回的事不比从前,是真要放权的。再小打小闹,指不定小魏就得给人害了呢。 届时,到哪找人收拾这烂摊子。 要知道,自家亲闺女那可是顶着不少债的。 “陛下无须犹豫,江南之地本是朝廷钱粮赋税重地,须着得力之人打理,设镇守以镇宵小,如此才能确保海事大业。”贵妃娘娘要么不决断,一旦决断,魄力比自家丈夫要大上许多。 “这…” 万历担心设立江南镇守太监影响甚大,外朝对他广派矿监税使已十分不满和抵触,这再立江南镇守,外朝不是要闹翻了! 贵妃见丈夫犹豫,“哼”了一声:“陛下有什么好犹豫的,江南有人对陛下的大计不满,陛下自然要施霹雳手段,难道要等小魏子也被他们杀了,陛下再放权不成?” 贵妃娘娘说的可是委婉,皇帝总不能又想好处,又不肯担责吧。 万历知道贵妃的意思,脸微红了下,但仍是不决,他问金忠和张诚如何看。 张诚只低头,不吭声。 这事太大,他不掺乎。成也好,败也好,闹的满城风雨也好,他张公公绝不担着。 金忠倒是说了句,他道:“老奴以为江南事是重,娘娘的法子倒是可行,只是南京本有守备,再于江南设镇守,却不知二者如何协调?” “自当以南京守备为重。”贵妃娘娘清醒的很,没把小魏给捧上天。 万历微“噢”一声,缓缓坐下,见贵妃正盯着他看,再三思索,终是点头道:“也好,拟旨,着设江南镇守太监,委魏良臣任之。” 稍顿,又道:“各处镇守内臣,原不系太祖定制,今且著江南用一人,良臣慎用任之,不得作威生事。” 张诚听后,内心不是滋味。 贵妃则是露出些许笑容。 金忠则问:“皇爷,那品级如何定?” 镇守中官为四品,内廷太监最高品级也就是四品,魏良臣要任镇守,按制可也是四品啊。 “魏良臣原七品内官监丞,今既升任江南镇守太监,品级自当调高,但…老奴以为此人资历尚浅,不足以高品充任,不若授六品任之,也是磨砺之意。”金忠的提议还是周全的。 “准。” 万历点了点头。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东南拓海,五省联动 初八日,刚定了阁臣增补和江南镇守太监事宜,初十一日,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密揭就到了万历手中。 密揭,乃秘密奏疏,即只皇帝本人可见,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阅看。皇帝阅后,此密揭也是立即归入司礼监文书房存档,未有帝意,任何人都不得查看。这是朝廷重臣的特权,便是通政司和各科的都给事中都不能预闻的。 当年王锡爵复出无望,便是坏在其密揭叫学生李三才私拆,然后捅给科道,闹的天下哗议,遂彻底断了复出之路,便宜了叶向高。 万历对沈一贯的观感还是不错的,虽然国本之争是由沈一贯定局,使得福王不能入主东宫,但沈一贯为首辅时期,除国本之外,也算样样都合万历的意,因而对于四明相公的密揭,万历还是很重视的。 只是,看完沈一贯的密揭后,万历有些糊涂了,遂叫内侍赵全去司礼监唤当值秉笔过来。今日却无秉笔当值,而是掌印孙暹轮值。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孙暹其实并无轮值一说,只是前几日皇爷增补阁臣和定江南镇守太监一事他不在场,事后闻之劝阻不及,因而特意安排下去,这月十一至十五这几天都由他孙暹坐班。 大老爷如此安排,也是有心思的,却是担心皇爷这几日会把东厂太监人选给定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皇爷跟前总比不在的好。要说他和马堂的关系也不洽,能得这司礼掌印还是金忠与他妥协,联手制衡马堂的缘故。 因而,不管他孙暹与金忠关系如何,压制马堂都是头等大事。如何压制法,自是阻马堂提督东厂的路子。 孙暹到了乾清宫后,先给皇爷行了礼。 万历命赐座,尔后问孙暹可知四明相公今年多大。 孙暹回忆了下,回称四明相公年已七旬。 “七十多了?” 万历记得沈一贯年纪不小了,但没想却是七十多的老人,他感慨了下,示意赵全将沈一贯的密揭拿于孙暹看。 孙暹是司礼掌印,内廷首辅,叫他看致仕首辅的密揭,倒是无问题的。那内侍赵全虽也想知道四明相公给皇爷上了一道什么密揭,但可不敢往那密揭上瞄上一眼,躬着身将密揭递给老祖宗后,便乖巧的退到一边,负手恭立。 《东南拓海疏》? 孙暹见了四明相公的题本名,心下诧异,不动声色看了下去,看完之后,一脸愕然看向皇爷,道:“四明相公在朝时向主张不动兵戈,当年抗倭援朝,闽浙水师组调,远征已备,皇爷也准远征倭国,然四明相公却力主不可,今日这相公却为何上这东南拓海疏,又要提督海事内臣魏某主持此事呢?” “朕也是觉得奇怪,这才叫你来问问。你且说说,沈一贯疏中所说可行否?”万历不置可否,或者说他摸不准沈一贯所说是否办得来。 “老奴于海事不专,不敢妄言。” 孙暹不是推诿,也不是不肯说,而确是对东南海事不熟悉。宫中大珰于海事这块多半不熟悉,近乎人云亦云,要说精者,倒有一人,便是御马监的提督刘吉祥,那位可是打小在倭首汪直身边伺候的。据闻,皇爷派往江南的那个魏家子就得了刘吉祥的资助,御马监那里还行了方便,给了一个后军旗营的名号。 不过此事是在孙暹当掌印前发生的,那魏良臣有贵妃娘娘支持,又投了皇爷脾气,还有金忠、张诚、刘吉祥等人的支持,他孙暹也没必要去寻他的麻烦。 再说,真论起来,那魏良臣也算他孙暹大老爷的孙辈。名下李进忠不就是他魏良臣的亲叔么。 自家费了那么大心思把李进忠重新送进东宫,在司礼监中还帮在无锡惹祸的魏良臣说了几句话,为的不就是这份香火情么。 香火情份,于宫中人而言,可不亚于血亲的。 尔今那魏良臣得了皇爷看重,任了江南镇守太监,虽是六品,但亦可见宠信之重。他差办的好,官做的越大,却都是他孙暹大老爷的孙辈,如此于孙暹而言,自是乐见其成。 否则,他早就在皇爷跟着谏言了。 孙暹说自己不懂,万历也不奇怪,微一点头,道:“沈一贯揭中称海事当联合东南数省之力,分几步走,朕看着倒行。琉球也好,东藩也好,俱在我国朝海疆,来往贸易节点,这等地方,岂能让倭人占了。” 孙暹只听不说,听皇爷语气,显是赞成四明相公所说的。 “不过沈一贯说自己年事已高,向朕推荐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事宜,这点朕看不行。朕虽刚委了魏良臣江南镇守一职,可他毕竟年轻,资历不足,照沈一贯所说,东南拓海须集南直、浙江、福建、广东数省水师卫所之力,这合兵船就是数万计,如此力量,岂是魏良臣可以统帅的。” “老奴寻思着魏良臣虽年轻,但人却聪明机灵,有四明相公在背后帮衬着,未必就不能主持这东南拓海了。” 万历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孙暹啊,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犯糊涂了不成,他魏良臣能镇得住么?” 孙暹轻笑一声,道:“皇爷,老奴不糊涂,相反老奴清醒着呢。” “噢?” 万历上下看了孙暹一眼,道:“还说你不糊涂,你若是清醒的话当知这东南拓海不比大征简单。朕是派魏良臣主持海事,且授他江南镇守,却是只要他把海贸办起来,却不是去拓海什么的。东南数省,骄兵悍将,他能压得住谁?若让他主持这东南拓海,朕还不如权当未过沈一贯这密揭。” 孙暹正色道:“皇爷,老奴以为这东南拓海非魏良臣主持不可。” 见司礼掌印说的这么坚定,万历怔了下,疑惑道:“你口口咬定非魏良臣不可,总要给朕一个理由啊!” “没别的理由,老奴就是想着这么大的事,外朝肯定通不过,所以只能走咱内廷的路。那么事成倒罢了,事不成,也有个人担着。” 第八百三十八章 孙子,爷爷待你不错咧 孙暹说完,操手而立,一身红袍,于殿中十分显眼。 万历若有所思,半响,轻声一笑,道:“怕四明相公也是这么想的。” 孙暹也笑了起来,尔后直起身子道:“四明相公在朝时,老奴就怕他,如今虽回了乡,但老奴依旧怕他。倒不是怕四明相公别的,就怕相公太过聪明。所以,老奴琢磨着,四明相公他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咧。”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万历品味着这话。 孙暹躬身道:“皇爷,本朝除成祖时下过西洋,其后于海事屡关屡开。今皇爷虽开海禁,但海事大半不在朝廷掌握之中,故皇爷这才派魏某南下。只这次四明相公突然掺和进来,向皇爷提议东南拓海,那所牵扯的就不是内廷一家了。老奴想着,照四明相公的意思,集东南数省之力拓海,那则必是内外齐心,文武合力,震动朝堂之大事。故,这等大事按理当由名位皆重的重臣主持,然老奴说句不中听的,皇爷真定了重臣主持此事,便是四明相公出山,怕这事都难成。” 万历听后,不置一言,但脸上神情却是承认孙暹这个老奴说的不假。哪怕他贵为天子,想推动这东南拓海都是万难的。 “沈一贯不自己出山,也不向皇爷推荐其他大臣,反向皇爷推荐魏某这个内臣来主持,这便是沈相公的智慧所在了。” “为何?” “皇爷想啊,若是由内廷中人主持东南拓海,且还是一资历浅薄后进之人,外朝必认为是天大笑话,也全然不当是外朝的事,只道是咱们内廷变着花样哄皇爷开心,那样的话,外朝的官员就会抱着看笑话的目的看待东南拓海之事,而不会齐致反对,如此,东南拓海便不会遇到外朝阻力,至少,朝堂上不会太过关注此事。”孙暹说出自己的看法,他相信沈一贯推魏良臣出来也是这个目的。 万历听的不住点头,示意孙暹接着说。 “只要东南拓海能办起来,咱们内廷顶这个名是无妨的。成了,是内廷的功劳,不成,是他魏良臣的不是,与皇爷无关。沈相公那边也是无影响,东南士绅也不致对皇爷心生不满。” 孙暹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可以让魏良臣主持此事,但干的不好,这黑锅就由他背了去。 万历想着让魏良臣南下去办海事,升他为镇守太监,似乎本就是让他背锅的意思。 好处,皇帝是要的。 坏处,皇帝是不能要的。 办砸了,总要有人出来顶罪吧。 孙暹续道:“再说以四明相公的眼光推魏良臣主持此事,自有相公想法。东南之地,数省卫所之力,想来也不是魏良臣所能左右调度得了的。有四明相公居幕后运筹帷幄,当误不了差事,毕竟闽浙之地,四明相公说话还是算数的。” “沈一贯是能压得住人的。” 万历闷声说了句,言外之意自是以沈一贯的威望和浙党的影响力,浙江和福建乃至广东的地头蛇们不敢坏东南拓海这件大事。 万历也很聪明,他预感沈一贯不会无缘无故出面向他上这密揭,东南拓海背后的利益,怕这位四明相公要占一大份。 不过只要能给他这皇帝弄上一份,万历不介意沈一贯也分一块。因为,总比没有的好吧。 魏良臣前番上疏暗指浙江海商阻挠开海,更买通官兵冒充倭寇袭杀特区军民,现有沈一贯出面压制,浙江海商多少也要收敛些。 虽居于深宫,万历对天下事还是了如指掌的。 沈一贯这人,不就是那闽浙海商的代言人么。 怎么看都是好事,魏良臣独力开拓海事终不及闽浙地方势力相助的好。单指着魏良臣开海,万历琢磨着就是再顺利,也得三年两载才能见到成船的银子往京师运呢。 他老人家如今胃口也大了,不再是当年五百两就能哄得他给题字那会了。 “沈一贯向来不曾使朕失望过。” 万历动心了,他知道沈一贯这人看事情眼光极准,其以七旬之躯给自己递上密揭,提议东南拓海,那这事就有八成可行性。 至于魏良臣的能力,万历也不多疑,这小子能够单枪匹马跑建州卫去,害了人家儿子还活蹦乱跳回来,足以说明问题了。至于无锡那件事,虽说自己顶住了叶向高的压力,但这小子自身也硬,空手把吴淞水营的兵权给拿在手中,处于不败之地。若非这么争气,他这皇帝又能护得几时。 魏良臣送银子给万历,万历固然高兴。但叫他最高兴的事还是皇家海军的成立,“皇家”二字可把那海军给定了性。一想到自己在宫外还有支禁军水师在海上替自个捞银子,万历就特别的舒坦。至于夺权过程中死了一个游击将军,万历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你这老奴说的在理,朕若冒然让外朝主持此事,他们定会说三道四。那帮子御史闲着没事干,不来骂朕才怪。四明相公是个能办大事的,但毕竟年事已高,不能过于操劳。东南拓海又是大事,和海事大业相辅相成,朕也不敢随便交别人去做,就让魏良臣担个虚名应付一下得了。朕不是刚叫他做了江南镇守么,就以这名义去办。若魏良臣实在不堪,朕到时再换人也不迟。” 万历拍板了,江南镇守中官都给出去了,再放个权让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也没什么。反正设立江南镇守太监的初衷就是为了让魏良臣更好的办好海事,二者本就是一体的。 孙暹见皇爷把自个话听进去,也是高兴,赶明有机会还得把李进忠叫来说几句,让他知道自个为他侄子做的这些事。待他日那孙子过来拜见自家这爷爷,爷孙也好有许多话说。 “皇爷,老奴同意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还有一重要原因,却是不能不说与皇爷知晓。”孙暹想到一重要事情,不能不说。 万历扭头问道:“什么原因?”。m. 第八百三十九章 给官给人就是不给钱 孙暹略一迟疑,道:“东南钱粮赋税自皇爷登基以来,便年年下滑,此事外朝却以诸多原因推诿,若宫中催问,只说皇爷与民争利,.然据老奴所知,这赋税却是多半落在了那些富户士绅腰包中。” “此事朕如何不知,只是叫朕也无可奈何。” 万历有些愤愤,江南那般繁华,自太祖始就为大明钱粮重地,然开国两百余年,各项商税却从无增加,定额反而年年下降。这一方面固然有并田投献原因在内,但最重要的还是商户士绅瞒报。否则,何以两百年繁华下来,这钱粮赋税却是越来越少呢。 怪哉,天下第一怪哉! 只是这事和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有何干系? 孙暹未及迟疑,连忙道:“皇爷想来不会忘了数年前的苏州民变吧?想那织造太监孙隆一心整顿商税,却遭苏州商户联合驱逐,这些苏州商户乃至士绅骄横无比,目无法纪,公然抗税犯上,以致孙隆至今不敢归苏州……老奴有鉴于此,这才同意魏某主持东南拓海,便是因那魏某敢作敢为。” 说到这,孙隆顿了一顿,“皇爷,魏良臣虽有纵般不是,但于皇爷,于我内廷,却是极忠的。” “你的意思是?”万历似乎明白了孙暹的意思。 “若宫中再无所作为,东南也好,江南也好,便于宫中无有关系了。”孙暹说完,操手躬身。 万历面色陡变,眼睛一咪,咬牙道:“老虎不发威,当朕是病猫。就依你的,东南不是瓷器店,朕放手让良臣闯一闯,碰坏了也不是朕的!” 言毕,即叫孙暹拟旨。 孙暹复道:“江南镇守中官新立,又担东南拓海之事,老奴以为只魏良臣一人,难免人手不堪,宫中需加派人手才是…” 这也是应有之意,镇守中官衙门可不比先前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提督海事衙门,不说镇守中官职责权势之重,就说镇守下面还有分守、分备、监枪诸职须太监充任,这些都是要宫中派人去的,总不成让魏良臣一人在那做席面吧。 万历通情达理,不假思索便准了,命道:“着司礼监选调太监南下,以备镇守衙门。另…” 万历想了想,竟是吩咐孙暹传旨东厂和锦衣卫,叫这二司各抽百名校尉(番子)南下,以供江南镇守衙门使唤。但说来说去,就是不提给江南镇守衙门经费的事。 “皇爷圣明!” 孙暹心中一宽,有陛下这道旨意在,他那干孙良臣在江南可就是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威风有威风了。至于经费的事,皇爷不提他也不好提,就看魏良臣自个能不能把衙门维持起来了。 身为宫中首、司礼监掌印,孙暹也真是一心想要在东南打开局面,原因便是东南之地,宫中也是眼红啊。 更重要的是,他这司礼掌印新官上任,必须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九边之事,他不敢冒然插手,但要整顿东南,重新恢复宦官在东南之地的地位名声,却是能做的。毕竟,有南京守备衙门支撑,谅江南那些富户也不敢公然造反。 哪怕就是让躲在杭州的织造太监孙隆能够重新回到苏州,于他孙暹都是大有面子、大有荣光的事。 而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还真要看他那干孙魏良臣敢不敢继续在江南“胡作非为”了。 皇爷既已决定,孙暹也不会嗦,当下就要去司礼监拟旨,发令调拨人手,却见秉笔马堂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爷,奴婢刚从天津赶回,得知皇爷下旨设立江南镇守中官一职,奴婢实是诧异,江南自太祖始便无有镇守中官一职,却不知皇爷为何设立?…奴婢路上寻思着,这江南镇守太监一职,实是设不得啊。” 马堂是去天津拿钱的,他虽晋了司礼秉笔,但天津和临清的税关仍是在他手上。他这次去天津也拿了不少钱回来,目的就是想拿这笔钱“买通”皇帝,圆他提督东厂的心愿。 见是马成回来,万历脸色一喜,但听他竟是说江南镇守太监设不得,不由又为之不快,随口问道:“为何设不得?” “奴婢听闻那魏某,年少轻狂,目无法纪,草菅人命,贪婪成性,仗着皇爷宠信在江南胡作非为,这种人如何能为江南镇守?陛下真要是决意设立江南镇守,也当择宫中老成持重之人才可,冒然委那魏某如此重任,岂不让外朝说我内廷无人么?” 马堂对魏良臣的怨气一直未消,哪怕他并未见过这个小太监。可梁子既已结下,他马公公便轻易放不得。尤其是那小子竟然得了江南镇守太监要职,这才多大年纪?要再搁个十年八年,岂不进京晋秉笔了? 对于魏良臣的指责说辞,万历却是听的多了,早不感冒,况他已经被孙暹的说辞打动了,便挥手道:“你所说的朕都知道,也已经考虑过了,魏良臣虽年少,有些无知胡为,但素来机敏,颇有主意,应能做好镇守。” 马堂却不依,竟在那请皇爷收回成命,反复说那魏某不堪这般大用。 孙暹眉头微皱,不快道:“马公公,皇爷金口已开,难道还能收回不成,你就不要多说了。” “孙公公难道不知那魏良臣是何许性子?”马堂闷声闷气。 “年纪小不代表就不能办好差事,宫中历来出过的年轻人还少了么?成化朝的汪直十四岁便掌了御马监,出外监军,也没见他出了什么差错,各项差事办的是妥妥贴贴。这魏良臣还比汪直大上几岁,又是府案首出身,聪明伶俐不在汪直之下,颇得贵妃娘娘和皇爷看重,马公公就不必多说了。” 孙暹意圣意已决,你马堂遵旨便是,说多了反惹陛下不高兴,枉的惹一身腥。 马堂自是听出孙暹话中意,原想继续反对此事,抬头却见皇爷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这一下却是不敢再反对了,转而说起天津之行。 万历精神头子一下上来,将书扔在桌上,详细询问马堂此去天津收取了多少税银。 孙暹见状,躬身道:“皇爷,老奴告退,这就去监中拟旨交办。” 万历挥了挥手,这会,皇帝陛下心中正算着账呢。 第八百四十章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本书今日达到两百万字了,甚感欣慰,新的一年继续拼搏! 另感谢枕边岂能无书0书友的新年百元打赏! ……… 吴淞,海事特区。 大过年的按说是喜日子,可魏公公这阵精神头就是欠佳,做什么都不开心,吃什么都没胃口。 倒不是他老人家“瘫痪”了隔壁太仓县的党政机关,惹得应天巡抚衙门和苏州府闹将,大过年的来给他魏公公添堵,导致心里窝火,嘴上起泡。 腰杆子里别着枪,莫说应天巡抚和苏州府了,就是南都内外守备来,公公都不带慌的。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 欠佳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今年财政紧张,经济下滑,导致过年给部下们的福利发不出来,而是因为公公家的后院起了火。 那打小就被公公日夜幻想、吴夫子最疼爱的闺女秀芝姐竟然偷人了! 知道这事后,当时魏公公就懵了,愣在那里久久,久久…吓的告密的佟佳氏还以为汉人小相公傻了呢。 “娘们偷人,天理不容,奸夫***,咱要把你们浸猪笼,浸猪笼!…” 回过神来的魏公公又羞又愤,又气又急,想他潘驴邓小闲般的伟男子,秀芝姐不知好生珍惜,反而送他一顶高帽,这世上还有道理可言,还有天理可言吗! “我说这臭娘们怎么不肯来的,嘿,还骗咱金陵风光好,要再玩上个把月才归,原是搭上了相好,有了新人忘旧人了!…” 魏公公咬牙切齿,把个面前的桌子、椅子又踢又踹的。 佟佳氏好一阵安抚,总算把他老人家给劝住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老人家自个腿脚也疼。 冷静下来的魏公公立时唤来小田,命其马上带人去南都把吴秀芝连同那奸夫一块抓回来。 奸夫倒是好抓,就是公公他干哥哥魏广徽家的养马的小厮,听佟佳氏说,这小厮姓江,名一郎,听着是个好名字,人长的也秀气,因时常陪着吴秀芝出外逛街,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 “与魏侍郎说,把人交于咱,一切好说,若不交,便莫怪咱家不认他这个本家哥哥。” 公公高度怀疑他那干哥哥是知道这奸情的,所以得防着这家伙护下人。倘若魏广徽真不肯交人,这干哥哥不认也罢。 就他叔侄以后的富贵,还怕找不着大学士当儿孙么。 小田奉命去南都抓人后,公公这颗心就像玻璃碎片似的,整日把自个闷在屋里,哪也不去。 有时发起狂来,就把佟佳氏拖到床上一阵胡弄,弄完之后就裹着被子坐在那发呆。 佟佳氏这也是够呛,倒不是身子不能经汉人小相公这般胡顶,说句难听点的,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穴口都喷了三个儿女出来了,汉人小相公莫说拿小头来顶,就是拿大头来顶,佟佳氏依旧笑纳,吟而不语。 正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佟佳氏头疼麻烦的是如何避孕。 汉人小相公当的是大明皇帝的内臣,倘若自个肚子大了,汉人小相公还能有命么。 没法子,只能偷偷的到外面药店买各种方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魏公公也知道这事的风险,所以也尽了力,叫小田去给自己弄了条大青鱼的鱼泡,结果用上后不到三下就掉进去了,还得停下伸手进去弄出来再戴,一来二去,搞的十分索性,一气也就不用了。 真个就是怀了,也是天意,就算他魏公公为民族融合做贡献吧。 就这么几天下来,公公这怒气要说没消掉点,那是假的。 他有过自责和反思。 事情嘛,说起来其实也怪魏公公自个不好,谁让他忙于公务,一心为国,顾大家舍小家,结果把如花似玉的俏娇娘给耽搁了。 要知道,秀芝姐可是初尝云雨的新妇,那种事,头几年可新鲜着咧。这刚尝到味了,人却不在身边,这春心荡漾起来,你说哪个能忍得着。 要按科学的说法,那妇人每月可都有吐珠呢。这珠一旦吐了,没有男人接着,妇人那心,比蚂蚁挠的还痒着咧。 世间,哪有那许多贞节烈妇呢。 存天理,灭人欲,那是带猴玩呢。 公公这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自个追求开放,总不能要求身边人不开放吧。 双标要不得。 所以,公公反思的也很深刻,只是,心里那口气就是泄不得。 耻辱,太过耻辱! 也就知道时那奸夫不在跟前,要在,公公铁定一刀送他去极乐。 倘若偷人的是佟佳氏,公公怕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毕竟他对佟佳氏没有什么感情,这贵满州熟女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工具而矣。 况这满州熟女儿子都比他老人家大,二者关系,也就是**。只不过这**是稳定长期关系,只接待他魏公公一个罢了。 可吴秀芝不一样了,那是公公打小幻想的所在,自打有那方面朦胧意识后,公公可就不止一次去偷看人家洗澡。哪怕隔着窗户什么都见不着,可那模糊的身影却总是叫公公情不能自禁,手不能不转。 这叫什么? 这叫爱,单纯而又天真的爱。 如今,公公的爱叫人毁了,公公能不急眼么。 奸夫和***在南都,一时半会也押不回来,公公也只能干等着,好在,总算恢复了点神情,只模样看着还是有些憔悴。 部下们都以为公公这是为皇爷的差事给累的。 谁说不是呢,年纪轻轻就担着这么大的重任,搁谁身上,不得日夜操劳? 这几日,苏州那边再次来人要求放还被抓的太仓县官吏,公公连人都没见,依旧从前的调子,要放人可以,拿钱来就行。不拿钱也行,你们去告咱就是。 苏州那边除了继续质责几句,也是没办法,谁让朝廷放假了呢。 就这么八天后,小田等人押着一辆马车匆匆进了公公所在的临时提督海事太监衙门。 南都那位干哥哥还是明智的,知道自己保不住人。 马车里当然是***吴秀芝了。 那奸夫江一郎则是被绑在马上带回来的,一路上可见吃了不少苦头,被押到魏公公面前时,江一郎“扑通”就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魏公公饶命。 样子,可怜极了,也胆小极了,眼泪鼻涕一把抓的。看样子,这一路的思想负担很重,见到正主之后,彻底崩溃了。 见是这么个胆小鬼可怜虫给自家戴了帽子,公公不由又是一阵窝火,他看向沉默不语的吴秀芝,本想骂这个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女人为何要这么对他,可话到嘴边还是轻叹一声,悠悠道:“秀芝姐就是为了这种人负我?” 吴秀芝闻言,缓缓抬起头,却是没有理会魏公公,而是走到那正在磕头如泥的江一郎边上,俯身扶他起来,道:“一郎,你莫求他,也莫说话,有我在,无事的。” “啊?…” 江一郎哪敢起来,一脸惊惧的望着这个被他几句话就哄的自个脱了裤子的女子,但当初他可不知道这女的是太监的姘头,要知道,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勾搭啊。 魏公公听着这话不对,什么叫有你在就无事? 怎么,你秀芝姐真吃定老子不成? 吴秀芝并没有对江一郎的懦弱感到不满,眼神中始终充满爱意,她竟当着魏公公的面对江一郎轻笑一声,然后抬起头一脸平静的看着魏公公,薄唇轻启,丝毫不畏道:“你放我们走,你的事,我烂在肚子里。” 嗯? 公公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第八百四十一章 警世通言 “秀芝姐这是威胁我?” 恍惚间,面前的秀芝姐不再那么熟悉,变的有些陌生。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言的女大十八变,女人心海底针? “说不上…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吴秀芝很坦然的看着魏良臣,也许,在她心目中,这个魏家小二从来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太监,他依旧是从前那个让自己鄙弃的二流子。而那个二流子,是不值得她吴秀芝感到敬畏,更不可能让她恐惧的。 当初,她也许也只是为了报复潘家,这才糟蹋自己。现在,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她吴秀芝是自由的,不是谁家笼中的鸟。 “这不是说你跟我就不跟的。” 良臣的心绪有些复杂,他知道秀芝姐是在拿自己身体的真相威胁他,目的只是想和地上这个贪生怕死的小厮在一起,这多少让良臣感到愤怒,同时也心生无力。 变了心的女人,是可怕的。 良臣不会挽留吴秀芝,他固然很看的开,举头三尺有神明,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难道只许他去绿别人,不许别人来绿他? 讲道理,只要秀芝姐自己的选择,良臣会尊重,他甚至会和民国那个傻儿军阀一样成全这对鸳鸯,这样不但心里不会窝火郁闷,反而会很开朗,更能落下一段佳话,何乐而不为呢。 但,成全不应建立在威胁的前提下。 吴秀芝能感受到眼前魏家小二冰冷的目光,能感受到这目光中饱含的深意,但她依旧不为所动,也不曾感到半点心虚和愧疚,她只是伸手拂了拂额头的秀发,尔后轻声问了一句:“我和你可有三书六聘?” 良臣默然,微微摇头。 他和吴秀芝之间,恐怕都不及和佟佳氏之间来的正大光明。 佟佳氏好歹还是她大伯奴尔哈赤下礼送给自己的,吴秀芝有什么? 他魏良臣顶多也就是能算吴秀芝的野男人、姘头而矣。 “我虽未曾三书六聘于你,但我对你的感情,秀芝姐当明白。” 这年头太监照样可以娶亲,良臣虽没有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把吴秀芝迎进魏家的大门,但他一直以来,都是将吴秀芝当成妻子看待的,否则,便不会让佟佳氏居于她之下了。 这一点,从良臣给魏广徽的书信就可以看出,信中,良臣可是郑重其事请魏广徽代为照顾家眷的。 魏广徽照顾的还算不错,可惜,不及他家的小厮照顾的到位。 良臣说这句话,不是想挽留吴秀芝,只是想告诉对方,他魏良臣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你秀芝姐! “你喜欢我,可我…”吴秀芝略微有些犹豫,视线落在跪在地上不敢动的江一郎身上后,她的神情坚定了。 “我不喜欢你。我本是不想再见你的,如果不是为了一郎,我是不会来见你的。”吴秀芝说的很肯定,也是事实,她之所以肯回来,只是为了救情郎一命。 因为,她很清楚,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魏家小二子是不会要她命的,哪怕她做的更过份。 话到这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再说下去,心头的伤口只会更深。良臣有些自嘲,他一直以为得到了秀芝姐的芳心和承认,现在看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从一开始,他都只是个替代品。 从一开始,秀芝姐表现的都比他这个男人更强硬,更有主见。 一幕幕回忆起来,良臣除了苦笑自嘲还能说什么。 不过,也庆幸,这件事早点暴露,否则,影响会更大,他魏公公的脸丢的也会更大。 缓缓的,良臣的视线落在了江一郎身上,略带寒光的眼神让这个胆小怕死的小白脸为之哆嗦,慌忙喊道:“公公饶命,小的真是猪油蒙了心……” 一番番乞求饶命的话语在屋内反复回荡,良臣的目光不屑,小田的目光更是不耻,独吴秀芝的眼神带着爱意。 那爱意之中,更有保护之意。 或许,这个和魏公公从小一起长大的夫子之女,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今天,因而,她的心里早就有了决夺,更早就有了准备。 “他有什么好?”良臣笑了,笑的有些凄凉。 “他…没什么好。”吴秀芝也笑了,淡淡一笑,“但他能天天陪我。” “我知道了。” 良臣若有所思,一句能天天陪我道尽了这世间男女事多少真谛。 男与女,所有的情感纠葛,不都是因那两字“陪我”么? 半响,良臣问道:“他不知道吧?” “不知道。”吴秀芝摇了摇头,“你放心。” 左右和那江一郎都很困惑,不知二人说的什么。 良臣点头道:“这么说,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放我们走。” 吴秀芝顿了顿,竟然提了一个要求,“我不想回去,但我没有什么积蓄,你能帮我们么?” “……” 良臣笑了,再次笑了,继而他只点了点头。 吴秀芝没有说话,只再次去扶江一郎,这一回江一郎终敢起身了,畏畏缩缩的躲在吴秀芝身后。 “那我们走了。” 在迈出门槛前那一刻,吴秀芝突然转过身,凝视着良臣,问了一句:“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夫子。” 这是良臣的真心话。 ………… 魏良臣没有食言,他真的放走了吴秀芝和江一郎,并且派人送二人去扬州。 行至潞河,舍陆从舟,江一郎身上无有船钱,囊中羞涩,知那魏公公送了一箱于吴秀芝,遂将难处说出。 “一郎勿忧,魏太监有赠,必有所济。” 吴秀芝取钥开箱,江一郎自觉惭愧,又知这箱乃魏太监所赠,故不敢窥觑箱中虚实。 只见秀芝在箱里取出一个红绢袋来,掷于桌上道:“一郎可开看之。” 江一郎提在手中,觉得沉重,启而观之,皆是白银,计数整五十两。吴秀芝仍将箱子下锁,亦不言箱中更有何物。 但对情郎道:“我与那魏太监自幼一起长大,我父乃他授业恩师,故他能饶过我二人,且赠我钱财。待至扬州,你我二人买一处小院,此后,便在这扬州住下罢。” 江一郎连连点头,一脸感激道:“若非秀芝,我必遭那魏太监毒手,死无葬身之地。今魏家不容我,此后余生只与秀芝相伴终老。此情此德,白头不敢忘也!” 遂拿银钱包了一船行至瓜州,二人坐于船首,双手相握,互依互拥,倒真是一对恩爱夫妻样。 江中另有一大舟,舟中有一少年郎君,姓赵名富,家资巨万,乃扬州豪商之子,年方二十,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 此时正于船中独酌无聊,忽见邻船坐有一对恩爱小夫妻,观那女子模样,新妇云雨,甚是美艳诱人,便想见上一见。 又思那女子必是良家,他冒然去见定遭人丈夫辱骂,遂作罢。一夜通宵不寐。捱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及晓,彤云密布,狂雪飞舞。 却是倒春寒,这扬子江上下了一场大雪。 因这风雪阻渡,舟不得开。赵富命艄公移船,泊于江一郎和吴秀芝家舟之傍。赵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值吴秀芝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中残水。 粉容微露,却被赵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杳不可得。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江一郎听得邻舟吟诗,舒头出舱,看是何人。 赵富吟诗,正是要引江一郎出头,他好乘机攀话,当下心喜,慌忙举手,就问:“老兄尊姓何讳?” 江一郎见赵富是大家子弟,感到亲近,也不多疑,叙了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赵富。 赵富也叙过了,二人又叙了些闲话,渐渐亲熟。反正舟不能开,赵富便约江一郎去酒楼,江一郎不好推脱,便随他去了。 这江一郎虽是小厮出身,但却是南京礼部侍郎魏家人,自小也是受过教育,见识更不少,与赵富相谈甚欢,一来二去,竟成了好友。 连着数日,赵富都带江一郎出外,吴秀芝虽有意见,但也不便阻拦。哪知数日后,赵富竟带着江一郎去了青楼之地。江一郎起初不愿进,架不住赵富劝说,入内之后姐儿一上来,本就花心的江一郎立时本性毕露,入那温柔乡去了。 只是每回都是赵富请客,江一郎十分不好意思。回去之后又不敢对吴秀芝说,但想总是让人赵富破费不好意思,便跟吴秀芝要钱。 初始,吴秀芝也给他钱,但要的次数多了,吴秀芝也是有些不舍。 一日酒后,赵富故作玩笑与江一郎说你家妻子甚美,若能让他睡上一夜,便给其金五十两。 江一郎只道是玩笑话,没有放在心上,和赵富继续把酒言欢。待酒劲上来之后,赵富却诱江一郎说他夫妇二人之事。 结果,在赵富的刻意引诱下,有些不自主的江一郎把事情真相给说了出来。 赵富笑道:“照这么说,你那妻子,也是水性无常。今日能舍了那魏太监,他日便不会舍了你?” 江一郎喝的脸红,酒劲上头,一想吴秀芝被自己勾搭时也不是完壁,再想她随魏太监那么久,定不是那魏太监给弄的,说不得早就有了姘头。这么一想,不由有些恼火,再被赵富煽风点火,竟是生了别样心思。 他道,吴秀芝反正不是什么好货,他能玩得,别人也能玩得,那魏太监更不知使什么花样花过,所以,让赵富玩一夜,又有什么打紧的。谁玩不是玩呢,再说,还能得五十两金,这好事到哪去寻。 这么着,江一郎真是准了赵富。 赵富大喜之下,急忙给了江一郎五十两金,又趁他酒醉写了字据,之后揣着字据便上了吴秀芝的船。 已睡下的吴秀芝被赵富惊醒,挣扎不过,哭泣求赵富放过他,可那赵富如何肯放,只说你夫君收了他五十两金,允他赵富玩一夜,你这做妻子的必须让他尽兴。 说完,拿出字据给吴秀芝看。 吴秀芝看后,立时呆若木鸡,之后也不反抗,只任由赵富折腾,如死鱼船。 次日天亮,赵富走后,江一郎做贼心虚,一脸愧疚回到船上。 “你就差那五十两金么?”吴秀芝披头散发裸坐于铺上,冷冷看着江一郎,“为了五十两金你就让人随意糟蹋于我?” 江一郎如何敢说话,又羞又愧。 吴秀芝见状,也不多言,只将魏良臣送她的箱子打开,叫江一郎自己看。 江一郎偷眼瞧去,立时呆在那里。 原来箱中竟是堆满银票和珠宝,价值不下万两。 “区区五十两就把我卖了,我真是瞎了眼。”吴秀芝面若死灰,将那箱子合上,在江一郎发怔之时,竟是愤而奔上船头,继而抱着那箱子往江心一跳。 “秀芝!” 江一郎大吃一惊,急忙奔上船头,但见云暗江心,波涛滚滚,哪里还有吴秀芝的影子。 “救命,救命啊!” 江一郎捶胸顿足,在船头号哭求救,声音惊动周边船只和岸上行人。 恰有一冯姓中年人和朋友数人在瓜州游玩,听着动静,不由询问路人:“可知那船上发生何事?” “好像是一个女子叫负心人给骗了,持百宝箱投江自溺了…”行人知道不多,匆匆数语便赶去看热闹了。 “可惜,可惜。” 冯姓中年人连连摇头,也与朋友赶去观望,遥望江心众人呼救,不禁暗叹。 隔壁船上的动静很快惊动了赵富家大船上的仆人,当下就有仆人将正酣睡的公子叫醒。 “什么,那女人投江了?!” 赵富听了此事,脸骇的都白了,急的直跺脚:“坏了,父亲吩咐拆散这对男女即可,可那女的却投了江,要父亲如何向魏公公交待?!魏公公若是怪我赵家做事不力,我赵家岂不大祸临头!” 赵富不能不感到害怕,因为前几天刚刚收到消息,那位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如今已升任江南镇守太监。 第八百四十二章 六根清净的好 发现大伙忽视一个本书的基本线啊,那就是小千岁的初恋是客巴巴,不是吴秀芝。 公公为了丰富中国的话本,也是竭尽所能,做到了最大牺牲。 但愿冯梦龙能据此写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吧。 ……… 秀芝姐投江的消息,良臣是三天后知道的。 瓜州那边快马加急递过来的。 办事的人都知道吴姑娘是魏公公从前的相好,还是魏公公特意嘱咐送往扬州,现在却跳江溺死,这么大的事,办事的人哪个敢耽搁。换马不换人,也得第一时间把消息递上魏公公的案头。 报讯人赶到时,魏公公正在为他的江南镇守太监衙门勘选新址。 今时不同往日了,皇爷一道圣旨,于江南设立镇守太监衙门,还调来东厂和锦衣卫各百员校尉(番子)供镇守衙门调遣,宫里也选调了七名奉御充备镇守衙门,这机构瞬间就鸟枪换炮,变的无比高大上了。 先前吴淞水营改建的提督海事衙门肯定是无法承担这个镇守太监衙门府的门面,所以必须要修建一座又大又漂亮,还特别宏伟的镇守衙门,方对得起皇爷对魏公公的无比信重之情。 图纸是魏公公亲自设计的,是一幢六层高的楼房,每层都规划了入住科房,配以两座三层高的小楼,总建筑面积大约八亩多地,为此,公公特令库房拨付该地块田主纹银一百六十两。折算每亩地约二十两银,这个价格和江南当下的地价差不多。 那田主却是不肯收,说什么难得镇守公公看中他家的地块修建衙门,这是他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理当将土地捐献出来,万万不能收钱。 魏公公对田主的高度觉悟肯定是赞赏的,但为了长久之计考虑,他还是强令田主收下买地钱,并以同样的价格将镇守衙门周边数百亩土地全部购买,但暂时却仍要各家自种或租种。 左右不解,询问公公何以一定要将镇守衙门周边地块都买下。 公公言道,百年大计,开发为先。 之后,便不再多言,只叫下面人去办。有遇那不肯卖的田主,动之于情,晓之于理同时,可以采取一些通融手段,务必使事情圆满解决。 随着皇帝设立江南镇守衙门消息传开,海事特区军民人心已经彻底安定,年后入驻或前来问询的商人也较去年增多,部分贸易已经开始运转,整体上是一片欣欣向荣。 公公当下工作重心肯定是镇守衙门修建和东南拓海第一步。 修衙门,是好事,不是坏事,更不是大修大建,浪费人力物力,而是实实在在必须做的。 就如公公前世太平天国那些王爷们,哪个封王之后不修王府? 便是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汪海洋等后起之秀,不一个个封王之后立刻动工盖王府么。 难道这些人真是图住的舒服么? 答案显然不是。 大修王府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告诉世人,此处由谁镇守,是谁的地盘。 更准确说,是确立职责。 公公如今升任江南镇守太监,名义上江南四府数十州县除应天府外,他都有权力过问。无论民政还是军政,这些府县也都要向呈应天巡抚一样,向他魏公公的镇守衙门报备。 这是良臣替万历鞍马奔波近两年以来,万历第一次真正放权。有了这个江南镇守太监的名义,魏公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规划一切,并可以调拨江南人力、物力。而那些反对他的官员们,则不能再直接卡特区的脖子,反而是必须配合。他们能做的还是告状一途。 虽然,他这个江南镇守太监不过是六品,穿的还是青袍,但镇守衙门的性质摆在这,任谁也不敢如从前那般,不将他魏公公放在眼里了。 宫中调来的七名奉御,两个是内官监调来的,算是魏公公原先的直系下属。三个是神官监的,另外两个,一个来自文书房,一个则来自宝钞司。 年纪最大的是文书房那个,名曹华,山西运城人,今年已经四十三。在文书房做抄书做了整整二十四年,许是上面看他不容易,年纪又大,再不外放出去,这辈子就毁了,故而名列选单第一位。 按规矩,选单第一位就是充任江南镇守衙门分守的,但是不是能做上,则要看镇守太监是否看中。 魏公公考校过这个曹华,随口问了几句,又叫他写了几行字,之后便点头认可,命曹华充任分守。 分守之下又有分备两员,监枪两员。 分备,为镇守衙门事务日常官,相当于“秘书”一职,一管镇守衙门经费开支,二管镇守衙门人事。 监枪,则为武备官员。平日负责镇守衙门官兵训练,战时随镇守出征。 虽然对分备、监枪人选,公公有自己的想法。要知道,他麾下可是有十多个正儿八经的阉人的。但,选单是司礼监定好了的,他新官上任,可不能得罪宫中那些大珰,所以就按选单名额一一委用。 着陈成、黄进宝为分备;着杜广、武训为监枪。 余赵宝、张进文为镇守随侍。 又命曹华总责,二分备司责,落实镇守衙门修建一事。 图纸,魏公公给出了,按现在的建筑条件,六层楼不是难事,底下三层以砖石为基,上面三层以木瓦修建则可。 建造人员除海军留守机队出300人外,又募民间工匠40余,百姓200余,定下工期为两月。 之后,公公便见了皇帝调拨给自己的厂卫众人。 东厂带队的姓齐名祥芳,是个世袭试百户,不过人长的倒是魁梧,说话也是宏亮,就是不知身手到底如何。 锦衣卫带队的则是魏公公的熟人田刚,也是以试百户之职南下,带来的百名校尉中不但是北镇的,还有南镇数十人。 魏公公估计定是田尔耕做了什么手脚,否则田刚不会被派到自己跟前来。 田刚为自己再次追随魏公公感到兴奋,齐祥芳在边上可能听说过田刚当初曾随魏公公北上辽东,因而不以为意。 和众校尉(番子)说了几句后,魏公公就叫一人赏五两银,尔后命人将他们带去安置。因营房紧张,暂时和他的亲卫营一同安排。 众校尉(番子)很大一部分都是第一次南下,对江南以及面前这位新任镇守公公充满好奇,他们是厂卫中人,有关魏公公的一些传说肯定是听过一些,尤其东厂这边还和魏公公在左安门冲突过,自然不少人心里忐忑,害怕这魏公公给他们小鞋穿。 不想魏公公却是平易近人,待他们一视同仁,初次见面就给赏钱,自是叫他们欢喜不已。 魏公公原是想和田刚喝上几杯,问问京里的情况。这次万历突然给他升官出任江南镇守,牵扯的内情定然极多,良臣不能不了解清楚。至少,他得要知道什么人支持自己,什么人反对自己。 但就在这时,瓜州报讯的人赶到了。 吴秀芝的死,让良臣的脸色当场就有些不好看,精神也一下萎靡许多。他挥袖示意众人退下,尔后独自一人在河边用石头打水漂。 他有自责,因为如果不是他,吴秀芝不会死。 从他写下密信递于扬州赵家时,就注定和他魏公公从小一起长大的秀芝姐,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这是秀芝姐的性格决定的。 与其说赵家的人逼死了秀芝姐,不若说是他魏良臣亲手逼死了秀芝姐。 说感情吧,似乎他和秀芝姐之间真的没有感情。 从前那种好似单恋的感觉,现在看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或许,秀芝姐的死,对双方都是好事。 唯一难以越过的是,良臣真的对不起吴夫子。 可惜,秀芝姐永远不会明白良臣说这句话的真意。 世间的秘密,只有最亲的人可以藏在心中。 一个变了心的女人,一个可以为了油头粉面小厮而抛弃自己男人的女人,固然良臣想相信她,但理智也不容他这么做。 “呼!” 长长出了一口气后,视线里那石子在水面上飘了几飘“咕嘟”沉入水中,再也不见,就好像投江自溺的秀芝姐般。 良臣定定的看着没有波澜水纹的河面,许久,他抬了抬手,将那所讯的人招至面前,淡淡问他:“那江一郎可曾殉情?” “回公公话,江一郎不曾随吴姑娘投江,这会落在赵家手中。” “本是一对鸳鸯,为何不同宿同栖,独活于世,如行尸走肉般,有何意义。”魏公公负手微哼一声,吩咐那报讯人:“你且与赵家说,咱家的意思,江一郎固有罪,但咱家既答应吴姑娘饶他一命,便不能食言。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赵家须于他些苦头吃吃。” ………… 扬州,赵府。 家主赵盛杰听完送信人所说,不由点头道:“是,是,是老夫的疏忽了。这种人,怎能不吃些苦头。” 一边的赵富忙问道:“父亲,叫他吃些什么苦头才好?” “什么苦头?” 赵盛杰负手踱了几步,有了主意,转身于儿子道:“万恶淫为首,那江一郎有今日,全是六根不净引的祸事,不若便叫他六根清净好了…说来,还是便宜了他,也就是魏公公心慈守信,换老夫的话,早将他沉了江。” 第八百四十三章 咱有儿子了 陈默从北京过来了,带来了两个人和一件消息。 两个人是魏公公的“怨家”,胡广和沙千刀是也。 这二位,算是魏公公人生的启蒙老师,也是魏公公幼小心灵的重创者。 从前,公公一直相信有钱,就一定能买到爱情。 但胡广和沙千刀以事实告诉公公,有钱不一定能买到爱情,反而可能买到一顿毒打。 这就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后果。 经那事后,公公便致力于恢复传统文化和道德观,以确保传统文化中不夹杂糟粕。 早在上个月,公公尚未去舟山时,便往北京递信,要陈默将胡广与沙千刀二人调来。原因是这二人造型相当不错,且是宫中有编制的(御马监积水潭洗马工),很适合代表大明皇帝陛下和提督魏公公去日本宣谕招降反幕英雄颜思齐。 不管哪个年头,有编制的正式工总要比没编制的临时工强。 真田已经带着“尊皇讨奸”以及拯救日本人民的热情回国探路了,和他一同去的是那两个从西洋人手中“截”下来的通事陶杰和张安。 公公不是让真田赤手空拳回日本的,他让海军调了两艘战船,配备了160名官兵,另外还派了14名倭籍亲卫,光是火铳就给派了60杆,这等实力,只要不主动惹祸,当是能确保真田完成任务归来的。 真田此行,也不是直接和颜思齐洽谈归明招降的事,而是替公公打个前站,与颜思齐建立联系,同时打探下幕府于日本沿海的统治力量即可。 与颜思齐的真正接触得郑重,隆重,显出魏公公的诚意,这就着力于胡广和沙千刀了。 沙千刀也就罢了,但不得不承认,胡广的卖相还是很拿得出手的,稍加包装,就是一威风凛凛的天朝大太监。 谁让这家伙做太监长胡子呢。 当然,二人底子太薄,还须加以培训才行。如何培训这二人,自不必公公亲自出马,他物色了一个很好的老师。 这个人就是东林一百零八将中的天空星急先锋、大儒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 据东林学习班的监班宋四宝报称,学员中黄尊素表现最佳,已从开始的抵触变得愿意学习,并主动深入群众,积极开展劳动,发自肺腑的认识到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推进者。并在最近的一次学习研讨会上,主动站出来批评高攀龙不肯和百姓打成一片,嫌弃伙食差,不尊重劳动人民的成果。 为此,经宋四宝上报,魏公公亲批,黄尊素获得本期学习班最佳学员称号。 魏公公对黄尊素也真是满意,到底是年轻人,比老家伙们更容易接受新事物,也更容易革新自己的价值观。 他尤为满意黄尊素满是老茧的双手,尤其是黄尊素在对谈中时不时就引用他老人家《魏公文集》的段落,使得公公倍感欣慰。 武有李炎昭,文有黄尊素,老人家的伟大事业后继有人啊。 黄尊素的改变越发坚定公公改造知识分子没有错。 而改造知识分子,学习加劳动是最有成效的。 后者的重要性更是丝毫不弱于前者。 “这件事就交给白安你了…” 魏公公好生赞赏了黄尊素一番,紧接着便将任务指派给他,黄尊素一听要自己培训两个阉人礼仪什么的,还有些发愣,等听说事成之后便放他回乡,立时感激涕零,对魏公公千恩万谢。 胡广和沙千刀这两倒霉蛋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敢说,在魏公公面前也跟耗子见猫一样怕的不行。 没法子不怕,实在是叫打的怕了。 真要说的话,倒是潘寡妇脱了这劫,不过叫几十号人轮了一遍,皮不破,肉不少,就水干了而矣。 大姑娘新婚夜,一回头的事,过了就过了。 可他二人呢,在左安门外那内官监办事处,可真是被折腾的惨了。有苦,还说不出,没地方诉。因为二人的单子早叫调到这办事处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两倒霉蛋跟着黄老师下去开始上课后,陈默方接着说道:“公公托我去找的青蒿有了些眉目,下月当能送来。至于那什么金鸡纳霜,小的问遍了京里传教士们,却无一人知道。” “没有就没有吧,有青蒿就行。” 公公琢磨着定是那金鸡纳霜没传到大明,所以陈默找不着,不过没关系,有青蒿就行,提炼不出就嚼着吃是了。 仙侠那些主角囫囵吞药的故事多了,总会有效果。 “辽东有桩事。” “什么事?” “公公恩师杨大人归乡了。” “噢?” 杨镐东山再起只做了一年辽东巡抚,魏公公是知道的,但不知其是怎么那么快下岗的,于是问陈默:“恩师巡抚做的好好的,为何就归乡了?” “听说是杨大人在镇安袭击了炒花部落,结果一个姓田的御史却上书弹劾杨大人擅起边衅,把杨大人气的够呛。另外新任辽东总兵麻贵将军多病,所以杨大人又向朝廷上书推荐李如梅,希望朝廷能够重新任命李如梅做辽东总兵,以接替染病的麻将军。不想,这事却被给事中麻僖、御史杨鹤弹劾。杨大人上书辩解并请求离职,皇爷不加过问,没办法,杨大人只得解印回乡去了。”陈默大致也就知道这么多。 魏公公点了点头,问陈默:“麻僖是麻贵什么人?” 陈默摇头道:“这个小的不知。” 魏公公微嗯一声,没有探究这二麻间的关系。若是真有关系,想来是麻贵还不肯解印,所以这麻僖出来替本家挡上一挡。 不过不管麻贵是不是真的染病,他这辽东总兵也做到头了。公公记的没错的话,麻贵就是今年去世的。从此,东李西麻就剩“东李”了。 “另外,小的离京前,公主殿下派人将小的叫了去,让小的带封信给你。”陈默从怀中摸出一封蜡封的信。 魏公公接过信,验了确是寿宁的印,这才解封,将信纸掏出,看过之后,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他有儿子了。m. 第八百四十四章 二叔的人生轨道 寿宁的信中并没有明说什么,只有一个日期。 那日,是殿下的吐珠日,良臣对此印象深刻。 太极生八卦,八卦归太极。 吐珠那日,正是孽起之时! 不用掐指算,良臣便知他这爹是做定了。而驸马爷则是喜当爹,因为殿下吐珠那日,驸马正在国子监省学,没空接那龙珠。 自个当爹了,良臣这心情当真是无比复杂。 要说他虽是两世为人,可年岁加一块也不过四十多,前世莫说当爹,连老婆都没有,这辈子才过二十就突然当了爹,一时半会还真是无法接受。 此也是人之常情,一是毕竟年少,于做父亲无有思想准备,更确切说,尚无这份责任感。 二来则是他不曾陪着寿宁,亲眼见着她肚子一天天变大,不能充分体会自己的子嗣诞生过程,自是缺了些许情感。 不过,这份复杂也短暂的很。 很快,良臣就接受了自己已经做了父亲,有了儿子的事实,只是,却生了一丝不安。 不安,乃是心头的紧张。 毕竟,这件事暴露不得。 若在民间,便是通奸之罪,要沉猪笼的。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前脚他魏公公布局逼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秀芝姐,后脚,却自个成了那“奸夫”。 暗自感慨一番,良臣将信纸送至烛火点着烧了。 陈默在边上见着,一脸平静,不曾流露半点疑惑。 “殿下和驸马爷喜得贵子,咱家在京时多得殿下提携照顾,债券之事也全赖殿下主持,此番殿下得子乃是大喜之事,咱家得送上厚礼才行。” 良臣说这番话时,心中其实是苦涩的,自家的骨肉却要养在他人府上,且无法相认,他内心自是痛苦。这便是血脉连心了,即便都不曾见过儿子,远在千里之外的良臣心头却有了牵挂。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给母子送上一份大礼。良臣问陈默现办事处还有多少余钱。 陈默给他算了账。 海事债券发行之后,共售出八十四份,以一千两一份计,便是八十四万两。这可是笔巨款,然而开销也很大。 最大的一笔开销正是魏公公他姘头寿宁的“回扣”,按当初他和寿宁的约定四六开,寿宁一个人就分走了三十五两,余下四十九万两才是他魏公公的盘子。 这样算起来,寿宁可是无本取利,空手套了肥猪。 但话反过来假,没有人寿宁以公主殿下的身份替他魏良臣销售债券,还把她爹和她娘的大皮扯出来,他魏良臣也不可能把债券卖这么多份出去。且主要vip客户都是皇亲国戚。 说白了,寿宁为了他这个姘头,可是把自家的亲戚们全拉进坑,发展成下线了。不然,单他魏公公一个劳什子海事太监,公主、王爷、侯爷、驸马们能理会么。 能得四十九万两,他魏良臣捂嘴偷着笑吧。 可是,良臣笑不出来。 陈默的账列的很明白,年前奉他魏公公命,调拨了二十万两南下供海事特区建设和皇家海军发饷用。另外,无锡事变时,为了安抚皇亲国戚们,寿宁又提前付息一次,这一付就是十一万多,如此一来,账上就剩十八万两。中途,良臣又三次向宫中献银,虽说数目不大,且还是以“缴获”为主,可账上仍就开出去三万多两。另外就是给金忠、张诚二人各献了七千余两,给李永贞那边拨了三千两。 最后一笔大头就是皇帝的“借款”,一借就是十万两。当时良臣是想让寿宁帮他垫的,可寿宁挺着个大肚子,没见着相好的过来看她,反而让她垫钱,心里哪乐意,最后还是办事处账上拿的钱。 一笔笔算下来,办事处账上就余不到四万两。而办事处这边也养着上百号人,包括护卫、讯兵、打探京中大小衙门的“杂差”费用,房租,吃喝拉撒,每月都要开出去小三千两,还不提逢年过节往司礼监各大珰的孝敬。 这也是说,所有的账盘完,魏公公不但没挣到钱,还担了八十万两的债务。幸亏他在江北敲诈借了一笔,要不然,压根没法维持。 “这样好了,你且提一万两以咱家的名义送到公主府,权当咱家贺殿下和驸马爷了。” 再穷不能穷老婆孩子,良臣硬着头皮吩咐陈默。想了想,又叫陈默往东宫和福王那里各送五千两,便说是江南镇守魏公公补的正旦孝敬。 他原是想回信给寿宁,给自家儿子起个名字的,但想儿子如今不姓魏,姓冉,哪由得着他这亲生父亲取名,还是不要让寿宁为难了。 给东宫和福王送礼,倒不是良臣想要两面下注,纯属前阵忙过头,把这大事给忘了。 宫中大珰历年以来,往东宫送礼是规矩。礼多礼少不打紧,打紧的是送还是不送。今年因为福王尚未归藩,所以都得多备一份。 要还是先前的提督海事太监,良臣也可以不送,但既然人老子升他做江南镇守,那他就破费一些给人两儿子意思下。 礼多不怪嘛。 东宫那头,毕竟有他魏公公最重要的女人在。 福王那边无所谓,东宫太子妃郭氏不问事,宫中大小事务都是西李在问。良臣相信,西李在收到自己的孝敬后,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深意。于其说是他孝敬朱常洛五千两,不若说是他孝敬翠儿五千两。 厚此不能薄彼,客印月那里,良臣也不能冷落,但送银子有点俗套,就叫陈默替他在京中买一些好的珠宝胭脂送去。另外提笔写了封很是肉麻的信,蜡封之后交于陈默。 这封信很后现代主义,满篇光是“亲爱的”就出现了十三处,“亲你”出现九处,“弄死你”出现六处。 简直是有辱斯文,无耻透顶。 不过也算合良臣的性子,怕是客巴巴看了这信也会欢喜。 “对了,我二叔现在如何?” “老李头…李公公先前得了御马监刘督公相助,安在甲字库当差。不过小的离京前,李公公特意找到小的,说是掌印孙大老爷调他回了东宫,如今在东宫当着差呢,听说小爷叫李公公做了皇长孙的伴读,皇长孙特别喜欢李公公…” “这便好。” 良臣点了点头,二叔也算是苦尽甘来,前番刘吉祥给自己送了封信,提了二叔这件事,当时他挺感激刘吉祥的。不想掌印孙暹也锦上添花,把二叔重新弄回了东宫,也算是彻底了了自己的心愿。 有孙暹这个掌印、刘吉祥这个督公,外加自家这个做江南镇守的侄子,良臣相信,二叔的人生从此不会出轨,九千岁的康庄大道,他老人家一定走的踏实无比。 .。m. 第八百四十五章 东哥要嫁人 陈默另外说了件事,就是张国纪年前从关外回河南老家过年,曾往京师拜访过魏公公,当时是陈默接待的。 良臣精神一振:“我那干女儿可曾来的?” 陈默问道:“公公说的可是宝珠姑娘?” “是咧,我那干女儿大名张嫣,小名宝珠。” 一想到自己收了个皇后当干女儿,良臣就十分快活。 “宝珠姑娘随他爹一同来的,不过小姑娘路上怕是冻着了,看着病怏怏的。”陈默说着,想到一事,忙道:“宝珠姑娘曾问过公公,言语间颇是想念。” “咱那女儿倒是有孝心,不枉咱家疼她。”良臣颇是欣慰,皇后小小年纪就懂事,想着他这个干爹,很好,非常好。 陈默接着说道:“张国纪让我盘了账,魏福记上年在关外入账六千余两,公公这边是四成,张国纪付了两千多两。这笔钱我已入公。” “这么少?”良臣很惊讶。 “魏福记”是当初良臣和张国纪、蒋方印合伙搞起来的商铺,主营就是关外的人参和东珠。 这两样东西在内关很受欢迎,只要有货源,根本不愁卖。因而,保守估计,一年入项至少也得有几万两。 毕竟,良臣和叶赫部的东哥关系紧密,双方的友谊升华到了一定高度,凭着这层关系,“魏福记”从叶赫部那里搞货源是没有话说的。 再有杨镐这辽东巡抚罩着,买卖想不火都难。可干了一年,才入账六千余两,摊到良臣头上不过两千余两,这就让人意外了。 良臣不认为未来的国丈和他那便宜老师的幕僚敢联手坑他,所以问陈默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张国纪也和小的说过…” 陈默是转述张国纪所说。 “魏福记”收入少的原因,根子是出在黑脸老汉奴尔哈赤身上。 据张国纪说,自魏舍人归京后,关外局势就一日三变。大明这边,有巡抚杨镐出兵攻打土蛮部,女真那边则也相继爆发了几场战争。 首先就是建州都督奴尔哈赤发兵攻打蒙古科尔沁部。科尔沁部则向乌拉部贝勒布占泰求援,一直对建州不服并且想迎娶女真第一美人东哥的布占泰立即联合科尔沁部同建州为敌。 就在去年九月,奴尔哈赤率次子代善、五子莽古尔泰亲征乌拉,建州兵沿乌拉河南下,连克河西六城后兵临乌拉城下。 奴尔哈赤命令建州军攻乌拉城北门,焚其粮,毁其城门。布占泰见势不妙,再度乞和,乘独木舟至乌拉河中游向奴尔哈赤叩首请罪、请求宽恕。 奴尔哈赤在要布占泰答应围攻叶赫部后退兵,同时命长子禇英率兵彻底降服了蒙古科尔沁,使建州地盘扩大三倍,人丁达四十余万众,使得建州扩编八旗具备现实条件。 据闻,因禇英降服科尔沁立下大功,奴尔哈赤有意将其立为储君,现已命禇英代理建州大政。 建州的军事胜利自是使叶赫部陷入重围,失去乌拉部支援的叶赫部独木难支,部落对外输出的货物时常被建州兵马夺走,致使叶赫部已经很难和关外的汉人商队买卖。这其中就有包括“魏福记”在内的沈阳商行。 良臣听完这些,沉默片刻。 建州的崛起是历史必然,他也是有心无力,因为他是江南镇守太监,不是辽东镇守太监。 能做的他也都做了,他竭力向杨镐表述建州的危害,可杨镐却听不进去,仍执意先对付蒙古土蛮,使得奴尔哈赤能趁辽东明军被土蛮部牵制的当口,一举平定科尔沁,降服乌拉部。 现在辽东明军固然击败土蛮部,但杨镐的去职使得辽东人事、军事变得不可捉摸,这个时候,是没有人会出来主持对建州讨伐事宜的。 要不了三五年,奴尔哈赤就会消化他的战利品,再等个三四年,獠牙必将毕露。 从战略眼光上看,良臣一直是很佩服黑脸老汗的,奴尔哈赤不愧是把《三国演义》读的烂熟之人。 他知道什么时候要忍,什么时候不能忍。 禇英那里,也算是原轨原道,不过要是这位大贝勒没跟他爹一样把三国读透,那么当上储君之日,就是他大贝勒的死期。 良臣是肯定不想禇英重走老路的,这位大贝勒可是牵制他爹的一手好棋。只是,他往关外送过信,但禇英却没有回信,可能是禇英领兵在外攻打科尔沁的缘故。 无论如何,良臣都要把禇英这条线重新续上,至少,不能让他这么早完蛋。 父子相残这种事,良臣乐见其成。 禇英手里也不是没有锦囊的,良臣走时可是四旗扩八旗,恩推诸兄弟,以拢人心的办法告诉了他。 就看这位大贝勒肯不肯依计行事了。 至于叶赫部,还能再撑个几年。 萨尔浒之战叶赫部参加了明军讨伐建州的队伍,所以,良臣虽然遗憾“魏福记”的财源叫奴尔哈赤给断了,不能给他魏公公增收,但对东哥的安危还是放心的。 不想,陈默却说了件趣闻。 这个趣闻也是他从张国纪那里听来的,趣闻的当事人就是东哥。 “叶赫部的老女要出嫁了,听说蒙古喀尔喀部有个什么贝勒的长子看中了她,叶赫部主事的已经答应那个贝勒长子,要把家里这个老女给嫁出去…啧啧,边关之人就跟咱们大明的人不一样,三十多岁的老女都有人抢着要,真是稀奇。” 陈默把这事完全是当趣闻说的,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没嫁,搁关内,父母都是要被骂死的。 三十多岁的女人就是出嫁,嫁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偏那关外竟然还是抢手货。 良臣却是心头一颤,东哥那货虽然有点烂,可胜在技术好。且东哥人烂品不烂,她的一生始终是为了一个目标在努力,在奋斗。 这一点,加上叶赫部对大明朝的亲近恭顺,就够良臣插手此事了。 “回京之后务必打听出接任辽东巡抚的是何人。”良臣轻叩桌面,“另外,替我送信给恩师,请他那幕僚蒋方印南下助咱一臂之力。” .。m. 第八百四十六章 秘而不宣 打听接任辽抚人选,自是想着手这位新辽抚干涉建州的事,间接保护叶赫,阻止东哥外嫁喀尔喀。 距离奴尔哈赤“七大恨”起兵叛乱还有六年时间,这六年时间,黑脸老汉总体对明朝还是持忍耐顺从态度的,这从尚伯芝那家伙可以在建州作威作福便可以看出。 那么,如果能说服新任辽抚插手建州和叶赫间的战争,良臣有九成把握可以让东哥这个“老女”继续当她的女真熟又贵,而不是在出嫁蒙古之后郁郁寡欢,病死他乡。 说到底,东哥的死是因为绝望。 只要还有希望,东哥就能撑住。 良臣这人是重情义的,不管怎么说,东哥与他之间有着超越同志的友谊关系,再加上吴秀芝这事,良臣真不忍再失去东哥这位战略合作伙伴了。 至于挖便宜老师杨镐墙角这件事,良臣其实是早就想干的。 蒋方印这人不错,以举人之身给杨镐当了一辈子幕僚,处事圆滑,行政能力卓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较真说的话,蒋方印这人吃亏就吃亏在他只是举人,不是进士,否则断不会混了一辈子只能给别人做幕僚。 像他这种人,只要有机会,一定能够一鸣惊人的。 可惜,大明朝讲学历,如这等举人出身的,就算再有才能,也多是泯然世间。开国两百余年来,以举人之身名动天下的也就海瑞和王振二人也。 先前人蒋方印是替巡抚打工,良臣不好挖。如今杨镐挂印归乡,蒋方印这个打工的没有编制的幕僚自是没了工作,良臣再不动手挖人还等什么时候。 以他和杨镐的“师生”之情,杨镐也断无不放人之理。况且,恩主和幕僚间乃是合作关系,并非主仆关系,蒋方印是自由人,想也不甘心再陪杨镐沉沦十数年吧。 只要蒋方印肯来,良臣定筹以高位。 以他江南镇守太监的身份,只要蒋方印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三五年内,良臣保他一个四五品的官职是一点也不难的。 就现下而言,镇守公公的大管事一职,也非蒋方印莫属了。 陈默临行前,良臣又嘱咐他派员去沈阳一趟,尽可能的把杨镐安置在沈阳中卫的飞虎军弄出一部南下。如果需要打点什么的,尽管花钱,不必计较。 左右已经花了上百万两出去,良臣也不差这点小钱。舟山归来之后,将皇军扩编为师团编制已是他的当务之急,否则,无法应对即将进行的对东藩、琉球的远征。 扩编军队最需要的无疑就是具有实战经验的人马,飞虎军是个很好的兵源补充。 …….. 陈默走后,良臣在郑铎等人的陪伴下去了在建的镇守衙门看了看,工程是六天前动工的,目前仍在打地基及运输各种建筑器材。 得益于去年进行的海事特区道路平整计划,特区如今对外的主要道路基本实现砖(板)化,石子和沙子等建筑所需材料更是储存了若干。另外,还新建了三座窑厂,日产砖三万余块,木料等或采伐,或购买,短期之内的供应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对于水泥技术的不了解,良臣倒没有一拍脑袋就让工匠去实验,只以现有的建筑条件规划特区的一切。 为此,共投资拨付了九万余两,加上“收买”吴淞水营上下的开销,从山东矿监陈增那里弄来的几船钱财基本告罄。 现在开销的钱主要来源于镇江敲诈所得及扬州借款所得,年关时为了发放军民过年福利,支了三万余两,现下余款不计从舟山抢来的货物款项,账目上只有十四余万两。 可以说日费斗金。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特区已有商人入驻,并且第一批发往琉球的船队已经启航,如果能够顺利交易,扣除商人利润所得,特区能够进项四万余。 船队是元宵节那天启程的,大小海船十七艘,其中武装护航的是一条三桅炮船加两条福船,三条铜绞舫,官兵六百余。 这也是特区方面第一次进行海贸,以往江南商人的货船都是直接开往闽浙和当地的大海商交易,现在则是直接前往琉球,将闽浙海商这个中间商去除,这对于长江两岸的商人而言,也是一次全新的尝试。 良臣没有亲自去送船队,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他想低调,不致引人注目。 沈一贯那边的联络一直没有断,四明相公已经向皇帝上了密揭,提议由他魏良臣主持东南拓海,这一点已经由先前来吴淞宣旨的内侍委婉表达。 万历并没有将东南拓海这桩大事拟成圣旨,更没有宣谕内阁六部,甚至南都这边的守备重臣都不知道。 对此,良臣表示理解。 相对于万历如此大的放权,秘而不宣才是正确的。 闽浙方面,沈一贯的出面一定能够压制住那些既得利益者,况如果事情成功,对于那些既得利益者也是好处多多。 谁都想多赚,谁都不想别人分他的利润,那么把盘子做的更大一些,就符合各方各面的利益。 透过表象看本质,这一次由四明相公和江南镇守太监发起的东南拓海行为,实际上是拿大明朝的力量为私人谋利。 只不过,这个私人里有姓朱的而矣。 道理透了,大家都明白,事情就不会有大的变化。 浙江方面的军事首脑还是两个对日强硬派,便是士绅富户人人反对,怕这两个对日强硬派也会主动往魏公公这边靠。 和沈一贯约定的第一步,即占领东藩,隔绝南北海运,设关立卡收税,时间定在五月。 行动由皇家海军和浙江总兵所辖水营卫所负责,另外福建方面也将出动数十艘战船配合。 和浙江、福建文武的协调联络这一块,自是沈一贯的事。 良臣只要在五月的时候将皇家海军拉到澎湖去就可。 而事实上,万历虽然对东南拓海之事秘而不宣,但外朝还是从皇帝设立江南镇守太监这一事上看出一些苗头。 首辅叶向高上书万历反对此事,万历留中不发。 三日后,叶向高独自进宫,君臣于乾清宫外平台对话。 几天后,便有旨意快马送到江南,命魏良臣放归东林书院师生与太仓官吏。 .。m. 第八百四十七章 知识分子 皇爷的旨意,魏公公可不敢抗旨。 董事长发话了,他这部门经理敢不听么。 只是,让魏公公不满的是,董事长对这件事的定性有问题。 他魏公公绝不是如董事长认为的把人给掳了,或绑票什么,而是雇佣。 天地良心,在学习班的东林师生们,不管年老的还是年少的,不管是进士还是秀才,不管学习是否认真,不管劳动是否积极,他魏公公都是有开工资的! 便如,本期学习班最佳学员黄尊素同志,就通过个人努力连同奖学金,一共获得了三两六钱的工资报酬。 三两六钱放在江南,可是相当于一个成熟技工两个月工资呢。放在西北穷苦地区,一家三口将就些也能用一年了。 仅这一点,就能看出他魏公公从来不是小气之人,对于肯替他干活的,老人家向来是不亏待的。 而即便是学习最不认真,抵触情绪最强,可谓是老顽固,死不悔改的保守老家伙高攀龙,也有他的工资。 只要付出,就有收入。 这一点,魏公公做的很好,监班宋四宝执行的也很到位。 高攀龙固然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还屡屡挑事,但毕竟也参加了搬砖挑石,所以他得到了24枚铜子的工资。 不管高攀龙承不承认,领取不领取,这笔工资永远都是他景逸先生的。 给了钱,还被人冤枉是绑票,魏公公肯定不答应。但答不答应这件事他也翻不了盘,所以挺郁闷的。 打无锡事变算起来,这都快半年了万历也没说叫他放人,怎么前脚升了他魏良臣做江南镇守,主持东南拓海,后脚却下旨让他把东林师生给放了呢。 良臣想不通啊。 当下之朝廷,除了实务实任官和武备官员,其余诸官缺额在三分之二,科道更是缺额近四分之三,以致出现一个御史在外十多年无人接班的情况。而阁臣那块,叶向高既当首辅又当独辅整整数年时间,万历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要知道,内阁可是国务院啊! 堂堂国务院,就一个总理干活,连个副手都没,身为皇帝的万历竟然也不在乎,死挺着几年不松口增补阁臣。 可见,在万历这个皇帝陛下眼里,官员不管大小,都是个屁,他压根没将缺官当回事! 这也能理解为何半年以来,万历对于魏良臣掳走东林师生不闻不问。 皇帝陛下打心眼里就看不上那些人。 要当回事,早八辈子就下旨训人了。 这么看来,万历肯定是受到异乎寻常的压力,实在顶不住这才下旨让魏良臣放人的。 内外朝廷,能逼的皇帝下旨放人的,除了首辅阁臣,魏良臣想不到别人了。 前番邸报上说皇帝准前礼部侍郎吴道南和前吏部左侍郎方从哲增补阁臣,这两位新任阁臣怕还没动身赴京,所以内阁依旧是叶向高说了算。 那么仔细想想,谁给皇帝施的压,答案就很明确了。 魏良臣手里扣着那么多东林师生,其中还有高攀龙这等东林二代大佬,叶向高身为东林党魁,总不能真的不救吧。 进而推测叶向高一定是拿什么大事压万历,逼的万历不得不同意。换言之,万历是想拿放人这件事和叶向高妥协交换。 念及于此,魏公公撇了撇嘴,现在能有什么事比他这江南镇守主持东南拓海更值得万历妥协呢。 皇爷急等钱用咧! 良臣没有胆量抗旨不遵,也不想在这节骨眼和叶向高斗个你死我活,所以他必须放人。 但放人也是有讲究的,必须本着自愿原则。 难得学习班成功改造了一批东林党人,良臣可不能就这么把他们放跑了。 要知道,他这里人手空缺的情况比朝廷还要夸张呢。 不说军队那块,单镇守衙门和海事衙门这两块,就需要相当数量的文人幕僚充任,要不然这两个衙门怎么运转。 大到兵马调派、钱粮发放、军备物资采购,小到文书拟写,升赏派发…… 哪样事不用文人帮办。 诚然,良臣在家乡招兵时就喜欢不识字的,可那是权宜之计,他是要自己培养军官,建立武备训练体系,而不是真的不需要读书人。 就现在,已经开始小规模的识字培训,不过要见成效的话还得有段时间。可大小衙门不等他把人培养出来,只能从学习班这些东林师生身上打主意。 小小一个县衙还有六科小吏运转呢,况级别相当于东南军政委员会的两大衙门呢。 于是,良臣亲自前往学习班。 到的时候,一干东林师生正在监班宋四宝的带领下在窑厂那里搬砖,所搬的砖将被拖到六里外建设用于商人交易的特区贸易所。 特区贸易所也是特区的一处重要建筑,建成之后,这里最多将容纳上千人在内进行交易。并按照货物的不同区分处了若干区域,总体上是良臣按照后世菜市场模式建造的。 至于交易所那种涉及金融模式的运作场所,良臣现在还不想搞。 他是走实业救国道路的,金融创新这块有债券和阳光解冻工程就够了。 步子跨的大了,容易扯着蛋。 得知魏公公亲自驾到要接见学员,宋四宝忙一手拿着铁皮筒,一手拿着皮鞭将正在干活的东林师生们召集起来,然后让他们排好队等侯魏公公的接见。 “哼,阉贼又来糟践我等了!” 地魁星神机军师顾大章乃二叔所定《东林点将录》排名前十的大头领,进士出身,在任常州教谕,也是学习班中思想顽固的几个学员之一。 说这话的时候,顾大章将手中装砖头的竹筐扔在地上,一脸不平的看向高攀龙。 “景逸先生,我等要不要闹他一闹?”说话的是天捷星没羽箭艾允仪,举人出身,原定后年参加会试。 高攀龙年纪比较大,干重体力活肯定有些吃神,好在监班宋四宝知道他名气大,在学员中有威望,所以也不敢过于苛刻他,只叫他和几个人在那负责递砖。这活计相较抬砖还是轻松不少的。 “且去看那阉贼见我等做什么。” 几个月的劳动虽然没有改造高攀龙的思想,但却让他的脾气变小了。换从前若听到魏良臣三字,景逸先生必跳将大骂。 二叔的《东林点将录》将此人列为天闲星入云龙,不是没有道理的。m.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东厂救我! 两百多万字了,望各位大佬看在骨头连续万字更新的份上,能够给些订阅支持一下。 新的一年,骨头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多多的订阅一定能够洗涮我的灵魂和肉体,并震骇我的世界观、价值观的! 最后,大佬万岁! 大大佬嘛…永垂不朽! …… 高攀龙想不去也不行,因为视线内,不少师生已经排好队,正在各自组长的带领下,整整齐齐的出发了。 从精神样貌来看,这些师生的精神还是饱满的,也是充实的。 经过数月的学习劳动,大部分师生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能吃了,身体比以前结实了,脑袋也比以前更清醒了。 这在从前他们是无法体会的。 书中虽有黄金屋,却无强身健体的妙法。 最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分辨的出麦子和稻子的区别,知道地里的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知道一座房子是怎么建起来,知道一块砖头是怎么从泥烧制出来,知道一文铜板可以买到什么…… 他们也同时懂得百姓的疾苦,懂得珍惜,懂得劳动成果的来之不易。 这一切变化,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潜移默化着师生们,影响改变着不少人。 根据学习班的制度,每十人一组,每组有正副两个组长负责。 正副组长必然是全组里学习最努力,劳动最积极的,并且是由全组成员推选出来,由此,正副组长一定是得到全体组员承认并敬重的。 但正副组长却不是固定的,每月各组都会重新推选,以保证学习刻苦,劳动积极的学员不会脱颖而出。 有了这种制度,便能确保组员对组长的百分百服从,因为,这是他们自己选出来,并努力争取的。 这就导致以高攀龙为首的一些东林二代精英们被很多师生刻意的疏远,即便师生们仍尊敬他们,但相较从前的一呼百应,二代精英们现在基本难以煽动学员闹事了。 就是有,应者也是寥寥。 除了组长负责制外,奖惩制度也很重要。 根据学习班的制度,各组学员的伙食和工资是和他们的表现直接挂钩的。 这意味着,如果有学员执意和高攀龙等一起抵触学习和劳动,发牢骚说怪话,拒不服从安排,那么他们的伙食待遇就会下降,劳动强度也会随之提高。 大多数学员都是各地送往东林书院的年轻精英,年纪普遍不大,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肯定比年纪大的东林党人要强,但同样,对于高强度的劳动和饿肚子,他们也会本能的排斥。 这是人的本能。 用监班宋四宝的话说,这帮子读书人你要他们命,或许有人不怕,但你要让他们饿肚子,却是个个都怕。尤其是当饿肚子还不能回家,便更要这些学员的命了。 不少学员一开始对于被强制在这鬼地方劳动十分不满,他们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东林党内的那些大人物一定会来救他们出去,远在京师的皇帝陛下也一定不会容忍他的家奴如此对待读书人,对待有功名在身的他们。 然而,一月、两月、三月…. 半年的时间,让这些学员们对党内的救援再也不抱希望,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和劳动中被慢慢改造,一个接一个的全神心投入到了这场魏太监所宣称的学习和改造当中。 因为,宋监班不止一次说过,只要他们的表现好,他们就一定能够回家。又说什么魏公公把你们弄到这来,也是为了锻炼你们,磨砺你们,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什么… 那宋监班更有两次神秘兮兮对个别组长说道,你们在这的表现,紫禁城中的那位也是知道的。 虽然这话,很多师生不相信,高攀龙等人更是嗤之一鼻,但却也有人相信。 或许,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真是皇帝陛下的授意,那么,如果他们的表现好,是不是就可以… 人的脑洞一旦开拓,就无边无尽了。 整个学习班的风气变得良好,也是从这谣言传出那刻起。 …… “先生,这些人太过份了!” 艾允仪见几组人打景逸先生面前过,都没人停下来或转身向景逸先生行个礼,反而目光始终看着前头的组长,感到颇是气愤。 “年轻人不懂事,叫那魏太监的谎言所骗,不打紧的,日后他们会清醒过来的。” 高攀龙摆了摆手,摸了摸胡须,示意艾允仪和顾大章他们莫要再耽搁,速速排队出发才好。 因为,不远处,有两个拿鞭子的监工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哎,好。” 顾大章头皮一麻,他可是吃过那些监工苦头的。任他是进士出身,在任官员,也逃不过那些监工的毒打。 “先生慢着点!” 顾大章和艾允仪一左一右搀扶着高攀龙,高攀龙也习以为常,慢腾腾的走着。 远处的监班人员见了并没有过来阻止,这也算是高攀龙的小小特权。 不远处的宋四宝见了也没说话,要不是魏公公吩咐过要人性化管理,对这些东林师生尽量少些体罚,多些思想教育,这高攀龙又确是年纪大威望足,他才不会容这老家伙如此摆谱呢。 队伍很快就在监班人员的带领下来到窑厂的大门,走在最前头的师生忽的发现,大门外竟然立着上百名执刀按剑的东厂番子。 东厂番子的出现让师生们为之骚动,议论纷纷。各组组长见了,忙出面训斥制止,喧哗声方止了下来。 前面的人静了下来,后面的人却心跳加快了。 “是番子,是番子!” 顾大章激动的难以自抑,声音都哽咽了,哪怕这些东厂番子是他顾某人从前最为不耻的存在,这会却跟见了亲爹一样,恨不得立时上前抱住他们。 “是朝廷派人来救我们了吗?” 高攀龙的手也在发抖,眼角甚至有些微红:半年了,半年了,朝廷终于派人来救他们了! 陛下啊,老臣好苦啊! 正当这众人激动的纷纷加快脚步要到前面去时,就见一年轻身影从后面一跃而出,向着大门外奔了过去。 “我无罪,东厂救我,救我!” 这人正是《东林点将录》列名慧星一丈青的孙必显,南直隶庐州生员,东林大佬赵南星的弟子。 第八百四十九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感谢秋叶飘零寂落伤、脸上有微笑、新贵公子三位大佬的百元打赏! ………. 公公等着无事,恰亲卫带那黄尊素过来,于是与之攀谈,所问多是培训胡、沙二人事。 这事非是小事,事关东亚共荣,皇明一统,公公十分重视。 黄尊素一一回了,对胡、沙二太监言中也多有肯定之辞。 “这事干系重大,十分要紧,白安可须用心做。” 公公听的满意,忽的笑了笑,于那黄尊素道,“对了,白安啊,咱听说你有一儿子,可曾取名了?” “回公公话,小儿方三岁,尚未取名…” 当下规矩,孩童幼时多唤小名,那大名得稍大入学之后请夫子取,家长为此还得备一份礼。公公与他大哥名字便是他爹以二只鸡、一斤半五花肉换来的。 黄尊素已有举人功名,一只脚踏士大夫之中,于子起名之时自更要慎重。他原是想请党内大僚邹元标先生为其子取名,并收其为门生弟子,如此一来,其子将来于党内必风光无限。 公公这边却是不待黄尊素说完,就摆了摆手,一脸自来熟的亲切,道:“何必要等到那时,不若咱家给取个名好了。” “这…” 黄尊素一怔,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是应还是不应,就听那魏公公呵呵笑道:“不若就叫宗羲好了。” 宗羲? 黄尊素细品这二字,觉是好名字,不过有何深意呢? 正待询问,耳畔就听有人在大声呼救,说什么冤枉。 定睛瞧去,先是不认得,再瞧,不是那庐州孙必显么? 半年时光,使得从前眉清目秀,肤白面嫩的孙秀才变得胡子邋遢,猛一看,倒像是个村夫,也难怪黄尊素有点不识得这同学。 “救我,救我…我要回家…” 东厂番子的出现把个孙秀才弄得魔障起来,跌跌撞撞的不顾一切往前跑,一只鞋掉了都浑然不知。 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这半年时光自个是怎么过来的,孙秀才是想都不敢去想。 他现在只想抱着那帮尖帽番子好生嚎哭一回:苍天可鉴,他半年都没吃过鸡了! “必显他…” 高攀龙老泪纵横,待他脱出囚笼,定要上京告御状,将这魏阉的罪孽公之于众,叫他死不得超生! “先生慢些!” 见景逸先生步伐也快,顾大章生怕先生摔着,忙紧跟上去照应着。 众人此时众志成城,胸口半年之郁气只恨不得一泄而空,现下更恨不得将那魏阉搜将出来,当着番子面将他群殴而死才好。 怎料,前方异变陡生。 但见横空冒出数名东厂圆帽番子将那庐州孙必显拦腰抱住,尔后重摔于地,不待孙秀才喊痛声出,“咣咣”几把腰刀就拔鞘而出,架在了那孙秀才的脖子上。 “镇守驾前,岂容擅闯!” 一身飞鱼服的东厂试百户齐祥芳厉声怒喝,把地上的孙秀才吓的懵住:尔等不是来救我的么,缘何还要对我怒目相向。 正飞奔着的高攀龙等龙也是刹时止住了脚步,若非顾大章和艾允仪及时拉了一把,景逸先生弄不好就要摔个狗朝天。 怎么回事?! 众“顽固派”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望着那门外一幕。 镇守? 顾大章心跳比刚才还快,因为他似乎听到那东厂中人说什么“镇守驾前”,可这江南之地并无镇守中官啊,难道说?…… 不会的,不会的… 顾大章旋即强迫自己不要乱想,许是南都的内守备来了,那魏阉年纪不大,资历甚浅,皇帝再宠信于他,也不可能升任镇守中官的! 可若是南都内守备来了,那些东厂番子又为何如此对孙必显呢,这些番子又是为何而来? 顾大章想不明白,也看不透彻,扶着高攀龙的手心却不由自主的渗了汗水。 “先生,好像不对?” 三十八年中进士,任长兴知县不到两年便因母去世回乡守孝,在知东林先生去世之后特意往东林书院吊唁的游士任,从眼前一幕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不由甚是紧张。 此时高攀龙也品出不对了,但骑虎难下,不管前方是福是祸,他都不可能避往一边,因而微哼一声,不卑不亢的带领众人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却是上不得了。 十数个东厂番子从两侧兜上,将他们拦下,也不言语,但面上神情明白无误的告诉高攀龙一众:就地止步! 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 高攀龙强按心头怒火,面色铁青的透过拦在面前的东厂番子看向那正被刀架脖子的孙必显。 顾大章等人则是不由自主的抬高脖子张望起来,未过多时,几人脖子却悄无声息的矮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是那么的叫他们憎恶。 憎恶之余,却有一丝说不出的畏惧。 ……… “那是何人?” 公公抽了抽鼻子,负手缓缓向前,他注意到门后有几个人正在看他,但却不理会,只打量着地上趴着不敢动弹一下的大胡子。 监班宋四宝一脸紧张的上前恭声道:“回公公话,此是庐州孙必显。”心头则把这六组的家伙骂的狗血淋头,公公难得来一趟,你这不开眼的自己寻倒霉就罢了,平白无故的连累他做什么。 “噢。” 公公点了点头,孙必显嘛,一丈青扈三娘的位子不就叫他得了去么。不过按说能得扈三娘位子,怎么也得是俏哥儿一枚吧,怎的却如此模样呢。 东厂试百户齐祥芳微一躬身,示道:“此人擅闯公公大驾,不知公公如何处置?” “年轻人不懂规矩,无有好计较的。”公公挥了挥手,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拖下去,杖十板,吃点教训便是了。” 齐祥芳无二话,立时命人将孙必显拖到一边,尔后亲自拿来木板,毫不迟疑的就打在了那孙必显的屁股上。 东厂行刑有专用行刑木,又有“用心打”、“着实打”、“好生打”区别,不过齐祥芳奉命南下供江南镇守调遣,并不曾携带刑具,魏公公又不曾发话怎么打,自是一般用刑,无取人性命之意。 只那孙必显虽胡子邋遢,可身板仍是个秀才,再一般打,也经受不住啊。 很快,惨叫声便响起,把门后一众东林师生听的人人脸色发白,高攀龙等人更是面色难看,那顾大章脸颊抽搐的厉害。 七八个人好像不合群般,就那么呆呆站在人群之外。 待孙必显受刑完毕,公公方才将视线落在那几个不合群的家伙身上。 这一瞥,却把最后面一人看的下意识往边上挪了一步,尔后又觉不妥,再挪两步,最后则是一咬牙,直接跑到了一边大队之中。 “胆小鬼!” 顾大章叫这同伴举动气的发抖,高攀龙的脸则黑的如炭一般。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个好苗子。 公公却是欣赏,问监班宋四宝那归队之人是谁,答称山西长治人程正己,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初授行人司行人,再授吏部主事,于去年三月南下无锡,之后落网。 是咧,地正星铁面孔目程正己! 看来,二叔弄的那点将录还是有问题的,铁面孔目裴宣那人大公无私,无畏强权,视死如归,这识时务的程正己未免和裴孔目有些不符啊。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凡事要实事求是。 公公暗道将来有机会,这《东林点将录》还得自己操刀过手才行,务必要弄成经典永相传,确保永不翻案才好。 不过,这程正己身为吏部主事,不在京里当他的差,跑无锡和东林党人厮混,性质可是很严重的。 至少,吏部的考勤有问题,有大问题啊。 第八百五十章 公公很高兴 吏部打卡不打卡的,公公懒的理会了,反正吏部缺额多的很,跑一个主事在江南鬼混不是什么稀罕事。 再说了,皇帝不急,他这当太监的急什么。 程正己跑到大队中后,许是有些羞愧,不敢去看高攀龙等。但其身边众师生却并无异样眼光看他,这让他羞愧之余却是庆幸自己做的对。 看那魏太监方才杖打孙必显的作派,若再硬着头皮与景逸先生们一起与他作对,今儿岂能善了? “景逸先生,多日不见,先生精神越发饱满啊!” 公公那头哈哈一笑,踱步上前,拱手笑看脸比炭黑的高攀龙。 东厂番子护卫两侧,虎视眈眈,一个个忠心耿耿模样。 这是叫银子喂饱了的,或说吃谁的饭当谁的差。 带队的试百户齐祥芳也是个明白人,虽说是南下临时供江南镇守调遣,这种事从前东厂不是没有过先例,没甚好奇怪的。 但聪明人都知道这种差遣是有好处的,只要伺奉的这位江南小镇守舒服,升官发财就是嘴边的事。 东厂若干档头,有几个不是抱了宫中太监大腿上来的?真个凭本事苦熬的,少之又少。 所以,机会得好生把握。 这回,怎么也该他齐祥芳出人头地了,看这魏公公年纪轻轻就出任镇守,将来前程又岂是限在这江南的。 把关系处好了,他齐祥芳未必就不能混个档头,要是祖坟冒烟,升个贴刑百户、理刑千户,那就真是光宗耀祖了。 念头通达了,这位东厂的试百户自是到位,不但对魏公公恭顺无比,对那锦衣卫带队的田刚也是刻意攀交情。 这交情是真攀得上的,虽说人在东厂当差,可齐祥芳的试百户却是锦衣卫的编制,往深了说,他就是锦衣卫的人。 从锦衣卫调人手供东厂差遣,是永乐朝时就定的规矩,两百年下来,从不曾变过。 世人所说“厂卫一家”就是这理。 魏公公说“精神饱满”绝对是褒义词,因为高攀龙的脸虽黑,但整个人看着确实是有那么股精气神的。这位老先生哪怕抵触劳动,常偷懒,但半年时光下来,身体状态依旧是改变了的。 然而这“精神饱满”四字听在高攀龙耳中,却感莫大讽刺之意,他不意与这阉贼多说一字,便冷哼一声,以示态度。 监班宋四宝见状,立时就要上前进行思想教育工作,魏公公却止住他,也不恼高攀龙的无礼,而是轻笑一声。 这叫风度。 大阉特有的风度。 宋四宝讪讪,在边上负手而立,看那高攀龙的眼神却大有秋后算账之意。 齐祥芳低声请示是否将高攀龙等人押到一边,魏公公却摇头说不可。 眼前这场景正合适,泾渭分明嘛。 支持咱的,不支持咱的,早早划出阵线来,不是让魏公公更好的知道谁是可以合作的,谁是不可以合作的。 学习劳动是改造这些东林知识分子的有效途径,但不意味可以改造所有人。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意承认对方的正确,不愿意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 “大笑大笑又大笑”的杨涟代表的不仅仅是杨涟,还代表了东林党中若干人。 这些人,放在道德和价值观来看,是完人。 但放在历史的宏观角度看,却是罪人。 大明朝不需要他们,天下的百姓也不需要他们。 所以,高攀龙等人的冥顽不灵是好事,可以让公公不必再费心思在他们身上。 这当口,公公倒是遗憾阮大铖不在,不然,倒想看看阮大铖什么表情。 他续又往前走去,然后挥臂向着一众师生亲切的说道:“同志们这半年来辛苦了!” “同志”一词,自古有之,各党中人也常以“同志”相称,公公用此称呼,倒不后现代主义。 但“同志”一呼用于这些东林师生身上,却别具深意。 何谓同志,志同道合辈也。 公公用此称呼,乃告诉这些东林师生,他与他们是同志! 众师生受惊于那庐州孙必显被杖打,又受惊于魏公公突然骂到,一个个正惶恐不安,陡听魏公公以“同志”相称,瞬间,愕然者不少:意外,十分的意外。 但更有多人却为之精神一振,兴奋鼓舞。 内中,就有点将录上列名地奴星催命判官的涂一臻,这位乃常州人,举人功名,25岁,现为五组组长。 宋四宝报呈公公处的最佳学员有两人选,一个就是黄尊素,另一个便是这涂一臻。 最终,公公选定黄尊素为最佳学员。 涂一臻虽败于黄尊素,未得最佳学员,但其学习理论功底和劳动积极性却并不比黄尊素差。 他落选的原因其实没有原因。 二选一,公公随便定而矣。 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有感于魏公公所说“同志”二字,涂一臻不能不有所回应,于是他激动呼道:“我等能格物践行,理论联系实际,深刻挖掘公公所言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的道理,何谈辛苦之有!” 这番话说的,当真语调激昂,发自肺腑。 “好,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诸位同志,咱家叫你们在这学习劳动,可不是囚你们,把你们当成囚犯来看,而是要叫你们好生做人,好生知道民间的一切,如此,诸位同志将来才能做好官咧…” 公公高兴的看着涂一臻以及他身边那些正在凝神倾听的师生们。他兴奋的就要走上前去,齐祥芳护卫有责,忙带人上前欲隔离保护。 “他们是咱的同志,和咱一样都是从百姓中来的,咱哪能防着他们!咱想,同志们也不会害咱。” 公公大为不快,闷声训斥齐祥芳。语调不大,但保证所有师生都听的清清楚楚。 之后,便不顾齐祥芳和左右劝阻,执意来到众师生面前,拍拍这个肩膀赞赏几句,走到那个面前问问最近生活学习如何,最后,拿起涂一臻满是老茧的双手,用力向上高举。 “莫要小瞧了你们那手中的老茧,要知道,这茧子可是代表你们真正和百姓融为一体咧…” 公公很高兴,他想,皇爷也一定会高兴。 第八百五十一章 终极杀器(上) 恭喜新贵公子大佬晋升盟主,成为秉笔大珰。 …… 不会干活的读书人,不是好知识分子,更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官。 公公做事,从来不是心血来潮,这学习班的举办也不是为了折腾这些东林师生。 他是有深意的。 看似平凡的一小步,却是公公政治智慧的结晶。 无论历史将人类导向何处,我们…公公选择希望。 演讲这东西是很有瘾的,一旦上了瘾,就停不下来。 公公的情绪明显高昂,他要借老茧来告诉众师生一个真理。 “不干活的人是不知道干活者的辛苦,不懂干活的人也永远不知道如何干好活…就像你们手中的老茧,倘若你们不曾如此劳动过,这老茧会生在你们手中么?倘若你们不曾经历这般辛苦,又怎知百姓不易呢…” 公公口沫横飞,涂一臻的胳膊则在颤抖,不是累的酸的,而是因为此刻举着他胳膊的乃是魏公。 “做百姓不容易,做官更不容易。只有切身体会百姓的辛苦,你们才能知道如何当官,如何当一个好官…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这是咱家琢磨出的一个浅薄道理…但道理虽浅,可意义非凡!” 公公的音调提高不少,这一段可是他老人家理论的基础,必须着重才好。 “尔等同志都是读书人,也有很多是有功名在身的,说起来你们的才学比咱强,甚至远超咱万倍…但咱还是要对你们说,只有懂得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这个道理,你们才能真正成为我大明朝的中流砥柱!” 说完,公公殷切的目光将师生们一个个看了过去,哪怕只停留不到一秒钟,也绝不遗漏一个。 “公公的教诲,我等铭记于心!” 黄尊素由衷说道,他于《魏公良臣文集》钻研颇深,研究的越深,越觉书中道理至大。 很多道理,又和圣人所言相合,但与圣人所言相比,却又是那么的贴近现实。套用书中一句话,那便是接地气啊。 公公则是不以为然,摆手道:“咱能有什么教诲,哪用你们铭记于心,只要你们能记住一二就好了…咱说过,你们的才学比咱强啊,所以,咱们要互相学习…学习嘛,既能增长自身见识,也能强国…” 涂一臻不能再叫黄尊素抢先了,立时握拳高呼:“学习强国!” “学习强国!” 在各正副组长的带领下,众师生情绪均被带动,纷纷高呼起来。 “好,好,狗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温故而知新,大家的态度咱看在眼里,咱很欢喜啊。” 公公拉着涂一臻走到师生当中,这可把护卫的番子们紧张的不得了,却不敢上前强行隔离,或将魏公公劝出来,只能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 人贴人,场面十分热烈。 公公于人群当中与师生们亲切交谈着,人群时不时的笑声盈盈。 不远处的高攀龙见了,恨声与声边的艾允仪、顾大章等人说道:“这魏阉,惯会做戏,却任他如何掩饰虚伪,终究不过拉拢二字。” “拉拢圣贤子弟之心,将圣贤子弟与百姓同论,无分贵贱,其心可诛。” 顾大章绝不认同魏阉所言,做百姓能与做官相提并论么。 圣人云,百姓为民,官者为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做官与做百姓无有分别,岂不人人都可做官牧民么。那还要读书人干什么,还要圣人道理干什么。 若依了这魏阉把戏,岂不科举都不要了,要做官者,到他这学习班来吃苦干活就可了? “魏阉这是自比圣人,其志不小。”艾允仪冷笑一声。 高攀龙和顾大章对视一眼,目中均是警惕之意。 公公正忙着与师生畅谈,无暇理会“顽固派”的诋毁。一生员见魏公公如此亲切,且对他们以同志相称,不禁大着胆子道:“魏公公,我心中始终有一困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公公笑容灿烂,“咱今天来这,便是与你们讨论的,不管什么困惑,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提。只要咱能解答的,必答之。若咱不能解答的,也会上书陛下,请陛下答之。不过,若陛下也不知道,那咱就真没办法了。三个诸葛亮是胜过臭皮匠,可陛下要知道他连臭皮匠都不如,那肯定是龙颜要大怒了。” 众师生听后,先是群体一愣,继而哄笑起来,尔后更觉魏公公可亲,连天子都要打趣,这魏公公未免也太…有趣了些。 自本朝天子登基以来,民间于天子议论之多早数十年,莫说打趣,就是痛骂也无事。那天子于宫中好好的,都有无数奏疏来骂他,理都理不过来,哪有闲心和民间计较呢。 公公敢开万历的玩笑,便是仗着此点。 皇爷这人,好胸怀。 那生员受到鼓舞,将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他道:“学生的问题是,难道做官真要先劳动么?” 周边人听了这问题,顿时看向魏公公,显然,他们内心之中对于做官和劳动直接挂钩,还是有不同意见的。 “这个问题提的好啊。圣人说有教无类,咱这里比不得圣人,但咱说,劳动最光荣。为什么呢?因为只有劳动才能创造价值。” 理论这东西,最是公公擅长的,因为他可以把不相干的东西揉合在一处,把面前这些东林师生哄的团团转。 有人问了:“何为价值?” 公公耐心答道:“便是你的吃穿用住,便是那油盐米醋,便是那纸笔油墨,便是那胭脂水粉,便是那楼宇廊阁…这些,不都是劳动所得么,如果不曾劳动,这些会有么?” 众师生听后,纷纷点头。 这半年时光,他们可不但但是搬砖,还参与了修路盖房子,是而对劳动价值的体会有着深刻认知。 先前那生员又问道:“那劳动与做官有何直接联系?” “官者,治民也。民者,劳动也。想要做个好官,必先知劳动为何,且身体力行,如此,便可知百姓劳动之分寸,知百姓劳动之成果,知百姓生活之不易。这些都知了,你们说,这官当得好么?” 公公语重心长。 第八百五十二章 终极杀器(中)(求订阅) 语重心长同时,也相信这些师生一定能够充分领会他魏公公的教诲。 因为,长达半年的学习改造,已经为这次的群众会谈打下夯实基础。 每月小考,他魏公公的文集那是重头戏。 就如考科举一样,师生们把魏公公的文集当成四书五经来钻研,如此强化之下,公公还怕这些师生不能紧跟他的思路么。 “咱为什么将你们带到这里?” 公公扫视众师生,诚恳至极道:“因为,世道要变化啊。历来世道的变化,主要是因为世间百姓内部矛盾的发展,说白了,就是有钱人和穷人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造就了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造就了历朝历代的动乱,造成了国库的紧张,造成了边关的战事…所以陛下派咱家南下来解决这个矛盾。可光靠咱家一个人,如何能解决这矛盾?因而,又必须你们大伙一起来参与,怎么解决呢?就是通过你们半年来的学习和劳动心得来解决。” 公公话扯的挺远,但扯的又挺现实,当然,他不忘把皇爷挂在嘴边,以显政治正确。至于什么农民起义,动乱什么的,都是小节。 众师生却是听的糊涂,他们这半年的学习和劳动竟然能够解决朝廷的大事? 公公笑了起来,向着众师生挥了挥手,道:“咱知道你们听的糊涂,罢了,咱不与你们说的太远,咱就与你们说实在的…你们这些同志,将来是要做官的。但做官,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光会做文章,也不是绘画绣花,不能诸事不懂,不能做官的同时还要附庸风雅。要做从容不迫的官,要做百姓拍手称快的官,要做遇事不乱,有条不紊的官…” 公公正要把做官和劳动结合起来,给一个正式答案,那边就有知趣的师生接茬了。 “敢问公公,这好官要怎么做呢?” “问的好啊!” “怎么做好官?就一点,必须打倒不好的官!”公公声音很慷慨,前面说了那么多废话,为的不就是引出这一句来么。 打倒不好的官? 师生们有些吃惊,做好官的答案怎么会是这个? 不要紧,公公会给他们挼顺。 他道:“咱认为,对你们来说,一个人是做不了好官的。为什么呢?因为坏官太多,你入了官场坚持不了自己,说什么出淤泥而不染,那是假话,世间能有几人做到?上下风气如此,你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这是实在话,师生都能听的懂,不少人不住点头,露出认同表情。 “要坚持做好官,就一定会被坏官们反对,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你,孤立你,直到将你逼出官场。那怎么办?坏官们反对,这官就不做了?不能!你们只有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相互依托,相互帮忙,形成一股力量,一股叫坏官们畏惧的力量,你们才能把这好官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做下去!” 公公这话要升华一下,就是新的统治阶级取代旧的统治阶级,但这升华肯定是不能升华的。 公公的意思就一个,你们这些经过学习改造的读书人,将形成以他魏公公为核心的新的官僚集体,而这个官僚集团势必要向旧的官僚集团发起斗争。 因为,那个旧的官僚集团,是坏的。 不过这层意思却是要师生们自己体会,自己琢磨,在日后慢慢领悟了。 公公也不能把话都说白了,那样,一来没意思,二来也不现实。 毕竟,他老人家现在所做的只是在打高楼大厦的地基,与朝堂的政争,暂时还不涉及。 打倒坏官,自然能做好官。 通俗易懂的道理,直击众师生之心,便是那进士出身,在任的官员们也都称是。比如那刚刚转换门墙加入大队伍的吏部主事程正己,就结合他在吏部任职情况举一反三,多方面比较下来,这位主事大人必须承认这位魏公公说的是相当正确的。 好人不成团,必为坏人欺嘛。 公公笑吟吟的看着众师生自由讨论,并不曾刻意提点,但师生们讨论方向很快就集中起来,那便是团结力量大。 是这个意思,公公欣然点头。 然而,不远处的高攀龙真是听不下去,也不能再忍受了,他哆嗦着愤声喝道:“荒唐,照你这么说,我大明朝堂之上岂不尽是坏官了!” 高攀龙毕竟是东林太君的大弟子,二代翘楚领头人、众师生的“师长”,因而这声怒喝让不少师生感到心慌,一个个寒噤不敢再言。 公公眉头一皱,看来不打倒这个旧官僚权威是不行了。 “景逸先生这问题提的好,咱也一直寻思着这事,景逸先生可否为咱释疑呢?” 公公并不生气,要打倒高攀龙这个老权威分子,必须文斗不能武斗。 消灭一个人的肉体容易,但如何将这个人的利用价值最大化,才是最考量人的事。 公公有了计较,面带微笑看着气的不轻的高攀龙,很是礼貌的拱手道:“敢问景逸先生,贵东林党人缘何结党?” 嗯? 高攀龙原是想破口就答,但却下意识的滞住了。 这个问题不好答啊。 众所周知,东林之所以结党,原因便是他们认为朝堂上的都是奸小。换言之,以顾宪成为首的东林党人和魏公公刚才对朝堂的认知一样,朝堂上都是坏官,所以他们要做好官,只能结党和坏官斗。 立党根本在此,叫高攀龙如何说。 要说不是,那东林党成立的合法性、正确性便荡然无存;若说是,那不和魏阉说的一样么,他跳将出来自个打自个脸么! “先生莫与他口舌之争。” 顾大章思考魏阉这个问题确是不好答,且看着像是个圈套,所以忙出来劝高攀龙不要和魏阉争论。 这也是变相给高攀龙台阶,毕竟这么多师生看着,要是景逸先生论不过那魏阉,于他名声受损倒是其次,于东林党名声受损却是大事了。 高攀龙微哼一声,便想就着这坡下,他意识到魏阉抛出的这个问题确是陷井,不管他怎么答,都易为魏阉所利用,进而当着众师生打击他景逸先生和东林党。 第八百五十三章 终极杀器(下)为盟主新贵公子加更! 有所取舍乃智者所为。 高攀龙被贬广东揭阳典吏,怒而辞官,与顾宪成兄弟在家讲学二十余载,自练出一身本事。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此问题不好答,便不答之。 只要不曾开口,这魏阉又岂有缝隙可钻。 心思盘的好,然而那魏阉岂能让他就这么顺坡跑了! 今日此人权威不倒,于这众东林师生仍是有莫大影响,魏公公既已决心,便绝不容他高攀龙不应战。 须知,他可是有终极杀器的。 此杀器一旦使出,高攀龙不倒也得倒。 “景逸先生为何不答?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愿说?若是前者,景逸先生也非圣贤,岂能事事知。若是后者,那咱家说句不客气的话,达者为先,学士年长者当为后辈解惑,若知解而不述,那景逸先生可当不得先生二字。” 魏公公说完,从人群走出,拂袖怒哼一声:“往后,咱便叫你一声高攀龙好了!” “阉贼焉敢咄咄逼人!” 高攀龙本就是暴脾气,忍得了一时,岂能忍一世,当下就发作起来。 边上顾大章和艾允仪见状,均道不好,景逸先生这是受了阉贼的激了。那问题可不好答,景逸先生万不能中套啊! “非咱咄咄逼人,而是实事求是,咱有惑求教于你,你却不愿为咱解惑,真是不佩先生二字。” 魏公公说话间侧身看了眼众师生,朝他们微微点头。 虽无任何言语,但这一动作,却无形之中使得师生们与他魏公公成一体了,好似是他魏公公在替师生们求教高攀龙。 而众师生此刻,的确也十分好奇景逸先生会作何解答。 因高攀龙积威,黄尊素、涂一臻等人未敢出言附和魏公公,但看各人神情,似都觉景逸先生知解而不述有些过份。 有几个组长更是低头与身边组员说些什么,这就是得益于学习班良好的制度了。在组长负责制下,高攀龙的威望在一定程度上被消磨大半,固然组员可能不敢妄议,但组长们却是敢稍加评说的。 高攀龙注意到了师生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复杂,一些人更是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情况对他这位师长十分不利。 他眉头不由皱了一皱,知不能沉默,遂扬声道:“我东林之所以立党,乃为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是矣!” 这答案十分巧妙,避重就轻,但又不能说其所解不对。 “如此说来,你高攀龙也认为朝廷尽是坏官了。” 魏公公轻笑一声,他别的本事没有,透过表象看本质的本领还是一级棒的。 高攀龙避重,他非要捡重。 “若非如此,何来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一说?” 说完,公公再次侧身问边上的黄尊素和低着头的程正己:“你二人觉得是不是这理?” 公公这是给机会二人表现,也是一种互动。 不要小看这种互动,这会让东林师生们集体有参与感,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 被点了名,黄尊素不能不表态,也顾不得高攀龙是否记恨,轻一点头,道:“景逸先生所言确如公公所说,只因朝廷都是坏官,故而我东林党人要振兴吏治,开放言路……” 魏公公注意到黄尊素口中的“我东林党人”,他有此说法,说明改造的还不够彻底,但来日方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公公相信,在他的正确引导下,如黄尊素这等东林师生一定会重新审视“东林党”三字,做出他们的最终选择。 高攀龙听了黄尊素所说,却是大为不快,他识得黄尊素,从前在书院讲学时,还常要此人站起来对答,很是看重。却不想这人骨头那么软,半年功夫就完全变了个人,张嘴闭嘴魏公文集,现在更是当着自己面拍魏阉的马屁,着实叫人厌恶。 程正己的回答与黄尊素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是黄尊素并没有多少迟疑,他却是在开口之前内心经受了一番煎熬。 但,最终,这位铁面孔目还是选择了站在魏公公这边。 识时务者,最怕的就是不能识到最后。 “怎么,难道这二人说的不对么?”魏公公似笑非笑的看着高攀龙以及他身后几个面无表情的“顽固派”们。 “哼!” 高攀龙知自己避不过去,索性不答。 顾大章等人见状,放下心来。此番局面全由那魏阉掌控,多说无益。 “景逸先生这是何意,此可不是做人师长,做人先生的道理!” 魏公公声音渐渐冷了下去,“想不到高攀龙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于事实不敢承认,可笑咱从前还敬佩于你,可笑,可笑…” “你这阉贼!…老夫只是不屑与你做口舌之争罢了!…”当着这么多人面,高攀龙死也不会倒架,但要他再说些什么,却也难做。 因为,那魏阉太过狡猾,变着法子的将他所说与东林党立身之基捆绑在了一起,使得高攀龙空有一肚子文章,却难以解释。 承认与不承认,都于他不利啊。 “高攀龙,你欺得咱家,却欺不得他们!你可知世人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 魏公公忽的转身看向一众师生,似命令,又似恳求道:“诸位都是东林书院的师生,亦或与东林亲近,甚至直接是东林中人,对这景逸先生的了解当比咱多…咱思来想去,也唯有请你们出来评说,看看这位景逸先生是不是欺咱,又是不是当得先生一称!” 终级杀器群众参与。 一众东林师生都叫魏公公这话吓住了:让我们…评说景逸先生?怎么评说法? 怎么评说法,是不需要魏公公讲的。 公公现在只需要第一个人。 他的目光来回在人群中扫视,没有威胁,也没有命令,就是淡淡的扫视。 终于,一个肯把握机会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学生听到现在,只知景逸先生不肯承认事实,至于公公,则句句在理。”说话的是苏州府生员孔明德。 公公朝那孔明德笑了一笑,目光又扫视起来。 这一回,又有学生站出,且所言比那孔明德要激烈百倍。 “高攀龙枉称先生,学生曾闻他言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一笑不可轻假人。然,不与字人,不与言人,不与笑人,如何称得先生!” 说这话的赫然就是涂一臻。 “你!…” 高攀龙听了涂一臻所说,只恨手中无有东西,要不然铁定就砸了过去。 “难道学生说的是假的?” 目中闪过一丝犹豫后,涂一臻勇敢的正视起高攀龙,浑不以对方乃是书院师长而感到心怯。 顾大章、艾允仪等人皆被涂一臻所说气到,然众番子虎视眈眈,他们哪里敢动。 魏公公则是惊喜交加,孔明德虽第一个站出,但所言还是平淡了些。这涂一臻所言却是火力十足,让人有意外之喜。 不等高攀龙说话,又有一学生站出来怒指高攀龙,道:“此人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治学修身,然治学修身必要盖可楼么?” 可楼? 此事魏公公还是头一次听说,待那学生说了仔细后,方知道原来高攀龙为了住的舒服,强行霸占了蠡湖东岸一块风景优美的土地,建造一座“水居”,取名“可楼”,对外宣称乃是他读书静坐场所。而盖楼的费用则是从书院师生伙食经费中拨取,典型的假公济私。 缺口一开,自是洪水滔滔。 也不再是指责高攀龙知解而不述,或歪曲变解话意,不配当先生之类,而是三百六十度无缝隙的攻击了。 涂一臻也勇敢站出,指责高攀龙号称大儒,常以讲学著作为美。然其不过是将先朝大儒语录抄录汇成合集,从无自己心得体会。 换言之,这位景逸先生不过是一大文抄公。 黄尊素做为最佳学员,自也不能落后,这一回他也放开了。 他称高攀龙在讲学过程中,常以自己喜好评议朝政,裁量人物,而不能客观看待。更与诸多在朝官员互通声气,遥相应和。 “东林书院早已无讲学之实,其所存在不过方便书院一些人假借讲学以结党营私,公公那把火烧的正是时候!” 黄尊素讲完,无所畏惧的看向高攀龙一众。 又有学生称这位景逸先生动不动便静坐,自个静坐就罢了,还要学生也陪着,一坐就是半天。 尔后却问学生这半天悟得什么,若说不什么,则厉言相向,哪里有半点老师的样子。 一个接一个的指责声中,高攀龙老脸又是发红,又是发青,青红皂白一片,心头就似有石头堵着,竟是吸气都困难。 顾大章他们的怒火也渐渐淡了下去,不是没有怒气,而是不敢发怒了。 因为,那接连站出来指责高攀龙的师生们,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十分不善。 从始自终,魏公公都不曾对学生所言下过任何一评语,也不干涉他们,谁想说都可以说。 这一幕,正是他需要的。 想要打倒高攀龙这个昔日权威,最好的人选就是这些东林师生们。 学习劳动果然是改造人的妙方啊! 公公甚感欣慰。 不打倒如高攀龙这种老旧思想的顽固派,大明的历史如何向前推动。 而只有争取年轻人,争取知识分子中的年轻阶层投身于伟大事业之中,大明朝才能如九点朝的太阳般,蒸蒸日上,永远不落! 高攀龙,你们啊,太老喽。 你们以为你们是对的,但,你们是错的,错的很离谱。 未来,是咱家的,也是这些年轻的师生的。 第八百五十四章 诸位,咱很骄傲咧 高攀龙没有吐血而亡,这位脾气再暴,也不可能就这么倒下。 魏公公也不需要高攀龙对穿肠。 他要的,只是要众师生勇敢站出来,打倒这个东林党的教育和学术权威,打倒这个东林党的二代翘楚,打倒这个十年后会成为魏家叔侄最大劲敌之一的大儒。 效果,十分不错。 公公决定趁热打铁,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内,组织东林师生们对东林党为政举措、宣传理念、实际执政套路等等,展开全方面的讨论和批评。 要让师生们彻底认清东林人士借讽议朝政、评论官吏之名,行包庇地主,为富商巨贾争利之实。 要让师生们彻底认清,他们曾引以为傲的东林党实质上已沦为大地主,大商人利益集团的代言人。 要让师生们树立一个崭新的意识,那就是大明朝的未来需要的是年轻人,而不是那些老旧的“学术”权威、官僚权威,更不需要利益集团的代言人。 这个工作的开展就不但但需要扎实的理论功底,更需要实际的调研了。 怎么个调研法,便是在日常工作中比对。 公公于此时,方才抛出他今日到来的意图。 即在自愿的前提下,江南镇守衙门和提督海事衙门欢迎学习班的东林师生实习。 实习,即观政。 本朝定,士子进士及第后并不立即授官,而是被派遣至六部九卿等衙门实习政事,待观政期满,由各衙门联同吏部考核后再行最终分派。 因“观政”乃进士特有待遇,公公这边自不能犯忌讳,所以对师生们宣传的就是实习。 无论是在职进士,还是举人或秀才,甚至无有功名,都可以在自愿的前提下进入两大衙门实习。 考虑到举人和秀才们还要参加会试和乡试,所以不能耽搁他们太长时间,公公特意将实习期定为一年。 这样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耽误士子科举。 毕竟,哪怕他魏公公这里能够直接保官,但最多不过六七品文职,吸引力肯定不能和科举相比。 别看这些师生现在能够勇敢站出来批斗他们的师长高攀龙,并对魏公公的理论佩服透顶,但骨子里,科举为官的诱惑绝不会低于他魏公公的栽培。 上千年的灌输,绝不是区区半年时间就可以洗去的。 而魏公公,也希望这些接受了他理念,在学习班受过良好教育和劳动改造的师生们,能够按部就班的进入大明朝的政府之中,无论中央还是地方。 因为,想要打倒旧的官僚集团,新的官僚集团就不能少。 哪怕,这个新的官僚集团叫阉党。 对此,公公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即便这百名师生中最终大部分还是站在了他魏公公的对立面,但哪怕只有一个坚持他在学习班所认知、所接受的一切,坚定无疑的拥护魏公公,对魏公公而言,就是胜利! 一穷二白,从无到有,本身就充满成就感。 为了尽最大努力留下更多的师生,魏公公再次将万历的虎皮扯出来,声称这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陛下希望朝廷之中能够多一些务实、务事的官员。但效果如何,就不是公公能掌控的了。 至于在任官员,则来去自由。 如程正己这个吏部主事,他可以选择到两大衙门干上几个月,也可以选择呆上几天就回京。 魏公公没有强制在任官员必须实习的原因就是万历那道旨意。 以“实习”名义曲线留下一批师生,已是公公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留下的是自愿,皇爷那边就好交待。 要不然,只有全放了,那未免损失太大。 半年时间的投入,公公付出的心血和期望可不少。 以高攀龙为首的几名顽固分子很快被秘密送出特区,却不是被送到苏州,而是直接用船拉去了扬州。 公公还他们自由,但也不希望他们的存在影响师生的选择。 所以,滚的越远越好。 很快,两大衙门招入实习士子的工作就展开了。 江南镇守衙门开出40名实习名额,提督海事衙门则给出30名实习名额,另外,考虑到军队方面缺少文书,公公又特开皇军实习生10名额。 这些实习生一旦录入,就要承担两大衙门和皇军文书系统的运转,还要涉及钱粮、人事、民事等操作。 若用公公前世的眼光看待,这些实习生的岗位应当称之为办事员。 因为前期宣传力度甚大,公公也多次接见表现突出学员,光座谈会就举行了三次,因而,公公满心以为这些各额一定会瞬间被抢光。 然而,结果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东林师生报名的热情并没有公公想的那么高涨,报名人数也比预计的要少。最终江南镇守衙门只录了14人,提督海事衙门录了9人,军队那里则录了3人。 一百多人,只有25人响应公公号召,自愿在特区实习,比例不到四分之一,这个结果显然是很打击人的。 公公分析了这个原因,得出的结论有两方面。 首先,就是师生们对于回家科举的渴望超过了实习的诱惑,半年时间没有回家,不少师生还是颇想念家人的。 其次,是他魏公公太监的身份和两大衙门都是宦官体系,使得师生们难以决择。毕竟,世俗的眼光中,替太监干活的都是奸人。哪怕这些师生其实是接受魏公公的理论,接受他们在学习班的改造,但真要下定决心替魏公公办事,很多人还是迟疑的。 因公公有言在先,一切以自愿为前提,那么这个结果他固然有些意外和不满,但也不可能食言。 除却黄尊素和阮大铖二人外,点将录列名的涂一臻与程正己都报了名,并且都是选择在镇守衙门实习。 涂一臻尚未中进士,其选择倒好理解。程正己这边,可能只是先看看再说,实在不行就回京当他的主事。 那日第一个站出来批评高攀龙的生员苏州生员孔明德也在名单之中,他报的是提督海事衙门。 总体上,这二十多人都是学习班的先进分子,半数都当过正副组长,是觉悟意识较高的存在。 但让魏公公最意外的是,他发现被他下令打了十板子的一丈青孙必显竟然也报名了,且还是报的皇军文书。 这个真让他老人家百撕不得其姐了,莫非这一丈青大胡子有打屁股的瘾不成。不过人既然主动表现,公公自是要给其机会。 说不得,这一丈青真就是叫板子打醒了,奋发做人了呢。 定下实习人选后,余下师生自是要放回家。 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事,公公改变不了,他没有胆量抗旨。 在这些获得“自由”的师生临行前,魏公公特意带领镇守衙门及提督衙门、皇军将领前来为他们送行,并召开了一场热闹的欢送会。 欢送会是公公以前世标准搞的,弄的十分热闹,让师生们大开眼界,也深为感动。 酒过三巡之后,在黄尊素等人的再三恳求下,公公勉为其难上台发表欢送辞。 他举杯来到高台,对着众师生充满深情道:“诸位即将离开这里,咱内心十分不舍,但,咱却十分骄傲。因为,咱的面前都是我大明朝未来的栋梁之材啊!你们是咱大明朝的骄傲,也是咱的骄傲!” 说完,公公举杯痛饮,众师生忙举杯也饮。 公公脸色微红,看着这些他心里其实想骂上一番的师生们,继续他的演讲。 “咱尊重你们的选择,咱也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要继续读书,要继续考试,要当官,要出人头地……这种想法很对,人的一生很短暂,读书很重要,考试很重要,当官更重要。但是咱要告诉你们的是,除了这些,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更重要,那是什么?” 公公的右手向半空中斜斜的划去。 “是信仰!…信仰是什么?就是做个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的好官!” 情绪一到,公公眼眶立时红了,他挥了挥手:“去吧,不管你们身在何方,咱家都希望你们能够永远记住这半年的时光,记住咱家与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咱很骄傲,真的很骄傲,虽然你们没有选择和咱一起走下去,但咱是真心为你们骄傲…” 公公的声音突然停顿,但师生们却听到了一丝哽咽声。 “你们知道咱看到了什么吗?咱看到的是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是一个个胸怀热血的年轻人。少年强,则大明强!诸位,答应咱,不要让热血冷却,不要忘记信仰,好吗?如果有那么一天,咱,魏良臣,希望和诸位能够在朝堂之中并肩携手战斗!” “诸位同志,大明万岁,皇帝万岁!” 声情并茂的演讲之后,公公照例端着酒杯下去一桌桌的敬酒,并将最新补充版的《魏公良臣文集》递到每一个学员手中。 这个最新版的文集险些把阮大铖胡子都熬白了,天晓得这魏太监哪来这多废话的。 东林学习班的尘埃落定之后,公公迎来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有好事。 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工程在经过三个月的时间运转之后,成功走上良性轨道。 阳光解冻工程委员会主任赵全联同首任委员胡仕海亲自向公公汇报成绩。 第八百五十五章 造福天底下的有钱人 自出任阳光资本工程委员会主任以来,赵全就忙的团团转,大过年的都不曾和妻小团聚,而是在镇江为朝廷大计奔波。 这也是士为知己者死。 须知道,魏公公可是给赵全向皇帝求了个正六品的入流官,还有承直郎文散阶,这对于快到四十岁却还是个秀才的赵主任而言,无疑是上天赐予的机会和福份。 人过中年,份外懂得珍惜。 为了报答魏公公对自己的厚望和栽培,赵全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当然,赵主任如此卖力卖命,也是希望能够乘魏公公的东风,再上一层楼。 这也是人之常情,近水楼台先得月,魏公公乃天子内宠,前途远大,他赵主任只要牢牢抱紧这条大腿,将来亦可腾云驾雾,光宗耀祖。 为了向魏公公证明他没有选错人,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赵明拿着魏公公以专款名义特拨的五百两经费,带着四个护卫启程来到镇江,于东城租了间三合小院,就开始了他废寝忘食的工作。 条件虽简陋,但意义却非凡。 正如魏公公对赵全的寄语——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苍天不负有心人,在首任委员胡仕海的积极帮助下,赵全入住镇江城的第七天就迎来了新的成员——镇江城专营茶叶的林三江。 在听了好友胡仕海有关阳光解冻资本运作的详细事宜,及得知皇帝有意北伐解冻铁木真宝藏这一秘密消息后,林三江果断决定加入,投入四千两成为委员会的五品委员。 四千两于做茶叶生意的林家而言,不是什么大数目,以林家的家底,莫说五品了,就是直接成为二三品委员也不算什么。 但,林三江还是只投入四千两成为五品委员,这也正是他的狡猾与聪明之处。 因为,在仔细研究了阳光资本运作结构后,林三江发现他根本不必一次投入数万两成为一品委员,而是可以用发展新委员的方式间接使他不断晋升,直至成为一品委员。 这个方式和直接重金砸入相比,可是能省他林三江好几万两银子的。聪明人,就当懂得如何以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回报。 在缴纳四千两纹银后,林三家得到了一份由魏公公签名盖印的五品委员专任状以及一份特许文书。 凭借这纸专任状和特许文书,林家便可以在镇江府内同胡仕海一样发展新委员。但不论哪方率先晋级为四级委员,则可以向委员申请负责一块新的区域。 新区域至少为三府地盘,并且负责此区域的四品委员还可以享受新委员特别运作费的百分之十至百分之三十的维持费。 林家之后,又陆续有数家富商被胡仕海和林三江说服加入委员会,但总体进度还是较慢的。 这主要是因为魏公公于镇江名声不好,商人富户们前番又叫他老人家公然带兵“勒索”过,因而不少人对魏公公心存怨望。 但转机很快到来,年后突然传来皇帝于江南设镇守太监,且镇守太监人选正是那依仗水师在大江南北横行霸道的魏太监后,镇江城内接触或听说过阳光解冻资本工程的富户士绅们一下就火热起来。 截至赵全和胡仕海前来特区汇报,委员会已经成功发展56名委员,其中九品委员31人,八品委员12人,七品委员5人,六品委员4人,五品委员2人,四品委员2人。 计为魏公公筹措资金九万六千余两。 可喜的是,委员的名额和资金仍在不断增长中。 “若非公公高升,委员会的工作怕还是没有多大进展呢。” 赵全说的是实话,那些从前他接触过却不愿意加入的委员们之所以突然就把钱捧了过来,还不是因为魏公公高升江南镇守么。 “还是你们的功劳更大一些啊。” 魏公公欢喜极了,就差眉开眼笑,只让人上好茶,要赵全和胡仕海坐下说话。 赵全并未坐下,而是将账册递上,公公翻了翻后便放下,对赵全道:“你办事,咱家还是放心的。” 言毕,于那胡仕海道:“胡老爷也辛苦了,咱听赵全说了,若非胡老爷极力帮扶,委员会也不会有现在的成绩。” “都是沾公公的光,托公公的福。”胡仕海摸着山羊胡,一脸恭维状,丝毫不以眼前这小太监比他儿子还小而有所怠慢。 赵全欠了欠身:“公公,委员会于镇江工作已小有成绩,故属下这次回来一是向公公汇报,二是则请示公公会馆事宜。” “这事件咱早想着咧…” 阳光工程是个大工程,可以无限发展下去,只要这世上富人一天不消失,就能一直干下去。 所以,年前公公准备建设的宝藏委员会会馆肯定要建,建设资金就从委员会的账上拨就是了。 会馆修的越好,人员越是专业,这项工程就越能为人相信。 公公是不怕崩盘的。 因为,万历还有几年就驾崩,到时天子都没了,北伐不北伐的就两说了,不北伐怎么解冻? 等着呗。 并且,那些加入进来的委员们也不会希望崩盘,哪怕日后他们发现这是场骗局,也会主动维护,而不是群起向他魏公公维权。 这就是人性。 接下来,公公又仔细询问了一些工程开展中遇到的困难,再三交待赵全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要及时向他魏公公禀报。另外则是再次强调,委员会发展的委员必须是有一定资产,有一定名望的士绅富户,普通百姓绝不许加入。 赵全和胡仕海听的不住点头,理应如此,阳光工程是皇帝陛下秘密开展的大工程,事关朝廷和国家,能够参与其中的当然得是有头有脸人物,普通百姓要花点钱就能加入,那这工程岂不太过儿戏了。 “总之,天塌下来有咱家给你们顶着,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公公豪情万丈。 赵全忙道胡仕海和林三家如今都已晋为四品委员,按制度可以独立负责辖区,如何规划,还请公公决定。 “很好嘛,依咱看,镇江、常州、苏州三府就给胡老爷,嗯,扬州、泰州、淮安三府给林家。” 公公还是偏心的,谁让胡仕海是他的第一个客户呢。 “咱家衷心希望阳光工程能够造福更多的士绅,也希望委员会能够组织委员们前来特区参观,更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有委员北上京城觐见天子!” ./1_ .。m. 第八百五十六章 陆军吞金兽 天天万更,新增订阅在七千左右彷徨,骨头在此立誓,若每日新增订阅能够突破一万,则每天更新数量再增两更! 若有盟主大珰出现,则必加更三章以上。 洗心革面,打了鸡血的我,誓向人民币屈膝到底! ……… 赵全和胡仕海前脚走,后脚公公就叫来了郑铎。 “咱的钱都你管着,花了多少咱也没数,也不问,你就告诉咱现在还有多少银子?”公公长话短说,他这是要盘点家当。 清点家当的原因是,接下来有一蹲吞金兽等着公公呢。 而这蹲吞金兽却是公公必须打造,且一点也不能偷工减料,要以最大物资供应的。 这吞金兽便是武装力量的扩编。 五月,按公公与四明相公沈一贯的计划,大明皇军将南下澎湖,与浙江、福建军事力量联合讨伐东番。 讨伐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征服东番岛上的土著,击退或剿灭有可能存在的西洋诸国和倭人势力,并在东番建立至少两处军事基地,以水陆兵马联合驻扎,从而可以隔绝南北海域,凭强大的军事力量向来往海船收税。 同时,东番也将成为大明海商前出的据点和中转站,如果有可能,福建地方还将向朝廷上书,于东番改土归流,迁移内地汉民至岛上繁衍,以使东番能够彻底为大明领土。 占领东番之后便是出兵琉球,用兵性质与占领东番是如出一辙的。 计划的核心其实就是坐地收钱。 此计划能够得到沈一贯和万历的支持同意,根本也就在于魏公公向他们描绘出了东番于海贸的重要性,描绘出了坐地收钱的美好场面。 于沈一贯为代表的闽浙海商集团而言,取得东番对于他们的利润增长是有极大好处的,对于海贸的扩大也是呈几何级增长的。 所以,哪怕魏太监横空出世过来和他们发生利益冲突,但要是魏太监能够说服皇帝批准东南拓海,使得他们的利息不受损的同时还能增长,他们也能忍气吞声。 毕竟,做生意的绝不会和钱过不去,况还是四明相公首肯的。 于万历而言,他不管东南拓海怎么个拓法,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他只知道坐地收钱,源源不断流向内库的白银就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 为此,他可以默默支持,甚至可以升任那个假太监做江南镇守,但要是到期之后,皇帝陛下看不到他想要的东西,秋后算账是万万跑不了的。 魏公公这头呢,是想跑也跑不得,老爹、大哥可都在老家呢,京城里还有三大相好和一个认他人为父的亲儿子呢。 不能跑,公公就必须把这第一步,或者说第一枪打响。 那么,大明皇军陆军的扩编就势在必行了。 现有陆军力量,大致只有六营三千余规模,这点陆军在大江南北横行霸道,逼的应天巡抚敢骂不敢动可以,但想要应对即将到来的东番征讨战肯定是不够的。 要知道,东番土著再差,也是几十万级别的,还不提有可能会出现的西洋诸国和日本势力,因而三千余陆军规模是完全无法应对这场战事的。 公公算来算去,把海军的力量也加上,得出的结果也是至少需要一个师团编制的陆军,方能马马虎虎把台湾拿下。 对于扩编之后以师团编制定名大明皇军的陆军力量,并非公公的恶趣味,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公公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带领联合舰队敲开江户幕府的大门,精锐的陆军师团登陆之后以锋利的剌刀开路,向日本的都城和人民展示来自大明军人的力量! 要扩编师团,除了招募兵员外,最重要的肯定是钱粮了。 当兵就要吃饷,公公给官兵定的饷银比同期的九边要高,加上吃穿用住,武器装备,一个官兵一年的开支就在三十两左右。 若是以三个旅团的甲等师团编制计算,全员满额至少两万七千人。这意味着,单是维持一个师团的陆军力量,公公一年就得投入近百万两巨资。 不是吞金兽又是什么。 当下朝廷税入一年不过四百余万。 但再吞钱,公公也得干,只有干了,才会有美好的明天。 ………. 因为是打公公发迹之初就跟随公公,且忠心耿耿的缘故,郑铎如今虽是在大明皇军挂参将衔的高级将领,但更多的却是他魏公公的总账房。 大到银票,小到一枚铜板,公公这一年多时间内捞到的每一笔钱财都是郑铎在保管。库房就是原吴淞水营的银库,由上百名军士专门护卫。 说起来,郑铎也是苦。他虽是半个儒生,可打从朝鲜跑出来后,十多年来干的就是杀人越货,掳人绑票的马匪生涯,陡的从个刀口舔血的强人变成一个管账管钱的大管事,那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若非这事真是公公信重他,郑铎才不愿沾手呢。 魏公公也知道郑铎不愿意当这管家,所以他才给跟着便宜老师下岗的蒋方印去信,重金礼聘这位专业幕僚来替他打理这些事务。 郑铎,还是要替他魏公公冲锋陷阵打天下的。 虽然有些奇怪公公为何要点家当,但郑铎没有迟疑,就马上去库房取来账本,一一报了账。 先前公公打山东矿监陈增那里弄来的二十多万两早就花完了,之后大的进项主要是从扬州盐商那里弄来的“借款”,大致有四十二万两,镇江知府献上的十万两,城中士绅商户“负金请罪”的三十四万两,以及先前从泰州、高邮等地抄没“勒索”来的十几万两,打舟山定海卫中左所那里“抢”来的六万多两,合起来去年的总收入不低,足有一百二十万余两之多。 但这是账面上的收入,实际却没有。 因为开支太大,仅皇家海军和陆军去年用去的钱粮开支就达到了四十余万两,可就这么大笔钱,摊到每个官兵头上也不足五十两。 当然,之所以在军队身上用了这么多,主要是一开始为了夺权拉拢人心,公公大手笔往官兵身上砸银子的缘故。 否则,绝计用不到二十万两。 吴淞水营每年从应天巡抚处领的钱粮开销也就十八万余两,这还是包括了吃空饷的结果。 而在抗倭援朝时出征的广东水师,军费开销近两百余万两。由此可见,没有战事的大明官兵在官员眼中,不过比乞丐强一些,能让他们不被饿死,就是当官的为朝廷着想了。 傲骨铁心说 感谢吃清屎的叫兽延虫年、血手人屠一宁立恒、无妄道长、汉族网麦冬、xiadong126、红旗植物园、二楼老黄、开哥147等书友的打赏! 第八百五十七章 皇爷操守不行啊(为路人甲二大爷加更) 有的时候,冤大头是要当一当的。 不当冤大头,怎么能成魏大头呢! 公公自我安慰:那些都是小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除却用在海陆两军的军费开支外,特区建设、海军船只维护、特区军民的粮食物资等开销也是一笔大头。 计开去了三十余万两。 至于公公的招待费、娱乐费等,则是不去细算了。 这么算下来,帐上还剩余银四十六万余两。 但这个数字和扬州借款差不多,十分的危险。要知道,他魏公公可是放话要人盐商们明年到特区来拿钱的。不过和京城中那些皇家国戚相比,盐商的这些借款就变的微不足道了。 盐商们有钱无权,更没枪杆子,要不了魏公公的命。 可寿宁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要是发起飙来集体讨债,公公相信他最尊敬的便宜岳父兼皇帝陛下,一定会毫不手软的将他推出去砍了,然后撇撇手:此事与朕无关。 万历,是干得出这种事的。 陛下,对金钱的看重超越对人材的重视。 郑铎又报了些小账,零零散散的,加起来有几万,公公听了会,让郑铎别报了,因为差不多是这数了,他对郑铎道:“赵全从镇江解来了九万两,这些钱你都收着。” 郑铎应了,又说了些固定可流动资产的事。 当日公公在山东敲诈同事陈公公,抢劫孔二公子时,得到的可不全是金银铜钱实物,还有一些古董字画呢。 其中最出名的肯定要属道君皇帝那两张图,一是《芙蓉锦鸡图》、一是《柳鸦图》。这两幅道君画可是无价之宝,放在市面上至少是以十万两起步计算,可惜,野鸡图孝敬万历了,公公手头只有《柳鸦图》。 去年公公南下心血来潮跑无锡去,本就是想请顾宪成给他品一品《柳鸦图》,然后趁势在江南出手赚上一笔。 东林太君在江南士绅富户中名头很响,有他认可的道君真迹,公公不卖它个二十万两开外,就对不住这大老远的跑一趟。 哪知,该他倒霉,顾宪成早不死晚不死,偏就他魏太监上门时死,结果在李三点的煽风点火下,闹出了无锡事变。 《芙蓉锦衣图》就是事后良臣硬着头皮递上京的。 不递不行啊,祸太大,没有皇帝撑腰他摆不平。 画是通过北镇田尔耕递上去的,别说,道君皇帝的画就是不同凡响,一出手,就引得当今皇爷大赞“烧得好”。 后面的事情便是留中不发老规矩了,之后,不了了之,谁让江南地方文武没有能力以武力解决提督内臣魏某的么。 这搁其它地方,敢这么做的矿监税使早就沉了江喂鱼。 无论哪个世道,枪杆子保人命,都是不二真理。 “那些古董留着,镇守衙门建成之后可以摆一摆嘛。至于那些字画,”公公突然有些舍不得把《柳鸦图》连同那十几张唐宋年间的字画给出售了。 他寻思自个现在虽还是六品太监,但怎么也是江南镇守,并且还有了后代,所以这些好东西是不是留下来,将来传给子孙后代? 便是子孙再不学好,天天大保剑啥的,这些字画也够他们嫖的了。 不过最终公公还是决定把这些字画出售,子孙自有子孙福,他老人家日后多捞点真金白银留给他们就好。 字画这种东西,价值并不固定,还是趁江南如今繁荣昌盛,有钱的土豪不少给出手,补补自家窟窿,把钱用在实处上的好。 “你把字画送到南都出手,多比价,谁出价高就卖给谁。”公公想到南都还有个做侍郎的干哥哥魏广徽,便叫郑铎过两日去南都一趟,将字画委托魏广徽出售。 南京礼部侍郎再是冷板凳,帮着卖些字画,却是好处多多的。 郑铎一一听在耳中,尔后说了件事。 账目上虽还余四十余万两,但实则库房中存银不到五万两,其余的银子并不在特区,而是分散存在江南江北几家大钱庄中。 “这些钱因暂时用不着,所以不曾派人取出。不过,存钱须给费用,一年下来,平空倒少了几千两。” 郑铎言语间有些心疼,几十万两银子搁人家处放着,一年要给那些银庄大几千两的保管费和所谓的损耗,怎么算都不划算。 可要一次性把这些银子都取出来,库房也放不下。 这件事让公公留了神,自家的钱搁人家那里,不仅没有利息,还要倒贴,这种亏本的事情,他老人家怎么就没往心上去呢。 “看来,咱们也得搞个银行才好。”公公喃喃自语道。 “银行?” 郑铎愣了下,但很快明白公公所说银行估摸就是银庄、钱号的意思。 成立类似后世银行性质的钱庄、银号已具备条件,并且刻不容缓。 随着良臣摊子铺的越来越大,所涉及的钱财已经不是从前可比,动辄上万两开销,如此大的资金规模,还要跟以前一样存放其它银庄,使用他们的银票,于良臣自身而言,无疑是笔不小的损失。 并且随着特区建设和各项贸易的陆续开展,特区自身对资金的需求也将变得日益庞大,而大宗买卖又不可能以实银交易,银票的重要性就变的前所未有的巨大。 如果良臣再不成立属于他的银庄,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特区的市面上流通使用的肯定是别家的票子,再加上现下银号并不付利息,反收取保管和损耗费用,这等于说,有一大笔钱在看不见的地方叫人家揩了油。 这种事,良臣能忍? 他当即拍板,马上成立特区的银庄,以后特区所有的买卖如需大宗金银交易的话,一律由特区银庄予以承兑、支付。商人所持的特区以外的银票,禁止直接在特区交易,必须经特区钱庄予以转存之后方能使用。 这么一来,就等于垄断了特区海事交易的金融需求,并无形之中使得大笔资金注入到特区银庄。 这对于急需资金扩编陆军的良臣而言,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甚至于,他还可以一反当下各地钱庄、银号只收不予的行规,以存钱给利息的方式吸引特区以及特区外的民间资金。 不说做到大明天字号银庄,只要能够在江南打响这块牌子,所得的资金就将是天文数字。 银行业,可是古今中外最赚钱的暴利行业。 良臣心思大热,寻思给这银庄起个什么名好。 皇家银行? 这名字听着不错,带皇家二字,显的那么高大上。万历那边都给批皇家海军了,多个皇家银行又有什么打紧。 实在不成,拿钱砸就是。 一千两不成就两千两,一万两不成就两万两… 良臣正准备提笔上书,快事快办,却突然又否定了皇家银行这个名字。 因为,他觉得万历肯定会批给他“皇家银行”名头,然而,这回不是海军,而是和钱有关的银行啊! 依万历的性子,要是知道他魏良臣在江南搞了家大钱庄,还是皇家的,很难保证这位陛下不会大手一挥,命内库直接吞了这皇家银行。 这事风险太大,良臣不敢赌万历的职业操守。 所以,他决定不上报此事,且银行不用皇家二字,就叫江南钱庄。 低调而又显奢华。 要建钱庄,首先就得有地方。 良臣兴冲冲的拉着郑铎就去了正在动工建设的镇守衙门,然后亲自在镇守衙门东边的空地上来回转,最后踩了踩脚下的泥土,于郑铎及左右道:“此地,便是江南钱庄所在,马上抽调人手、招募民工,重点建设钱庄,务必要将钱庄当成特区建设的头等大事来做,重要性不低于咱的镇守衙门!” ./1_ .。m. 第八百五十八章 此,真贤寺也! 圈地银庄,刻不容缓。 若非眼下还是太平盛世,贸易繁荣,良臣指不定就把粮票鼓捣出来了。 规划银庄,盖房子容易,但经营人员却是麻烦。 良臣寻思银庄的账房、伙计可以从民间招募,稍加培训即可。毕竟,银庄和银行本质是相通的,区别只在于名称的变化而矣。 但“庄主”却不能随便在民间招募。 江南银庄未来是要做大做强,往中央银行转变的,认真起来,这庄主将来至少是侍郎级别的官员,是他魏公公心腹中的心腹。 那么,谁来出任这个侍郎级别的心腹就十分重要了。 要是看走了眼,选了个不忠心的家伙,裹了公公的款子潜逃,或趁公公不在的时候把银庄给“公有化”,那公公跳海都来不及。 总之,这个庄主人选十分重要,马虎不得。 良臣思来想去,手头也没这么一个人材,他自个也忙,日后甚至要长时间不在国内,根本不可能在当镇守公公的同时还当庄主。 蒋方印若能南下,倒是可以当这个庄主,良臣对这位大庆兄的人品和才能都是认可的。 “魏福记”因受建州影响,在关外的买卖并没有原先预计的火爆,一个年利润只有几千两的铺子显然不值得蒋方印专门耗在上面,有张国纪一人顶着就行。 良臣相信蒋方印一定会南下到他这位镇守太监门下碰碰运气的。 只等蒋方印到来,良臣就要委以重任,但不是当这个江南银庄的庄主。 良臣希望这位大庆兄能够充当他的萧何,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把两大衙门和特区事务管理的紧紧有条,保证他魏公公领军在外无钱粮方面的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让蒋方印这个专业幕僚干“庄主”就有点浪费了。 江南银庄成立之后,是要隶归江南镇守衙门管辖的。 宫中派来的那几位分守、分备、监枪,目前表现都不错,各项事务都办的有条不紊,分守曹华这些日子来更是呆在建设工地催赶工期,任劳任怨,但良臣却还是不能毫不保留的信任他们。 因为,这些人的背后,指不定有哪位大珰的影子。有些事情可以让他们办,放权给他们,但有些事情,就不能让他们沾手。 尤其,是钱的事。 其实除了蒋方印,良臣手头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人就是阮大铖。 别看阮大铖是戏剧大家,但他的政治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要知道,他一辈子当官的时间就两年多,但却干了两件大事。 一是帮助东林党在打倒浙党首辅方从哲的斗争中立下头功,从而名列东林骨干,在二叔所定《东林点将录》中得了“没遮拦”的名号,也是身份最为复杂的东林党人。 二是帮助马士英稳定了南都朝堂,驱逐了东林党的史可法。 虽说弘光政权很快因清兵南下倒台,但必须承认若非阮大铖,很可能清兵兵临南都的时候,弘光的朝堂还在上演党争的大戏。 马士英和阮大铖都努力了,只是时间却没有了。 只能说,时也命也。 单此二事,便足以看出阮大铖的脑袋有多么聪明。 富二代,又是聪明人,打理江南钱庄自不难。 问题是,阮大铖对他魏公公没有忠心啊。 良臣看的出来,阮大铖对如今的现状那是相当不满的,虽然这家伙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他魏公公的不满和敌视,但工作却从来不积极。 跟算盘珠子一样,不拨不动。 骨子里,这位富二代压根瞧不起他魏公公这个阉人,若非人在屋檐下,根本跑不掉,这家伙老早就反水了。 打舟山回来后,公公就没让阮大铖舒服过,指令其专门完善《魏公良臣文集》,这把阮大铖急的直跺脚,熬的也是胡子都快白了。尤其是当这家伙得知学习班的东林师生被放还了大半后,更是又急又虑又忧。 才能再好,忠心没有,公公断然是不会起用阮大铖的。 反正自愿留下的东林师生也有二十多人,不多阮大铖一个。 有关银庄负责人的事,公公在盘算半天没有结果后,索性就先放下了,重点带着郑铎和镇守衙门的人在圈定的钱庄工地上部署安排。 按公公的部署,江南银庄要建的大气和高贵,特别的上档次,远远一看就要超过江南任何一家银楼,所以工程量注定不小,甚至都能赶上镇守衙门。 江南分守曹华这些日子在工地上呆久了,也成了个半懂行,在边上和几个工匠算了下,便得出工期至少要半年。 “若是库房小些,倒是能提前一二月。” 面对比自己小二十岁的魏公公,曹华很是紧张。他在文书房抄了一辈子书,这是头一回外放且一下就被授予重任,因而矜矜业业,唯恐哪里出了差错。 魏公公点了点头,但没有采纳曹华缩减存银库房以提前峻工的建议,反而吩咐一定要按他的要求建造内外两库,存银规模要以百万两以上计算,并要设置多重安全护卫体系。 “这件事由你二人负责,有功,算你二人,有事,也唯你二人是问。” 魏公公说完之后,看了看时间,已到饭点,也没有回去吃饭,就令在镇守衙门工地吃些。 曹华忙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无须安排,你们吃什么,咱就吃什么。” 公公可不是那种讲究吃喝的人,虽然他骨子还是属于享受派,可享受也不是这个点上。 当下公公就与左右来到镇守衙门工地,恰民夫工匠开饭,见着一众护卫簇拥一大人物到来,民夫工匠纷纷止住,不知所措。 公公哈哈一笑,对众人道都去吃饭,莫要管他,表现很是亲民,甚至直接与几个打夯的民夫坐到一起用饭。 饭食很简单,一道萝卜炖肉,一盆炒咸菜。 公公不以饭食简陋而难以下咽,大口吞咽,不时与民夫交谈,令得左近观者人人称奇。 “此,真贤寺也!” 一白胡匠者由衷敬佩。 饭后,公公又巡视了一番,方才心满意足离开前往下一处地点——江南制造总局。 ./1_ .。m. 第八百五十九章 洋和尚开窍了? 江南制造总局是特区之内唯一没有对外宣传的重点工程。 因保密需要,江南制造总局没有建在正在大兴土木的镇守衙门所在的泗塘镇,而是在离泗塘镇十多里外的海军军港东南处。 此地十分荒凉,四处都是芦苇荡,地也是盐碱地,只有一条两里多长的砖石路与军港相连。 魏公公一行没有惊动海军将领,直接来到了江南制造总局。 这也是公公的一贯风格,特事要特办,急事要快办,没有必要就绝不耽搁行程。遇到紧急状况,哪怕正在床上奋战,也要立即收兵走人,绝不多来一下。 此便是,知轻重,知急缓。 有此行事风格者,皆为大人物。 此风格自然也影响到了麾下将领,使得各方面的效率都得到了一定提升,这无疑是个好事。 如那新来的镇守衙门分守曹华就深被公公风格影响,带动了衙门上下齐心,紧抓快赶,誓为特区繁荣添砖加瓦。 江南制造总局是公公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重头戏,也是公公熊心壮志的基础,外人不知道这个制造总局的性质,公公却深知制造总局一旦进入正轨,革命性的时代就会到来。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公公很是不满。 因为,几个月过去了,江南制造总局的修建工程看起来很差劲。 在公公的视线中,除了粉上了白石灰的围墙外,只有两栋二层砖瓦小楼突出围墙,其它的建筑,他是一个也没看到。 纳尼? 公公定睛再瞧,仍是没有变化。 “几个月了,缘何一点进展都没有?”公公很恼,他兴致勃勃的过来,裤子也脱了,就为看这道石灰围墙? 左右随从无人敢吱声,能够吱声的也就郑铎了,他吞吞吐吐解释了下为何如此。 郑铎的解释是特区建设太重,大量人力物力都被抽调去修路及盖房子去了,无论是镇守衙门还是提督海事衙门,亦或海商交易所、各商会的会馆等,无一不需要大量人手和建筑材料。 而特区方面的人手实在是有限,只能先紧着“门面”上的工程建设,这样一来,远离特区核心所在的江南制造总局自然就得不到多少投入。 最重要的是,公公说是要建江南制造总局,可并没有安排具体,如江南制造总局到现在为止也没人主持。 一个连负责人都没有的“衙门”,自然就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这是咱的疏忽,倒不怪你。” 公公为人虚心,在意识到是自己的过错后,并没有牵怒郑铎他们。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当官的都没有,谁来要经费修衙门呢? “走,随咱进去看看。” 公公摆了摆手,勒马入内,原以为墙后也是破破烂烂,没想到却是眼前一亮。 倒不是说围墙后面别有洞天,什么建筑都全了,走动的全是各种技术人材,大家伙正围着一尊巨炮畅所欲言,而是那围墙之后乃是一大片很平整的广场。 广场又被分成了若干区域,各区域以各式旗帜区别,走近一瞧,地上铺的都是颗粒火药。 约摸上百名妇人正在几个士兵的带领下逐一摊晒火药,不时有晒干的颗粒火药被收起,又有新的潮湿火药被运来铺开晾晒。 远处那砖瓦小楼后面,又建起了三排平房,从门口晒的衣服来看,应是“员工”宿舍。 值守总旗见魏公公驾到,忙来行礼。 公公点了点头,蹲在地上,抓起一把颗粒火药细细搓揉,发现颗粒很是均匀,符合他的要求,不禁很是高兴,抬头那总旗:“你们百户呢?” “百户大人正和洋和尚们说理呢,属下这就去叫他。”那总旗说完便抬脚奔那砖瓦小楼而去。 公公问的百户乃是他一手提拔的李炎昭,自舟山回来后,公公就将李炎昭从船上调离,派至江南制造总局,予其专门办理颗粒火药和定装火药事。 这两件事,都是可以快速提高火铳射击时间和威力的,在没有新技术创新改进前,无疑是公公对外征伐的利器。 李炎昭作为定装火药的提议人,自是当仁不让的领导此事。 不一会,李炎昭就带人匆匆赶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公公的熟人——扬州运河救上来的传教士郭居静和史泰隆。 “属下不知公公驾到,有失远迎,望公公恕罪!” 李炎昭半膝而跪,因为动作太急,使得怀中所揣的小册子掉了下来。 公公见了那小册子,不由眉头更喜,原那册子乃是他老人家的《魏公良臣文集》,看封面,是前些日子刚由阮大铖整理扩编而成的最新版。 “炎昭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公公身子一动,竟是上前亲自扶那李炎昭。 李炎昭见状,惶恐之余满是激动之情,起身之时,不忘将公公文集拾起,默默揣进怀中。 “年轻人,要多学习,咱家讲的话,有时糙的很,但话糙理不糙啊。”公公看着这个面前这位由他一手提拔出的年轻百户,如同看晚辈一样无比欣慰。 年轻人,喜欢学习是好事,喜欢学习他魏公公的讲话,更是大好事啊! “魏公公!” 郭居静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位大明皇帝宠信的年轻内侍,他已经彻底弄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并更加坚定在这里修建教堂是正确的选择。 公公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些惭愧,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给郭居静拨经费造教堂呢。 谁让这洋和尚到目前为止,也没给他魏公公实际好处呢。 “尊敬的庞麦臣阁下,您何时归来的?” 史泰隆的称呼和郭居静不同,前者听着更像是在华天主会的官方称呼,后者则是个人性质的称呼。相较“魏公公”,庞麦臣阁下显然更加亲切。 公公也很喜欢史泰隆,因为对方的名字很霸气。 “咱回来有段日子了,不过皇差在身,公务繁忙,一直未能和你们相见,咱心中有愧啊……炎昭,这二位为何在此?”公公有些奇怪两个洋和尚在他的军事重地干什么。 李炎昭忙道:“郭先生和史先生是专程过来帮属下的。” “帮你?” 公公一愣:洋和尚开窍了啊? .。m. 第八百六十章 马克沁?加特林? 这帮洋和尚自打到吴淞来,除了一开始说帮公公和在华耶稣会及澳门那边联系,替公公招募些火器匠人,买些书籍外,就无所事事了。而联络的结果,他们也不曾向公公汇报。 公公手头事太多,年前又去定海卫扫荡了一下,也没顾着这几个洋和尚,要不是今天撞着他们,都差点把这些他忽悠来的上帝爱徒们给忘了。 不过,这些洋和尚能帮李炎昭什么? 见公公看着自己,李炎昭忙说道是他主动请这几位洋和尚来帮他的。 “公公文集中提倡中西文化交流,言西洋诸国也有诸多比我大明好的东西,如火器方面,西洋诸国很有建树。因而我们要谦虚学习,与之交流,以师夷长技以制夷……属下于火器之道实属门外汉,只因公公提携这才入门,但苦于无有新见,怕辜负了公公期望,因而读了公公文集,这才起意请这几位西洋师父相助,事先未能向公公禀报此事,实是属下的不是……” 李炎昭很是诚恳的说了一番,公公静静听着,全程脸上没有表情,把个李炎昭弄得心头扑通直跳。 待他说完要跪下请罪时,方见公公眉头挑了下,然后向他投来赞许目光。 李炎昭心头不由为之一松。 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年轻人,不须自己吩咐就主动钻研,交流,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不枉咱家提携栽培之意。 公公真是越来越欣赏这李炎昭了。 对于这种深刻理解自己理念,并付诸实际行动的人材,公公除了欣赏还是欣赏。不过旋即警惕起来,淡淡扫了那郭居静和史泰隆一眼。 目前为止,颗粒火药和定装火药这两个诀窍,似乎尚没有被西洋诸国军队发现采用,可李炎昭却把这个秘密暴露给了郭居静他们,这就有泄密的风险了。 而公公肯定,以郭居静他们的见识,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诀窍的好处,那么他们一定会将这两个诀窍传回欧州。 传教士再致力于将大明纳入上帝的版图,他们终究还是异族。 洋人和异族嘛,亡我中华之心,五千年都不变啊。 只是事已至此,公公也不能打击李炎昭推进中西文化技术的积极性,也不会就此将郭居静和史泰隆他们当成间谍来看,故而便有意将此事淡化。 公公是有大智慧和大信心之人,诀窍这种东西,终归会被人掌握。技术同样也会如此,但只要永远走在前列,那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做的很好。” 公公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对了,郭、史二位先生帮助你什么了?” “二位先生帮助属下设计了可以细选药子的器具,另外还帮属下列定了药子的详细配方,比之南镇的配方要好一些。” 李炎昭所说的南镇不是北京的那个南镇抚司,而是南都的锦衣卫衙门。 当年成祖迁都,于南都留下了和北京朝廷一样的配属,锦衣卫也是其中之一。不过随着时间演变,南都的锦衣卫渐渐沦落,现下倒和兵杖局的军器监一样,成了专门负责东南卫所火器生产、维护的机构。 准确一点说的话,就是南京的锦衣卫就是大明东南兵马的军工生产中心,拥有自太祖时期就传承的各式匠户近万人。 当年戚继光抗倭所使用的大量火器、虎蹲炮等就是由南镇研制的,大明皇家海军所配备的大小火炮,也有近半是从南镇采购。 如此机构,自有火药配方,这配方也不是什么保密的东西,李炎昭就是不会,这地方也有人会。 当初公公在兵杖局当冤大头时,那些公公们可是把上百名火器匠人也打包出售给他了。 这批人中除了一小部分以自己的专长在特区建设中出力外,其余的都安置在此地。 他们也是江南制造总局的核心技术人才。 若没有这上百名火器匠人,魏公公也不敢成立江南制造总局。 他的任何理念,都是建立在人材储备的基础之上的。 也许,在兵杖局陆太监他们眼中,这些世袭匠户没有任何价值,但在公公眼里,这些人是无价之宝。 为此,他一直是厚养这些匠户的,军中任何赏赐,这些匠户也都有份。受此待遇的还有那些太仆寺马厂的马户们。 郭居静和史泰隆他们将西洋诸国的火药配方拿来和南镇的配方比对,最终结果是西洋的药方比明朝的要好一些。 这一点,是经李炎昭实际验证过的,并佩服不已。 帮着改进火药配方肯定是好事,公公自是答谢郭、史二人,继而想道那总旗说李炎昭与西洋和尚争吵,遂问何事。 李炎昭道:“郭先生说山东巡盐御史毕懋康大人设计了一种新式火铳,这种新式火铳要是能够产出来,比我们现在所使的火铳要强大数倍,甚至可以把我们军中所用火铳全部淘汰掉。属下觉得郭先生说的太过夸张,倘若毕御史真研了这种新式火铳,何以朝廷不采纳推广呢?所以,这事要么是子虚乌有,要么是过于夸大。” “李,这是真的。” 郭居静纠正了李炎昭,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那位他在山东遇见的姓毕官员所构思的火铳真的是件好东西。 但是如李所言,那么好的东西,中国的朝廷却没有研制生产出来,确是让人有些意外,这也是他无法说服李的原因。 史泰隆没有说话,可能这位洋和尚对火铳不是太了解,因而说不出是好是坏。 公公听的很是入神,使他入神的原因是“新式火铳”四个字,进而想到了“排队枪毙”这一他十分向往的战斗模式。 “这新式火铳为何物?”公公十分好奇。 史泰隆说了一句:“庞麦臣阁下,准确的说,这火铳叫自生铳。” “自生铳?” 公公听了这名字,更加好奇了。顾名思议,自生自生,就是能自动发射的火铳? 这不就是机关枪么? 难道我大明朝真有天才提前两百年发明了马克沁、加特林? 公公的小心肝跟小鹿乱撞似的也扑通起来。 . 第八百六十一章 咱大明朝,缺的就是会办事的 真要是神人发明了机关铳,朝廷不重视,公公重视啊。 朝廷不给造,公公造啊。 朝廷不给赏,公公给赏啊。 要什么,公公都给,除下裆部那块肉和相好的以外。 “可有那自生铳的实物?” 公公有些迫不及待想瞧瞧自生铳是个什么东西了,若真是马克沁、加特林那等神器,二话不说就给买断批量生产先。 可是郭居静却摇头说没有实物。 他告诉魏公公,他在万历三十七年从南都北上时曾在山东做短暂停留,经当地的两名信奉天主的官员引见,见到了做巡盐御史的毕懋康。 毕懋康乃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曾任右佥都御史、陕西巡按,此人所任巡盐御史乃都察院外派御史之肥差。 按本朝制,巡盐御史,天下只四人。 一为两淮、一为两浙、一为长芦、一为河东。 毕懋康所巡便是位于勃海湾的长芦盐场,与地方的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代表的地方利益不同,毕懋康所任巡盐御史乃是直接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盐务,其职自是权重。 自古盐业就是暴利,故而巡盐御史自也是肥的冒油,和吏部的文选司、兵部的库部并列,是谓官员最喜之职务所在。 只是这毕懋康为人似乎不喜做官,不曾听闻他有贪财之名,倒对火器奇玩颇为所好。 郭居静在与其见面之后不久,毕懋康就拿出了一幅他构思的自生铳图形于他看,言之此铳比之西洋诸国更为犀利。 郭居静起初并不以为然,但见了那自生铳图形,再听郭居静所讲原理之后,顿时佩服不矣,深感中国之地藏龙卧虎,能人辈出。 没有实物不要紧,只要有图纸就好。 公公当下便道:“郭先生可否与咱画出那自生铳图,好叫咱看看是不是如先生所言利器矣。” 唤郭居静为先生,公公不是跟李炎昭学的,而是利玛窦的成例。这位中西合璧的大儒传教士最喜人称他为先生,连带着其余传教士也都纳了这“先生”名头,要不然也不好称呼,总不能称他们为圣僧、大师吧。 李炎昭尽管仍是怀疑那自生铳是否可行,但见公公如此看重,倒也机灵不曾反对或质疑。 “还请稍侯。” 郭居静微笑点头,暗道这位中国皇帝的宠信内侍果然是好火器之人,他以此自生铳为敲门砖,当换来这位年轻内侍对天主教的实际支持了。至少,等会请这位年轻内侍拨付一笔银子供他在特区建教堂是没有问题的了。 史泰隆则是低声询问郭居静是否能画出,毕竟是三年前的事了,要是记不全或画错了,那就麻烦了。 郭居静表示没问题,要知道他在看到这自生铳图形和了解原理后就一直记在心中,只等哪一天回罗马教廷叙职时向教皇呈递,以改变现下各国军队仍使用火绳枪的现状。 至于为何非要回去才递,而不是书信报告,则是事关私心了。 利玛窦去世之后,接任在华耶稣会长的龙华民就对郭居静他们十分排斥,而郭居静等利玛窦一系的“亲明融明派”则同样想扳倒龙华民,那么在教廷那里,谁的功劳更大谁就可能胜出了。 李炎昭见郭和尚去画图,忙请公公一行到那二层小楼中稍坐,忙前忙后,表现的十分恭敬。 “这李百户倒是个会办事的。”郑铎笑着说了句。 “咱大明朝,缺的就是会办事的啊。”公公亦笑了起来,尔后一屁股坐到椅上,端起茶来细品。 稍后,又详细询问李炎昭制造总局事务。 “这些妇人都是属下到周边村镇招募而来,许她们一人一月一两六钱工钱,每日只做这晾晒火药事……” 李炎昭事无巨细,将到制造总局之后自己做了哪些事于公公一一道来。 “炎昭费心了。” 公公听的不住点头,又问那些京里来的匠户是如何安置的。此事倒不是李炎昭在管,而是郑铎从前安排的。 “匠户大部安置于此,按公公的吩咐,主要是替军中修补军械,给工地那边打打器械工具,为此,末将给临时修了处工坊,地方不大,也有些简陋,但暂时还是能维持的。” “不是暂时维持,而是要确保维持。工坊要马上扩大,要让匠户们住的舒服,干的舒服才好。” 公公示意李炎昭拿来笔墨,尔后画了一张图,之后命郑铎拨银照此图建设江南制种总局。 郑铎和李炎昭接过图看后,发现上面规划了十数处地方,上至火炮锻造坊、火铳打造坊,火药生产坊,军械盔甲生产,下至民间工具打造,无一不全。若按此图建设,至少要数万两银子投入,而所需人手则是以数千来计的了。 “先紧着火器方面建设,尔后再逐一摊开。这事还是你郑铎领着,嗯,炎昭帮着。不过,制造总局的所有事务,不论大小,不明巨细,都要一一报至咱家。” 这件事,公公必须亲自领头,予以足够重视,否则再耽搁个半年,那就笑话了。 郑铎和李炎昭自是应下,李炎昭复提出一个问题,说是药子现在很匮乏。 这事也是现在皇军面临的一大问题。 原吴淞水营本就没有储备多少火药,训练、演习及实战所消耗的药子大多是公公从北京兵杖局购来的,当时看着数量不少,但也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消耗。 就拿现在正在训练的陆军几个营头来说,按公公练兵手册所定,一个铳兵一天必须打上三五铳,一月就是几十铳。一铳打上二三钱,一月就是差不多一斤多的消耗。三千多陆军一个月就是三千多斤火药的消耗。而海军那边更是大头,大小炮一开,那药子再是成堆也用的飞快。先前为了弄石子到处炸山,也用去不少。 算上从中左所缴获的一批火药,现下军中的存药只有五千来斤,顶多支撑两个月。 “药子不够,便去买好了。” 公公不以为多大事,南都那边的南镇不是有药子卖么。可李炎昭却道就算南镇那边能买,怕也买不到多少。 第八百六十二章 大粪是好东西 “有钱岂会不赚?” 公公眉头微皱,寻思倒有这个可能,他在江南得罪了那么多人,南都的勋贵就有不少,即便他如今升任江南镇守,可这镇守的招牌在南都未必就吃得开。 说到底,江南镇守的上头还有个南都内守备,那位才是东南真正的大佬,就是他魏公公不也是费尽心思要和人内守备刘老太爷搭上线,请人看在他是一个公司后进员工的份上帮忙照顾么。 若不然,刘老太爷不高兴了,就公公手头这点兵马,还真不够人东南军政第一人看的。 而锦衣卫南镇那帮人是在南都混饭吃的,真要哪位叫魏公公得罪了的勋贵背后发个话,这帮人很可能真的有钱不赚。 县官,不如现管啊。 “那便自己造好了,药方都有…” 买不如造,公公一言而决,火药是军队立身根本,绝不能操控他人之手。于其花钱从别人那里买,还要担心会不会受卡,不如自力更生。 这是个好办法,一劳永逸的思路。 然而现实是,就算有药子配方,但火药需要的硝石制造总局却弄不出来。现下军队所用火药配方中的硝主要来自北方的硝石矿,如洛阳老君山矿。南方这边的硝矿就很少,便是有也没有开发出来。 大明朝于火药的需求是很大的,良臣记得前世看过一份兵部的材料,上面说每年九边及各地卫所需要的火药约在百余万斤左右,这个数字综合下来是可信的。伪清征讨大小金川五年时间,耗去的火药就足四百二十余万斤。 以百万斤来计,魏公公手头这点火药还真是不够看的。如果以最高标准满足当下皇军火药需求,一年就要十万斤开外。 这还是建立在当下总兵员不过七千左右规模,若是扩编陆军的话,那就得翻个几翻了。 这么大数量的药子需求,别说人南镇愿意卖你,他魏公公也买不到。照他这药子开销及征服亚州的伟大计划,把九边火药停了都拨给他也不够啊。 自产火药是毋庸置疑的了,但这个硝怎么弄? 各地的硝矿是归兵部管的,硝的配额也都是有定额的,他魏公公可以有钱使鬼推磨,但也不可能采购到足需的硝石。 李炎昭这回也想不到好办法,还是公公灵光一闪,给拿了个主意。 他道:“咱家在宫中时曾听兵杖局的人说起过,熬粪可以制硝,你们可以着手验证此法是否可行。” 熬粪制硝? 郑铎和李炎昭等人面面相窥:大粪能制硝? 公公点了点头:“这法子咱家也没有验证过,但兵杖局的人既说了,便是能行。另外据他们说,这硝土多存于茅房、猪牛栏屋、老房墙角等不易被水冲选地方,若含硝,便有苦、辣、咸三味,而特别辣的便是好硝土。你们也可以发动人手去刮硝土,稍加熬制就是好硝啊……总之,火药厂必须马上给咱建起来,花钱买也好,自己弄也好,大家集思广议,不管用什么法子,这药子不能缺!” 公公拍板了,全方位入手,投入人力资金,重点对待,相信不久的将来,火药匮乏问题一定能够得到圆满解决。 “具体制硝,也是有法可循的。听兵杖局的人说,有将硝土放在红木炭上,观其是否能爆火,若能爆火便是好硝土,反之则不是。另外熬硝所用草木灰,须以桐于壳、养麦秆为好,这样熬出来的硝品质最佳。” 李炎昭不知何时拿了笔纸来,公公说一条他记一条。 “咱家昔年曾看过一本西洋人的书,上面说若将硝放在水中溶解的话,得出的硝品质更好,却不知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李炎昭迟疑一声,道:“公公说的这个法子,属下会着手试验此事,待有结果之后便报于公公。” 魏良臣点了点头,如何提取纯度更高的硝,肯定得经过不断试验,不是他嘴一张就能行的。 想到一事,又叮嘱李炎昭和郑铎道:“你们行这熬粪制硝法,要专门弄个粪行出来,叫这粪行专门去收,不但特区的粪便要收,外地的更要收。价钱出的高些,但叫那些香头把粪运来便是。那熬煮出的粪可不能浪费了,叫百姓拿去肥田看看,西洋人书中说这粪肥比一般粪力要强,可增加产量。待确是如此,咱们还可以卖粪于百姓嘛。” 左右听了都是哑然,他们均没有听过熬过的粪会比没熬过的粪更肥田,但既然魏公公这么说了,想来确有其事。若真能增加收成,那无疑是件天大好事。民以食为天,只粮食产量多上个两三成,那就是大大的德政了。 至于公公还想通过卖粪赚钱,左右都是下意识忽略了。 公公最后亲自拍板,命郑铎拨款八千两专供试验熬粪制硝及刮取硝土事,一旦验证效果明显,则加拨一万两用于成立特区粪行,专门从事苏松等地的粪便收购及再出售事宜。 定下这些事后,郭居静也凭记忆将那自生铳图形给画了出来。 见了这图形,公公先是一愣,因为这自生铳并非他以为的机关枪马克沁。但却没有因此而失望,反而同样激动,因为这自生铳的结构明明白白就是燧发枪。 郭居静怕魏公公瞅着不太明白,特意说了这自生铳的原理。 这自生铳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将鸟枪用火绳点火的装置改进为用燧石作发火装置,从而克服了火绳点火怕风雨的弱点。 燧石便是火石,这东西并不罕见。 燧发枪在发火装置上安置燧石发射时,由射手扣动扳机,安置于扳机上的龙头下击同燧石摩擦生火,火星落入装药室中,使火药燃烧,产生气体推力,将弹丸射出。 这种枪只要连续扣动枪机,摩击燧石,便可发射,因而简化了发射手续,提高了射速。 若再和颗粒火药及定装火药结合起来,某种程度上,燧发枪已经具备“枪”的概念,日后只要将前装火药弹丸改为后装,便真正名符其实。 此铳生产出来,绝对领先西洋诸国至少三十年。 公公可以肯定,当下西洋诸国还是在使用火绳枪。 .。m. 第八百六十三章 矿监出山 从来不唯武器论的魏公公对先进的武器特别的中意。 此刻心情,当真是澎湃无比,就如洞房花烛夜般万分激动。 “好,好啊!” 拿着图纸,想着燧发枪生产出来大规模武装皇军,可以玩“排队枪毙”,公公就不能自已,他哈哈一笑,于左右道:“自生铳这名字听着不好,不若叫它燧发枪。” 众人自是称好。 莫说叫燧发枪了,就是叫烧火棍,众人也都会拍手称好,谁让这是江南镇守魏公公赐名的呢。 郭居静趁着魏公公高兴,很适宜的提出了教堂的事情。 公公面上高兴,随口就吩咐郑铎给拨千两银,再给选块地皮,一定要将上帝的十字荣光树立在大明特区的土地之上。 心里却在盘算,这洋和尚真是狡猾,燧发枪明明乃我大明山东巡盐御史毕大人所设计,你倒好直接就当成了自个弄出来,未免有些不地道。 转而寻思,这样也好,山东巡盐御史正儿八经的科道官,虽不知是不否东林一党,但以其御史身份来看,百分百看不上他魏公公,所以想要直接把正主请来帮忙设计新式火器是绝不可能的。 有这姓郭的洋和尚帮着参谋参谋,再有其代表的在华耶稣会亲明力量友情赞助,伟大的圣约翰*庞麦臣阁一下一定能够光荣加冕,誓死捍卫天主教中国的正统力量。 那西洋教廷,皆是异端! 来自东方的传教士身后,永远高举着来自大明皇军的剌刀! 公公越想越开心,寻思着还得从洋和尚那里弄好处,便想问问他们和澳门的联络如何。 没有大的收获,至少洋工和为钱卖命的西洋军人得来一批吧。 不过李炎昭却在一边有些迟疑道:“公公,属下愚钝,这燧发枪真有那么好?” 李炎昭的“科学”精神颇是不错,在没有验证过实物之前,他依旧对这燧发枪是否可行充满怀疑。 如果真有这么好,怎么朝廷不采用呢? 但,聪明人是不会直接否决魏公公大赞的东西。 “炎昭可知,这燧发枪确是好东西,若能造出来,实为军国利器。” 公公语重心长看着李炎昭,“炎昭啊,你可不能因怀疑而怀疑,任何东西,不管你觉得如何,都要寻人造出来,尔后以实物检验,确认不行方能否定。便是如此,也要找出为何不行的道理,这样,可以改进,明白否?” “属下明白!” 李炎昭重重点头,一幅完全领悟的神情。 再是好东西,光有图纸和原理显然是不行的,公公决定马上就打造实物。这一块就不是他老人家擅长,郑铎他们也不懂,李炎昭也是门外汉。 所以,公公特地叫了两个老匠户来。 二人都是隶归兵杖局军器监的世袭匠户,一个是打洪武年间就成匠户的,姓洪;一个则是景泰年间编户的,姓王。 公公命将图纸于二人看,然后询问二人是否可以打造。 洪、王二匠户将那图纸看来看去,低头商量之后,告诉魏公公,这燧发枪的原理并不复杂,构造也简单,他二人可以打造。 “你二人且与咱说说,打造一杆燧发枪要多少银子?”成本是魏公公最关心的事。 “这…” 洪、王二匠户彼此对视一眼,向魏公公告了歉,走到一边商量了一会方过来复禀,答说若实工实料的话,打造一杆燧发枪的成本最少在七两到八两。 “这么贵?” 李炎昭愣了下,一杆火铳不才二两六钱么,这燧发枪和火绳枪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后面改成火石击发而矣,怎的成本就翻了几倍? 洪老儿马上道:“公公有所不知,小人所说乃实工实料,且这铳后端工艺略微有些复杂,却耗些工时。” 王老儿跟着附和。 公公微嗯一声,他能听出二人所言“实工实料”的含义。当下明军为何不喜火铳,原因就在于无论是兵部还是兵杖局,亦或南镇这边生产的火铳,大多偷工减料,以致炸膛现象普遍,且发射威力和射程都不足。 这种铳的成本也就是二三两左右。但要实打实的锻造,仅铳管这一道手续就要历经多次锻造,确保密封性,如此一来,再加上其它器械程序,一杆燧发枪的成本确是要翻上好几番的。 就算不是燧发枪,火绳枪的成本也会提高。现下朝廷国库吃紧,边镇军费紧缩,自是无力采购质量上等的火铳。 而“生产商”那边,也乐意生产不合格的产品,因为与合格产品比较,不合格的产品才能确保他们的利润。 从前在兵杖局陆太监就和公公说过这方面的事,一杆火铳对边镇的报价约为二三两左右,可实际一两成本都用不到,并且耗时短。但要实打实的打造话,那耗时就得翻几番,用料也得足,算下来利润反而降低。 公公知道大明的军工生产体系是出了大问题的,仅武清侯承包宣大边镇棉衣军服这件事来看,就足见军工的腐败程度。 而这一点,便是万历这个皇帝也无力改变,究其原因就是根深蒂固,涉及的利益者太多。 再往后发展下去,基本就是烂到家了。 如山东巡盐御史毕大人所构思的这自生铳,明明可造可行,威力也强,朝廷怎么就不采纳的。 一是没钱,二是没利润。 朝廷没钱,生产商没利润,谁个愿意弄? 也正如魏公公所想,原本历史中,毕懋康一生都在不断研发各种新式火器,从万历年间一直到崇祯年间,四十年不曾间断。而自生铳也经实物锻造确保成功,然而终究还是没有推广,根子就在于钱上。 一杆燧发枪的成本七八两银,公公是可以接受的。 当初他送了田尔耕五千两,从田尔耕那里得来408杆火铳,算下来一杆划到了十两开外。 而一杆燧发枪的威力等同三杆甚至四杆火绳枪,所以哪怕成本听着还是很高,公公仍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立即上马制造燧发枪。 “制枪之事和制药之事并重,制药之归由炎昭总掌,制枪之事由郑铎总掌,咱再拨八千两银子出来,五月以前,集中人手打造这燧发枪……” 考虑到时间紧,人手不足,公公给郑铎定下五月之前先打造600杆燧发枪的任务。 郑铎肯定要提困难,首先说的就是人手不足的事。 公公大手一挥,说道:“人手不足可以出去招,不要把眼睛光盯着这里。你派人带钱出去,大江南北,哪怕只会补破铁锅,打锄头的铁匠,只要他愿意到咱这来,咱都给他双倍工钱嘛。有钱,难道还怕没人么?” 公公决心和态度放在这了,郑铎要是不能把事干起来,他可是要治罪的。言毕,又于洪、王二匠户好生鼓舞一番,当场赏了他二人各一块十两重的银锭,要他二老不辞辛苦,不畏困难,尽快将燧发枪实物打造出来,尔后安排人手大批量生产。 郑铎一脸为难道:“别的事,末将都能想办法解决,可是要造要大量熟铁,这个末将真是没有办法。” 不论是火绳枪还是燧发枪,枪管都是用熟铁打造,锻造工具也可以弄出来,然而特区并没有铁矿。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原材料,这枪怎么造? 公公“唔”了一声,摆手于郑铎道:“铁的事你不用操心,咱家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呢? 出去抢呗。 要知道公公如今虽升任江南镇守太监,可他老人家压箱底的官号可不少。 内中,就有“提督大江南北商税兼工矿太监”这一衔头呢。 矿监,如何能没矿呢。 是时候出山了。 。m. 第八百六十四章 我家公公说了,这地方归他了 自当今皇爷广派矿监税使以来,南直隶却如化外之地般,竟是无有一个矿监税使存在。 宦官衙门倒有三个,一是南都的内守备衙门;二是先在苏州后迁杭州的苏杭织造衙门;三就是设立才月余的江南镇守衙门。 但此三衙门却都不涉矿税事,南直隶各处铜铁矿如今基本都是“民营”。而在嘉靖朝以前,朝廷于南直隶设有官营铁矿处五处,冶铁所两处。 溧阳矿场便是这五处官营矿场之一,仅在嘉靖年间,铁产量就达到了三千多吨一年。而设于芜湖的铁厂规模则更大,最盛时役使工匠上千人,仅次于位于北直隶的遵化铁冶厂,每年炼生板铁18万余斤,生碎铁6万斤,熟挂铁20万斤。 矿场繁盛之时,凿矿者、烧炭者、有煽者、巡炉、运炭、运矿、贩酒不计其数,一炉足养活数百人。如今在南直隶颇受百姓喜爱的“苏钢”便是芜湖铁厂所冶。 铁矿场如此繁荣,每年销量如此之高,为朝廷带来赋税以数十万两计,如今却都成了“民营”,究其原因便是“与民争利”四字。 随着吏治败坏,南直隶官商形成了诸多利益集团,这些集团又往往有南都勋戚参与其中,勋戚能量极大,通过种种手段使的官营铁厂“私有化”,从而使本该上缴国库的大笔赋税到了他们的腰包之中。 整个过程与如今糜烂的卫所如出一辙,而各省铁矿场也多大如此。 有鉴于此,万历才开始往天下广派矿监税使,然而其它诸省皆有矿监存在,独南直隶却是一个也无。 原因有二,一是得了“招呼”的朝臣极力反对;二是发生于万历二十九的苏州民变。 此民变闹的极大,影响极为恶劣,使得朝野上下为之喧哗,群情激昂。 本有意往南直派矿监的万历面对此局面,也是束手无策,一方面让那织造太监孙隆迁往杭州,另一方面也是彻底打消了往南直派矿监的想法。 毕竟,南直乃朝廷钱粮赋税来源重地,要是因矿监事若得各地不断发生民变,于朝廷本身而言是相当不利的。 也就是在苏州民变后的第三年,位于应天府溧阳县的溧阳铁场易主。 原由南京户部管辖的溧阳铁场被以两万四千两的价格出售给了一个叫徐元的商人。 这笔交易使得南都不少有识之士愤慨,因为溧阳铁场虽不及芜湖铁场产量高、利润多,但每年销售所得也有六万多两。现在却以两万四千两的价格卖出,简直就是白送。 然而,南都的科道却无人敢上书朝廷揭发此事,原因便是那个叫徐元的商人背后,站着的是魏国公徐弘基。 徐弘基乃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国公,与南都内守备协守,领后府,又提督操江,是南都文武百官之首。 堂堂一个国公买一个铁场,南都上下谁敢说个不是? 况国公又不是强占,乃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便是有那为数不多的官员想要揭发此事,魏国公也有法子让他们闭嘴。 人嘛,无外乎名利,真不为名利所动的,使个法子调走就是。要连这点本事也没有,魏国公又何以敢称南都文武之首呢。 徐元其人,便是出身魏国公府,乃是家生子。 但莫看这人只是国公府下人出身,却真有几分本事。 自接手铁场之后,徐元便仗着魏国公府的势力将溧阳县内其余十多处小铁矿或吞并、或关停,并整顿全县各家冶炼工坊,全部归他负责,使得溧阳铁矿采量大增,质量也为之提高。尔后再通过魏国公府的关系四处寻觅买主,广收订单,甚至于内守备厅每年都给他两万多斤的订单。 如此一来,短短一年时间,溧阳铁场的利润就激增到十一万两银子之巨,使得那魏国公开怀大笑,常说买下溧阳铁场乃他生平最得意之事。 只可惜芜湖铁场叫他人先下了手,且关系直通京城,魏国公也斗不得,若不然,怕是那芜湖铁场早就姓了徐。 凭着魏国公府的势力,再有自己的本事,十年下来,这溧阳铁场早就被徐元经营的水泄不通,其威名更是连妇孺听了都怕。 须知道他能本事的背后,却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 徐元于溧阳也真是天一般的存在。 溧阳县前后换了三任知县,可每任知县坐衙之前却都得往那铁场走一遭,若不然,便如徐元所称“叫你明天走,你便拖不得后天。” 徐元但召,便是正在开堂审案,知县也要立即赶至,否则,轻则痛骂,重则便是杖责,浑然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这便苦了父母官了,那第二任便是任期未满就求爷爷、告奶奶重新挪了地方,要不然,只能解印走人了。 其实这徐元年岁倒也不大,如今不过四十出头,正值盛年。这日,因国公的小妾下月生日,徐元便精心准备了贺礼,正安排妥当时,却有铁场护卫来报,说是江南镇守衙门的人要见场主。 江南镇守衙门? 徐元略有印象,上月他回南都时曾听国公提起陛下于江南新设了一镇守中官,且所任镇守还是个年轻的小太监,为人十分跋扈,使得南都官场为之议论纷纷。 不过,那镇守再是跋扈,也不敢在魏国公面前放肆,徐元又久在溧阳这角落窝着,与那镇守衙门井水不犯河水,因而颇是奇怪,不知江南镇守派人到他这里所为何事。 当下便换了衣服,命护卫将那来人带到。 “你就是这铁场的场主?” 宋四宝新近得了公公重用,委以随侍,这次专门替公公来溧阳办事,一路可谓是春风得意的很。 徐元见来人无须,看着像是太监,却对他无半点礼数,不由有些不快,闷声道:“在下正是,不知这位公公是?” 不等对方说完,宋四宝就摆了摆手,不无耐烦道:“你莫问咱是谁,咱是来替镇守公公传话于你听的,你且听着便是。” 徐元闻言就眉头挑了起来,想他自奉国公命前来溧阳接管铁场,莫说溧阳县无人敢这么对他说话,就是南都的官员们也没人敢这如此对他。 这太监好生狂妄! 他微哼一声,道:“不知镇守公公有何话说于我听。” 宋四宝“嗯”了一声,尖着嗓门道:“我家公公说了,溧阳铁场这些年颇是兴旺,叫人看着好生眼谗,只那主事的还是不懂行,使得铁场仍不够兴旺,叫人不免可惜了。不若如此,我家公公于你这主事的两万两,你将这铁场卖于我家公公。七天之后,我家公公便亲来铁场,届时这铁场上下便都不姓徐了。” .。m. 第八百六十五章 快给皇军带句话 宋四宝趾高气昂,很狗仗人势的模样。 这也是他从前最向往的场景,今日,终是凭着他的努力奋斗实现了。 所以说什么,苍天不负有心人,只要有毅力、有决心,再穷再苦也终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舍得那砣肉,祖坟定能冒青烟咧! 眼面前这什么场主但凡是有些眼力界,便拿银子走人,若不然,莫怪宋公公与你说道说道规矩。 宋四宝底气不仅仅来源于江南镇守魏公公,更来源于他身后那二十多个打苏州招来的混混青皮们。 人呐,有了地位真的就脱胎换骨了。 搁从前,这些混混青皮们能拜倒在他宋公公膝盖前,左一口“义父”,右一口“干爹”叫着么? 门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魏公公给的,要没魏公公,就没有他宋四宝的今天。 所以,宋公公第一次外派公差,一定要把差事圆满完成,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魏公公给他的机会。 要知道,魏公公那头可是说了,事情办成了,就正式把他宋四宝补在镇守衙门,给奉御的待遇。 这把宋四宝激动的,他那短命的姐夫李三就是因为在宫里当了奉御,才混成成功人士,把家乡父老给眼红死的! 他爹,也就是李三的老丈人就是因为看女婿在宫里混得不错,这才求着女婿把儿子给谋进宫的。 只是,老丈人做梦都没想到女婿会是个短命鬼,刚混出头就叫皇后娘娘给打死了。 女婿没了,儿子的命根子也没了,宋四宝他爹悔的肠子都青了。 可天无绝人之路! 现如今,他宋四宝终于也能做和姐夫一样的内官,心里面能不激动,能不兴奋! “小人这条命往后就是公公的了,您老吩咐一句,小的上刀山下火海…” 临走时,宋四宝可是在魏公公面前拍着胸脯说不成功便不成仁的… 因而,铁场这事不能出纰漏,这不仅仅是他宋四宝的第一次任务,更是他宋四宝能不能飞黄腾达的机遇! “咱知道你这场主得了大便宜,这也是我家镇守公公仁义,换别人,哪能出这高价咧…” 见这铁场的场主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宋四宝以为对方高兴坏了。 高兴就好,大家和气生财,把手续办下,你美我也美。 徐元真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怎么回事时,就差一口血喷出来。 说甚尼啊? 你个呆逼多老卵啊! 两万两就想买我的铁场?! 这帮呆逼不如明抢呢! 狗杂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徐元火冒三丈,溧阳铁场背后的主人是谁,普通百姓或许不知道,可这应天地面上稍微有些头脸的人物哪个不清楚? 南都文武之首的物国公家产业,你们这帮太监也敢动,真的活的腻歪了! “若我不卖呢?” 徐元脸上的青筋已是毕露,在溧阳做威作福了十年,可是头一回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也是头一回有人敢欺到他头上。 “不卖?” 宋四宝嘿嘿一笑,“你这人可得想清楚了,莫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你可得知道我家公公乃是江南镇守太监,要叫他老人家不高兴了,你怕立时就要大祸临头咧!” 言毕,微哼一声,恍若信号般,身后众青皮立时鼓噪起来。 “这事,由不得你做主了,不卖也得卖!” “识相的,拿钱滚蛋,要不然,一个铜板都不给你!” “……” 众青皮也是底气十足,他们都是苏州府城的混混,早就听说那江南镇守跋扈嚣张,无法无天的很,连应天巡抚和苏州知府都不敢招惹。 而这宋公公又是江南镇守公公的心腹,前程远大,他们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攀了宋公公这朵高枝,要不好好表现一番,都对不住他们这一路对宋公公的精心服侍。 宋四宝很满意他这些“部下”的表现,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这铁场场主也不是个好易与的主,就这进来时就看到不少打手出没,可这些打手难道还能跟魏公公的皇军将士比么。 真要不上道,便给皇军带个话,立时就把你这铁场给踏平咧! 莫说你个小小铁场场主,那东林党的进士老爷们,哪个又敢在他宋监班面前多说一句的! 徐元此刻是既怒又笑,怒的是那江南镇守竟敢打他溧阳铁场的主意,笑的则是眼前这狗太监和手下的爪牙不知死活! “这事你这场主可得想清楚,莫要没事找事…” 宋四宝正说着,却见面前那场主突然翻脸怒喝一声:“一帮吊呆逼,给我打,往死里打!” 顿时就有数十打手冲了上来,不由分说举起手中的木棍朝那帮青皮砸去。 “哎呀,你敢!” 宋四宝吃了一惊:这场主好大的狗胆啊! “我有什么不敢,你这狗太监也不撒泡尿照照,我徐元是那好欺负的么!” 别人怕那江南镇守,他徐元可是不怕,冲上前去一脚将那叫人嫌恶的狗太监踹倒在地。 铁场这帮打手可都是强人,平日里一个个打磨身体,遇着矿上矿工闹事的第一时间就去镇压,内中还有几个是国公府的家兵,身手个个了得,哪是宋四福从苏州招来的这帮青皮们哪对付得了的。 三下五除二,青皮们就给打翻一片,哭爹叫娘的。 “莫打,莫打…” 宋四宝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他却是聪明,把个衣服兜在脑袋上,双手护在上面,往地上一蹲,任那帮打手对他拳打脚踢。 只这样脑袋是坏不了,可身上疼啊,疼的他直喊别打。 “好了。” 徐元示意打手们住手,扫了眼七歪八倒的太监爪牙,哼了一声,突然上前猛的踹了宋四宝几脚,然后叫打手们把人都抬出去。 没往死里打的原因是,这帮人毕竟是江南镇守太监的人,他徐元可以不理会那鸟太监,也可以痛揍鸟太监的人,但却还不敢把人都给打死。 “还有王法么!你们这帮混账玩意等着,咱家不报这仇,咱家就没卵子!…” 被人抬出重重摔在地上,一脸鼻青脸肿的宋四宝摸着脑袋,恨的咬牙切齿,指着正回去的一帮铁场打手尖声骂了起来。 那帮打手听了这骂,立时就有人回过头来,为首的朝宋四宝看了眼,嘿嘿一笑,抬脚就过来了。 看样子是准备再收拾一回,可不等他们过来,宋公公就已经撒腿就跑了,跑的太快,一个不防猛的摔个一跤。 众青皮此时早已飞奔,谁都没顾得上宋公公,把宋公公急的直喊:“快给皇军带句话…” 佰度搜索噺八壹中文網m.无广告词 第八百六十六章 日久,终见人心 感谢开心才是最重要大佬的百元打赏! ……. 公公很忙,相当的忙,特别的忙,不过他的头不痛。 忙碌的生活才能更好的体现公公的体力和能力。 做为新任江南镇守中官以及内廷首席颜值代表,公公有必要修补日前因为种种冲突和矛盾导致的内外关系产生的裂痕。 军民要鱼水情,内廷外廷同样也要其乐融融。 大家都是替姓朱的打工,岗位无分高低贵贱,唯有团结,才能从老板那里领到更多的薪水。 要是打工的相互敌视,你打我的小报告,我上你的密奏,闹的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拳脚兵戈相向,实在是违背阶级利益,也不符合时代需要。 有鉴于此,公公出巡了。 点陆军二营兵马、马队一营,官兵近两千人,打出十八杆长幡,浩浩荡荡开出特区。更有锦衣卫百人为左右护卫随行,队伍所至之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如此阵仗,倒非公公炫耀权势,乃是为展亲民现象。 当下传播手段有限,唯有大动静,方才能引万众瞩目。 只有吸引了群众,公公方能无时无刻亲近群众,塑造他老人家的平易近人形象。 当下大江南北,在不法分子的恶意传播之下,公公形象遭到了一定程度的丑化和玷污。 这是叔可忍,嫂不能忍的。 “此次出巡,望皇军将士以天子亲军为荣,以欺压百姓为耻……” 公公于此次出巡极其看重,这次可不比上回率领海军沿江巡视,乃他自到江南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出巡,毫不担心会遭到地方反对势力的阻挠。 当然,在某些人眼里,公公此举与明目张胆是直接挂钩的。 对于这种人,公公也不屑与之理会。 时间,会证明一切! 出了特区之后,公公卤薄便直奔苏州府城而去。 沿途……道无百姓,路无拾遗,鸡飞狗跳。 “这是小人所为,乃使咱家与百姓脱离,好继续蒙骗百姓…” 公公对左右如此解释,心中却甚是遗憾,不能接触群众,如何做群众工作呢,又如何把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这一为官理论务实到位呢。 遗憾之余,却仍怀期待,命卤薄浩荡开往苏州府城。 他老人家是真心想要修补与应天巡抚及苏州各府县关系的。 无它,为钱粮物资也。 公公决意扩军,又决意造铳造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内中粮食更需江南各府县慷慨解囊,否则,难以维持。 为了使应天巡抚和苏州知府相信并认可自己,公公已经做出最大退让,他可是释放了东林师生及太仓官吏。 虽说,这是圣意,但具体执行的还是公公他老人家。 仅这一点,足以证明公公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只要苏州城内官员能够接纳公公,公公可以确保三五年之内,绝不和他们再发生冲突。 然而,公公的好心却被人家当成了驴肝肺,驻于苏州城中的应天巡抚曹时聘公然下令闭门不纳,并宣称祖制无设江南镇守。 言外之间,你魏太监这个江南镇守他曹抚台是绝不承认的。 苏州知府周一悟等人也持此立场,仍是当众宣称公公乃“魏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久终见人心啊。” 公公于马车中将身边的佟佳氏拉到怀中,便欲上下其手。他和洛洛儿,早就日久见真心了。 “别,光天化日的,叫人瞧见不好。”佟佳氏扭扭捏捏,面红耳赤。 公公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鸟大不怕洞来深,一脸淫笑:“咱们是在马车里,谁能瞧见?” 佟佳氏嗔了他一眼:“你不是有正事么?…人家都不让你这镇守公公进城,你倒还有心思弄那个。”殷殷关怀之心,溢于言表。 “人伦大道,最是正事。” 公公为人最是洒脱,人家不让进说明他的诚意不够,那便先不进好了。等诚意够了,便是他不进,城中人也自会请他进。 言毕,续又乱摸。 佟佳氏拗不过他,只得任他乱捏,半响,却哀怨道:“你待我很好,可我…生不得。” “生不得”三字使得公公大手立时一止,继而轻笑一声,于洛洛儿道:“生不得,弄不得么?” “我如今于你算什么?”佟佳氏低下头去,虽不见表情,但可想美人有愁眉。 “算什么?算一对神仙眷侣般的鸳鸯。” 公公将佟佳氏搂于怀中,眉目满是爱意,内心却在打突,这洛洛儿儿女不比自己小,真要中标生下为他魏家产后,那将来可是麻烦。 最好,不生才好。 虽说开枝散叶乃为人头等大事,但公公毕竟年轻,又有公主为他生下长子,便真心不急再要儿女了。 在公公的爱抚下,佟佳氏终是柔顺,但却不肯让公公得手。 “莫急,我又不会飞了…晚上给你便是。” “也行。” 熟又贵那眼神和身段让公公小心肝为之一荡,也知这光天化日在车中震来震去影响不好,便低声道:“那…让咱看看…” 佟佳氏大羞,拿手轻拍公公:“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那小姑娘。” “洛洛儿这话就说错了,” 小姑娘好,熟又贵更好,公公于此自有真知灼见,正要细说那内中区别,窗外却来了个坏事的。 “公公!” 曹文耀在车下站着,因不知公公与那侍妾在做什么,故而未敢上车。 “什么事?”公公问了声。 曹文耀道:“宋四宝回来了。” “噢?这么快?” 公公自是正事,忙掀起窗帘,吩咐曹文耀道:“速叫他过来。” 不一会,公公就见着了宋四宝,头一眼就把他吓了一跳:“四宝,你怎这鬼样子?” “公公,小的险些就见不着您咧…你可一定要替小的做主啊……” 宋四宝见着公公跟见着亲爹一样“扑通”跪在地上,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公公诉说起他的悲惨遭遇。 公公听着鼻子不住抽抽。 “那姓徐的好生狂妄,竟要公公…”说到这,宋四宝却哽咽着不肯说了。 公公哼了一声:“要咱家如何?” “这…” 宋四宝吱吱唔唔。 公公不悦,让他直说无妨。 宋四宝这才敢言,他无比气愤道:“那姓徐的好生无礼,他竟要公公撒泡尿照照咧…” 嗯? 公公脸色瞬间铁青,继而就听身边的佟佳氏发出低呼。 。m. 第八百六十七章 天大地大咱最大! 公公震怒之下,力道突大,致使佟佳氏禁受不住,方才低呼,旋即意识有很多人,如此失态实是不妥,赶紧闭口不语。 “你无事吧?” 公公扭头看了一眼佟佳氏,将左手从佟佳氏身下抽出,放在窗户之上。 “没…没事。” 佟佳氏不敢正视这汉人小相公,因对方此时眼神说不出的可怖。上一次这般眼神,还是知道那吴秀芝偷人之时。 公公微微点头,将视线重新落向窗外,却不如方才那般可怕。他将身子歪在车窗边,往戴着大玉扳指的右手五指上轻吹一口气,然后漫不经心道:“那姓徐的却是要咱家蹲着尿好,还是站着尿好?” “小的…” 宋四宝慌忙磕头,这话可不敢再瞎编了。 公公这是动了真肝火了! 曹文耀等人亦心中凛然,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声,寒噤不已。 “说说,那姓徐的什么来头,谁给他的胆量对咱家如何放肆的。”公公倚在窗边,转动手中玉扳指,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四宝。 宋四宝叫公公看的头皮发麻,好似什么都叫公公看穿一般,他哆嗦着道:“回公公话,小的在溧阳打听过,据说这姓徐的乃是魏国公府的人。” 宋四宝这也是事后补救打听来的,因为要是连对方什么底细都没查出来,他哪还有脸回来。 魏国公的人? 曹文耀等人都是一惊,这事怎么和魏国公扯上关系了。 “魏国公府?姓徐?” 公公“噢”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精光,“原来是魏国公的产业,难怪敢如此对咱家的人。” “公公,溧阳铁场既是魏国公府的产业,那这事?…” 魏国公乃中山王徐达之后、南都文武之首,于朝廷、于南都势力极大,曹文耀担心若与魏国公府发生冲突,公公怕是讨不了便宜。 此事不妨重长计议,制造总局是需要大量生熟铁,但未必就一定要拿下那溧阳铁场,权衡之计的话,可以先行买上一批以解燃眉之急。 倘若因此和魏国公闹的不可开交,于公公自身,于特区,并无好处。 “魏国公府又如何?” 公公却于车上慢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继而捏了捏不敢吱声也不敢乱动的佟佳氏的脸蛋,含笑道:“咱去办正事,你且在这姑苏城外好生游玩几日,你不是一直想做个江南女子么,今日,便权当自个是江南女子好了。” 说完,不待佟佳氏有所反应,就掀开帘布走出车厢,看着伺立于下众人,冷笑一声,道:“咱家乃皇爷钦授江南镇守,对咱家不敬就是对皇爷不敬,莫说是魏国公府,就是中山王复生,咱家也不能饶了他!” 话音刚落,众人就见眼前一花,随即就见公公身影从车中快步飞出,一个雷霆箭步就翻身上了战马。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姓徐的却连咱家这个主人都要打,真是自寻死路!天大地大咱最大,不知死活的东西,咱家便送他一程!” 公公于马上杀气毕露,猛勒马疆,扬鞭喝声:“传令下去,随咱家荡平那溧阳铁场!” “得令!” 随行伺令侯命的马队标总赵明二话不说挥手发令,二百余马队官兵立时齐致翻身上马,将马头拨至西南方向。 “愿随公公左右!” 田刚也是二话不说就带着部下校尉上了马,霎那间,战马嘶鸣,马蹄笃笃,箭在弦上。 公公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迟疑的曹文耀,并未吩咐什么,随手甩鞭,座骑便撒蹄而去。 官道上,旋即尘土飞扬,马蹄声响彻里许之地,惊得四周群鸟阵阵飞出。 见魏公公打马而去,曹文耀咬牙跺脚,传令步军二营立时随他前往溧阳。而公公亲卫营此时已在小田的带领下扛着火铳,向着溧阳方向急行军而去。 宋四宝擦了擦额头汗水,内心颇是兴奋:姓徐的狗贼,咱家是那么好欺的么,咱家公公亲自与你算账,便是那魏国公都保不住你! ……. 上黄镇位于溧阳东北,离县城有百里距离,此镇有一官道为溧阳与邻近府县交通要地,故而镇上人家不少,约摸数百户人。 镇上百姓营生主要有三,一为耕种附近丘陵田地,二为开设各种营生店铺,三则是往数十里外的溧阳铁场矿上卖苦力。 这日黄昏时分,镇上百姓听远处有阵阵马蹄声传来,旋即就见一队数十人的马队纵马驰入镇中。 马队中人皆锦衣玉服,一看便是官兵,内中更有数人所穿官服上绣有飞鱼服饰,一些曾在南都城中闯荡过的百姓立时就惊呼起来:这不是锦衣卫的缇骑么! 缇骑之名,使人闻之色变,胆小百姓皆纷纷躲避。 那队锦衣缇骑入镇之后,呼喝指使气焰嚣张,有个挑着竹筐卖东西的小贩因不及躲避,叫那缇骑马匹撞倒在侧,人虽没事,可筐中货物散落一地,小贩却不敢去捡,更不敢与那些缇骑理论。 众锦衣缇骑也不理会这小贩,为首之人叫住道边二人,问了他们几句,随后众缇骑便纵马奔至位于镇东头的最大的一间客栈门口。 之后为首缇骑、一总旗坐在马上,从鼻腔中哼了一声,吩咐手下道:“进去,把不相干的人都赶出来!” “是!” 众校尉立刻刀剑出鞘,从马上跃下,冲进客栈。 很快,客栈里传来一阵锅碗桌椅翻倒碎裂声,在阵阵惊呼和讨饶声中,住宿的客人们被一一赶了出来,均是敢怒不敢言。 客栈掌柜和伙计被押着来到了那锦衣总旗面前时,已经是吓得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那总旗扫视他们一眼,吩咐掌柜和伙计马上把客栈收拾干净,稍后有大人物要来入住。 稍顿,那总旗神情猛的一变,厉声道:“若有怠慢,便拿你们下狱!” “不敢,不敢!草民这就给官爷们备置,这就去”掌柜的声音都有些打结了,这缇骑都如此凶恶了,那大人物岂不更加要人命。 “知道就好,去吧。” 那总旗一挥手,又扭头吩咐随行部下分出数队查探镇中情形,确保镇中绝无闲杂人等。 之后,方吩咐身边二人:“速去回禀百户大人,我等于此恭迎公公大驾!” 第八百六十八章 锦衣卫办案 天刚蒙蒙亮,溧阳铁场所辖的南棚铁治厂就开工了。 上百个住在厂内的工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匆匆洗了把脸后就进了工棚。厂门口,也陆续有住在附近的工人三五成群的过来开工。 不一会,吹炉子的鼓风机就拉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捶铁声很快响彻一片。 十多辆装满打造好农具的马车也叫套上了,就等车夫们吃过饭便发往邻近的常州府。 这批农具都是用来棉花地脱钵的。 江南这几十年棉花种的不少,一亩地棉花的收入要比种水稻和麦子要高,大小纺织作坊跟遍地开花似的,连带着专为种棉花打造的农具也紧俏。 单农具的销售,怕就占了溧阳铁场及其所属铁冶厂利润的三分之一。不过,这些农具拉出去卖的时候却不说是溧阳这边生产的,只说是芜湖过来的。 原因就是芜湖的“苏钢”制在江南名气很大,质量也好,比其它铁场的产品更受百姓欢迎。 铁厂的主事的姓陈,家在县城,昨天傍晚就坐马车回城中去了,所以铁厂内现在负责的是监工周四。 周四这人从前是溧阳城内的一个地痞,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钻了铁场徐爷的路子,成了这南棚铁冶厂的监工。 厂内的工人和周围的百姓十分怕这周四,因为这家伙为人凶狠,蛮不讲理,仗着徐元的势力在南棚这片是个谁也不敢惹的主。 周四没起那么早,昨天夜里玩了一宿的姐儿,实在是累的不成。可想着陈主事今日不在,厂子里就他负责,不能不起来转上一圈,所以不情不愿的披衣起床。 落地之后,这眼皮子却莫名跳的厉害。 老话说左跳财,右跳灾,要是左眼跳也就好了,偏是右眼皮跳个不停。怎么使劲想要不跳都没办法,可把周四烦燥的不行。 燥归燥,人都起来了,总要出去转转的。 人的名,树的影,那些个工人不见着他周四出来,指不定就偷懒了。 走出屋子后,周四四处瞅了眼,见工人们都进棚了,厨房那边也正在把熬好的粥装桶,等一会便给各个棚子送去。 这规矩是徐老爷给定的,工人们想要吃厂内提供的早饭,就得提前半个时辰进厂,这就是替厂子多干半个时辰活。 规矩不是自愿,而是强制。 一开始不是没有工人抗议,可叫揍过之后,便没人敢有异议了。溧阳这片也没什么大的营生可做,工人们要养家糊口,就必须受这铁厂盘剥。 周四可对那大桶粥没兴趣,工人们吃的东西能有多好,他抽了抽鼻子,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后对几个凑过来的监工叫道:“走,弟兄们,到外面吃哈混沌去。” “好咧!” 七八个跟着周四混的打手一听出去吃混沌,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呼喝着往厂外去。 厂内这些个挂着监工名义的打手有二十多人,都是周四从城里带来的,厂里养着他们的最主要目的就是镇压敢闹事的工人。 周围百姓要是有什么事找到厂里,也多是由这些人出面对付。对付的办法不过两个,一是给些小钱打发,二就是给打得半死不活。 久而久之,周边百姓有什么和厂子不相干的私人矛盾,也会请这些人出面解决。当然,前提是“好处费”要给到位。 这些打手们就跟县衙的差役一样,倒成了民间纠纷的“仲裁者”。 溧阳知县能不能坐稳,都得铁场徐老爷发话,下面的人又哪个敢对这些徐老爷养着的人说三道四呢。 地方的里正、乡老见着了这些人,都得赔着笑脸,唯恐得罪了。 众人都兴高采烈的出去吃混沌,唯去年才进厂的马宝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马宝他姐夫和周四交情不错,如今在铁场做管事,所以周四对马宝颇是照顾,见这傻小子愣着不动,便上前没好气的踢了他屁股一脚,笑骂道:“瞎看什么,你小子不想吃饭了?” 不想马宝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跟被施了法似的,两个眼睛珠子死死盯着前方,对周四的话是充耳不闻。 “二胡卵子的,你痴的了?” 周四以为有什么稀奇事,忙也跟着朝前方看去,视线所及之处,却见厂外有几个人在朝这张望。 隔的远,没瞅清这几个人长什么样,但那鬼鬼崇崇的样子真是叫人看了来火。 “哪来的二逼卵子?…去几人,把那几个兔崽子抓过来!”周四大手一挥,不管那几个家伙是干什么的,叫他周四见着了,今儿轻则破财,重则伤身。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尖啸由远至近,那啸声尖厉剌耳,剌得人耳膜都难受。 “什…” 周四刚要张嘴问什么东西,耳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钉了一下,一阵巨痛,旋即便听门柱上发出一声闷响,定睛一看,却是一枝弩箭,那箭身赫然沾着血迹,下意识伸手往右耳一摸,摊开手来,却是鲜血淋漓。 一众打手都被这突然射来的一箭吓到了,再看周四那被穿了个洞的右耳,众人均是色变。 前面几人生怕自己也叫射中,下意识的就往后面退了几步。 周四反应过来,望着满手的鲜血,想也不想就破口就大骂起来:“妈了个逼的,哪个龟儿子暗算老子!” 刚骂完这句,周四却愣住了,然后本能的也往后退了几步,耳畔不住下滴的鲜血也是顾不上擦了。 视线内,厂子门口忽的多了不少人。 也不知哪来的一拨又一拨汉子从厂子两侧冒了出来,他们要不手中拿着刀剑,要不就是端着劲弩。 等那帮人通过大门走到众打手面前时,他们才发现这些人竟然是官兵。 “锦衣卫办案,敢有乱动者,格杀勿论!” 田刚冷冷扫视了眼前这帮明显在恐惧的家伙。 锦衣卫? 众打手和叫外面动静惊到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的工人们吓的目瞪口呆。 “官爷…小人乃是…” 周四回过神来,朝着对面那说话的锦衣卫军爷抱了抱拳,想问问对方为何而来。 可他还没开口问,“噗嗤”一声,一枝弩箭破空而来,结实的射在他的胸口之上。 看着胸前那枚尾梢还在抖动的弩箭,周四立时就觉天旋地转。 左跳财,右跳灾… 周四双腿一软,“扑通”瘫倒在地,他想呼救,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第八百六十九章 咱是个讲理的人 擒贼先擒王,乃豪杰用兵不二首选。 然,于天赐大珰而言,此策太过鸡肋,有些无味。 断其四肢,再斩其腰干,使其明知必死而无复挣扎,方能一泄心头之恨。 多者,必须欺少。 强者,必须欺弱。 如果抛却了这两点,大珰人生,着实没有意思。 南棚铁冶厂动手同时,溧阳境内,姓了徐的大小铁矿、锻造工坊,无一不遭大明皇军扫荡。 前山铁矿,是溧阳境内除溧阳铁场以外的最大矿场,年产生熟铁近六万斤,是徐元整顿溧阳铁矿业的“示范工程”。 原先的矿主是宜兴县的一个土豪,实力也是不小,然在魏国公这尊大佛前,那土豪连个屁都不敢放。 徐元接手前山铁矿后,便将此矿交给了他的结拜兄弟徐庆打理。 这徐庆祖上便是魏国公府的家将,可惜到他这一代却是干不了行伍之事,所以在把兄弟徐元的帮助下做了这矿上的主事,每年油水可观,颇有乐不思蜀之意。 魏国公府两百多年经营,府上家兵家将后代自是若干,这当中有外放出去任职的,也有就在府上效命的,但更多的是如徐元这般,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 所以,打前几任魏国公开始,国公府就有明文规矩,外面的各种营生都要先紧着府上的家生子安排。 前山铁矿就安置了三十多国公府的家兵,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打手,真个报起身份来,任谁都能报个小旗、总旗的世袭职务。 因而,当地百姓又称这些家兵叫“官牙子”。 当下,但被人叫“牙子”的都不是好人,如“人牙子”就是那拐子,这“官牙子”自不是什么好称呼。 除了“官牙子”外,前山铁矿和其它各处归魏国公府打理的铁场、铁矿、冶厂一样,也养了不少打手,约摸有七十多人。 这些打手都归“官牙子”们管,分成了几队,轮班负责。打手们有什么好处,也都要先孝敬官牙子们一份。 这也是于双方都好的事,若无“官牙子”们罩着,这些打手在矿上和矿外也行不通。 不管什么事,沾了官字,那都是无往不利的。 公公将解决前山铁矿的任务交给了马队标领赵明。 这家伙从前在老家肃宁时就是个无赖子,后来卖了把兄弟谭千牛得以在公公身边听差混饭吃。 一年多来表现尚可,公公手头缺人就给补了个马队标领,和从前的身份比起来,怎么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赵明受命之后,立时带领部下马队二百余人直奔前山铁矿。 到地之后,二话不说就控制住矿上看大门的,尔后命所部分成四队,一队控制大门,不许进出。两队分别控制矿上护卫和矿工,余下一队由他赵明亲自带着去抓那矿上主事。 同样,严令传下,命部下只管拿人,不管何人但有反抗者,可就地格杀。 数队官兵从大门鱼跃而入,前山铁矿上下,一时之间大乱。 官兵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矿内空有三十多“官牙子”和数十名打手,以及数百矿工,却是无人敢反抗。 主事的也好,监工的也好,面对那些手执明晃晃刀剑冲进来就大喝大砍的官兵,哪个不是吓的乱成一团。 这关头莫说是组织反抗了,就连对方什么底细,他们都没法弄清。 矿主徐庆正在账房核账,闻听外面乱哄哄一片,有人在大惊小叫什么,不由大怒,起身推开屋门,欲要查看何人这么大胆敢在他矿上放肆。若是不开眼的矿工闹事,直接吊上几天就是。 不想门被打开的刹那,几把闪着寒光的长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耳边传来冷冷的一句话:“敢动一下,要你的命!” 长刀架脖,寒意逼人,徐庆不由哆嗦一下,待看清是架他的人竟是官兵后,勃然变色,怒道:“你们是要造反吗,你们可知我是谁!” “你是哪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敢动,便是死人。”赵明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徐庆,冷笑一声。 徐庆却是没有叫吓住,而是怒声喝道:“我乃魏国公府中人,世袭总旗,你若杀我,便是造反!” 到底是世代在魏公国府的,徐庆这人虽文不文武不武,可胆气真是不小的。亦或说,他深信魏国公府这块招牌不管是何人,都得敬畏三分。 “你这人脑子蠢,若我们怕了魏国公府,岂会还来你矿上!” 赵明干笑一声,轻一摆手,两名出身辽东马匪的手下立时目露凶光,上前就将那徐庆架住。 “你们想干什么!哼,杀我容易,就怕你们得给我陪葬!”徐庆瞪大眼睛,这些个官兵虽不知是何路人马,但谅他们再胆大,也不敢真的杀他。 “陪不陪葬,我不知道,但你…”赵明嘿嘿一声,突然拔刀砍向徐庆。 “你!” 徐庆大惊,本能闭上眼睛,脑袋却是一痛,旋即眼前一黑,已是不省人事。 用刀把砸晕徐庆后,赵明满目狰狞,走到那几个吓的坐在那里都不敢动弹的账房面前,说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把矿上账都给我盘清了,错一笔,少一文,就砍你们脑袋!” …… 今日没有太阳,温度不高,所以屹立于山岭之上的公公鼻子又抽抽了,但他兴致仍是不减,吹了吹手中的火折子,半眯了眯眼,校对好目标之后,将火绳子给点着了。 “砰”的一声,不等铳音散去,就听前面百米处有人从石头后面冒出,兴奋的大叫“打中了,打中了!” “公公好铳法!” 小田将举着有些手酸的火铳放下,一脸崇拜的看着公公。 “三点成一线嘛,”公公想摆弄下见识,却想到这火绳枪哪来三点一线的道理可讲,便挥了挥手,“无它,熟能生巧而矣。” 众随从立时纷纷夸赞起来,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公公打铳,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对公公发自肺腑、发自内心深处的敬仰之情。 拿帕子擦了擦鼻涕,又让白帕随风飘散在丘陵之中后,公公与众人说道:“怕是那徐某人已知事态,咱家是个讲理的人,从不以官职欺人,亦不以强权压人,你等且随咱去会会那徐某人,与他说道说道。” 众人自是无异议,当下长幡打起,大队人马浩荡开往溧阳铁场。 只是,等公公卤薄下了岭之后,那方才大叫打中了的士兵这才走到那棵大树前,盯着大树来回看了又看,旋即撇了撇嘴,四下张望之后,悄悄的跟上大队人马。 第八百七十章 狗太监再阉一回! 徐元四天前就回过南都。 江南镇守太监想要强买铁场的事,可不是徐元把人打了就能了结的,更不是他敢私瞒不报的。 鉴于此事干系太大,徐元是在当天下午就赶回南都报讯的。 “宫中的杀才,他不如让老夫将铁场送于他好了!” 魏国公徐弘基听了徐元所说之后,甚为震怒。自来只有他家抢别人的,可不曾有人敢抢他家的! 有关皇帝新任江南镇守的事,魏国公较南都城中其余官员先知道。身为国公,若对京师动向和一般官员样,靠邸报方能知晓,那这国公不做也罢。 说来,对于这位新任江南镇守之前在江北的胡作非为,魏国公是甚为厌恶并痛恨的。那魏阉封锁长江的行为可是让国公府在镇江和扬州的一些产业受到了“冲击”。 只是,魏国公倒也没有和灵壁侯等南都勋戚般,将那魏阉视为掌上钉、肉中剌,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年前,发生在吴淞口的那场倭寇袭杀军民事真相,魏国公可是心知肚明的很。但这件事,他却不曾参与,甚至他拒绝了灵壁侯、定远侯等人请他出面联络南都勋臣一起上书弹劾魏阉事。 究其原因便是这位国公大人懂得揣摩上意,不愿出面当那出头鸟,惹得皇帝不快,牵怒徐家。 徐家两百年来能稳居南都文武之首,靠的可不但但是先祖的余荫,更多的是徐家懂得识时务。 不管怎么说,那魏阉都是皇帝的家奴,既然皇帝将他派来了,南都这边再是不满,总是要给皇帝面子。 有些事,暗地里做可以,但摆上台面就不行。 但不想,这魏阉竟敢把主意直接打到他魏国公头上,这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了。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你只管去主事,若那魏阉再敢派人来,给老夫砸断腿!” 魏国公震怒之余,也是做了妥善安排。 他知魏阉手下有兵,为防魏阉挟私报复,特意下令让府上家将徐广、徐兴二人领二百余名家兵往溧阳铁场驻扎。 这二百余家兵不但是国公府上精锐,更是南都驻军精锐。 国公大人奉旨协守南京,领后府,提督操江,麾下岂能无精兵强将。 有了国公的支持,再有那两百多府上家兵撑腰,徐元自是将那魏太监的报复不再放在眼里,在南都呆了一天后便带人回了溧阳。 徐广、徐兴二将所领家兵皆是安置在了溧阳铁场,连同铁场原有护卫百余人,再有徐元事后从其它工矿调来的人手,使得整个溧阳铁场的守卫力量达到了六百余众,而铁场的工人和杂役不过千余人。 国公府家兵个个甲衣武器俱全,其余守卫固然做不到人手一件甲衣,但一人一把刀是没有问题的。 要知道,铁场别的东西没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真要豁出去,舍得成本,一人配一付铁甲都没问题。 但这显然没必要,有点小题大做了。 摆出这么大阵势,也做足了准备,可骨子里徐元不认为那魏太监敢公然举兵前来。 因为魏太监身为江南镇守,麾下是有兵将,然他那镇守衙门在苏州府东端的吴淞口,距离溧阳数百里远,所以他兵将再多,也不可能毫无声息的就把人派来。 再者,溧阳乃应天府辖,南都重镇之地,驻军数万,魏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南都用兵! 事情最终可能不了了之。 宫中的太监,见钱眼红,又惯会欺软怕硬,许是先前不知这溧阳铁场乃魏国公府的产业,这才派人来强买,想占些便宜。现在知道,且碰了一头包,自是晓得厉害,当是不敢再打铁场主意。 事情倒真如徐元所猜那般,几天过去,半点动静都没。 铁场上下连日的高压为之一松,可徐元却有些吃不消。 原因不是魏太监不敢来报复让他失望,而是他发现相较不知影踪的魏太监,国公府来的这帮兵将才最折磨人。 国公府的那帮家兵真是能吃能折腾,徐广和徐兴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什么事都没干,什么力都没出,就变着法子从他徐元这里要去了五千多两银子,说甚不要舍不得钱,真要弟兄们用命的时候,你徐小五就会知道这银子给的不够! “徐小五”是徐元的小名,徐广和徐兴二人乃是国公府家将,两个都在军中挂了千总衔,不是徐元能比的,且辈份都比徐元高。二人自带兵来了铁场后,徐元这个在溧阳作威作福十年的“徐霸天”倒成了孙子了。 徐元有苦难言,请这帮丘八大爷回去吧,又怕魏太监突然杀到。忍着吧,每日开销真是大。 再等几天,若是没事,便回趟南都请国公把人调回去。 徐元暗下决心,绝不伺候这帮丘八大爷,然而,很快这些丘八大爷就成了他救命稻草。 最开始发生的事件并没有引起徐元重视,只是下面人说运铁到南棚铁冶厂的车队没有回来。 徐元没当一回事,只以为车队在铁冶厂有事耽搁了。可随后又有人来报,说是有两家作坊今天都没有派人来领铁。 “他们不想干了吗!” 徐元最恨手下干活磨蹭,叫人马上去看看什么情况。可半天功夫过去,派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非但如此,前山铁矿那里也是音讯全无,好像一夜间,那些地方都不存在了似的。 徐元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不对,将手下大小管事全召过来,挨个问了方才知道打早上起,铁场派出去的人没回来,而那些本应该过来交接拿铁的也是一个都没有。 “不好!” 有危机意识的徐元眉头一跳,推开门就去找徐广和徐兴。 “小五,什么事这么火急火了的?”正在喝酒的徐广和徐兴惊讶的望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徐元。 “魏太监的人来了!” 徐元喘着粗气将发生的事情和二徐说了,让他二人别喝了,赶紧组织人手防备。 “不会吧?” 徐兴打着酒嗝,对徐元所说表示怀疑。那魏太监真敢太岁头上动土,早几天就兴师动众来了,哪会等到今天。 徐元见这时候了徐兴还不信他,也真是急了,上前拍了桌子一下:“别愣着了,铁场要是出事,我们都跑不掉!” 徐广和徐兴吓了一跳,前者想了想放下酒壶,站起来道:“那行,我带兵去看看。” “我和你一块去,真要是狗太监弄的鬼,老子一刀把他砍了!” 徐兴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真要是狗太监搞的鬼,他就把狗太监再阉一回。真他娘的活腻歪了,国公府就是那么好惹的! 第八百七十一章 咱家优待俘虏 徐元不同意徐广带兵出去,因为他认为那些铁矿和工坊肯定遭了魏太监毒手,当务之急不是将这些矿坊夺回,而是牢牢守住铁场。 同时马上派人回南都报讯,请国公速发援兵。另外还得派人到县城求救,溧阳县衙虽没什么兵马,但组织百多号衙役官差和弓捕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溧阳县衙派人过来,那么魏太监再敢胡来,便不是和魏国公府做对,而是和南都官场叫板了,甚至是明目张胆造朝廷反了! 不得不说徐元真是个聪明人,对当下局面看的很透彻,说一千道一万,魏太监想要的是溧阳铁场,而不是公然造反。 各省矿监税使再是和地方不对付,也不见哪个敢公然派兵攻打衙门,纵容手下和官兵厮杀的。 这是个底线,也是一条红线。 朝臣之所以可以忍受皇帝大派矿监税使到地方夺权夺利,便是因为这些矿监税使再是跋扈,也没人敢和地方动武,而地方却敢对他们动武。 你不敢,我敢。 那些嚣张过头太监的后果,无一不是焚衙、投江、分尸… 二十年来,矿监税使死率五成以上,可是明明白白的。 明知如此,矿监税使们依旧不敢“武力”保卫自己,原因便是那红线不可越,不能越。 如辽东矿监高淮,明目张胆蓄兵,还敢密领甲士进京,最后不也没好下场么。 若按徐元的安排,凭借六百余众守卫力量,铁场肯定万无一失。再有溧阳县衙出面,名份大义便都占全了,那魏太监就是占了周围工坊又能如何! 缓过今日,总有能收拾他的! 可惜那徐广、徐兴却不是不听徐元的,说什么他们麾下都是精兵,哪能叫个阉人给吓唬住。 “小五莫要想这想那,那魏太监能有多少人马过来?我二人麾下都是以一当十的劲卒,真要缩在这铁场内,岂不叫那魏太监笑话,堕了国公的名头!” 徐兴酒劲正酣,嘟囔着就唤来亲兵命召集人手。 徐广酒倒是不多,但也不赞同徐元留守铁场的意见,倒不是怕堕了魏国公府的名头,而是实对麾下家兵信任的很。 须知道他二人带来的这两百多国公府家兵,可是人手一杆鸟铳,这等实力,又岂怕那魏太监手下的乌合之众。 且他和徐元看法不同,正因为外面情况不知,才越要出去看个明白。要不然困在这铁场内,一个个人心浮动,稍有风吹草动就说不得是大祸了。 二徐坚持外出,徐元劝阻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徐拉上家兵,全幅武装的出了铁场。 出了铁场,徐兴才想起问徐广去哪。 徐广看了看天色,说就到最近的前山铁矿看看,真要有魏太监的爪牙在那,便擒了再说。 徐兴听了自无二话,那前山铁矿离铁场这里约摸不到三十里地,众人紧赶慢赶,天黑之前肯定能到。 可是才走了不到十里地,队伍就有些不成样子了,速度也慢了下来。 “弟兄们中饭都没吃,倒是难为他们了。” 徐广颇为体恤部下,见状便叫停下休息,命人到周围村庄寻些吃的。 徐兴没有意见,这一路过来没见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百姓路人不少,压根没有什么鬼崇之人,更不谈那魏太监兵马了。 得了许休息的命令后,家兵们立时高兴起来,或靠在树上,或坐在草地上,又有十数人到周围村庄肆铺寻些吃食。 便是如此,队伍中仍分出了几队哨兵,或站在路口,或藏在道畔林中,观察着四周动静。但有路人经过,必有人上前搜身查问,确认并无不妥之后方才准许离开。 一名放哨的家兵突然有些尿意,和同伴说了声便要到林中去尿。 刚走到林边,却听前面草丛有响动,他疑惑的探身去看,眼前却亮光一闪,继而耳畔却传来“砰”的一声。 密集弹丸将那家兵胸前打成了马蜂窝,鲜血飙射出来。 那中铳家兵下意识的双手按在胸口,可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只能徒劳的捂着,尔后双膝一软跪倒在那,再接着身子往前一倾,脑袋重重落地,就那么跪在地上,但见鲜血从他胸前喷出,发出“嗤嗤”的声响。 “敌袭,敌袭!” 铳声炸响之后,那些正在休息的家兵们立时被惊到,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去取放在一边的鸟铳。 因为不知四周是否有伏兵,不少家兵在取到鸟铳的第一时间就向四周树林开了铳。 “砰砰”一阵乱射,官道两侧顿时黑烟弥漫。 “别瞎打!” 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徐广在听到铳声后,本能的原地一个翻身,在地上趴了数个呼吸之后才跃身而出,拔刀呼唤左近家兵速速围拢。又见部下们在乱开铳,不邮大呼起来。 “大哥,我们叫包围了!” 徐兴在地上连滚带爬,酒劲早就铳声吓没了。 “莫慌,叫弟兄们沉住气,聚在一块,等贼人靠近了再打!” 到底是国公府的家将,徐广关键时候还是沉得住气的,在他的指挥下,两百多慌乱的国公府家兵们很快就聚拢在一块,端着鸟铳警惕的看着两侧。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的视线里并没有敌人。 远处的魏公公此时十分不快,他老人家都没有下令进攻,是哪个龟儿子走火暴露目标的! 另一处,七舅姥爷郭大风甚是得意,他老人家终于证明自己的实力了。 不过,得意之余却是有些忐忑,方才他老人家过于紧张,生怕叫那撒尿的家伙看到自己,所以先下手为强,一铳制敌。 虽说成功射杀了那家伙,可也因此暴露了目标,不知二呆子会不会因此责骂他。 念及此处,郭大风不假思索便将手中的鸟铳扔给了边上的亲兵,同时给予肯定:“这功劳算你的。” 人都暴露了,公公也没什么好说,他拍了拍手,荡了荡手中的白帕,其实直到这会,他老人家还费解着呢,不明白下面路上这帮扛着鸟铳的家伙不在铁场守着,跑出来做什么? 须知,他老人家杀鸡不用牛刀,压根就没使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啊。 “去,喊话,就说咱家优待俘虏。” 公公挥了挥手,在一边的丁孝恭赶紧取出唢呐吹了起来。 伴随着唢呐声,魏国公府一干家兵惊愕发现,原本静悄悄的两侧丘陵之上,竟探出无数脑袋来。 同时他们发现,指着他们的鸟铳比他们的要多很多。 第八百七十二章 大珰亲征,绝不空手! “前进!” 唢呐声响起后,小田真次郎将手中的指挥刀用力向前挥去。 三百多身着红色军服、脚穿皮靴的镇守亲军立时行动起来,整支队伍从前到后如一条地龙般一下翻滚起来。 这队镇守亲军是清一色的归化日籍官兵,来源于侵朝日军主力,因而大明皇军内部,又称他们为皇协军。但这支官兵更喜欢别人称他们为“铁炮队”,因为他们装备着清一色的明制火铳。 镇守魏公公则喜欢亲切的称呼他们为“猪突勇士”。 此称呼来源于高邮校兵时公公对官兵们的盛赞“纷纷彼狼心,跃跃欲猪突!” 在军官的口令中,猪突勇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平端着手中的火铳,发出“嘿…吼”的闷沉声,勇敢而无畏的向前缓缓逼近。 远远看去,就如一条红色绸带般,那红色在方生新芽的树林中是那么鲜艳,那么明亮。 红色之中,更有一面大旗迎风飘摇,旗上乃大大汉字“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众人簇拥之下,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魏公公眺望猪突勇士风范,不禁发出“捍咱家易,捍群猪难!”的感慨。 …… “妈的,倭呆子就好出风头!” 七舅姥爷最是看不上那些扶桑小矮子,这帮人本事没有,成天就知道装模作样,也不知二呆子怎么就看上这帮小矮子的。 听说,二呆子还准备带这帮小矮子东渡扶桑,搞什么“尊皇讨奸”,真是吃饱了撑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扶桑国关你魏二呆屁事! 好好当你的太监,趁着有权的时候多捞点钱,回馈家乡父老不很好么! 非要东敲一榔头西打一棍子的,到处乱晃,这宫里太监三千,就显你魏二呆能是不! “七爷,咱们赶紧上吧!” 副营官马文庆见亲卫和步军左营都动了,郭舅爷这边却还不下令,有些急了。那魏二呆亲归亲,可狠起来也要人命噢。 “是咧,是咧,正事要紧。” 七舅姥爷朝远处那帮倭呆子“呸”了一声,回头对一众家乡子弟们喊了声:“练了几个月,养了几个月,吃的喝的用的拿的,哪样俺都不少你们的!…今儿镇守公公瞧着咧,你们可得拿出人样子来,莫要叫人家小瞧了咱们肃宁的好汉子!” 数百肃宁子弟兵听了舅姥爷这么一喊,哪个不鸡血上头,群情激昂,誓要替家乡肃宁挣面子。 “打鼓,打鼓!” 七舅姥爷微一点头,下令全营前进。 各营有各营的门道,亲卫营那边倭呆子们喜欢自个喊号子,步军左营那边则是敲锣,舅姥爷这营则是打鼓。 反正,只要有节奏,大家伙能随着那劳什子节奏一起进,一起退就成。至于这节奏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就无所谓了。 因为军中火器不足的缘故,舅姥爷这营只有一半人手配了火铳,其余的都是刀矛。不过在公公亲自颁定的步兵手册的严格训练下,官兵人等的精神状态和作战水平却和初成军时有天壤之别。 三营兵马同时伏杀而出,又有马队百余随时准备冲阵,陷入包围圈中的魏国公府家兵一个个都感受到了无形压力和恐惧。 ……… “大哥,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徐兴怔怔的看着从四面逼近的…似乎同样也可以说是官兵的队伍,此刻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这怎么打得过?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徐广敢带兵出来最大的依仗就是部下们配备的由南镇制造的精良火铳,但现在他却意识到自己的底气不太足。 对方的火铳数量明显比他们要多,仅一眼看去,怕就不下千杆之多。 哪怕这些人手中的火铳都是些粗制的烂货,动不动就炸膛,可架不住数量多啊! 且对方队形严整,调度得宜,号令明确,一看就是精锐,这就让徐广心头更没底了。 之前,可没人告诉他魏阉手下兵马这么强的。 “莫慌,叫弟兄们也别慌,都稳着点,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铳!” 敌众我寡,不用徐广吩咐,下面的军官也没哪个敢下令放铳的。 那些逼近来的同样身着红色军服的队伍在距离他们大约四十来丈左右的距离停下了,因为魏国公府家兵都在官道右侧,而大明皇军在上面,这使得魏国公府的家兵在地形上十分不利。 过于紧张的徐兴甚至摸出水囊“嘟嘟”灌了几口,徐广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喝的不是水,而是酒。 酒壮怂人胆,几口酒下去,徐兴的胆气复壮,至少心跳的不那么快了。 这时,对面传来一道尖利而又燥耳的声音。 “下面的,你们是哪部分的?”宋四宝手拿铁皮卷起的扬声筒,大声的喊道。 部分? 徐广和徐兴对此表示茫然。 宋四宝侧脸看了眼不远处正聚精会神听着的魏公公,迅即改了说法,喊道:“你们是哪个卫所的?” 这下徐广听明白了,他犹豫了下,仍是回道:“我等乃是魏国公府所属!” “晓得了。” 宋四宝朝魏公公再次看去,后者点了点头后,他忙又转过身继续喊道:“魏国公府的听着,我家公公乃江南镇守,他让我问你们,你们这帮人是不是要跟他老人家做对的?” “这…” 徐广和徐兴对视一眼,哪敢承认此事。 见下面不吭声,宋四宝也不恼,在上面喊道:“魏国公府的听着,我家公公说了,这事和你们没关系,只要你们马上弃械投降,公公便绝不为难你们。” 闻言,公公面色一沉,颇为不快,明明传话叫“优待俘虏”,怎么就变成了“不为难人”呢。 轻咳一声,与田刚道:“缴械投降,优待俘虏。” 田刚自是会意,于是瞬间百余锦衣卫齐喊:“缴械投降,优待俘虏!” 步兵诸营听了这边锦衣卫的喊叫,军官们都是一愣,旋即各营也同样将这八字喊了一遍。 “千总,怎么办?” 国公府的一个把总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一动不动的盯着徐广看。 “大哥,咱们可是国公府的,这要是投降的话,那国公…”徐兴有必要提醒徐广投降的后果。 徐广头疼万分,心头更是紧的很,双方距离太近,这要是有人走火,岂不立时就打翻一片。 同样的问题,魏公公却不担心。 这个距离可是制造局那边李炎昭等人试验多次得到的结果。 颗粒火药使不但使的火铳的威力提高,同样射程也大大提高,较先前的射程足高了三分之一多。 也就是说,原先火铳的射程在三十丈左右(百米),如今却提高到四十丈左右。这意味着就算那帮魏国公府的家兵有胆量射击,他们的弹丸也打不到距离他们射程之外的大明皇军将士身上。 而皇军这边就不同了,铳口内这两百多魏国公府的家兵,那一个个都是活靶子。一个齐射,恐怕就没几个能站着的了。 当然,公公这人是爱好和平,心地善良之人,不管魏国公府是如何得罪他魏公公,这些同为大明官兵的将士们总罪不致死。 本是同根生,相煎没必要太急啊。 老实缴械,一定能够得到公公的宽大处置。 但若顽抗到底,公公保证明年的今天,他们一定过不了情人节。 机会给出去了,是否把握,便是这些人自己的选择了。 公公老神哉哉,悠悠看南山。 徐广很苦涩,不知如何决择。 眼前这场面就好像他带着徐兴出去拦路抢劫,好不容易逮到一辆孤独的马车,结果掀开车帘却发现里面不是吓的面无人色的娇俏南都小大妈,而是挤满长满胸毛的抠脚大汉。 时间迅即流逝,国公府一众家兵此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徐千总赶紧答应一声投降。 这仗,根本没法打啊! 哪怕他们是国公府上的精锐,南都城的骄兵,他们也没胆量打这仗啊。 再说,这打起来算什么? 官兵内讧,自家人打自家人? 那镇守太监和国公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大人物自己商量去,犯不着他们把小命丢这啊。 “公公,下面这帮人怕是不肯降。” 曹文耀不认为堂堂魏国公府的家兵会轻易投降,因此便询问是否下令进攻。 “会降的,会降的。” 公公却是信心十足,坚持认为下面这帮人一定会投降。 因为,公公知道三十年后那才十几岁的魏国公徐文爵,就是被他府上的家将裹挟着降清的。 而那些家将,现在绝大部分还是家兵。 倒是徐文爵这个十五岁的末代魏国公很快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这个少年在吴江密谋反清,事败不屈而死。 全了魏国公这一脉与大明朝同始终。 投降这种事,不是与生俱来的,却是一脉相承的。 “下面的想清楚没有,我家公公耐心可是有限,你们若再不答复,我们就动手了!”宋四宝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下面这帮家伙不肯降。 结果,底下的人群在一阵骚动之后,有人大声喊道:“莫动手,我等愿降!” 徐广和徐兴觉得他们并非主动投降,也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迫于麾下压力。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公公很高兴,他又往用兵大家更进一步了。 言毕,又很兴奋的吩咐将那些魏国公府家兵的武器连同身上的盔甲全部收掉。 这叫以战养战。 蚊子再小也是块肉,大珰亲征,哪能有空手的道理。 第八百七十三章 人不能随便耍威风(为白银盟主加更) 谢谢“我爱杀鞑子大佬”的白银盟打赏,你的豪举重创了骨头幼小的心灵,瞬间方知晓:原来世上真有好大佬! ……… 西三间是溧阳铁场西北角的几间不起眼小屋,两侧一处是堆放草料的棚屋,约摸有几十间。 另外一处则是露天广场,堆满了从和州含山县牛头山煤矿运来的煤炭。 这十年来溧阳铁场采矿量巨增,连带着对煤炭的需求量也大,那牛头山煤矿就是南直隶最大的煤矿,和北直隶顺天府昌平州白羊口煤矿、京师的西山煤矿,还有山西太原府平定州煤矿被民间称为四大煤矿。 两京十三省军民用煤大多从这四大煤矿获取,包括紫禁城所需的煤炭也是如此。 六年前,京师的西山煤矿还闹出过事。 当地的民窑窑主联合采煤工和运煤的脚夫,于某日中午一起闯进京城,上千人于大理寺前痛诉督管西山煤税的太监王朝恶行,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最终导致王朝被去职,随后发往中都凤阳供香。 而这个王朝,说起来和魏公公是有渊源的。 公公他大哥良卿十分羡慕的宝钞司监丞张全就是王朝名下,故而拐弯抹角论,再厚点脸皮的话,公公也能和王朝攀上关系。 当然,以魏公公如今的身份,那王朝却是要来攀他关系了。 牛头山煤矿没有督税的太监,自然闹不出事来,便是闹出事来,朝堂上也不会听闻。 西三间就夹杂在草料场和炭厂中间,看着是十分不起眼,但却是溧阳铁场上下谈之色变的所在。 原因便是这里乃徐元私设的刑房,这几间房子也压根没有窗户。十一年来,被关押在此的矿工不计其数,被打死的冤魂更是无人知晓。 从满是锈迹的铁门朝里看去,屋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若非时而传出的痛苦声,不会有人以为里面还关着人。 门外看守的几个锦衣卫已经习惯了里面那人的呻..吟,他们按着绣春刀笔直挺立,目光根本不往身后看一眼。 过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远处有几人过来,来人于值守锦衣卫说了两句,后者忙遵令拿钥匙打开了铁门。 亮光透入屋内,首入眼帘的除了那个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便是那四处闲乱放置的各式刑具。 不少刑具表面颜色都是发黑,这显然不是刷的黑漆,而是人血长时间风干之后特有的颜色。 “姓徐的,嘿,你可还认得咱家?” 宋四宝一脸得意的看着坐在地上,双手和双脚都被套上沉重铁撩的徐元。 “跟咱家做对就是跟咱镇守公公做对,现在可好,人不人鬼不鬼的,早先听咱家的乖乖把矿场卖了,何来这般苦头…” 宋四宝话中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感,亦满是讥讽。 披头散发,身上明显有伤的徐元抬起头,眼睛微微眯了下,尔后缓缓睁开,定睛看着眼前那个多日前叫他打出铁场的阉人,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要恨就恨徐广和徐兴二人贪生怕死,引狼入室! “不吭声?嘿,只要你没断气,就由不得你不吭声。” 宋四宝见墙角放着个长木凳,便自去搬来坐了,他过来可不是单单为了戏虐徐元几句的,而是魏公公有事要他办。 “其实嘛,这事怎么说咧,咱家与你并无多大怨仇,都是各自为主…只是你这人啊,太不开窍,也太不晓得好歹,好端端的事非要弄成现在这样,唉,真是…” 说到这,宋四宝话锋一转,嘿嘿一声道:“不若这样,咱家这里有桩小事要你办一下,若你肯的话,咱家这就便去求镇守公公放你一马,如何?” 说完,不等徐元开口,便挥手命人将笔墨纸张拿了进来。 望着摊在面前的白纸,徐元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你想让我写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锦衣卫在你这铁场中搜出了不少盔甲和兵器,这些东西可是犯禁的,本来魏公公是不想揪着这事,可东西叫锦衣卫瞧着了,没个交待也不成。万一叫那些锦衣卫给密奏上去,魏公公肯定也要倒霉…所以呐,咱魏公公便想请你写份证言。” 徐元说话间,眯眯带笑的将毛笔递到了徐元手中。 “证明什么?” “当然是证明这些犯禁的东西是国公府的了。” “放屁!” 徐元猛的挣扎跳将起来,拿脑袋重重顶在宋四宝的胸口,直把宋四宝顶的摔在那长板凳上,而他自己也因为无法平衡重摔在地。 门外当即冲进几名锦衣卫将那徐元按倒。 “疼死咱家了,疼死咱家了…” 宋四宝捂着叫板凳敲到的裤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虽然没那活,可那地方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咱家打死你!” 疼极恨极,宋四宝一手捂着裆部,一手就抄起那长板凳欲要砸向徐元。门口却有人哼了一声,这一声哼可把宋四宝吓坏了,板凳也下意识的脱手掉在地上,结果又重重砸在他脚尖之上,把他疼的钻心似的痛,可偏不敢喊出来。 “咱家是叫你来办事的,不是来叫你逞威风的。”魏公公冷冷扫了宋四宝一眼,把后者吓的连疼出来的鼻涕都给吸了回去。 “松开他。” 魏公公负手而立,打量着脸色涨红的徐元。 徐元得松之后,恨恨的握紧双拳,也死死盯着魏公公。 “莫要如此看咱,咱比不得那潘安。” 公公脸色忽的一缓,继而笑了起来,“公侯府邸出来的,确不是常人可比,单论你这骨气,可比那二位千总要硬的多了。” 徐元微哼一声。 耳畔却不闻魏阉说话了,屋内一片安静,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魏阉正一脸微笑的看着他,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高高在上,如他徐元是个可怜虫般。 这让徐元难以接受,也是心中大恨,喉咙一咽,便是一口浓痰吐了过去。 公公动作也快,侧身一闪,那口浓痰径直落在他身后斑斑血迹的墙上。 “魏阉,你个撒尿都站不得的废人也敢叫我诬陷国公,你做梦去吧!…呸,死太监,不得好死…”徐元放声咒骂着,越骂越恶毒。 公公在怔了数个呼吸后,顺手抄起地上的长板凳就砸向了徐元。 一下、两下…直砸的徐元瘫倒在地,头上脸上满是鲜血,嘴里也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公公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吩咐那几个锦衣卫:“看看晕了没有,没晕拉起来,晕了拿水浇醒他。” 宋四宝在边上看的呆了眼:敢情不让我耍威风,是你魏公公自个要耍威风啊。 第八百七十四章 锦衣卫的专业人士 一位优秀的大珰权阉,必须具备一项最基本的技能——罗织成罪,酷法拷讯。 身为内廷最年轻、最有为,也是颜值最佳的优秀太监,魏公公的业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一桶水泼在徐元脸上后,他悠悠的醒了过来。 公公此刻也有些自责,刚才过于冲动了。 办大事,可不能冲动。 所以,他冷静下来,将板凳扶起欲要坐下时,宋四宝慌忙上前拿袖子使劲擦了擦。 这个举动让公公对他的不满稍稍淡了些:四宝是个好同志,虽有瑕疵,但总体上还是可以培养的。 “公公请!”宋四宝一脸谄媚。 公公微一点头,坐下之后,淡淡于那醒来的徐元道:“可想明白了?” 徐元的视线有些模糊,因为额头伤口渗出的鲜血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也流进了他的口腔之内,于是他“呸”了一口混着血的痰。 什么也没说,但这个举动却代表了他的态度,显然是宁死不屈了。 魏公公见状,倒不曾再拿板凳砸他,而是随意的在屋内扫了一眼,继而视线落在墙角放着的刑具。 宋四宝忙朝锦衣卫打眼色,当下就有锦衣卫上前将那刑具取了过来,之后看了看魏公公,后者神情平静。 锦衣卫自是明白镇守公公的意思,于是两人当即动手。 “呃!” 徐元因为疼痛而紧紧咬住嘴唇,额头也是皱得紧紧的,米粒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落。 公公看着既是同情又是可怜,叹口气道:“十指连心,很疼吧?…不过,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要知道,不管你受了多大的苦,这外面人都不会知道的。” 在公公说话的瞬间,徐元左手的第二片指甲再一次被竹签硬生生的剥开,和他的大拇指一样,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红通通的。 “你这狗太监,有本事杀了我!” 徐元极力使自己不要叫出来,虽然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左手的筋脉因为巨痛在使劲的跳动,但他还是咬牙撑了下来。 “咱家生平,就是见不得你这种人。” 将徐元的两片新剥开的指甲捏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眼后,魏公公摇了摇头,轻轻的一抖,顿时,两片沾血的指甲掉落在地面。 专治硬汉,可是公公的看家本领。 有活埋的、有投河的、有投海的、有割脖的… 对方越硬,公公就越喜欢。 且无甚道德良心的自责,概因恶人还需恶人磨。 将徐元关在此处,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两根手指头不能让他怕,那就五根,给咱切断他的右手!”公公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无比。 顿时两个校尉将徐元的手按住,从墙角拿来一把已经锈了的砸草刀,将徐元的右手放了上去。 徐元在哆嗦,他认得那砸草刀,两个月前,他可是用这刀把矿上的一个工头给拦腰切成两半的。 他挣扎,他抗拒,可任他怎么抗拒,他的右手还是被生生的拽到了草刀之上。 宋四宝有些兴奋的盯着,公公则是云淡风轻,他在给徐元机会,只要他现在喊出来,那么事情就会瞬间变的皆大欢喜。 然而,那徐元却真如傲骨铁心般,明明面无人色,明明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偏就紧咬嘴唇,死也不开口求饶。(此处当有打赏和赞美) 行刑的锦衣卫不知是否动手,均抬头看向魏公公。 公公摆了摆手。 砸草刀立时被用力切了下去。 不知是力道不够还是刀刃钝了的缘故,一刀下去竟是未能砸断徐元的右手,按刀的锦衣卫心中一急,猛的再次抬起按下。 一下、两下、三下… 断了,血肉模糊,骨头渣子溅得到处都是,甚至魏公公的脸上也沾上了飞来的碎肉裂骨。 一般人是没法眼生生的看着一条完整的手臂在自己眼前被砸得稀巴烂。 宋四宝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顾不得多想,撒脚就跑了出去,然后扶着墙角狂吐起来。 几个锦衣卫倒是平常,他们被抽调过来值守此处,原因就是他们在北镇抚司的诏狱呆过。 公公这边则是借着帕子擦脸,巧妙的掩饰住了他脸上的异常表情。 徐元都没喊,因为刀落下去那刻,他就再次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晕过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魏公公冷冷的看着徐元的断臂,吩咐锦衣卫替他止血,不能让他死了。 “是,公公。” 锦衣卫头也不抬应了声,有人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洒在徐的断臂上,但血如泉涌,根本止不住。 几人忙一起动手,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血给止住,伤口也被包扎好。 徐元没有死,很虚弱,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苍白苍白的,好像死人一般。 公公有些犯难了,这徐元断手都不怕,想来真是不怕死。 和外面那二徐相比,这位真没给魏国公府丢人。想来那位国公大人也是看中此点,才让这徐元在溧阳主持铁场事务的吧。 和魏国公的梁子肯定是结下了,就现在这局面,善了是不可能的,所以,公公得要有人背锅和撑腰。 除了皇爷万历外,公公想不到第二人。 那么,除了溧阳铁场再次“公有化”的政绩,公公还必须拿出一些能够让皇爷底气十足,而魏国公有所顾虑,不得不哑巴吃黄连的东西出来。 要说魏国公谋反,那肯定是笑话,任谁也不信的。 可要说魏国公私藏禁物,这事就能说道说道了。 咱没说你造反,咱只是发现国公您老人家有些不应该有的东西,这东西是国公的还是别人的,谁也不清楚啊…咱家身为太监,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这种事不管是不是真,咱家是不是得给皇爷说两句? 至于皇爷信不信,文武百官信不信,那都不打紧。 有个说头就行了。 只是,这说头得着落在徐元身上,这也是为何公公没有处死他的原因。 此人,还有些价值。 但看现在这情况,徐元必然是不肯配合的了。 公公犯难,索性走到屋外,屋内的血腥味着实不好闻。 田刚到屋内看了眼,问了手下几句后,来到公公身边道:“此人怕是不肯从公公的吩咐。” 公公轻叹一声。 田刚忽道:“属下以为,公公要的只是供词,所以,咱们只要拿到他的供词就行了。” 公公苦笑一声:“他是不会写的。” 田刚迟疑了下,低声道:“属下的意思是有供词就行了。” “何意?” 公公不解的看着田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的是徐元的供词,如果供词不是徐元自己写的,有什么用。 “让一个人写,办法有很多。如果这个写的人突然死了,那事实就更说不清了,是畏罪自杀,还是叫人杀人灭口,却须好生查才行。”在魏公公疑惑的目光中,田刚拿出了他的专业意见。 魏公公一怔,旋即笑了起来。 这怕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了。 专业人士,永远专业啊。 第八百七十五章 太监的家国情怀 所有的东西都是幌子。 所有的一切背后,藏着的都是天赐大珰魏公公的家国情怀,以及他那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 权不权的,钱不钱的,女人不女人的…于公公而言,其实都是浮云。 他在乎的还是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家啊。 为了国家的发展,个人是可以做出一定牺牲的,比如,那么一羞羞的良知。 科学表明,良知这东西,是会束缚一个年轻人展翅高飞的。 放在历史宏观大角度来看,良知是会影响国运,影响一个民族的。 所以,必须舍弃。 公公当断则断,绝不妇人。 既然专业人士给出了更好的意见,那就全盘交给专业人士做好了。 这件事,说白了,完全是他魏公公杞人忧天。 好比,明明都敲了人寡妇门,何必还面带羞色,装过路小哥呢。 弄到天边,他魏公公也不可能把魏国公府给拔掉,那么费再大的心机也是枉然。任你文章做的天花乱坠,任你铁证如山,朝野上下也没人会信魏国公谋反。 既然如此,就随便搞搞好了,粗糙些也成,反正就那么一回事。 这事,关键不是信不信,真还是假,而是有没有。 “很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你办事,咱还是放心的。”公公神清气爽,越看田刚越觉亲切。 从前只以为这位是个耿直的大男孩,不想也有黑暗的一面。但再想人可是锦衣卫出身,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专业领域出来的,三把刀还是有的。 相较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和五彪之一的许显纯,田刚其实算不上优秀,他这做法放在厂卫内部也就是正常套路,并不出新。 搁田尔耕或许显纯来弄的话,定是另有花样了。 奈何,那两位大佬一个还在北镇初级阶段奋斗,一个则不知去向。 手头无大佬,田刚为先锋。 公公都指着田刚了,往后这类事务也都要打包给田刚,还有那个东厂的齐祥芳。万历既然把厂卫都给他派来了,那么肯定默认他魏公公用厂卫办事的。 如此资源,不用岂不浪费,也对不住皇爷的苦心? 可田刚虽然献了策,但一听要自己去办,不由还是有些迟疑的。 公公知道他担心什么,遂道:“你只管去做,这事只不过是个由头,于魏国公并无多大影响。” “那属下这就去办!” 得了魏公公肯定,田刚也是放下心来,他还真怕魏公公心血来潮,非要诬陷魏国公府谋反呢。 那样一来,只怕今日在场这干人等,一个个全要掉脑袋。 公公拍了拍田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要有顾虑,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在为陛下做事就行。” ……… 魏公公走后,田刚再次回到三间房中。 徐元仍在地上躺着,身畔就是一片血泊,因为天冷的缘故,血泊已经半凝结。 “大人!” 几个锦衣卫上前见过百户。 田刚微一点头,示意手下弄醒徐元。 徐元醒来之后,第一感觉就是巨痛,继而眼珠子瞬间暴涨,好似要突出来般。 因为,在他的面前,有一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正拿着他的断掌,反复看那切口。 “你醒了?” 田刚将那断掌扔在一边,看向眼睛无比恶毒的徐元,并未说什么,而是起身命人将纸笔备好,接着就写了起来。 约摸写了百多字后,田刚放下笔,来回看了遍,尔后放下让墨迹阴干。 徐元知道对方在写什么,他正是因为不肯陷害国公才落的如此下场的。 “枉你们这帮鹰犬费尽心机,想要诬陷我家国公,却可知,世间岂有谋反之国公!”徐元仰天大笑,鹰犬不择手段,在他看来却是可笑至极。 田刚始终没有反应,只平静的看着徐元,任他在狂笑。 待对方笑够之后,便将那干了的供词拿到徐元面前,道:“按手印吧,手印一按,这事就算结了,以后你也不用吃苦了。” 徐元鼻腔一“哧”,扭过头去,吐出两字:“休想!” 田刚摇了摇头,缓缓朝后退了几步,然后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徐元的断掌,捏住那满是鲜血的大拇指就在供词上轻轻的按了上去。 这一幕看把徐元看呆了。 田刚终是笑了,然后从身后的刑具上抽了一根麻绳来到徐元面前,继而套在他徐元脖上,慢慢收紧… 徐元没有挣扎,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挣扎,他的视线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的断掌。 ……… 穿了一身布衣的徐广和徐兴冻的直哆嗦,可二人却谁也不肯离去。终于,他们见到了魏公公,二人急忙上前给魏公公行了大礼,尔后徐广硬着头皮道:“敢问公公何时放我等离去?” 公公有些奇怪:“你们要走便走,咱家何曾留过你们?” “是,是…” 徐广和徐兴面露尴尬,“我等甲衣和兵器…” 公公闻言不快,微哼一声:“咱家身为江南镇守,岂会贪你们那点东西。”说完,不由分说就叫左右撵人。 徐广和徐兴无奈,只能灰溜溜的走人。 公公却叫住他们,说道:“你二人替咱家带句话给国公大人,就说这溧阳铁场本是朝廷所有,咱家今奉皇命出镇江南,便事事须以朝廷为重,还望国公大人体谅一二。” 徐广和徐兴能说什么,他们能活着回去就是菩萨保佑了。 等二人带着麾下家兵走后,曹文耀颇不放心道:“公公真就放他们走?” 公公随口道:“他们是魏国公府的人,不放他们走,难道咱家养着他们不成?” 曹文耀听公公这么说,也不便再劝。 公公则很有兴趣的看着那帮魏国公府的家兵跟做贼似的慢慢走出铁场,他当然要放人回去,不把人放回去,谁个替他魏公公说好话呢。 这溧阳铁场可不是他魏公公挥兵打进来的,而是这帮家兵家将们替他老人家拿下的。 敢说他魏公公的坏话,首先你们就得把自个摘清。 “把大小管事的、算账的都叫来。” 公公挥手吩咐左右,不一会,数十名铁场和其余各处矿坊的主事、账房都叫带了过来。 “尔等听明白,自今往后,溧阳铁场及其余各处工坊皆为咱家提调。”公公说完,朝宋四宝摆了摆手,“告诉他们,咱家是谁。” 宋四宝精神一振,一清嗓子,尖声喊道:“尔等听好了,我家公公乃皇帝亲授江南镇守中官、提督海事太监、提督大明皇家陆海军太监、提督江南江北商税兼工矿税使太监、提督……” 一众老实站着,头都不敢抬的管事和账房们就听十几个衔头报出来,一个个听着都很吓人。 但总结起来就一个——太监。 魏公公可不管这些人是否被他的官威震到,大手一挥,声如洪钟:“以后你们就归咱家管了,从前干什么,这以后还干什么。” 言毕,觉得这说法不够形象,便又补了句:“嗯,舞照跳,马照跑。” 感谢“血手人屠一宁立恒”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八百七十六章 公公,真善人 老板滚蛋,员工照用。 魏公公唯才是举,他可不管这些大小主事和账房之前跟着徐元做过什么,又是否有欺压良善的劣迹,他只要这些人能把铁场运转起来就行。 要是想着这些人成份不好,或者不够忠心,就大刀阔斧进行人事改革,把人全部遣散,那铁场恐怕立时就得瘫痪,无法运转了。 公公顶着“强项太监”的名头和魏国公府大动干戈,为的可不是换来世人一句“狗太监不知死活”的夸赞,而是纯为这溧阳铁场每年近十万斤的生熟铁而来。 没有原材料,公公拿什么造兵器,拿什么尊皇讨奸呢。 这搁公公前世那些网络,有一个专有名词,称为“种田”。 春天不种田,秋天哪有儿子可抱。 田,公公不太想种; 矿,却是必须要弄的。 在这个前提下,公公不可能脑袋一拍把人都撵了,这不仅会瘫痪溧阳铁场,更不利于搞活当地经济,因为这会造成大量失业人员。 为了让这些大小主事和账房清楚明白他们除了继续干活外,根本没有其它出路,在公公的授意下,分别由锦衣卫及大明皇军将领对他们做了一番动员讲话。 讲话精神归结起来就是两句,一句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另一句则是“你不往死里干,就往死里干你。” 一个“干”字,充分解释了公公的管理理念。 当然,光靠“干”还不行,有威也得有赏。 为了充分调动这些人对工作的热爱和积极性,坚定不疑的站在新老板的身边,公公当场宣布每人工钱在原先基础上增长两成。 同时,公公又宣布家住溧阳县内的,从今日起一律将家眷接到矿(场、坊)中居住,以便这些人在忙于工作的同时,也能照顾到家庭。家不在溧阳县的,则要将家庭地址,家中人口登记明白,以备铁场发放福利所用。 这叫,不为大家舍小家! 多么体贴的安排啊,充分体现了公公以人为本的管理思路。 很多主事和账房在听到这个安排时,傻傻的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个个是热泪盈眶。 爹亲娘亲不如魏公公亲啊! “任何时候,我们都要考虑到家属问题,只有解决了家属于问题,我们的队伍才能始终凝聚。” 公公满面微笑的扫视众人反应时,不忘嘱咐身边人将这件事记录他的文集之中。 “有没有人对咱家的安排有意见的?…有意见要大胆站出来说,咱家这人最是好说话,只要讲的对,咱家一定会采纳…再问一次,有没有?…” 公公很民主的询问众人意见,结果自是无异议。 “那便这样吧,拨一营兵押他们回去,几人一组,盯牢了,莫要叫人跑了。” 公公吩咐完曹文耀,又满意的看了眼四周如狼似虎的官兵,便负手欲离开此地进入下个议程。却想起一事,又吩咐说对于家中实在有困难,或者实在不便的,当予以照顾。 “我们不能不通情理,这样吧,要么老婆来,要么儿子来,老婆儿子不来的孙子也得来。若是一个都不来,那便是跟咱家过不去了!” 跟魏公公过不去就是跟皇帝过不去,就是对朝廷有不满! 反贼! 望着魏公公离去的背影,再见四周扑上来的如狼似虎官兵,众主事和账房们的内心坚冰瞬间融化了,思想觉悟也瞬间提到了提升,纷纷表示要为铁场献出青春献自身,献完自身献儿孙…. 登记及回家接家属的场面甚是热闹。 …………. 公公对下一个议程很重视,非常重视。 溧阳铁场的一众监工打手和徐元从其它地方调来的人,此刻一个个被用绳子串着,老老实实的蹲在东矿洞前的场地上。 四周,是一队队手拿火铳指着他们的大明皇军将士,还有上千名在溧阳铁场讨生活的矿工和脚夫。 “魏公公驾到!” 伴随着宋四宝尖利的嗓音,数千双眼睛不约而同的射向了正缓缓走来的魏公公身上。 公公来到高处,坐上事先安排好的座椅上,先看了眼那些蹲在地上的监工打手,视线再扫向那些看热闹的矿工脚夫身上。 之后,挥了挥手,宋四宝立时上前捧着纸拿着铁皮筒大声喊了起来。 却是要矿工脚夫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我家公公说了,这些人当中若有欺负过你们的,你们现在就站出来指认,将他如何欺压你与大家伙,也与我家公公说明白,若属实,则我家公公必为你们做主!” 听了这话,矿工脚夫们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当太监的要替他们做主? 那些监工打手们却是慌了,听这魏太监意思要杀人偿命了? 这么多监工打手,在溧阳横行了十年之久,内中有血债的可不少,要是任由这些矿工脚夫们揭发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因而,很快人群就骚乱起来,数十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想往外冲,可是他们是以十人一队用绳子套着的,这一冲肯定乱套,“扑通扑通”的倒了不少人。 人群你挤我推,他踩我踩的,乱的一塌糊涂。这当中,却有十几个事先偷偷让后面的人用牙齿咬掉绳子的趁乱冲了出来。 冲出之后便往守卫较少的土堆跑去,结果,就听一阵排铳声,炸的四野为之一震,也炸的那些大乱的监工打手们为之一怔。 黑烟散去后,人群就发现有四五个人趴在土堆下面一动不动,另有几人则在那或捂着肚子,或捂着脸哀号。 而很快,就见土堆上面下来十多个手拿长刀的官兵,这些人下去之后并非救人,而是将那些还在哀号的监工打手脖子砍断,余下那些一动不动的则翻过来看上一眼,再补一刀,以确保不是装死。 杀人了?! 这一幕不但把监工打手们吓的魂都飞了,那些矿工脚夫们也都看直了眼,一个个心肝乱跳的很。 “自个找死,莫怪别人。” 公公纤指一弹,秀眉轻挑:“传咱家的话,再有敢跑的,便是这下场。” “ 第八百七十七章 最强大的兵员 人与人是有区别的。 公公很势力眼呐。 同样是徐元的手下,那些大小主事和账房得到了他的“留用”,可这些监工打手却是说杀就杀,眼睛都不带眨的。 当真是视人命为草芥,祸国权阉狗太监! 不过,这也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说明老辈人说的,有门手艺死不了人这话是对的。 在公公眼中,读书识字不算知识分子,只能算是会门手艺。同样的,会打算盘也是手艺,会记账也是手艺…… 手艺人嘛,理应享受优待。 只会打人欺负人,不算手艺。 故而,监工打手们是无法得到魏公公另眼相看的。 若老老实实服从安排则罢,再没用,一个个都是人力,好几百号人拉到海外去,怎么也能充当大明王朝对外殖民的先驱者。 公公之前甚至都想过请皇爷把江南府县大牢中,那些非死刑犯都打包给他的念头。 没法子,咱汉人的良民都有故土情结,不是穷怕了活不下去,哪个肯背井离乡到海外讨生活呢。 犯人都要,况这些身强力壮的监工打手呢。 所以,公公不会胡乱杀人的。 可这些人要不老实,公公也不在乎手上再多上一些人命。 乱世用重典,新官上任要立威,这些都是套路了。 江南镇守中官处死一批地方匪类,搁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十来具尸体震住了场上一干监工打手,也震住了那些矿工脚夫。 上千号人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傻傻的看着,有几个被同伴踩在脚下的地痞都忘了爬起来,另外几个还想装伤叫唤几声的也及时卡住了喉咙。 死人,矿工脚夫和监工打手们看的多了。 挖矿本来就是和阎王爷打交道的行当,死人于他们而言,再平常不过。 埋在洞里面的,叫监工打死的,叫徐老板折磨死的…… 什么死法这帮人都见过,但如这般直接在眼前叫火铳打死,叫刀砍了脑袋,且一次就是十几个的场面,矿工脚夫们没看过,监工打手们也没看过。 他们都被吓住了,大气不敢出一声,定定的望着一具具尸体被拖到土堆后面。 尔后,他们才意识到站在他们四周的那些官兵有多么的可怕。 ……… 从进入这溧阳铁场开始,皇军将士们便不曾动过武力,因为那些完全以地痞流氓组成的铁场护卫队,根本不可能有勇气向官兵挥动手中的刀枪。 民不和官斗可是百姓基本生存手则之一,徐老板再凶,也没的明刀执铳的官兵来的吓人。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徐老板把他们召集起来是和官兵干,这帮地痞怕是早就肚子痛拉屎去了。 更何况,魏国公府的家兵家将们都充当了“带路党”,这些护卫们脑子坏了才要以生命保卫铁场,保卫徐老板。 因而,对铁场的控制和接收完全是在和平状态下进行的,除了抓捕场主徐元的过程中有过可以忽略的抵抗外,整个行动仅有的伤亡就是那惨死于七舅姥爷铳下的国公府家兵。 那家伙倒霉就倒霉在尿撒的不是时候。 不过,这种和平状态固然对魏公公接手铁场有利,但也造成了那些监工打手并没有将此事当成一回事的心态。 甚至于,这帮人绝大部分都是“中立”的。 在他们看来,不管这铁场姓国公还是姓太监,那都是上面的事,和他们有屁的关系。可不管是姓哪个,总要有人继续负责监工下面那些矿工脚夫吧。 那些个欠打的犟驴,没有皮鞭子跟着,哪个干活勤快的?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换个东家,大家伙该干嘛还干嘛。 一些监头甚至还商量着,是不是大家伙凑笔钱孝敬下新来的这个太监。看这架势,大家伙以后就得在人太监手下讨饭吃,这规矩该做的就得做,省不得。 太监什么德性,没见过,总听过说书的吧。 监工打手集体“中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矿工脚夫们则纯属看热闹了。 太监斗国公,狗咬狗,一嘴毛! 徐元那王八蛋坏的要死,这新来的太监就是好人了? 在这种集体看热闹的心态驱使下,矿工脚夫们打一开始就自觉游离在铁场“夺权”斗争之外,他们谁也不相信,谁也不支持。 他们不支持,魏公公却需要他们的支持。 正是因为发现了矿工脚夫对他老人家的排斥,甚至是仇视,公公这才特意命人安排这一幕。 在别人眼里,这些矿工脚夫只是单纯的苦力,除了干重活粗活,没什么价值。可在公公眼里,这些人却是宝贝。 他们,将是大明皇军最优秀的兵员补充来源之一。 历史告诉魏公公,无论是挖矿工还是挖煤工,亦或烧炭工组成的军队,无一不是纵横天下的强军。 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那支以广西烧炭工、矿工为主力组成的太平军。 太平天国前期大小战役中广西矿(炭)工表现出的超强战斗力和战斗精神,绝对是震骇人心的。 七人就把几千号清妖撵的溃不成军,无论放在中外,都是军史上的奇迹。 除了太平军,便属以义乌矿工组成的戚家军了。 要知道,因为采矿炸山的原因,矿工们对于火药的熟悉程度比普通人要强,因而对火铳、火炮并不畏惧,这在战场上可是十分有利的。别的士兵听到炮声会吓的掉头就跑,他们则不会,因为,他们听的太多。 而矿工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更超出普通人,只要稍加整编,就能快速形成一支号令明确,军纪严明的军队。 这么好的兵员,正为扩编皇军陆战师团发愁的魏公公岂能放过。 公公心里有本账,在不影响溧阳铁场产铁量的前提下,他可以抽走三分之一的矿工、脚夫用以扩编皇军。 而抽走的缺额又会马上被周边无事可干,又急于养家糊口的青壮补充,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保守估计,每年,魏公公至少能从溧阳铁场及其周边矿、坊得到两千人左右的兵员。 如此,再有急需的生熟铁原料,公公自是要费尽心思收拢这些矿工脚夫的心。 当然,其中不能有杨秀清。 怎么让这些矿工脚夫为他魏公公所用,或者说纳头拜他魏公公做老大,寻常的施以恩惠显然拿不出手,唯有祭出“群众大会”这个阶级斗争的法宝。 寂静无声中,公公兰花秀指捏着白帕,起身走到前面,缓缓扫视了一众正愕然看着他的矿工脚夫。 “谁先来!” 第八百七十八章 皇国兴废,在此一举! 因为站的位置比较远以宋小七看不清那个姓魏太监长什么样,但是却能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他向身边人看去,发现大家伙似乎并不想上去指认那些欺负过他们的监工打手。他知道,这是大家害怕报复。 这些个监工打手都是溧阳周围的无赖子,有些大牢都蹲过,别看现在叫魏太监的兵给吓住了,一个个老老实实的不敢动,但若没了这些兵,哪一个又是这些下苦力的矿工脚夫们敢惹的。真有那胆子大的,也不至于在这矿上拿卖命钱了。 很多矿工脚夫都在低声和周围人商量着什么,看样子都在询问这事干得干不得。不少人则在人群中寻找曾经欺负过他的监工打手,但找到之后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魏公公在静静的等着,他在等第一个吃螃蟹的。 只要有第一个站出来,那下面就会有更多的人勇敢站出来。 尔后,这场“群众大会”就将顺利的按他魏公公的意愿进行下去,直到圆满落幕。 而他魏公公也将从“狗太监”华丽转身为“大青天”。 青天,才得人心啊。 可是,等来等去,那吃螃蟹的却始终不曾出现。 公公眉头皱了起来,看向身边拿着铁皮筒随时准备传达公公讲话精神的宋四宝。 “公公,小的都安排了。” 宋四宝心里发慌,那个宋小七怎么还不站出来的? 天地良心,他可是给了对方一个足两的大银锭。 虽然,他报账的时候会多说一个。但,那银锭可是不假的。 公公微哼一声,正要说你宋四宝若误了事,那便断无好下场,耳畔终是传来他等待已久的声音。 “我先来!” 宋小七的声音如投入深潭的砖头般,水花迅速向四周波及过去。 小七干什么? 一众矿工脚夫们怔怔的望着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通红的宋小七咬紧牙关,从人群中勇敢的走了出去,最后来到了那众监工打手前面,猛的一指其中一人:“这个人打过我!” ………… 勇敢的宋小七成了今日矿场最耀眼的明星。 当他将自己被毒打的事迹讲出后,矿工脚夫们身同感受,人人咬牙切齿,那被指认的打手则骇的脸都白了。 他竭力为自己辩解,但却毫无用处,他被带了出来,然后拖到一边,一条腿被当场打断。 皇军将士以武力给予了矿工脚夫支持和最大的勇力。 一个接一个的宋小七站了出来,他们纷纷痛诉着那些监工打手的罪状。 因为过于激动,一个矿工甚至拿了块铁石冲到监工人群中,将那个逼他婆娘陪睡的监工活活砸死。 周围的监工打手没人敢阻拦,因为他们四周那些黑洞洞的铳口太吓人。 砸死了人,泄了恨之后,那矿工方清醒过来,旋即浑身发抖。 “我打死了人,我打死人了…” 他呆呆的看着手中满是鲜血的铁石,以及地上那具右腿似乎还动了一下的仇人。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要不然老婆也不会叫人给逼着陪睡。他痛恨这个王八蛋,可他只是想出口恶气,没有想过要把人打死。 可现在,人却被打死了。 他害怕了,喃喃自语着,杀人要偿命的。 其余的矿工脚夫们也被这一幕震住了,尔后不约而同的看向高处。 “***者,打死不干…尔等放心,今日尔等有怨诉怨,有苦诉苦,有仇报仇,天塌下来都有咱家替你们顶着!” 魏公公负手屹立,阵风吹来,掀起他的袍服,于万众瞩目中,是那么的光辉,那么的灿烂。 ……… 夕阳落下的时候,人群终是散去。 监工打手们相互搀扶着,鼻青脸仲的在皇军将士的武装押送下进了工棚之中。至于被打死的十几个罪大恶极之辈,则直接抬往后山就地掩埋。 于还能回到工棚住一晚的监工打手们而言,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事。而这一夜,将是他们在溧阳铁场度过的最后一夜。 明天早上,他们就将被武装押送回特区,之后将承担为期数月的特区建设任务。 不出意外的话,几个月后,他们就将会被送到东番。 矿工脚夫们则兴高采烈的回到各自居住的工棚,或返回铁场外的家中。 他们在路上三五成群,兴高采烈的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而他们所说的每一句,都离不开那位青天大太监——江南镇守魏公公。 “从今往后,有魏公公替咱们撑腰,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大家伙也一定不能让魏公公看扁了,打明天起,都得好好干活,不能偷奸耍滑!…” ……. “群众大会”的圆满成功使的魏公公十分高兴,但他却没有一丁点的休息时间。 “人呢?” “畏罪自杀。” “此人在溧阳十年,堪谓罪行滔天,自杀倒也便宜了他。” 公公遗憾之余,接过田刚递来的徐元供状,略扫一眼,递还田刚。 这份供状和铁场中搜出大量盔甲兵器的事,是不能以他魏公公名义上书揭发的,却须锦衣卫这支天子亲军报上去的好。 不管真与假,这么大的事,谅天津那位都指挥使也不敢压下不报。 之后,就是“讨论”的事情了。 而“讨论”时最大的一个事实就绕不过去了,明明是南都户部管辖的铁场,怎么就成了魏国公府的产业呢? 这个问题必须要弄清楚。 田刚躬身退下之后,公公叫人弄些饭菜来,仍是老规矩四菜一汤。 草草吃过,公公便来到徐元生前所用的书桌前,两支大大的蜡烛将书桌上照的一片光亮。 公公要给万历上书。 上书的内容亦是一场讨论。 溧阳铁场到底姓朱还是姓徐? 天下间的矿产到底是姓国还是姓私? 从诸多角度,魏公公向皇爷详细阐述了他这个内臣于此事的见解和观感,洋洋洒洒数千字。 最后,按惯例,公公要以一语结尾。 他咬着笔头子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结语。 苦闷之际,灵光一闪,毅然下笔,以八字结尾。 皇国兴废,在此一举! ……….. 忙完太爷“六七”了,抱歉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四更起补。 。m. 第八百七十九章 越旗者斩(一更) 今日天气晴朗,然溧阳县内风高浪急。 现任知县裘某,贵州人士,32岁方中举人,又历八年才会试得榜,名榜末倒数第三。但不管怎么说,都是金榜题名,不负三十年寒窗苦读。得中进士之后,裘某未及多等,就叫吏部补了实任应天溧阳知县。 这可把裘某喜的,他原以为自己只会被派到湖广、西南偏僻之地任官,却时来运转任在了南都应天府,那地方可是江南宝地啊。 惊喜之下,领了官凭,拿了驿条,高高兴兴南下就任。原想春风得意,百里县侯,好生任事,总有前程,哪知到了地头,裘某方才知道这吏部为何补了他来任这溧阳知县。 概因,前任尚未做满就活动跑了,消息稍有灵通的补任进士们,谁也不愿意到这溧阳来,最后,也就裘某这个贵州无名之辈捡“便宜”了。 本朝知县任期并无固定,长者最多13年,短者一两年,能否长任调拨,全看个人是否有后台以及造化。 要有后台的话,如那东林党的杨涟,一年知县任上不到,就叫吏部举为“天下第一廉吏”风光北上做了科道显贵。 要有造化的话,如那曾做过应天巡抚的海瑞,区区举人知县,也得调任京里做主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青史留名。 可裘某有甚后台和造化? 所以,他这知县一做就是五年,真正是走不得,弃不得。初始两年,还想和那徐霸天扳扳手腕,锐意进取,至少也要把个知县做的有滋有味,不受人胁制才是。 可是,光天化日他这知县被人冲进来直接绑到铁场去挨了训,府里、南都都没人替他做主后,这才彻底安份下来。 人也变得圆滑起来,事事唯徐元是从,徐元叫他向东绝不向西。 这叫好官不吃眼前亏。 区区一个徐元没甚可怕的,可他身后那魏国公府,莫说裘某一个小小知县,就是这应天知府也得撅起屁股,好生恭维才行啊。 这日,裘某正在衙门里听曲,主薄丘某却闯了进来,说是铁场那边来人报有匪情,请县尊马上调拨差役、弓捕往铁场护卫。 裘某最是见不得这丘某,此人做着他的佐贰官,可事事却唯那徐霸天是瞻,在衙门里把他堂堂正印官给架空了。 奈何,明知这丘某是那徐霸天的爪牙,裘某也不敢发作,示意唱曲的退下,颇是困惑的说了句:“好端端的,怎会闹匪?” “刁民作乱,哪问时候。” 丘某答的干脆,直问裘某这是去还是不去。 “去,去。” 裘某不敢得罪丘某,也不敢得罪那个铁场的狠人,无奈之下便换了官服往前堂,到地一看,差役捕快们都聚齐了。不用说,都是丘某的安排了。 “铁场那边闹匪,尔等随本县去瞧瞧…”裘某说着就上了马车,他可不会骑马。 丘某在那朝众衙役挥了挥手,队伍立时驰出县衙。路上又有数十巡检兵丁会合,二三百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出城就奔铁场。 和知县裘某在马车中生闷气不同,一众衙役弓捕却是兴高采烈的,因为他们知道替徐老爷办事是绝不会白跑腿的。 百姓们瞧着这一幕,不由议论纷纷,却谁也不知衙门这般兴师动众做什么去。 莫不成乡下又有抗税抗粮的了? 有老成之人如此猜测。 不提城中百姓胡思乱猜,裘某这边带队出城走到半道时,却听前方官道隐约传来一声炸响,众人均莫名其妙。 裘某从马车上探出身,看看天色,朗朗乾坤,哪有半点乌云,浑不是二月惊雷。 丘某见队伍停下,担心去的慢了会惹徐元不高兴,赶紧上前催促。 裘某在车上不吱声,续将脑袋缩了回去。 队伍便又继续往前,可走了里许地,却是谁也不敢走了。 只见前方官道两侧,旌旗招展,官兵如云,再见官道之中,两三百盔甲兵器俱全的官兵正在脱衣解械,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抱着脑袋走到路边蹲了下来。 裘某和丘某等瞧着这一幕,均是愕然,不知发生何事。 队伍也是不敢再往前走。 约摸小半个时辰,却有数骑打马奔来,问他们是何人。 丘某上前报了身份,又问前方发生何事。 对方不答,为首骑士只将一面红色三角旗帜掷在了溧阳队伍之前。 “越过此旗者斩!” 为首骑士冷冷扫视了丘某及其身后众衙役弓捕,之后掉转马头而去。奔至前方三岔路口时,却听马蹄阵阵,有尘土飞扬,却又有上百骑奔出,均是红衣披风,威风至极。 众人望的呆了,谁也不敢越过那旗。 就他们这点人手,哪敢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交手! 裘某坐在车中,掀着车帘偷偷往前看,眼珠子不住的转动着。 丘某这边却越发心惊,联想之前铁场派人送讯一事,不禁担心这些官兵是否奔铁场而去。 难道铁场所说的“匪情”就是指这些官兵? 不可能啊,若这些官兵是土匪,如何会不攻击他们? 许是南都派来的兵马… 丘某心稍定,看这些官兵都是精兵,真是闹匪也不用担心了。当下便想带队返回,因为那官兵可不让他们过去。 面子上,丘某还是得问问知县裘某的意思。 “既是官兵吩咐,本县人等便返回吧,莫误了官兵的事。”裘某在车上淡淡说道。 丘某点了点头,便吩咐下去队伍回去。可等他们回到城中后,知县裘某却从车中跳出,然后下令立即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县尊这是何意?”丘某叫知县这道命令弄的糊涂,不由询问道。 “丘主薄勿问,遵本县的吩咐便是。” 裘某语气不容置疑,当着众衙役面,丘某也不便顶撞,想着关城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示意手下照吩咐去做。 这一夜却是无事,城内城外风平浪静。 次日,却有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前来叩门,说是奉江南镇守太监魏公公之命前来公务,要溧阳知县马上前来见他们。 。m. 第八百八十章 咱家,分文不取 为官之人最怕的不是刁民,反贼,而是京里来的缇骑。 故而,裘知县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城门,问了几句便命放下篮子,核实确认来的这些人真是锦衣卫后,裘某赶紧让人打开城门,带着众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城门洞口。 进城来的锦衣卫只六人,为首的是个小旗。 小旗乃从七品官,知县是正七品,可那小旗浑不将裘某这个知县放在眼里,概因他们乃天子亲军是也。 裘某心中打突,不知缇骑到他溧阳县来所为何事。又见那锦衣卫众人目中无人样,更是忐忑,十分担心对方突然摸出“驾贴”来把他拿了。 不想,那锦衣卫小旗在马上看了这裘某几眼后,便翻身下了马,然后将一个盒子递到了裘某手中。 “溧阳县接了,此乃江南镇守魏公公送于你的。” 裘某手发抖,打开盒子一看,愣在了那。 盒中,竟然是几张出自南都汇通钱庄的银票。 “这?…” 裘某甚是慌张,拿着盒子收也不是,还也不是。 “溧阳县但管收下,只须于午后至铁场便是。” 那小旗说完,上马走人。 ……… “溧阳县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魏公公神态和蔼,对裘某知县数年的“政绩”给予了高度肯定,同时,将溧阳铁场之事简短通报了一下。 “公公真是为我溧阳百姓除了大患啊!” 裘某是在路上方知道铁场发生大变,那胁制欺负了他五年之久的徐元被杀,但此刻再听,心情仍是无比激动。 要知道,在徐元的威压下,他这官做的可真是窝囊啊! “咱家身为江南镇守,为民除害义不容辞!若不知则罢,知道了却不做为,咱家愧对陛下,愧对国家啊,也愧对百姓啊!” 魏公公一脸浩然正气,只让那裘知县为之眼眶一红:真贤寺也! 公公话锋一转,却又道:“不过那徐元虽诛,但余毒仍在,溧阳县必须扫清徐元余毒。”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裘某心中大快,就在他来见这位江南镇守公公时,以丘某为首的一众藏在衙门中的徐元爪牙尽皆被抓,现城中也不过就是些平日依仗徐元势力的无赖子,对付这些人可是轻松的很。 如此一来,有江南镇守魏公公的支持,他这知县终是做的实了。 至于魏国公府那边会不会报复,裘某有过担心,但想自己受了魏国公府五年之欺,没人给他主持公道,如今终于有人站出来替他撑腰,他若还做那向魏国公府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三十年寒窗苦读莫不成真进了狗肚子! 士可杀,不能再辱! 裘某打定主意,往后坚定不移的站在魏公公这边,反正就现在这局面,他裘某也必须站队。 魏公公甚为满意,点头道:“徐元为祸溧阳十年,犯了若干罪状,这些罪状却要劳烦溧阳县上报朝廷知晓,绝不能瞒隐不报,亦不能夸大其词…” 公公再次强调实事求是的重要性。 裘某一脸明白。 “此外,咱家只是收回溧阳铁场,县内其余大小矿场和工坊,却是要交回原主的,若不然,咱家岂不和那徐元一般。” “呃?” 裘某愣住了:魏公公还有这善心? 魏公公当然不会无端发善心,他这是在结成统一战线呢。 统战的目标就是那些被徐元赶走、强买强卖、家破人亡的原士绅土豪们。 冲锋陷阵可不能没有摇旗呐喊的。 声音再弱,也是呼声。 “不过天下矿产皆为朝廷所有,咱家虽为大江南北矿监税使,亦不能将国家矿产随便给人……罢了,莫不如这样,溧阳县可代咱家告诉那些原矿场主们,叫他们都来出价……价高者得,所得钱财,咱家是分文不取的,定如数上交朝廷……” 魏公公视钱财如粪土,一心为皇爷丰盈内库,岂能见钱眼开? 当然,他不忘嘱咐裘某除原矿场主外,溧阳县内有志于开矿的士绅贤达都可以参加竞标,以示公平,一视同仁。 裘某带着复杂心情站起来,向魏公公重重一拜:公公真体恤民情啊! “你大胆做,放心做,但有咱家,便不会叫人为难于你。” 魏公公亲自扶裘某起身,“不能白叫你辛苦,各处矿场,你且选一个,咱家可以破例低价卖于你。” 噢?! 裘某眼睛大亮。 ………. 三日后,溧阳知县裘千尺即主持了境内大小铁矿和工坊的“拍卖”。 魏公公得到了最终拍出的价码,除溧阳铁场彻底公有不参与出售外,溧阳境内其余数处小铁矿和几处工坊最终以二十四万两的价格拍卖。 这个价格嘛,相对而言还是比较低的,但考虑总体环境,公公对这价码也能接受。 其中,原矿坊主六人,新竞标士绅贤达两人。 为防受魏国公府影响,导致此事流标,裘知县当天即来铁场请魏公公立即安排人取标银,办文书交接。 魏公公以此举未免操之过急,易让人误会他是趁机勒索,与名声有害为由拒绝,只要明日再行安排。 裘知县则以尽快使竞标人安心为由再三相劝,终使魏公公松口同意此事。 一时之间,路上的大小马车络驿不绝,载满金银细软奔驰不息,方向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溧阳铁场江南镇守中官临时行辕处。 就这,还有二位新矿主凑不齐现银,魏公公考虑到了这点,于是在裘知县的劝说下,这二位新矿主以所竞矿场三成干股折算标买银。 此事,传到其余新矿场主们耳中,都说那二位蠢到家了,此举无异引狼入室啊。 但那二位却不这样看,反认为那些把钱都交了的才犯傻,经徐元之事,他们难道还没吸取教训么? 开矿乃暴利之事,没有后台,岂能安生。 还有什么后台,能比江南镇守太监来的更大? 以三成干股换来江南镇守太监的“合营”,纵是那魏国公府不甘休还要再来强夺他们的产业,此事可不就是如从前般无人过问,而是能直达皇帝处的……m. 第八百八十一章 南都内守备衙门 拓宽思维,盘活经济,拉动地方发展,带动军民共同富裕,是魏公公自上任江南镇守以来便一直念念不忘的。 因而,在盘点完溧阳所获之后,他当即立断实行“公私并营”,即以公有化的溧阳铁场为主,以私营化的大小矿场为辅,共同打造良性的钢铁产业。 这个策略是正确的,溧阳铁场未来主要面对军工行业,私营化的大小矿场则主生产民间铁具。 二者相辅相成,重工轻工携手并进,井水不犯河水,不但能带动溧阳gdp不断上涨,还能吸收消化大量青壮工人,与此同时,还能使魏公公与当地士绅贤达心连心,手拉手,形成牢不可靠的同盟。 如此好事,去哪寻呢。 一个太监无数人帮,公公相信,只有和自己结成了利益共同体,那些士绅贤达们才能为他这个“狗太监”摇旗呐喊,打抱不平。 若不然,这帮士绅贤达将是他魏公公最大的敌人,其危害性不亚于南都那帮勋戚。 至于拍卖所得的二十四万两白银,公公是说话说算的,他说分文不取就分文不取! 具体分配如下,首先,二十万两白银将以扩军费用为名直接拨付江南镇守衙门。这笔款项是专款专用的。 其次,一万两将作为此次溧阳铁场公有化的阶段性成果,鸣锣敲鼓,系上红花专门解运北京。 最后,三万两将作为公公的特别公务费用运转。 这也不是说这三万两就归魏公公所有了,天地良心,他绝不会沾取半文的。但作为上位者,作为一个拥有十四个官衔的天赐大珰,他的日常起居、生活饮食、娱乐消遣、感情维护等等,都是需要经费的。 这笔经费显然皇帝陛下不会拨给他,那么公公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钱可以花在他身上,但绝不会由他亲手花出去,这是公公给自己定的一条红线廉洁奉公、四海称颂的红线。 公公相信,皇帝陛下是信得过他的,他也对得起皇帝陛下。 陛下信他宠他,救他于割鸟之际,又不拘一格用人才,委他予重任,公主殿下更是于寒冬腊月暖他身心,陛下儿媳李氏亦怜他,陛下长孙乳母亦爱他,他魏良臣若不掏心窝子待陛下,岂非禽兽不如! 总之一点,魏公公深信,皇爷是信得过他的! 所以,他这几日一直忙于公务,若不如此,无以回报皇爷。 当然,不急着回去,也是因为魏国公府没动静呢。 “魏国公府就是一只纸老虎,平日这纸老虎摆在那,人人都怕它。可这只纸老虎真动了,却唬不得人喽……只要我们坚持天子的领导,上下团结如一人,这天下便没有敢与我们为敌的人!” 在溧阳铁场皇军内部召开的一次中高级将领会议上,魏公公发表了如上讲话,以鼓励部下与魏国公府斗争到底。 “自信人生三百年,会当水击八千里!” 公公独立高处,向着南都发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 战略上,魏公公坚定不移的藐视魏国公府,视之为纸老虎;战术上,却必须加以重视,几拨人马陆续出了溧阳,有奔京师的,有奔南都的,也有奔特区的。 ……… 南都,柏川桥转字铺,内守备太监衙门。 正五品右监丞陈福看着来人送上的礼单,喜笑颜开:“你们家魏公公真是多此一举,咱与他最是投脾气,早先就与他说了和咱做事,只要诚信相待便可,弄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再说了,今非昔比,他小魏如今可是江南镇守中官了,咱这小小监丞可当不得他费心啊。” 话是这么说,陈公公还是将那礼单收下了,因为礼单价值数千两呢。 “好叫陈公公知道,我家公公临来时特地要小人捎话呢。”使者是公公近前的亲卫,原辽东飞虎兵出身的高杰,为人颇是机灵,会说话。 陈公公好奇道:“捎啥话?” 高杰笑道:“我家公公说,莫说他任了江南镇守,就是往京里撞了大运任了秉笔,陈公公在他心目中,也永远是兄长呢。” “哈哈…” 陈福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继而笑骂道:“你家小魏公公这话可不真心,听着就假…不过咧,咱家就好这口。” 说到这里,笑容突然逝去,盯着高杰,轻笑一声道:“说吧,你家小魏公公又闯了什么祸?无事不登三宝殿,还给咱家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指不定这祸闯的不小。” “咳咳…” 高杰干笑一声,道:“回陈公公话,我家魏公公倒不曾闯祸,只是将溧阳一处铁场给收了。” “溧阳铁场?” 陈福听着一愣,“他好端端的江南镇守中官不做,跑去开矿了?…嗯?你是说溧阳铁场?”脸色明显异变。 “是。” 高杰微一点头。 陈福眉头皱起,冷笑一声:“你家魏公公胆子倒不小,魏国公府的产业他也敢打主意,不怕吃饱了撑死么。” 说完就将手中的礼单扔在高杰面前,摆手道:“东西拿回去,告诉你家魏公公,这事咱可帮不了他。” 高杰俯身将礼单重新捡起,再次放到陈福身边的桌上,恭声道:“我家公公说了,这事要陈公公帮不了,这天下就没人能帮他了。” 陈福似笑非笑:“咱是真不知道是你家魏公公嘴甜,还是你小子嘴甜。” “回公公话,不是我家公公嘴甜,也不是小的嘴甜,而是事实如此。”高杰憨笑一声,“公公说一句,可顶小人说万句呢。” 陈福嘿嘿一声,想了想,摆手道:“行了,都是宫中出来的,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这事,咱去和刘公公说说,成与不成,咱可不敢打保票,你且回去吧。” “是,公公!” 高杰忙躬身退下,外间自有人领他出去。 待人走之后,陈福拿起那礼单仔细看了遍,凝神想了片刻,方起身走了出去。 老太爷今儿就在内守备厅,他老人家是前天打孝陵回来的。 。m. 第八百五十二章 老太爷不糊涂 南都内守备刘朝用这些年,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呆在南都城内。 这要说夏天倒也罢了,南都城中跟个火炉子似的,刘公公年纪大了受不得热。可这寒冬腊月刘公公也爱住孝陵那边,真是叫人有点搞不懂了。 不过也没人敢管内守备是住城内还是住城外,甚至,南都城内的勋臣百官们巴不得刘朝用不在城中的好。 陈福是知道刘公公为何爱住孝陵那边的,据说二十多年前曾有算命的给刘公公批个卦,说是刘公公命中富贵在外,若居内,则一生平淡无奇,甚至会有血光之灾。 这卦,是应了的。 当年刘朝用是内书堂的首魁,以第一名的成绩出堂,首任就在司礼监做写字太监,这职事可是成日与宫中诸位大珰打交道的,前途无量的很。 如果说内书堂是宫中的国子监,那么写字太监则相当于翰林院的学士。故而只要刘朝用好生当差,两三年就能放出任监丞,之后少监、掌印按部就班。 可谁曾想,刘朝用这写字太监一做就是二十多年,始终没有迁任。 刘朝用苦闷之余就去找算命的批卦,卦显富贵在外,也不知说那算命的真神仙还是刘朝用时来运转,未过一月,司礼监和御马监斗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御马监出身,在南都任守备太监的崔安被罢,而默默无名的刘朝用则被点派南京出镇,从一个八品的写字太监一跃四品红袍。 此后,这位被南都内守备厅恭称“老太爷”的守备公公就把“富贵在外”四个字看的格外重,甚至演变成如今宁住城外,不住城内的习惯。此事,也就陈福等寥寥数人知晓,这几人都是刘朝用的心腹,自不会对外宣扬。 刘朝用的值房在内守备厅的东边,离陈福的监丞值房有一段路。陈福到了守备公房外时,就听院子里面有小孩子的嘻闹声和刘公公的笑声。 他便问值守的两个小太监里面在做什么。 一个小太监回道:“老太爷在陪小少爷撒跶子呢。” 刘朝用是太监,自不会有亲孙,里面那位被小太监称为小少爷的乃是刘朝用弟弟的孙子,今年才六岁。 刘朝用年纪大了,特别喜欢这位侄孙,所以几天前叫人将侄孙从扬州老家接了过来。 这会祖孙俩正在里面玩一个叫“撒跶子”的游戏,便是用纸叠成正正方方的块子,然后拿着在地上相互砸。谁能把对手的“跶子”砸翻过来,便能赢。 这游戏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玩敢玩的,因为纸张十分宝贵,百姓家但有纸的话多是用来记重要事情,可不敢浪费,甚至拿来擦屁股都不愿意的。 也就是经济条件好的家里才敢让孩子玩这游戏,可也得注意些,万不能让有字的纸张落在孩童手中,不然叫县学的夫子们瞧见了,肯定要说话的。 刘朝用什么人,莫说弄些纸给侄孙玩,就是拿金子给他玩都不带眨眼的。这世上又有哪个夫子敢指着南都守备公公的鼻子大骂不敬圣贤呢。 陈福笑咪咪的进去,先没敢上前说话,只在边上静静的呆着。 刘朝用见着他了,只点了点头,继而和侄孙玩的不亦乐乎。 约摸半柱香时辰后,刘朝用方拉着侄孙的手到里间,要仆人们伺候好小少爷,才唤来陈福。 “有事?”刘朝用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热毛斤,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陈福忙小步上前,躬身道:“是有件事得老太爷拿个章程。” “什么事,说吧。” 刘朝用将毛斤扔给小太监,转而坐下,小太监自是奉上热茶。 陈福轻声道:“是那位小家伙又闯祸了。” 刘朝用“嗯”了一声,道:“他不是任了江南镇守么,这才多大功夫,又闯什么祸了?” 陈福嘿嘿一声,道:“老太爷,那小家伙这回惹的是魏国公府。” “甚尼啊?” 刘朝用一愣,“他怎么和徐家斗上了?” 陈福当下将魏良臣占了溧阳铁场的事给说了。 听完陈福所说,刘朝用瞪了他一眼:“你啊,拿了人嘎多大的好处的?这事你也敢接?” 陈福忙赔笑道:“老太爷,你这不就是冤枉死我了嘛,魏国公的事我哪敢掺和噢…还不是您老吩咐我盯着那家伙的么。” “我说徐弘祖怎么派人请我回来呢,原来是为了这事。”刘朝用放下茶碗,若有所思。 “这事老太爷的意思是?”陈福轻声询问。 “江南镇守的事,和咱内守备有关系么?” 刘朝用摆了摆手,“这事权当咱家不知道,你也莫要掺和,他两家要斗,便斗去好了。” 一听这话,陈福心下一凉,刘公公这要是不保魏良臣,魏良臣可斗不过魏国公府。要知道,魏国公徐弘基如今可掌着南都兵权呢。这南都附近数万驻军要是动了,魏良臣那点人手哪顶得住。 不过旋即却听刘公公又道:“对了,你去给咱到军中传个话,就说没咱的手令谁也别带着人乱跑。要出了事,咱家可不饶他们。” “是,是,我马上就去说。” 陈福心下一定,有刘公公这话,魏国公可就调不得兵了。 本朝制度,南都驻军要想调动,必须内外守备双双同意,少一个都不成,而内守备更在外守备之上。 刘公公不许下面丘八乱来,这就是断了魏国公动兵的念头,他真要想斗,只能出动他府上的家兵,这样一来,魏良臣未必就顶不住。那小子手上可也是有几千人马的。 不过心喜之余却也古怪,刘公公不是说不掺和么,为何还要如此安排? 刘朝用知道陈福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杭州那边给咱家来话了,说是今年海路要是能打开,五十万匹丝绸便能卖出去,这事皇爷一直关心着。可海路这块咱家又不管,皇家都派给那小子了,节骨眼上咱可不能让那小子出事,要不然,皇爷肯定埋怨咱呢。” 言毕,又教诲陈福道:“咱们做太监的,眼里只能有皇爷,皇爷想什么,咱们就要给办什么,万不能轻重不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福忙点头道:“老太爷的话,我一辈子都记着呢。” “你再给咱带句话给那小家伙,斗归斗,但要斗赢,斗输了,皇爷没脸,咱家这边也没脸,却须要他难看的。” 刘朝用摆了摆手,示意陈福去办吧。 端起茶碗又饮了两口,嘴角微微翘起,京里传来消息说那小子能任江南镇守,可是贵妃娘娘鼎力支持。 他刘朝用可得仔细办事了,年纪是大了,但脑子不糊涂噢。 第八百五十三章 调兵杀魏 怎么说呢,跪求订阅吧。 …….. 南京驻军自洪武时便有三大营,分为神机、巡捕、神武三营。 三大营兵力又不尽相等,神机、巡捕二营各有定额兵一万六千人,神武营则五千人。 此三万七千人便是南京驻军主力,然二百年下来,诸将及勋戚、阉寺、豪强以厮役占冒者居十分之三,老弱病残者居十分之三,所余堪战劲卒选用者只十分之四,不足一万五千人。 除这三大营兵外,南京城内另有一支堪称精锐的军队,即内守备厅所辖水陆标兵,有兵四千八百余。 此外,孝陵驻军又有五千余,其中精兵约摸六百,亦属内守备提调。 除了这些兵马外,就是隶属南都兵部的周边诸省军马,其中又以中都凤阳守军人数最多。 因而,于南都外守备勋臣而言,所能指挥仅神机、巡捕、神武三营,但却须内守备太监签押,南京兵部尚书副署,否则外守备勋臣是不能单独调兵的。 若三勋臣一致同意调兵,那么按祖制则不予知会北京,即可“先斩后奏”。 当年宁王在江西叛乱,便是由南都三巨头发三大营兵,交予巡抚王守仁指挥,这才平定了宁王叛乱。 只是,因南都调兵事先未向北京通报,给了武宗皇帝借口,闹出了一幕闹剧来。 陈福受了刘朝用授意后,便往各营前去传话,他先去的是是内守备直辖水陆标兵营,尔后再去巡捕营。 等从巡捕营出来后,陈福却得到消息,魏国公徐弘基正与丰城侯李承祚、忻城伯赵世新、诚意伯刘荩臣、灵壁侯汤贵等一干勋戚齐聚在隆平侯张国彦府上。 陈福顿知怎么回事,如那忻城伯赵世新、灵壁侯汤贵等人可都是和魏良臣有过节的,魏国公徐弘基将他们召集在一起,用屁股想也知所为何事了。 心下冷笑,也不再耽搁,火速赶往神机营。 …….. 隆平侯张国彦祖上乃成祖宠臣张信,建文帝时曾命张信往北平攻取成祖,结果张信听了母亲劝说,将此事密告于成祖,使得成祖十分感激于他,遂于靖难之后封张信为隆平侯。 张信乃于正统年间去世,死后追封勋国公,传至张国彦这一代,仍为世袭隆平侯爵。 张国彦膝下只一子,名张拱日,今年方十八岁,这会正侍立于父亲身后,听各家勋臣伯伯们说话。 “你是国公,我等要么是侯,要么是伯,按道理是当听你魏国公的,可魏国公早前可是不理会我等的……怎么,如今自家房子着了火,便要我们出来帮着灭火了不成?”说话的是灵壁侯汤贵,话语之中满是刻薄之意。 这倒不能怪汤贵对徐弘基不满,早在去年,汤贵和赵世新他们就曾上门请求徐弘基出面,与他们一起上书弹劾魏阉在南直胡作非为,可徐弘基却因不想得罪皇帝,加上自家产业虽受波击但损失较小,因而不想当这“出头鸟”,拒绝了汤贵他们的请求,令得一干勋戚们十分失望。 这会,徐弘基却跳出来要大家伙跟他一起对付那魏太监,汤贵他们肯定要说怪话。好在汤贵没把话说绝,他要说魏国公府的兵将没用,武器叫人夺了不说,衣服都叫扒了,魏国公实在是没能力对付魏阉,这才请他们帮忙,只怕徐弘基能当场暴走。 “灵壁侯少说两句吧,魏国公既然把我等叫到这来,那我们便拿个章程,是上书还是如何,听魏国公的就是。” 忻城伯赵世新家中并无产业叫魏阉冲击,也不像汤贵一样有个外甥让魏阉给弄死,但那叫被沉了江的通泰参将曾国华却是他府上出去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魏阉不将他忻城伯府放在眼中,赵世新可不与他善罢干休。他见汤贵在那说怪话,怕把事给弄崩了,所以出来打个圆场。 在场这众人都是南京城的勋戚,这会理应一致对外,而不是在这你怪我,我骂你的。 “老赵说的是,从前的事都不去说了,铁场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那魏阉连魏国公的产业都敢动,那我等产业他更是不放在眼里了。” 诚意伯刘荩臣祖上可是开国功臣刘基,为人也十分儒雅,但儒雅之下却是一颗睚眦必报之心。 因为,魏阉在长江搞的封江,受损最大的就是他诚意伯府。 本就有心报复,却势单力孤,如今有勋臣之臣的魏国公出面,他刘荩臣还有什么好怕的。 又有两个伯爷出面说圆场话,一个是广宁伯刘嗣爵、一个则是武进伯朱世恩,二人祖上都是靖难的功臣。 汤贵闷哼一声,不再说话,但神情看着是不平的。 一直沉默的魏国公徐弘基见状,再是忍受不住,袖子一拂,说了句:“既然灵壁侯府想着各家自扫门前雪,那就当老夫没来过好了……区区一个太监,老夫还不曾怕了他!”说完,怒气冲冲就要走。 “国公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稍安勿燥,稍安勿燥…” 忻城伯赵世新和丰城侯李承祚忙上前将徐弘基拦住,好说歹说给拉了劝下来。 武进伯朱世恩他们则走到汤贵身边,低声与他说些什么,汤贵这才不摆脸子。 “魏阉敢与国公府动兵,便留他不得,但不知魏国公打算如何对付这魏阉。”身为主人,又和魏国公府交好,隆平侯张国彦断是不能让这事黄了。 “他敢做初一,老夫就敢为十五。” 徐弘基环顾众人,直言他意调兵擒杀魏阉。 众勋臣听了都是一惊,均没想到魏国公竟然是要调兵诛杀魏阉。 那汤贵则是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 “魏阉虽该死,可毕竟是内臣,是不是…”广宁伯刘嗣爵有些打突,众家勋戚联手诛除皇帝的宠奴,影响可是很大的,万一天子降罪,那这事如何收场。 “若广宁伯担心有什么后果,老夫不强求,在座有谁不愿意的,现在便可回去。”徐弘基脾气暴躁,说话自也粗声粗气。 众勋臣你看我,我看你,却是没人动。 “有什么好怕的!我汤贵愿和魏国公联手诛杀那魏阉!” 汤贵猛的站起,说话间桌子一拍,于众人道:“国公都不怕天子降罪,你们又有什么好怕的,杀了那魏太监,天子真要降罪,便由我灵壁侯府担着便是!” 第八百八十四章 集体讨阉 “你老汤胆子大,怎么着,我这三等伯爷就是无胆鼠辈了?”忻城伯赵世新也站了起来,他巴不得众家勋臣联手把那魏阉给剁了呢。 “你们怎么说?” 汤国祚盯着丰城侯李承祚、武进伯朱世恩他们。 “我没什么好说的,听魏国公的就是。”丰城侯李承祚倒也爽快,他这一表态众勋臣便更加有底了。 因为上任外守备、提督操江的就是前任丰城侯李环,也就是李承祚的父亲。 李环为南都外守备十四年,在军中经营了不小的势力。三大营中不少军官都是打丰城侯府出来,亦或得了丰城侯提携的。 这一点,现任外守备、提督操江的魏国公徐弘基最是清楚。可以说,在场勋戚们哪怕全部不同意,但只要丰城侯府愿意跟他魏国公干,出面帮他联络三大营的军官,那调兵这件事就是万无一失的了。 “国公和侯爷们都干了,我这伯爷没理由不跟上……咱们南都这帮人本就是共进退,没什么说的,此事我参与了。” 广宁伯刘嗣爵在掂量了此事份量后,决定参加。要不然,他的后梁骨都能叫南都城中的勋戚们戳穿。 其他在场的勋戚们也纷纷表态,愿意参与讨阉之事。 正如广宁伯刘嗣爵所说,南都勋臣基本都是开国功臣之后,而京师勋臣大多为靖难功臣之后,二者之间本就没有瓜葛,因而渐渐的就分道扬镳了,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这种局面也影响了大明朝的政局,开国功臣的影响力尽在南方,靖难功臣的影响力则在北京。 而南都集中的开国功臣们对于江南士绅影响极大,这就使得以江南人士为主的东林党人士不得不在北京“奋斗”,对于南都则丝毫影响也没有。 做为一个传承了两百多年的政治利益集团,南都勋戚可谓是一个鼻孔出气,如果刘嗣爵不参加这次的“一致对外”,则势必会被孤立,这对于他一个三等伯府而言,肯定不是好事。其余各家也是如此。 一直光听不说的安远侯柳祚昌、成安伯郭祚永、平江伯陈治安、东宁伯焦梦熊等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表态,愿共襄讨阉盛举。 见各家达成一致,隆平侯张国彦笑了起来,道:“我自是没有意见。” “事不宜迟,既然大家伙都同意干了,那么就由魏国公给大伙定个章程,这事怎么个弄法吧…要再拖下去,谁知道那个没卵子的鸟货会不会跑了。”刘荩臣一身儒衫,说话却跟市井人般。 “如果调兵的话,刘朝用那边怕是绕不过去。”说话的是应城伯孙廷勋。 应城伯祖上孙岩随太祖皇帝渡江,官至燕山中护卫千户。建文年间成祖起兵靖难,请孙岩协守通州,后封应城伯。不过却因私杀人,被成祖夺爵安置交阯。永乐十六年去世,复赠侯爵,到此间降为三等伯。算是南都勋戚的“末流”。 “刘公公那边我已遣人去见了。” 魏国公徐弘基示意众人过来听,他意从神机和神武二营各调兵四千,分为两路直扑溧阳,一路由西直攻溧阳铁场,一路则往东堵住魏阉南逃必经之路。如西路拿不下铁场,则东路复来增援。 “如此一来,魏阉可就插翅难逃了。”刘荩臣抚着胡须,为魏国公此策称赞。双管齐下,看他魏阉有多大本事! 隆平侯张国彦问了句:“是要擒还是要杀?” “当然是要死了。”灵壁侯汤国祚嘿嘿一笑,“兴师动众的把人擒了,难不成还要送到京里去?…魏阉强占矿场,激起民变,叫百姓打死,圣上又能说什么?” 众人都是点头,于这要死要活却是不再说,大家心中有数就行。 徐弘基对李承祚道:“神机营老夫可使动些人,神武营那边,怕是就要你丰城侯出面招呼了。” “这事交给我好了。” 李承祚应下此事,复问徐弘基打算何时动手。 徐弘基正待说时,外面来报说是他府上的家将徐德要见国公。 “让他过来。” 徐弘基对众人道徐德是自己派去见内守备刘朝用的,众人不由有些期待那刘朝用是否参与此事。 若南京镇守太监也愿意讨那“魏阉”,那这事便更好向北京交待了。 徐德进来后,见着国公和一干侯爷、伯父,忙行了礼,尔后道:“末将去了内守备厅后,里面的人却说刘公公不在,早前两个时辰出城往孝陵去了。” “他前天才回来,今天就又去了?”徐弘基脸一下冷了下来,“这是躲着咱们呢,老夫就知道他刘朝用不向着咱们。” “太监不帮着太监,才是怪事呢。”灵壁侯汤国祚呸了一声。 “没有内守备的印,三大营的兵可调不得。”丰城侯李承祚色变。 刘荩臣皱眉问道:“现在怎么办?” 徐弘基微哼一声:“没了刘朝用,我们这些人就是摆设么。” “神武营中我能抽出些人来,大抵五六百人是有的。”丰城侯李承祚估算了下,在不能公然调兵的情况下,从神武营中以各种名义要出些人却是没有问题的。 徐弘基是现任外守备勋臣,自也能暗中抽人,再加上其他各家勋臣的关系,最后算下来能抽出三千余人来。 “这点兵马怕是不够。” 灵壁侯汤国祚因自家在泰州的外甥之死对那魏阉恨之入骨,因而对其实力也颇是留心,据探来的消息称,魏太监手下有数千兵马,水陆俱全。 这一点徐弘基也清楚,据逃回来的徐广和徐兴称,魏阉此来可谓倾巢出动,马步数营兵,不下五千众。徐广和徐兴麾下只两百余家兵,自是无法与魏阉兵马交手,不得已方才投降。 徐弘基倒是不曾责难徐广、徐兴二人,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太大,铁场丢失不能怪他们。 这也是他的失策,若知魏阉敢公然举兵过来,岂会只派两百余家兵过去。倒是可惜了徐元,遭了那魏阉毒手。 三千多人听着也是不少,但相较魏阉手下兵马也不多,单一路的话能应付,可要分两路,却肯定是不够的了。 众家勋臣在那嘀嘀咕咕,大有从长计议的意思。 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这要能一举诛杀了魏阉,那万事不提。可要是杀不了魏阉,那折损兵马这笔账怎么算? “你们怕什么?不就是人么?别的没有,这人咱们还没有吗?…我灵壁侯府愿出两百人!”汤国祚底气十足。 闻言,众勋臣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对啊,他们府上有人啊! 勋臣府上不但有家兵,更有以各种名义服厮役的官兵。三大营的空额有一多半是他们弄出来的。 忻城伯赵世新声音洪亮:“我府上出三百!” 武进伯朱世恩也不甘落后:“我府上也能出二百!” “我家凑一凑,一百五十人吧。” “……” 众家勋戚情绪高昂,你出一点,他出一点,最后一统计,竟是能凑出三千多人来,其中以魏国公府最多,能出五百人,其次是丰城侯府,能出四百人。这两家都是做过外守备提督操江的,家兵真是不少。信国公生着病,要是他在的话,恐怕出的还能再多些。 这些并不在朝廷编制的家兵便是这些勋戚二百余年传承的实力所在,而他们府上那些在朝廷编制的役兵则是他们的特权所在。 “够了!” 徐弘基满意的看着一众出人出力的勋戚们,“大家这就回去安排,后日一早,便去诛那魏阉!” 第八百八十五章 任它几路来,咱先跑为敬 二月二,龙抬头。 南都,小营校场,难得的来了两位侯爷,一位伯爷。 两位侯爷分别是丰城侯李承祚和灵壁侯汤国祚,伯爷则是东宁伯焦梦熊。 李承祚曾随其父协领操江兵马,神武营官兵与他丰城侯府关系密切,因而当仁不让的要领一军。 汤国祚则是自请带一军,因为他实在是太想亲眼看到那魏阉被大卸八块的场面,可汤侯爷从前没有带过兵,所以为防有失,魏国公特意安排东宁伯协助。 东宁伯焦梦熊祖上乃归化蒙古人,十分擅战,虽传承到焦梦熊这一代,早已荒废兵事,但焦伯爷长的却跟祖上一般强壮,盔甲一套上,俨然就是一员大将。 其余诸家勋臣都不及焦伯爷来的威风,又不通兵事,因而不来出这风头。汤国祚这人也有自知之明,有焦梦熊帮他也是十分乐意。 按魏国公的部署,将由丰城侯领西路军,汤国祚领东路军。 西路军是此次讨阉主力,由三大营官兵和魏国公府、丰城侯府的家兵组成,兵力达到3400余人,各级军官120人。 随军马骡210头,骑兵140人,辎重车夫230人,随军杂役300余。计装备鸟铳2400杆,三眼铳320杆,虎蹲炮60门,大杆子铳95支。 除此之外,还有厢车62辆,弓箭撒袋373副、大弩256张、长枪、长刀、长斧580件、火箭7680枝、大棒256条、藤牌256面、腰刀580把。铁甲120付、绵甲620付、纸甲600付。 如此兵员和装备,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莫说去讨那横行霸道的魏阉,便是拉去西北和蒙古鞑子战上一场也是绰绰有余了。 要知道,为了凑齐这支西路军的装备,魏国公可是费了好大心思的。 内守备刘朝用派人暗中给自家使绊子的事,徐弘基心知肚明,却拿刘朝用没有办法,但若刘朝用以为用这些手脚就能阻止他魏国公行事,却真是高看他内守备了。 魏国公争取到了一个人的支持,此人便是南都三巨头之一,也是南都城中文武官员最有实权之人——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 在王永光的默许之下,种种武器装备方以各种名义从三大营及兵部的库房中偷运出来。 而东路军那边,则由南都勋臣府的家兵组成,兵力3200余人。 武器装备相较西路军要差,但火铳也有1300余杆,马骡300余头,其它武器数量也不少。 为了掩人耳目,组成东路军的各家勋臣府上的家兵已分多批出城,他们将在方山会合,然后至溧水越神女湖进入溧阳东北,堵死溧阳往常州方向的官道。 西路军这边则在小营校场集合,然后以校兵名义开出,出城之后直奔溧阳铁场。 对外,哪怕是魏国公都不敢说调动官兵去杀皇帝任命的江南镇守太监,甚至都不能说这些去溧阳的是兵,只能是民。 民乱,是这次讨阉行动的又一说法。 双方如果交手,有了死伤,那则是械斗,大规模械斗。 其实呐,照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来看,还不如说地方驻军被魏阉迫害,这才公然反抗,以致酿成惨事。前例不是没有,云南矿监和湖广矿监陈奉不就是叫当地的官兵给杀了的么。 人死了,就什么都好说,南都这边众口同词,皇帝又能如何。 魏国公本也想快刀斩乱麻,少弄些花头,但生病的信国公听说此事后却派人来说,无论如何也要遮人耳目。 信国公提醒魏国公,从前各省驱杀矿监,都是地方官员主导,内阁六部压着不办,皇帝这才无奈。 但这回,闹事动手可不是地方官员,而是他们这些开国勋臣。北京那边,对他们这些开国勋臣不满的可大有人在。要是内阁六部有人搅混水,那麻烦就大了。 听了信国公的提醒,魏国公这才吩咐下去,两路兵马绝不能打出官兵旗号,甚至是各家的旗子也不能打,咬死是义民便可。 为了激励将士,魏国公更是拿出六千两白银颁赏,又给出谁能擒杀魏阉,便官升三级,赏银千两的赏格。 ………. 丰城侯和灵壁侯他们到小营校场时,昨天刚刚从营里秘密拉出来的官兵已经在等他们,虽然乱哄哄的,但各自成营成队,看上去还是十分精神的。 见着三位爵爷过来,带兵的将领们连忙上前迎接。 这些将领大半都是和魏国公府、丰城侯府有关系,少数则是其余各家勋臣的线。要说忠心的话,他们对勋臣的忠心可比对朝廷要多的多。不少人甚至直接是各家勋臣的家将出身。 为首的是神机营副将李兆基和神武营参将朱国治,魏国公府那边则是家将徐德率领。 李承祚和汤国祚、焦梦熊和诸将说了几句,尔后便命出发。 诸将其实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见两位侯爷,一位伯爷出面,知道事情不小,因而也不多问,安排下去,三千余官兵很快分成数营陆续开出校场。 出城之后,汤国祚和焦梦熊便向李承祚辞行,各领家兵打马往溧水而去。 城内,不少勋臣们集中在魏国公府,一边饮茶一边听戏,热热闹闹的等着捷报传来。 就是魏国公的心情也十分好,皆因这次各家齐心,重兵压境,绝非上次可比,那魏太监断无逃生之理。 内守备刘朝用也在等待消息,魏国公的部署虽说瞒着不少人,但这么多勋戚参与其中,这秘密又岂是能藏得住的。 所以,他老人家根本不必费心打探,就把这次勋臣们的底细给摸了个一清二楚,尔后,便让人往溧阳报讯去了。 他老人家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接下来就看那小家伙能不能顶住了。 打赢了,他刘公公可得有账和这帮勋臣算算:私调兵马围杀朝廷镇守中官,算不算谋反? 打输了,那刘公公权当没这回事。 …….. 溧阳铁场,魏公公命宋四宝取赏银于内守备衙门报讯之人,尔后对左右将领道:“魏国公真是看得起咱家啊,一下来了几千号人,还分两路,嘿,还不打旗号,这是做贼心虚么?…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是民,咱家可是官呐!” 话是说的这么轻松,但公公心里压力却大啊,两路兵马单是火铳就几千杆,这实力比大明皇军还要强悍,这仗要怎么打呢? 沉思半响,终是拿出部署,“豁”的站起,于也颇是紧张的众将脸上扫视而过,最后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任它几路来,咱…先跑吧。” 第八百八十六章 侯爷,魏太监去你家了! 世事循环,因果报应。 跑,怕是要得。 公公也发愣啊,他原以为魏国公不服气,再派个几百家兵来和他过过手,然后他老人家虎躯一震痛揍其一番,终使国公大人“望阉生畏”,转而向皇帝陛下苦诉,寻求来自最高层的干预。 之后,事情就好办了。 首先要解决的是你国公大人屁股上的黄泥巴,尔后才是谁欺负谁的事。这样一来,官司就有的打了,皮也有的扯。 事情嘛,最终是要和气解决的,犯不着打出个脑浆子来。 只要皇爷能深刻明白姓朱还是姓徐,于他老人家的内库及外派矿监的合法性有多么大的影响,公公相信,皇爷一定会替魏国公主持公道的。 可没想到,人国公大人不按公公的想法出牌,直接就给掀了桌子! 魄力,家中有矿啊! 徐弘基到底是南都巨头,振臂一呼,竟然给魏公公派来了一支勋戚联军,六千多号武装到牙齿的军队,还拉了虎蹲炮和大杆子铳来,这规模,这实力,可不是魏公公能吃的消的。 看来以多胜少,以强欺弱的用兵法门,不光是他魏公公一个人才会的。 是个人,都会啊。 公公现在手头只有两营陆军,一营马军,总共才两千人。 两千对六千,火器优势也被数量抵消,敌众我寡,敌人又雄纠纠气昂昂,来势汹汹,战斗意志不比皇家将士差。 所以,公公断然不会硬拼,拿手下性命和南都联军做无谓消耗。 曹文耀听魏公公说跑,有点傻眼,当即向前献策万不能跑,此刻全军当立即迎战灵壁侯汤国祚所领的东路军。 原因是,东路军是由各家勋臣府上家兵组成的兵马,注定指挥会很乱,且火器装备相较丰城侯所领的西路军要差,因而只要皇军将士上下一心,采取奇袭,一定能打对手个措手不及。 只要打溃了东路军,西路军这边自会生出忌惮,从而给公公“政治解决”的空间。 公公称赞了曹文耀的策略,但却不采纳,因为,他若率部离开铁场去对付汤国祚的东路军,不管是赢还是输,这铁场就再也休想拿回来了。 没办法,就是赢了东路军,他手头的实力也不足以再反攻实力更为强悍的西路军,拿不回铁场,他在溧阳搞这么多事不全是脱裤子放屁么。 而直接硬拼西路军也是不明智的行为,南都勋戚们家大业大,随随便便就能凑一支强军出来,他魏公公的家底子可不比人家结实,多死一个士兵他都心疼。 坚守更不可能,傻子才困守铁场任人家打呢。 公公可没外援! 但他绝不是真的要跑。 “咱家说的跑,不是真的逃跑,而是平日将士们训练的长途拉练。” 公公命人取来一张地图,见了那地图,众将集体失语。 那竟是南京城的地图。 公公目光烔烔有神:圣人云,我们要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 南都到溧阳两百里,按照正常行军速度,至少三天方能赶到。若是轻装疾行,官兵卖力的话,日行百里也不是做不到,但那乃是顶尖的精兵,非一般军队可比。 丰城侯李承祚所领的西路军携带了不少马骡和火炮,很多武器在出城之前都是藏在车中的,因而出城之后还得重新分配,这便注定他们的行军速度不会很快。更不可能轻装疾行,没有了火器和火炮的支持,纵是李承祚胆子再大,也不敢冒然深入溧阳境内。 魏国公府那帮逃回来的家兵可是说了,那魏太监手下马步兵不下五千之众,火器不少,因而若丢弃辎重草率深入,指不定就得吃亏。 因而,必须稳扎稳打。 李承祚麾下兵力虽不及魏太监多,但武器装备和辎重却是胜过魏太监若干,交手之后,他有十成把握能一举溃敌。 当夜,他下令于张山宿营,此地离溧阳还有一百四十多里远,并无危胁,故而只是安排了哨兵,余众便宿营去了。 次日,传令继续出发,晚间时就到了离溧阳县境不足十里的芳山刘家镇。直到此时,李承祚方召集军官,告诉他们此次出城是做什么。 这一夜,营地警卫却是安排了许多,明岗暗哨,内中更有种种布置,却是生怕魏太监来袭营。 结果一夜风平浪静,鬼影都没见到。 神武营参将朱国治笑称魏太监此时定是惶惶不可终日,说不定正在收拾东西准备逃跑呢。 “倒是有这可能,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神机营副将李兆基对于如此兴师动众只为对付一个太监手下的乌合之众,十分的不以为然。 “那就要看灵壁侯他们是不是已经赶到溧阳东北了,若已经赶到,魏阉便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李承祚心情十分好,因为昨夜是魏太监翻盘的最好机会,错过了昨夜,他再想翻盘可就没机会了。 进入溧阳境内后,李承祚下令全军戒备,命马队沿官道前驱查探,务必确保没有埋伏。 结果,一路行来仍是没有半点情况,这让李承祚不由奇怪起来,也更加小心翼翼。 但是直到队伍出现在目的地溧阳铁场大门口时,他们依旧没有见到一个魏太监的兵,而溧阳铁场内竟然也没有魏太监的身影。 “人呢?” 李承祚急了,李兆基他们派人在铁场内搜遍了也没见到一个人。 朱国治叫道:“侯爷,怕是真跑了!” “坏了!” 李承祚意识到什么,翻身上马,鞭子一扬急吼一声:“快追,绝不能让魏阉跑了!” 要是魏太监真跑了,那可就是纵虎归山了! 没有人比李承祚更清楚勋戚联手诛杀天子家奴的后果,这事做成了有一万个理由交待,做不成,可是后患无穷啊。 他唯恐灵壁侯汤国祚的东路军拦不住魏阉,情急之下掉转马头下令队伍马上东进。 可这时,却有两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是两个驿卒。当先一人远远见了丰城侯,就喘着气喊道:“侯爷,不好了,魏太监带兵去南京了,说是要找侯爷府上算账呢!” 李承祚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旋即大怒:魏阉,你敢! 第八百八十七章 公公的讲话要牢记 公公这累的啊,长这么大没这么累的。 这二月的天能有多暖和,可公公这会额头上是汗,手心上是汗,背上也是汗。 一百多里地的急行军,可把他老人家累惨了! 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地势皆是丘陵,下面就是通往南京的官道,很适宜埋伏,不由拿定主意,对一直背着他老人家爬山越岭、不喊苦不喊累的兵次郎道:“放咱下来吧。” “哈依!” 兵次郎的两条罗圈腿很是有力,别看他个子不高,可身上的力气却真是不小。这一路背着公公,脚下愣是没打过飘。 公公两脚落地,不由浑身舒坦,活动起小胳膊老腿,发现兵次郎的腰上别着自己赐给他的匕首,不由感到欣慰,上前拍了拍兵次郎:“你滴,很好,良心的,大大的有!” 兵次郎立时并拢双腿,向着公公深深作了个九十度的躬。 公公满意的点了点头,传令全军在此休息。 不多时,曹文耀、小田、大岛、赵明、田刚等人就赶了过来。 “公公为何下令在此停歇,此地离南都不足六十里了。”赵明见魏公公坐在石头上正在脱鞋,好像不走了似的,不由一脸不解。 魏公公倒出鞋中的一颗小石子,回首对赵明笑道:“谁说我们要去南都的?” “呃?” 赵明愣在那里。 魏公公笑而不语,看向曹文耀。 曹文耀估算了下,上前道:“这条路是往南京的捷径,虽然不好走,但却比走官道要快几个时辰,若是丰城侯信了那两驿卒所说,此刻当正率人往回赶,末将以为至多一个时辰,那帮人就该过来了。” 赵明听明白了,原来公公不是要去南京,而是要诱那帮子人回头。 这莫不是就是说书人常讲的调虎离山?不对,不对,应该是围魏救赵,也不对,咱们没围什么啊… 赵明绞尽脑汗,也找不到三十六计上有哪条兵法能对得上的今日这情况的。 田刚身为锦衣卫试百户,按理不应该参与魏公公和南都勋臣的斗争,他能帮着往京里递密奏已经是对得起魏公公,起了很大作用了。 魏公公的意思也是锦衣卫先去溧阳县城,不用参加这场“械斗”,但田刚还是坚持来了。 对此,魏公公是很感动的。 “万一曹将军判断失误,那帮人仍是走官道回南京呢?”田刚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他们回南京,我们回铁场呗。” 公公哈哈一笑,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啊。 田刚摸摸下巴:“若他们再来呢?” “我们还去南京。” 公公一脸无所谓。 “……” 田刚无语。 魏公公的样子可不是在说笑,李承祚真敢带兵从南京再来,他就故计重施。 至于李承祚信不信,那是他的事。 李承祚若不信,他魏公公就大摇大摆打出卤薄进南京,城内守军还敢不让他这江南镇守入城么,魏国公那帮子勋戚难道敢在南京城公然围杀江南镇守么。 就是他们有胆量,恐怕届时也打不过魏公公了。 魏公公可不信在没有内守备同意下,他南都城这帮子勋贵们还能再凑几千兵马出来! 到时候,谁怕谁,谁欺负谁,真不好说。 说不得,他老人家到时候还真能往人国公府、侯爷府上做个客。 李承祚若信,那就原地重演一遍就是。 公公穿上鞋,起身命各营速作准备,就在此地伏击。 南都勋臣凑出这么大阵容来要他魏公公的命,他魏公公可是不能再手软了。 不杀他人头滚滚,南都那帮人还真以为他魏公公不举么! 诸将立时去准备,兵次郎也带着所部官兵从岭上摸下,一人手中拿了把铁锹,却是埋地雷去了。 这也是公公日常作风,不管去哪,有备无患。 水师用的那些大玩意他不好带,可地雷这东西却是一个士兵发两颗随身带着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些地雷都是魏公公从火药局买来的,全部是石制和铁制的。瓷制的没有携带,因为易碎。石制和铁制地雷杀伤人虽不如瓷制,但胜在好携带。 严格来说,这些明朝生产的地雷和后世的地雷相比,存在诸多缺点,尤其是这种地雷不是触发的,和火铳一样要靠火绳来点燃内部药子进而产生爆炸,所以称为地雷还不如称为“拉雷”。 并且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小,兵次郎他们试验过,得出的结论是这种地雷并不能有效杀伤敌兵,只能让敌兵在爆炸瞬间产生混乱。 公公现在要的就是混乱。 他命兵次郎在三里多长的路道上相继设了五处雷点,每处都集中埋下了百颗地雷,将火绳接长,以枯草掩盖,一直拖到几丈外。每处雷点点火处都挖一个坑,坑中伏有两名士兵,确保点火成功。 望着那些正在埋设地雷的皇军将士们,公公脑海闪过前世看过的《地雷战》,再见那些专心埋雷的大明皇军官兵,公公不由有些错乱。 眼下离丰城侯率兵赶到还有段时间,鉴于大战即将来临,公公便争公争秒与左右讲起兵法来。 “如果敌人的兵力比我们多,实力比我们强,那我们就要避敌锋茫,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咱家总结了下,得了个十六字方针来,你们可要听仔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公公清了清嗓子,面上丝毫没有愧意,续道:“此十六字便是要你们明白,牢牢掌握战场主动权的重要性,只能始终让敌人为我所动,而不能我为他所动,不然,这仗就很被动了。诸如今日这一仗,若咱家领着你们在铁场,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全是由人家说了算…可咱家把你们带出来,这仗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就是咱们说了算了…” 公公讲的正酣,却发现诸将光顾着听,没人拿本本来记,不由不快,颇是思念起李炎昭和黄尊素来。 领导讲话精神,岂能不落于纸上呢。 这时忽的起了风,小田忙将披风递上,公公也有些寒意,顺手拿了系在身上。系完,准备再讲时,一张纸却叫风刮的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老人家脚下。 也不知从哪刮来的,公公好奇,随手拿起想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结果,这一眼却让他老人家险要崩溃。 哪个王八蛋把咱家的文集当擦屁股纸了! ……… 对面坡后面,七舅姥爷正一脸舒坦的系裤子,尔后走到正隐蔽的队伍当中,装模作样的训了几句话。 他老人家刚才闹肚子,身上又没带草纸,怀中正好有外甥孙二呆子发下来的什么文集,便随手给撕了两张。 反正他老人家也识不得字,权当废物利用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中伏 舅姥爷的擦屁股纸让自家外甥孙的心情相当恶劣,若非大战在即,肯定要拿出钢铁慈父的威严来。 不讲了,公公郁闷的坐在石头上,他不是个讲形式主义的人,但是也不能容忍别人把他老人家的思想理论当擦屁股纸啊。 要知道,那些理论都是他毕生学习的心血啊! 六年小学,三年初中… 寒窗九年,吃了多少苦头,看了多少电影噢。 要查,肯定能查出来! 目前为止,大明皇军内部,《魏公良臣文集》只发到了千总(千户)一级,所以回头把这帮军官召集起来,叫他们把文集拿出来,那是一查一个定。 但,是不是要这样,公公还是犹豫的。 因为,目前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自家那个七舅姥爷! 除了这位老瘪三,没人敢不把他魏公公不当回事。 所以,要查的话,万一真是那位老瘪三怎么办呢? 鉴于亲情的呼唤,公公也不能太过份啊。 思量许久,公公决定给郭七癞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一次,权当天降横屎是吉兆吧。 各营都已埋伏妥当,地雷也埋好了,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望着东边,但迟迟不见敌人出现。 又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南都联军的踪影,公公心下也有些慌:难道李承祚没有上当带兵回援?又或是仍走的原路?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人算不如天算,公公皱了皱眉头,让亲卫把旱烟袋递过来,点上旱烟“吧嗒”了几口,以使自己的心绪能够平静。 烟是好东西,历来上位者都爱抽,长寿者也爱抽。 诸将看着公公坐在石头之上,翘着腿抽着烟,目光凝视远方,神态十分平静,不由皆是崇拜。 年少大珰,天纵伟人之姿啊。 终,皇天不负有鸟人,东边传来了人马奔来的声音。 ………. 两个驿卒的身份是没错的,他们也的确目睹了魏太监带着一帮爪牙浩浩荡荡奔往南都方向,更在那魏太监下马进驿站出恭时,听道太监爪牙说什么去丰城侯府算账的话。 丰城侯李承祚相信了这两个驿卒所说,否则无以解释魏太监及其兵马的消失。 他一刻不停带兵回援,因为他深知真要叫那魏阉进了南京城,众家勋戚就大祸临头了。 倒不是说魏阉敢诛杀开国勋臣之后,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李承祚怕的是魏阉骚扰各家,行威逼勒索之事,惊着了各家府上的女眷。毕竟各家府上家兵都叫带了出来,根本威摄不住魏阉。 尤其,那魏阉扬言要到他丰城侯府上算账啊! 自家被人盯上,李承祚能不急么! 一路之上,他真是催促的厉害,把一众官兵家丁累的够呛,但军官们都是知道厉害关系的,因而竭力约束着部下赶路。 为了抢在魏太监前头回到南京,李承祚选择了那条可以绕过张山的捷径。为了加快速度,他命将厢车和虎蹲炮等不易携带的物资军械都丢在方山交杂役看管,余者只携兵器随他往南京城急赶。 一些将领甚至将铁甲都给丢在了方山。 长期缺乏训练,猛的要长途急行军的后果,很快就在三大营官兵身上体现出来,三千多人的队伍拉了七八里地长。 “皇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看着那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南都联军,魏公公诗兴大发,脸上尽开颜。 最先进入伏击圈的是魏国公府的家兵,不过他们却是顺利通过了,并没有遭到进攻。 随后进入的是神机营官兵,之后是李承祚及其侯府的家兵,最后是神武营的人。 爆炸是在神机营官兵踏入最后一个雷点时引发的,但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黑烟腾空而起,飞溅的尘土夹着铁钉、弹丸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哎呀!” 神机营副将李兆基的一名亲兵被一颗铁钉正中右眼,疼得他捂着眼睛大声惨叫。 一个把总也被爆炸射出的弹丸射到,那弹丸是直接将他的脖子给射了个对穿,这把总不顾鲜血喷涌,伸手捂着脖子,望着眼前笼罩一片的黑烟和正在仓皇乱奔的部下,张嘴想叫,却因气管已断而无法叫出声,只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不知说得是什么。 在那站了足有数十个呼吸,这把总才不甘心的捂着脖子跪到在地,旋即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有埋伏,有埋伏!” 李兆基在马上惊慌大叫,跨下座骑被爆炸声吓倒,正拉命乱窜,李兆基若非死死勒住,恐怕就会被座骑摔下。 这会神机营的官兵谁都知道有埋伏了,可爆照掀起的黑烟和尘土遮盖了他们的视线,使的他们根本不知敌人埋伏在那。 而就在此时,后边也相继响起爆炸声,接连响了四次。 看着同样陷入混乱的后队,李兆基脸一下变得血白。 前面的魏国公府家兵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后面那几道腾空而起的黑烟,听着耳畔传来的人马惨叫声,均是吓的在那傻傻发呆。 丰城侯爷真是倒霉,人家是专门等他踏入雷区才引燃的地雷,结果爆炸之后,堂堂丰城侯直接从马上坠地,脑袋和盔甲重重一撞,把个侯爷撞的眼冒金星。 但不得不说侯爷确是贵人,身边家兵死了好几个,可他除了叫撞了下外,却是毫发无损。 从地上爬起,李承祚慌忙大叫:“别回头,快冲过去!” 家兵们连忙大喊起来:“侯爷有令,速速通过!” 可这会路上都乱成了一团,视线也被黑烟遮挡,哪里能通的过去。 李承祚急了,知道若再通过去,全军就有覆没危险。咬牙发狠,竟欲带家兵砍出条血路来。 耳畔却传来奇怪的声音,竟然是唢呐! “杀!” 听到信号的皇军将士从藏身处跃出,端着各式兵器向坡下冲去。 “预备!放!” 小田将指挥刀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 一轮齐射,密集的弹丸朝那些挤成一团的活靶子射去,瞬间如风吹麦浪般,竟使的眼前的人群为之一空,形成了数丈长的真空地带。 地上,倒着不下七八十人,有在那哀号的,有在那大叫的,有在那一动不动,也有在那愣愣发呆的。 第八百八十九章 板哉! 数月苦练可不是白训的,那天天如流水般似的银子也不是白撒的。 大明皇军将士的铳击效率十分高,在多个地段有效杀伤混成一团的南都联军,其中神机营损失最大,死伤超三百余。 面对两侧不断炸响的铳声,还有不时从坡上丢下来闪着火焰,随时爆炸的地雷,神机营余部除了找地方躲避之外,哪有胆量站起来举铳射击啊。 不少士兵甚至直接往地上一趴,脑袋一抱,任凭周围的军官怎么呼喝都不起来。别说,这个样子虽然狼狈,但却真能保命。 上面的敌兵已经不再齐射,听铳声也不再密集,显是士兵们在随意射击。他们好像得了吩咐,只打那些聚成团,或有胆量站起来抵抗的,对于趴着不动的倒是不管。 如此一来,神机营的这些兵油子哪个还不知道怎么做,没多久功夫,这路上就趴了一个个屁股。 神机营副将李兆基参加过平播之役,战场上见过血杀过人,见部下们如此不堪,气的想要吐血。 他试图聚拢一部分士兵冲上左坡,可刚聚了不到百人就被上面的魏阉兵马打散,不得已只能在亲兵的保护下缩在一处土堆后面躲避。 此刻,李兆基也是顾不上后面的丰城侯了,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前面的魏国公府家兵能够折回来接应他们出去。 …….. 魏国公府那帮家兵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走出来了,后面的人却走不出来。 魏太监不是抢的国公府的产业么? 家兵们猜不到原因,徐德一干家将如何猜不出。 很显然,这是去头打腰掐尾。 南都联军如同一条长蛇,光打头,蛇身子就得退回去。光打尾巴,蛇头带着身子也能游出去,所以只有打腰身,打七寸,把这条长蛇一分为三,使首尾不能相顾。腰身一断,这条长蛇也就死了。 那魏阉倒是个用兵的行家! 徐德黑着脸,望着正被魏太监的人压着狠揍的神机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带人回援。 这也是硬着头皮回援,后面可不但但是神机营和神武营的兵,还有丰城侯爷呢! 这要是把丰城侯给折了,他徐德就是把国公府的家兵一个不少带回去,只怕国公爷也会要了他的脑袋。 “都别愣着了,快回去救侯爷!” 徐德拔刀喊了一声,却发现徐广和徐兴等人都没动,不由狠瞪了他们一眼,骂道:“折了丰城侯,你我的脑袋谁也保不住!” 听了这话,徐广和徐兴一脸苦色,彼此对视一眼,知道这回真没法临阵脱逃,遂咬牙带人冲了上去。 ……….. 在坡上观察战事的亲卫见逃出去的南都兵马突然回头,急忙来报:“禀公公,魏国公的府人回援了!” “倒把咱家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公公摆了摆手,示意发信号通知正在压制神机营的小田部。 信号正是锦衣卫所使的发烟弹,“嗖”的一声如条钻天龙般升上了天。 不一会,小田部上空同样有发烟弹上号,又有三角旗信号打出,示意已知敌情。 “公公,让我们上吧!” 田刚瞧着前面那帮魏国公府的兵回头,怕有所变故,急忙向魏公公请战,想要带所部锦衣卫增援小田部,以免神机营趁乱冲出,使得围歼计划失败。 “天子亲军,岂能擅动。” 魏公公却摆手说不用,称他的亲卫营都是猪突勇士,军官等更是皇国猛将,区区魏国公府家兵不值一战。 “公公,那些国公府的家兵可是不弱…” 田刚看的明白,那些国公府的家兵至少带了三百多杆火铳,而公公的亲卫营只不到五百人,还要分兵压制神机营,两面作战,怕是有些吃紧。 公公却是自信一笑,言称此际正是练兵之时。 田刚请战不得,颇是失落。 公公看在眼里,却是不便道出真实原因。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可不是用来冲锋陷阵的。要是折损了人手,他这镇守太监却是不好跟朝廷交待。 且锦衣卫有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护他魏公公周全。有这上百锦衣卫保护,便算丰城侯来个绝地反击,杀到他魏公公面前来,也是杀不得他魏公公。 天子亲军,护命符也。 当然,这原因肯定不能道出,不然显得公公胆怯了。 ………. “大岛君,拜托了!” 小田将自己的佩刀递到了大岛由加利手中。 “皇明,武运长久!” 大岛接过指挥刀,转身过来时,150名皇军官兵已聚集完毕,“叭”的一声并拢了他们的罗圈腿,与人差不多高的火铳笔直的扛在肩上,顶端的铳口之下焊接着一把把长约一尺的锋利匕首。 “出发!” 随着大岛一声令下,150名皇军官兵立时原地转向,按着《步军操典》的要求,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正蜂涌而来的敌兵开去。 正在回援的魏国公府家兵发现了前方迎面而来的皇军官兵,不由纷纷收住脚步,手忙脚乱的将火铳举起,心急的已经拿火折子点燃了铳上的火绳。 后队的人不知什么情况,没来得及停下,结果后面撞前面,把队伍搞的乱哄哄。 徐德一边喝骂,一边越过人群,见对面拦截兵力只百多人,忙下令家兵列队,准备作战。 “大哥,怎么办?” 徐兴心里没底,偷偷问身边的徐广,到这会逃跑的念头仍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他实在是叫魏太监吓坏了。 徐广踮起脚望了望,低声道:“对面人比咱们少,可以打一打。”言外之意打不过再说吧。 徐兴听后,忙点了点头,他固是对那魏太监怕了,但也怕再临阵脱逃,国公爷就不会如上次那般轻轻饶过他们了。所以,肯定要打一打再说。 “立定!” 大岛在队伍距离敌人数十丈时下令停止前进,尔后士兵们迅速将扛在肩膀上的火铳放下,分成七队,依次散开,前方三队官兵在散开之后又迅速蹲下。 与此同时,徐德指挥着魏国公府家兵也接近了射程,途中,徐德曾详细询问徐广和徐兴二人魏太监兵马的火器射击如何。 徐广和徐兴上回连屁都没放就降了,哪知道魏太监的兵火器打的如何,只说和神机营的差不多。 徐德听后,未有再问,喝令带队的家将稳住阵脚,进入射程之内后即按他的口令放铳,力争一举溃敌。 魏国公府的家兵们平日虽有火铳射击的训练,但却多少年不曾打过仗,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实战,加上对面也是清一色火铳,因而肯定个个紧张的很。 就是军官也是如此,那铳子打过来可不问你是谁。 “都稳住,别慌,按平日的来便是!” 徐德目测了距离之后,下令停止前进,几百家兵很快形成战斗队形,只等对面魏阉的兵马再往前走到有效射程之内再开火。 “把他们放进了再打!” 就在徐德考虑是不是凭借兵力优势,先发制人时,对面的魏阉兵马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在那列队了。 徐德见状,知道对面的指挥官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人少,不肯先过来送死。 对面不过来,那便他们过去吧,这一点没什么好犹豫的。 己方是要回援被包围的大队,对方是来阻止他们,攻守双方的地位早就注定了。如果徐德他们不进攻,被围的大队就出不来,那么他们就没有必要回援了。 徐德将徐广等家将召过来,欲令徐广等人率一部家兵冲锋,诱使阉兵先行开铳,尔后再他由他领另一半家兵趁机突破时,对面的火铳却突然打响了,炸的国公府一众家兵耳朵都快要聋了。 徐德耳朵也是嗡嗡的,却是大喜过望,现在双方的距离根本不在火铳的有效射程之内,魏阉兵马却胡乱放铳,这不是自取灭亡么! 正要下令徐广他们赶紧带兵往前开进,趁对面装换药子空当射击,将他们队形打乱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身边的家兵已经倒了一片。 惨叫哀号声此起彼伏,一眼扫去,至少七八十人中铳倒地。原本还算整齐的前队被打的稀里哗拉。 徐广则是傻傻的站在那,一脸的鲜血,那血却是他面前的一个家将脖间喷出来的。 徐兴则是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眼前一个中铳的家兵在那乱抽筋。 对面用的什么铳?! 徐德不是被吓住,而是懵住了,三十余丈的距离,对面的铳子怎么可能打的过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对面魏阉兵马的指挥官突然将原本平竖在地上的指挥刀高高举起,然后大喊一声“板哉!”,之后就不要命挥刀的往这边冲了过来。 “板哉!” 150名皇军士兵们在齐呼声中,跟疯了一样平端着火铳紧随大岛指挥后面,向着对面的乱兵冲杀而去。 “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远处的魏公公在千里镜中见到这无比熟悉的一幕,热血一下受到感染,手舞足蹈的将千里镜举在手上,大喊大叫:“杀鸡鸡!…杀鸡鸡…” 第九百章 英明神武魏公公! 感谢“coollinker”大佬的百元打赏! .. 猪突勇士们的奋勇,没有辜负魏公公对他们的栽培和信任! 皇国猛将大岛由加利身先士卒,将士人人敢于当先,虽只区区150人,却如千军万马般。 还没从混乱和死伤中回过神来的魏国公府家兵见了这一幕,胆都骇碎了,前面的想都不想就往后跑,后面的又不知怎么回事,结果就是挤成一团,你推我挤,他喊你骂的。 等到皇军官兵冲上去时,国公府众兵瞬间就叫剌倒数十人,余者一见更是魂都吓飞了,鬼哭狼嚎,东奔西窜,毫无抵抗之意。 兵败如山倒,溃败挡都挡不住。 见大势已去,徐德跺脚欲跑,却叫一名皇军官兵撵上,用火铳上的“剌刀”将其捅翻在地。 一个又一个的逃跑的家兵或被剌倒,或被捅穿,数百人拥挤在那,手中空有武器却无人敢回头抵抗,眼看着就是全军覆没下场。 危急关头,一个英雄铤身而出! “快投降,英明神武魏公公不杀俘虏!” 徐兴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毫不迟疑的抱着脑袋蹲倒在地。上回有过经验的家兵们也赶紧有样学样,刷刷的扔掉武器蹲在路中。 正欲冲上将敌人剌翻的皇军官兵见了,真的就从这些抱头投降的家兵身前越过。其余家兵家将见了,哪还有思考降与不降的余地,赶紧也跟着做。 这当功夫,有什么还比命更宝贵的呢。 战斗结束的很快,从铳声响起到猪突成功,耗时仅半柱香。 只是战斗过程短暂,收拢俘虏却用了好长时间,主要是家兵们跑的到处都是,要把他们一一抓回来比冲锋还累。 还是有不少家兵跑了的,最后抓到的俘虏只有两百多,死伤的则有一百六十余,大概跑了一百多。 公公可不在乎跑掉的那些国公府家兵,他对战斗的过程和皇军将士的表现十分的满意。 “优待俘虏是对敌斗争的法宝,这个传统一定要发扬光大…当然,有血债的除外。什么人可以优待,什么人不可以优待,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滥充好人,也不能滥杀无辜,这一点回头咱家要专门讲一讲…当然这个优待不是拿他们当宝,只是可以保证他们的性命,给他们饭吃,不虐待,这些你们先记下…” 公公回头欲要人记下他说话,却见左右似乎都有意无意的与他老人家保持了一定距离,不少人的两腿还并的紧紧。 这让公公十分不解。 ……… 神机营副将李兆基虽然半趴在土堆后面,但耳朵却一直竖着,他听到了北面传来的铳声。 初始,他的内心是激动和期待的,只要魏国公府的人冲破魏太监手下的防线,他们就能趁势冲出,甚至还有可能合兵一处杀魏太监个回马枪。 但很快,他的心再次凉了下去。 铳声停了,却听不到喊杀声。 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坡上方有声音响起。 “神机营的弟兄,我是国公府的徐兴啊,大家都放下武器投降吧,英明神武的魏公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他老人家优待俘虏!…大人,这样喊行么?” 徐兴点头哈腰的站在小田长官的身边,满脸谄笑。 “很好。” 小田点了点头,示意徐兴继续。 “哎,哎。” 徐兴忙转过身,继续叫道:“大家别多想了,我们都投降了,魏公公的大兵成千上万,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大家放心好了,魏公公是圣上钦授的江南镇守,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的!” “冤有头,债有主,得罪魏公公的不是你们,而是南京城的那帮勋贵们,大家伙都是朝廷的兵,怎么能为他们卖命呢!真要是死在这里,那都是不明不白的,家里连个抚恤银子都拿不到啊!” “……” 徐兴晓之以理,说之以情,充分为神机营官兵考虑,句句说在点子上。可他的内心却是一片苦涩,就他说的这些话要传到魏国公耳中,他徐兴就是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可真是没法子,他若不喊,脑袋现在就要搬家。 早死慢死,当然是慢死好了。 坡下趴着的、躲着的、缩着的神机营官兵人数还不少,真个清出来恐怕还有千把人。除却那些一心趴着等着打完的兵油子,李兆基未必不能聚起几百号敢随他一冲的官兵。 只是,他没法动,先前曾叫两个亲兵出去传讯,可那两个亲兵刚露头,就听“砰砰”几铳,一个当场叫射成了马蜂窝,一个则是大腿中铳,这会正捂着出血的伤口在那咬牙忍着呢。 李兆基恨啊,魏阉的兵真要冲下来,他和官兵们还能拼死一战,反正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 可对方不下来,就在坡上拿铳和弓弩看着他们,谁敢动就打谁,这就无形之中使得官兵们谁也不肯动了。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魏太监在这里埋伏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后面的丰城侯和神武营什么情况。 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可怕的一种情况,折磨的不是肉体,而是心理。 坡上喊话的是不是魏国公府的人,李兆基不知道,但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魏国公府的家兵肯定是降了。便是没降也都跑了,这意味着除了南都有援军过来,四周根本没有兵马能够解他们的围。而指着南都有援军来,想都不要想。 围在副将大人身边的几个军官神色都不好看,他们将那魏国公府徐兴的喊话听在耳里,可谁也不敢表态。 李兆基沉着脸也不吭声。 四周不少躲避的士兵都在往副将这边瞧,看他们的样子肯定是想投降,但军官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轻易投降。 形势就这么僵了下来。 ……… “这帮神机营的怎么还不降?去,催一催,若真不降,就全部解决掉。” 魏公公有点不耐烦了,他老人家肚子可是饿了。真惹他老人家发飙,灭你千把号乱匪刁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很快,公公的意思就传达到了小田耳中,他让徐兴再作最后一次努力。 徐兴知道后果,赶紧再次喊道:“神机营李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们再不投降的话,魏公公就要放火烧了!到时就真的没活路了!…” 听了这话,下面的神机营官兵人人变色。 此时虽是二月已过立春,但草木尚未发芽,那满山坡都是枯草,真要放起火来,下面的人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 “将军,他们…他们要放火…” 几个军官紧张的看着李兆基,就是李的亲兵们这会也是坐不住了。 看着这些眼神之中已经透出必须投降意思的部下们,李兆基真是左右为难,终是咬牙道:“降了吧。” 他清楚的很,这会他要说不降,恐怕这些人就会立马绑了他去投降。 “降了,将军有令,降了!” 军官们心惊胆战的从藏身处走出,发现包围他们的魏太监兵马并没有射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往各处下令。 听了投降的命令,那些神机营的官兵也个个是如释重负,一个接一个的丢掉手中武器,然后走到道路中间老实蹲着。 李兆基被解除武器后带到了小田面前。 “在下神机营副将李兆基,想求见江南镇守魏公公!” 李兆基吃不透对面这个看着有点怪怪的军官是个什么品级,不过也顾不了了,他现在只想马上见到魏太监以表明身份,确保自己和部下不会被杀害。 不想,对面的军官却道:“我家公公说了,这里没有官兵。” 李兆基一愣,旋即会意,忙点头道:“是,是…小人是南京城的李兆基,想求见江南镇守魏公公。” “公公自会见你,却不是现在。” 小田挥了挥手,命左右放开李兆基,让他自个安排救治伤员。随后,留下一标兵负责看押俘虏,其余官兵随他增援步兵左营。 七舅姥爷那边打的很是艰难啊。 第九百零一章 投名状 英明神武? 魏公公觉得这个词和他的形象不是太符合,如果非要为他公公加形容词的话,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寿比南山、持久能干这些词,公公勉强还是能接受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 公公平生最恨阿谀奉承之辈,瞬间就勃然大怒,怒喝一声:“你二人是在拍咱的马屁么?” 这可把徐广和徐兴吓着了,“扑通”就跪倒在地。 徐广牙齿都发颤了,哆嗦说什么他绝非拍公公马屁,实是发自肺腑,绝无半点夸大。 说了一通,公公微哼一声,相当不满意,尽是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可言。 徐兴见公公脸色仍是不高兴,也不知说什么了,只好一脸悲苦道:“公公若不英明,若不神武,我二人也不会在此啊…” “……” 公公怔了下,脸色顿缓。 他这人,痛恨阿谀奉承之辈不假,但也爱听真话。 对于讲真话的人,公公是和如春风的。 “起来吧。” “谢公公!” 徐广和徐兴相互拉了一把,双双站立,腰身半屈,极是恭敬,心中也是忐忑,不知魏公公唤他们来为的何事,又如何处置他们。 若还跟上次一样抢了他们兵器,剥了他们衣服,那也可以接受。只是却不知回去如何向国公爷交待。 徐广倒罢了,徐兴却是有大麻烦,先前为了保命,他可是不遗余力的劝降神机营,要是那些劝降的话传到国公耳中,他徐兴还不如战死得了。 哥俩刚才交流过意见,徐广这边未必就掉脑袋,回去好生跟国公请罪就是。徐兴嘛,还是赶紧开溜,躲的越远越好。 可现在魏太监却把他哥俩叫来,就叫二人没底了。 难不成是与他们算账的? 可这事跟他二人真没关系啊,实是国公爷的意思,他二人不敢不来啊! 徐广琢磨着真要是为他兄弟带兵来的事,什么话也别说,先给自己几个大耳光子再说。 徐兴想着么,多磕头少说话,总错不了。 不想,魏公公却非与他们算账,而是叫他二人领那些降了的国公府家兵配合魏公公的兵,攻打还在顽抗的丰城侯府及神武营的人。 “啊?!” 徐广和徐兴面面相嘘,二人一是没想到丰城侯他们还在抵抗;二则是没想到魏太监竟然要驱使他们干这事。 这事能干么? 从二徐面无人色的表情就知道,干不得。 单是神武营倒还好,可内中还有个大明朝的侯爷啊! 万一丰城侯有个三长两歹,莫说徐兴了,就是徐广也自身难保。 那位侯爷,还是公公您自个去解决吧。 二徐心里嘟囔,这事万万不能沾手,却是不知如何开口拒绝。 “怎么,你二人不愿意么?” 公公说话间在拿千里镜观察步军左右营的战事,镜头里浓烟大作,一方在攻,一方在守,看情况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来。 放下千里镜,公公眉头紧皱。 事情出了点变故,他低估了丰城侯李承祚,此人竟然带人从步军左营手中突了出来和神武营合兵一处,相互依托,这一下就让步军左右营从原本的伏击变成强攻了。 看来,将门世家并不尽出怂包啊。 合兵一处的南都联军余部有六七百号人之多,他们占领了两侧丘陵,凭借地形利用火器、弓弩顽抗,倒成了一块大砣砣。 曹文耀和郭七癞子连续组织了两次攻势,都没能突破,反而折损一百多人,这让魏公公大感心疼。 但也知道,自己再是心疼,这些平日好吃好喝养出来的子弟兵们始终是要上战场的。 上阵杀敌,注定就要死人。 不经历枪林弹雨,不经历尸山血海的兵,称不得强兵。 但也不能就这么损耗子弟兵,公公家底有限,伤亡两百以下他能接受,多了可没法承受。但又不能再往里填人,故而他就想到了降兵。 徐广和徐兴和公公是有过“合作”的,投降的也是最快最坚绝,因而他们不去谁去呢。 “我二人不是不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二徐谁也说不上来。 “你们若不愿跟咱家走,咱家就让你们跟徐德走吧。”公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摆了摆手,立时上来数员锦衣卫就要将二徐拖下。 真以为公公他老人家慢声细语与你们讲话,就老的提不动刀了? 跟徐德走,去哪? 二徐吓的赶紧说愿意,他们可不愿跟徐德走。 “你二人尽管放心,此战过后,便追随咱家左右就是。” 公公这句话不异于保证书,二徐听了之后先是一愣,旋即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惊喜。 这是魏公公让咱们纳投名状咧! ……….. 魏阉兵马虽然不再强攻,但零星的铳声还是不断,好在凭借有利地形,神武营官兵不再如先前那般进退失据,在大小军官的带领下组成了一个约摸方圆两里多地的防线。 防线最里侧的一处矮丘后面,灰头土脸的丰城侯李承祚兀自心惊着。 “侯爷,只要坚持到天黑,末将就保你突围!” 神武营参将朱国治一脸忠心耿耿,令得险些就叫魏阉兵马抓住的丰城侯激动不矣。 先前,真是险的不能再险,若再迟一步,侯爷这会不是丢了性命,就是被擒到那魏阉面前,任他羞辱了。 “朱将军,本侯全指着你了,你若能保本侯突出去,本侯必保你一个总兵!” “末将能有今日,全赖老侯爷提携,今日末将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保侯爷周全!” “好,好!…” 丰城侯感动莫名,发誓自己只要能跑出去,一定重筹朱国治。 可侯爷却是不知,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位忠心耿耿的朱参将可是准备一跑了之的。哪知正准备往回跑的时候,他丰城侯却带着一帮子人跑了出来。 见状,朱参将立时变得忠义无双,冒着追杀敌兵的铳子拼死将侯爷接应了下来。 对于突围,朱国治是有几分把握的,此地地形多为丘陵,固然适宜伏兵,但也适宜突围。 他已经看出魏太监麾下兵马并没有多少,否则不会留下神武营在伏圈之外。现在己方又有地利可依,魏太监除非集中全部兵马强攻,否则奈何不了自己。 天一黑,留大队人在此牵制迷惑魏太监,自个领亲兵趁夜色护着侯爷突出去,不说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八成。 至于自己的大部分手下是何等结局,朱参将却是实在顾不得了。 真要是能全营突出去,他也不必把希望寄在天黑之后了。 第九百零二章 咱跪的是天子亲军! 离进攻还有段时间,公公在坡上坐不住,带人下去了。 “十三叔,您来了啊…死人咧,死了好多人咧…” 一个穿着小旗服的四十多岁秃顶男人一见着魏公公,就上前跪在他面前,尔后抱着他老人家的腿在那哭泣着,让人看着甚是可怜。 公公亦是难过的很,他俯身轻拍这秃顶男人,安慰道:“二麻啊,不哭不哭,十三叔都看在眼里咧,十三叔都知道咧…”说话间,公公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不时扭头拿帕子拭拭眼角。 一众军官除了曹文耀和几个从水师调来的没有落泪,其余的要么哽咽,要么强忍泪水。 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并排放着五十多具尸体。 这些,都是公公的家乡子弟兵们,有的是公公的乡亲邻居,有的则是公公的长辈晚辈。 “九太爷,我二哥叫打死了,您要给我二哥报仇啊!”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从人群中冲出,重重的跪在公公面前。 这小伙和那秃顶的小旗都姓魏,一个是公公的侄儿,一个则是他老人家的重孙。 公公在他娘那头,辈份真是小的可怜,可在老魏家这头,辈份却大的很。这些都是有族谱可以证明的,嫡嫡亲亲,如假包换的。 “九太爷,为啥不让我们上啊,那帮狗日的打死了我大哥,我要给大哥报仇,我要给大哥报仇啊…” 魏学武那个恨啊,那个不甘啊,他接连给魏公公磕了几个响头,把个九太爷心疼的赶紧拉他起来。 “公公,魏学文是为了救他弟弟才叫神武营的铳打着的。”一个军官在边上低声说道。 公公听后点了点头:“学武咧,仇是一定要报的!不报这仇,九太爷也没脸回去见你爷,见你爹咧!…” 说着,公公的手紧紧拉着大重孙,拉着他来到一众悲伤痛苦的父老乡亲、亲朋好友面前。 正要讲几句时,郭七癞子冒出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水的就嚎了起来:“二呆…公公哎,这可昨弄咧!…你叫我回去昨跟他们家里说咧!…出来时好好的,这昨就回不去了咧…一个个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这叫他们家里怎么办咧…怎么办咧…呜呜…” 郭七癞子这一哭,在场的肃宁子弟们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公公叹了一声,并没有制止大伙的哭泣,只默默的等着,只到大家伙哭的差不多时,方才紧握拳头挥向半空。 “别的话咱也不说了,当兵吃皇粮,哪会不死人!但死了的,咱管埋!伤了的,咱管养!家里有老有小的,咱就是勒紧裤腰带,也断少不了他们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那话昨说咧?…只要咱不死,咱就管到底!” 公公没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种话,管到底就够了!说别的,这帮子大字不识的子弟兵们也听不懂。 “好,好,有公公这句话,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伙往后死心踏地跟你干就是!” 郭七癞子朝众人喊了声:“都别哭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哪个杀了咱们的人,就找哪个算账便是!” “报仇,报仇!” 屁股挨了一箭的三表舅马文庆拄着一根长矛喊了起来,三表舅心里也窝火着,头回上战场就给落了伤,还落在屁股上,真他娘的丢人……早知道就不跑了。 “报仇,报仇!” 一众肃宁子弟兵们举着火铳,举着刀剑长矛,在那歇斯里底的咆哮,每个人的声音都那么悲壮,那么坚决。 曹文耀轻声说道:“公公,军心可用。” “知道了。” 魏公公明白曹文耀的意思,此时若再组织攻势,那丰城侯和神武营定然抵挡不住。再有魏国公府那帮人在前头当炮灰,一定能将负隅顽抗的那帮南都兵杀的丢盔弃甲。 但公公无意如此做,这场战斗和地上这些尸体已经给子弟兵们很好的上了一课,接下来应该是消化的时间,而不是强化。 毕竟,现在是顺风局,而不是逆局,没有必要再增加无谓的伤亡。 曹文耀见公公不允,只得去和小田商量等会仍由亲卫营督战的事。 公公的视线从人群挪到地上那些战死子弟兵的尸体之上,他没有迟疑,提步上前,尔后在人人目光之中,竟然跪了下去。 “公公,使不得咧,您老是长辈咧!” 魏二麻子在惊愕之后赶紧上前劝阻,这世上哪有做长辈的给晚辈下跪的道理。其余肃宁籍军官也赶紧上来劝阻,郭七癞子劝的最凶,辈份这种事他七舅姥爷可是看的格外重的。 “咱不是给晚辈们下跪,咱也不是给父老乡亲们下跪,咱是给咱大明皇帝的天子亲军阵亡将士们下跪!” 公公声音坚决,不容众人劝阻,说话间已然弯腰磕首。 “阵亡将士忠魂绝不能在外,咱汉人讲叶落归根,咱们可不能让将士们的忠魂回不了家乡。” 公公命郭七癞子组织人手将尸体就地焚化,之后捡骨分别装坛,择选人手将骨灰运回故里,连同抚恤和公公的承诺交到阵亡子弟家中。 “告诉乡亲们,咱家将来一定回去向他们赔罪!” 说完这话,公公长叹一声,便去看望伤员。 伤员临时安置在一处,公公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大皱,因为军中的郎中实在太少,且缺少医疗器材,使得很多伤员现在只能做简单包扎,连基本消毒都做不到。 这些伤员大多是中铳中箭,只少数是外伤。铳伤和箭伤最是难治,当下在野外没有条件,只能先止血,故而不少伤员在那疼的直叫唤。 这让公公感到失责,若是能为官兵们全部配备防护甲衣,伤亡肯定不会如此。同时也感组建陆军医院的必要性。 公公决定回去之后不择手段也要把医院的人手弄全,哪怕绑也要把人绑全。此外也要抽时间编写军队护理手册了。 如包扎,消毒,简单的外伤医治,骨折如何固定等办法都要做普及。另外,军队防疫,卫生这一块,也都要开始“义务教育”了。 这些事情看起来不是多大事,但却是一支军队必不可缺的,不但能减少非战斗减员,还可以让更多的伤兵不因伤致残,从而丧失战斗力。 古今中外,上过战场的士兵才是军队的最核心骨干。 这些人,少一个都是魏公公的巨大损失。 此事,已不容耽搁,毕竟,皇军即将迎来的是台湾之役。 台湾,可是疫障之地。 第九百零三章 魏太监的兵来了! “妈的,早知道就跑了!” “这狗太监分明是让咱们去当炮灰送死!” “我三姐夫就在神武营,这要冲着我三姐夫了,怎弄?” “……” 两百多魏国公府的家兵听说要让他们去打后队的神武营,一下就炸开了锅,没一个愿意去的。 徐广黑着脸,身边几个军官脸色也不好看。 “都嚷嚷什么?不去的自个跟魏公公说去!老子可不拦着。”徐广骂骂咧咧的拿鞭子抽了一个叫嚷最凶的家兵。 那家兵被踹之后却是不敢吭声。 众人头顶两侧的坡上,一队手持火铳的魏阉兵正指着他们呢。 “没人去找魏公公说,就他娘的都闭嘴!想活的去领东西,不想活的留在这好了。” 徐兴将鞭子往怀中一揣,第一个就去领魏公公命人从神机营那里弄来的甲衣和刀弩。 成堆的甲衣里面只有十几付铁甲,余下的都是绵甲和纸甲,数量并不多,总共就一百多付。 这要怪就怪神机营,他们为了赶路,把辎重甲衣大部都给丢在了方山。 虎蹲炮、大杆子铳什么的一杆都没带,要不然,哪会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也是魏公公打运动战伺机歼敌的目的所在,他老人家就是要这帮南都联军轻装赶路。 能挡铳子和弓箭的肯定是铁甲最好,徐兴顺手就拿起一件铁甲罩在了身上,然后让一个家兵过来替自己系上。 见状,徐德等家将也不犹豫了,一个个上前翻起铁甲来。 徐兴穿上铁甲后喊了一声:“晚了可没了!” 这一喊,那帮傻站着的家兵哪个还敢愣着,一下涌了上来你争我抢的。 当炮灰也不全是死,有甲衣的肯定要比没甲的命大。 你抢我夺的,好不热闹。 抢到的高高兴兴,没抢到的垂头丧气,乱哄哄一阵,总算把东西领到手。 “动作快快滴!慢吞吞的,死啦死啦滴!”坡上传来叫人听着有些别扭的喊话。 徐兴和徐广他们点了点头,分别约束队伍,可家将们下令出发时,家兵们却谁也没动。 徐兴急了,想要拿鞭抽打几个,却被徐广制止了。 这个时候,唱红脸的不能再是他们,要不然等会难保没人在背后给他们来一下。 “八嘎!” 大岛拔出指挥刀,立时一百多杆火铳指向了坡下。早叫这些猪突勇士吓到的国公府家兵们立时一阵骚动,人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弟兄们上吧,是死是活就看这口气了!…命大谢菩萨保佑,倒霉的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 徐广摇了摇头,拉着徐兴他们过去了。 家兵队伍迟疑了一会后,有几个走出队伍跟上家将,然后一队队的动了,最后全部硬着头皮去了。 气氛看起来很沉重,倒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紧随他们之后的是大岛标总所率的皇军官兵,“风林火山”的军旗在夕阳映射下,十分的显目。 “公公,这帮人怕是不顶用啊,末将觉得他们怕是冲不下。” 曹文耀可不看好这帮被倭呆子们突击一下,就吓的全军崩溃的国公府家兵能突然脱胎换骨把神骨营给冲垮。 他还是想劝魏公公组织步军左右二营联同亲卫营发起一次大规模攻势,离太阳下山顶多还有半个时辰,神武营那帮人虽然占了有利地形,可兵力并没有皇军多,只要皇军上下悍不畏死,太阳下山前一定能活捉丰城侯。 “文耀错了,他们会很顶用的。” 魏公公负手看着正抵进神武营防线前的魏国公府家兵,嘴角微翘,历史的事实告诉他老人家,这帮子人及其子孙后代投降之后反而能发挥出更好的战斗力,甚至比满蒙大兵们还要强悍。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探究答案的悲剧。 公公现在要做的只是让皇军将士充当一下满州大兵而矣。 ……… “侯爷,您慢点吃,别噎着了。”朱国治见侯爷吃的很急,忙提醒了一句。 侯爷这肚子是真的饿了,上顿还是早上吃的呢,这眼看着就一天了。若非没法子生火造饭,堂堂侯爷哪会吃这干饼。 半张饼下去,侯爷嗓子眼立时不好了,忙问:“有水没?” “有,有。” 朱国治从亲边手中接过水囊,摇了摇,里面还有一半水。 侯爷接过水囊“咕嘟”灌了几口,水有点凉,喝下肚有些难受。 放下水囊,侯爷低声问道:“都安排了吧?没走漏风声吧。” 朱国治忙点头:“侯爷放心,这事就我那帮亲兵知道,误不了事。” “嗯。” 侯爷心中稍定,又恨恨说了句:“他魏阉敢公然调兵围杀本侯,本侯逃出之后一定要上书圣上,将他大卸八块才能泄本侯心头之恨!” 朱国治没搭腔,因为这事不靠谱。 原先他没想明白,这会可是想的明明白白的。如果他朱参将没理解错误的话,应该是丰城侯爷公然带兵袭杀圣上任命的江南镇守中官才是。 所以嘛……还是有命回去再说吧。 “侯爷等会便和末将先到后面去…” 朱国治的计划是等天一黑,他就带兵保着丰城侯偷偷到后面去,然后趁乱突围。这个时间点可得卡准了,早了叫麾下那些兵见着了,那帮当兵的肯定也会跟着跑,这样一来,谁他娘的都跑不了。 晚了也不行,前面铳声喊杀声都停了半天了,神机营和魏国公府那帮人指定完完,魏太监要不傻的话肯定把兵都抽过来了,说不得正在部署进攻的事。万一冲破前面的防线那更跑不了。 因而,必须不早不晚。 正说着,一个亲兵就火急火了的奔了过来,喊道:“大人,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大唬小叫的,侯爷在呢!”朱国治骂了一声。 那亲兵从上面跳下,急道:“大人,是魏…魏太监的兵上来了!” 闻言,朱国治和丰城侯都是一凛,双双起身爬到坡上朝前面看去,果然魏太监的兵马正在一队队的往这边集中,不远处的山坡上也有魏太监兵马的踪影。 第九百零四章 三流军队 “大人,那不是国公府的人么?” “哪里?” 朱国治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确认对面聚集的真是魏国公府那帮家兵,因为领头的徐广是他表妹夫的三姑丈,过年时两人还在一起赌过钱。 “他们想干什么?为虎作伥吗!” 丰城侯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这事可是魏国公挑的头,如今他府上的人却给魏太监卖起命来,这算什么! “大人,我小舅子在对面,怎么办?” 神武营的一个军官脑袋大的很,他那小舅子这会拿着把刀,套着个绵甲,正朝这边东张西望呢。 显然,小舅子也在找姐夫。 不止这个军官头疼,神武营半数官兵现在都不知怎么才好。 南都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三大营驻军当官的是世袭,当兵的也是世袭,各家勋臣府上的家兵家将们也大多是从三大营来的,这绕来绕去,相互间哪个不沾亲带故。 先前和魏太监的兵死拼,大家伙为了自保可不会手下留情,可如今来的却是认识的人,甚至还有至亲在里面,这可怎么打! 难道真要亲戚相残,邻居反目不成。 丰城侯和朱国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侯爷倒是没说什么,因为他马上就要跑了,这边只要能拖上一阵就行,胜还是败并无关系。 可朱国治不能不说话,他还指着这些部下替他多拖一拖魏太监的兵呢。 “别吵吵了,都给我听好了!” 朱国治阴沉着脸,“对面就是你亲爹,你也得打!你不打他,他就打你!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 军官们听了这话,知道参将大人说的不假,魏太监驱使魏国公府的人来冲他们,可不就是为了来杀他们的么。 只是,自家亲爹真在对面,谁个敢打噢。 大明以孝治国,当年成祖皇帝连亲爹的牌位都不敢打呢。 想是这么想,总归是没亲爹在的,军官们要想活命,只能拼了。真碰上认识的,多个心眼就是。实在不成,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愣着干什么!等人家来杀你们啊!”朱国治见部下们还在这傻站着,气的怒喝一声。 众军官惊醒过来,赶紧回到各自防区督战。 等部下们走后,朱参将却轻拉丰城侯,低声道:“侯爷,赶紧走,迟了就走不得了!” “啊?” 丰城侯还在那发呆,他想看看是不是神机营的也为虎作伥了。反应过来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忙闭口不语,四下看了眼,跟做贼似的紧随朱国治往后面去。 十多个侯府的家兵连同朱国治的亲兵持刀伺立在外,紧张的看着周围那些正在准备作战的士兵们。 ……….. “都给我听好了,命令一下,大家就给我向前冲,这铳子是厉害,可越怕它的就越容易叫它打着!想活命的就一条路,给我往前冲!” 徐广心跳的不比家兵们慢,握刀的手心满是汗,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被上百锦衣卫簇拥保护着的江南镇守魏公公。 终于,视线里,一个背插三面小旗的魏公公亲兵往前跑了几步,然后抽出两面小旗对着徐广所在方向交叉挥舞了一下。 “呼!” 徐广长长的出了口气,知道是时候了,他咬牙将腰刀拔出,大吼一声“杀啊!” “弟兄们,冲啊!” 徐兴也“哇哇”叫出,似乎不如此,无法显出他的勇气。 其余几个家将也拔刀冲了上去。 “掩护!” 小田将指挥刀落下,两标亲卫营的官兵立时排队上前,朝着前方可能存在的敌兵方向轮流放铳。 烟雾瞬间就弥漫在这丘陵之上,铳子打在土堆之上发出闷沉声。 “杀啊!” 密集的铳声中,两百余没有退路的魏国公府家兵,握着各式武器,大喊大叫着冲向了神武营的防线。 大概有十数个呼吸的沉默后,神武营的防线上终于响起了铳声。 一声接一声,很快也密集起来。 伴随着铳子的还有箭枝,原本看着没什么人的地方冒出一个个神武营的官兵。 或放铳,或放箭。 冲锋的魏国公府家兵们不时有人中铳中箭,发出惨叫声扑倒在地,后面的同伴只能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 “冲,往前冲,千万别回头!” 徐广挥刀大喊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他胸前刚才被铳子打到了,但铳子却没打穿那坚实的铁甲,否则他肯定性命不保。 看到前面十多丈外有一队神武营的铳手正在手忙脚乱装药,徐广毫不犹豫的向那队铳手冲了过去。 “冲上去,宰了他们!” 徐兴紧跟徐广之后,在二徐的带领下,余下的魏国公府家兵蜂涌而上。 那些正在装填药子的神武营铳手脸色都有些慌张,有装好了急忙朝前放铳,可那些中铳倒地的家兵根本没有让其余的人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嘶吼着冲上来。 数十名持刀的神武营官兵从侧翼冲了上来,欲替铳手们争取时间。却不想这些魏国公府的家兵们杀红了眼,挥刀就和他们砍杀在一起。 带队的把总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被砍倒在地,知道不妙,急忙往回跑,可刚跑了几步却被自家方向飞来的一枝箭给射中了,死的不可谓不冤枉。 徐广一刀斩断对面神武营那兵的手臂后,发现前面再无人阻拦,急忙呼喊部下快往前冲那队铳手。 “砰砰”又是几十声炸响,十多个家兵倒地哀号。余者却是看也不看,就在家将的带领下冲了上去。 “撤,快撤!” 指挥这队铳手的神武营军官吓的赶紧下令后退。 铳手们这会不用军官下令也知道得跑,可来不及了,魏国公府的人已经冲了上来,他们手中没能装好药子的火铳面对大刀长矛毫无还手之力。 双方厮杀在一起,很快就有数十个神武营铳手被砍倒在地,余下的不是扔了火铳就跑,就是把个火铳当棍子使,尔后被砍倒在地。 往后撤的神武营铳手无形之中倒把自家的防线又给搅乱了,魏国公府的残余家兵如同一把尖刀捅进了神武营防线的心脏。 而在后面,数百名火铳配“剌刀”的猪突勇士们在“风林火山”的军旗指引下,顺着魏国公府家兵撕开的缺口蜂涌而入。 战局,没有什么变数了。 魏公公估算了下,徐广他们是以一百多人的伤亡冲破神武营的防线,如果不是这些炮灰,那么他魏公公就得承受这个伤亡数字。 “公公,冲进去了!” 曹文耀大喜过望,没想到魏国府的这帮窝囊废还真的把事办成了。 魏公公不像曹文耀这般大喜,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南都三大营这种大明三流军队的战斗力,他老人家可从来没有高估过。 “你们可看仔细了?这可是典型的突破火器防线战斗,在没有火炮轰击的情况下,必须集中力量择敌一处撕开缺口,尔后大军跟进扩大战果…这些,你们可要好好观摩,好好琢磨,战后学习总结。” 公公对奉命前来观战的步军左右二营小旗以上军官如此说道。 这些人虽然大多不识字,但却已经形成公公麾下军官团的雏形。 第九百零五章 悄悄的跑,打枪的不要! 数百猪突勇士在皇国猛将小田真三郎、大岛由加利、山本幸二、兵次郎等人的率领下,成功沿着魏国公府家兵撕开的缺口突击进去,并且不断扩大战果。 残存神武营官兵岌岌可危,但尚未完全崩溃,因为神武营并非完全没有血性之人。 武三思就很有血性,他是神武营的把总,世袭百户。当年他爹给他起“三思”这个名字,便是要其遇事要三思而后行。 不想,武三思这辈子却从来没有如他爹所盼那般“三思后行”,脑子里完全就是一根筋,上官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而,在接到前面徐千总的命令让他赶紧带人增援时,武三思想也不想就带兵上来了,只是刚动身,却听有人大声叫喊道:“侯爷跑了,侯爷和朱参将跑了!” 武三思闻声一惊,远远看去,只见二三十人正护着一人拼命往后跑。 那人群中间的不是丰城侯又是谁! 拉着侯爷的不是参将朱国治大人又是谁! 武三思和部下们都惊呆了,要知道前面可正在激烈的交战,这侯爷和参将大人怎么能跑呢! ………. 朱国治知道肯定会有人发现他和侯爷逃跑了,但没想到被发现的这么快。 听到耳畔传来的士兵惊呼声,他心下愈发急燥,回头看了一眼,视线里把总武三思正傻愣愣的望着他,不由有些愧疚:三思他娘子可是十分不错的。 只这节骨眼上,朱国治也顾不了武三思了,大不了等他逃回南都城,好生安抚三思他娘子便是。 “慢着些,慢着些…” 丰城侯爷可是二等侯爵,自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虽说也是知兵,但那都是架子货,哪经过今天这般惊心动魄大战,更没这么狼狈逃奔过。要不是身边的侯府家兵死命架着他,侯爷还不知摔多少跟头呢。 就这,跑的也是气喘吁吁,只恨先前叫魏太监伏击时自己的宝马给惊跑了,若不然何必如此狼狈。 “我的好侯爷,哪里能慢噢!” 朱国治真是哭笑不得,也不敢说多重的话,拉上丰城侯就跑。 “大人,带上我们一起跑吧!” 最先发现参将大人带着侯爷逃跑的那些官兵反应过来后,也纷纷从后面跟了上来,一边撵还一边大喊大叫的。 这可把朱国治急坏了,那帮兔崽子要是把人都吸引过来全跟着跑,那他们还跑个屁啊! 逃跑,当然得人越少越好,越少越安全。 这黑灯瞎火的,真是跑不动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埋,那狗日的魏太监爪牙上哪找他们去。 可人要多了却哪藏的住! 朱国治急坏了,有心不理会那帮撵上来的家伙,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可没想到那帮家伙比他们跑的还快,不一会就追了上来。 追上来就罢了,老老实实的跟着走,悄悄的跑,打枪的不要… 可这帮家伙却非要瞎嚷嚷。 “大人,你要去哪啊,可得带上我们啊…” “闭嘴!” 朱国治实在忍受不住,一个勒步停了下来,丰城侯没刹得住脚,一下就撞了上去,但听“咚”的一声,二人脑袋撞了个结实。 朱国治疼的直咧嘴,却是不敢说侯爷,只气的举起刀鞘就砸在那叫喊的士兵脸上。 “啊!” 那士兵被砸的当场就滚到了一边,其余士兵见了都吓的不敢出声。 “谁在叫,老子砍了他!” 朱国治也顾不得多说,反手拉起丰城侯就要继续跑,可耳畔却又传来了大呼小叫声:“大人,等等我们,等等我们!” 等你们个二胡卵子! 朱国治恨的那是脸都绿了:这帮蠢货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吗! 心下发狠,不管来的是谁,一刀砍翻在地再说,看谁还敢瞎嚷嚷! 只是当他转过身来时,人却一下愣在了那里:武三思那傻吊怎么也撵上来了….还带了百八十号人… “快跟上,保护侯爷和大人!” 武三思一脸忠心的带着部下将丰城侯和朱国治他们给围了起来,警惕的看着四周。 真是来保护的。 咝! 参将大人当时那是倒吸一口冷气,脑袋只觉叫捣了浆糊般,乱的很,糊的很。 ……… 在勇敢的魏国公府家兵的配合下,大明皇军成功将残存的数百神武营官兵压迫在几块不大区域内,使得他们彼此之间难以呼应,更无法抱团。 面对防线已失,兵力多于己方数倍的情况下,一部分神武营官兵选择弃械投降,他们从藏身处走出,一边喊着“别放铳,我们也是官兵!”,一边心惊胆颤的走向对面的皇军。 然而,仍有相当一部分神武营官兵拒不投降,他们不是想顽抗到底,而是想趁乱逃走。 黑夜的降临给了他们逃跑的勇气和可能。 大规模的战事宣告结束,密集的铳声也已不在,皇军将士们此刻的唯一任务就是搜捕躲藏的敌人。 残存的魏国公府家兵接到了撤下休整的命令,但以徐广为首的家将们一致表示,一定要配合皇军将敌人全部找出来。 魏公公对此给予高度赞赏和肯定,因为天黑下来,莫说几百个人了,就是几百头猪也要好生找一气,这会多些人总是好的。 更别说,还有头肥猪,肥的冒油的猪。 公公将抓捕肥猪的任务交给了田刚,他相信田刚同志一定能领悟他的意图,并坚决执行之。 很快,战场上就亮起了火光,一堆堆篝火生起,一枝枝火把点燃。 鉴于还有不少顽抗分子隐藏在战场某个区域,皇军官兵的搜捕便极其小心,田刚领着锦衣卫也是小心翼翼,周围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立时原地蹲倒,探明动静,确认安全之后方才继续前进。 这无疑使的搜捕行动变的极其缓慢。 田刚也是心急,但为部下安危着想,他也不能乱来。带着手下保持警惕向前摸去,突然发现前方草丛动了一下,继而有很多黑影浮现。 “前方有敌人!” 田刚赶紧出声提醒部下,同时也是在呼喊不远处的小田部过来增援。对面那些黑影也发现了田刚一行,为首的徐千总牙一咬,便准备带部下官兵上前拼了。 后面却传来呼喊声:“徐千总,我家武把总让我来告诉你,侯爷和朱参将都跑了,让你们也赶紧撤下来!” 那喊话的人可能也急于逃跑,在林中乱喊一气后,也不管徐千总到底是死是活,听见没有,撒腿就往原路跑了。不过他能冒着危险回来传话,已是极其难得了。 “侯爷都跑了,弟兄们还拼个球!赶紧跑吧!” 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顿时藏在林中的数百神武营官兵就炸了窝。 第九百零六章 贵人来了,欢迎欢迎 咱们被抛弃了! 神武营的人既愤怒又绝望,千总徐彪把参将朱国治他祖上女性给轮流问侯了一遍,他忠心耿耿在前头顶着,朱国治那王八蛋却把他当炮灰,要不是武三思叫人过来,他还不知道自个被卖了呢! 他娘的,朱国治,老子跟你没完! 徐彪吐了口唾沫,带着亲兵就往后跑,朱国治的账总得他有命回去算吧! 千总一带头,下面的人哪个不跑,一窝蜂的就往黑乎乎的林子里钻。 “跑什么跑,魏公公优待俘虏!” “这黑灯瞎火的,你们往哪跑!…神机营的人好好的在后面呆着呢,只要你们不跑,老子保你们屁事没有!” 徐兴一见神武营的人跑了,赶紧喊了起来,要不然跑的人累,他们追的人也累。 那帮炸了锅的神武营官兵却没几个肯过来的,能跑出去傻子才投降呢,谁知道魏太监是不是哄他们的。 眼看着都要跑光了,徐兴急中生智,让手下的家兵们赶紧叫唤他们认识的神武营的人。 “四姨父,我是郑林啊,魏公公真的优待俘虏,你赶紧过来吧,千万别跑了…” “表舅,我是大全啊…” “三姑爹,我马文才啊…” “……” 瞬间,林子里到处都呼唤亲朋的声音。 纳尼? 小田和大岛一干皇国猛将们拿着指挥刀直发愣:明国的军队都是亲戚么? 别说,这一招还真有效,那帮神武营的官兵听到认识的人叫喊后,一个个跟被施法定住般全都不跑了,然后一边答应着一边就把手上的家伙什往地上一扔,纷纷过来找亲戚来了。 徐千总也听到自己表侄的声音了,他犹豫了下,一咬牙也不跑了,边喊着表侄名字边带着亲兵过来投降。 这就是人情社会的好处啊。 魏公公对此很唏嘘,下令不要管这些投降的,全力去追逃走的丰城侯。 那家伙,可是条大鱼。 ……… 朱国治愁死了,原本二三十人的队伍这会变成了二百多,动静实在太大,后面的追兵不可能发现不了。 有心想带着侯爷甩掉这帮人,可这帮人却跟烂泥巴一样贴着他们,尤其是那个武三思,寸步不离他朱国治左右,可把参将大人急坏了。 后面已经听不到铳声了,黑漆漆的隐约能看到林中到处都是火把,想来徐彪他们没能挡住魏太监的兵,追兵可能正在赶来。 “侯爷,咱们得再快点!” “我…我知道,知道…” 侯爷也知道要快,可快不了啊,脚下又不是平坦的官道,既要快又要防着不摔跟头,他没要求歇上一会已是难得了。 朱国治也没办法,这会让人背着侯爷跑更慢,只能脚下加把劲,尽力把侯爷往前拽了。 又跑了片刻,后面却骚动起来,有人喊了一声:“魏太监的人追上来了!” 听了这声喊,队伍立时乱成一团。 朱国治往后面看去,果然有火把正在向这边快速移动,心里愈发着慌。 可越慌,那追兵却来的越快。 又跑了一里多地后,后面的人已经能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了。 这一下,逃跑队伍彻底乱了,后面的人不住去推前面走的慢的,前面的又推前面的,结果大家互相叫骂着就差挥刀砍人了。 追兵听着这动静,一下就确定了目标。 朱国治知道不能再和这帮人一起了,把心一横拉着丰城侯就往左边跑,可武三思他们也跟了过来。 “别跟着我们了!” 朱国治气的大骂,示意亲兵上前把人挡住。几个丰城侯府的家兵也去撵人,可武三思那帮人却不肯走。 “大人让你们别跟着,没听见啊!”朱国治的一个亲兵挥刀想吓唬武三思他们。 武三思愣了下,突然挥刀朝那亲兵砍去,那亲兵只是吓唬,哪防武三思来真的啊,一个不防就被砍倒在地。 见着武把总动手,本就对朱国治抛弃他们有怨恨的武三思手下们也顾不得多想,纷纷拔刀砍向拦他们的亲兵。 双方很快杀成一团。 “武三思,你疯了,造反啊!” 朱国治大怒,丰城侯李承祚也叫吓坏了。 “老子就是要造反!” 武三思说话间持刀竟冲朱国治冲了过来。 “混蛋,你敢!” 朱国治吓的慌忙往后退去,不想地上却有个根桩将他绊倒在地,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武三思就冲了过来,一刀砍了下来。 朱国治大惊失色,本能的挥臂去挡,结果“噗嗤”一声,整条胳膊都叫武三思的刀给砍了,疼的他“啊”的一声惨叫,在地上滚来滚去。 武三思却是不饶他,挥刀又砍,接连砍了几刀,直到朱国治连叫都叫不出来,方才停手。 丰城侯叫这一幕吓的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朱国治的亲兵也都叫武三思的人砍杀倒地,几个丰城侯府的家兵也惨死在他们刀下。 “你…” 瞧着把朱国治杀了的把总转身看向自己,丰城侯吓的面无人色。身边的家兵们也都骇的一个都不敢动。 “侯爷…” 武三思刚开口,却见丰城侯不要命的就往回跑,边跑边喊:“我是丰城侯,有人要杀我,你们快来抓我啊!” 武三思一愣,他想说的是侯爷我来保护你跑… ………. 侯爷落网了,他是主动落网的。 落网时,他发现抓捕自己的竟然是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急忙向对方表明自己的身份,要求得到对方的保护。可抓他的那些锦衣卫却好像聋子般,任凭侯爷如何恳求,他们就是不说话。 在多次表明身份“求助”无果后,侯爷陷入极端恐惧之中,尤其是当他被带到魏太监那里时,他的恐惧达到了。 他是被架到魏太监面前的,因为他的双腿实在软的走不动了。 想到自己在南都于魏国公,于众家勋戚所说的一定要将魏太监大卸八块的豪言,侯爷只觉万念俱灰。 然而,让他茫然的是,魏太监在见到他之后,竟然几步并作一步,一路小跑的就奔了过来。 奔的时候还满脸堆笑,到了侯爷面前时,更是殷勤的握住他的手,无比高兴道:“啊,贵人来了,欢迎欢迎!” 第九百零七章 丰城贵人 “侯爷受惊了,咱给赔个不是…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处招待贵人,贵人且就在这将就坐…” 魏公公待侯爷真是亲切,拉着侯爷就到了块石头边,然后亲自弯腰拿袖子把石头上面给抹了抹,又要人生起火堆来,免得把侯爷给冻着了。 侯爷这边也是明显受惊,在那愣愣的望着魏公公,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贵人快请坐,和咱莫要客套。” 魏公公不由分说便把侯爷按坐石头上,然后一脸笑容凝视着他。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亲切;怎么看,怎么诚恳。 可侯爷却不为所骗,他牙齿发颤,头皮发麻,脊梁发冷。 太监都是笑面虎,这番待他,怕是等会就要好生折磨于他,让他生不如死了。 魏公公不以侯爷对他的热情丝毫不受,反而警惕万分,想到一事,赶紧吩咐左右:“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贵人弄点吃的来。” 左右赶紧找来些吃的,可侯爷哪有心情吃,只怔怔的望着魏公公。 他知魏太监年纪不大,但这么年轻还是让他有点吃惊的。 魏公公好像真怕侯爷冻着,竟然亲自生起火来。好一阵忙活,又吹又煽的,才把火堆生了起来。 火堆生好之后,顿时亮了起来,一阵暖意也向丰城侯袭去。 魏公公拍了拍手,满意的直起腰来,见侯爷拿着食物却是不吃,不由催了一下。见侯爷真不肯吃,这才作罢。 扫了眼四周,也没甚可坐的,索性就直接蹲在人侯爷面前,又叫亲卫把旱烟给他点上。 “侯爷可好此物?” 魏公公欲让侯爷也享受一下,侯爷却是摇头道说不好此物。 “噢。” 魏公公不强人吸烟,往侯爷身边挪了挪,一边“吧嗒”抽着,一边笑道:“贵人可是叫咱好生惦记着咧,要不是贵人这回亲自带人来,怕咱还见不着贵人咧。” “误会,误会。” 侯爷赶紧赔罪,他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道:“魏公公,今日之事实是误会,若公公能放本侯回去,本侯可以保证从此不再与公公为难。” “这个嘛…” 魏公公吐了个烟圈出来,一脸为难道:“贵人说的是咧,这事是误会…按理说,这误会弄清了也就是咧…可是咧,贵人也看到了,咱怕是不好放贵人回去咧。” 听了这话,侯爷心中却暗松一口气,生出希望来。 也是,他乃二等侯爵,这魏太监哪里敢杀他。 只要不杀他,那就什么都好说。 “魏公公…本侯不是什么贵人…你直呼我名便罢了。”侯爷对“贵人”这个称呼实在是不能接受,因为怎么听怎么像在讥讽他。 “好,好,贵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魏公公点了点头。 侯爷无奈,只能做了这贵人,不敢再提,怕魏太监翻脸。 “不知魏公公如何才能放本侯回去?” 侯爷知道魏太监不可能白白放他走的,因而想拿钱赎罪。只要这狗太监不是太过份,自己便权当破财好了。 可魏公公这边却好像没这意思,他摇头道:“贵人有所不知,不是咱不放你回去,实是咱现在也自身难保咧……贵人要知道,你们是分两路过来寻咱麻烦的,咱这才刚把贵人这一路摆平,另一路却是在的。” 丰城侯听的有些糊涂,汤国祚他们关自己何事,略一沉思,问道:“魏公公是想要本侯让灵壁侯他们退兵?” “贵人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魏公公笑着将烟袋在地上叩了叩,然后递给身后的亲卫收好。能全歼李承祚这支西路军,缴获甚巨,公公已经很开心了,不想再和东边那路打了。 “不瞒公公,灵壁侯和本侯都是二等侯爵,平日也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未必就听我的。”李承祚这话倒也不假。 魏公公听着有道理,大家都是侯爷,平什么要我听你的? 不过这样一来,却是要再打一场了,正想着如何解决汤国祚的东路军,那丰城贵人却道:“不过么,公公可使人将灵壁侯诱来伏之。” 公公“噢”了一声,忙问:“贵人说说看,如何个诱来法?” “汤国祚为人谨慎,生性多疑,心计也颇多,怕不易引诱。公公可使人扮作我麾下兵卒,就说我已将公公围住,让他即刻进兵。他一则贪功,二则以为有我呼应,必然督军卒急进,心智一乱,只知向前,就不知有诈了。” 说完,丰城贵人轻出一口气,他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把汤国祚他们拉下水,自己的脸面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要败就一起败,可不能光他丰城侯丢人。 公公双手抄在袖中,撅着屁股怪怪的看着丰城贵人。 丰城贵人的这个提议,让公公他觉得自己有点像黑脸老汗啊。 …….. 东路军昨天就抵达了预定地点,可全军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计划中应该往常州方向逃窜的魏太监人马。 东宁伯焦梦熊以为西路军进展不顺,或是遭到了魏太监兵马的打击,因而想带兵探探什么情况。灵壁侯汤国祚却说不能轻动,不妨再等一天,若是溧阳那边还没消息过来,就去看看。 这也是稳妥起见,若不然让魏太监溜了就麻烦了。 第二日上午的时候,却有魏国公府的家将徐兴带人赶来传讯。 “末将徐兴见过灵壁侯爷、东宁伯爷!”徐兴毕恭毕敬的给汤国祚和焦梦熊行了礼。 汤国祚点了点头,这徐兴他见过的。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焦梦熊心急的问道。 徐兴忙道:“末将是奉丰城侯爷之命,请侯爷和东宁伯爷马上带兵助战的。” “助战?” 汤、焦二人都是不解。 徐兴解释道:“丰城侯爷已将魏太监围在了铁场,可那魏太监手下兵马倒也顽强,侯爷攻了几次都拿不下,这才让末将过来请二位前往助战的。” 一听魏太监叫围住了,汤国祚和焦梦熊自是大喜。 只是汤国祚却有些不快道:“我和他李承祚都是侯爵,凭甚要我给他助战?这要打下了,功劳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焦梦熊笑了起来:“侯爷,丰城侯是拿不下才请你去的,真要拿下了,这功劳当然是算你的了。” “噢,对,对!” 汤国祚哈哈一笑,让徐兴赶紧回去告诉丰城侯,他和焦梦熊马上带兵过去。 第九百零八章 老汤,有埋伏! 汤国祚和焦梦熊带的兵马都是南都各家勋臣府上的家兵和厮役,这帮人论耀武扬威不比三大营的差,但战斗力却是不及的。 这也是为何魏国公徐弘基只叫东路军负责堵魏太监的退路,而不是主攻溧阳的原因。 国公爷是怕这帮子“联军”误事呢。 汤国祚传令全军拔营后,队伍闹哄哄的,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姗姗出发,这把汤国祚气的不轻,好在丰城侯那边把魏太监围住了,早一点到晚一点到没什么区别,这才在焦梦熊的劝说下消了气。 从东路军所在的小庄山到溧阳铁场距离也不近,有九十余里地,不过却是一条笔直官道,没有多少丘陵阻隔,因而队伍行进速度还是蛮快的。 到晚间的时候,那魏国公府家将徐兴又来报讯了,这回带来的消息有点严重,说一部分魏太监的兵从溧阳铁场突出来了,好像内中有魏太监。 徐兴说丰城侯请灵壁侯和东宁伯快点带兵增援,路上也要多派人马搜索,无论如何不能让那队逃出来的魏太监兵跑了。 “魏太监到底跑没跑出来!” 汤国祚恨魏太监入骨,因而对于魏太监到底在哪十分关心。 “末将也不知道,不过侯爷那边倒是审过几个俘虏,说魏太监会骑马…” 徐兴透露一个重要的讯息,那队逃出来的魏阉兵马中有十多个骑士。 “这么说,魏太监有可能就在那队人当中。” 汤国祚眉头皱了皱,他兴冲冲带兵过来就是为了抢这头功,可目标却跑出来了,这就棘手了。 徐兴忙道丰城侯已经派兵追杀了,只要灵壁侯这边不出差错,那魏太监纵是真逃了出来,也插翅难逃。 焦梦熊道:“往南边就这一条道,魏太监没别的路可走,传令下去明日沿途好生搜索,看他魏太监能藏哪。” 汤国祚点头同意,又怕夜里魏太监会趁黑潜逃,特意加派人手巡视,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火速调兵。 当夜,却是不曾有事,没发现什么人。 第二天一早,东路军就继续向铁场方向前进,徐兴也跟着他们。途中,附近的大小村庄都要派人过去搜索,但始终没有发现魏太监及其爪牙踪迹。 到中午时,前面打头的广宁伯府的家兵却来报,说发现有一队人打西边过来,远远看到他们却急忙掉头跑了。 “肯定是魏阉!” 汤国祚急忙和焦梦熊带人到前面察看,果然二三里地外正有一队人拼命往西逃窜。 “老汤,我带人去追!” 焦梦熊二话不说就带了几百人追了过去,徐兴也自告奋勇跟东宁伯一起去追。 追的近了,发现前面那逃跑的队伍当中真有骑马的,焦伯爷立时兴奋起来,喊道:“快,传令下去,抓住那骑马的本伯重重有赏!” 众勋臣家兵们听了东宁伯的话立时高兴起来,他们有好几百人,对方却只百多人,这赏银岂不是唾手可得! 焦伯爷内心更是激动,要是魏太监真在那队人当中,那这头功可就是他的了。当下,一门心思要抢头功的东宁伯就带着人冲了上去。 前面的人发现后面有大队人马奔他们过来后,更是紧张拼命的往回跑。 “弟兄们快追啊!”徐兴不住为家兵们打气。 见那些逃跑的家伙只顾着跑,众勋臣府兵们人人士气大振,奋勇向前,转眼间就撵着奔出了里许地去。 眼看逃跑的那队人中骑马的突然快了起来,身影越跑越远,焦伯爷有些急了,不住的抽打座骑,心急火了的喝呼手下冲上去。 他也不是一昧只顾撵,不时还四顾看看,唯恐有埋伏,可看来看去却不见有什么人马出现,不由放松了警惕,一脑门子就想抓住魏太监回南京露脸去。 撵了没多久,却发现前面逃跑的那帮人不住往地上扔东西,待看清扔得什么东西时,前头的家兵顿时红了眼,人的本能促使他们纷纷低头去拾。碎银子还好拾,那铜板却是难拾,有的扔在草丛里,得好生摸索一番才能捡出来。 前面的家兵全捡钱了,后面的家兵不知道怎么回事,傻乎乎的还往前冲,结果就和前面的同伴撞在一起,乱成一团。等看到地上有丢弃的银子和铜板,也下意识的弯腰去捡,一时之间,密密麻麻的人头全看着地上了。 焦伯爷却意识不妙,心头一颤:不好,有诈! “侯爷,有诡计!” 徐兴也忙大声朝那些捡铜板的士兵喊道:“不要捡,不要捡,这是敌人的奸计,是敌人的奸计!” 可是家兵都乱糟糟一团,徐兴喊了半天也没能叫他们收手。 焦伯爷也是勒住了马,不敢再往前。好在他伯府的兵没为小利所惑,拿着刀、举着铳围在伯爷马前,大眼瞪小眼看着那些捡铜板银子的兵。 “一帮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焦伯爷气得破口大骂,这时,一个眼尖的亲兵突然叫了起来:“伯爷,敌人不跑了!” 闻言,焦伯爷和徐兴不约而同剧震起来:难道真有埋伏! 可四野空阔一片,连附近个丘陵、树林都没有,伏兵藏在哪? “伯爷,有人,有人!” 一个家兵大声叫喊起来,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原空阔一片的麦地边的那些沟渠里突然冲出好多人向他们杀来,原先一直被撵着跑的那帮魏阉兵也掉头回来冲杀,当先有一披着白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魏太监。 焦伯爷大惊,放眼看去也辩不明到底有多少人,只听四周都是喊杀声,好多旗帜在飘摇,仿佛有千军万马冲杀过来一般。 还在捡拾碎银子、铜板的家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懵,只怔了片刻,在没有人带头的情况下,一众家兵就大呼小叫的往来路退去,不少人手中还握着一把铜子呢。 焦伯爷胯下战马受惊不住撅蹄,一众披甲亲兵也都面无人色,望着伯爷不知所措。 “伯爷快走,保护伯爷!” 徐兴一把拉住焦伯爷座骑的马缰,撒腿就往回跑。 东宁伯府的家兵们见状也赶紧跟上,东宁伯这一跑,其余各家的家兵更加要跑。敌兵早就埋伏此地,以逸待劳,又不知有多少人,他们哪里敢迎战。 只是刚才他们一气跑了几里地,这会再想往回跑,却是不容易了。 很快就听铳声大作,不少家兵们吓的直接跪地求饶,胆都骇颤了。 汤侯爷正带兵在后,听到前面铳声还以为是老焦带人在跟魏太监的兵交手,赶紧带人上来增援,却不想看到的却是狼狈逃奔回来的东宁伯府一众。 “老汤,前面有埋伏,去不得!” 焦伯爷抱着马脖子一路狂奔,险些魂都吓飞了。 第九百零九章 段子手害死人 看着焦伯爷惊魂未定的样子,汤侯爷哪还敢过去,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伏兵从哪冒出来的。 不是说魏太监的兵都叫丰城侯给围住了,只突出来小部分人么! 很自然的,为了寻求事实真相,汤侯爷当即下令将徐兴给拿了。 “冤枉,冤枉啊!” 徐兴大声叫喊,坚决表示他绝非内奸。 汤侯爷可听不进去,怒骂道:“若非你和魏阉串通一气,我等如何会遭伏!” “侯爷,小的真要是内奸的话,哪还敢回来啊…伯爷,您可得给末将证明啊,末将真要是内奸的话,就不得好死!”徐兴宁死也不担这“内奸”之名,竭力为自己洗涮冤屈,眼泪都急出来了。 焦伯爷还是公正客观的,徐兴刚才的忠勇举动他是看在眼里的,便上前劝道:“老汤,问题怕不是出在他身上。” “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那又出在何处?” 汤侯爷还是听得进焦伯爷劝的,毕竟这徐兴说的也不假,他若真是内奸,岂还会跑回来。 焦伯爷也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琢磨道:“怕是丰城侯那边出了岔子了?” “难道李承祚败了?” 汤侯爷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除此之外无法解释魏太监还能在此埋下重兵的原因。 侯爷脸色变的很难看,李承祚率领的西路军可是兵强马壮,这要是都叫魏太监的兵给打败了,那他东路军更不是对手了。 “现在怎么办?要不,先退回去?” 侯爷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丰城侯那边都败了,那他们这一路就赶紧撤回去吧,别叫魏太监把他们都吃了。 焦伯爷祖上到底是蒙古人,胆大,比汤侯爷沉的住气,他建议先派人到前面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对,对,本侯糊涂了。” 汤侯爷汗颜,赶紧叫来府上家将让他们到前面去看看,结果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一个个面色古怪。 “侯爷,前面…没人。” 家将们将他们看到的情况对侯爷和伯爷说了,等侯爷和伯爷带人赶去实地查看时,二人也是呆了。 不但一个人没有,连具尸体也没有! 路上倒是有血迹,看的出这里发生了交战,可就是没有人,没有尸体。 “难道是那魏太监虚张声势?” 汤侯爷疑惑的看着四野,焦伯爷也有些困惑,因为当时他光顾着跑了,并没有细看到底有多少伏兵,只知道四周都是喊杀声,旗帜也不少。 洗了冤屈的徐兴一拍脑袋,叫道:“侯爷、伯爷,末将以为怕是咱们中了计!” 焦伯爷急道:“中什么计?” “呃…空城计?” 徐兴觉得只有诸葛孔明的“空城计”能和当下这怪事联系起来了。 “对,空城计!” 汤侯爷反应过来,那魏太监一定没有多少兵马,这才故意在此布下疑阵,目的很有可能就是吓退他。 “区区阉寺也学前人使计,真是可笑!” 汤侯爷可不能跟司马懿一样叫魏太监吓住,灰溜溜的跑回南都,那样他灵壁侯铁定要成南都城的笑话。 焦伯爷听了徐兴的详细分析,也认可魏太监这是故弄玄虚,说不定此刻正躲在那里窥视他们。 同时也为自己刚才的惊慌感到羞愧,倘若他稍镇定一些,又岂会白白折损几百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管魏太监是不是故布疑兵,我们集中进军,叫他钻不得空子便是。” 汤侯爷本是想说要不是你老焦为了抢功带人脱离大队,岂会叫魏太监吓到,白白折损了几百人。 但这话,不便说。 当下,汤侯爷便下令全军继续向前出发,又叫各家府上家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绝不能擅自行动,一切必须听他汤侯爷的号令,要是有敢擅自做主行动的,他汤侯爷就要杀人立威了。 队伍很快又继续向前出发,只是走了不到十里地,前面又发现了一队人,那队人见着大军后还是二话不说就跑。 “穷寇莫追,本侯倒要看看他魏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汤侯爷不屑一顾,不管对方使什么把戏,他按部就班进军,就是不去追,倒要看看他魏太监能撑到几时。 前面那队魏阉兵马见这边不为所动,并不来追击,领头的想了想,竟是带着部下折返回来,然后在距离南都联军还有里许地的时候又回头跑。 跑就算了,还一边跑一边往地上丢钱。 焦伯爷大怒:他娘的二胡卵子呆逼,当本伯是傻子么,同样的奸计还能再上你一次当不成! 丰城侯爷也是大怒:魏太监你对付我不是一套接一套的,怎么对付老汤和老焦就这一招了! 但面上却是恭维道:“魏公公不愧是用兵高手,那灵壁侯必然再次中计!” 公公折扇轻打,按他老人家的部署,非但在这丢,在后面十几里地同样还要丢钱,为此可是调来了几万两银子,一次丢的比一次多,管保把这帮勋臣家兵们眼都看直,让他们明知不对还是忍不住去捡。 而对于那位刚才上当的伯爷嘛,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趴着好了。这人啊,越是过于自负,就越不相信自己还会摔倒在同一个地方。 只是,很快千里镜中传来的一幕却让他魏公公脸色变的不太好看。 原来,人灵壁侯和东宁伯根本不上当,且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去捡地上的钱,并且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亲自带着家兵监视。但有低头去捡的,二话不说拉出来的打,结果大队经过那段撒钱地段时,竟然没一个人去拾。 网络段子害死人噢! 公公大骂前世那些不靠谱的历史写手,都他妈的段子手害人,搞的他魏公公出洋相了。 “魏公公,现在怎么办?”丰城侯爷心里可着急,这要是老汤他们不下水,他哪里还能爬上岸噢。 “无妨,放他们过去便是。” 公公自信满满摆了摆手,这里不捡,下块地方钱更多,你汤侯爷和焦伯爷看的再狠,怕也无法抵消那金钱的诱惑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是老祖宗传下的至理明言,没可能到你们这就变了的。 第九百一十章 失败是因为钱不到位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汤侯爷和焦伯爷睥睨四野,任你魏太监千般组合,他们就一条不许捡! 此策深谙一力降十会道理,以不变应万变,确是起到奇效。 在灵壁侯府和东宁伯府家兵及各勋臣府上家将的监督下,大队人马通过危险地带时,上下真是做到了人人不弯腰,视那地上的铜板和碎银子如无物。 为防止再遭魏太监兵马袭击,汤侯爷命将随军携带的虎蹲炮和大杆子铳都集中在中间,一旦有变前后各府家兵即列成圆阵,以各种车辆为依托,互相策应,以火器、弓弩大量杀伤敌兵。 此也是魏公公不肯强攻的原因。 东路军兵源组成再复杂,战斗力再不行,团在一起也是个浑身长满剌的刺猬,不到万不得已,公公断然不会白白牺牲皇军将士。 ……. 顺利通过那段有可能遭受伏击的地段后,汤侯爷和焦伯爷都松了口气,彼此更加肯定他们的应对策略是正确的。 那魏太监就是在此故布疑兵,想把他们吓回去。此事也侧面证明西路军那边给魏太监造成了巨大压力,使的魏太监根本抽不出足够的兵马来阻击东路军,只有用这种雕虫小技,徒惹人发笑矣。 “传令各府兵马,加快行军速度,不得掉队!” 汤侯爷在马上战意颇高,他不怕魏太监使诡计,就怕这阉贼跑了。 焦伯爷现在也没了担心,刚才通过那段被撒了钱的路时,伯爷的心可是一直提着的,生怕各府家兵们见钱眼开,乱哄哄的又抢起钱来,给魏太监可趁之机。 固然魏太监能动用的兵力不多,但若被其再次使计得手,混乱导致的伤亡依旧还是很大的,对军心士气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一次也就罢了,接二连三的中计受伏,就是名将再生怕也带不了这帮家兵了。 但现在看来,各府家兵们还是能够知道轻重,没有叫魏太监的小利蒙了眼。只要继续保持下去,魏太监的诡计再多,也终究挡不住东路军前进的步伐。 只要和西路军成功会师,魏太监就是被两面砖墙挤在中间,莫说还想使诈,插翅他也难飞了。 “阉人身体有缺,故而自相羞愧,时日一久,养成其心理多疑阴暗,每每遇事不以堂皇手段,只以私下动作,或阴谋,或诡计、或施以小恩惠害人,然只要坚持正道,不受其阴谋诡计所扰,不为其小利所惑,则阉人不败也败。”焦伯爷这番话是对随他而来的两个侄子焦承业、焦承远说的。 焦伯爷无嗣,将来这爵位便是要从这两个侄子中过继一个承袭。因而这次将他二人带出来一是让他们见见世面,锻炼锻炼,另外也是想看看哪个侄儿更优秀些。 毕竟,东宁伯的爵位是祖上征战所得,后辈若不通军事,这爵位又岂能守住。便是他焦伯爷也每日于自家后院勤练大刀,在众家勋臣之中以“勇武”著称,但有兵事,内外守备相召之时,他东宁伯必是在场的。 这是什么? 这就是资历和本事。 “伯父说的甚是,就今天之事来看,那魏阉也是黔驴技穷了……”焦承业正说着,前面的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且议论哗哗的,人头攒动,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快过去看看出了何事!” 焦伯爷忙打马带着两侄儿赶到前面,结果爷三刚勒马停住,就叫眼前景象看呆了。 只见前方官道上,到处撒的都是铜板和碎银子,密度比之前那块要多了许多。 很多碎银子也不往路边的草丛里撒了,直接就扔在路上。不少砖头缝里都满是铜子,说句不夸张的话,就是闭着眼睛在这路上随便摸,都能发上一笔小财。 “魏阉欺人太甚,他这是把我们都当猴耍吗!”焦伯爷大怒,他魏太监也太过份了,还是玩这招,就不知道换个花样吗! “大哥,那魏太监是不是死心眼啊,这得白扔多少钱啊?”焦承远不住啧啧,单从此事就能看出,那狗太监在江南捞了多少钱啊,这要宰了他,肯定能发一笔财。 “魏太监是诱咱们的人去抢呢。” 焦承业翘首四望,目光在道路两侧不断搜寻,想寻找伏兵藏身之处,然而并没有发现人。 正想跟伯父说派些人到两边搜索一下,确认安全才通过,就见伯父拿着马鞭在抽打几个士兵,一边抽一边喝骂道:“尔等好不糊涂!天上岂会掉馅饼,这些钱财分明就是敌人用来迷惑你们的!你们若去争抢,那敌兵瞬间便杀至,没了命抢来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伯爷说的是,大家别傻站着了,这钱捡不得,快快通过,千万不要滞留,以免被敌兵所趁!” 一家勋臣府上的家将也赶紧带人制止那些蠢蠢欲动的士兵,这满地的钱任谁见了都不可能不动心,但真是捡不得。 这一捡可就是要抢的啊,一抢,全乱了! 在焦伯爷和众家将的喝止下,脑袋瓜子发热的家兵们总算清醒过来,带着十二分不甘继续往前走去。 脚底下就是钱,弯腰就能捡,各府家兵走过去的时候纵是能忍着不捡,可那眼睛却是紧紧看着地面的。 目光之中,哪个不是贪婪之意。 焦伯爷生怕出事,一直带人监督各府家兵,直到汤侯爷他们过来时方才赶到前队。 “这魏阉倒真是有钱,不过本侯倒要看看他还能撒多少出来!” 汤侯爷冷哼一声,就这地上的钱若全部捡出来,怕能有几千两,加上先前那段的,估摸着怎么也有一万两了。 那魏太监要么失心疯了,要么就是走投无路,否则,断然不会把钱就这么白扔的。 为防意外,汤侯爷也和是焦伯爷一样,亲自带兵弹压,监督着各府家兵依次通过。 望着汤侯爷铁青的脸和那众持刀在手的侯府家兵们,各府家兵们再是想捡也不敢。地上是有钱,可没必要为了这点小钱把命给丢了。 这一段也是有惊无险,可走了不到三里地,队伍到达一处石桥时,又停了下来。 焦伯爷真是不耐烦了,别说,肯定是魏太监又傻子一样的撒钱了! 狗太监不烦,伯爷都要烦死了! 一而再,再而三,这魏阉难道就视打仗为儿戏吗! 可当伯爷带着侄儿到前面准备弹压,维持秩序时,却自个惊呆在那里。 视线里,那石桥两侧和桥上,撒的全是钱。 不是碎银子,也不是铜板,而是一块块份量十足的银锭,甚至有士兵还看到了黄金! “这….这得多少银子啊?!…”饶是伯府长大,焦承远也被眼前这“银路”给惊呆了。 焦伯爷也是震住了,他捡起一块银锭想对士兵们说是假的,不要上当,可那银锭在手中却是份量十足,且都是官号出来的,哪里假得了! 眼前,除了这“金银之路”,别无它物,四野依旧空旷,除了那条横在道路上的河流之外,根本没有东西。 这意味着捡这些金银是安全的。 回过神来的焦伯爷赶紧大喝起来:“不许看,不许捡,快过去,快过去!” 前面的家兵们听到伯爷的喊叫声,不敢当着伯爷面去捡银子,一队队不情不愿的走向那石桥,顿时,路上的金银被踢来踢去。 一切似乎还和先前一样,这些金银蒙不住士兵们的双眼。 但这一切,被一个已经走过石桥,却鬼使神差趁着军官不注意,猛的弯腰捡了一块银锭往怀中揣的士兵改变了。 这个士兵的动作被很多同伴看在眼里,然后…他们也去捡了,很快,捡钱就变成了抢钱。 士兵们无法再忍受眼前的诱惑,那金银可就在他们脚下,唾手可得啊! 事态演变之快,即便是军官们也没有想到,当他们想到弹压时,整个队伍都乱了。 疯了,彻底疯了,所有的士兵都在疯狂的争抢着地上的钱,不顾一切的去抢那些货真价实的银锭和金块。 当一个脑袋还清醒,欲将手下抢到的金锭夺过来,威逼他们赶紧过桥的军官被推下河后,整支队伍不再是大乱,而是陷入了疯魔。 军官们压不住,伯爷也压不住,侯爷更压不住,士兵们都疯了,桥上桥下到处都是争抢的人群。 最后,甚至军官们也参与当中。 “完了,完了!” 险些被抢钱的士兵们推搡到河下的焦伯爷脸色苍白,满脑子就是完了。 “钱到位,事好办噢。” 公公放下千里镜,语重心长对左右说道:“皇军不能跟他们这样,为了点钱就连命都不要了……咱们皇军将士,莫说这等贪婪争抢明知是诱饵的钱财,便是百姓的一针一线,咱们都是不能拿滴!…若不然,便是他们这般下场了。” 言毕,秀指轻弹,白帕缓缓落地。 “轰”的一声,号炮声响起。 埋伏在三里多外树林中的马队听到号炮声,立时翻身上马,向着前方冲来。 数十条渔船也从河两岸的诸多芦苇荡中摇了出来,船上满载着拿着火铳的皇军官兵。 第九百一十一章 鸭子熟了 溧阳,前山南渡镇刘家河左岸方圆不到三里地大的一块巴掌地,倒是硬生生的挤了一千多号人。 傍晚时分就起了风,未过多久就落起了雨。 这风雨一刮,可把这些被包围在刘家河的南都各府家兵们冻的够呛。 这地方除了当地放鸭子的村民在岸边搭了个鸭棚,放眼望去,光溜溜一片,除了芦苇还是芦苇,那雨啊根本是躲都没地方躲,只能胡乱的团在一起,把身边的芦苇折断挡在头上,就这,也只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有兵冷的受不了,就摸出火折子想把芦苇给点着,可点来点去也是白费力气。 “早知道,老子打死也不来!” 应城伯府的一个家兵悔的肠子都青了,骂骂咧咧的把手中的火铳甩到了河里。 这下雨天,火绳子都湿了,这火铳比他娘的烧火棍还不如。 另一个抱着膝盖团在那的家兵嘿嘿一声:“扔了也好,扛着费劲。” “你们啊谢老天爷吧,这要不下雨的话,咱们还能在这说话?”拍着屁股站起来的是隆平侯府的家兵,他们隆平侯府的人损失最大,如今恐怕就剩十来个了。 周围一众家兵听了这隆平侯府兵说的话,都没有吱声,因为正是陡来的风雨迫停了魏太监兵马的追击,要不然他们哪能还有命跑到这地方来呢。 “也不知侯爷他们想出撤没有?实在不成就…降了吧。”把火铳甩进河中的应城伯府的兵一脸不安的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两间草棚。 侯爷他们在里面呢。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往那草棚看,不少人在看的时候还偷偷伸手摸摸怀里的银锭有没有掉。 ……… 灵壁侯和东宁伯他们歇身的这处鸭棚是当地百姓搭起来看鸭子的。 溧阳这地方除了矿多就是鸭多,每年往南都运去的鸭子得有十几万只。 可惜,侯爷他们来的不是时候,这会鸭子也是“青黄不接”,要不然还能吃上两只新鲜的肥鸭。 鸭棚是用木头和草搭起来的,十分简陋,加上冬天放鸭人没在,所以顶上的草都叫吹了好多,好多地方也在漏雨,但比起在外面的士兵,这棚子就好上天了。 汤侯爷坐在棚边,地上铺了些干草,堂堂一个侯爷就那么随易坐着,呆呆的看着外面的风雨。 侯爷这是受了心伤,伤的不能再伤,没点时间恐怕恢复不过来。 焦伯爷腿受了伤,不是叫打的,是摔的。两个侄子把他抬在放鸭人睡觉的木板床上,这会也是满面愁容。 “大哥,我去找些吃的。” 焦承远低声说了句,便在鸭棚中翻寻,可翻来翻去也没找着什么吃的,倒是喂鸭子的糠有几袋。 可那玩意是人吃的么! “这么大的雨,敌兵的火器用不得,炮也打不得,怕是不会来攻了。”说话的是灵壁侯府的家将卢大定,在巡捕营挂的都司衔。 “他魏太监不来打咱们,可咱们也不能就窝在这啊。得赶快派人回南都求救,要不然雨停了,咱们可就都完了!”焦承业担心的看着伯父。 卢大定苦笑一声:“业公子,往南都的路都叫魏太监的人给卡了,报讯的人出都出不去,哪还有救兵啊。” “啊?…” 焦承业脸色一黯。 焦伯爷也是叹了一声,抬眼去看汤侯爷:“老汤,你给拿个主意吧。” 汤侯爷好像没听到,焦伯爷又叫了他一次,方反应过来,尔后却是犹豫了片刻,之后竟很是镇定的众人道:“不去求救兵了,咱们降了吧。” “投降?” 焦伯爷和棚中众人都是一怔。 “是,投降,没别的路可走。”汤侯爷再次肯定道,看神情,他是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老汤,咱们可是来杀他魏太监的!…这要降了他,他魏太监能放过咱们?”焦伯爷希望汤侯爷三思。 “放心好了,他魏阉不敢杀咱们!” 汤侯爷显是早就考虑过这事,他缓缓起身,对焦伯爷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指着南都的兵来救咱们,咱们恐怕早就下了鬼门关。这节骨眼,也别想那些没用的,先保住命再说!” “就没其它的法子了?” 焦伯爷一脸苦涩,他知道老汤的意见是对的,可一个二等侯爷、一个三等伯爷向一个太监投降,这事传出去真是丢人的啊。 汤侯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就算南都那边还能派出兵来救咱们,可我们也得守上两三天,眼下咱们还有多少人?…兵器都丢的差不多了,那魏太监却有好几千人,到时攻起来,咱们拿什么去挡?真要到了危急时候,是我这个侯爷去杀敌还是你这个伯爷去杀敌?” “我” 焦伯爷轻咳两声,他长的勇猛不假,擅使大刀也不假,可那大刀不重啊。而且,他的腿受伤了,这会就是跑都没法子跑,更何谈杀敌。 “侯爷,要不末将拼死保着你和伯爷突围!” 卢大定也站起身,身为灵壁侯府的家将,保护侯爷的性命和维护侯府的尊严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本侯心意已决,你派人去和魏阉说吧。” 汤侯爷摆了摆手,突围成功的机会很渺茫,他不会拿性命冒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汤国祚能保住性命,和魏太监的账还有的。 ………. 魏公公的“指挥所”就在刘家河右岸两三里的一处小村落里,主人家是当地的里正,见着一大队官兵涌进村中,当时就吓的腿软。 好在,官兵并不曾骚扰村子,只是叫他腾出屋子供镇守公公歇脚,这才把里正给缓过来。老两口带着儿媳好一阵忙活,把个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魏公公来之后,颇是满意,叫人赏了二两银子,把老两口一阵激动的。 那儿媳三十出头的样子,不知魏公公是个太监,只见这官人老朝她打量,脸色顿时微红,却不闪避,目光之中隐有几分春意。 魏公公当时就打了个寒颤:大姐,咱是好熟的,可不好壮的啊… 外面刮风下雨的,各营都停止了进攻,只将灵壁侯残军包围在刘家河左岸。 对此,丰城贵人表示出了万分不解,认为应当给予老汤他们最后一击,以达成大伙一块下水的目的。 他甚想迫不及待的看到老汤和老焦狼狈不堪的样子。 “到嘴的鸭子飞不了。” 魏公公如此答复丰城贵人,尔后就看到宋四宝拎着两只鸭子溜进了厨房,当场就把脸给冷了下来。 “鸭子哪来的!” 宋四宝赶紧道:“公公放心,小的给过钱的,给过钱的。” “给过钱的啊,” 公公脸色这才舒缓下来,既是对宋四宝说,又是对左右随从说,他道:“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是咱家反复要求的,对下如此,对自个更是要如此。只有做到了这一点,百姓们才能拥护咱们,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咱们皇军才无负天子亲军之名啊…” 说完之后,特意嘱咐宋四宝:“把那鸭肠给咱挑出来,剖了拿盐拌干净,咱爱吃这口…噢,用大酱烧,红烧。” 锅里的鸭子刚熟时,灵壁侯投降的消息就传来了。 第九百一十二章 伟大的胜利 胜利,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在英明神武魏公公的亲自指挥下,奋勇的大明皇军将士们终于取得了对南都腐朽勋贵的第一阶段斗争胜利! 闻着那鸭香味,听那风雨声,想着灿烂的钱…前景,公公诗兴大发,诗云: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前山千丘暗,齐声唤,前头捉住了侯爷汤。 两千大军近金陵,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同志千百万,同心干,紫金山上红旗**。” “记下。” 公公十分重视文学创作,尤其重视原创,前世他最恨那些盗版党了,看书不给钱,跟piáo霸王鸡有什么区别。 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胜利,公公特意拿出了两只肥鸭用以招待前来洽降的灵壁侯一行。 行军在外,条件简陋,一切权宜,不必讲究。 魏公公坐在八仙桌上,隔着桌上盆中正冒着热气的红烧肥鸭,亲切的看着挤在长凳上的贵人们。 左边,是丰城贵人和神机贵人。 右边,是灵壁贵人和东宁贵人。 对面,是小贵人们。 小贵人后面的十来条从邻居家借来的长凳上,端坐着忐忑不安的一干大小家将们。 这些是小小贵人。 满屋大小人等,不下五十余,可在公公面前,便是那侯爷、伯爷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这小小场景,便显公公虎气是如何冲天。 有诗云:“独坐板凳如虎踞,长梁瓦下养精神。菜来我不先动筷,哪个混蛋敢伸手。 “诸位,辛苦了!” 公公举杯致意,大小贵人们于惶恐之中亦赶紧端碗。 “事情都已过去,诸位不免害怕,咱家这人最好说话,只要大家实事求是,咱家绝不为难你们!” 公公哈哈一笑,豪气冲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是胜利者应该有的姿态和肚量。 众贵人们不敢耽搁,忙也端起碗来喝光。 丰城贵人把酒咽下喉咙时,发现对面的灵壁贵人正盯着自己看,不由脸色一红,拿袖拭嘴故作不知。 对此小节,公公浑不在意,他放下酒杯,抬手示意桌上坐着的几位大贵人们动筷。 “公公先.请!” 丰城贵人和灵壁贵人他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打这魏太监根本不说他们身份,只一口一个“贵人”叫着,便知这阉贼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说明这阉贼对他们的身份是有顾虑的。如此一来,他们的性命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了。 接下来,很有可能是双方说和了。 “好,好。” 主随客便,魏公公含笑点头,将早就看中的缠在一起的鸭肠夹到了自己碗中。 众人见状,忙也伸筷夹肉。都是饿的慌了,这两天谁吃过一顿饱饭的。 不想,就在众人把肉刚刚夹到手,准备放进口时,却见魏公公“叭”的一声就把筷子拍在桌上,然后冷笑一声:“人过要低头,马过要下鞍。怎么,各位就这么安心的吃咱家的鸭子?” 丰城贵人不防,吓的手一抖,筷子夹的鸭腿掉在了桌上。 灵壁侯爷则是夹着鸭屁股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是恨的啊:阉贼莫要太过份! 东宁伯爷则是默默收回筷子,将夹着的鸭脖子平静的放在碗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神机营的李副将和东宁伯爷的两个大侄子则是拿着筷子,尴尬的看着。 他们后面那帮没资格吃鸭子的大小家将们则集体低下头,以示这事和他们没关系。 气氛立时变的紧张,就在众人猜测魏太监想干什么时,耳畔却又传来魏太监的笑声。 “咱家的意思不是不让你们吃,只是这鸭子是咱家花钱买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几位贵人是不是得有所表示一下?” 魏公公一边说话,一边嚼着鸭肠,汁水都溅了出来,边上的宋四宝赶紧递上帕子。 “啊?” 焦承远有些天真,忙摸出自己的钱袋放在桌上:“魏公公,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莫说买两只鸭子了,就是买二十只都够了。” 魏公公擦完嘴,抬头打量了眼不比他大多少的焦二公子,尔后侧脸于宋四宝道:“告诉焦二公子,咱家这鸭子值多少钱。” “是,公公。” 宋四宝将身子半弯,指着焦二公子碗中的鸭掌道:“二公子,你碗中这鸭掌按市价来算的话,至少得五千两一块。” 焦二公子没什么反应,边上的焦大公子则是“啊”了一声,张大嘴巴望着自己碗中的那块鸭皮。 二公子不是没反应,而是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失声道:“怎么会这么贵,又不是金鸭!就是金的也没这么贵!” 二公子年轻不懂事,竟是一下就站了起来,看样子倒像和魏太监理论一二。 “承远,坐下,不得放肆!” 焦伯爷喝了一声,等侄儿坐下之后,方才转头看向魏公公,沉声道:“魏公公的意思,本伯已然知晓,却不知公公打算要多少?…只要本伯拿的出,便不叫公公看轻了。” 丰城贵人和边上的神机李贵人看了一眼,皆已明白魏太监这是要他们拿钱赎人了。 “想来本侯这块鸭屁股也不便宜,不过也好,有个价便行。”灵壁贵人家底颇厚,五千两一块的鸭屁股,他是吃的起的。 “这个嘛,哈哈…先吃,先吃,吃完咱们再算账。”公公摆了摆手,竟是起来亲自为几位夹肉。 “来来来,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公公的热情使得贵人们有些坐不住,因为他们发现盆中的鸭肉都变的很小,每夹一块,边上还有人替他们报数记账。 最后,家底颇厚的灵壁侯爷愕然发现,他最少要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才能把单给买了。 丰城贵人本以为自己把老汤他们卖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最后发现自己要出的银子不比老汤少,这让丰城贵人十分愤慨:魏太监太不地道了,哪有过河就拆桥的道理! 望着贵人们碗中的鸭脖、鸭肋、鸭下水、鸭皮、鸭骨,再看自己碗中的肥鸭实肉和有活肉的鸭翅膀,公公心满意足坐下,顺手拿了根牙签剔了剔牙缝,随手又拔了一根胡须。 “吃,大家吃啊,趁热吃…” 焦伯爷最先动筷,这钱反正是要出了,那不把这肉吃下去,岂不亏了。 见着这帮贵人都吃了,公公心头亦暖和。 正所谓: 人民胜利今何在? 满路新贵满目衰! 大阉横空从天降, 摧尽腐朽方释怀。 第九百一十三章 财帛动人心 魏公公认为自己替太祖皇帝整顿一下功臣后代,把这些人腰包中的钱财拿出来放到市面上流通,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前世多说明亡于宗室,各种伪清所造漫天黑料说朱家有百万宗室,每年所耗国库大半,以致百姓生不如死,最终导致明王朝覆没。 却不知明宗室是从58人开始繁衍,直到明亡,流淌太祖皇帝血液的皇室后人也不过二十余万。 而这二十余万,却并非都是宗室。 所谓的宗室,乃是有爵位可袭之太祖后人! 无法袭爵的就是平民,因而明朝根本不可能有百万宗室祸国。 这些可是有铁证的,朱家的玉碟谱系在那摆着呢。 上了谱的才叫宗室,从头到尾翻下来,算上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县主这些空爵,也不过几万人而矣,还是二百多年的总和。 没上谱的,平民百姓而矣,哪是什么宗室。 而事实上,伪清从汉人百姓身上吸血,用于对旗人的供养的程度,远甚明宗室百倍。 那八旗子弟,可是以十万人为基数开始繁衍的! 明则是58人为始,这量级程度的悬殊,可是惊人的。 若说明亡有百万宗室,那清亡岂非有上亿旗人了么。 可见明百万宗室说多么荒谬。 故而到底是明宗室吸血厉害,还是清旗人吸血厉害,答案显而易见。 那大清的旗人之外,也有爱新觉罗子孙形成的宗室呢! 前世之事,公公管不着,眼面前的事,他却是要管的。 公公对宗室,并无恶感,因为明朝的宗室本身也是极其可悲的群体。 如那许显纯,母亲正儿八经的公主,配的不过是商人之子。 许显纯有个当皇帝的表大爷,可他的功名哪来里的? 自己考! 还是个最被人瞧不上的武进士。 最后,这位许指挥被人打死时个个痛骂他是皇亲国戚,可人一开始“工作”的时候,却谁也没把人当皇亲国戚。 就当今天皇爷的亲妹妹、亲女儿都能叫太监当货物卖,谁出价高给谁,其他宗室又算个屁咧。 也只亲藩过的体面些,可两京十三省有几个亲藩,这亲藩还都是被当猪养呢。 宗室祸国,肯定是栽赃陷害无疑,翻遍明史,魏公公都找不到一条宗室祸国的记载。 倒是勋贵们真的太多,无论南都还是北都,那开门迎降的可都是大明皇帝自己封的勋臣之后啊。 这还是得益于太祖皇帝下狠手清除掉大半开国功臣的原因,这要是再多些,搁现在,权二代、官二代就真的是满布天下了。 所以,诛杀功臣看着是血腥,但背后的深层次原因,也值得人深思。 老子流血打江山,儿子就当坐江山,这是人之常情。只要人类仍是血亲繁衍,这一条就没人能越过去。 搁魏公公自个,那还打算给子孙后代多攒些家当,好让他们没本事的话也不至于连五个铜板的姐儿都找不起。 二叔发达了,不是头件事就把自己的大侄子接进了京城,先封伯再封国公么。 公公能理解前人努力,后人享福,“封妻荫子”本就是中国几千年所宣扬的奋斗精神,这没什么好说。 只是这大明朝的勋贵们是一代不如一代,祖先的本事没多少继承下来,敛财的本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强。 勋贵们可比宗室狠多了,宗室倒霉就倒霉在他们姓朱,所以太祖皇帝考虑到后人不争气,怕他们坏了国家,给立了多少条条框框,基本杜绝了宗室插手朝政、经济、民政等各种权力的机会。 这些权力和好处,宗室得不到,勋贵们却能得到他们可不姓朱! 捞钱弄权也就罢了,你们祖上怎么也是大明朝的功臣,这国家有你们一份,国破家亡时,不求你们人人铤身而出殉国,可也别争先恐后开门迎闯、迎清兵啊。 北京那块殉国的勋贵有一些,南都这边却是清一色献城剃发磕头了。 也正是有了这些在南京城积攒了两百多年财富的大明勋贵们,伪清在顺治年间方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钱粮。 还是那句老话,投降者,别指望还能保富贵。 公公现在做的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他不是敲诈勒索,自古战败者就当给胜利者献出他们的财富。 公公他为何非要把溧阳铁场拿下,表面上看是他缺矿缺原材料,深层次的原因却是他老人家打下江南那天起,就惦记着南都城中的巨额财富呢。 宋四宝屁颠屁颠的拿着他老人家驾贴去收矿,公公他老人家难道真不知道这小子铁定被揍么。 知道! 知道为何还要派宋四宝去干这倒霉催的事? 师出有名呗。 鬼子还晓得走丢几个兵呢,公公这熟读兵法阅尽无数东京故事的,能不会这手? 原本,倒是不想斗争一下就这么激烈化,先小打小闹,以溧阳铁场为开端,借着万历这个皇帝的虎皮压一压魏国公徐弘基,然后稍做妥协,把事情先定下来。 等公公出海有成,皇军威武浩荡之时,再和南京城这帮勋贵签个什么《南京租借条约》之类的东东,从而可以搞活经济,来个总体战什么,以便决战辽东。 哪知道魏国公也是个二愣子直接掀盘,南都勋臣们给魏公公来了个治安围剿战,公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反围剿了。 现在反围剿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公公肯定要来秋后算账。 打战嘛,肯定有花费,这些都是要报销的。 价码嘛,也不黑,侯爷二十万两起步,伯爷十五万两起步。 这价格肯定不比大清跟他们要的多,搁人两侯爷和一伯爷自个来瞧他们值不值这银子,答案肯定是值的。 谁会说自己不值钱呢。 各府的家将、家兵们那也是人头,家兵算少些,五十两一个总要吧。 家将们,那是有身份的,价格肯定要按官职算。 把总五百两、千总一千两,依次递增,最后算下来,那收入相当的可观。 要知道,公公手头的俘虏可是多的很,东西两路军加一起近七千人马,死伤不过一千多,余下这五千多官兵如果全部顺利售出,五十万两收入肯定是能确保的。 ………. 作者特别说明:前半章写了不太相干的东西,是因为最近在作者群发现老有人拿宗室和八旗比,以突显明朝宗室多么可恶,大清的八旗制度多么好,便就此写几句。 骨头自认所写为实,如有疑问者,自行了解明宗室爵位、供给、降爵制度。还可以看看明代文人记载的有关宗室结亲方面的事,这些都可以侧面了解明朝宗室真实情况。 第九百一十四章 牛车拉贵人,钱财配公公 除了人头费,这次缴获的军械物资也让公公心花怒放。 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南都勋臣这次为魏公公奉上了马骡310头,战马230匹,大小厢车103辆,单这些按市面上价格来算的话,就值大几千两了。 武器方面,经清点计得鸟枪2900余杆,三眼铳400多杆,另外就是弓箭撒袋500多副、大弩200张、长枪、长刀、长斧等合计有1400多件、火箭未用4000多枝、藤牌、腰刀等也有数百把。 盔甲方面,从西路军缴获最巨,他们是怎么从南都拉出来的就怎么落在了魏公公手中。 铁甲连上绵甲、纸甲等近一千付,好多基本都是原封未动的。除此之外原封未动的还有60门虎蹲炮,95支大杆子铳。 这些武器装备的缴获就不能以钱来衡量了,要知道有很多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如果魏公公自个去跟锦衣卫南镇及南京兵部买这些武器,对方能给他个零头,公公就得偷着乐了。 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把这些军械装备全部用起来,武装一个师团当是够的了,就是不够,缺额也不会太大。 唯一可惜的就是火药的缴获并不算多,拢共下来也就不到三千斤。 公公对此很是遗憾,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南都两路联军是要一战而决,又不是打持久战,自是不需要带多少药子出来。 另外,有辎重车夫、随军杂役七百多人,这些人魏公公没给他们算人头费,只要他们将缴获物资拉往铁场,事后即可自行回去。 毕竟,这帮人是勋臣们征发的夫子,你要勋贵们拿钱赎他们是门都没有的。有些就算不是征来的夫子,也只是各家的厮役,无论是身份和贡献都不足以使勋贵们掏钱赎他们。 再者,这帮人也是有老有小,公公不忍心把他们强征带走。 皇军的伤亡人数共计170余人,其中阵亡86人,余者都是伤兵。损耗基本为药子,大概用去了600余斤。 如此少的伤亡换取如此大的胜利,使公公在军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但他老人家却仍是有自责,如果各方面部署再合理些,伤亡当还能减低。 锦衣卫那边有一人受伤,却是追击丰城侯时失足落沟摔断腿的。 其余一些损失,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 对于自己值二十万两银子这个结果,丰城侯李承祚和灵壁侯汤国祚在初期难以接受,万分愤慨之后,无奈咬牙接受。 因为如果不接受这个价码,魏太监就不会放他们回去。 当然,魏太监肯定不是公然恐吓侯爷、伯爷们,这样做太糙。 公公只是提出请贵人们在溧阳多玩几天。 东宁伯焦梦熊和其两个侄儿总计作价二十万两,即两个侄儿各是两万五。 对此,焦伯爷倒也看的开,只是这笔钱于他东宁伯府而言也是笔巨款了,要筹措全也很困难,弄不好还得卖点产业才行。 没办法,谁让他家祖上是英宗年间才封的伯,家底子不及那些开国和靖难来的厚实。 两个侯爷同伯爷于自家被俘家兵、家将的赎回钱款是没有异议的,这些人都是他们府上的家底,哪怕魏太监明着敲诈他们,他们也不能不要。 只是他们却不愿替其他各家勋臣府上的家兵、家将出赎款,坚称魏公公须自个派人到南都城和各家商议。 魏公公是个讲道理的人,冤有头、债有主,不能把压力全担在人丰城贵人、灵壁贵人头上,所以命将各家府上的家兵、家将造册,列出详细赎回价码,叫那些随军的杂役带回去给各家看。 但与此同时,却又要丰城贵人、灵壁贵人、东宁伯人三人在一张担保书上签字,大意如果南都勋臣不愿意出钱赎回他们的人,那么这笔赎银就得着落在担保人头上。 这事,三位贵人肯定不干,坚持不肯签字。 做买卖嘛,也不能僵着。 于是,魏公公只好退了一步,提出如果南都各家不肯给钱,那么就由这三位做保,各家府上的家兵替魏公公打三年工,以此充抵魏公公的损失。 这个意见让三位贵人也是迟疑,三人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签了字。 因为他们不认为各家府上不肯拿钱赎回他们的人,没必要和魏太监闹僵了。万一这阉贼连他们也不放,那就麻烦大了。 魏公公也不怀疑南都那帮勋贵会抠门到自家人都不要,他只是做个保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不给钱也没关系,他魏公公反正也缺人。到时把人带走,南都这边的官司就得签字的这三位贵人去打了。 狗咬狗,一嘴毛的事,公公可不管。 与大贵人的事,基本上就这么定了,公公这人最是爽快,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账就不去细算了。 只是,现在却不能放这几位回去,几位贵人也知道道理,他们现在的处境处于被绑票的性质。 绑匪见不到钱,怎可能把肉票给放了呢。 魏公公和三位贵人简单说了下后,便达成一致意见,由焦伯爷的大侄子焦承业回南都办理赎银一事。 丰城贵人和灵壁贵人各自写了书信,又各给一件信物于焦承业,此后魏公公便叫从三位贵人府上的家兵各选五人随焦承业回去。 为了方便焦大公子赶路,公公还特意叫派了两辆马车给他,真是仁至义尽了。 等焦大公子上车出发后,公公又和三位大贵人客气了一番,之后叫来宋四宝,命他带人护送三位大贵人往溧阳县城暂住几日。 之所以不是押回铁场,而是押往溧阳县城,这就是公公的聪明之处了。 如果把人带回铁场,那明显就是绑票勒索,可人在溧阳县城,那这事跟绑票就扯不上关系了。不管南都城的人信不信,至少,能把言官的嘴给堵上。 “路上可要好生照顾好几位贵人,贵人们若是少根头发,咱都拿你是问咧!” 公公郑重嘱咐宋四宝,然后又亲切的走到三位黑着脸的贵人面前,一一与他们握手道别。 握手这个礼节,三位贵人显然很茫然,公公却是熟络,之后便抬了抬手,顿时一队凶神恶煞,却个子不高的皇军官兵冲出,又有马队官兵百余人随行护卫。 “几位贵人,请上车吧!” 公公笑容满面的指着一辆铺满了干草的牛车请丰城贵人他们上去。 牛车拉客,乃我汉人最高礼节啊。 不以此礼节待贵人,那可是魏公公的不对了。 第九百一十五章 你有什么抵押物么? 神机营和神武营这边倒是个棘手的事。 这二营官兵可是大明朝的正规军,要是北京沦陷,南都三大营便是百分百的京营禁军。 公公前世,弘光南渡时,便是太监卢九德提督这三大营官兵,后由高起潜领,再加上江北四镇兵马的拥护,这才确保了弘光继位。 可惜的是,有坚城可依,有数万兵马可用的南京城,竟然一枪不打就开门降了。 这南京城的勋臣官员们都该死,愣他娘的比满鞑子都不如。 人满鞑子两守南京,一次成功,一次好歹还守了十天呢! 黄得功为此气的吐血。 性质属正规军,名义属京营,如果要赎回,理论上便当由南京内外守备、南京兵部尚书这三位“巨头”联合出面赎回。 缺一都不可。 内守备管印,外守备管兵,本部管钱粮。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内守备刘朝用那里倒是好说话,魏公公可就是靠着人刘老太爷通风报信,这才把那东西两路兵马摸得门清的。 外守备魏国公徐弘基嘛,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他自个不擦屁股谁擦! 但人南京兵部尚书和这件事没有关系,要他出面凑钱赎回肯定是没道理的。且不是小钱,这么大一笔赎回费,南京兵部尚书凭什么同意出? 这位尚书大人要是不肯掏钱,再把这事捅到北京去,虽说公公占着理,但如今这世道,有理架不住颠倒黑白啊。 公公不想此事发生任何意外,他急着要钱,可打不得扯皮官司。 这玩意就跟碰瓷一样,得私了,赶紧拿钱,报不得警噢。 但不跟南京三巨头要,谁又肯出钱把人赎回呢? 公公有点犯愁,按统计价码下来,神机营的官兵可是价值近二十几万两银子的。 二十万两银子莫说赎回这一千多人,直接再募个五千人都够了。 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公公觉得徐公爷肯定不会出钱,在他国公爷眼里,钱怕是比人更重要。也不能让南京兵部尚书“报警”公了。 因而,他便命人将神机营的副将李兆基给押了过来,直接让他自个出钱赎自个外加部下。 “魏公公,末将哪有钱啊…” 李兆基脸都白了,他不过是个副将,上哪去找二十多万两银子! 魏公公微哼一声:“咱知道你没钱,可谁让你来的你找谁要去啊!”说着就让李兆基给徐弘基写信。 李兆基不是不会写字,而是真的写不出来。 “公公你就饶了小的吧,这么多钱国公爷也不会给末将出啊,这信写了也是白写…”李兆基一脸苦笑。 “没钱怎么行!…个个都跟你一样嚷着没钱,咱家就把人放了,那咱家的损失找谁要!” 公公大怒:地主家他也没余粮啊! 李副将慌的赶紧跪下,可他真没这钱。 公公是要钱不要命的主,见状,也着急啊,最后,还是心软了一下。 “要不这样好了,咱家也不为难你,不过…” 公公慈悲心肠,考虑到人李副将毕竟不是二百年的勋贵,能有几个家底,因而提出一个办法。 听完这个办法,李副将当时就愣在那里。 “咱家要建衙门,修园子,工程量大,人手却少,你便把那些兵都借给咱家用用,也不长,三年!…三年一到,咱家啊是一个不少的给你送回来,如何?” 早开国那会信国公汤和都能借兵修房子,两百多年后,魏公公借一千多个兵修房子,十分合理。 毕竟,人力、物价都拿开国那会涨了不少。 公公的态度是诚恳的,这也是他的底线了,李副将若不上道,那二人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公公真要借人的话,末将也无话可说,但请公公给末将写个条子,将来要是…”李副将眼珠子转了转,他神机营额兵一万五,可实额却不到五千,余下的那些早就给各家勋臣由着各种名头借走了,所以再借一千多人给这魏太监,也不是不行啊。 但是,必须要有个手续。 公公是因为替皇帝办事,这才要建衙门、修园子什么,又不是替自个弄的,当然要给人手续。 公是公,私是私,得分得清楚。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理不怕人说么! 当场就是大笔一挥,随后一张临时借调神机官兵若干的单子就给出了。 “取咱家大印来!” 公公哈了一口气,鲜红的江南镇守中官大印就落了上去。 李副将拿着单子看了眼,便赶紧给收了起来。有这单子在,将来要是出了事他也能推脱不是。 可事情还没结束呢,公公是要兵不要官,所以被俘的神机营军官的赎银他还是要的。 “连上你自个,总共五万四千两,你是让人回去凑呢,还是去跟徐公爷要呢,还是卖老婆孩子什么,你自个想法子,咱家不管。” 魏公公已是仁至义尽了,区区五万四千两,你李副将还叽叽歪歪的,就莫怪他魏公公心狠手辣了。 李副将知道这笔钱是躲不掉了,他盘算了下,自个肯定是拿不出的,让下面那帮军官的家人凑,也凑不出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去跟魏国公要,但这如何个要法呢。 这又不是打了胜仗啊,魏国公这会怕是气的能把他李兆基掐死,怎可能还掏钱把他赎回来… 正急着时,公公边上那位姓宋的公公好心提醒了他一句:“李将军,实在是没现钱的话,咱们公公也是收当的。” “收当?” 李副将一怔。 宋四宝轻咳一声:“我家公公这人最是好说话,你要真凑不出这钱来,莫不如看看军中有什么不用的…比如什么坏了的火铳,盔甲之类,噢,对,还有那进水的药子,咱们公公都是收的。” 听了这话,李副将眼前一亮,可不等他开口,就听魏公公拍了桌子骂了起来:“胡说八道!神机营乃南都三大营,朝廷禁军,这营中的东西咱家如何能乱拿!…再说,咱家要那坏了的东西有什么用!” 李副将忙道:“公公,有,有好的,有好的!…” “唔…” 魏公公突然起身,说了句“咱家尿急”就快步奔出了屋。 身后,只听那宋四宝好心对李副将道:“这好东西怕是不能弄出来吧,要叫人知道了,李将军怕是要担责啊…” 第九百一十六章 公家的事,都好说 公家的东西,就那么一回事了。 再说,又不是当给倭寇土匪和北虏,魏公公这头也算是公家。 把这个公家的东西给另一个公家,肯定不是什么干犯律法的事。 李副将的负担很自然的就被春风化了。 别说,宋四宝还真是会来事的,趁着魏公公出恭的这片刻功夫,热了热昨天剩下的鸭汤,就和李副将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 临了,李副将醉熏熏的握着宋四宝的手,直拍胸口,事全包他身上了,然后就在一张欠条上按了手印,之后晕乎乎的叫人给架了出去。 “公公,成了,成了!” 宋四宝把事办成,急着找魏公公报功。 却见魏公公正提着裤腰带和房主家那壮媳妇说话,顿时“喔”了起来,知道来的不是时候。 公公这是来了雅兴咧! 正准备溜之大吉,魏公公却是瞧着他了,朝他一招手:“四宝啊,过来过来。”回头又对那壮媳妇道:“大姐且去忙吧。” 公公有屁的雅兴,这媳妇胳膊比他老人家大腿还粗,谁玩谁还不知道呢。 只是正好见着,和人家说几句,问问人家老公怎么不在家,去哪干活了,多久回来一趟之类的… 天地良心,不带半分杂念,完全就是领导干部对人民群众的关怀。 不管怎么说,公公虽是内监,但也是大明朝有编制的高级公务员,搁后世,至少高官。 那么关心百姓生活和疾苦,就是公公与生俱来的使命。 甭管在哪,亲民的形象,公公是时刻都要保持的。 “事办成了?” 公公把裤子往上提了提,然后把裤腰带系好。刚才光顾着和人大姐说话了,倒是忘了这一茬。 宋四宝忙道:“李兆基愿意将营中军械抵押给公公,日后等他凑足了钱便赎回去。” “他若有钱,东西自要还给人家,咱家毕竟不是开当铺的,就是开了,也得活当,不能死当。” 公公拿过那欠条看了眼叫宋四宝收好,走着走着,停了下来,侧身问宋四宝:“他营中名额的事可说了?” 宋四宝笑道:“公公放心,他神机营这回出城的不足千人之数。” 公公甚为满意,这个人数就对了。 一千人出来还是一千人活蹦乱跳,这就没伤亡了。 没伤亡,说明连械斗都没有过。 官兵出城训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至于那些不在名册上的伤亡官兵家属怎么解决,就是徐公爷的事了。 想来以国公爷的能耐,摆平这事是没有问题的。 “好,办的不错。” 公公拍拍宋四宝肩膀,让他跟进这事,明天就落实,最好赶在公公回去之前把东西弄过来。 神机营的解决完了,还有个神武营。 神武营带队的是参将朱国治,不过这家伙却被自己的手下的一个把总给宰了,这事叫公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大敌当前的,他们自家人怎么内讧了。 那把总被押过来后,公公看了看名册,又看了看面前这位长的很憨厚的家伙,实在无法将这人和武三思的名字联系起来。 历史上的武三思,貌似一表人材的很啊。 将名册放下后,公公问道:“武三思,朱国治是你杀的?” “是。” 武三思倒也干脆,一口就承认了,颇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意思。 “朱国治乃是你的上官,你为何杀他?”公公颇是好奇。 武三思迟疑片刻,终是将朱国治与他妻子有染之事说了出来。 “…这奸夫,给我戴绿帽,我早就想宰了他,只恨没有机会,这才忍气吞声…奸夫却道我不知此事,平日还对我颇多关照…终是寻了机会,我若再不动手,还是男人吗!”武三思说起这大辱之事,那是越说越怒。 公公听着表情有点不自然,暗道以后这种有风险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碰上匹夫一怒的主,他魏公公可就不好收场了。 “我杀了朱国治,自知难逃一死,别无所求,唯请魏公公给我一个痛快!”武三思咬牙说道,他知自己杀了朱国治断无活理。 “咱家杀你做甚?” 魏公公笑了起来,“看你也是条汉子,咱家便给你个出路,往后便随咱家干吧。” “这…” 武三思很是吃惊,没想到魏太监竟然不杀他。 “朱国治是自己摔马而死,此事与你无关,日后你便归咱的镇守衙门隶属了。”公公摆了摆手,示意武三思莫要多想。 武三思略微犹豫了下,当即躬身:“小人愿为公公效命!” 公公便让左右将其带下,叫武三思自己安排神武营的人。不能用的一律拿去换钱,能用的则随他同在公公麾下效力。 魏国公府那帮家兵家将却是最好办的,徐广和徐兴的态度很坚决,意权当他们死了,往后就鞍前马后替魏公公奔走效劳了。 这也是骑虎难下,神武营那帮人可是他们带队攻破的,纳了投名状,就没回头路可走。 这种事情,瞒又瞒几时,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徐想要活命,只能跟魏公公一头走到黑了。 但话说回来,这魏公公混得越好,在皇帝面前越得信重,他二徐的性命也就越安全。 这是个双方互补的事。 公公自是笑纳二徐好心,魏国公要他命,他要对方的人不过份。 公公惦记着铁场开工的事,命曹文耀留在此间负责扫尾,带人赶往溧阳县城。 战前,魏公公将矿工脚夫们都安置在了县城,有那裘知县安排着,倒也不怕出事。 算算时间,奏疏应当到万历手中了,那么,接下来肯定是政治解决的事。徐弘基和南都那帮勋臣收到消息后应当是鸡飞狗跳,武力解决这个方案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路上,公公还撞见了坐在牛车上的几位贵人,却是不曾停留,先一步进了溧阳县城。 裘知县两天前已得通传公公大胜,心自是早踏实,见到魏公公亲来,赶紧将公公迎进了衙门。 正说事时,却有应天府转来近期京师发往各省的邸报,公公随手拿了一份来看,看过之后却是勃然变色。 邸报是有关辽东的事,乃新任辽东巡抚张涛所上,内容主要是关于建州女真及辽东蒙古各部的。 中心内容归结起来只一句话,朝廷必须加大对辽东各部的优待。 第九百一十七章 国朝雅政 杨镐在被御史弹劾之后上书请辞,在没有得到皇帝同意的情况下,直接弃官回家了。 辽东肯定不能没有巡抚,所以吏部在得知杨镐回乡的消息后,马上推荐了新任辽东巡抚人选。 此人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涛。 张大人是湖广黄陂人,其父张天爵乃湖广首富,本人自中进士后便官运亨通,只一任县令就高升北京做了清流官——工科给事中。之后便一直在科道打转,直至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是典型的清流贵人。 这次得以出任实权辽东巡抚,张大人自是踌躇满志,上任之后不到半个月,即向朝廷上书,建议将建州等卫女真安置辽东诸卫,如沈阳、如东宁、如辽阳等卫,如金、复、盖等州。谓“其犬羊就柙,犷悍犹存,故不差不粮,亦不委任以事。” 这句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说,朝廷应当对迁居辽东各卫各州的女真族人加大怀柔力度,使女真族人能够自由的生活在辽东各卫,并且为了使他们对大明感恩戴德,朝廷不但不能要他们的钱粮赋税,还要给他们比当地汉民更好的待遇。 谓“优待安置,供给赏赐,有求必应”,则女真各族则必对大明感恩戴德,不起异心,从而辽东能够长治久安。 这一条,不但但是针对女真各族,也是对蒙古各族的。 看来,这位张抚台是非常痛恨前任杨镐上任之后大动干戈,对蒙古炒花部发动大规模攻势的事,否则,不会有此提议。 结合杨镐就是被御史弹劾他擅起边衅一事来看,这位新任辽东巡抚完全是来全盘否定他的。 剿的另一面,自是抚。 为了尽快突显政绩,张大人把这个“抚”的力度可是大大提高,甚至不惜降低辽东汉民地位。 大概,他是想告诉女真和蒙古各族:你们看,连汉人地位都不如你们了,你们还要跟大明做什么对,还不赶紧迁过来过太平盛世。 “放他娘的屁,张某该杀!” 魏公公拍案喝起,闹半天,那在沈阳城、辽阳城、开原、铁岭等城为黑脸老汉做内应的女真、蒙古细作全是打这来的啊! 内迁,不是不行。 可内迁的前提是老巢必须不存在啊! 你张涛若有本事把黑图阿拉给平了,把建州卫的贵族统治集团全给宰了,把那几万被黑脸老汉掳去的汉人救回来,你可以搞这个内迁。 可人老巢基业稳固,且正兴旺,四面征战扩大地盘,你却来搞这个内迁,不是把自己脱光了任人家干么! 黑脸老汉不趁机往辽东各卫渗透,他就不叫奴尔哈赤了! 同时,内迁诸部是要受地方管制监视,是要打散,加以同化数代之后方能视为子民。哪是这般自由来去呢,还把他们的地位抬到辽东主体民族汉人之上呢。 这么搞,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那些迁在辽东各卫所的女真人、蒙古人永远不会和大明一条心,也永远不会和他们的邻居汉人一条心,他们会更加的抱团,因为唯有如此,官府才会源源不断的给他们好处。而这些好处最终则演变为绞死大明朝廷的绳索。 张涛,你他娘的真是一个活脱脱的猪队友! 不能为了否定而否定! 公公气不打一处来,杨镐虽有萨尔浒之败,但那是兵部催他进兵的结果,就跟洪承畴在松山一样被个兵部主事死命往死里摧是一个性质。 可人杨镐好歹还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异族,虽然这位便宜老师没有采纳学生的建议先对付建州女真,而是先解决在辽东中上游活跃的蒙古炒花部。 但可以肯定的是,杨镐对女真始终是有戒心,并且一直准备着手“雷霆扫穴”的,这位经略大人从来就没想过抚,要不然他就不会和李成梁闹翻了。 张涛张大人咧,不求你雷霆扫穴,不求你做出什么成绩来,你维住稳就行!可你干的这就什么事噢… 沈阳怎么丢的,辽阳怎么丢的,铁岭、开原… 那一座座坚城,有几座是叫后金兵攻破的呢,都是从里面被打开的! 是谁打破的! 公公这个恨啊,这要是张涛就在他面前,哪怕对方是辽东巡抚,公公也要活活掐死他! 裘知县叫吓了一跳,拿起那邸报来看,却是没瞧出不对,反而深以为然。 辽抚在奏疏中说,以往屡有汉民与女真、蒙古各族人等发生冲突,致起纠纷。以后再遇这类事,有司官差要“国辅如法”,先予以惩治汉民。 如此,汉民自畏国法,不敢再起纠纷,冲突自然便少。 这一条,裘知县以为可行,他认为辽东诸般纠纷定是汉民恃多凌少,恃强凌弱的结果,倘能如辽抚这般施政,那汉民又岂敢擅自生事。 这是德政,是好事啊。 其余诸项建议,看着也都是很好。 如,辽抚提出,一旦辽东发生灾荒,则辽东地方官府要积极为女真、蒙古各族提供物资进行赈济,使之感大明恩德。 又若各族之间有了纠纷,则大明要以公正立场为他们化解,使各部落之间尽量和平相处。 又建议,要竭尽所能为女真、蒙古各族提供贸易上的方便,甚至可以通过赏赐的方式给予各族经济上巨额资助。 归结起来就是,各族有了钱,能吃饱肚子,谁会闹事呢。 与其朝廷耗尽无数钱数人力平叛,不如直接给钱得了,能省多少事呢。 裘知县心想换他做辽抚,怕也想不到这些好法子。 可见魏公公那怒气冲天的样子,还说人家辽抚该杀,裘知县哪敢表露心迹。 魏公公真是恨啊!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张涛乱来,人家是辽东巡抚,鸟都不鸟他这太监的。可笑他还让陈默打点关系,指望这位新上来的辽东巡抚能按自己想法做些事呢。 当务之急,也就是尽人事了。 公公让裘知县取来笔墨,趴在知县的案桌上就开始提笔给万历的题本了。 裘知县不过小小县令,可没有给皇帝上书的权利,甚至他的奏疏都达不到通政司,所以瞧着魏公公给皇帝上题本,也蛮好奇的。 随着一行行字显在纸上,裘知县却是看的发愣也心惊:这魏公公怎么尽把实话告诉皇帝呢。 公公这一回是真的改了本性,他一句也没瞒皇爷。 有关魏国公徐弘基煽动南都勋臣联手攻击自己的事,魏公公一五一十的跟万历说了。 在哪打的仗,怎么打的,缴获多少,俘虏的贵人是按什么价要他们出钱赎……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并表示这些“赎银”他都将解运京师,递进内库由皇爷处置。 一大通老实话的最后,则是一句不着调,和上面所说完全无关的话。 “臣近日看邸报…” 公公高度赞赏了新任辽抚张大人的施政方向,认为其所提出来的种种制度都是合理合情的,但不妨再加一条“蓄发易冠”制。 “臣以为,蓄发易冠,实为国朝雅政……” 落笔之后,公公按上了印,然后呸了一口。 这一口唾沫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裘知县脸上。 感谢不了大贵人,就感谢下小贵人风铃陶、无妄道长、呀呀啦咯呸啲三位的20元打赏吧! 第九百一十八章 大伯叫人给绑了! 除了没有皇帝和后宫以及太子,北京有的,南京都有。 南京五城兵马司和北京一样,都归兵部管,不过却没亲、郡王的老丈人任名义不管事的兵马指挥,都是有实任副指挥管事的。 和北京那边一样,南都兵马司也是和市井打交道,顺便看看城门,同时还有一项兼差,就是替内守备衙门收税。 虽说大头是叫内守备衙门收走,但收税的各门总能落得不少油水,因而一般在各门定点收税的都是兵马司副指挥信用得过的人。 小金库这东西,甭管古今,都得是和领导有关系的人在办。领导不放心的人,能碰这么机密的事。 苏三就是领导放心的人,他表姐夫是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所以托表姐夫的福,苏三定点在聚宝门收税。 不过别看收税设小金库是肥差,可一线负责的人也是真苦,三伏天三九天,他们起的不比进城的晚。因为若是去的迟了,他们就没地捞好处了。 这也侧面说明,早起勤奋的人,一定会有好财运。 跟往常一样,苏三天没亮就摸黑起来到门下忙着了。 等会天亮城门一开,最先涌进城的便是城外的菜贩子。 这些菜贩子可不是那沿街走巷叫卖的,而是大贩子,行会上管叫菜头。 一个大菜头下面能有几十甚至上百个小菜头,小菜头直接跟种菜的农户打交道,收到菜就用车拉进南京城,再由大菜头统一指派到各处菜市场,而等侯在那里的才是小菜贩。 南京城居民百万,这一天吃喝拉撒可不是小数。别的不说,光这运菜进城,最多的时候,打聚宝门这边入城的各式菜车能有七八百辆。 每辆车就是收上十来个铜子,一天光从菜贩子这里就能收上七八千文,再加别的商贩,运鸭运鹅运货的,不敢说日进斗金,日进三五百两却是不在话下。 一个月一万多两,一年就是十几万两左右,南京内城有13座城门,光此一项,每年就叫内守备厅赚上百万两。 这笔钱,哪个不眼红? 可哪个敢染指? 南京诸门税由内监收取,可是成祖爷那会就定下来的! 北京的皇帝可指着这笔银子呢,每年内守备最重要的事不是校阅南都官兵,而是把这上百万的皇花银解运到京师。若没了这笔皇花银,皇帝的内库就得缩水三分之一。 当然,钱过留手,这也是规矩。 真正能到内库的有多少,那是皇帝的事,是公公们的事,苏三管不着,他只知道他每天必须完成五十两的任务。 这五十两是归表姐夫和兵马司的,也是内守备那边默认的,余下他苏三能弄多少就看本事了。 运气好的话三五两,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几十文。 这运气是和“纳税人”的背景有关的。 城中有关系的,很有可能公事公办,没什么好处。 没关系的,才有可能给他苏头点好处。要不然,苏头不高兴,叫你排着队得等到什么时候?等放你进去了,怕城内菜市场都散摊了,到时,谁个还买你那不新鲜的菜和鱼肉? 有会来事的,都是直接和各兵马司的主事定下“包年”或“包月”制,这就省了多少事。 不会来事的,多是刚入这行,要么是外地的,要么就是还没拜码头,交份子的。这类人,也是各处城门收税最喜欢的。 看了看天色,见差不多了,苏三就捏着鼻子上了城楼,他可不愿在下面呆着。等会开门之后不是先放人进来,而是先运香车出去。 这香车,可不是上香的车,而是粪车,都是各家粪行收了运往城外卖给农民种地用的。有做大的粪行则是把粪运往长江边装上大船,拿到江北去卖。 利润,很可观的。 听说,秦淮河上挥金如土的不乏香头呢。 “放香了,放香了!” 上了城门楼后,苏大头就叫了几声,下面十来个税兵合着力把门栓给下了,然后使劲的推开城门,之后就赶紧退到两边。 城门洞子里凉气嗖嗖的往外冒,两边的瓮城也是黑乎乎的,走到边上都觉得冷。太祖爷当年修这南京城可是费了老大代价的,听说光这瓮城就能藏十万大兵。 外面进城的商贩们都是晓得先出香车,排成长队列在一边。香车再臭,他们也得忍着。 城内排着队的上百辆香车见着城门打开后,领头的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就缓缓朝城外驶去。后面一辆接着一辆,很快,恶臭味就弥漫在城门上空,哪怕苏三躲在城门楼上,那味道都跟苍蝇一样,愣是围着他鼻子转。 城外排队的贩子们要么拿手捂鼻,要么拿毛巾捂鼻,尽量让自己少闻点臭。心急的则不住往城内瞧,数着出来多少辆粪车,自家前面又有多少辆车。 做市井生意的,早一点进城就意味着能早一点把东西卖完。 不过也有厉害的,或者说习惯了的小贩和车夫们,根本不怕臭味,围在混沌摊旁自顾自吃自个的。 一个等进,一个正出,秩序倒也井然,毕竟两百多年的规矩了。 可城内香车刚进城门洞子,头车还没出来,众人正耐着性子等着时,后面却有两辆马车正快马加鞭的往城门洞子这边赶。 “停下,停下!” 守在城外的兵马司官兵瞧着了,立时就喝喊起来。 边上的商贩们也跟着叫嚷起来,要么以为是两个不懂进城规矩的,要么以为是来抢排队的。 苏三在城上也听着动静了,趴在城垛上看了眼,乐了,这不送钱给他苏头花销的么! 二话不说,赶紧撒腿下城墙,这种不懂规矩的冒失鬼那是给他苏头名正言顺“法办”的机会。 城下的税兵们也是这想法,上面个个有钱拿,他们也不能空手啊。 怎么捞钱,那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两个税兵板着脸上前就要去拦那两辆马车,本以为对方见着兵了肯定会吓的停下,哪知道那车上的人却鞭子一甩直接冲了上来。 “闪开,闪开!” 车上的人还来了劲,不仅不停车,反而叫着要前面的车辆都让开。 “混蛋,想撞死人啊!” 两个税兵险些被撞到,气的破口大骂起来。其余税兵们瞧着这一幕,立时冲了上来。 多少年没瞧见这么横的主了,等会不把你们打的皮开肉绽,他们就枉穿了这身兵服了! 可那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速度太快,税兵们拉不住,也不敢在前面挡,这把正出城的粪行队伍给吓坏了。 “快停车,撞上了,要撞上了!” 打头的那车夫眼看着两辆马车疾奔向他而来,吓的赶紧停车,可不等他把车停好,一辆马车就顺着他粪车的边驶了过去。 没等他缓过神来,另一辆马车也过来了,这一回车厢却是直接撞在了他的粪车上。 粪车叫这么一撞,车上的香桶顿时晃了起来,尔后一桶大粪“哗”的一下就泼了出来,溅的车夫一身都是,边上几个等着进城的小贩也是“人人沾光”,不是鞋上叫泼到,就是裤子上叫泼到,把他们气的指着肇事的马车大骂。 肇事那马车上的人却充耳不闻,直打马又往里冲。这下子,城门洞里可乱了套。 苏三下来时,那两辆马车已经到城门洞子中间了,见前面的人没拦住,苏三也是急了,正准备叫人把横在城墙边上的挡木搬出来,却恍惚了一下,然后一个激灵,叫那帮准备拦车的手下都别动,放他们过去。 “驾,驾!” 两辆冒失鬼似的马车从城门洞中真个是硬挤过来的,车轮过后,后面是一地污秽,城门洞中到处都是骂人的话。 成功挤出来后,车上的人也不看避在两侧的税兵,径直赶着马车进了城。 “苏头,怎么就给放了?” 一众税兵们等马车消失在街口,这才围上来问个究竟。 苏三没好气的嚷了句:“拦?拦个屁,没瞅见车上是东宁伯府的人么!” “东宁伯府?” 众税兵愣了下,旋即个个奇怪:东宁伯府的人怎么跟赶着投胎似的乱冲乱撞。 有人想起一件事,忙道:“苏头,前几天好像见着东宁伯带人出城去了。” 有人点头道:“听说是和丰城侯他们带三大营的兵出去校阅,怎么,回来了?”说完,又是一惊,失声道:“车上莫不是东宁伯?” 却是没人答他,因为这会个个都在庆幸,要不是苏头发话的及时,真把伯爷给拦下了,他们少不得一人挨几鞭子。便算不是伯爷,是伯府的其他人,他们也要倒霉。 这帮子侯府、伯府的,一个个狗仗人势,却是得罪不起的。 ……… 马车上的肯定不是东宁伯,而是他的侄子焦承业。 为了赶回南京报信,筹钱赎人,焦承业这一路可是赶的急。 一回伯府,也顾不得问伯娘有没有起,就急冲冲的奔到了伯父伯娘住处,然后让丫鬟赶紧把伯娘叫起来。 “承业,你回来了啊,什么事这么急的?…你大伯他呢?…” 东宁伯赵夫人过来时就闻着侄儿身上似乎有臭味,微愣了下,再见侄儿一脸慌张的样子,不由心头一凛。 见着待自己如亲生儿子般的伯娘,焦承业连日的紧张压抑心理一下释放了出来,上前就嚎哭起来:“伯娘,我大伯他叫给人绑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鸡飞狗跳 “你大伯帮谁了?” 赵夫人年纪大了,有点耳背。 焦承业一听叉了,忙抹了一把眼泪道:“不是…是我大伯叫人给绑了!” “啊?” 赵夫人这回听清楚了,但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这世上还有人敢绑伯爵! “不会吧…” 莫说赵夫人不相信,就身边的丫鬟们也不信啊。 这大明朝还没亡呢,哪个绑匪敢这么不开眼把伯爷给绑了呢! “承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敢绑你大伯!” 赵夫人一把拉住侄儿,这事太让人匪夷所思了,要不是承业说这话,搁别人嘴里说,赵夫人能让管事把他嘴巴煽烂。 “伯娘,绑大伯的是个太监……” 焦承业一边哭着,一边就将事情给说了出来。 赵夫人听完,脸也一下白了,愣愣的站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许久,方才紧张的问侄子:“那…那魏公公…要多少赎银才肯放人?” “二十万两。” 焦承业刚说完,就见伯娘身子一软,竟是吓的晕了过去。 灵壁侯夫人要比东宁伯夫人坚强一些,听完焦承业所说,只是在那嚎啕大哭。 任焦承业怎么提醒她事情十万火急,必须马上筹钱把灵壁侯先赎回来,一天都不能耽搁,可这侯爷夫人愣是没反应,就只知道哭。 急的焦承业也不知怎生是好,无奈只好再去丰城侯府报讯。 丰城侯夫人却是泼辣的很,把事情问明白后,二话不说就叫人备车。 焦承业问她去哪。 “老娘找魏国公去!这事是他徐家惹出来的,凭什么要我家出钱赎人!…他徐老头若不把我家侯爷弄回来,老娘就跟他没完!” 丰城侯夫人说着袖子一抄,虎气腾腾的就冲了出去。 把个焦大公子看的都呆了:不愧是英国公家的女儿! 这会,随着消息传开,南京城中各家勋贵府上都是鸡飞狗跳,一片骂娘骂爹声。 ………….. 魏国公府,打天亮之后府上就热闹起来了。 先是一辆马车载着面无人色的东宁伯夫人来求见国公爷,后是一辆马车载着一路哭的不停的灵壁侯夫人来见国公爷,再是怒气冲冲的丰城侯夫人从马车上跳下,把个国公府大门踹的“咚咚”响…… 国公爷又急又气,可他能和女流之辈说什么,好说歹说把人弄到夫人那,再三叮嘱夫人一定要把这三位给劝住,尤其是英国公家那大女儿,千万不能让她跟个泼妇似的闹。 那位闹起来,国公爷真是吃不消啊。 不等国公爷喘口气,吃上一碗热粥,一帮子侯爷、伯爷就跟约好了似的,全来他家了。 隆平侯张国彦、忻城伯赵世新、广宁伯刘嗣爵、安远侯柳祚昌、成安伯郭祚永、平江伯陈治安、应城伯孙廷勋、武进伯朱世恩…… 南京城中二十六家勋贵除了被绑票的丰城侯李承祚、灵壁侯汤国祚、东宁伯焦梦熊,其余的都来了。 一个个要么一脸急色,要么一脸苦色,要么一脸哭相,进门之后就全跟他国公爷诉苦叫冤,把个国公爷气的都说不出话来。 厅内你一句我一句吵的乱糟糟,听的人头大又心烦。 这还算好的了,后院国公夫人那,灵壁侯夫人和东宁伯夫人也在哭闹着呢,要死要活的,一个说侯爷回不来,她也不活,找根绳子吊死得了。 一个说伯爷回不来,她就一头撞死在国公夫人面前,把个国公夫人闹的手忙脚乱。可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那位丰城侯夫人,她要不是动作快,这位英国公家的大女儿就又要冲到前面找丈夫闹了! 连着几次,直把个国公夫人弄的心力憔悴,也不禁埋怨起自家丈夫:好端端的,你惹什么太监啊! ……… “消息是确实了的,据那些逃回来的厮役夫子说,丰城侯那路人马是在四天前被魏阉伏击的,灵壁侯和东宁伯那边则是昨日败了的……两路人马损失惨重,神武营的参将朱国治阵亡了,余下官兵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前前后后逃回来的不到百人,唉…” “据焦承业说,他和其伯父东宁伯是随灵壁侯进军溧阳铁场时,在半路叫魏阉设的伏兵……焦承业猜测可能是国公爷府上的人受了魏阉胁制,假报军情引诱他们,这才……” 说话的是应城伯孙廷勋,他祖上刘伯温是太祖军师,开国功臣,其家是文臣授勋,很是难得。 正说着,却发现魏国公脸色已是铁青一片,遂没敢再说。 “若真是我府上的人出卖了灵壁侯和东宁伯,老夫定然会处置。只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魏阉现在要咱们出钱赎人,大伙如何说?”魏国公心情十分压抑,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单是赎人的话,我倒没意见。” 说话的是隆平侯张国彦,他和魏公国关系不错,也是儿女亲家,自是要帮着亲家公说几句。 谁知刚说完,安远侯柳祚昌就不乐意了,呛了他一句:“隆平侯没意见好办,那这赎银是隆平侯出呢,还是国公爷出呢?…” 张国彦略微不快道:“安远侯,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祚昌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丰城侯夫人说的有道理,这次各家是替国公爷出头,现在出事了,是不是国公爷得领头?”这话言外之意自是损失不能由他们承担。 平江伯陈治安听了这番话,忙点了点头:“我府上出了一百多人,这要是全赎回来,得两万多两,这笔钱我不是拿不出来,只是,怎么算,也没道理要我自个掏钱吧?” 张国彦不满的看着陈治安:“事情是各家一块定的,大家都同意了的,有人出人,有力出力,现在出了事,自当还是各家解决各家的,怎么就不能掏钱了?” 言毕,微哼一声:“先前我怎么听说你平江伯倒是拿了一笔钱给了浙江某些人,怎么,那会你倒是肯掏钱,这会却不肯掏了?” 陈治安不服气了,闷哼一声道:“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搅在一块!…当初咱们商量办那事时,国公爷不也不肯参与么!” 第九百二十章 主战派、主赔派 “够了!” 魏国公实在是忍受不住,拿起桌上一只青花瓷碗摔在了地上,碎裂的瓷片蹦的满地都是,险些把坐在对面的忻城伯赵世新的手给划伤。 众家勋贵叫国公爷这一摔都是震住了,陈治安更是吓了一跳,脸色讪讪的。 徐弘基黑着脸看着这一众勋臣,这些人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有好处时个个抢着要上,没好处时就个个嚷着要退。 趋利避害,一个个都是钻进钱眼的东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魏国公,你也莫发脾气,再气,这事也得解决啊,要不然你把家里的碗都摔了,这事不还在么。” 忻城伯赵世新笑着劝了一句,同时给平江伯陈治安打眼色,示意他莫要乱说话。 这节骨眼,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平江伯就没点数? 陈治安闷头坐了下去,魏国公真发起彪来,他这个三等伯爷还是怕的。 “哼!” 魏国公的火气自打叫英国公家那位大闺女点起来,到这会早是越烧越旺了。 他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怎么就是老夫一人的事,怎么就和你们没关系!…先前这南京城中是哪些人嚷着要和魏阉不共戴天!是哪些人想方设法要把魏阉除之后快!… 不错,上回的事,老夫是没有参与,可这事有老夫没老夫有多大干系,难道没了老夫,你们就买不动那些丘八了!…老夫没有参与,可老夫反对了吗!要是老夫说个不字,你们敢这么干!…… 现在倒好,一出事,个个都把责任推到老夫身上,难不成,这南京城就老夫这府上一家产业叫他魏阉夺了去的吗!难不成,当日是老夫拿刀逼你们参与,逼你们出人的么!…” 国公爷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哪个敢说话,厅内一片沉默。 诚意伯孙廷勋苦笑一声,开口劝道:“魏国公,你也别急着发火,大家伙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事…唉,谁也没想到啊。” “各家损失太大,都是老家底子,突然就给折了,还叫魏阉这么欺上门来,大家有些怨言也是难免,国公爷你就别和大伙计较了。” 隆平侯张国彦再次打圆场,要搁心里话,他也肉疼,他隆平侯府可是去了三百多人的,这按魏阉的赎人费就是四万多两,想想都心疼。 只恨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一个太监竟如此擅长用兵,麾下兵马又如此能打呢。早知如此,这“武力解决”的方案他隆平侯是怎么也不可能赞成的。这一回,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偏还有苦说不出。 到目前为止,可没人敢嚷嚷请皇帝替他们做主。 事情的性质,众人一肚子数。 现在,没有后悔药吃,只能哑巴吃黄莲,当务之急还是得把人赎回来的要紧。 神机营和神武营那些兵丁倒罢了,赎不赎的无所谓,谅他魏阉也不敢把人杀了。 可被魏阉抓去的那些家兵、家将可都是各家府上的老家底,这些人要不赎回来,各家就成了空壳了。 得知大败消息时,张国彦第一个想到的可不是拿银子赎人什么,而是在想这会魏太监要是带兵进了南京城,他们面临的麻烦可比现在要棘手的多! 故而,张国彦想马上息事宁人,打不过咱就不打,你魏太监不就是要银子么,咱们给你还不行吗! 把人先打发走,回头有的是办法算账。 但这事,得各家达成一致,不能他家出钱赎,你家不出钱,更不能把责任都推到魏国公头上,那样的话,这事就解决不了。 许是亲家的话起了作用,魏国公的紧绷着的脸总算稍稍缓了一下,但依旧很难看。 他对众人道:“我不发脾气,你们岂不个个怪到我?…要说损失,在场的难道还有我徐家的损失大么!” 说完,国公爷的脸下意识的抽了一下。 他府上去了五百多人,只逃回来百十人,一下就折了四百多,饶他国公爷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这般损失啊。 还有那神机营副将李兆基等人,都是他魏国公在三大营一手提拔的军官。这些人的重要性一点也不亚于府上的家将,是他魏国公控制三大营的帮手,也是他魏国公藏在台面下的力量,这要是都给抛弃了,他魏国公还有什么人手可用。 “既然大家都有损失,那便不说那些没用的,我看呐,还是各家先赎人吧。”张国彦扫视了众人一眼。 诚意伯刘廷勋刚想说就这么办,边上的安远侯柳祚昌却哼了一句:“要我说,魏阉勒索咱们这么多银子,咱们还不如花钱弄死他。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与其忍气吞声给钱,不如和他斗到底!” “对啊,凭什么给他钱?大家伙加起来可是好几十万两啊!”成安伯郭祚永支持安远侯的提议,有这几十万两银子做什么不成,凭什么白送那魏太监。 “郭伯爷少算了一笔,咱们还有两位侯爷、一位伯爷的赎金呢,加起来,可是上百万两…” 广宁伯刘嗣爵撇了撇嘴,“他魏阉也真敢要,上百万两银子,哼哼,也不怕撑死他!” 其他勋臣们听了这笔账,细算一下,立时不少人附和,认为与其让魏阉狮子大开口拿他们当冤大头,不如斗到底。 一时间,“主战”派的声音倒是压过了“主赔”派。 张国彦眉头大皱,这帮家伙做梦没醒呢,他们要有这实力还能打下去,至于在这争吵么。 “那个…” 孙廷勋是清醒的,见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赶紧道:“打不打的再说,丰城侯、灵壁侯、东宁伯可在人手里,咱们就是还要斗的话,总得把人先赎回来啊。” 赵世新也道:“对,必须先把人赎回来,要不然咱们也打不得,投鼠忌器。” 安远侯柳祚昌干笑一声:“赎人?…单他们三位魏太监就要六十万两,这钱谁出?” 张国彦想也不想就道:“让他们府上先凑,不管怎么说,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柳祚昌嘿嘿道:“老张,别的我不问你,我就问你英国公家那位肯出这钱么?” 这事也是头疼,张国彦皱眉道:“能出多少算多少,不够的我和国公再凑一凑。” “把人弄回来,回头总有办法给她家补。”孙廷勋说了句。 第九百二十一章 坐地还钱 前文有数处将诚意伯刘荩臣和应城伯孙廷勋写混了,经读者指出已作更改,大家阅读时注意。 ……… “怎么补,谁来补?你补了丰城侯,灵壁侯和东宁伯怎么办?” 柳祚昌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摆事实、讲道理。 他是明白无误的告诉隆平侯张国彦等人,他们的想法是有问题的,有大问题的。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 丰城侯三人同时落入魏阉之手,你隆平侯这边却只想补丰城侯的损失,而不提灵壁侯和东宁伯的损失,他安远侯是没意见,反正不要他出钱补,可灵壁侯和东宁伯怎么想? 你要都补的话,这六十万两银子又从哪来,谁个出! 你隆平侯敢拍着胸脯说你家出么,又或者你能让魏国公担着么。 “这……” 张国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是有些不妥,不说别的,就灵壁侯汤国祚和东宁伯焦梦熊回来知道此事,怕他就没安稳日子过了。 徐弘基也是眉头微皱,这事不能如此操作。 南京各家勋臣明面一体,但各家私下哪个没有小算盘,遇事先乱上一阵是常态。这要再搞出叫汤国祚和焦梦熊寒心的事来,往后,怕就真正散了。饶他徐弘基是魏国公,说话也是没底气了。 平江伯陈治安突然冒出一句:“说不得,人家以为你隆平侯爷趋炎附势,想攀英国公府呢。” 陈治安这话说的可就有点违心了,且相当不厚道。 然而不少勋臣听了这话,却都觉得隆平侯张国彦或许真是存了攀附英国公的心思。 须知道,开国、靖难所封国公,唯靖难英国公这一系最风光。 历代英国公均掌中军都督府,执京营,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和权势可不是南都这帮开国勋贵可比的。 要说实在的,北京的勋贵们那都是实权,南都这帮人却是空有虚名,毕竟,他们大多不曾参与靖难,而皇帝一系却是成祖之后。 自古远离朝廷,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亲王,对朝政的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所以,很难说隆平侯张国彦不是要借此机会和英国公接近,想着能获得些实权。 张国彦自是不肯承认,但他也不屑为自己辩白,因为这事越描越黑,索性哼了一声,问安远侯:“我说的不行,难道你说的就行了!” “为什么不行!” 柳祚昌“豁”的起身对众人道:“于其大家丢人把银子平白送给魏太监,不如再集兵马,逼他魏太监交人!” “对,咱们这帮人,有国公,有侯爷,有伯爷,这要是让一个宫中的阉奴给欺成这般,传到北京去,咱们还有脸吗!” 广宁伯刘嗣爵是打死也不肯掏钱的,但也害怕魏太监报复,所以把大家再联合起来于他是有好处的。 退一万步讲,还“法不责众”呢。 平江伯陈治安等人见状,仔细寻思了下,也站出来支持和魏太监再打一场。 划算不划算的他们早就算过了,打一场,又不要他们拿命搏,输了大不了给钱。赢了,就人财两得了。 “主战”派的勋臣人数明显压倒了“主赔”派,魏国公徐弘基脸色时而变化,看得出这位国公爷此时心中很恼火。 忻城伯赵世新等“主赔”派在那怔怔坐着,不知如何劝说。 诚意伯刘荩臣苦笑一声,缓缓起身,说道:“我说句老实话,这又要出钱又丢人的事,我也是不肯做的…可我们哪还有兵马和魏阉再斗下去啊?” “办法总是人想的。”柳祚昌闷声说了句。 “安远侯,三大营的兵明着是肯定调不出来,这暗着调还有的调么?…水陆标兵和孝陵驻军咱们更插不得手,难道说各家府上还能再凑出人手来?” 刘荩臣必须得提醒这帮有可能是脑子昏头,也有可能是单纯不想掏钱的同僚们,他们压根没有实力再对付魏太监,还是老老实实赔钱息事吧。 “南京城是没兵,咱们各家也凑不出人,不过咱们可以调兵啊。”说话的应城伯孙廷勋。 刘荩臣愣了下,他没想到孙廷勋竟不帮他腔,不快的问他:“话说的轻松,我问你,这兵从哪调?” “办法是人想的,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么…只要咱们想,这兵还是有地方调的。” 孙廷勋看了眼沉默的魏国公,迟疑一下,嚷了句:“他内守备管得了南京城,难道还管得了南京城外么?” 南京城外? 刘荩臣面色一变:“应城伯这是真昏了头么,那中都的兵马岂能擅调!” “不调兵,难道真把这上百万两银子送给魏阉么?”柳祚昌反唇相问,“再说,除了中都的兵,这南京方圆就没其他兵马了么。” “你们这是要捅破天啊!”刘荩臣急了。 “你们咽得下这口气,本侯咽不下!” 柳祚昌哼了一声,这事原本和他安远侯府没多大关系,可那魏阉咄咄逼人,把竹杠敲到他安远侯头上,这口气就实在是咽不下去了。 “咽不下也得咽!” 徐弘基再也坐不住了,大骂柳祚昌等人异想天开,坚决不同意再调兵。 不管怎么调兵,都得任外守备、提督操江的魏国公办理,他若不办,这事就不能成。 “好,这事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我就那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柳祚昌气的拂袖而去,拉都拉不住。他这一走,平江伯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也走了几个。余下的勋臣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一个个看着魏国公。 “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徐弘基脸色铁青,兀自在那生着闷气。 隆平侯张国彦一脸发愁道:“魏国公,现在怎么办?” “要不,上书朝廷?”刘荩臣试探问了句,这事恐怕只能由北京来断了。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徐弘基无力的摆了摆手,对刘荩臣道:“你去溧阳一趟,和魏阉说,老夫是做的不对,愿意认错,但他魏公公也不要欺人太甚…大家彼此都退一步…” 魏国公的意思是给钱,但不能给这么多。到底给多少,就看诚意伯刘荩臣能不能拿出他祖上刘伯温的能耐来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贵人,你觉得你值几个钱? 百万巨资,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长处即短处。 魏公公知道南都那帮人肯定不会痛快交钱赎人,因为,那帮家伙也知道他魏公公断不敢“撕票”。 公公如今尚未修成结石,所以撕大明侯爵和伯爵的票,便是再给他长两个鸟也是不敢的。 而南都那帮家伙在无法再以武力解决他魏阉的前提下,谈判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和出路。 考虑到绑匪不敢撕票,那么这场谈判对魏公公就相当不利了。 甚至,弄得不好,那几个宝贝很有可能砸在手中。 因而,公公事先做了很多准备,一定要空手把狼套住。 只是,没想到来的是刘伯温的灰灰灰孙刘荩臣。 对刘伯温这人,民间评价相当高,云:“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 不过在魏公公看来,刘伯温这个伪元蒙古鞑子的孝子贤孙可配不上这等评价。 从刘基不过被太祖皇帝授了个三等伯爵,还叫诚意伯,就能看出太祖皇帝对这位大谋士的态度了。 诚意诚意,你刘伯温缺什么,太祖就给你什么。 ………. 当年太祖皇帝在南京登基,诏书就是拟自刘基之手。 诏书开头便是“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其天下土地、人民,豪杰分争…” 这一段用公公前世的话讲,就是写的夹杂私货,三观有问题,屁股不正。 太祖皇帝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登基诏书却承认伪元正统,这显然是自相矛盾,且让人匪夷所思的。 后世以此说那蒙元便是中国,再为后来的伪清提供同样的法理依据,说什么元清皆中国,根子就是出在这份由刘基等蒙元孝子贤孙所拟的太祖登基诏书。 太祖皇帝显然发现了不对,但诏书已颁天下,更改不得,这才有此后若干国书中出现的不断强调蒙元非中国,非正统的由来。 元非我类,入主中国百有余年! 曩者我中国为胡人窃据百年,遂使夷狄布满四方,废我中国之彝伦! 上帝好生,恶不仁者。向我中国自赵宋失驭,北夷入而据之,播胡俗以腥膻,中土华风不竟! 中国正统,胡人窃据百有余年,纲常既隳,冠履倒置,朕是以起兵讨之!….. 凡此种种,均可见太祖皇帝对伪元真实态度,终洪武一朝及此后历朝,大明王朝均视蒙元为伪朝,甚至都将伪帝忽必烈迁出帝王庙。 然这登基诏书影响太大,流毒太深,后世不宵子孙视其余纠正不见,只拿此诏书说事,搞的历史乌烟瘴气。 刘基自个当伪元的孝子贤孙不算,还让太祖皇帝跟着当了一回,太祖皇帝能给他个三等伯爵,也是对得起他刘鞑子了。 有鉴于此,再加上公公前世也受过这流毒苦头,动不动就被人骂不团结,所以对那刘基的灰灰灰孙自是没有好感。 若非对方是来谈判交钱的,他老人家根本不会亲自接见,叫宋四宝和他过过招就可以了。 ……. 刘荩臣好风雅,装扮皆如儒士,到得溧阳来,举止投足真有几分祖上风范。到得公公帐前,却不见执刀按矛虎狼之士,心下还颇有点失望呢。 再见魏太监坐在桌后,只顾把玩手上的玉扳指,根本不正眼瞧他诚意伯,这让刘伯爷更是不快。 但又想怕是魏阉再给自己使下马威,如此,才要更好与他对付。当下面带笑容,负手入内,睥睨四周。 “贵人来咱这所为何事?” 魏公公出口言必“贵人”,不管谁来,都是贵人。 在公众场合,他是坚绝不承认他老人家绑了大明的二侯一伯的,也坚绝不承认他和南都那帮开国功臣“有染”。 贵人这一呼,把刘荩臣叫的怔了一下,尔后哈哈一笑,上前自信满满道:“我此来是为魏公公消灾去祸的。” “咱家何祸之有?”魏公公暗骂了声,这鸟人是《三国演义》看多了么。 “杀身之祸!” 话不惊人无效果,刘荩臣来前可是做了很多准备,选来选去就这由头最是能震住魏阉了。 “咱这好端端的,哪来的杀身之祸?”公公不动声色,想要瞧瞧刘伯温的灰灰灰孙能演出什么戏来。 但见面前的魏阉竟是神色平常,丝毫不为所动,刘荩臣略微有些失望,旋即精神一振,带着几分夸张道:“这杀身之祸魏公公难道真的不知!” “不知。” 公公淡定摇头。 “……” 刘荩臣脸颊微抽,魏阉不顺他由头说,这下面叫他怎么说。 他不说,魏公公也不说。 气氛略是尴尬,终刘荩臣还是打破僵持,他扬声便道:“魏公公你闯了弥天大祸,若再不加补救,势必引来杀身之祸!如若听我几句,则这杀身之祸尚可解除,否则,怕是无人救得公公你啊…” 说到这,刘荩臣停了下来,他相信自己这几句已经能足够引起魏阉的恐惧和重视了。 可等了半天,魏阉就是坐在那里。 刘荩臣无奈,只好再道:“魏公公可得好生三思,若公公能将丰城侯等人交我带回,则此事不是没有补救余地…公公与南都众家勋臣之间的小节,我这诚意伯也可代为化解,如此一来,岂不两全齐美?” “这个嘛…” 闻言,魏公公神色一缓,目光闪烁了一下。 见状,刘荩臣心中大喜,若能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说的魏太监把人交与他带回,那他回南京城可就是大出风头。 不但魏国公他们欠着自己情份,丰城侯、灵壁侯、东宁伯这三家更要当自己是再生恩人啊! “人,不是不可以交你带回,只是嘛…”魏公公欲言又止,他这人两袖清风,奉公廉洁,对于阿堵之物向来是耻于出口的。 “当然,当然!…” 刘伯爷解人之危,忙道:“魏公公远道而来,想来也是辛苦,我南都众家勋臣也不能让公公空手而回,这样吧,不如由我做保,予公公五万两如何?” 这也是谈判策略,你魏阉狮子大开口要百万,他诚意伯坐地还五万,双方再拉扯拉扯,事情便能成了。 临来前,魏国公和安远侯他们给刘伯爷的底线是二十万两。 “五万两啊?” 魏公公眉头顿皱,似在思考什么。 刘伯爷微笑看着,这也是人之常情,魏阉肯定不会接受这个价码。但没关系,你的要求还可以提嘛。 他亮五万两的目的就是让魏阉思考一下,再开价的时候想来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得实事求是。 刘伯爷已然做好拉锯战的准备。 魏公公在那寻思良久,想来是拿定主意了,抬头看刘伯爷,忽的咧嘴一笑:“贵人,你觉得你值几个钱?” 第九百二十三章 勿谓言之不预也 两国交兵,不扣来使是基本外交原则。 身为大明朝廷的中高级领导干部,魏公公肯定不会做那叫人戳戳点点,丧失逼格的事。 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把刘伯温的灰灰灰孙子给扣了。 对此,公公的解释是两国交兵不扣来使不错,可他魏公公和南都那帮家伙是同一个单位的,也是同一个董事长。 因而,双方属于内部矛盾,上升不了外交层次。 在一个单位的前提下,你南都那帮人谁敢拿两国交兵不扣来使这话指责魏公公,那谁就是公然制造公司分裂,不承认一个领导的原则! 这是大逆不道,是不可饶恕,也是两京十三省百姓绝对不能接受的! 大明朝廷包括魏公公,是坚绝不容许南都分裂分子动摇国家基础的! 后果,是地动山摇的。 …… 其实,公公人很好的,也很容易说话。 要说这事性质,大不了就是铜锣湾和屯门的冲突,没什么大不了的,几桌和头酒一摆,大家还是“朱义和”的好兄弟嘛! 可刘伯温的灰灰灰孙子太他娘的不上道了! 五万两?! 啊呸,你个灰孙当公公是要饭的咧! 公公感到平生未有过的羞辱感,他大怒啊! 他不是一定要这笔钱,是兄弟们挺他阉人魏,他不能对不住兄弟们! 自打加入社团两年多,北京、辽东、江南…公公什么地方没去过,哪一回社团有事,不是他带着兄弟们拿命去拼! 现在社团要他带人出海,公公跟你们这帮社团的爷叔们要点银子买几条船,过份么?不过份! 可你们这帮社团爷叔就是这么对待公公? 公公气的就差吐出一口老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不假,可你个灰孙有半点诚意么! 还真让太祖爷给说对了,你刘家就是没诚意咧! 大怒之下的公公也不废话了,桌子一拍就让绑人。 立时就上来几个亲卫把刘荩臣个灰孙给绑了,灰孙瞠目结舌,什么儒雅风度也没了,只以为魏公公是要杀他,吓的不住求饶。 随灰孙来的那帮子随从们也都叫震住了,可哪个敢上来救人,一个个呆呆的看着伯爷叫帮大兵给连拖带拽的弄走了。 “去,你们给咱传话给南京城当家的,叫他们重新派人来谈,嗯,得派一个有诚意的,若不然,一拍两散!” 公公说完,拍拍屁股就走了。 走到半道,却后悔起来,说什么一拍两散啊! 咱的个亲爹咧,难不成你魏太监还敢把贵人们给撕票了不成。 南都那帮家伙真要不来了,他魏公公上哪去弄银子去! 补救,得赶紧补救。 补救的办法就是皇国猛将小田真次郎被公公紧急传召。 “次郎,你滴带兵滴,南京城下滴溜达溜达。” 公公这是真下了决心了,以武促和,以打促谈。 这回他老人家也不慈悲为怀了,一定要完全放开手脚,不蒸馒头争口气,非要和那帮社团元老们分出个高下来。 反正,龙头那边也通了气,再搞大点也不是不行,左右那大头也是进你龙头的腰包,公公只是打个下手。 小田哈依一声,旋又问:“主公,南京城滴进不进?” 这个问题魏公公得好生思量了,最后决定给南都那帮家伙五天时间。 “五天后,你滴手下的士兵,迷路滴几个,城中的搜寻的吆西。” ……… 诚意伯被扣,赎金再增十五万两的消息很快被其随从带回南都,这一下各家勋臣们又炸锅了,魏国公府上又是吵翻天。 不过,吵归吵,在弄明白诚意伯是在出价五万两之后就叫绑了的情况后,魏国公徐弘基紧急又派了一个谈判代表过来。 来的这位不是功臣之后,而是应天知府潘斌隆。 应天知府和直隶的顺天知府一样,都是正三品大员,以实权而论,理论上这位潘知府应当算南京四号人物。 打心眼里,潘知府是不愿意来溧阳的,尤其是和那个魏阉打交道,可架不住国公发话,侯爷催促,伯爷来请,他潘知府也只好勉为其难来一趟了。 路上,在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后,这位潘知府也是吓的不轻,态度也是立时端正起来,因为若不赶紧把事情解决,谁知道那魏太监还要闹什么妖蛾子。 这闹来闹去,可都是在他应天府的管辖地盘内啊。 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听来了个知府,魏公公甚是高兴,认为这是南都勋臣释放出善意来了,立即于百忙之中抽空在铁场外的王婆饭店亲切的会见了对方。 双方见面之后即进行了坦率交谈,但因为分歧很大,双方不能达成一致意见,甚至几度无法沟通。最后,双方就彼此提出的意见进行了确认,商量了下一轮会谈的时间和地点。 会谈的主要分歧点在于南都方面坚持对魏公公的补偿只能是二十万两,这个数目其实也就是没有诚意的诚意伯没来得及说的,但却远远达不到魏公公的要求。 第三天,潘知府再次前来溧阳。 这一次潘知府可能受到了什么嘱咐授意,因而谈判态度很硬,对魏公公擅自扣押朝廷封爵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并隐约指出南京各部也对此事严重关切,为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影响南都稳定,南京兵部尚书保留就此事做出进一步反应的权力。 对此,魏公公义正词严,他表示双方的会谈是有益的,但双方的目标相距甚远,且南都方面的态度令人感到遗憾,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会谈立场。 魏公公说这话的底气是建立在皇国猛将已带领猪突勇士出现在南京城外。 这一情况很快被南都方面察觉,在感受到压力之后,第三轮会谈仅在次日晚间就举行了。 这一次南都方面多了一个谈判代表,却是魏公公的干哥哥、户部侍郎魏广徽。 魏广徽是毛遂自荐,主动向魏国公提出愿意调节此事的。当然,在此之前,魏公公的使者刚刚拜访了他。 经魏广徽从中调节,做了多番工作后,魏公公将赔付银款降到七十五万两。这个数目相较之前百万之巨已是减少四分之一,足见公公是真心实意要解决问题的。 然而,潘斌隆却表示,他只能代表南都勋臣方面接受四十万的补偿款。 “此已是魏国公的底线,魏公公最好接受,否则,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都将由魏公公承担!” 潘知府强硬的底气让边上的魏广徽甚是摸不着头脑,他来的时候那些勋贵们可是慌慌张张的啊。 “南都方面屡屡轻视于咱,是可忍孰不可忍!请潘大人和魏大人替咱家带话给魏国公等人,勿谓言之不预也!送客!” 说完,魏公公怒而离场,谈判就此破裂。 ………….. 告不订阅的读者书:若再不订阅,骨头家中有锅难揭,夫人虎威之下,骨头只能外出打工,勿谓言之不预也! 。m. 第九百二十四章 再这样,朕不饶你! “魏公公虽得圣上信重,但此事也不宜闹的过份,众家勋臣…..” 临走前,魏广徽觉得有必要规劝一下小魏,魏国公他们愿给四十万已经不少了,再加上被小魏强占了去的铁场,魏国公的损失已经很大,小魏没必要太过贪心,甚至还要大动干戈。 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嘛。 再说,做人嘛,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真往死里得罪了以魏国公为首的南都勋臣,于小魏在江南总是有诸多不便的。 毕竟,这帮子开国功臣后人们根深蒂固,对朝政虽然没什么影响力,但于东南而言,他们的影响力却是不容忽视的。 依魏广徽的意思,如果小魏松松口,他可以在四十万两赔付款的基础上再为他争取个十万两。 这个价码,侍郎大人是有十分把握的,因为他知道这笔钱不是魏国公一个人掏。 魏公公却听不进干哥哥的劝,不知是真叫南都方面惹急了,还是心又黑了,竟然连那七十五万两都不承认,咬死没有百万这事就没完! 魏广徽劝不得,也不好说什么。 魏公公反过来又问他道君皇帝的画可曾找到买家了,魏广徽道他已放出风声,并且请人验过,确是宋徽宗的真迹。按市面上的价格,至少能卖十万两以上。只是,有价却无市。 “这等名画真迹是无价之宝,可总要有人接手才能变现。” 魏公公点了点头,的确,东西再好,没下家接盘,这东西也不过是张书画而矣。这事他也不急,卖的掉更好,卖不掉他就当传家宝好了。 “公公妾侍的事,我…” 魏广徽迟疑了下,终是向小魏表达了内心深处的愧疚之意。 “无妨,天要下雨,妾要偷人,咱能怎么办,随她去吧。” 公公呵呵一笑,说道他已成人之美,将那小妾送于了江一郎,此刻二人到江北隐姓埋名去过日子去了。 “公公真贤人啊!” 魏广徽很是佩服小魏有这等胸怀,趁机想再规劝几句,还是先捡好处拿了再说。刚才潘斌隆突然态度强硬,这背后肯定有什么玄机。为免夜长梦多,还是退上一步的好。 可刚起了个头,魏公公却叫送客了。 见状,魏广徽无奈只得苦笑一声,与小魏告辞。 …….. 潘知府的底气源于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已经采取了措施。 在没有通知内守备厅的情况下,王永光以南京兵部尚书的名义调了神机营一部、巡捕营一部计三千余官兵,以校兵名义开到了城外地坊桥一带驻扎。 上坊桥因桥有七孔而得名,始建于洪武年间,沟通秦淮河两岸,又为军事要冲,是拱卫金陵南面的门户。 过得上坊桥,便是上坊门,为南都外城十八门之一。 兵部未经内守备厅擅调三大营官兵出城之事,自是令得内守备厅不满。 内守备太监刘朝用差人至兵部问询此事,王永光答称其为参赞机务,南京本兵,校阅官兵为职权所在,无须向内守备请示。 内守备太监刘朝用对此十分不快,但王永光以校兵为名调官兵出城,非为作战,亦非为缉私,他这内守备倒也无法指责。 魏国公对南京本部这一举动表示了肯定,称三大营官兵久未操演,实是他这外守备的失责之处,故魏国公很有可能也要至上坊门校兵。 这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调兵驻防于上坊桥,明为校兵,实则监视城外魏阉兵马矣。 此事是南京兵部尚书出面所为,因而可以说是朝廷所为,这也是第三轮会谈应天知府潘斌隆态度突然强硬的原因和底气所在。 如今这事可不是你魏阉和南都勋臣的“私事”,而是朝廷的公事了。 公事,那就公办。 你魏阉还敢仗着兵强马壮胡来,便是与朝廷为敌了。 魏公公这边也是有些意外,南京本兵的插手,让事情变的复杂起来。 小田真次郎数次派人请示,是否向对面的南都驻军展示大明皇军的“威严”,魏公公拿不定主意,只叫小田部加以警戒,不得打响“第一铳”。 公公他老人家担心自己会遭到“碰瓷”。 事情要是闹上朝廷,影响大了,就是万历也想分杯羹,也不得不出面压他小魏放人了。 弄不好,他小魏还得赔礼道歉呢。 南都方面在第三轮会谈破裂后,再也不曾派人前来溧阳。看起来倒像是真的要公事公办了。 魏公公对此感到焦虑不安。 十九日,北京中使忽至,带来皇帝密旨。 中使并非魏公公的熟人王体乾,而是神官监的一个小奉御。这奉御待魏公公摆好香案后便宣旨,不想旨意竟是白话,且通篇都是喝斥。 万历根本不提什么姓朱姓魏,也不提这矿产是姓国还是姓私,只大骂魏良臣无事生非,滋起事端,净给他添乱。 魏公公听的眉头大皱啊,这份密旨回应的是上次他往北京所发的题本,万历态度都这么恼火,这要是见着了他和南都勋臣大动干戈的题本,岂不派来缇骑把他绑了。 没道理万历的态度会是这样啊。 魏公公百撕不得其姐,爱钱如命,不惜坏了名声和臣子夺利的万历,怎么突然间不掉钱眼子了。 正纳闷呢,圣旨已经读完。 那传旨的小奉御冷冷的收起旨意,将其递到魏公公面前,说了句:“魏公公,接旨吧。” “噢?啊,啊…” 公公忙恭敬将旨意接下,正准备起身时,那小奉御嘴巴动了动,又道:“上谕!” 公公一听赶紧又跪下。 这纸上骂完了,嘴上还得骂一通啊。 那小奉御说的却是:“着内臣魏某听好了,你既搞着了钱,便当都解递来京,为何还要截流?你莫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把几处铁场矿坊卖了人,这卖来的钱去了哪?朕非是不让你留一些,但你既有了徐家的铁场,这往后便是有钱了,缘何还要藏那些钱?… 你速把钱都拿来,莫要使小心眼,朕这回不与你小计量,你还做你的镇守官,办你的差,但休要再蒙朕。我的言语你记着,说到着。往后为官,须要本分着,要爱百姓,要敬地方,勿再生衅,这等所为呵朕再听着了,却是不饶你!” 这番大白话把个魏公公听的愣了,旋即意识到他魏太监身边出了二五仔咧! 第九百二十五章 上坊桥事变(上) 感谢qq阅读的红夜书友一直以来的打赏支持! …….. 公公的思维向来缜密,根据皇爷知道他卖矿这事便能迅速推断出,这二五仔肯定不是宫里派来的那几个。 那么,就是他身边的了。 范围锁定的很快,能有渠道和权力向皇帝密奏,除了锦衣卫没有别人。 其他人想要出卖他魏公公,也没渠道啊。 公公不怀疑是田刚出卖的他,他认为是田刚从北京带来的那百名锦衣卫当中的一个,或者一部分人。 但,公公不准备兴师动众“揪奸”。 因为,这是人家的职责所在。 厂卫,就是皇帝的耳目,干的就是密探侦缉事。 要搁他魏公公是皇爷,也会这么干,并且对举报人是要大力褒奖的。 要不然耳目失了,下场就是崇祯了。 公公只是感到有点寒心,毕竟他为社团尽心尽力,从来没有私心,皇爷却还是在他身边安插人手,这是信不过他魏太监啊。 等等… 公公放在裤裆上正挠痒痒的手停住了,他似乎明白为什么皇爷对他不放心了。 轻叹一声后,公公细细琢磨起皇爷这密旨加上谕的组合代表的具体意思来。 怎么看,似乎都是钱的事啊? …… 南京城内外的百姓管上坊桥叫七瓮桥,这桥全长不到四十丈,桥身酷似弯弓,桥瓮上方桥耳两侧还有16只精雕的螭首兽头,据说是当年洪武爷的太子朱标亲自叫匠人雕刻的,但真假谁知呢。 两百多年下来,桥墩、桥瓮和兽头基本还保持了国初那会的原样,风吹雨打不见丝毫破裂。桥下是秦淮河,不远处是一大片湿地,桥面深觉宽阔,十分壮观。 六天前,这上坊桥对岸却来了一队兵马,打着“大明皇军”的旗号,说是天子亲军,奉江南镇守中官之命前来驻扎,准备什么金陵特别大演习。 百姓们懂的什么江南镇守,懂得什么大演习,只知官家的事少问。 这些皇军倒也军纪严明,在上坊桥对岸两三里处自个搭了帐篷,吃喝都由专人负责,除了买肉菜会和当地百姓接触,其余时间官兵是不出营区的。 这让当地百姓对这些天子亲军好感大生,有胆大的寻着商机,还挑着各式货物到那皇军营门前兜售。 别说,真不愧是天子亲军,官兵们俸禄似乎挺高,出手大方,小贩们但要把东西拿来卖,里面的官兵铁定给你买个精光,且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绝不欺人。 只是,这些官兵的口音听着颇怪,汉话说的不是太流利,要不是他们都是穿着官兵的衣服,又有南京城中的官员们来确认过,百姓只道是外藩来的兵呢。 就在这队官兵在上坊桥对岸驻了三天后,上坊门突然也开出一支官兵来,人数较这支打着天子亲军旗号的官兵人数要多。 一出城,这支官兵就在上坊桥对岸建了两个营地,和对岸那支官兵隔着上坊桥互相监视,双方的军官虽然有接触,但看上去彼此似乎都在监视对方。 与此同时,地方上的里正也开始挨家挨户通知,不许百姓们再卖东西给那支皇军。每日里却仍是出现挑着货物贩卖给皇军的小贩,但却是清一色五城兵马司的人装扮,内中还有几家勋臣府上的。 营中的皇军似乎知道他们被监视了,但上上下下却是没什么变化,依如从有。 事情,在二十一日凌晨发生了剧变。 卯时一刻,天还黑乎乎的,上坊桥左岸的神机营和巡捕营官兵还在沉睡时,突然就听外面铳炮齐鸣,跟正旦元宵般,响彻着霹雳叭拉的炸耳声。若从远处上坊门上看过去,那是浓烟弥漫。空气中也瞬间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 神机营和巡捕营的官兵以为遭到了对面袭击,纷纷惊慌失措从帐中摸出,拿着各式武器准备抵挡时,却发现上坊桥上却是空无一人。 对面,铳炮齐鸣,可就是没有一个士兵越过上坊桥向对面发起袭击。 就在神机营和巡捕营官兵一头雾水,莫名其妙时,桥上却走来几个人。 为首的军官声称他们方才进行大演习时,桥对岸有铳声响起。 并且演习过程中,皇军有三名官兵失踪,怀疑是被三大营的人掳去了,他们要求进入三大营的营地搜查。 这个无理的要求肯定遭到了神机营和巡捕营将领的严词拒绝! 前来交涉的军官并没有放弃,也没有斥言付诸武力,他们仍借口铳声和士兵失踪事和神机、巡捕二营交涉。 事情很快传回了城中,南京兵部衙门和魏国公府都收到了消息,在部署应变的同时,应天知府潘斌隆受魏国公徐弘基所托,赶来上坊门交涉。 皇军指挥官小田真次郎参将和应天知府进行了两次交涉,双方态度都很强硬。 小田参将声称他已进行过点名,发现确实有三名士兵失踪,并且可以肯定他们在演习的时候,遭到了对面三大营官兵的铳击。所以有充足理由相信,三大营官兵对大明皇军抱有敌意,并不排除失踪的三名士兵已经遇害。 “若要证明你们滴清白,我们滴必须搜查滴!” 潘知府听对面这参将说话怎么这么别扭,于是忍不住问对方职官何处。 “我滴,江南镇守中官麾下亲军参将魏大壮!” 小田对自己的汉名十分的骄傲。 “魏…魏将军…” 潘斌隆以没有兵部调文,江南镇守所部擅自搜查神机、巡捕二营驻地恐引起二营官兵不安,易激化矛盾,导致冲突为由,拒绝了小田参将的要求。 小田参将见状,也不再继续与潘知府交涉,怒气冲冲的带人回去。 正午时分,上坊门守军突然接到通报,有一支马队和一营步军正在快速往上坊门而来。 队伍当中似乎有魏阉身影。 魏阉亲自带兵前来南都的消息迅速传播,为免意外,潘斌隆向魏国公徐弘基和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力陈,请内守备厅出面协助调此事,并以第三方立场派员前来上坊桥彻查铳射及士兵失踪一事。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上坊桥事变(中) 内守备太监刘朝用为免事态扩大,官军内讧落得笑柄,故而特派监丞陈福代他老人家出面调停此事。 “咱家此来,是为解决问题,而不是胡纠蛮缠来的。请陈公公回禀刘公公,便说小子心中有数,万不会叫刘公公难做。” 出于对单位前辈的尊重,魏公公同意和南都方面再次举行谈判。 这也是公公给南都勋臣们的最后机会。 这帮家伙再不乖乖赔钱,他魏公公就要给他们好好上一堂课,讲一讲人身意外保险是个什么东西了。 会谈地点就定在上坊桥上,时间为二十三日午时一刻。 魏国公肯定不会屈尊和那魏阉谈判,但此事又是由南都勋贵们“集体讨阉”引起,因此肯定要有勋臣出面。 要不然,你正主不出面算怎么回事? 大家伙吃饱了撑的要给你摆平这麻烦? 可是因诚意伯刘荩臣被扣的事,众家勋贵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再去犯险。而前番一直叫嚷调兵要人的安远侯柳祚昌等人则是大门紧闭,既不拿钱赎回府上家兵家将,也不帮着出谋划策,对此事不闻不问,俨然就是局外人了。 无奈之下,还是隆平侯张国彦、忻城伯赵世新二人去了。不过二人虽不情愿,但风险其实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不是羊入虎口到魏阉的地盘,有三大营官兵在,还有南京兵部尚书和内守备的协调作保,那魏阉又岂会真的起了熊心豹子胆再放肆呢。 扮演“主持人”这个角色的还是应天知府潘斌隆,没办法,谁让事情出在他地盘上呢。 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没有出面,倒是派了侍郎崔志佳和潘斌隆一起。 这崔志佳是隆庆四年的进士,做过中书舍人、吏部主事,右通政,如今做这南京兵部侍郎,却是属退居“二线”,随时便要致仕的了。 不过和潘斌隆是赶鸭子上架,不去也得去不同,崔侍郎倒是对参与此事颇有兴趣,与人言太监和勋贵掐起架来,倒也是国朝两百余年头桩稀罕事,老夫这马上就要回乡入土的人了,如此稀罕事不好生看看,岂不遗憾。 赶情,这位崔侍郎硬是来看热闹的。 …… 二十三日一大早,应天知府潘斌隆就坐着轿子到上坊门了。 上坊门的守卫已经由南城兵马司的人换成了巡捕营的兵,换下来的兵马司官差连同应天府的差役们都给派去维持秩序了。 会场已作了部署,地点就在桥上。 兵部侍郎崔志佳是第二个到的,到了之后便叫人给他搬了个椅子,一边赏着秦淮河的风光,一边不住朝对面的魏阉兵马营地看去,眼神之中很是热切啊。 这位侍郎大人有点唯恐天下不乱。 内守备左监丞陈福公公来的也不迟,到地之后见正主们没到,便笑着和潘知府寒喧起来。 只二人哪有什么话可说,尴说了几句,陈公公便寻了个由头自顾自的闲逛起来。 上坊门这一带肯定是封桥封路了,可四周围观的百姓却多的很,一个个都是好奇来看热闹的。 兵马司的人曾驱赶过,但没什么效果,那在前头围观的多是些油皮条子,和兵马司的人常打交道,平日孝敬也不少,人家又不是作奸犯科,单纯看看热闹,兵马司的人又怎好拳脚相加硬赶人。 这赶不走人,那人便自然而然就越来越多了。多到秦淮河两岸栽的那些杨柳树上都爬满了不少人。 等到隆平侯爷和忻城伯爷到的时候,这围观的百姓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这岸上有,水里也有! 秦淮河上停着不少船,大的小的,连渔船都有。内中更有不少画舫,估摸着连那秦淮河的名妓头牌们都来瞧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热闹来了。 都不用定睛瞧,随便扫一眼,就能瞅见不少漂亮姐儿坐在窗户边一边拿帕捂嘴,一边和身边人打弄逗笑呢。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忻城伯赵世新大怒,如此至关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变成庙会呢! 他马上把应天知府潘斌隆叫来,让后者立即派人把周围百姓撵走。 潘斌隆一脸为难道:“伯爷,这人太多了,魏阉又马上要到,这会去赶人怕是来不及了?” “算了,老赵,正事要紧,和百姓置什么气,由他们去吧。” 张国彦知潘知府说的不假,百姓这么多,强行驱赶,万一有个践踏落水什么的,那影响更坏。 赵世新也知这会做不得这事,闷声道:“快午时了,魏阉为何还不到?”说完,朝上坊桥上看去,仍是空无一人,不由感到那魏阉未免太嚣张跋扈了些。 “不差这会,他若不来,错就不在我们了。” 张国彦拉着赵世新走到应天府备好的座椅上,当下就有仆人递上热茶。一心看热闹的崔侍郎见着正主来了,也收敛神色,一脸凝重的走了过来,看着好像他崔侍郎深为此事焦虑般。 崔侍郎是代潘尚书而来,张、赵二位爵爷自是和侍郎交谈起来,言语间肯定是他们都无辜,今日之事皆那魏阉贪婪成性,强抢勋臣产业所起云云。 崔侍郎听的不住点头,一脸感同深受样。 “若非魏国公执意息事宁人,我等又岂会和他魏阉谈,照我看啊…”赵世新正说着,就见围观百姓一阵骚动,维护秩序的官兵们也纷纷转身。 “来了,来了!” 众人一起朝桥上看去,发现一直在桥对岸没有露面的魏阉兵马突然从营中开出,然后扛着火铳整齐的迈步向脚上走来。 “那些兵怎么把腿绑着?” 百姓们很诧异的看着那些正往桥上开去的官兵。 “隆平爷,他们头上绑的什么?”崔侍郎年纪大了,眼有些花,看不真切。 “尊皇讨奸?” 张国彦看了那些绑在魏阉爪牙头上的白布条,不由怔在那里。 “尊皇讨奸?” 忻城伯赵世新也愣了下,旋即脸色一下拉了下来,怒不可遏道:“他魏阉这是何意?他若尊皇讨奸,我等岂不就成了奸人!” 第九百二十七章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忻城伯气的身子都哆嗦了,魏阉简直就是颠倒黑白,他焉敢以忠良自诩! “无耻透顶!” 隆平侯也反应过来,这“尊皇讨奸”四个字可是把他们南都勋臣都给视为“奸”了。 朗朗乾坤,如此不要脸的人,饶是侯爷见多识广,今儿也算是开眼了。 “这魏阉倒是往脸上贴的好金啊!” 应天知府潘斌隆也颇是愤慨,魏阉弄这一出,倒显的他一狗太监乃忠臣义士了,他们这些功臣之后、士大夫却成了奸邪小人了。 陈福公公瞧着倒是有意思,寻思小魏这个法子不错,以后谁敢和内守备厅过不去,也给他出“尊皇讨奸”的旗号来,看这东南半壁江山有哪个敢做这个奸人! 靖…靖难?…靖难!… 兵部崔侍郎于震惊之中却是没来由的兴奋起来,尊皇讨奸可不就是靖难了么。 好,打,打出狗脑子来,打成一团浆糊! 都没一个好东西! 有…有好戏看了! 因为过于剌激和兴奋,侍郎大人竟然红光满面了。 “隆平侯,这魏阉欺人太甚,不谈也罢!” 赵世新实在是难以接受魏阉如小丑般的鬼把戏,当场就想回去,张国彦忙拽住他,要其以大局为重,万不能意气用事。 “莫要忘了老汤他们还在魏阉手中呢,世道自有屈直,黑白自有分说,我等是奸还是忠,岂是他魏阉能擅定的?” 张国彦劝住赵世新,要其好生冷静,万勿生这无谓的气。 “唉,但救回老汤他们,我拼着这伯爷不干了,也要上书朝廷弹劾他魏阉不敬勋臣!” 赵世新咬牙跺脚。 尊皇讨什么奸,百姓们倒是不曾多想,尊皇讨奸就尊皇讨奸呗,那奸臣本就应该讨么,没什么不对的。 不过这些官兵看着真是得劲,比三大营那帮二胡卵子要中看的多。看他们精气神,那真是一等一的强兵,可不是三大营那帮只会站站架子的可比。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个官兵也不知从哪调来的,怎瞧着一个个跟卖炊饼的武大郎似的,没来由的倒是少了几分威武。倘若再高大些,那便真正是大明的威武之师了。 ………… 猪突勇士们并不理会外界对他们的目光,他们昂首挺胸,在军官的带领下齐致迈向那座可以通往明国南都的石桥之上。 顿时,数百人的脚步声响彻在石桥之上,但却一点也不凌乱,反而更加整齐,踢踏有如一人似的。 “立定!” 最先到达桥中央的小田参将发出口令,身后的皇军将士们立时原地止步,然后在军官的带领下原地向左、向右转,向前跨出几步走到桥边,之后以间隔一米的距离排列成队。 “举铳!” 随着军官的口令声,猪突勇士们将火铳迅速拎起擎在胸前,头颅微侧,数百双眼睛整齐如一的向着右岸看去。 “魏阉的爪牙在搞什么?他魏阉究竟来不来!”忻城伯赵世新恨恨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匹快马奔驰而至上了桥中央。 马上骑士一身红衣,背插三面小旗,纵马踏上石桥之后,便奋力疾呼起来:“魏公公到!” 之后掉转马头,又疾奔而走。 很快,就有眼尖百姓看到对面道上尘土开始飞扬,继而便听蹄声阵阵,眨眼间就有数百匹战马疾奔而来。 马上骑士也是一色红衣,最先驰过的是百余佩刀骑士,之后又是百余持矛骑士,最后则是两百余背负三眼铳的骑士。 这支骑兵盔甲亮丽,旗帜鲜明,队伍整齐,远远看去十分雄壮。 “吁!” 打头骑士在桥面百丈处放缓速度,之后数百匹战马缓缓向上坊桥行来,待到桥百丈许处时,为首军官方挥手示意部下停止前进,继而就有骑士手持号角“呜呜”吹响。 号角声中,数百骑兵迅速分成两队,当中让出一条道来,官兵人等皆执兵器护卫两侧。 不等对面爵爷官员、百姓们多等,又有鼓声由远处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闷沉入耳,又有明显节奏,让人听了颇振奋人心。 却是八面牛皮大鼓由八辆马车载着缓缓驶来。 鼓车之后,是数十面随风飘动的长幡。 那长幡依次而列,黑白分明,井然有序。 钦命江南镇守中官! 钦命提督海事太监! 钦命提督大江南北商税兼工矿税监! 钦命提督大明皇家海陆军太监! 内中还有“朝廷心腹”、“内廷股肱”字样。 足足二十八面长幡,各式衔头只叫人看的瞠目结舌。 长幡之后又赫然是上百骑士,瞧其服饰,赫然是飞鱼! 锦衣卫?! 对岸隆平侯等人不约而同起身,难以相信的看着眼前一幕:为何锦衣卫会在此! “魏…魏阉来了!” 应天知府潘斌隆嘴巴一下张了起来,他看到那上百锦衣卫竟然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上了石桥。 那坐在轿子之上,双手平放在两侧椅背之上,一脸傲然之色的不是魏阉又是谁! “公公到!” 八抬大轿刚上石桥,就见护卫两侧的马队官兵齐致屈膝半跪,人人口呼:“公公威武!” “公公威武!” 猪突勇士们的视线紧紧凝视着魏公公,轿子每向前一步,两侧的皇军将士便齐致半跪,人人脸上均是对天使公公的无限崇拜之情。 在一阵阵“公公威武”声中,大轿在桥中央停住。 上百锦衣卫分成两队,鱼贯向前,横弋在公公座轿之前,人人执刀,负手恭立。 “落轿!” 伴随着尖利嗓音,八抬大轿缓缓落下。 定住之后,只见年轻却充满朝气的魏公公于轿中缓缓站起,向前一步,扬起右手,顿时鼓声立止,上千官兵一片肃穆。 对面爵爷和一众官员也是沉寂一片,无有任何声音。四周看热闹的那些百姓们也都是下意识的紧闭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爬到树上的那些更是下意识的抱住树枝,唯恐一个抓不稳掉下惹出动静。 四周黑压压一片,却静压压一片。 甚至那桥下画舫中的青楼姐儿们樱樱小口中的瓜子壳都忘了吐了:好一个俊美的小相公啊! 望着眼前这众被自己出场惊住的家伙们,魏公公睥睨一笑,只觉神清气爽,逼格在瞬间蹭蹭蹭的又涨了百分之十四点八。 此时此刻,万众瞩目之中,公公必然要有一段惊艳的开场白,使得南都人民能够牢牢记住他这位为国为民的好太监。 于是,他负手于背,白净脸庞环顾四周,继而一股冲天豪气将其全身上下笼罩。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第九百二十八章 尔不给,咱自取!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没有什么,比这八个字更能彰显公公的魅力和自信了。 小 说 . 这八字,乃他人生的写照,亦是他一生的志向。 视线中,一个模样很是水灵的秦淮姐儿正痴痴看着,公公的嘴角顿时浮现那么一丝邪魅。 这姐儿怕是要不少铜子… 但,瞬间自省:大太监,何患无妻! 此人生创业艰难时,岂能流恋于儿女情长。 所谓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公公豪情再涨,目中精光一闪,冷冷看向眼前那众明显被他震住的反动势力及其走狗们。 这些都是纸老虎,唯他魏不败才是大老虎! 今儿他魏公公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拿钱的,见不着银子,他魏公公便叫这帮纸老虎知道什么叫暴力催收! …… 一切无声,却于无声之中有无形的威压! 十数个呼吸之后,魏公公轻挥袍袖,从大轿之中缓步走下,每走一步,必有轻风拂过,落叶瞬间飘向两侧。 侍立于前的众锦衣卫亦纷纷侧转,列成两队。 公公如平步青云般缓缓向前走去,直至对面众人身前数尺处方才停住,尔后一甩披风,大刀阔马落座,秀指轻弹,飘柔一句:“谁与咱家谈?” 两名手持拂尘为公公开道清灰的亲卫悄然退下。 对面却是一片安静,显是还没从公公这排场中回过神来。 忻城伯赵世新第一个反应过来,毫不客气的哼了一声:“日出东方,唯我不败,魏公公真好大的口气!” “这位是?” 公公摩挲手中玉扳指,头也不抬。 身为“主持人”的应天知府潘斌隆虽对魏阉这作派十分厌恶,但又不能不理会,便欲介绍,不想边上的崔侍郎却抢先一道道:“魏公公,这位乃是忻城伯。” “忻城伯么?” 公公“噢”了一声,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忻城伯有个儿子叫赵之龙,崇祯叫他任南都外守备,结果他这外守备却领着南京众家勋臣开门迎降了。 降清之前,赵之龙特意到户部封库,要为大清兵完整保留库银,结果叫守库的郎中带人痛击,要不是逃的快就活活被打死了。 有其子,必有其父。 子不教,父之过! 魏公公打量了眼赵世新,便不论其子劣迹,单说那叫他沉了江的通泰参将,他魏公公和赵伯爷之间的和头酒就难摆的很。 “咱家口气大与不大,忻城伯大可一试。不过试之前,伯爷是不是把账先算算?”公公的笑声很是干巴巴。 赵世新怒道:“本伯与你有什么账好算!” 魏公公轻轻扬手:“来啊,把账报给忻城伯听听。” 宋四宝立时捧着账册上前,尖声道:“忻城伯府二百八十三人,作价三万四千六百二十五两。” 魏公公点了点头,于宋四宝道:“问问伯爷,他这账认还是不认?” 宋四宝闻言忙向前几步,面带笑容道:“伯爷,我家公公问您,这账认还是不认呢?”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赵世新脸黑如炭,鼻孔粗气直冒,这魏阉也未免太嚣张了,摆出这作派不说,还公然向他索取赎银,实是无法无天! 饶他赵伯爷有意花钱息事宁人,也实是憋不下这口恶气。 “若认,相安无事。若不认,咱家便自行到你忻城伯上去取!”魏公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皮笑肉不笑那种。 “你敢!” 赵世新气不打一处来,“南都是你说进就进的么!” “伯爷说的对,这南都城,咱家想进就进。”魏公公哈哈一笑,浑不理会朝他不住打眼色示意的陈福,当场就扬起了手。 魏阉干什么? 众人见了都是一怔,不知魏阉又要搞什么动作,但听耳畔传来一声尖利的响声,旋即就有青烟上天。 不等那天上青烟散去,就听数里外又有尖啸声上天,旋即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声音之大,直震得人耳膜为之嗡嗡,脚下也如地龙翻滚般为之一震。 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叫这巨响吓坏了,大呼小叫起来。不时有人落水,却是爬上树看热闹的给吓的失手掉进了秦淮河。 桥下画舫中也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隆平侯张国彦他们都是色变,惶恐不安的向那巨响起传来之处看去。 但见六七里外,有如巨柱般黑烟腾空而起。 “老星台!” 应天知府潘斌隆脸都白了,那黑烟腾起处不是数里外的镇星台又是什么! “魏阉,你干什么了!”忻城伯赵世新惊骇喝问。 “稍后伯爷便知。”魏公公淡淡道。 很快,隆平侯他们和潘知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坊门东七里外原由南京钦天监建成的一处观星台被炸毁了。 众人得知之后都是骇然,均是难以置信。 要知道,老星台是洪武年间和南京城墙一起修建的,方圆数十丈,高达两百余尺,堆身堆基皆是用修城墙的砖头筑就,虽早被废弃,但两百多年下来却依旧固若金汤,甚至比之内外城墙还要坚固。 然而现在却叫炸塌了! 这魏阉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惊的目瞪口呆。 隆平侯张国彦第一个想到魏阉能炸得了老星台,就能炸得了南都的城墙,瞬间勃然色变,怒喝一声:“反了,反了!魏阉你敢炸太祖陵寝之地,你这是公然造反!” “造反的是你们!” 魏公公狞色陡现,厉声喝道:“咱家是钦差江南镇守中官,尔等却欲袭杀咱家,又杀害天子亲军,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你!…” 隆平侯一滞,他万万想不到魏阉竟将此事当众说出。 魏公公冷哼一声,:“念!” 宋四宝上前摊开名册,一一宣读,却是南都二十八家勋臣名单。 魏国公徐弘基、隆平侯张国彦、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应城伯孙廷勋、诚意伯刘荩臣、忻城伯赵世新、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 “凡在册各家,须于明日午时之前来此交银,若不然,咱家自入城去取!” 魏公公说完,拂袖而去。 他不是虚言恐吓,他是真敢炸南京城。 第九百二十九章 犯太监者,虽远必诛! 事未了,不能拂衣去。 在展示了强硬立场和足够实力后,魏公公不得不跟内守备厅的陈公公坦露心迹,并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首先,陈公公表达了对小魏同志今日表现的质疑,并对小魏同志的“暴力催收”表示了不满。 “你炸了老星台,没人说你,可你若把南都城墙给炸了,莫说咱家了,便是刘公公都保不得你!” 陈福公公很生气,先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大家聚到一块来,把事情好好解决下。 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帮子勋臣冲着刘公公面子,怎么也能多拿个十万八万的,你小魏也不要过于贪心,见好就收得了。 是,你有损失不假,可那帮人也有损失! 旁人不知道,他陈公公能不知道,六千多人去的,拢共才回来一百多。 这还不算那两个侯爷和两个伯爷,外加一个溧阳铁场呢。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小魏气是出了,现如今不过是想捞些实惠,得些银子,那大家就各退一步,把事情圆圆满满的解决掉。 至于后头的事,那是后话,先紧着眼面前的办吧。 可你小魏倒好,答应的六神六通的,屁股一转却闹这么一通来。 怎滴? 你还真寸步不让,非要把南京城给炸了,带着你的兵挨家挨户去收钱不成! 这不胡闹嘛! 朝廷能容? 皇爷能容? 南京城,那可是太祖陵寝之地,乃是大明陪都,南直隶乃至东南军政要地!是你个太监说炸就能炸的么! 更何况,你小魏勒索的还是开国功臣之后,这两桩事加一起,你小魏几个脑袋经得起砍? 莫说你不过是个六品的江南镇守中官,就当年那王振、刘谨司礼大红袍,又哪个做得出来的? 陈公公真是好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魏待他不错,实不忍这年轻后生犯二愣子气,硬把个大好局面给弄崩了。 搁他的意思,只要小魏知错,软一软,这件事他还能帮着补救。 魏公公态度很好,任陈公公说着,一句不反驳,可心里面却总在想这事有什么干不得的? 早些年天顺年间,那大太监曹吉祥还敢带兵造反想当皇帝呢。咱这后生晚辈炸个城墙,收拾帮没实权的勋臣算个屁事啊。 不过也知人陈公公是好心,所以他没犟。 等陈公公讲完后,方才请人莫要生气,叫人上茶之后,方才叹了一声,说了句:“好叫陈公公知道,咱今日所为,却非为咱自个,而是为陈公公,为刘公公,为咱这些宫中苦命人啊。” “怎还和我们有关系了?”陈福纳闷了,这事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啊。 “当然有关系!” 魏公公斩钉截铁,决定给陈公公讲一讲阶级斗争的道理。 “……咱们这些人和那些人不是一条道,走不到一块,尿不到一壶。从前都说外戚干政,宦官祸国,可陈公公可曾听说这外戚和宦官搅到一块去的?所以啊,咱们宫中人是一个阶级,他们这帮子勋臣又是一个阶级,那外戚么则另一个阶级…” 为了让陈公公能够理解阶级对立的概念,魏公公说今道古,将宦官、勋臣、外戚、官员士大夫细分为四个阶级。 某些时候,这四个阶级又可以合并为两个阶级,但这不是魏公公今天要讲的重点。 他只是想陈福清楚一点,他们和南都城这帮子勋贵不是一伙的。 内守备刘朝用是内书堂的首魁出身,手下用人自是重文墨。陈福是头次听到这阶级划分,但一听就懂,他们这些太监的确和其余三个阶级不是一伙。 小魏话糙理不糙啊。 “每一个阶级中的人,都在他们的阶级中有地位有生活,脑袋里想的,嘴上说的,手上做的,无一不是为他们的阶级谋利,绝不可能为另一个阶级着想的。” 为了验证自己这句话,魏公公问陈福,可曾听说有勋臣子弟自愿净身入宫的。 这肯定没有啊! 本朝两百余年,倒有三个特例。可一个是犯事被阉的进士,一个是自愿净身的武官之后,一个是为了前途搏一把的县中学校长。 特例这玩意,不能当普例。 最起码,没听说哪个侯爷、伯爷家的公子哥引刀成一块,不负小小鸟的。 为何会这样呢? 这就是阶级的缘故了。 陈福听着若有所思啊,但还不透彻。 于是,魏公公敲小黑板,标重点了。 “原因还不是我等皆是苦命人么!那勋臣阶级家的子弟自幼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哪里体会得了我等的苦衷啊……” 忆苦思甜,魏公公明确告诉陈福,他们宦官这个阶级就是从百姓中来,从最贫苦的百姓中来的,所以他们和百姓是一个阶级,是代表百姓利益的阶级。而那些勋臣们,自出生起,就是站在百姓利益的对立面!也就是站在他们这些太监的对立面! 二者之间的矛盾不是简单的权钱矛盾,而是阶级矛盾。 勋臣子弟为什么不净身入宫,不是宫中不收,还不是因为他们不愁吃不愁穿么。 当太监的为什么能代表百姓利益,因为他们就是从百姓中来的! 几个阶级中,谁最见不得百姓受苦? 答案,还用魏公公说明了么? 就你陈公公忍心见着家乡父老挨饥受冻? 见不得,见不得咧… ……… 当太监的还能代表百姓利益了? 陈公公对此深感震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陈公公是为百姓谋利,是永远和百姓心连心的好公公呢! 过往,狗太监倒是听着不少咧。 太监当中,狗太监肯定是不少的。 一个阶级之中难免会有跳出这个阶级的群体,也难免会有害群之马,这些也不是魏公公要讲的。 要讲这个,那就话长了,能讲到大同世界去。 他顺了顺思路,继续说道:“这些人自认为功臣之后,和那外朝的官员们一样,哪个把咱们这些阉人瞧在眼中了?…客气一声叫咱一声公公,不客气的还不是阉贼、奸寺的叫着,道咱一声家奴都是给咱留面子了。” 陈福微微点头,这一点他是有认知的。但是个太监,对此都有深刻认知,因为他们都是从最低贱做起的。 “单是打咱骂咱还罢了,可人要咱的命呢!…” 魏公公很自然的把近几十年为国捐躯的矿监税使们拿出来说事,虽然这些殉国的同事都是叫地方上弄死的,和勋臣们没关系。 但和他魏公公有关系啊! 如果不是他魏公公横刀立马,南都这帮家伙不照样把他弄死了么。 这一说,陈公公的领悟顿时上了一层楼。 是啊,光顾着叫小魏息事宁人了,怎的就没想过小魏要叫人家弄死了,这冤屈谁替他做主呢。 “因而,咱之所以不咽这口气,便是要叫南都这帮人知道,犯我太监者,虽远必诛!要不然一个个总想把咱弄死,还有谁替皇爷办事!…没人替皇爷办事,这天底下的事不都叫他们给做了主,好处全是他们,坏处全是咱皇爷的咧?!”魏公公愤愤不平,说话间夹了夹裤裆,刹刹痒。 生理上,他不是这个阶级的。 心理上,他是实实在在融入进去的。 虽远必诛肯定是大话了的,不过陈公公知道这是形容的意思,琢磨着也是这么个理。 魏公公复问:“若咱这次被他们弄死,敢问陈公公,这南都还有咱太监的立足之地么?” “这…” 内守备刘公公肯定是有立足之地的,但下面的人有没有,真不好说。 试问,连镇守中官都能给搞死,这东南半壁江山还有太监们腾挪空间么。 苏杭织造太监可还搁杭州躲着呢。 魏公公再次强调,对这些看不起他们,不拿他们太监生命当回事的反动勋臣阶级,太监们就要联合起来去把他们打倒。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就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听着是这个理,可咱们是和他们尿不到一壶,可你也不能把事情这么干啊?”陈公公知道小魏的苦心,他这是替当太监的出气争理呢,可此事真要做了,风险也实在太大啊。 魏公公一脸无畏道:“这件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什么东风,什么西风? 陈公公对此感到困惑。 魏公公略作解释后,情绪高昂亦万分诚挚道:“只要我们内廷中人人人团结,上下齐心,咱坚信,莫说他国公、侯爷,便是亲藩阁臣,也不能撼我半分!…从此往后,也莫有人再敢视我等太监如蝼蚁,视我等性命为草芥了!” “这么说,你是一定坚持要闹大了?” “非我执意闹大,而是他们欺人太甚!” 当然,魏公公同时又道若南都那帮人识趣,他也并非一定要大动干戈。 陈福叹了一声,说道:“你若真要这么做,咱家也不劝你,这些话咱家也会如实和刘公公说…但你自个可得有数,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危啊。” 闻言,魏公公顿时起身,视死如归道:“杀了一个咱,还有千千万万个咱!我以我血荐轩辕,誓为我辈正名!” 第九百三十章 不友好分子 一个人战斗是不行的。 魏公公需要取得南都内守备厅的无条件支持,哪怕中立也好。 只要内守备厅不插手,南都城于公公而言,便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二十八家勋臣府上的那点残余人手,包括他们还能使动的三大营,不过是帮土鸡瓦狗而矣。 公公也是动了肝火,许你魏国公徐弘基翻桌子,就不许他魏太监砸窗户么! 人怂被人欺! 公公下定决心,一定要借着此事杀鸡儆猴,看看往后这东南还有谁敢跟他过不去。 丰城贵人、灵壁贵人、东宁贵人、诚意贵人四人的口供已经作出,一切矛头均指向了魏国公徐弘基。 参与袭杀镇守中官的勋臣府上家兵家将若干人,神机、神武二营官兵若干人的供状也都做好。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反动勋贵势力策划了对钦命江南镇守中官的袭击,已是铁板钉钉,不容置疑的了。 这事是以误会大事化了,还是以谋逆小事化大,就看南都这帮子勋贵们有没有逼数了。 价码么,就之前的数,一个子都不能少。 要么拿钱来赎人,要么打条子。 魏公公不是不给口子,钱和人,他都可以要。 ……… 魏阉让二十八家勋贵府上于明日午时前去交银赎人,过期便带兵入城往各家自取的消息,那是跟插上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南京城。 这一回,可不是小部分人知道了,整个南京城都轰动了,连带着之前勋臣各家联手“讨伐”魏太监的事也给捅了出来。 有对两方都不待见的那是幸灾乐祸,说什么勋臣们这是偷鸡不成赊把米。 王八对上绿豆,有的是好戏看。 更有好事的等着瞧魏太监怎么把南京城墙给炸了,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要能亲眼瞧了,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好戏很快就开始了,丰城侯夫人、英国公家那位大女儿暴跳如雷的就奔了国公府,未几,就听府内鸡飞狗跳。 好在魏国公提前收了消息躲隆平侯府去了。 灵壁侯夫人和东宁伯夫人虽不像丰城侯夫人那般泼辣,敢跟魏国公大闹,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们倒是不闹,可却是相约一起在魏国公府哭,不知情的还以为国公过去了呢。 倒是诚意伯夫人知书达理,不曾寻魏国公大闹,也不曾去他府上哭,只叫管事去魏国公府借钱。 借十万两,说余下五万两伯府自己筹,反正无论如何也要赎回老爷。这钱嘛,等老爷回来自会还于国公。 这话,谁个能信? 魏国公就不信,他真要借出这十万两,刘荩臣回来能还他才有鬼。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国公爷也是气昏了头,说了这等市井话。 也不能怪他,这魏阉当众恐吓,他若乖乖付钱,这国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对,他魏阉有胆就到我等府上来拿好了!” 忻城伯赵世新原本是坚持“主赔”息事宁人的,可那魏阉今日这等作派,饶是他再忍气吞声也受不住。 隆平侯张国彦也不愿意在魏阉的恐吓之下付钱,再说,那魏阉如今不是要三四十万两,而是要百万之资,这笔巨款谁能拿的出? “咱们就等着,看他魏阉敢不敢炸城墙!” 徐弘基倒是有点盼着魏阉炸南京城,因为这样一来,内守备那边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依下官之见,魏阉此言恐吓多过实质。”应天知府潘斌隆凭借多年为官经验,不认为魏太监真敢炸城。 “不管他是吓咱们还是敢来真的,上坊门那边都得看住了,叫神机和巡捕营的人眼睛瞪大些,他魏阉真敢动手,马上就给堵上,把人给我拦住!” 张国彦想来想去不安全,连忙命人备车往上坊门亲自安排。 …… “你们说,魏阉真有能力炸了南京城墙?”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坚决“主战”的安远侯柳祚昌、平江伯陈治安、广宁伯刘嗣爵几人脑海中。 答案却是肯定的,那么高那么结实的老星台都叫炸了,再炸一段城墙对魏阉来说,似乎并非难事。 “你们说,魏国公他们明日会给钱么?”广宁伯刘嗣爵关心的还是钱的事。 平江伯陈治安摇头道:“魏阉当众落他们面子,依国公爷的脾气,肯定是不给的。” “莫说他们了,说咱们吧,我们各家可是册上有名的。”成安伯郭祚永苦笑一声。 “急什么,看看再说,这会咱们可不要出这头。” 安远侯柳祚昌心头有些打鼓,但要他安远侯第一个去交钱,那肯定是不成的。之前他可是叫嚷调兵灭阉最凶的,这要第一个去交钱,岂不把打自个脸。 不曾想,他安远侯要看看再说,平江伯陈治安却不敢等了。 陈治安合计着自家府上不过去了百多人,赎银不过一万余两,这笔钱他陈伯爷还是掏的出的,没必要为了这点钱真弄个魏阉带兵闯进自家要钱的闹剧来。 另一方面,陈治安也是小算盘打的精,他去把自家那份钱交了,事情结了,那被扣的丰城侯、灵壁侯他们的几十万两赎银可就跟他家没关系了。 当然,陈伯爷肯定不是自己去交钱,他让府上的管事带着银子出的城。那管事半道却遇到另一家送银子的,却是安城伯张国才家。 两家的银车过了上坊桥就被专人接了过去。 安城伯张家出兵最少,不过八十余人,赎金不过六千余两。在验过银锭,核过数目后,魏阉的人当场把银子收了,然后给张家开了一张单子,要张家的人持单去溧阳提人。 陈家的人把银子交了后,原以为也能拿到单子提人,不想收钱的那位宋公公却是把脸一拉,阴阳怪气的对他咧嘴说了句:“你家的钱不够。” “不够?” 陈家的人愣了下,“数目对的啊?” “我家公公说了,你家伯爷对公公还有皇军不太友好,所以得加三万两友好保证金。”宋四宝说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命人将平江府的人赶回去。 第九百三十一章 皇爷过不好,咱就不好过 根据南都勋贵们到处透风的情报来源显示,这帮人中不乏幻想三天武力解决魏公公的妄想之徒。 其中安远侯柳祚昌、平江伯陈治安、广宁伯刘嗣爵、应城伯孙廷勋、项城伯常应俊等人叫嚣最甚,乃最顽固分子,也是最不友好分子。 对这些不友好分子,公公轻蔑的称他们为帝国的马鹿。 一帮目光短浅的无知之徒,一帮只知招核的愚蠢之辈!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叫这帮马鹿吞进肚子里了么! 面对两百多年未有之大变局,你们就不能接受现实,痛痛快快的赔款么,非要嚷着调兵,还要调中都凤阳的兵…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咧,等凤阳的兵赶到,魏公公早把你们府上搬光了! 为了惩戒这些不友好分子,也为了让他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公公必须要给予惩戒。 一人三万两,是可以让和平再现的! 当然,收取保证金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公公希望能够通过这个手段,让南都的勋贵们能够真诚的感受到他的存在,并且能够牢记一个教训——和魏公公斗,是要付出财产损失的! 当然,公公个人的腰包也会随之鼓上一些,但这不是公公的目的所在,因而他无须与人交待。 突然翻脸多要三万两,这在外人眼里看着,肯定是狮子大开口,是言而无信,是十分不地道的行为。 带兵前来增援以应对上坊桥事变的曹文耀就提出了这个疑问。 对自己部下的疑问,公公坦然承认。 不错,他就是敲诈,赤裸裸的敲诈,毫无顾忌,没有脸皮的敲诈!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连个虚伪的笑脸都没有。 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一是为了治病救人。 二嘛… “没有什么不地道的,眼下皇爷缺银子,咱们不设法从这些人身上搞银子,难道要从平民百姓身上搞吗?” 公公义正辞严。 任何时候,缓解社会矛盾的都是那些有钱人。 任何时候,缓解君臣矛盾的也只有钱。 身为皇帝陛下的家奴,一心为皇帝陛下搞钱,这…有错么? 没错! 天地君亲师,君为臣纲! 近君养家的根本便是要皇爷过的好。 皇爷过的好,下面的人才能过的好。 若皇爷过不好,下面的人就不好过了。 曹文耀听后无语,公公都把圣上搬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出于稳重起见,他还是得提醒一下公公,这笔额外多出来的友好保证金,弄不好会让那些准备花钱消灾的勋贵们又缩回去。 即,把事又弄黄了。 这好不容易来了两家过来交钱的,你却生生的给另一家涨了价,这叫其余没交钱的怎么看? 公公哎,狗急还跳墙呢! “无妨无妨,水温刚好,又不烫人,他们是不会跳的。” 公公胸有成竹,但不是一昧以势压人,以武服人。 他还是两手抓的。 一手硬,一手软。 对不友好分子,要硬。 对友好分子,则要软。 哪些是友好分子呢? 肯定不是以魏国公为首的肇事者,而是勋贵当中那些墙头草,摇旗呐喊派。 一样米养百样人。 二十八家勋贵,二十八条心,怎可能都是一条心呢。 至少有一半的勋贵对于讨阉这件事,是随大流的。 国公说要干,他们跟着干;国公说不干,他们也无所谓。 所以,这些勋贵们就要区别对待,要将他们和马鹿、首要分子区分开。 如安城伯张国才,就是一根墙头草。 其本人和魏公公没有矛盾,但其却又参与了“讨伐”魏公公的军事行动,那么,必要的惩戒是一定的,但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要给人家一个机会。 公公于百忙之中亲切的接见了安城伯张家的人。 正准备去溧阳提人的张家人被带过来时,可是十分的紧张,他们以为魏公公又变卦了,会和对平江伯府一样,给他们安城伯府也临时涨价呢。 “安城伯可好?” 魏公公却不如张家人心中所想那般,而是肯定了安城伯对于解决冲突的诚意,高度赞赏了安城伯为了南都稳定以及南都发展做出的贡献。 然后在张家人听的稀里糊涂,不知魏太监葫芦里卖什么药时,就见魏太监命人取来一千三百两。 这是安城伯赎金的两成,魏公公命将这两成原封不动退回。 “这?…” 张家的人真是一头雾水了:太阳打西边出了?魏太监还能退银子? 魏公公呵呵一笑,告诉张家人,他魏公公对南都城的勋贵们是敬重有加的,从来不想和功臣之后有什么误会和矛盾… 之所以会搞成今天这样,完全是勋贵当中一小摄别有用心之徒从中煽动,恶意夸大事实,人为制造对魏公公的敌意……最后导致事态扩大激烈化,魏公公不得不铤身而出,奋起反抗,正当防卫… 魏公公强调,大部分勋贵是好的,他们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因而魏公公虽然向他们索要损失,但公公的本意不是绝不是为了要钱,只是要让他们有个教训,一个小小的教训。以后再遇到相关事情时,能够睁大双眼,辨别忠奸,从而不给极少数别有用心之徒利用。 “为了表示咱家的诚意,这些银子你们带回去,请转告安城伯,在咱家心目中,他永远是我大明朝的功臣之后!……除了安城伯,其余各家同样如此…只要主动来的,咱家一视同仁,既往不咎…” 张家的人很快将魏阉收赎金返回两成的消息传了出去。 洛中伯黄九鼎和宁晋伯刘允极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二位伯爷相约南和伯方一元、项城伯常应俊,四家一起派人往魏阉处交纳赎金,以证明他们是绝非有意和魏公公做对,纯是被人利用。 上坊门那里有隆平侯张国彦的人看着,哪家出城了,哪家没出城,躲在隆平侯府的魏国公徐弘基一清二楚。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忻城伯赵世新很是气愤,建议魏国公应当马上派人到上坊门阻止那几家出城交钱,要不然,一家瞧一家,不用等到明天,二十八家就交的差不多了。 第九百三十二章 这是个不寻常的太监 “以什么理由拦他们?” 隆平侯张国彦摇了摇头,他们不交钱赎人回来,没理由拦着别家不让赎人啊。 赵世新也知这个理,却没办法,只能恨声道:“洛中伯和宁晋伯他们也真是的,他们怎么能不和国公通声气就私自派人出城呢,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国公了!平日里说的倒是好听,咱们南都各家同进退,这倒好,节骨眼上他们倒是先飞了!…” 忻城伯是越想越气,在那喋喋不休。 武进伯朱世恩苦笑一声,劝忻城伯少说几句,尔后道:“听说最先出城的是平江伯和安城伯两家。” “平江伯真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那日他不是和安远侯嚷的最凶,还要调中都的兵来么,怎么这会,他倒第一个出城去交钱了?” 赵世新气的“呸”了一声,安城伯张国才倒罢了,这家伙向来胆小怕事,偷偷出城花钱消灾情有可原,可平江伯陈治安却是不地道了。 那日要不是陈治安和安远侯他们跳出来不肯给钱,主张继续和魏阉斗下去,这事也不至于搞成今天这样。 隆平侯张国彦看了眼赵世新没说话,这事要怪,真怪不到安远侯他们,而是要怪这位忻城伯。 本来叫应天知府潘斌隆去溧阳谈,价码嘛双方也还的差不多,这边准备给四十万两,魏太监那边要七十五万两,双方误差三十五万两。 三十五万两是多,可来回再扯扯,各家垫一些,那四家被掳的出一部分,事情也能定了。 可赵世新却节外生枝,说动魏国公请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插一脚,把神机营和巡捕营的兵给调去监视城外的魏阉兵马,还说大不了把此事捅开,看他魏太监有什么依仗。 莫说别的,一个私扣勋臣的罪名就够他魏阉喝一壶的。到时,就是圣上知道了,难道还能让个家奴骑到勋臣头上来么! 在这位忻城伯的授意下,潘斌隆的态度这才一下强硬起来,坚持就给四十万两,一毛不多给,结果惹毛了魏阉,导致谈判彻底破裂。 只是,这些事也没法提了,眼下二十八家都分裂了,各行其事,他们几个再吵起来,这事就更法收场了。 魏太监现在也是最希望他们内讧,从而坐收渔翁之利。这一点隆平侯看的很准,他知道,魏阉闹这一出就是要让他们二十八家抱不成团,从而给他逐个勒索的机会。 “国公,这事你得做个主,是不是派人去和各家打个招呼,叫他们都过来议议?”武进伯朱世恩见魏国公坐那不吭声,想着不是个办法啊,这马上要傍晚了,今天拿不出个章程来,明天魏太监可就要炸墙进来了。 赵世新忙点头道:“是啊,国公,你发个话,我倒要看看还有哪几家敢再出城!” 魏国公却无力的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 国公爷是心力憔悴,出城的那几家让他烦燥,家里面守着的那几个妇人更让他烦燥。 赵世新急了:“这要不拦的话,最后可剩不了几家了?” 忻城伯的言外之意在场几位都听的出来。 二十八家谁都不给钱,大家便是抱成团,不是单打独斗,总要余地。可要是任由其余各家跑去把钱交了,那最后恐怕就剩他们这几家了。 到时,可就是势单力薄了啊。 魏太监真敢带兵进城,就这几家拿什么挡? 魏国公沉默了一会,抬首问亲家张国彦:“安远侯他们有没有派人出城?” 张国彦摇头说柳祚昌并没有派人出城,只平江伯陈治安去了。 “你派人盯着安远侯他们,老夫去内守备厅一趟。” 魏国公说完便命人备轿,这当口唯一的转机就是内守备刘朝用出来施压。他魏国公亲自去求刘朝用,刘朝用总不能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吧。 赵世新和张国彦见状,也道他们二人去趟兵部。魏国公若能说动刘朝用,再有南京本兵的支持,那就真不怕魏阉敢乱来了。 …….. 平江伯府。 “多交三万两?他凭什么!无耻阉贼,言而无信!” 平江伯陈治安听了管事所说,气的就差晕过去,什么狗屁友好保证金,分明就是魏阉坐地起价,想刮他平江伯一层。 管事劝道:“伯爷,洛中伯他们都去交了,出城的已经有九家了,伯爷是不是去和魏国公商量下?” 陈治安哪好意思去找魏国公他们,当日他可是站安远侯那头的。 思来想去,只能再去找安远侯商量了。 安远侯府,柳侯爷也恼火着。 “什么叫我们蒙弊了他们?…到最后,这事反倒是我柳某人煽动起来的了?”柳祚昌气不打一处来,照魏阉的说法,他堂堂安远侯竟成了一小摄别有用心之徒了! “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是他魏国公和灵壁侯弄出来的,关我柳某人什么事!他魏阉要找人算账,找他们去啊,盯着本侯算什么!” 柳祚昌在厅中大骂,吓的管事们不敢吱声。 “陈治安也不是个东西,和本侯面上一套,嘴里一套,现在可好,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都不搭理他,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一想到平江伯背着自己偷偷出城交钱,柳侯爷就气的想打人。 “侯爷,外面可是传疯了,说那魏太监指名道姓说咱们安远侯府是罪魁祸首呢,他真要进城了头一个来抄咱侯府呢。”安远侯夫人比丈夫还急,侯府这么大的家业要叫魏太监给抄了,那还了得。 “妇道人家,瞎说什么!本侯又没有谋反,他魏阉安敢抄本侯的家!” 侯爷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真是有点慌。 那魏阉可不是寻常太监,他可是敢把两个侯爷、两个伯爷给当作肉票的太监啊。 “你说你也是的,好好的当你的安远侯,怎的跟宫中的人闹起来。那帮太监可是圣上的家奴,便是官司打到御前,你说圣上是信咱们的,还是信太监的…”安远侯夫人不住埋怨。 柳侯爷听的心烦,气的挥了挥手,斥道:“行了,少说几句,到后面呆着去。” “我不说,我不说,咱侯府真要叫人抄了,我看你怎么说!” 夫人刚走,门房就来报,说是平江伯来了。 “他陈治安还有脸来见我!他不是没事了么,怎么,这会是来看我笑话了?” 话是这么说,柳侯爷却还是叫人把平江伯请了过来。 ……… 上坊门外,大明皇军营地很是热闹。 自安城伯之后,又有几家勋臣过来交钱了,态度都是很好。 临淮侯府一万四千两; 怀宁侯府一万七千两; 永昌侯府二两四千两; 大兴伯府九千八百两; 宁晋伯伯一万五千六百两...... 一共九家,总共缴纳了十三万六千五百两,扣除两成回扣,魏公公已净收十万一千余两。 “这些都是好同志啊。” 魏公公集体接见了这些好同志的代表,将对安城伯府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命人给他们办手续。 第九百三十三章 事变继续? 形势很好。 目前为止,魏公公已收到包括安城伯张国才家在内共十家勋臣给付的赔偿款。 这充分说明南都勋贵阶级当中还是有不少开明之士的,并非纯是与魏公公为敌的反对权贵。 也充分表明魏公公的诚意和善意得到了大部分开明之士的认同,双方在误会之后进行了坦诚的交流,已经完全打开了心结。 套用民间的话讲,这叫不打不相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要是看将来的。只有向前看,我们才能走的更远!” 魏公公特别喜欢讲话,照例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之后,他亲自送各家使者出营。 一路欢声笑语,时有连珠妙语,引得众人开怀大笑,真正的做到了摒弃前嫌,携手共进。 等各家使者从营中出来后,风一吹,一个个这才觉得浑身发冷,彼此的眼神告诉对方:魏阉不但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是个话唠。天晓得他哪来那么多废话讲的,他以为他讲的天花乱坠,就能把他敲诈爵爷们的事实给抹杀了么!难道他以为这事爵爷们就能认了,就能忍气吞声了么! “刚才咱家讲的还行吧?有没有…领导气质?” 魏公公在回去的路上问屁颠屁颠跟在边上的宋四宝,他对这个问题是很关心的。 什么场合讲什么话,用什么表情,什么动作,他老人家可是常常琢磨的。 有时候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发挥,他甚至还常常对着镜子发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人家生疯病了呢。 如此刻苦用功,也真是难为公公了,唉,为国为民不易啊,这心都要操碎了。 宋四宝的回答让魏公公很满意,他就喜欢问四宝,因为每回四宝的答案都是最标准的。 其他人的回答,要么让公公不满意,要么就是中规中矩没有新意。 久而久之,公公也就不喜欢问别人了。 …….. 根据账面来算,这十家的赔偿款已经能够让公公开支平衡了。 但尚无大的盈利,距离万历四十一年第一季度的小目标还差百十万两。 为了尽快实现这个目标,公公命大明皇军将士在上坊桥东侧的湿地进行了一次夜间演练。 轰鸣的铳炮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演练事先通知过在上坊桥外驻扎的神机和巡捕二营,以表明此次演练并非刻意针对南都城,更非针对神机和巡捕二营,只是隶属江南镇守中官麾下的大明皇军组织的一次实兵实战演练。 身为提督大明皇军太监,强军是魏公公时刻挂在心头的使命和责任。 兵不闲习,不可以当敌。 从实战需要出发,从难从严训练部队,是提高皇军实战化水平的根本途径。 “夜间演练的重要性是关系全军能否迅速对敌的关键演练,尔等身为天子亲军,要时刻准备打仗,更要时刻准备打硬仗!” 演练之前,公公发表讲话,随着他一声令下,中断数日的金陵特别大演习再次开始。 演习部队由亲卫营一部、步军左营及马队一标官兵组成。 演习结束后,负责演练指挥的曹文耀在魏公公问询演练成果时表示:“这次夜间的实弹战术检验,基本把铳子打实了,把目标打全了,把射击方法打全了,把各营各标打全了,通过阵形、突击和穿插三种战术,有效检验了大明皇军在夜间作战的实战能力。” 曹文耀更自豪表示:“如果此间将皇军拉往辽东、西边诸塞,定能使北虏建奴为之胆寒。” 魏公公听了汇报后甚是高兴,亲切召见了参与演练的皇军将士,每人赐一块猪肉并五两赏银。 那边驻防上坊门的神机和巡捕二营却是紧张的不得了,桥上河边上满是打着火把的军士在搜寻,就是唯恐魏太监的兵又游过来几个。 之前魏太监的人说他们失踪了几个士兵,这事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呢。谁个知道魏太监会不会旧事重提,把这事拿出来栽脏陷害呢。 …….. 回营途中,内守备厅的陈福公公却又来了。 陈公公给魏公公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刘公公已经答应了魏国公所请,颁出关防印凭,并南都城中神机、巡捕、神武三营调拨精兵四千余紧急增防上坊门,确保城门不失。 如此一来,加上原先在上坊门外驻防的神机、巡捕三千余兵,上坊门守军人数增至七千。 陈公公同时表示,内守备厅是不能接受南京城墙被毁,江南镇守麾下兵马和南都驻军发生火拼的。必要时候,刘公公将以南京守备名义剥夺江南镇守中官对其所辖兵马的指挥权。 在法理上,南京守备太监是有权力这么做的。 当年成祖皇帝设南京守备太监首要职责便是护卫留都,因而南京城内但涉及兵事,俱由南京守备太监过问。南京城外的兵马,守备太监同样可以指挥。 简而言之,内守备刘朝用不允许魏公公炸毁南京城墙,更不允许他入城暴力催收,因为这势必会让南京城陷入混乱。如果魏公公不顾内守备的劝阻执意胡来,那么刘公公就不得不出面收了他的兵权了。 “刘公公知道魏公公是为内廷争气,但这件事他也不好过多偏袒,国公爷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再者,南都乱不得…” 陈福传达了刘公公的精神,还是希望双方坐下来谈,化干戈为玉帛,没必要大动干戈。 见魏良臣脸色有些难看,陈福不禁道:“刘公公希望你能够体谅他的苦衷,这件事不是公公有意要阻止你,实是有些事,他老人家也不得不应付一二,若不然朝廷那边,刘公公也不好交待…” 陈福还透露,虽刘公公准了魏国公所请,但调拨上坊门的三大营官兵也得了通传,未得内守备厅命令,不得向江南镇守中官所部进行任何实质性的攻击。 “刘公公能做的就这些了。” 陈福有些不好意思,刘公公这个安排看着还是偏着魏良臣,派了兵来却不让兵打,可问题是魏良臣的“债主”在城里,不让他进城,这债怎么要法? 魏公公微微点头,一脸不介怀道:“刘公公的好意咱家心领了,他老人家这么安排也是对的,职责在身嘛。请陈公公带话给刘公公,事情咱一定会办的妥妥贴贴,绝不让刘公公为难。” “这就好,这就好。” 陈福见魏公公听的进,心里松了口气,自听了小魏的阶级分析说,他可是打心眼里支持小魏好好压一压南都城那帮勋贵阶级的。可这事他做不了主,只能感到抱歉了。 送走陈福后,曹文耀皱着眉头问魏公公:“内守备不让咱们进城,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魏公公笑问一句。 曹文耀干咳一声:“收不到钱了?” 魏公公笑了起来:“刘公公只是不让咱家炸墙动武,又没说不让咱家进城。” “上坊门增了兵,他们不开城门,公公如何进城?”除了强行炸墙攻进城中,曹文耀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可以进城。 “办法嘛总是人想的。” 魏公公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上坊门,于宋四宝吩咐了几句。 第九百三十四章 不许抵抗 神机营自副将李兆基出城被擒之后,营务便由参将宋守仁负责。 可宋守仁已近六旬,又体弱多病,一年之中在营中不过十数天,这节骨眼哪里能扛得了事,又哪里能指望得了他。 无奈,外守备、提督操江的魏国公便令游击马魁暂领营务。 马魁受命之后便奉魏国公之命,带兵前往上坊门外驻防。 其所部兵有千余,但多是临时抽调而来,比不得副将李兆基带出城的人马,因而在这些天和上坊桥对面的魏阉兵马对峙过程中,马魁一直提心吊胆,唯恐对面魏阉兵马发难攻过桥来。 好在,魏阉兵马看着是精锐,但也不敢擅自开衅。只假以士兵失踪为由责难神机和巡捕二营,却始终是虚张声势,不敢有所动作。 时日一久,神机营上下便都知这仗是打不起来了。说到底,这里是南京城,不是溧阳县,那魏太监再跋扈嚣张,也不敢在大明留都乱来。 今日晚间的时候,突然又有水陆标兵营进驻上坊门,这让城外的神机和巡捕二营更是底气大增。 一个个均等着看明日的笑话,那魏阉到底是敢不敢进城来,又怎生个进城法。要是就这么灰头土脸的缩回溧阳去,那南都城中可就有的是笑话了。 马魁这人正值壮年,又是魏国公的亲信,临危受命自是不敢有一点懈怠,上半夜一直在营中各处巡视。 大约时亥时二刻左右,守营的军士突然来报,说是副将大人回来了。 这把马魁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副将大人不是叫魏阉捉去了么,怎么回来了?! 很快,一肚子困惑的马魁就见到了副将李兆基。 副将大人的样子很是狼狈,身上衣衫褴褛,头发蓬松,带着六七个人跟唱莲花落的凤阳乞丐似的,头一眼就把马魁看愣了。 别说马魁看愣了,那守营的军士都是看呆了。他们刚开始真是没认出来,险些把副将大人当成要饭的撵走。 副将大人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军营,在营的军官纷纷赶到,望着一脸萎靡,好像多少天不曾吃过饭的副将大人,军官们也是一个个怔了。 “傻看什么,先给老子弄点吃的来!” 副将大人顾不得和部下们说话,他真是饿了。狼吞虎咽一番后,方才有了些精神,之后一脸悲愤的和部下们说起自己是如何遇难的。 “都是朱国治个王八蛋把老子卖了,要不然老子如何能败的这么惨!”副将大人咬牙切齿。 随副将大人一起回来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神武营参将朱国治如何和魏太监勾结,如何设计诱骗他们,导致他们全军覆没的事愤慨说了。 众军官听完,这才晓得事情的经过。他们当日都是留守营中,很多人还是从最近的传闻中才知道副将大人那日带兵出城是去“讨伐”魏太监的,要不然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于副将大人如何兵败的事,也只听逃回来的魏国公府家兵们说过,但具体也不清楚,只知道突然中伏,然后便一败涂地。再之后,就是这些天发生的事了。 现在听了副将大人亲口所说,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神武营把他们出卖了。 众军官那个恨啊,一个个痛声大骂,恨不得现在就去找朱国治以及神武营的人算账。 想想也是,要是没人出卖,副将大人带出城的可都是营中精锐,武器装备俱全,哪怕不敌魏太监的兵,也不可能全军覆没啊。 就在众人大骂朱国治时,马魁却想到一个问题,他犹豫了下,问副将大人是怎么逃回来的。 “逃什么逃?”副将大人没好气的说了句,“老子是叫魏太监放回来的!” “放回来?!” 马魁闻言吓了一跳,其余军官们听了也都是人人发怔,独坐营官王庆、守备蒋威等几人偷偷朝副将大人看了眼,眼神很是有点鬼鬼崇崇。只边上人都盯着副将大人看,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大人,魏太监这么好心放你回来?” 马魁想不通,那魏太监可是天天叫嚷着要城内勋贵们拿钱赎人,这种贪财鬼怎可能这么好心白白放人呢。 副将大人“呸”了一声:“魏太监有个屁的好心,他放老子回来是要老子凑钱赎人的。” “凑钱赎人?”马魁再次一呆。 “不凑钱,那千把号弟兄就不要了?” 副将大人有些烦燥,拍了拍桌子,对一众部下问道:“老子现在就问你们一句,那千把号弟兄你们还要不要了!” “……” 没人敢说不要。 可怎么赎? 副将大人倒也爽快,说他路上就想好了,回来之后就让营中所有人都凑钱赎人。当官的一份,当兵的一份,无论如何也要把人赎回来。 大抵就是有钱都要出钱的意思。 众军官听后,一个个的却是不吱声了,你看我,我看你的。 马魁皱眉道:“大人,这赎人…得要多少银子?” “不多,十几万两。” 副将大人刚说完,就见一众部下的脸都绿了。 “十几万两叫我等去哪凑?”马魁第一个反对,“大人,不是我等不愿意救人,实是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哪个手里有这多钱来凑。” “这么多钱别说我们凑不出,就是凑得出也不能给,大不了我们去把人抢回来就是!”一个苦丧着脸的把总在后面嘟囔一声。 “抢回来?” 随副将大人一起回来的一个千总嘿嘿一声,骂了那把叫一句:“秦四,那魏阉的手下可是有好几千人,我们都打不过,你们凭什么能把人抢回来?” 一听这话,众军官一下泄了气。 “那倒未必。” 马魁琢磨了下,身子往前凑了凑,道:“大人,照我看对面的魏阉压根没这么多人,他就是在虚张声势。” 副将大人看了马魁一眼,问他:“你什么意思?” “大人想啊,对面真要有好几千人,这每日得消耗多少粮草?要多少辎重?这里和溧阳只陆路相连,大人可曾见到路上有大队的骡马车辆?卑职这几日可是看的明白,路上都没什么运粮的车…所以,卑职认为对面的兵不会超过两千,且呆不了多久就要自己撤,要不然,饿也得饿死他们了。” “他们不运粮来,不会买粮么?” “真要有几千人,光靠临时买粮,能买多少,支撑几时。” “唔…” 副将大人细细一寻思,好像真是那么个理。 随他回来的那千总却是冷笑一声,对马魁道:“魏阉真要没多少人,我们如何会败的这么惨?” “刚才大人不是说了,是神武营的朱国治把你们给卖了,没有防备这才叫魏阉的兵马偷袭得手。” 马魁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他刚说完,其身后的秦四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嚷道:“对啊,大人,不若我们也偷袭他们一把,说不定真能把弟兄们救回来,这样可是省了一大笔钱啊!…” “这个嘛…” 副将大人微微动容,颇似心动的样子,沉思片刻,却叫大家都出去,他要好生想想。 这件事副将大人确是要好生想想,先发制人偷袭魏阉可是大动作,不是副将大人能够决定的,说不得还得请示下魏国公他们。 马魁出来后想想又有些不放心,想派人将这件事通知一下魏国公和隆平侯他们,但此时城门已关,他若派人叩门动静太大,难免会惹副将大人不快,便压下这想法,待天亮之后再入城通知。 ………… 已是寅时了,上坊门外一片安静,空气中满是秦淮河水和远处湿地的气味,闻着十分的清新。 因上坊门外驻军的事,原先从这里入城的商户和百姓肯定不敢再搁这走了,因而城下不像从前那般,哪怕黑乎乎的都人头攒动。 虽说天还大黑着,但离天亮也不到半个时辰了。只是上半夜就起了雾,到这会雾气虽说不是太大,但隔了百十丈也看不大清楚。 好在,从城上看下来,上坊桥还是能看的清楚的,只对面魏太监兵马的营地却是看不透彻了。 熬了一夜,昨天夜里刚调来守城的水陆标兵营官兵都是困乏了,不少人趴在垛口上打着瞌睡,但耳畔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却是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警惕的四处查看起来。 相较城上的水陆标兵营,驻在城下的神机和巡捕二营的官兵素质明显就不如了。 营帐中呼噜声一片,营帐外守夜的官兵哈欠连天。 大多或持长矛、或持火铳倚靠在栅栏边打瞌睡,有的则是找个角落铺上一层干草和衣就睡。 睡得浅的还好,有什么动静还能知道抬起眼皮看一眼。睡的深的哪怕有人过来踢上一脚,恐怕都醒不来。 或许是因为知道魏太监在虚张声势吓唬人的缘故,军官们上半夜倒是能出来查查岗,可下半夜却是没一个出来的。 这二月的天,虽说开了春,可夜里还是能冻死人的。 远处,隐隐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传来,看着,这天也快要亮了。 两个将火铳放在一边木栅上的巡捕营士兵将双手抄在袖子中,时而跺脚时而把手抽出来哈一口热气,或是捂一捂耳朵。 “这狗日的魏太监可把咱们害苦了。” 一个士兵一边捂耳朵一边骂,要不是这魏太监闹事,他这会肯定要婆娘被窝里,哪会吃这苦啊。 “也就今天的事了,水陆标兵营的过来了,听上面的说,内守备公公发过话了,魏太监要敢胡来,他老人家就要出面治他了。” 说话的这兵叫王三,是顶他老子位子的,要不是这次上面看重,不许找人来顶,他情愿花百十个铜子雇人来替他站两天,也不愿意到这来活受罪。 “恶人得恶人磨,太监得太监治,没卵子的玩意一天到晚就知道二逼卵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搁太祖爷那会,他一没卵子的玩意敢这么咋呼?太祖爷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先前那兵哈了口气,白乎乎的,扭头朝不远处的上坊桥看了眼,见桥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就又扭回头问王三:“等下了值,你嘎去啊?” “嗯哪,嘎去睡觉,等中午再来望望…” 王三点了点头,他家就在上坊门后面,正说着时,却听桥对面突然响起“嗖”的一声尖啸,旋即又是几声尖啸。 二人叫这尖啸声吓了一跳,双双扭过头朝上坊桥上看去。 尖啸声在清晨前的上坊门外特别尖利,隔几里地都能听的见。睡梦中的神机、巡捕二营官兵慌忙从帐中跑出,城上的水陆标兵营也被惊动。 到处都是喝斥声,到处都是凌乱的脚步和惊慌的身影。 “发生什么事了!” 马魁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问。 “不知道,好像是对面的贼皇军攻过来了!”一个士兵大声喊道。 攻过来了?! 马魁吓了一跳,急忙喝喊指挥士兵们随他到营门前准备抵抗。 神机营上下慌乱组织准备抵抗时,巡捕营这边也有军官约束了一部分士兵整装,上坊门上也有鼓声响起。 “小心炮子!” 第一个赶到营门的马魁见士兵们都团在那里,乱哄哄的,赶紧喝令手下亲兵将人群散开,并准备防炮。同时让人赶紧去叫副将大人。 “马大人,贼皇军过来了!” 听到叫喊声,马魁急忙朝上坊桥上看去,他视线中的上坊桥上并没有魏太监兵马的身影,但他却听到桥对面正有脚步声向桥上传来。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听起来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 “踏踏!” “踏踏!” 终于,马魁看到桥上出现了一面军旗。 紧随军旗之后的是六人一排的长长队列,他们扛着火铳,踏着整齐的步伐正向桥这边开来。 随着“踏踏”的脚步声,桥上的魏阉兵马越来越近,雾气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但看着如同千军万马般。 有士兵叫喊起来:“大人,贼皇军要过来了,怎么办!” 马魁回身想找副将大人,但并未见到副将大人身影,眼看着魏太监兵马的前锋已经过了上坊桥,想到魏国公的交待,他来不及多想,便要下令士兵们准备铳击。 然而,这时,却见坐营官王庆从后面急匆匆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大人有令,不许放铳,不许抵抗!” 第九百三十五章 今日南都,谁家天下 为了让愚蠢的南都反动勋贵们放弃脑中无知的想法,魏公公终于跨出了他人生中最为胆大的一步。 他要勇敢的、昂首挺胸向南都城进军,去讨回本该痛痛快快就应该拿到的赔款,并怒斥那帮已经腐朽、懦弱,自私自利的反动勋贵们。 这是极其大胆的一步,国朝开国两百余年,这是第二次由太监领兵进京大明都城的行动。 这注定将载入史册! 进军之前,魏公公于全军将士和他的拥护者面前发表了著名讲话。 “扬子江上波涛汹涌,紫金山上乌云密布。处身于这腐败时代,我的热血沸腾起来。特权之士,不可一世,家国之事,不闻不问,权贵之势,穷奢极欲,家国之事,不闻不问……革新之时今已至,夜起飓风扫大明…” 魏公公痛斥了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南都反动勋贵势力,说他们穷奢极欲,贪婪成性,不知民间疾苦,不问百姓死活…并且策划了几次针对魏公公的谋杀行动,并公然调兵对大明皇军展开进攻,致使天子亲军没有在沙场上马革裹尸,倒是死在了自己人刀枪之下。 身为大明皇帝陛下亲自委任的镇守中官、提督太监,魏公公有责任,也有义务带领皇军将士向那帮腐朽的反动勋贵势力讨还血债! “……你们是天子亲军,代表的是大明皇帝,故而进入南都之后,你们要对百姓秋毫无犯,要严守你们的秩序和纪律,要绝对保障百姓的正当权利,要让南都城中所有人知道,所有人明白,你们不但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更是一支军纪严明,具有铁血精神的军队!” 言毕,魏公公紧握住拳头,向着他的拥护者们激动的挥舞起来。 一脸木讷的丰城贵人、灵壁贵人、东宁贵人、诚意贵人在人群中也机械的伸着拳头,旁边人叫一句,他们也跟着喊一句。 同时,以钦命江南镇守中官名义颁出关防送到了南都城下,关防要求南都驻军及五城兵马司、应天府等大小衙门,应对江南镇守中官及其所部官兵进入南都的举动持欢迎态度,不得进行任何敌对行为。 “南都各营不得擅自对我部挑衅,各官应令所部撤回营地,收缴军械存于库房。如有挑衅者,一律视为谋反定罪。” 关防的强硬态度震惊了南都驻军。 最先被关防影响的便是驻于上坊门外的神机营一部,他们在副将李兆基的带领下,让开了进军南都的道路,并严格执行了江南镇守中官的命令——放下武器,格守中立。 神机营“不抵抗”的态度很快影响到了巡捕营。 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明皇军,巡捕营将官也严守中立,禁止士兵擅自阻拦。 两部官兵中,只有少数勋贵的走狗妄图负隅顽抗,但由于力量过分悬殊,他们很快就被格守中立的官兵镇压下去了。 辰时,大明皇家陆军的骑兵出现在上坊门下。 很快,全幅武装的大明皇军陆军步兵也抵达城下,城上的守军清楚看到了由锦衣卫簇拥而来的江南镇守中官魏公公。 “钦命江南镇守、钦命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要入城,城上的速速打开城门!” 对于城外的要求,城上的水陆标兵营参将赵某不知如何应对,急忙派人请示昨夜留在此间的内守备左监丞陈福。 陈福上城时,魏国公府及隆平侯府也都上了城,看到城外神机和巡捕二营竟然对魏阉兵马不做拦阻止后,国公府和侯爷府的人都吓坏了,强硬要求赵某不得打开城门,若对方强行攻城,则水陆标兵营必须予以反击。 “那不是谋反了?” 赵某拿不定主意,魏太监送来的关防可是将敢于抵抗者视为谋反罪呢。便不说这关防,这魏太监乃皇帝钦命镇守,他有什么理由公然武力抗拒对方入城呢。 来的时候,刘公公可是有过嘱咐,绝不许水陆标兵营擅自放铳的。 这打响第一铳的罪名,赵某实在是担不住。 因而左监丞陈福的到来,使赵某如见救星,忙问陈公公如何做。 陈福看了眼那几个国公府和侯府的人,摇了摇头,走到垛口朝下看去,见城外满是魏良臣的兵马。 视线中,魏良臣也正看着他。 迟疑之后,陈福命赵某打开城门,迎江南镇守入城。 “这…” 赵某吃惊不小。 “若有人责问,便说咱家的命令好了。” 陈福说完,暗叹一声,这小魏终还是个暴脾气,此刻打开城门放他进来,或许比不开城门要好吧。 但愿那帮勋贵们能服软,别真的把南京城给闹乱了。 至于自己擅自命人打开城门有什么后果,陈福也不去多想了。 同一个阶级的不帮同一个阶级,难道还帮另一个阶级么。 阶级之间,是需要斗争的。 辰时二刻,上坊门被缓缓打开,打有江南镇守中官旗帜的骑兵立时鱼贯入城,很快步兵进城迅速从水陆标兵营手中接管了上坊门防务。 消息传到内城后,城内的反动勋贵们吓破了胆,有的赶紧让人准备赎金准备去上坊门向魏太监赔罪,有的则跟没头苍蝇般在府内乱窜,有的则是命人赶紧用砖石把大门堵死,有的则像老鼠一样,偷偷地躲起来了。 魏国公府也紧急召开了一次会议,出席的除了勋臣外,还有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户部侍郎魏广徽等人。 随后,隆平侯张国彦、应城伯孙廷勋、户部侍郎魏广徽等人前往上坊门求见魏公公,愿意以白银七十万两换取魏公公的既往不咎,或者是一个双方友好的条约。 然而,七十万两白银并没有换来魏公公怒火的平息,他狞笑回绝,并道:“这次咱家入城来,并不但但是为了赎金的事。此次入城具有更广大,更严重的性质,或者说,咱家想弄明白一件事。” 魏广徽做为调停人忙问魏公公想弄明白何事。 魏公公怒哼一声,看着隆平侯张国彦等人厉声道:“咱就是想问问,今日这南都城,到底是谁家天下!” 第九百三十六章 赢了,就得数钱 南京城当然是大明皇帝的南京城,这个答案是容置疑的。 那么,魏公公身为大明皇帝钦命的镇守中官,到大明的留都来转一转,有问题么? 答案,也是不容置疑的! 《大明律》包括太祖皇帝的《大诰》中,可没哪条说太监不许入都城。 既然答案是板上钉钉的,那么反动勋贵们凭什么不许魏公公进南京城,他们又凭什么要赶魏公公出城。 可以说,他们能够站在魏公公面前提出他们的诉求,已是魏公公竭力按住心头怒火,愿意与他们再次妥协的原因。 须知道,这一次进军南都城,别看魏公公从始自终表现的十分镇定,似乎一切都胸有成竹。 但骨子里,他却是小心谨慎,也是十分害怕的。 只要出一点点岔子,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顺顺利利,而是真的要流血牺牲,大闹南京城了。届时这个后果,是不是能花钱摆平,公公心里也是没什么逼数的了。 成功者,总是要付出很多艰辛的。 想要成为伟大的太监,就必须要敢于作为。 任何一个伟人,在朝目标进军的道路上都不是平坦的。 庆幸的是,公公赢了。 他赌赢了。 南都城的守军没有人敢朝他这个披着大明皇帝虎皮的镇守太监开枪。 哪怕这帮人明知道魏太监在虚张声势,可他们就是不敢动手。 事实证明,哪怕王朝末日,皇帝的虎皮总能震骇住人。 同时,公公也应该庆幸他的阶级说得到了一个真正的盟友。 太监当自强,如果我们当太监的都不能抱团,这天下谁还会同情可怜我们呢? 陈福公公起到了关键作用,如果不是他,上坊门也许还是会打开,但不会这么快。 赢了,公公就得数钱了。 他不能白来,白白担心。 虽说进军南都之前,公公于部下及支持者们有过十分激动人心的宣讲,但一个合格的太监,必须要做到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屁股一套。 出发前,他老人家为何反复于部下们强调军纪的重要性,目的就是在于预防。 煽动是本事,但掌控更是本事。 在公公的约束下,皇军将士们并没有闹出下克上的闹剧来。 公公也坚绝不允许部下绕过他独走。 要不然,两千多官兵大闹南都城,那可就是又一个侯景之乱了。 付出这么多心血和精力,七十万两怎么能够? 这点钱已然不足以填平公公内心深处的贪欲! “这次入城,咱家希望某些人要认清这一问题,这南京城不是某些人的南京城,而是我大明皇帝的南京城!” 公公态度极其强硬,身着飞鱼服居高临下。 许是天冷的缘故,公公在讲话时不时会停顿一二,还拿帕子擦鼻子,一副对面前这帮人十分不屑的样子。 这让张国彦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暗骂这魏阉完全就是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又因魏公公前世是扬州人,今世却是肃宁人,所以他的讲话发音经常会串,听起来十分搞笑,甚至给人一种欠揍的感觉。 抬头、叹气、抿嘴、斜视,是他常有的小动作。(有奖竞猜,这些动作是谁呢?) “人不犯咱,咱不犯人。某些人犯了咱,就当付出代价!某些人不要以为咱家只是个太监,就以为咱家好欺,咱家的背后是圣上!咱家对圣上忠心耿耿,对某些仗着祖上荣光就敢肆意妄为的人,咱家是绝对容不得的…便是咱家只剩一个随从,或者便是咱家只一个人,咱家也要和这些人战斗到底,不获全胜,咱决不罢休!” 因为愤怒,公公情绪有些失控,他一手叉着腰,一手将拳头反复在隆平侯等人面前舞来舞去,仿佛下一刻就要跳上去痛揍这帮人般。 魏公公强硬的立场,给那些前来参与和解、愿意妥协与让步的勋臣及官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让他们感到尴尬、难堪,只好羞怯怯地悄悄溜走了。 …… “七十万两他都嫌少,这魏阉到底要多少!” 魏国公徐弘基真是不能忍了,他一忍再忍,换来的却是魏阉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倘若再退让妥协下去,他魏国公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愤怒之下,徐公爷不顾张国彦等人的劝阻,命人召来南京六部主事官员及应天知府潘斌隆,对他们说道: “江南镇守中官及其所部官兵未得朝廷调令,乃私自进入留都,故各衙门须加以警惕。如若该部有阻碍各部各衙门公务行为,各部当即上书弹劾,万不能姑息。” 同时,徐公爷也是强硬表示,有关魏阉部封堵上坊门一事,他将设法予以解决。必要时候,国公将不惜任何牺牲以维护南都安全,士绅百姓安全。 可魏国公拿什么来予以解决呢,三大营不敢动,水陆标兵营也动不了,南都城外的军队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魏太监虽没有进入内城,可内城之中并无驻军啊。 一些勋贵和官员见魏国公昏了头,这个时候还不低头,吓的不再到国公府了。 魏公公深知,目前的形势对他是十分有利的。 城中那些顽固分子、不友好分子都被他的入城吓住了,迷惑住了,闭口无言了。 胜利,是会马上到来的。 次日,魏公公接到了内守备厅太监刘朝用的请贴。 刘公公请他到内守备厅赴宴。 出于刘朝用的阶级斗争弦绷的不够紧,关键时候容易妥协退让,出卖战友,所以魏公公不想去赴这个宴。 但是考虑到刘朝用毕竟是南都守备太监,名义上也是他的上级,这要不去的话也太不给人面子,因而魏公公便要求内守备厅以正式公文的形式通知他。 有正式公文,出了事那就是你刘朝用无信了。 原以为刘朝用不会给正式公文,不想一个时辰后,内守备厅的人带着印有内守备大印的公文来到上坊门。 魏公公无奈,只得赴宴。 但他却不是孤身一人去的,而是带了亲卫、马队近千名官兵同去。 任何时候,天赐大珰都是不立危墙之下的。 第九百三十七章 糟老头坏的很 去之前,公公亲切接见了度日如年、归心似箭的丰城侯李承祚。 丰城侯、灵壁侯、东宁伯、诚意伯行踪是极其保密的,除少数人之外,外界并不知道这四位大“肉票”就在上坊门,只道他们还被魏公公扣在溧阳呢。 “贵人想不想家啊?” 魏公公的开头白相当没水平,就跟“在吗”、“你好”一样,特别的拿不出手。 丰城贵人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很犹豫,说不想家那肯定是不现实,可要说想家,难道这魏阉就肯放他走了么。 对于答案,魏公公也无所谓知不知道,真不真实,这就是个开场白。 只要他李贵人别说此间乐,不思蜀就行。 “事情想必贵人也知道了吧,一些人认为几位不值七十万两银子呢。”魏公公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承祚。 这让李承祚很是尴尬,在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过无妨,几位的价值在咱家眼里,是永远不会贬值的。”魏公公笑了起来,示意丰城贵人坐下说话。 人是大明朝的侯爷,他的礼数必须要做到位。 “不知魏公公找本侯是为?” 李承祚心里打突,这魏太监笑里藏刀,言而无信,十足的小人,要早知道这狗太监是如此无耻之人,打死他也不会出卖灵壁侯他们。 魏公公来嘛,没别的事,就是来和丰城贵人说一声——他自由了。 “魏公公…放…放本侯回…回去?”丰城贵人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 魏公公很肯定,且很高兴的回复对方,他现在就可以回家。 平复了激动心情之后,丰城贵人面临一个选择,迟疑之后,他忍不住询问魏太监想要他做什么。 李侯爷的主动问询很好,让魏公公颇为满意,告诉对方他回去之后除了要凑齐其本身和灵壁贵人们的七十万两赎金,还要发动众家勋贵再凑不低于五十万两的赎金。并且要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反对魏国公徐弘基。 这些条件让李侯爷忍不住想骂人。 但由不得他不从,因为魏公公对他说,如果他不做,那他丰城侯出卖灵壁侯和东宁伯的事情就会满城皆知。 李侯爷僵硬的脸色挤出了些许笑容:“各家给公公多些补偿是应该的,徐公爷那边有些事也确实是做的不对,本侯理当居中调解。” 协议很快达成,双方友好的握手告别。 这是魏公公引入的新竞争体制。 南都城内,不能由魏国公徐弘基一人说了算,必须有不同的声音,必须有勇于担责的人物站出来。 能够主动出卖同僚的丰城侯,显然是很合适的人选。 送别丰城贵人后,魏公公又秘密接见了几位由干哥哥魏广徽领过来的官员。 一共四人,都是南京都察院的年轻御史们。 在每人领取了三千两银票和一份魏公公书写的事变具体详情后,年轻的御史们按着心头的愉悦和激动悄悄的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他们,将成为揭露真相的勇士。 而三千两银子却不是魏太监收买他们的贿银,只是单纯的车马费和润笔费而矣。 公公相信魏广徽,他找来的人肯定不会有问题。 ……….. 南都内守备衙门位于内城柏川桥转字铺,此地位于神策门内,距离留都皇宫只数里地,离孝陵也不到十里。 魏公公入驻外城上坊门,要到内守备衙门赴宴,有两个路线。 一是从最近的内城正阳门进,然后横穿整个南京城至转字铺。 二是由上坊门往北不走内城,从紫金山脚过太平门再至神策门入内城。 第一条路线最短最便捷,但危险也最大。 第二条路线没什么危险,但耗时不少。 魏公公选择第二条路线,因为他就算想从正阳门进入内城,怕内守备厅也不会让他进。毕竟,他不是一个人入城。 命曹文耀负责上坊门后,公公即命卤薄出发。 沿途千余皇军官兵护卫,浩浩荡荡,引得外城百姓纷纷前来围观。 为了让南都百姓能够切实感受到江南镇守及其所部官兵的精神面貌,魏公公命队伍速度放缓。 如此,直到晚间的时候,队伍方到达神策门外。 内守备厅已有人在等侯,见到魏公公卤落过来,当下就有人前来迎接。 入城之前,公公命官兵排成阵队,一千训练有素的将士在内守备厅和神策门守军面前进行了操练,借以显示天子亲军的威严和不可战胜的力量! 随后,魏公公入城前往内守备厅赴宴。 他只被许可带领两百亲卫入内,这让公公有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就打消迟疑。 有两百猪突勇士护卫,内守备厅内真埋有五百刀斧手,也绝不虚怯。 况,他刘朝用真敢伏兵杀害皇帝钦命的江南镇守么! 进入内守备厅后,有太监前来请公公入内,所部护卫另有安置。公公眉头微皱,却看见不远处陈福陈公公在朝他点头,心下顿时定当,笑着让护卫听从内守备厅的人安排,只小田等几人随他入内。 进入内守厅的议事大厅后,公公这才发现刘朝用请的客人不少。 当中,有曾往上坊门谈判的隆平侯张国彦、忻城伯赵世新二人,还有应城伯孙廷勋、成安伯郭祚永等七八名勋臣。 另外还有一些南京六部的官员,飞禽走兽着实不少,不过除了那位应天知府潘斌隆外,余者公公一个不识。 “小魏来了,可是叫咱家好等噢。” 一身大红袍的刘朝用眯着眼睛,打量着昂首挺脸迈入内的魏良臣,不禁有些感慨:后生可畏。 隆平侯张国彦微哼一声,在椅子上端坐不动。 其余众人都好奇的看向走进来的年轻太监。 “咱家请你赴宴,你却带了这么多大兵来,怎么,莫非你小魏以为咱家给你布个鸿门宴不成?”刘朝用打趣道。 魏公公心里腹诽:你个糟老头坏的很,关键时候掉链子,要不然咱家哪这么费事。 面上却是笑容满面,上前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给刘朝用磕了三个响头,口称:“良臣给老太爷叩头了!” 这头磕的可把刘朝用吓了一跳,旋即哈哈一笑,亲自上前扶魏良臣起来:“好端端的给咱这老头子磕的什么头,等老头子我哪天归西了你再磕不迟嘛。” 第九百三十八章 不要逼咱家放火 阔以的。 魏良臣心想这个要求一定要满足,只要你刘老太爷别跟咱拜把子就行。 魏良臣磕的这三个头让刘公公是真心欢喜。 原先他老人家确是对魏良臣是有意见的,他已答应魏国公干预此事,且命水陆标兵营入驻上坊门,又要陈福将自己的意思都讲了,可魏良臣还是公然带兵进城,这是一点也不把他内守备太监放在眼里。 当时听说这事,刘公公是相当不快的。 宫中最讲规矩,等级森严,你魏良臣便是再得皇爷宠信,在这江南也得把他刘朝用尊奉起来。 可你魏良臣却还是一意孤行,这让刘公公脸面往哪摆。 今儿倒非是鸿门宴,但于刘公公而言,把人叫来也是要敲打一二。倘若魏良臣仍不晓事,那他刘公公恐怕真要采取必要的措施了。 但现在,刘公公的不快却消散许多,年轻人是不懂事,但看起来还是可以拉一拉的。今日刘公公可是亲自出面调解,双方无论如何也要给他面子。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家和和气气的不挺好么。 “来,小魏啊,咱与你介绍…” 刘朝用拉着魏良臣走到众人中间,便要为他介绍,这也是给了魏良臣十足台阶了,只要这小子顺着台阶,肯低个头,他刘公公说什么也是要替其争取一些好处的。 “这位是隆平侯,你们是见过的,” 刘朝用刚介绍张国彦时,却见边上的魏良臣突然朝他一拱手,然后请刘公公且不忙介绍,他要先请刘公公和在座的给评个理。 “评什么理?” 刘朝用有些意外,已经站起来的隆平侯张国彦也是一愣。 “咱听说魏国公对外宣称咱是私自带兵进入南都,要各大小衙门跟防贼似的防着咱,还要各衙门上书弹劾咱…咱实是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故而还请刘公公和各位能给评个理,这事他魏国公做的对还是不对。”魏良臣说这话时语气颇是激愤,看着好像憋了很久般,不说出来这心就憋的难受。 刘朝用默然不语,这事他是知道的,徐公爷哪都好,就一点不好,遇事容易冲动,不够冷静。这些事可以私下做,但嚷出来却是不对了。毕竟,人小魏是圣上钦命的江南镇守,你这般将人视为贼子看待,任谁面上都过不去。 只,叫刘公公如何说呢。 “刘公公,你说,魏国公此举妥不妥当?他身为国公,凭什么把咱当贼一样防着!他今日防着咱,明日是不是连圣上也要防着了!”魏公公一脸愤愤不平。 “咱本来可以直接进城和他魏国公理论,可咱没去,为什么?因为咱这人吧,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咱做事,凭的是身正心安,旁人诽我、谤我、欺我、辱我、贱我,咱都不与他们计较,但咱不是无原则的忍他、避他、让他,咱是有底线的!谁个真要触了咱的底线,咱就要他斗争到底!” 说完,魏公公一脸怒色的看着隆平侯。 隆平侯张国彦哪还忍得了,愤声道:“魏公公说这些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那日咱就说了,咱只想知道一点,这南京城是不是他魏国公一手遮天?咱大明朝的留都是不是不姓朱了,改姓徐了?”魏公公的声音拖的长长,那“徐”字可是尖利的很。 “你!” 张国彦倒吸一口冷气:这魏阉好歹毒! 刘朝用也是眉头微皱:小魏这般说法可没安好心啊。 “隆平侯但回咱便是。” 魏公公冷冷看着张国彦,他就要一个答案。 张国彦则是气的沉着脸不吱声。 其余勋臣和官员们都叫这问题给震在那里,这话可乱说不得,传到皇帝耳中那是要出人命的! 魏公公却是非要答案,隆平侯不给,他便找忻城伯赵世新他们。 “几位都是咱大明的开国功臣之后,都是咱大明朝与国同休的勋贵,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嘛,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们就说一句,这南京姓朱还是姓徐!”魏公公咄咄逼人。 “南京城当然是姓朱了。”忻城伯赵世新闷声道,这个问题必须要澄清,免得魏阉揪着大做文章。 “对,对,姓朱…” 其余勋贵反应过来,也赶紧点头附和,这大是大非的问题,可容不得他们有半点马虎。 魏公公摸了摸鼻子,一脸诧异道:“既然姓朱,南京城怎么就姓徐的说了算了,怎么大小衙门就听他姓徐的了,怎么各家勋臣就唯他姓徐的马首是瞻,一个个跟咱家过不去,要置咱家于死地呢!” “够了!姓魏的,你到底要干什么!”隆平侯张国彦怒喝一声。 魏公公微哼一声:““好叫隆平侯知道,咱现在就想知道在座的这些是不是忠于陛下。” 话音刚落,就见坐在南京户部尚书后面的侍郎魏广徽站了起来,大声道:“魏公公,我等当然忠于陛下!” “忠于陛下不能光靠嘴说,得有实际行动。”魏公公目光中闪过一丝欣慰。 “行…行动?” 魏广徽露出一脸不解的样子。 “对,行动!…” 在一众愕然的目光中,魏公公竟然提出要在场的所有勋臣和官员们都和魏国公划清界限,因为这位国公爷似忠实奸。 这个提议肯定得不到响应,刘朝用更是叫气的怒斥魏良臣胡闹。 事情不欢而散,谁都不高兴。 魏公公可不管刘老太爷高兴不高兴,他高兴就行了。 所谓话不投己半句多,竟然当场就拂袖走人,带着护卫大摇大摆出了内守备厅,然后径直出神策门。 留在城外的官兵见公公安然归来,俱是大喜。 公公扫视部下,也是欣慰,挥手便命全军返回上坊门,却“砰”的传来几声铳响。 “啊,咱中铳了!” 魏公公摔倒在地,然后捏碎藏在肚子上的血袋,之后两眼一翻便晕死过去。一想不对,赶紧又睁开眼睛,对傻站着的小田喊道:“快背咱家走啊!” 小田一听赶紧背着公公就跑。 公公于颠簸中回望神策门,心道咱家连皇姑屯都弄出来了,你们还不给钱的话,那就是逼他放火了。 放火,可是大招。 是夺取全面胜利的大招。 神策门事变,江南镇守中官遇伏中铳的消息很快传进城中。 第九百三十九章 心中有正义,正义便永存 最先知道消息的内守备刘朝用愣了有十数个呼吸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瞬间苍老几分。 刘公公不能不恐惧,因为,人是他请来的,事情也是出在他地盘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刚刚魏良臣和他刘公公是不欢而散的,甚至于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他刘公公和魏良臣闹翻了。 所以,要是魏良臣被剌身亡,内廷如何看他刘朝用,皇爷又会如何看他? 不管魏良臣在南都做了什么,哪怕他和勋贵们打的脑浆子都出来,只要皇爷一天没罢了他的官,没叫缇骑锁他回京,那么他魏良臣便是宫中人,便是钦命的江南镇守。 江南镇守中官的生死由皇爷决夺,别人没有资格杀他,哪怕他刘朝用是南都守备太监,也没有这个权力处死他。 因而,无论魏良臣是死是活,于刘公公而言,便都是如天塌一般。 倘若如那些矿监税使被杀般,有民乱背锅,或地方卫所哗变致起,地方上齐心,朝廷压着不办,皇爷也无可奈何。 但这事可不是民乱,也不是哗变,而是蓄意谋杀! 是针对钦命江南镇守中官的谋杀! 这性质等同谋反。 不管最后真相是什么,刘朝用都将面对皇爷的怒火,这口黑锅他不背也得背。 杀手,肯定不是刘公公派出去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除掉魏良臣,那么是谁想要魏良臣死,是谁想要他刘公公不好过呢! 刘朝用本能的就想到脾气暴躁,遇事易冲动的魏国公徐弘基。 除了这位胆大妄为的徐公爷,刘朝用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好好好…好公爷啊…” 刘公公喃喃自语,好公爷这一手玩的可是漂亮,既能除了仇家,又能把自己这个内守备给牵累,真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 可十一年的内守备也不是白做的,刘朝用不能坐以待毙,他马上命人出城查看,并立即封锁神策门内外,派兵严加搜捕,务必抓出凶手。同时,他叫来被他严斥过的陈福,让他赶紧代表自己去探望魏良臣。 “是死是活,咱家要马上知道!” “是,公公!” 陈福知道事情性质,当下便赶往神策门。路上也是心头忐忑,唯恐小魏真的叫铳打死了。 ……… 尚未离开内守备厅的一众勋臣和官员们得知消息后也是人人变色,不少人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赫然和刘朝用想的一般——这事和魏国公有关。 隆平侯张国彦和忻城伯赵世新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个关键,但他们知道魏国公绝不可能派杀手,所以他们不能不怀疑这是魏阉在演苦肉计,意图栽赃陷害。 众人一边派人去国公府报讯,一边急忙赶到神策门,却发现城外已空无一人。 地上,只一滩血迹。 这滩血迹一直向东南方向延伸,里许地外还能看见几滴血凌散的落在地上。 据驻守神策门的水陆标兵营称,杀手是伏在道边民宅之内,趁魏公公过来之时突然放铳。 当时城上的人约摸听到了五六声铳响,后来就见江南镇守魏公公倒地哀呼,其部官兵慌乱之中将人背走,一时之间竟是没有顾得上抓捕杀手。 “这么说,杀手全跑了?!”忻城伯赵世新揪住那水陆标兵营的千总喝问道。 那千总吓的直说事情发生得太快,当时城上城下都乱,魏公公的部下都没顾得上抓捕杀手,他们又哪里想得起来。再说等他们想起来赶来时,那杀手早就跑掉了。 张国彦示意赵世新松开那千总,低声问这千总道:“人是死是活?” 赵世新闻言也是紧张兮兮的看着这千总。 “这…” 那千总却是不太确定死活,只道魏公公中铳后现场很混乱,然后魏公公就被人背走了,因而是死是活他也说不准。 但这千总随后又道:“不过这流了这么多血,怕是…凶多吉少了。” 血是流的真不少,看着还没凝固呢。 张国彦和赵世新对视一眼,匆匆离开神策门前往魏国公府报讯。 如果魏阉真死了,那凶手是谁并不重要,是不是国公爷背着他们安排的剌杀,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魏阉没死。 望着隆平侯等一众匆匆离去的勋贵们,魏广徽撇了撇嘴,趁人不备也悄悄溜了。 兵部侍郎崔志佳则眯着眼,蹲在地上细细打量血泊,尔后竟然伸手抹了点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 起身时,崔侍郎目光中有一丝不为人知的得意。 …………. 魏公公路上休息了两次,主要不是他自个休息,而是让小田喘喘气,歇歇脚。 “你们说,城中这会是不是都盼着咱死咧?” 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往肚子上垫干衣服。好好的衣服都叫猪血染红染透了,贴在肚皮上可不好受。 “咱有时候想啊,咱要是真死了,恐怕这世上也没那么多事了。” 塞好垫子,魏公公朝兵次郎看了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大拇指上下点了几下。 “为达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只要我们心中有正义,正义便永存。” 公公起身晃了晃屁股,他不认为他是无耻的阿扁,他只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而矣。 当总统不是他的梦想,他的梦想只是想要钱而矣。 这个梦想,太过于平凡了,也一点不过份。 但就是不明白,为何那些有钱人就不能痛痛快快的把他的梦想给圆了。 “行了,回吧。” 公公这回没上小田的背,而是上了亲卫们抬过来的担架。 躺上去后,他“哎吆”叫唤了两声,感觉形象不太好,索性眼一闭,嘴角一咧,侧头睡去了。 ………. 上坊门成了南京城的焦点所在,天黑之后,云集在上坊门的打探消息的至少有几百人。 但是,魏阉的死活却是半点也打探不出来,其部官兵严密封锁消息,便是递银子都没用。 正当众人焦虑不安时,却有数百名魏阉所部官兵突然冲出营地,头上绑着“尊皇讨奸”的白布条向着内城方向涌去,叫嚷着要为魏公公报仇。 第九百四十章 天诛奸小! 官兵群情汹涌,甚至都有士兵朝天乱放铳,看着跟哗变似的,可把那些来打探消息的吓坏了。 真要是官兵哗变冲进了内城,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就算乱兵进不了内城,就在这外城闹将起来,同样也不得了! 须知道,这些个乱兵可是个个都有兵器,且在魏太监手下无法无天惯了,要是任由他们胡来,没有人约束,一旦抢红了眼,杀红了眼,南都城立时就要尸山血海啊! 乱兵面前,又哪有官绅百姓之分,只恐当官的、有钱的比百姓还要倒霉噢。 这可如何是好! 应天知府潘斌隆急的直跺脚,他能调动的只有府辖的差役巡捕,那些人哪里能挡得了魏太监的虎狼之兵。 离的近的倒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可那帮人更不顶事。 只恨那水陆标兵营的人马撤了回去,若不然有水陆标兵营看着,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帮乱兵祸害南京城啊。 城外的神机营和巡捕营,潘知府是指望不上的。要不是那帮子废物一铳不发,不做任何抵抗,魏太监的这些虎狼又哪里能进得了城! 情急之下,潘知府只能让人赶紧到内城报讯,务必抢在乱兵涌入之前关闭各门。 此时,一些胆小的官吏已经仓皇逃离上坊门,这兵真要乱了,越早知道消息的才越安全。他们能赶在全城大乱,街道堵塞前出城躲避。 “府尊,怎么办?” 潘斌隆的随从不安的看着那正往内城方向涌去的乱兵,视线里,越来越多的乱兵正从临时营地中涌出。 “随我来,一定要把他们拦住!” 关键时候,潘斌隆倒是不曾忘记他的身份,咬牙要带人去拦阻乱兵。 随他同来的应天府一干人听了知府大人这话可吓的不轻,不少人根本不敢去,但也有一些人见知府大人已经过去,犹豫再三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本官是应天知府,尔等要干什么!” 因为跑的太快,潘知府的官帽都掉了,但他此刻却是什么也不顾了,只知道他一定得把人拦住。 前面的乱兵见到这一帮应天府的人,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你滴把路让开,我们滴尊皇讨奸,诛除都城内的小人!” 大岛由加利拔出指挥刀,怒指着胆敢拦在他们前面的应天府一行。 “妄想!除非你们从本官身体上踏过去!” 潘知府的声音明显颤抖,但容不得他退缩。如果不能震住这帮乱兵,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八格!” 山本幸二一把推开前面的士兵,将指挥刀一下架在了潘知府的脖子上,狞声道:“你滴不让开,死啦死啦滴!” “倭…倭人?!” 潘知府大吃一惊:对面的不是大明皇军、天子亲兵么,怎么会有倭人在当中的! 旋即面色大变:好你个魏阉,你竟敢于军中私藏倭寇! “混蛋!” 山本见这当官的竟然还不肯让路,勃然大怒便欲挥刀。 潘斌隆本能的就闭上了眼睛,一众随从也吓的不忍再看。 正当此时,一声疾吼传了过来:“住手!” “纳尼?” 山本一愣,待看到来人之后,立时露出敬重之意,将刀收了起来。 来的是营官曹文耀和小田参将。 曹文耀和小田等将领翻身下马后,乱兵立时止住了脚步,纷纷呼喊:“忠诚!”然后群情激嚷诉说着要为主公大人报仇,要进南京内城讨伐奸人云云… 曹文耀黑着脸,走到潘知府面前,打量了对方一眼,并未说话。 小田却是径直走到山本幸二、大岛由加利、东村等军官面前,凛厉的目光扫视了这几人之后,突然大骂一声“八嘎!”,然后“叭叭叭”扇起这几人的耳光来。 这让险些被杀的潘知府看傻了,心道这参将怎能如此乱来,乱兵此刻正鼓噪着,你不好言与他们说,反而上来就打人耳光,这不是把人逼急么。 哪想,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潘知府大跌眼界。 只见那几个被打了耳光的军官,包括那个明显是倭人的军官在被打之后都不敢还手,反而纷纷“叭”的一声两脚一并,向着那参将弯腰下去,模样毕恭毕敬。 “回去!” 小田参将怒视着军官们,在他目光的逼射下,军官们纷纷低下头去,然而,他们却不曾挪动脚步。 士兵们也没有露出害怕神色,反而坚定的看着军官。 “混蛋,你们是要违抗军令吗!”小田参将大怒。 山本幸二鼓起勇气,抬头道:“将军,我们不能回去,我们要去诛除城中的坏人!” “如果不是那些坏人,主公大人是不会被剌杀的!”原是主公身边亲卫的东村愤怒的喊道。 “那些卑鄙的坏人剌杀了主公大人,我们必须为他报仇,报仇!谁阻挡我们报仇,便是我们的敌人!”大岛由加利瞪着怒目向前一步。 “忧国奉公当立时,放颂高歌大丈夫。吟罢离骚一悲曲,悲歌慷慨日已去。我等当今腰间剑,廓清愚腐血中欢!” 兵次郎高声吟诵着持刀也向前走去,他身上的飞鱼服是那么的鲜艳明亮。 这是主公大人亲手赐给他的勇士之服! “天诛奸小!”山本幸二振臂高呼。 “天诛奸小!” 官兵们的叫喊声响彻在上坊门上空。 他们的声音激昂而悲愤,他们的面容哀伤而坚毅,他们要向一切坏人奸小做勇敢的斗争! 他们要为他们的主公大人,为他们的家主讨还公道! 士兵们悲愤的叫喊声吓的那些应天府的差役不住后退,也吓的潘知府面无人色。 “不…不能让他们去…” 潘知府的牙关在上下抖动着,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了后来的这几位魏阉麾下的将领们。 但也许是士兵们的情绪感染到了这几个将领,他们竟然站在那里默默看着,有几人的目光还很复杂,似乎他们正在做心理斗争,要不要参与行动。 “将军,血债必须要用血来偿!” 大岛等军官齐致来到曹文耀和小田面前,恭敬而又坚毅的弯下了腰。 为了主公大人,他们可以粉身碎骨! “吆西!” 小田的呼吸变得很是急促,曹文耀的神情也为之动容。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似乎都在征询对方的意见。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了嘹亮的歌声。 啊,是那嘹亮的尊皇讨奸歌。 第九百四十一章 太监不畏死,岂能以死逼之 是公公! 人群如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去,伴随着嘹亮歌声而来的不是江南镇守太监魏公公,又是哪个! 阉贼没有死?! 潘知府的眼珠一下变得好大,内心颇是不甘心,为何这阉贼没叫打死的!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魏公公没有死,他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死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公公特别相信老辈人说的话,所以在睡了半天…啊,不,在昏迷了半天之后,惊闻部下皇军正为他向内城进军,他不顾左右劝阻挣扎起身,只为和他的将士们并肩战斗。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公公的精神看起来很是不好,他半卧在担架之中,十分的萎靡,脸也很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竭力支撑着自己,只为能够和那一双双关切自己、崇敬自己的眼神交汇。 “忠诚!” 公公吃力的举起右臂,直到数丈外方缓缓落下。 “公公!” “公公!” 道路两侧满是官兵们的呼唤声,不少官兵看到担架上的公公伤的如此重,是既悲痛又愤怒。 一个激动的士兵情不自禁振臂高呼:“杀进南都,讨还公理!” “杀进南都,讨还公理!” 官兵们一个接一个的振臂高呼着,人潮涌动,兵器和盔甲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虽然公公不喜欢这个杀字,但对于官兵们发自内心的呼喊声还是十分感动,并为之自豪和激昂的。 有这些无比忠贞的将士支持,何愁他们不给钱啊! ……. 这魏阉竟如此得军心? 潘知府感到惊讶,那些躲在远处观望的人群同样如此。 若说那日魏阉在上坊桥上的跋扈举动让他们感受到了其部兵马的强横,那么现在,他们则是感受到了一种凝聚力。 看上去,就如同魏阉便是这支打着大明皇军旗号的天子亲军的主心骨。 魏阉在,皇军在。 魏阉亡,皇军亡。 如此得军心者,近来也只戚少保可比啊! 众人尽管没几个对魏阉有好感,但于魏阉驳下本事还是佩服不矣的。 这魏阉,倒非一无是处,只知贪钱之辈。 不过越是如此,这种人便越留不得! 内外虽皆为朝廷,但内廷若出此强势之辈,绝非外朝之福啊。 潘知府暗自咬牙,今日事毕,便是拼这乌纱帽不要,也要上书弹劾魏阉。不参他别的,就参他一个拉拢军心便可! 一个太监也敢拉拢军心,哼,所图甚大啊。朝堂诸公但要有些许敏锐,便绝不能再容他魏阉苟活于世。 “府尊,那后面…” 潘知府正咬牙时,身边随从却如见鬼似的指着前方喃喃:“棺…棺材…” “什么棺材?” 顺着随从手势看去,潘知府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揉了揉眼睛,确认他没有看错。 那魏阉抬架后面真的还跟着一具棺材! 一具由八条大汉抬着的巨棺! 抬棺? 魏阉要干什么,他弄具棺材出来干什么! 这个疑问瞬间笼罩上百人心头,他们或愕然看着,或悄悄私语,或皱眉在那琢磨,或好奇心大起…… 皇军将士们也很好奇,魏公公为何带了具棺材过来。 很快,魏公公就给了他们答案。 抬架在潘知府面前停住,一同停下的还有那具棺材。 “知道咱为什么带具棺材来吗?因为咱要带着这具棺材进城!咱要告诉那些害咱的人,咱不畏死,他们休想以死逼咱!……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咱不怕死第二次!…咱现在要你们跟随咱,跟随咱这具棺材,进城!咱要让那些害咱的奸小知道,想要杀咱,得问过咱的儿郎答不答应!” 公公说完,如同被抽尽全身力气般,一下瘫软在担架上,但他坚毅决然的表情告诉在场所有人,他魏公公是绝不怕死的! “天诛奸小!” 曹文耀拔刀怒喊:“进城!” “全体听令,列队,齐步走,目标前方!” 随着军官们的口令声,两千余大明皇军将士迅速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南都内城正阳门前进。 ……. 潘斌隆等人被拖到了一边,望着那些指着他们的火铳,潘知府的随从没有人敢乱动。 欲让别人从自己身上踏过去的知府大人显然没有如愿,他被几个锦衣卫给按在了道边。 “魏良臣,你究竟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要出大事的!”潘知府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愤声呼吼着。 担架上的魏公公挥了挥手,担架立时停了下来。公公于担架上侧身向道边看去,说道:“咱不干什么,咱家只是要去向南都城中某些人讨个公道!咱家要告诉他们,咱不能白白挨了铳子,咱的血也不能白白流!” “你怎么知道凶手就在城中!”潘知府挣扎叫唤。 “不知道。” 魏公公回答的很干脆,他不知道凶手是否在城中,但他知道城里哪些人和他过不去。 这,就足够了。 眼看着魏阉不再理会自己,潘知府绝望了,恼怒之下竟大叫起来:“魏阉,你军中私藏倭人乃是死罪,你若不悬崖勒马,本官必上本参你!” 闻言,担架再次停住。 魏公公缓缓侧身看向正怒视自己的潘斌隆,冷冷道:“应天府,请注意你的言辞,咱家营中并非倭人,而是天子亲军!” 潘斌隆气极败坏:“他…他们明明就是倭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倭人又如何?但诚心归化我大明,便是我大明皇帝子民,受日月共照也!” 魏公公抬手指向东村他们:“告诉他,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大明皇军,是天子亲军!” 东村骄傲的走向被按着的潘知府面前,狠狠甩了对方一个耳光:“狗官焉能轻贱我皇军!” ………. 丰城侯府。 “你们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好,我告诉你们,因为我不想下一个受害者是你们!” 丰城侯李承祚内心无比悲呛,他长叹一气,于一众勋臣们说道:“当事情不是发生在你们头上时,你们保持沉默,因为被抓的不是你们,要交钱赎人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只顾扫自家门前雪,对于别家的事充耳不闻,不理也不管,那好,我问你们,要是魏太监下一个抓的是你,请问,谁会替你们说话,谁会想方设法救你们!” “我该说的都说了,这件事不能再听魏国公的了,我们必须尽早把事情解决,要不然拖的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魏太监之所以敢这么对本侯,对老汤、老焦他们,根本就是有恃无恐么!谁给他魏太监的胆量?是谁?好好想想吧!”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本侯那日出城的时候,可不曾想过我堂堂丰城侯竟会沦为肉票!好了,就这样吧,愿意凑钱的留下,不愿意的回吧。” 李侯爷说的真是累了,渴了,不想再跟这帮人废话了。 “这…要不再等等吧,听说魏太监在神策门叫人剌杀了,这会说不定死了呢。”定远侯邓文囿觉得还是等等再说,万一魏太监叫人干掉了,那这笔冤枉钱就不必出了。 “你要等就回家去等,我可不等了。” 李承祚闷坐在那,不理邓文囿。 邓文囿看来看去,也是坐不住,便讪讪说自己回去考虑一下。其余众勋臣也不便拦他,不想邓侯爷出去还没半柱香时辰呢就急急忙忙的又回来了,说是他考虑清楚了,他愿意跟大伙一块凑银子。 .com。妙书屋.com 第九百四十二章 留都防乱公揭 定远侯爷不是考虑清楚了,而是吓明白了。 赤诚为国、一心为民的江南镇守中官魏太监带着他手下的老哥们,此刻在正阳门外正对天放铳,叫嚷着要入城天诛奸贼呢。 据报,那魏太监不但纵兵扬威,更将一具棺材摆在了正阳门前,声称他是带着必死之心前来讨还公道! 忻城伯赵世新从国公府赶到正阳门上时,就见那魏阉竟然在随从的搀扶下爬上了棺材,然后以木棍支撑自己,向着城头吟诗一首。 诗云:“慷慨歌南都,从容作断头。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大意指他魏太监今日在金陵之地慷慨悲歌,即使砍了头也要从容不迫。因为砍了他的头正合他心意,他所为丝毫不曾辜负少年时的豪情。只要他魏太监的心魂流传,剩下的身躯由它成灰,磷火也不会熄灭,夜夜在燕台闪耀。 这首诗是魏公公百忙之中创作出来的,因为他觉得这首诗的意境很合他现在的处境。 此干讨还公理,便正如精卫填海。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天赐大珰的血不能白流,天赐大珰的腰包绝不能没有钱! “公理不张,天道难伸!” 在上千将士振臂高呼下,魏公公竟是扔掉了木棍,就那么盘腿坐于棺材之上。 神情无比坚毅。 公公决不再妥协,绝不再退让了! 城内若不给他个百八十万的,他便绝对不从棺材上下来。 此番抬棺取金,便是要轰轰烈烈,潇洒躺一回。 他心中的痛,他心中的委屈,问这世间,除了身外之物,还有何物能弥补! 没有钱,吾宁死! 万众瞩目中,公公盘腿而坐,伤口不时溢出鲜血,染红了圣上御赐飞鱼服,但却染不了公公那坚硬的心肠。 公公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如果有,那就加钱。 此情此景,令观者动容,围者泪下啊。 啊、啊、啊!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 ……. 魏国公这一下是真的惊惧了,不但魏阉将矛头指向他,声称他就是留城的奸小,外界更是认定剌杀魏阉的幕后指使就是他徐公爷,甚至连内守备刘朝用也怀疑他。 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对此也有抱怨,认为徐公爷不当在南京城中剌杀魏阉,此举无疑是落人话柄,太过明目张胆了。 你要是把魏阉除掉也好说,文章总是人做的,众口烁金,黑的也能是白的。可你徐公爷做的却是无用功,这魏阉不但活蹦乱跳着,还公然陈兵正阳门外,要城中还他个公道。 什么公道? 谁去还! 王尚书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没来由的倒把他架在火上烧了。 魏阉要带兵进城,放不放他进来? 不放的话,就这么任由魏阉在正阳门兵陈兵列阵,耀武扬威,把个南京城弄的人心惶惶的? 为了平息事态,王永光让崔侍郎到国公府劝说,眼面前不管你徐公爷心里有多么委屈,亦或有多么愤怒,却总要把魏阉先打发掉。 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就是当年成祖皇帝靖难时南京都不曾受过兵火,难不成如今倒要让个太监给大闹天宫不成。 尚书大人自个却是叫人备轿去内守备厅了。 此举释放出的意味太明显了。 “神策门外的事情非老夫所为,老夫凭什么要向他魏阉低头,老夫又哪来的公道还他!真要说公道,老夫还要讨还呢!” 徐公爷显然听不进崔侍郎的劝,崔侍郎见状只得无奈打道回衙门。途中,却叫轿夫转了方向奔正阳门去了。 崔侍郎认为火中取栗的时候到了。 各家勋贵都乱成团了,曾到上坊门外付过钱的那几家倒是一片安静,甚至是一片定当,一个个倒幸灾乐祸,打着看别家热闹的心思了。 “原本没几个钱的事,一个个抠的要死,死要面子活受罪,看吧,现在滑子闹大了,倒要看他们怎么收场。” 安城伯张国才身为友好分子,对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颇为关切。 魏国公现在是有口难辩,他已经知道被放回来的丰城侯正在联络各家凑钱付钱,且还派人请徐公爷主持,大家伙一块把银子凑了得了。 徐公爷能跟丰城侯这般没脸皮,自己凑自己的赎金? 真个是被人卖了还笑呵呵的替人数钱。 这搁哪年,也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啊。 隆平侯张国彦也退缩了,他委婉的劝说亲家还是缩吧,可徐公爷就是不肯缩。 在府里一夜没睡,不时在那骂人,时而还砸东西,把个国公夫人气的都不理他。 然而,次日天亮之后,更叫徐公爷吐血的事发生了。 倒不是魏阉攻打了正阳门入城了,而是下人们来报,说是城内一夜之间叫人贴满了《留都防乱公揭》。 《留都防乱公揭》洋洋上千字,直指魏国公徐弘基为国之蠹虫,为一己私利侵吞国家矿产,终酿今日事变。更指徐公爷为杀人灭口,竟私调三大营驻军袭杀朝廷内臣魏某,致使天子亲军死伤无数。内臣魏某为讨还公道,不得不率部入城,于途中又遭剌客伏杀,险些丧命…… 公揭最后,更是字字见血。 “夫孔子大圣人也,闻人必诛,恐其乱治,况国公之行事,具作乱之志,负坚诡之才,惑世诬民,有甚焉者。而留都之名公臣卿,岂不怀忠报国,志在防乱以折衷于《春秋》之义者乎? 内臣魏某自幼读圣人之书,以府试案首近君养亲,附讨贼之义,志动义慨,言与愤俱,但知为国,不惜以身…以存此一段公论,以寒天下权贵之胆,祸乱之人必不容于圣世哉!谨以公揭布闻,伏维戮力同心是幸!” 公揭贴满了内城,中华门,三山门、清凉门、通济门、朝阳门等内城13座城门之上尽数贴了。 这会,南京城中识字的,不识字的全都知道了这公揭所说,听说南京都察院的一些年轻御史们正热血沸腾的要上书弹劾他魏国公呢。 第九百四十三章 虎子无犬父 公揭,放在后世往小了说就是居委会门口宣传栏上的小报,往大了说就是各家报刊的号外。 本朝律法,任何人都有张贴公揭的权利,就如太祖皇帝《大诰》所规定,任何人都有权力将贪官污吏捆绑交有司查办。当然,前提不能诬告,否则,反坐。 所以,面对不公,魏公公自然就要行使太祖皇帝赋予大明公民的政治权利,更要行使他作为太监的合法权利。 《留都防乱公揭》无疑是公公的政治智慧结晶。 任何时候,舆论都是决定事情成败的重要因素。 公公要发动舆论,将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反动勋贵针对皇帝内臣的种种阴谋公之天下,将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反动勋贵侵占国家财产的贪婪行径公之于众,从而将这帮反动勋贵们批臭,为自己树立天下为公、赤诚忠心的形象。 那么,在没有报刊、电台、网络的当下,公揭无疑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宣传手法。 为此,公公可是给魏广徽拨了四千两银子。 事实证明,魏广徽没有过多漂没魏公公的银子,就这满城张贴的公揭来看,魏广徽至少花了五百两。 再加上收买的几位南京都察院的御史,那这场舆论风波就是从上至下,从里到外掀起来了。 有多少人相信公揭中所说的魏公公忠公体国的形象,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谁先发声。 如果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么公公的形象必然是被动的。 毕竟,太监这个群体已经被文人士大夫们彻底妖魔化。 一个太监说自己是好人,是被冤枉的,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但突然有一份材料可以让他们详细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有年轻的御史们为之摇旗呐喊,这当中又有多少人会变的迷糊起来,进而觉得可能太监真没错呢。 一百个人中只要有一个说这件事是魏国公的错,魏公公的目的就达到了。 与舆论配合的就是实际行动了。 剌客袭杀、抬棺讨公道,这个形象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上去,都是十分忠义的。 人不被逼到绝处,谁愿意这样做呢? 说他魏公公在这装神弄鬼,在这故作可怜都可以,只要有人信就行。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是必须要会作秀的。 当然,抬棺讨公道是给百姓士绅们看的,是要强调出来的。 陈兵在外,暴力催收这个则是要压下来,至少,不能大肆宣扬的。 魏公公相信,公揭只要经过半天的发酵,魏国公就断然坐不住。 最后,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从正阳门里一车一车的往外送钱。 不想,在等待最终结果时,却来了个插曲。 南京兵部侍郎崔志佳不知道从哪摸过来,然后理直气壮的要求魏公公分润他一些好处。 公公听的很是发怔:老子凭本事讨的钱,凭什么要分润给你啊! 崔侍郎也是个直性子,二话不说,就拿了块猪血扔在了公公面前。 “嗯…” 公公盯着那凝固成块状的猪血看了半响,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挂满笑容:“崔大人如果手头紧,咱家这里倒是能给一些,却不知大人想要多少?” 心头则是暗骂,你个兵部侍郎又不是刑部的,学人搞什么科学探索啊。 崔侍郎要的也不多,晃了晃一根指头,意思一万两就好。 公公的笑容顿时凝固,鼻孔粗气腾腾的往外冒,他要发飙了。 三五千两都好说,你丫开口就是一万两,你当咱家是开善铺的么! 崔侍郎却是不怕,一脸不惧说道,若是魏公公不给,那他说不得就要和人讲一讲这猪血的事。 但若是魏公公愿意给,他也不是白拿,他可以向尚书王永光进言,以促使魏公公能够尽早拿到钱。 要不然便是他魏公公摆出这幅阵势来,只要魏国公犟着不给,这正阳门不开,你魏公公想要拿到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万两于公公所得而言,不过是小数,但公公若不愿给,那么势必还要耽搁,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啊…”崔侍郎语重心长。 魏公公脸上十分难看。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敢杀人灭口。但要是人血变猪血的事发了,那他苦心经营的人设形象可就崩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弄点人血来。 思来想去,虽是不甘,但也只能应了。 再者,这姓崔的要是能赶紧把事情帮他结了,一万两也值。 确如对方所言,这事,夜长梦多。 而且再怎么说,炸城都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出来。 南京,可不是镇江,说炸就炸的。 政治影响太坏。 “那老夫就多谢魏公公了!” 崔侍郎得了准话,也不急着先拿钱,笑着就要告辞。他相信,魏太监不敢不给他钱。 “崔大人今年高寿了?” 魏公公气不过,问这一句意思你这老梆子都一把年纪了要钱干什么,拿回去当药费么。 崔侍郎一点不恼,笑道:“老夫年六十有四,劳公公挂心了。” 魏公公在棺材上挪了挪,干笑一声:“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崔大人得慢慢花,莫钱没花掉人却没了。” 崔侍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无妨,本官没了,还有儿子嘛。” “你儿哪个?” 魏公公没好气的问道,下回遇见了定叫你儿好看。 原道这老家伙鬼精,定然不会把儿子吐出来,哪想人老家伙竟然一点也不怕他魏公公会报复其子,轻笑一声便道:“蓟州,崔呈秀。” “噢?!” 魏公公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自家人啊,难怪如此厚颜无耻。 崔呈秀哪个咧? 二叔的头号马仔、五虎之首、兵部尚书、阉党首逆矣。 胆大,心狠,够无耻是这位崔老虎的特征。 崇祯对二叔动手时,劝二叔把崇祯干掉的就是这位。 当真是虎子无犬父! 公公感慨万分。 做爹的敢公然来敲诈钦命江南镇守中官,做儿子的敢把皇帝给弄死,这老崔家的人果不是凡人。 ……… 告诉大家一个喜讯,骨嫂后天三十岁生日,老牛吃嫩草的我,必须隆重操办。所以这几天都在忙这件事,连带着更新都是一更。 我很感恩夫人,如果不是她的支持,就没有傲骨铁心,也没有诸君曾读过的那些作品。 骨嫂,是一个比我更加激进的汉本位主义者。 嗯,十分铁血的一个女人,这从我的家庭地位可以看出。 第九百四十四章 中立 魏公公感慨之余,对这位敢敲他竹杠的崔老子佩服不矣。 却不知,他老人家如果好好看看人崔老子的履历,就知道人家为什么有这底气和胆量了。 崔老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其是隆庆年间的进士,原在户部任主事、郎中,又出为济南知府,后做过陕西堵粮参政、于万历三十二年任右副都御史,这是都察院的二号人物,仅次于总宪。 一般人做官做到这种程度,有这么多历练,那么即便不入阁,也当为六部重臣。 可是,崔老子既没升总宪,也没能入阁,更没调六部任堂官,反而叫发到南京兵部来做冷板凳的侍郎。 原因便在于,崔老子叫人告了。 万历三十五年,御史弹劾崔志佳“结交内侍”。 内侍结交外官,外官结交内侍,都是十分忌讳的事。不被人告发捅到明面上还好,一旦上了台面,那就百口莫辩,当事人除了请辞以洗嫌疑,另无它途。 崔志佳照例上书请辞,不过皇帝却给留中不发。科道清议哗然,又有御史上书,大有不把崔大人赶回家这事就不罢休的精神。 崔志佳头疼了,官肯定是没法再做了,可他真不愿意就这么灰溜溜的滚回老家。 好在,他结交的内侍还是份量十足的,最终一番运作发到南京来。如此,既能堵了北京科道的嘴,又能让崔志佳不致灰头土脸还乡。 也算是个最好的结局了。 出力的两位内侍便是提督印绥、尚宝、直殿三监的司礼秉笔太监钱忠,此人是嘉靖年大珰陈洪的干儿。 另一位则是司礼秉笔,太后身前的红人、宫中人称“行不行先生”的王顺。 钱忠和王顺都是蓟州人,蓟州和沧州乃是本朝太监的两大“主产地”。 本朝为官,内外朝都讲究师生(父子)座师、同年同乡关系。钱、王二位秉笔和崔志佳是同乡,内外呼应,相互援助,自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不为人知的是,崔侍郎和王顺还是换贴的兄弟,其子崔呈秀但见到王顺,便要呼“大爷”的。 有这么两位秉笔太监做后台,试问,崔侍郎又如何会怕了魏公公。 儿子有个秉笔大珰做“大爷”,试问,崔侍郎又如何会怕人对他的儿子报复。 真要说起来,人崔侍郎只要你魏公公一万两,那是手下留情了。当然,这也是侍郎大人的精明之处。 贪多易出事。 一万两不上不下,你魏公公能接受,他崔大人也能吃饱。这笔钱他也不是真准备自个用了,而是替儿子崔呈秀准备的。 明年,崔呈秀就要参加会试,崔侍郎相信自己的儿子才学一定能中进士,但名次是否能靠前,却是未知数。 因而,须得打点一二,以求个庶吉士出身才稳妥。这事不同于贿考,只是个名次高低,可操作空间太大,且没什么风险。 为官数十年,崔侍郎攒的银子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用于打点求个庶吉士,加上为儿子日后的安排,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 南京兵部侍郎又是个冷板凳,没什么油水,眼看着自己年底就要致仕回乡,侍郎大人心里能不急? 这陡不丁的给撞上个魏太监,侍郎大人自是不能放过机会。 所谓富贵险中求嘛, 你魏太监搞这些事情来,不就是为此么。 我不挡你发财,但从你指缝中掉些出来,不为过吧。 果不其然,魏太监愿意分润。 崔侍郎心满意足,这么多年了,他算看透一件事。 那便是和太监打交道,远比和那些官员打交道要爽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没那么多揣摩。 收钱办事。 崔志佳回城之后便去找了上官、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 他要促使魏国公他们赶紧付钱,便要设法让魏太监进城才行,而这事就得着落在南京本兵和内守备太监身上。 ………. 王永光和内守备刘朝用此刻正焦头烂额着,不知如何应对这棘手事,二人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因为魏国公那边死不松口。 这事便就僵着了,当事人不答应,叫两位帮腔劝架的如何办。 一见到崔志佳,王永光便拉住他道:“平远兄来的正好,我正要叫人寻你呢。”虽是对方上官,但王永光知崔志佳过往,因而从不以上官居之。 “今日之事,倒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崔志佳摇了摇头,一脸困惑道:“却不知这事与本兵,与刘公公有何关系,要二位如此愁眉?” 王永光一怔,细想这事确是和他没有关系,他之所以掺和进来,可不就是魏国公的请托么,要不然和他有屁的关系。 刘公公那头早先压根就不想插手,甚至连魏国公他们去“讨伐”魏良臣的情报,都是他授意送去的。 后来之所以干涉,一是魏国公亲自上门拜托,二则是南京乃留都,魏良臣带兵在城外大闹实在是影响不好。 三则是有些私心,想借此机会突显一下他内守备的重要性,哪知那魏良臣竟半点面子也不给他,枉他刘公公之前对他诸般照顾。 但现在也不是和魏良臣计较的时候,若不尽早把事情解决,皇爷那边他便是不好解释的。 江南镇守中官在内守备驻守的神策门遭剌,这事谁敢说和他内守备没关系。 要知道,听说魏良臣没死,刘公公可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但没想到这小子重伤之后还能有精力闹事,还弄了具棺材出来讨什么公道,真是叫人又气又好笑。 城内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公揭来,背后不是这小子搞鬼,刘公公就枉活这辈子了。 可就算知道,刘公公也不能说什么,魏良臣是太监,他老人家难道就不是太监么。 眼下这局面,刘公公就是不站魏良臣也得站,可是魏国公那边僵着,叫他能做什么,总不能他刘公公自个掏腰包吧。 要知道魏良臣手下的兵马这么能打,刘公公绝不会通风报信,两家打个两败俱伤,才最合他内守备利益。 现在一家强,咄咄逼人,连刘公公的面子都不给。 一家弱,还死犟着,拉着他刘公公一起,这事就真不好弄了, 崔志佳这人,刘公公也是知道的,知道他和宫中瓜葛不浅,因而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事与我二人是没关系,但眼下却是撇不得干系了。平远兄,依你之见,这事当如何处置?”王永光苦笑一声。 崔侍郎想了想,道:“依我来看,莫不如让那小魏公公入城好了。” “放他入城?” 王永光和刘朝用都是一怔。 “我刚才去正阳门看了,小魏公公可是嚷着天诛奸小呢,若不放他入城,岂不说二位也是奸小了么?便说二位不是奸小,这般拒他入城,恐怕也当二位和魏国公是一伙的了……” 崔侍郎必须要提醒这二位,他们一个是南都内守备,一个是南京兵部尚书,代表的是皇帝和朝廷,可不是代表南都这些勋臣们,因而必须保持“中立”,万不能陷入其中。 且此时此刻,唯这二位超然事外,才能更好的约束双方。 两虎相争,旁边拿矛的才是决定力量。 王尚书有点拿不定主意,他知道崔志佳的意思,但他担心放魏阉入城会闹起大乱来。 “本兵不必担心,我观察小魏公公多日了,他是个联明人…其以名压人,我亦可以名压他。”崔侍郎轻笑一声,他相信眼前这二位听的懂他的意思。 “刘公公以为呢?”王永光将皮球踢给刘朝用。 刘朝用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 午时刚过,就有内守备和南京兵部的人来见魏公公了。 来人分别代表内守备刘公公和兵部王尚书和魏公公约法三章。 即魏公公可以入城,但一不得侵扰百姓;二不得干涉有司衙门;三不得致伤人命。 只要魏公公答应这三条,那么他就可以入城,光明正大入城。 魏公公本就不会在城中胡来,听了这三条自是心下大喜,忙应了下来。 很快,正阳城门就缓缓打开。 魏公公按住心头激动,命抬棺入城。 入城仪式自是十分悲壮,就差打出白幡了。 消息传到魏国公府,徐公气气的大骂王永光和刘朝用不义。 就在所有人以为魏公公入城之后便会奔魏国公府算账,不想,魏公公奔的第一家却是丰城侯府。 第九百四十五章 人不能俗气 根据线人密报… 根据丰城侯的密报,他已经成功从十七家勋臣府上融资六十三万两,此刻正翘首以待魏公公的大驾光临。 这个消息让魏公公心情愉悦,迫不及待就想慰问一下为国事操心操力的丰城侯爷。 此举也是应有之义,丰城侯等贵为开国功臣之后,身为天子近臣的魏公公,当然要代天子看望一下功臣之后,以表天子对他们的关心之情。 为了表示对功臣之后的尊重,公公特命将棺材留在正阳门,只备八抬大轿前去。 行至城中时,前方忽人头攒动,亲卫立时戒备,公公于轿中闻讯甚是惊讶:难道魏国公真是头铁,非要跟自己再干一下么。 掀帘来看,却发现来的不是兵丁家奴,而是一众百姓。 唔? 公公眉头微皱,莫不成徐公爷学会了非暴力不合作,也煽动起百姓来寻自己麻烦不成? 这却是棘手了,须知公公可是和两位大佬约法三章过的,万万是不能扰民、害民的。若出了事,他魏公公苦心经营的形象也会立时崩塌的。 别看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和内守备刘朝用这会都缩起来,可真要他魏良臣在南京城中搞出“民变”来,那这两位立时就会跳将出来。 指不定,这两位和魏公公一样,也在等着借口事变呢。 好在,魏国公没学会圣母大法,前面那些百姓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人家是来欢迎江南镇守中官及其所部官兵进城的。 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数名代表百姓要与魏公公见上一面。 “如何能让老者久侯!” 一看是好事,公公大喜,急忙从轿中下来。因为过于激动,下来时鞋子都掉了一只。 但为不使老者等待,公公不顾形象,弯腰捡起鞋子就跑,到了老者与百姓面前时,殷切敬重态度油脸而起。 此情此景,老者与百姓们都是感慨万分,均道:果如公揭所说,这小魏公公真贤寺也! 双方进行了热烈的交谈,一方言语满是对百姓关爱;一方则满是对江南镇守中官不畏权贵的赞扬。 就差数百人齐声喊出“魏公公,我们支持你了!” “咱本就是百姓,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啊!…老人家,咱虽年轻,但咱却知,这天下为公啊!…” 公公数次抹泪,老者和百姓们的淳朴真是叫他激动,万分激动,直感慨还是都城百姓素质高啊,能分辨是非,不必他再费尽口舌解释。 人群久久围绕公公,迟迟不肯散去,终一老者知魏公公公务繁忙,怕耽搁久了影响公公正事,遂出言命百姓散去。 百姓闻言便相继散去,人人离去时恋恋不舍,让魏公公几度哽咽。 却不想,那叫百姓散了的老者见左右无人,却是低声道:“魏公公,小人们是魏侍郎叫来的…” 老者说的很是委婉。 “噢?…” 公公微愕,旋即却不感恼火,而感欣慰。 看来这位干哥哥和那小国舅一样,都对自己的宣传之道有了深刻了解。 宣传的内在,便是要勇于发动群众啊。 必要的代价要是付的,如此,才能提高群众的积极性。 公公吩咐左右取钱与这老者,根据人数来算,当付三百余两,但公公豪爽,命付五百两。 当场结清,绝不拖欠。 任何时候,拖欠者,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经此一幕,公公相信他的名声必将变的更好,今日南都城中除了会传诵他魏公公抬棺入城的悲壮,这一幕百姓对他的拥护热情也必将大为喧染。 平复心头后,公公便命车驾往丰城侯府。 到达侯府外,就见府外已是围满了不少人。有小厮见到公公大轿过来,立时高声喊道:“恭迎魏公公!” 那一众等侯的听了,连忙端正衣冠,向着魏公公的大轿投来渴望的目光。 单看那帮人的穿戴,公公就知道,这些都是贵人们。 他笑容满面从轿中下来,第一眼便看到亦是满面笑容望着他的丰城贵人。 公公快步走了上去,友善的伸出了他的手。 丰城贵人显然习惯了魏公公这一特殊的礼节,急忙也伸手迎了上去。 宾主双方彼此眼神对视,俱是心有灵犀,无须半句言语。 “知道公公入城,本侯便约了各家,本是想去拜访公公的,却不想公公却是先奔我这来了,真是叫本侯备感荣光,蓬荜生辉啊!” 丰城侯李承祚一脸红光,看的出,这位贵人很高兴。至少,在魏公公眼里,是发自肺腑的。 “来,本侯为公公介绍这几位,这位是…” 不劳丰城侯介绍,公公便拱手对一大白胖子道:“这位想必就是定远侯吧?咱家早就听闻定远侯大名,今日一见,侯爷果是好风采啊!” 那大白胖子先是受宠若惊,随后却尴尬的咳了一声,有些脸红的指着身边另一位大白胖子道:“魏公公搞错了,这位才是定远侯爷,老夫乃是大兴伯。” 错了么? 公公讪笑一声,没法子,情报说定远侯是个大白胖子,他便粗暴认知了。 定远侯邓文囿站在那颇是有些忐忑,还是丰城侯实在,忙上前岔过,为公公介绍起其他几位侯伯爷,尔后便请魏公公入府喝茶。 “既来之,则安之。” 魏公公哈哈一笑,与众家勋臣一同入内,途中不时亲切与这位说上几句,又与那位点一点头。 都是出钱的贵人,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公公对他们的真诚是发自内心的。 各家勋臣们虽然地位不低,但架不住没有兵权,现在魏太监带着大兵进城,他们不低头也得低头。 这会一个个只想息事宁人,故而便是心中再是不耻,也把个魏太监捧的高高,直如众星捧月般。 就是一个个心里都在嘀咕,不是说徐公爷重金买了杀手用铳打中了这狗太监么,没打死就算了,怎么看这狗太监的样子,倒是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只是这个疑问,众人只能深藏在心底了。 “魏公公能大驾光临鄙宅,实是本侯莫大的荣幸,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公公笑纳!” 魏公公刚坐下,身为主人的丰城侯就有所表示了。 “唉,使不得,使不得…” 公公一边摆手说使不得,一边却接过礼单,看也不看就交给身边的小田,尔后笑着说道:“咱家长年呆在宫里服侍皇爷和贵妃娘娘,对宫外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也不知回赠些什么给你们好。索性就不送了吧,以免显得太过俗气。” “呵呵,公公是天子身边的人,沾染的是皇家之气,我等赠些孝敬本就俗了,焉能要公公也如我等这般,流于小节呢。” 丰城侯面上笑着,他哪指望这小子回礼给他。 不过这小子刚才那话里透出的意思他们却是要好生琢磨的。 嗯,这家伙可是在圣上和贵妃娘娘身边服侍的。 接下来就是场面上的事了,各家勋臣纷纷表扬起魏公公来,把魏公公听的甚是不好意思。 大厅内,也算是其乐融融。 “听闻魏公公曾是府案首,又曾为中书舍人,想来才学过人。今日难得公公到我南都城,不如就请公公题个字,留个墨宝,也好让我等以后有个念想。” 说话的是成山伯王道允,这位是开国和靖难两功臣之后。因为他的始祖是开国封的伯,但之后靖难时他家祖上也追随成祖皇帝,封了世侯。但洪熙年间却因事获罪,到正统年间才复封成山伯,一直传到王道允这一代。 因这特殊原因,王家在南都城和其余各家比就有点异类了。他之所以提出来请魏太监留个墨宝,却是真心拍马屁。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一鸣惊人 感谢蜀郡李炎昭大佬的百元打赏! ......... 王伯爷很有识人之明,又对当下南都局彻门清,知道如今不但是他们奈何不得这小魏公公,就是魏国公也不得不低头,没法子,谁让人家兵强马壮,自家打不过呢。 打不过就得服软,这没什么好犹豫的,不这么干的才叫傻子呢。 所以王伯爷积极响应丰城侯的号召,在自家原有份额九千两的基础上又“捐输”了一万一千两凑了整,为的就是息事宁人。 他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再者,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小魏公公都敢把灵壁侯他们给绑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发疯再寻个杀鸡儆猴呢。 这世间,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有鉴于此,王伯爷便要积极充当“友好分子”,同时,他认为眼前这小魏公公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或许,又是一个汪直呢。 因而便想奉承其一二,将来不管他是汪直还是冯保,亦或刘谨辈,总当记着他王伯爷今日的好嘛。 锦上添花莫不如雪中送炭,这小魏公公虽是江南镇守中官,但不过六品,距离身着红袍还差了些,不及那些司礼大珰,亦不及这南都城的守备太监,但小魏公公却是年轻! 内外朝廷,年轻便是最大的本钱。 年轻,熬也能熬死那帮老东西;年轻,熬也能熬为大珰。 故而,提前示好,总不会错。 便是这小魏日后出了差错,飞黄腾达不了,他王伯爷除了那两万两也没什么损失。 当然,最重要是的王伯爷坚信,这位小魏公公之所以敢跟魏国公及他们这帮勋臣掐架,背后定然是得了圣上授意。 当今圣上贪财好利之名市井妇孺都是皆知,为此和外朝闹的很僵,这要是头脑一热再把手伸手勋贵们,王伯爷认为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孝敬两万两给圣上,这也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么。 今日救圣上的急,圣上能不记着这情份么。 王伯爷一脸笑意的看着小魏公公,为自己请墨宝的想法暗自叫好。 太监也是人,只要是个人,哪个不爱这马屁呢,哪个不附庸风雅呢。 其余各家勋臣们听了成山伯这个提议,一个个都愣住了,然后面颊微抽,纷纷跟着说好。 丰城侯李承祚也笑着说道:“如能得到魏公公墨宝,实是我等幸事,还请公公能成全我等心意。” 留墨宝啊? 这个要求让魏公公微怔了一下,随即会悟过来,这是对方变着相的在拍自己马屁,而且拍得是那种让人觉得特文雅,特舒服的文屁。 相较丰城贵人的金银孝敬,这种近乎讨好似的马屁不显山不露水,其中深意唯当事人自知。 不过拍这种马屁也是要看对象的,你要是让一骑马征战的武将来题诗留墨的话,那可是当面打人家耳光了。 同样,让不学无术的官员做这等事,也有当面揭人家伤疤的意思,所以这种文屁的拍法是有讲究的,轻易是不拿出来的,一旦拿出来,那就是具有很大杀伤力的了。 正所谓拍者高兴,被拍者怡然自得,陶醉其间。 古往今来,有权有势有地位的人不管自己的字是否好看,都喜欢在各地留下自己的墨宝,好像不这样做不足以显示自己的身份才能一般。 公公本人是坚绝反感这种形式主义,这种马屁主义的。 但,他也挺喜欢。 入乡随俗嘛。 公公对自己的字还是有信心的,算是师承大家董其昌,因而相当拿的出手。 只是题个什么好呢? 总不能题个“给钱的都是好同志”或者“南都是个好地方”吧。 细想自己自打成了魏良臣后,似乎除了编自己的文集,没有特意在哪留过墨宝。 所以细论起来,这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可得好生表现,断不能让姐儿…断不能让贵人们看轻了。 他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自个,更是皇爷! 于是好生思索。 这边丰城侯见魏公公干站着,皱眉凝思,以为对方为难,暗叫不妙,忙上前说道:“公公刚刚遇剌受伤,想是有所不便,不如这墨宝改日再题好了。” 改日就是无日,成山伯王道允在旁听了,又见魏公公真得好像为难,也怕马屁拍到马蹄上,便跟着也道:“是啊,公公伤势还不曾愈,不如先歇息一下,待精力充沛之时再题也不迟。” “公公要是歇息的话,本侯这就领公公去。”丰城侯一边说着一边朝管事打眼色,这是让他赶紧带人去收拾屋子。 其余勋臣们哪个还看不出来,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关心起魏公公的身体来了。 不少人还埋怨成山伯乱出主意,这小魏公公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怎可能是什么府案首,就算是个秀才又能如何,你什么马屁不好拍,叫人写字,这不是为难人么。要是这小魏公公发作起来,哪个来收拾? “是啊,听说魏公公遭了剌客,正当好好歇息才是。” “对,对,魏公公伤重未好,大家还是让魏公公先行歇息吧,这题字之举改日再做也不迟。” 魏公公那边听大家这么说,却是有些急了,忙摆手道:“哎,不必改日了,就今日吧。”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露把脸,享受高干的待遇,公公哪能不干呢。也不待众勋臣们表态,脑袋一晃,扬声叫道:“纸墨伺候。” 这一出转变实在大出丰城侯和成山伯等人的意料,不过他们也是反应得快,只微愕一下,就立即有了动作。 成山伯第一时间使了个眼色给丰城侯。 “啊,好好!” 丰城侯见状,忙令下人将纸砚端了上来,然后迟疑了下,竟是袖子一卷亲自磨起墨来。 其他人见了,纷纷佩服丰城侯不要脸,但同时却是后悔自己慢了一步,叫李承祚抢了先。 倒是定远邓侯爷不甘示弱,忙道:“魏公公,纸砚已经准备好,就请公公挥毫泼墨,也好让我等在公公走后,能每日观磨公公真迹,以慰生平。” 堂堂定远侯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也真是…为难他了。 看来,邓侯爷叫魏公公手下那帮额头系着白布条的虎狼皇军吓的不轻。 成山伯王道允则是一脸期盼的说道:“魏公公年纪虽轻,但文采卓越,实非常人所及,今日我等有幸能一睹公公真迹,实是不胜荣焉!” 一个个的都不要脸了,余下几位你看我,我看你,很快达成共识——今日便豁出这脸好了。 “今日能见魏公公挥毫,真是生平一快事也,呵呵。” “……” 一帮爵爷在这大拍一个太监的马屁,真是叫人错愕。也幸好这厅内没外人,要不然传出去恐怕都能叫人编成话本加以讥讽。 “诸位不必捧煞咱家了,咱家肚子里什么货色最是清楚不过,但愿这题诗一首不让大家见笑就行。” 魏公公早已酝酿好下笔写什么诗了,不耐烦这帮子人在那啰哩啰嗦,耽误自己下笔。 “咱家这就题笔了,诸位请稍候。” 公公说完,脑袋微点,一脸自信的蘸了蘸墨水,往那张铺开的宣纸上下笔写了起来。 众人不敢再开口,生怕扰了魏公公的文兴,厅内一片安静。 谁也不知道魏公公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只有靠得最近的丰城侯能看得到。 有性子急的更是将脚尖踮得老高,脑袋伸得老长,隔着老远往那纸上瞄。 无奈距离实在太远,魏公公又是一边写一边用身子半遮挡,饶是他们想尽办法,也看不到那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成山伯,魏公公不会出什么纰漏吧?”定远侯有点忐忑,生怕这小魏公公题的不成,还要让他们为之掩饰。 “侯爷尽可放心,我听说这小魏公公是有真材实学的,当错不了…”成山伯又低声道:“你我只待魏公公一写好,便上前叫好便可,其余的莫多说。” “好,好,省得,省得。” 邓侯爷自不是蠢人,刚将头转过去,就听魏公公在那大叫一声“好!” “好!” 邓侯爷不待丰城侯那边抢先,就迈步上前,都没细看魏公公究竟写了什么,便大声赞了一句:“公公大才,本侯自愧不如!” 他这么一叫,所有人都挤了上来,有些机灵的跟邓侯爷一样,也不管看到没看到,就在那开口赞了起来。 可等他们看到魏公公题的那首诗后,却是一个个呆住。 “呃?…” 丰城侯咽了咽喉咙:魏公公这首诗的水平…很高啊。 不止丰城侯这么想,成山伯、定远侯他们也都叫魏公公的诗惊呆了。众人好像被施了定心咒般给定住了,静心屏气的谁也不说一句话,脸上却都挂着古怪的表情。 诗云: “看见地上一条缝,灌上凉水就上冻。 如果不是冻化了,谁知这里有条缝。” 此诗简朴而至诚,深合诗词大道至理,即大乐必易、大诗必简! 作完此诗,魏公公一脸沧桑感。 为了作这首诗,他可是呕心吐血,全诗虽只简简单单二十八字,但却让他瞬间沧老三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世间,唯最真实、最简单、最感人的诗,才叫好诗。 而真相,便往往藏在最简单的事物之中。 公公作此诗,便是以诗鸣志,告诉这帮人,不要以世俗的眼光看待他魏公公。 化冻能见缝,脱衣能见鸟。 哥几个,我比你们大噢... 第九百四十七章 不给钱,吾宁死! 好诗,好诗! 错愕之后,众家勋臣一致公认小魏公公这首诗,确是震骇人心之作,不枉府案首之名啊。 这个评价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公允的,不带一丝昧良心的。 毕竟,魏公公的实力摆在那。 实力,不允许勋臣们说假话。 实力,也不允许魏公公过于低调,隐藏自己的惊世才华。 如果不是冻化了,谁知这里有条缝! 上下几千年,谁能作出这等绝世好诗呢!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魏公公放下笔,摸出自己的印鉴哈了口气按了上去,之后又满意的在自己的佳作上吹了口气。 这是一口仙气,也是一口贤者之气。 有此气加成,这幅墨宝将来不卖他个千八百万的,都对不住拍卖行啊。 丰城贵人很高兴的将公公佳作独占下来,准备装裱挂起来,以便以后每天能好生观摩。 为此,还和定远侯爷、成山伯爷他们闹的很不愉快。 主意是王伯爷提出来的,结果他却两手空空,这显然是挫伤了王伯爷对魏公公的赤诚之心。 但总体气氛无疑是热闹的,充满了真情的,些许的小矛盾并不妨碍众家勋臣对魏公公的敬仰之心。 欢声笑语中,公公脸色突然郑重,尔后向着众家勋臣深深一躬,吓得各家勋臣们纷纷谦让,都说当不得公公这一礼。 魏公公则坚持如此,言语间倒不曾提及各家勋臣“捐输”了多少银子,也绝不提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但众人不是傻子,哪个不知道魏太监此举为的是什么。 他既坚持,那大家便坦然受了吧。 也算是小小安慰。 他们可是出了几十万两银子呢。 “皇爷虽在京城,但于南都却是时刻关心着的……在皇爷心目中,无论是开国还是靖难功勋之后,都是咱大明朝的中流砥柱咧,这国事嘛,还要各位同心协力才是咧…唯有各位同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大明朝的国势才能蒸蒸日上…”魏公公语重心长。 这话什么意思呢? 众家勋臣脸上挂着笑,心里头则一个个嘀咕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难道这事还真是陛下的意思,这魏太监真个就是陛下派来敲打他们的? 是了,我早就猜到了嘛! 成山伯王道允隐隐很是兴奋,他就说嘛,没有皇帝的授意,这个小魏公公敢这么跟他们这帮勋贵大动干戈?敢叫嚷什么天诛奸小! 有些事情,魏公公也不能点的太过,得要这帮家伙自己去琢磨。琢磨出什么了,都跟他没关系嘛。 丰城贵人见是时候了,忙将一册子交给了魏公公。 册子上是各家主动捐输的钱两数目,总计十三家,共六十三万两。 其中,丰城侯出了十万两。 另外灵壁侯的夫人在丰城贵人的多番劝说下,也主动掏出了六万两,诚意伯和东宁伯府则是一家各出了五万两。 算起来,灵壁侯还差九万两,诚意伯差五万两,东宁伯则差了十万两。原因是东宁伯还有两个各值两万五的大侄子。 这还差的银子,丰城贵人倒是跟魏公公解释过,魏公公同意了余下欠银应当由罪魁祸首魏国公来付。 不管什么事,都要讲个主次嘛。 主谋必须要为他的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定远侯能出六万两,叫魏公公很感意外。如果没记错的话,定远侯应该给付的“赎款”好像只有两万多两吧。现在却是超常发挥,多孝敬了三万多两,实是叫人刮目相看。 这是一个好人,会有好报的。 公公对定远侯印象立时提高了几个点,以后有好事得想着点人家。凡是友好分子,也都应当沾一沾公公的福气,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大恩嘛。 成山伯见魏公公对账目很满意,轻咳一声,想说什么,但颇是有些不好意思。 魏公公察言观色,自是知道这位伯爷想说什么,便笑着合上账册,对众人道:“从前之事,便一笔勾消了,今后,诸位都是咱的朋友!…” 言毕,顿了顿又笑着道:“诸位既是咱的朋友,那咱在此便请诸位有空到咱的特区去走走,看看…诸位放心好了,咱这人最是重朋友,只要是朋友,来了咱就好酒招待…但若是咱的敌人嘛,那咱接待他的就是铳子和炮弹喽。” 众人听了这话,自是不敢流露不满,纷纷点头笑道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尝一尝魏公公的美酒。 魏公公频频点头,继而挥手叫道:“来人啊。” 宋四宝忙捧来一盒子,魏公公笑着打开盒子,众人朝盒中看去,却是十几枚铁铸的牌子。 “这是良民…这是咱专为朋友准备的牌子,诸位都是咱家的朋友,以后但有什么事,只要拿这牌找咱家,除了造反咱帮不得,其它的事,咱义不容辞!” 哪个敢造反? 公公笑盈盈的看着众人,丰城侯爷第一个带头取了铁牌,余者见状自是不敢不拿。 牌子到手之位,却发现牌上只有四个字——“荣誉会员。” 会员是什么意思,众人都不知道,但荣誉二字却是懂的,知道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先收着再说吧。 魏公公满意点头,这个荣誉会员便是他魏公公的老朋友。 丰城侯这边则是忙说已备下酒宴,要为公公接风洗尘。 公公却道酒先不喝了,他还有些杂事要办。 众人听后,一个个却突然来了精神,个个满怀期待之心。 公公的杂事自是要办一办那些到现在还不主动来交钱的不友好分子。 加上先前主动到神策门交钱的那几钱,不友好分子仅剩五家。 分别是魏国公徐弘基、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国焉、忻城伯赵世新、广宁伯刘嗣爵。 原先还有个平江伯陈治安,但这位陈伯爷在公公率部入城之后已经幡然悔悟,出于治病救人的目的,公公已经原谅陈伯爷。 众家勋贵们恭送魏公公出了丰城侯府后,就一个个和丰城侯告辞,可却没有一个回家,而是纷纷到魏国公家不远的酒楼占了位子,等着看好戏。 只是,魏公公仍是没有到魏国公府上来,而是奔了广宁伯刘嗣爵家。 和魏公公一起到广宁伯府的除了皇军将士外,还有那具棺材。 不给钱,吾宁死! 第九百四十八章 真是勋贵之耻 广宁伯其实是大善人,南都城中有家世德堂药铺,以出售妇科玉液金丹闻名南都乃至整个东南。而这家世德堂药铺的主人就是广宁伯刘嗣爵,据说方子是他家祖传的。为此,可是造福了不少妇人。 因而,有人说广宁伯祖上刘荣在从伍之前,实际就是个妇科郎中。这一点,历任广宁伯既没有反对过,也没有承认过。 但从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帮功臣的出身来说,一个妇科郎中不给人看病,而拿起刀杀人,倒不是不可能的事。不然,也没法解释世德堂药铺那些妇科方子的来历。 家中能经营药铺,广宁伯肯定不算坏人,他只是有勤俭持家的传统而矣。 或者说,抠门。 所以,他不想给钱赎人,为此极力煽动各家再拼一把,因而,光荣的列名不友好分子。 只是,刘伯爷做梦也没有想到神机营和巡捕营,还有水陆标兵营那帮丘八,竟然一铳不发就放魏阉进城了。 他更没有想到那魏阉竟连内守备的面子都不给,也没有想到魏国公敢铤而走险,在南都城中伏杀魏阉。 可惜,可惜啊… 魏阉没死的消息让刘伯爷甚是遗憾,本来,他还准备去吊个大唁的。真个要是就剩一口气了,他刘伯爷也不是舍不得把药铺里那些妇科玉液和金丹抓上一些送去的。 太监嘛,算不得男人,当然算女人了。 遗憾之余,伯爷剩下的就只有苦恼了。 平江伯老陈真是一点骨气也没有,魏阉摆明了把他当个屁,他还屁颠屁颠的把银子给人送去了。 真个是一点血性都没有,活丢祖上的脸! 还有那丰城侯李承祚,他家可是做过几任外守备、提督操江的,你便是没血性,可骨气总要有吧! 可你丰城侯现在做的叫个什么事,人都被放回来了,还嚷着要付自己的“赎金”,更不要脸的鼓动各家,背着魏国公向魏阉摇头乞怜,哪还有半点侯爵的样子! 我呸! 我刘嗣爵虽只个伯爷,可举头三尺有祖先,叫我向那魏阉谄媚讨好,我宁可一死! 刘伯爷打定主意闭门不出,他魏阉要有本事尽管冲他来。 可真等人魏阉冲他来后,刘伯爷却气的大骂:“魏阉瞎了眼么,他不去找徐公爷,不去找柳侯爷,他先找我做什么!” 委屈。 刘嗣爵十分的委屈,事情是徐公爷挑起来的,坚持要再干一次的是柳祚昌,冤有头、债有主,魏阉凭什么不先去找正主,反而找他这个摇旗呐喊的。 伯爷,真是十分的想不通。 想不通也要去处理啊,府外满是大兵,大门正当口还摆了一具棺材,这算个什么事嘛。 刘伯爷气势汹汹的去找魏阉理论了。 本真是气鼓鼓的,可一脚迈出,发现外面站满了系着白布条,看着不伦不类的魏阉爪牙后,他的气一下就消了下去,脸上也瞬间荡起了笑容:“魏公公大驾光临,本伯真是喜出望外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那帮系白布条的丘八看去,他听应天知府潘斌隆说了,魏阉军中私藏倭寇,弄不好这些丘八就是倭寇呢。 要说倭寇么,刘伯爷不陌生。 因为他祖上刘荣就是抗倭名将,永乐年间望海埚一战保了辽东海疆两百年安靖。可以说,他广宁伯府能有今日荣光,便是从倭人身上得来的。 可老话怎么说呢,一代不如一代。 就刘嗣爵这一代,莫说上阵打倭寇了,就是刀都提不动。 他爹那会,一队人数仅仅72人的倭寇,在浙江杭州湾登陆,一路北上,横扫浙江、南直隶,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最后竟然胆大包天围攻南都。 而此时南都城中除了二十八家勋贵外,还有几万驻军。然而面对这72个倭寇,没有一家勋贵敢挺身出来说我带兵去打的,就是魏国公都不敢。 最后,勋贵们强迫三大营出外和倭寇较量,结果,明军死伤上千,把总朱襄、蒋升被倭寇斩杀。 倭寇没有死一人,全身而退。 这一战,堪称大明军队的耻辱。 时任南京翰林院孔目的何良俊不无狠狠地说:“夫京城守备不可谓不密,平日诸勋贵骑从呵拥交驰于道,军卒月请粮八万,正为今日尔。今以七十二暴客扣门,即张皇如此,宁不大为朝廷之辱耶?” 大意是说,南都驻军平日飞扬跋扈,每月要吃掉8万人马的军粮,却被72个倭寇攻击,简直就是朝廷的耻辱。 这一战,真是耻辱到顶了,耻辱到勋贵们都没脸面,最后一发狠心,各地调兵,城中兵马再出,几经合杀,才算把这股倭寇给消灭。 这一战,也彻底让北京的朝廷认识到东南兵马的不堪,不得已重用戚继光、俞大猷等练新军,这才平定东南海疆。 当时,刘嗣爵还是个青年,几乎是亲眼目睹倭寇的凶残。 所以,他对倭人真是怕到骨子里了。 而这魏太监手下竟然藏了不少倭人,难怪两路大军全军覆没。 刘伯爷不以为魏太监有多大的本事,只当其是仗了部下倭人的凶狠才得胜。 知道怕就好。 刘伯爷的态度很让魏公公满意,他难得的从棺材上挪下来,和刘伯爷亲切的攀谈起来。 最后,双方愉快的达成一致。 本定数目是两万七千余两,加上不友好的惩戒,再加公公亲自过来的车马费,辛苦费,刘伯爷一次性拿出六万四千两弥补魏公公。 本着一视同仁,不分厚薄的原则,魏公公同样给了刘伯爷尊崇会员待遇。 当然,主要还是公公看在伯爷家主要是开妇科的,这要是开周大福的,怎么也得再来万儿八千才松口。 人家给了钱,公公就不能再呆在人家这里,于是又爬上棺材,命往下家忻城伯赵世新府上。 望着那些腿上绑腿,肩上扛铳,腰上佩刀,额头系白布条的魏阉虎狼远去的身影,刘伯爷真是松了一口气,险些瘫倒。 六万四千两,差不多是他伯府三年的进项了,如何能不心疼呢。 可又能如何? 最后,只能自我安慰。 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嘛。 说不定自家经此一出,反能大发一笔呢。 只是,这个铁牌几个意思… 第九百四十九章 顺 第一个收到广宁伯刘嗣爵“认怂”消息的就是忻城伯赵世新,因为这位赵伯爷始终密切关注着魏公公。 赵伯爷对刘嗣爵的服软表示遗憾,因为如果刘嗣爵能够持强硬立场,事情便有两个结果。 一是魏阉敲诈不成走人。 二是魏阉冲动之下率兵进入伯府掳掠。 若是前者的话,赵伯爷自是有样学样,不但可以落个不惧权阉的名声,还能保住自家的银子,可谓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后者的话,那么赵伯爷也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便是他们治不了魏阉,朝廷和皇帝也断饶不得他。 便是今日魏阉能在南都城中嚣张跋扈,他日也必身首分离。 这是犯大忌的。 任你双方如何交手,如何打的不可开交,如何想着对方死,但朝廷勋臣府邸岂是你一太监能擅自掳掠的呢。 可惜,刘嗣爵竟然给钱了,这让赵伯爷大为失望,也十分紧张。 下人来报,魏阉大队正朝忻城伯府来。 伯可杀不可辱! 作为一开始的“主赔派”,后来的强硬派,忻城伯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他是识时务的,也是明大体的,可魏阉要价太高,这让他无法接受。 他试图劝说各家分摊,可被安远侯柳祚昌给搅和了,结果给了魏阄可趁之机,导致二十八家彻底分化,再也凝聚不成一股力量。 这恐怕也是内守备刘朝用和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撒手不管的原因。 自己不争气,旁人如何还来做“愣种”呢。 真要是二十八家抱成团,他魏阉难道还敢真杀人不成? 反了他天也不敢! 一个个都是叫吓得! 分而治之这个道理一帮蠢货怎么就不明白呢? 有好处一个个抢着上,风声不对就抢着跑,活该斗不过北京那帮靖难的…… 现在还能说什么? 刘朝用和王永光的心思,赵伯爷一肚子数,徐公爷也清楚,可知道又能怎样,魏阉进城后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于有司各部也是绝不侵扰,一门心思冲他们勋贵来,人家想找借口出面制止都不得。 本指着刘嗣爵和魏阉斗起来,给内守备和兵部插手的机会,可刘嗣爵就光长了张嘴,屁的硬气也没。 赵世新自认比刘嗣爵有骨气。 所以他不能让魏阉欺上门。 因而他将府上所有人都派到路口,他绝不允许魏阉及其所部官兵抬棺到他家闹事。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余下四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保不了,各自尽人事吧。 只是,于此同时,赵之龙却代表其父偷偷和魏阉谈判了。 说是谈判,但在魏公公看来,赵之龙表现出的却是无条件投降。 这也是本性使然了。 弘光年间主导南都降清的中坚便是这位下任忻城伯、南都外守备。 “只要公公能绕道,我家愿意向公公赔偿白银十万两。” 赵之龙年纪并不大,二十七岁,算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身上的香味比魏公公都要浓,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这位忻城伯长子脸上还涂有粉呢。 细说起来,当不算弘光没有用人之明。 赵之龙这任南都外守备是崇祯给选的,原是做的最坏打算,让赵之龙、高起潜他们扶保太子在南都登基的,结果,优柔寡断自个断了传承,连带着选的人把朱明彻底给坑了。 南都不失,也不致崩盘那么快。 当然,弘光不跑,赵之龙怕也没这胆量擅自决定投降。 只能说,都不是东西。 公公不以有色眼光看人,时下这位赵大公子毕竟还没做那么大的恶,况且人家无条件投降的性格十分符合他的利益。 故而,公公喜欢这位大公子。 不过,人尚未出娘始的多铎都对赵大公子的投降表示谨慎怀疑,先派小股清军到南都城下观察,确认情况后才率大部队到南都城下受降。 公公比多铎优秀一百倍,又如何能不谨慎一些呢。 你爽快,公公也爽快。 于是,公公将烟袋在棺材上敲了敲,说了一番痛心疾首的话,说自己是如何冤屈,如何愤慨,如何有苦说不出… 赵大公子果然上道,忙道愿意再加两万两弥补公公的心灵损失。 公公一看大公子这么好说话,当然不能放过机会,于是痛苦的捂着伤口… 赵大公子一见,忙又加了三万两,之后他不能再加了。 忻城伯给儿子的底线其实是十万两,这后面的五万两完全是赵大公子自作主张。 就如同他背着马士英、背着一众官员私下联络勋贵投降,把主战派兵权彻底剥夺,把各门守军都换成他赵伯爷手下一样。 降清之后,赵伯爷表现的也够忠心,迅速上缴祖传丹书铁券,成功从大明的三等伯爵变成大清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三等男爵),降了14级,光荣改籍汉军镶黄旗人。 十年后,大清没钱打仗了,开了三大案,光荣的汉军旗黄旗三等男爵赵家于是“主动”将家产捐输,成了穷光蛋。百年后,子孙连旗人都做不得,叫自谋出路去了。 由此说明,二五仔没好下场啊。 公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人心不能过贪,贪的狠了容易掀桌子。所以,他将对接的事情交给了赵四宝,然后咳嗽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赵大公子,拍拍棺材,命改道往定远侯柳祚昌家。 定远侯柳祚昌,是公公天诛奸小的主要目标之一。 其人十分霸道,十分嚣张,十分不识大体。 竟敢叫嚷从中都凤阳调兵来和魏公公掐架,这种人,公公能饶得了他? 若识趣则罢,若不识趣,公公便在他家门前放上一个时辰的二踢脚,看看他在府里呆不呆得住。 到了定远侯府一看,果然大门紧闭。 只是,门前却有十多个下人以及十多辆马车。 每辆马车都放着六只银箱,里面或是黄金,或是白银。只是数目总加也不过三万多两。 侯府再有钱,匆忙之间也凑不出那么多现银,所以,定远侯想的周到,叫管事算了算账,给魏公公送来了十几张地契、房契,总合价值约在十二万两左右。 侯府管事说他家侯爷昨日染了风寒,不便招待魏公公。 主人家有病,公公哪能不通人情,于是命人将东西拉走。临走时,特命书“顺”字张贴于侯府大门之上。 第九百五十章 朕知道你老家哪的 魏公公高度评价了广宁伯刘嗣爵、忻城伯赵世新、定远侯柳祚昌三位的务实态度,他认为这三位勋臣能够及时悬崖勒马,意识到自身的错误并积极改正,而非冥顽不灵、继续采取错误的对抗行为,将有利于拓宽南都勋臣眼界,解放他们的思想,坚定他们对于皇帝陛下的忠心,并对东南地区的稳定起到一定贡献,同时亦将极大促进大明王朝海洋事业,是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 故而,特赐“顺”字,以表达对这个历史意义的肯定。 现在,就剩下最后两家,隆平侯张国彦和魏国公徐弘基了。 总攻的号角已经吹响,魏公公距离东南首富就差几个台阶了。 作为魏国公的儿女亲家,隆平侯张国彦在历次南都政治斗争中,都是坚定不移站在魏国公一边的。 但其本人和忻城伯赵世新一样,在事变之后,也是最积极的“主赔派”,之所以成了“顽固分子”,根子不在他身上。 只是,这事现在也说不清,没法说。 因为,主动权已然不在这位侯爷手上。 自古,真理只掌握在强者手中。 在得知忻城伯赵世新和定远侯柳祚昌都已“偃旗息鼓”后,张国彦独坐在屋中许久,哀声叹气,把个夫人瞅的又急又心疼。 最终,张侯爷还是不想惹麻烦,他命人叫来侄儿张世真,要他代表自己去和魏阉接洽赔款的事。 “伯父,国公府那边?” 张世真担心魏国公要是知道隆平侯府出钱,会不会跟自家伯父闹意见。 “事到如今,徐公爷会体谅我的。” 张国彦苦笑一声,让张世真自去,他会派人通知徐公爷的。张世真见状也不再劝,他心里巴不得伯父早点出钱把事情解决了,要不然就他们这帮做侄子的都眼皮跳的很。 张世真来的还算及时,再晚一些,魏公公的棺材就到他大伯家门外了。 接洽的结果是隆平侯府愿以白银十四万两弥补魏公公损失,在拿到赔付银两后,魏公公必须保证不再就从前旧事再寻侯府麻烦。 这是自然的,只要皇爷不抗诉,公公如何会随意就一审结果加刑呢。 并且,他老人家一直视诚信为自己的第二生命,说杀你全家便不放过一个,那么,自然而然也不可能收了钱翻脸不认人接着讨,那有违职业道德。 一个小插曲是隆平侯府的现银也是不足,所以张世真请求宽限两日,好让他伯父能够从各处产业调拨银两。 这个要求如果不批准,魏公公就不是人了,烟袋一敲,事情便就这么定了。 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要落山了,公公于是下令把附近的酒楼、饭馆全包了,好让将士们吃饱喝足继续天诛奸小去。 傍晚时,吃饱肚子的大明皇军将士就将魏国公府围的水泄不通。 面对这帮手持火铳的虎狼,国公府内的家兵家将们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南都各家勋臣府上,各大小衙门,包括内守备厅那里,却好像都不知道外守备国公府被围的事,竟无一家出面干涉制止。 黑暗中,倒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魏国公府。 听说有好事的都偷偷做赌的,赌那魏国公是讨饶还是不讨饶。 …………. 如何解决最后的钉子户,魏公公认为应当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国公嘛,大明朝除亲王、郡王以外最高贵的爵爷,但权势却是一点也不弱于亲王、郡王们。因为,大明朝的藩王只能是土财主,而国公则可以操控兵权,带兵出征的。 所以,不能小看国公的骨气和血性,也不能小看国公的力量。 故而,魏公公下令给魏国公府实施三断工程。 即断水、断粮、断交通。 所谓断水,即只要魏国公一天不向魏公公赔礼道歉,皇军将士们就不允许任何一辆送水车进入国公府。 虽然,国公府内肯定有水井,但是几百号人用水,单靠水井如何能行。 断粮,自是不允许国公府的下人出来采办任何米菜油肉,且看他高楼大厦能支撑到几时。 断交通,不是在国公府周边大搞雨污分流或者什么市政工程,封路大挖,而是断讯息。 魏公公要皇军将士们做到一点,国公府内可以飞出苍蝇来,但将士们必须晓得这只苍蝇是公还是母。 这比拼的就是双方的耐力了。 魏公公保证不首先使用武力,不允许部下向国公府打出第一铳,但如果国公府首先攻击皇军,那么板哉就是必须的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兵围国公府,不得不说,魏公公真是承担了很大的政治压力。 据田刚密报,他手下可是有个小旗偷偷和南都锦衣卫的人接触过。 很明显,这个小旗是在将他魏公公在南都的所作所为密报京师。 那么,皇爷很快就会知道的。 其实不用那小旗通风报讯,皇爷也会知道,因为魏公公在上一封题本里可是坦白交待了。 能否平息皇爷心中的怒火,就看皇爷那边是不是加价了。 一整夜,魏国公府大门都是紧闭,魏公公感慨徐公爷还真是能忍。 也罢,且看你是乌龟还是咱是王八了。 第二天,依旧如此。 第三天,跟第二天一样。 第四天,国公府里终于有动静了。 一封魏国公的亲笔信交到了魏公公手中,信中,魏国公明确表示要求魏公公给他一个体面。 咱给你体面,谁给咱体面呢,当初喊打喊杀的可是你徐公爷哎… 魏公公甚为不快,但还是同意了魏国公这个要求。 毕竟,人家是国公嘛。 于是,魏公公下令停止三断工程,之后又派人进府向魏国公表达歉意,说是手下有无知之徒冒犯国公威严,擅自下令包围国公府,他魏太监便不知情云云… 这些场面话,双方心照不宣了。 三月六日深夜,国公府内相继往外抬出了一百六十余箱金银财宝,数目之多,现银之多,让魏公公差点以为国公府地下真有个建文帝的大宝藏。 次日一早,魏公公就从正阳门出城了。 他带走的不仅仅是百万巨资,更有三大营的无数装备,这些都是由魏国公以南都守备勋臣名义拨付的。 但是魏国公府那边,却有消息说魏太监是被魏国公吓走的,对此流言,魏公公不予评价。 满载而归的魏公公刚到溧阳,正准备收拾收拾返回特区组建皇军师团,宫中的八百里加急就到了。 这回是口谕,中心意思是皇爷问魏公公有没有信心。 原话是这样说的: “南都勋臣恁是祖上于国有功劳的,都承受朝廷付托,或掌看方面,或管着边塞,或镇守地方,都十分与国尽心尽力。朕一直好生重视着他们,要他们好生为国家,也为朕当着南边。你怎的却寻了他们麻烦? 朕是要你勤谨小心,守着国家法度,尽恁的职分做事,做的好呵,朕不会薄待于你,富贵长远朕都给你。却不是叫你打着朕的旗号做那不法事,做那害人事,做那让朕生气的事。 你给朕听好了,朕对你是知根知底的,朕为何叫你南下去,叫你做这镇守,你当清楚。也罢,朕再与你说一句呵,你若把事情办坏了,惹的朕名声不好,叫朕在宫中不安生,那朕便饶不得你,轻则打罢了做军,重则便连身家丧了。 你好自为之,一定要好好办,不能出差错,依朕言行,便长远享福受快活。不依朕言行,朕不是不知道你老家在哪的。” …….. 推荐好友官笙的新作——《明廷》 这也是个阉党的故事,由此可见阉党得人心啊。 简介:一不小心入了阉党,时间是天启六年底——崇祯就要上位啦!!!! 第九百五十一章 公公救命! 万历的口谕很白,魏良臣听的懂。 万历的意思除了问他有没有信心弄到银子,就是反复强调一点——弄砸了,你自个兜,千万别连累我。甚至关键时候,都不用他发话,你魏良臣自个抹了脖子吧。 除此之外,万历委婉指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个道理。 魏良臣的底细,万历真是知道的。 南都勋贵个个肥的流油,竹杠真叫魏良臣敲出来了,万历也怕他携款潜逃呢。 因而,万历必须提醒下魏良臣,你家住哪,家里还有几口人… 这是典型的威胁! 魏良臣大恨:咱也知道皇爷您家住哪啊!就您儿媳妇的屋面朝哪,咱都摸的门清咧! 这皇爷,样样好,文成武德,就是在钱这一块,还有对家奴这一块,不够意思。 别说良臣本来就没跑的意思,就算真有这心思,他也不能跑啊。 可恨咱每日为你朱明皇室绞尽脑汁,你却总想捅咱的屁股眼…万历啊,你可是堂堂皇帝、九五至尊,难道就不能担当一回,把责任扛起来! 良臣心下生着闷气,脸上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因为人传谕的小太监盯着呢。 气了一会,也索性了,万历就这德性,他能怎么办? 退一万步,万历要不是这德性,能有他魏良臣风光的今日? 自我安慰也是必须的。 换个角度看,这也是万历对他魏良臣的器重关心啊。 世上有几个皇帝动不动的就想着人一家老小的? 所以,弄不好,将来老爹和大哥都不用沾二叔的光,直接沾他良臣的光咧。 这么一想,精神便来了。 皇爷对咱…真是极好滴。 虽然口谕听起来叫人不舒服,万历那种好处归他,黑锅归你的态度让人心里别扭,但不管怎么说,万历在口谕中没有反对,也没有阻止,所持态度是默许。 这便足够了。 南都这边,在魏良臣亲和力和大明皇军将士仁义之师的堂堂影响下,勋臣们已经一致与他一笔抿恩仇,携手共进了,便是最犟的魏国公也不例外。 所以,事情不是小好,是大好。 账目多少,公公这边还没统计,怎么个分脏法,公公也尚在考虑。 五五还是四六,亦或三七,总要算盘珠子一笔笔的拨,一笔笔开销列出来才能有数嘛。 但不管怎么个分成比例,只要有银子,那就都好说。 魏良臣相信,这一次万历对他绝对刮目相看。 因为,他最少也能分给对方个三十四万两。 这笔银子可不得了的,马堂为了当上司礼秉笔不过一次性孝敬了二十万两,他一下给万历弄去这么多,加上先前的分红、三节两寿的孝敬以及借款,万历不给他提督东厂的衔头自个都不好意思呢。 当然,这好事,想想得了。 有没有鸟,大家都有数。 欲为红袍,必先自宫啊。 几十颗东珠才保下的命根子,魏良臣哪舍得不要呢。 哪怕,他有了儿子。 可…那儿子几时才能认祖归宗咧? 许是年轻,又许是没见过自己的骨肉,一想到寿宁母子,良臣总觉有些远。 “皇爷的谕旨咱家绝不敢违…” 良臣打量了眼前来传谕的小太监,倒是有些佩服对方记忆力不错。 万历这道口谕可是有小两百字的,亏这小太监记的牢了,能一字不漏的转述。单凭这记性,他日也是个栋梁之材啊。 古往今来,字写的好,记性好的混的都不会差。 这小太监看着不过十七八岁,面相忠厚,但眼睛却是清澈,公公爱材之心顿起,想到自己在宫中除了现在内书房当差的李永贞算是个朋友外,就是尚膳监的王体乾跟他有小半腿,其余并没有什么班底。 二叔那边倒是有几个人,可得二叔飞黄腾达才能拢一块。他也不能全挖二叔的墙角,所以便有意拉拢这小太监,过得几年肯定有用。于是问那小太监叫什么名字,于哪个衙门供职。 小太监答称,他叫王之心,是御用监的奉御。 奉御,没有品极,但于太监底层而言,却又是极有前途的,大抵相当于八九品的存在。 这王之心年纪轻轻就能为奉御,要不是内书堂出来的,就是入宫前读过书识过字,再不然就是宫中有人关照,要不然不可能有这好运气的。 想二叔他老人家在宫里混了二十年还是个老伙者,由此便能知道内廷晋升这一块是多么困难了。 “唔…” 公公准备赞这王之心几句,嘴巴刚动,“咯噔”一下:哎呀!这小子可不就是末代厂公嘛! 王之心何人? 末代厂公也! 也是东厂自有督公以来,最废物的一位。 赫赫有名、威震朝野的东厂就是在这位厂公手里败落,变成个连五城兵马司都不如,衙门里长满荒草的猫狗单位。 可惜啊,二百多年的东厂最后摊上这么一位无能之辈。 不过王厂公家里倒是挺有钱,可崇祯让他捐输,硬是一毛不拔。最后李自成大军在城外,崇祯求着他们捐输,王厂公才捐了一万两。后来李自成大顺军入了北京城,刘宗敏叫他出三十万两银,他凑不出被活活夹死了。 最无能,也最倒霉的厂公。 公公一下就打消了拉拢这位末代厂公的心思,看来看人还是不能光看表面,有些小聪明是能升官发财,但于真正任事而言,却还是欠缺的多。 当下,公公便于王之心说道他已知皇爷谕意,让王之心稍等,他这就写题本交对方带回。 片刻,即将题本写完,尔后命人拿来五十两纹银递于这王之心。王之心于宫中不过是奉御,平日哪有什么油水,一见魏公公出手就是五十两,那真是心花怒放的很,高高兴兴的就回了北京。 却不知,别人来传谕,公公至少都是千两往上给的。 “文耀且带人将南都所得整理,稍后报于咱家,咱于这铁场还有事务,后日便回…”送走王之心后,公公正安排着,却见亲卫带着一干军官鬼哭狼号的奔了过来。 陡瞧,倒是有些熟悉,再瞧,不是神机营李副将他们么。 “公公救命啊!” 李副将见着魏公公跟见着亲爹似的,连滚带爬过来哭号起来,把个魏公公闹的好不糊涂,等听了他们七七八八所说之后,方才明白过来。 原是徐公爷秋后算账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咱的人,公爷动不得 魏国公真是没品,自个奈何不得魏公公,就拿神机营那帮“临阵倒戈”的出气。 县官不如现管。 即便李兆基等人得了魏公公的保证和承诺,可他们又不在魏公公手下听差,身家老小都在南都城,守备勋臣国公要找他们麻烦,他们还真翻不了天。 而且,他们也是“罪有应得”啊。 上坊门事变,一铳不发放魏太监麾下进城的祸首就是他们这帮神机营的。 巡捕营那边性质还轻些,只是被迫放弃抵抗而矣。 现在“瘟神”走了,丢了人又赔了钱的徐公爷回过头来能不把旧账翻翻,寻这些白眼狼的晦气? 打仗没本事,徐公爷不怪,可背叛国公爷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的。 也就水陆标兵营那块是归内守备厅提调,擅自决定开门的是内守备厅的监丞陈福,他徐公爷没法问罪,若不然,一个都别想跑。 真正的魏大老虎走了,徐公爷这只纸老虎在南都还就真是大老虎了。 内守备刘朝用和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对此,也是不闻不问,只要魏国公不要牵累太甚便可。 私下里,这两位巨头也对三大营的无能表示出了不满,所以也有借此机会整顿的意思。 这回“械斗”的是同为官兵的江南镇守麾下,若是贼人或倭寇的话,岂不又要颜面丢尽。 李兆基他们可是吓坏了,也是众人平日交友甚广,国公府的一个家将提前给他们通风报信,这才得以仓皇逃出城来求救,要不然恐怕这会都叫绑了押到国公府治罪了。 依徐公爷那暴躁脾气,说不定就得砍了十几颗脑袋。 “公公若不救我等,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李兆基一路逃奔,真是六神无主,抱着魏公公大腿苦苦哀求,他很清楚若魏公公不救他,他这条小命绝对保不住。 不说他偷偷把营中武器“输送”给魏公公,就是游击马魁无缘无故坠马死这事,就够让他死上两次的了。 现在也后悔当初不该脑子发热背叛国公,可当初不那么做怕死的更快。真是左右为难,现如今也就指着这小魏公公能够守诺保他一命了。 “公公救命,公公救命…” 响应魏公公“官兵不打官兵”号召的坐营官王庆、守备蒋威、千总葛等人也是跪了一地,一个个面无人色的哀求着。 这帮家伙,都是世袭三大营的军官,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这要是叫徐公爷给砍了,一家老小怎么办呢。 看着这帮为和平事业和海事大业出了大力的优秀军官们如丧家之犬,魏公公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徐这真是不给面子啊,咱一只脚还没进棺材…咳咳,还没出他南都范围咧! 打狗要看主人面,至少,要关上门才能打,哪能当着面打呢。 包括神机营在内的南都三大营的战斗力和官兵素质,公公是甚为不屑的,可人家既然为自己出了力,那他就不能过河拆桥。更何况,他可是亲口向李副将他们保证过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的。 所以,为了公公的信誉,公公也不能见死不救。 真放任不管,任这帮人叫徐弘基收拾了,往后,还有谁敢上他魏公公这条船,替他魏公公卖力呢。 只是,这事…公公也不能白出力啊。 “咱家倒是想救你们,可尔等都是神机营的人,按理归守备勋臣管,咱家只是江南镇守中官,实不好出面啊…”魏公公一脸为难。 这话可要了李兆基他们命了,你魏公公不好出面,他们不就死路一条么! 当下,一个个鼻涕眼泪的抹起来,把个魏公公当成再世亲爹般恳求,请公公无论如何也要拉他们一把。 魏公公也是人,心如何真那么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不是他的为人风格。 因而,踌躇许久,咬牙道:“罢了罢了,尔等为咱出过力,咱便是拼着和徐公爷再闹将一回,也要保你们一命。只是么,咱真是不便直接干涉此事,不过咱这倒是有个法子,却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能保命还有什么不愿意,神机营众人赶紧问魏公公有何法子。 公公的法子很简单,他之所以不能干涉神机营的事,是因为神机营不归他管。但若是这帮神机营的军官们成了他魏公公麾下,那这事他就好出面了。 “尔等若是咱家的人,他徐公爷可动不得!莫说是你们,便是你们的家小,他徐公爷也一个动不得!但动一个,便是和咱家过不去,咱家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向他徐公爷讨个公道!” 魏公公态度坚决,人是他的,他就一定保。 哪怕这些家伙其实一个个都是废物,但再废物,拉出去打打东番的土著,到日本去搞搞三光,搞搞地方维持,帮着训练些倭协军,应该还是挺在行的。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战斗力不行,得看跟谁比。 “这…” 神机营诸将面面相窥:这要答应了,岂不是以后就不能在南都发财了? 南都三大营普通的军士倒罢了,到哪当兵都是吃饷,只要上官不要克扣的太狠,日子过的去就行。 可李兆基他们这帮人却是肥的很,便是个把总一年都有几百两的进项,因为,有兵血喝。 三大营官兵定额三万余,可实际不足两万人,一年所耗又相当于八万人的钱粮,扣除勋臣、文官们的一份,余下的便是营中上下将领了。 可谓是一个个腰包都是鼓鼓,不出力不流血的,突然间没了这好差事,跟着魏太监去打拼,说实在,一时之间这帮人还真是有些不情愿的。 “你们若跟了咱家,咱家便绝计不会亏待你们。咱这人嘛,虽是内臣,但也是个豪爽的汉子,总之,有咱一口吃的,便断少不了你们一口吃的。” 魏公公话摆在这了,如何选择就是李兆基他们的事了。 从南都三大营摇身一变江南镇守麾下,程序上操作得走南京兵部、北京兵部,甚至还要过五军都督府,最后由皇帝拍才行。 但是只要有钱,公公可以把手续直接简化为最后一道。 不跟魏公公走,性命就不保。 李兆基他们思来想去,权衡利弊,最终做出的选择肯定不出魏公公意外。 “你们且安心在咱家这,若是有亲近的官兵都可叫来,咱家这边一律给双饷…” 魏公公现在有钱,开出的福利待遇很高,且保证这些军官过来之后级别待遇不变,还保证他们的家小不会遭到魏国公的报复,最后自是说的众人安了心。 公公这边也没二话,直接修书一封给魏国公徐弘基,信中只一句“咱的人,公爷动不得。” 尔后又命各送一封书信往南京兵部和内守备厅,直言他已将神机营一部分官兵划编麾下,若南京兵部和内守备厅有异议,可呈递御前请陛下定夺。 第九百五十三章 海路运银 这事性质上跟先斩后奏没什么区别。 然而,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对此事的态度十分有趣,与侍郎崔志佳道:“此是好事。” 崔侍郎到溧阳拿劳务费时,把这句对魏公公说了。 “怎的是好事了?”魏公公有些不解。 崔侍郎哈哈一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魏公公不喜欢崔老子这种打禅迷似的说话方式,于是好生讨教。 崔侍郎有教无类,将那尚书大人的奥义说出。 却是皆大欢喜的事。 南都三大营本就不堪腐朽,历任守备文臣不是没想过整顿,可因事涉守备勋臣,且关系南都各家勋贵私利,因而便是下死力整顿,最后也是流于表面。 没办法,南都驻军和勋贵之间盘根错节两百余年,早就利益共同体了,岂是一个南京本兵的“流官”能用一两任功夫整顿出来的。 现在,却是两百年来最好机会! 要知道,神机营这帮军官转投了魏公公,便意味着仅在神机营中就有相当部分的“保守”势力被连根拔起。 换言之,保守势力就是腐败势力。 只有腐败势力被扫掉了,守备文臣才有可能真正插手营务,整顿驻军,如此,也能真正对南都驻军形成影响力,掌握控制权。 那么,南京本兵王永光又如何会因此事和魏公公翻脸呢。 说句难听的,这位本兵甚至巴不得魏公公把三大营那帮吃喝兵血的全打包带走呢。 内守备刘朝用那边,也不会反对。 原因除了和王永光一样外,更有利益好处。 一个萝卜一个坑,你魏太监把军官们带走,这空出来的位子由谁来顶呢? 唯一倒霉的也就是守备勋臣魏国公徐弘基了,他弄的不好就会被南京兵部和内守备厅架空。 崔侍郎好心的赠了一个锦囊给魏公公,劝他莫不如连神武营的人都不放回,各家勋臣的家兵家将也尽可能的拖一拖,便是放还,也不要一次性都放回来,分批分日。 这样一来,兵部和内守备厅那边可就有大把的人手去顶空缺,而不是落在勋臣们手中。 公公一想也对,放人他肯定是放人的,但从来没说几时放,放多少啊。 听崔老子的话没错,王永光那边断不会跟他魏公公为难。而得了南京兵部的好,这事朝堂上便过的去。 程序上,南都的事守备勋臣、守备太监、守备文臣都有上书权利。 但朝廷真正能听进去的却只守备文臣一个。 勋臣和太监嘛,那是对皇帝负责,而不是对北京朝廷。 北京兵部和内阁会以谁的话为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王永光能为自己说话,那这事的性质肯定会变的很可人。 任何时候,话,在乎是人说。 同样的一件事,经不同人口中说出,区别就无限大了。 魏公公笑容满面的亲自送崔侍郎出厅,除了该付劳务费外,又多包了五千两,却是请崔侍郎替他转送王尚书的。 伸手不打送礼人,公公相信王尚书会念自己好的。 至于魏国公徐弘基嘛,公公相信他会明白太监专政铁拳厉害的。 下午,魏公公就忙了两件事,一是钱,一是人。 此趟往南都出差的具体盈利已经出来了。 折算成白银,合计一百三十六万两。 其中,又有约四十余万两是地契和房契,还有一些产业。 公公现在懒得从事第二产业或第三产业,因而叫宋四宝把这些东西尽快出手,价格便宜点没关系。 难事是如何分账。 给的少了,打动不了皇爷。给的多了,公公打动不了自己。 最后,公公咬牙决定四六分成。 他四,皇爷六。 因此,便当往京师内库递解不少于七十万两的巨款。 七十万两就是八百多万斤,折合就是四千吨左右。(明制,一斤十六两) 这么大一笔巨款,肯定就不能走陆路了,得走水路。 水路只两个路,一是漕运,二是海路。 最稳妥的肯定是漕运了,运河有驻军,有漕运总督衙门,肯定不会出事。这会可是太平盛世,哪有敢劫花辰纲的。就崇祯末年,这漕运也不曾断过,更不曾叫人劫过。 然而,几十万两银子一次性的走漕运,太过张扬,也太过惹人瞩目。 魏公公不希望自个在南都干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引起第二轮舆论风波,所以最终决定还是走海运。 由皇家海军负责运输,也借此机会把南北海路再熟悉熟悉。 如果时间上来的及,公公也想回北京一趟。 在外有日子,有点想家。 扣除给皇帝老子的七十万两,落在公公手里的至少也得有五六十万两,这笔钱用于特区的军政建设和扩军肯定是够的。 次日,那些在溧阳呆了好多天的各府领人的管事终于被安排领人了,可是每家却只能先领回五十人。 这个消息传回南都后,有些勋臣无所谓,有些则好像知道肯定有这么一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有的则是气的跺脚大骂,可除了骂骂出出气,他们也只能默认。 毕竟,魏太监答应放人,没说不放。 当日南都勋臣组织了东西两路军,合有兵马六千余,除了死伤逃回的,大明皇军共俘虏了五千四百多人,放归一千二百余后,剩下人等全部押回特区。 神机营李副将他们表现也不错,在没办法再回南都的情形下,他们各施手段,竟从城中神机营又拉出了几百人。说是往后在魏公公手下干了,人手多点好办事。 这是表面上的话,私底下的心思则是我多带些人手,这官也做的踏实。 甭管哪朝哪代,想要升官发财的前提便是手下有人。 魏公公如何不知他们的小心思,却是乐见其成。 除亲卫营外,曹文耀率步军左右二营及马队押解俘虏和银两、军械物资回去,公公在溧阳又整顿了一下铁场事务。 其实前任铁场徐元干的很不错,各项规章制度有模有样,魏公公无须大的动作,只要将徐元定下的工时、工钱一个减少些,一个提高些,便能尽得这些矿工之心。 魏公公真正的整顿动作是在矿工之中建立了一支矿卫队。 “铁场是咱家的,也是你们的!” 公公在矿卫队成立时,如此于矿工们说道。 第九百五十四章 民团 你们的,是咱的。 咱的,不一定是你们的。 但咱,可以让你们过的好一点。 魏公公是发自肺腑喊出这句口号的,他不是要改革溧阳铁场搞公私合营,而是要提高矿工、脚夫们生产的积极性,使他们能对溧阳铁场及他魏公公产生归宿感,进而能够有主人翁意识。 替别人打工的积极性,永远赶不上替自己打工。 同样,捍卫别人产业的勇敢程度,同样不及捍卫自己产业的勇敢程度。 溧阳铁场就在应天府内,搁在南都眼皮子底下。 而魏公公,不可能永远呆在铁场,他也不可能老是跑南都城天诛奸小。 事可一,不可二。 因而,末雨绸缪,公公必须组建一支武装保卫溧阳铁场的队伍来。 这支队伍能够在他魏公公不在,大明皇军力量难以顾及时,勇敢的承担起溧阳铁场生产、运输的保卫重任。 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铁场的矿工、脚夫们更有力量,更有纪律了。 动员矿工、脚夫,将他们的力量发挥出来,便足以应付一切牛鬼蛇神。 本质上,矿工、脚夫就是工农阶级,引导他们的阶级属性,甚至可以创造历史。 当然,公公不可能搞阶级革命,那样的话,他自个的命先得被革了。 太监,是源于人民之中,但当了官的太监,就是统治阶级的一员了。 于内守备厅的监丞陈公公能剖析太监当自强、阶级对立的道理,于这些矿工脚夫们,却肯定不能如此做了。 教化和宣传,总归是有所选择的。 至少当下,魏公公万万不会将几百年后的斗争理论引入进来。 公公要做的实际全民皆兵,他将溧阳铁场的矿工、脚夫全部编入矿卫队,分为十队,每队三百人。 每月,至少要有两队进行为期三到五天的军事训练,同时,将各队按天数分配,使之能够轮值保卫任务。 好比一队生产,一队轮值,一队训练。 生产任务重时,可以减少轮值;生产任务轻时,则可以加大训练。 只要工作安排合理,轮值保卫矿场及进行军事训练的代价并没有多少。 为了鼓励这些矿卫队更好行使自己的责任,甚至能产生以死保卫矿场的理念,魏公公也是不惜小钱,定下轮值任务矿卫队员每日可额外领取十个铜子的补贴,并且当日还可以由铁场提供荤菜。 一应安排有如后世民兵一般,当然,要说魏公公这是搞民团,或者说在溧阳铁场进行大明皇军预备役训练也可以。 这是一个试点工程。 拥有近三千有纪律、有体力、能吃苦耐劳矿工脚夫组成的半军事化力量,肯定得由公公的亲信掌握,不能落在别人手中。 须知,这半军事化力量随时都能演变为准军事队伍,完全的军队,在魏公公的军事编组中,甚至有一个师团的编制等着这些矿工脚夫。 如此重要的力量,岂可交托他人之手。 只是放眼身边,公公身边却是没什么合适人选。 家乡子弟那一块,尚属打磨阶段,且公公的亲戚们也没什么优秀人材。 最后,小田参将推荐了东村队长出任矿卫大队长。 东村一直是公公的亲卫,他是原侵朝日军第四军的人,是名优秀的铁炮手。公公同意了这一人选,他对于东村的忠心是毫不怀疑的。和东村一起调任矿卫队的还有二十名倭籍官兵,他们将负责矿卫队的训练和组织。 为此,公公特意调拨火铳一百杆供矿卫队员使用,另外制式兵器也拨付了四百,以确保矿卫队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能够第一时间进行防卫。 矿卫队各中队及小队长的人选,则由矿工脚夫们自己推举,这样可以确保队伍的凝聚力,也能让矿工脚夫们第一次感受当家作主的喜悦。 矿场的大小管事和账房等人,则编为文书办具体管理,铁场事务和经营这一块,公公交给了自己的姐夫王有喜,他已派人回特区调自家姐夫过来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公公发现他的姐夫实在是不适合在军队中,再加上即将远征,公公害怕自家姐姐成寡妇,所以正好将他调来管铁场。 姐夫不识字不要紧,不懂账不要紧,他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行。弊端肯定是有,但眼下事急从权,公公暂时也只能让自家姐夫顶上一顶了。 公公对东村再三嘱咐,一定要将矿卫队尽快组织好,训练起来,因为最迟三个月后,溧阳铁场这边就要抽调数百人补充进皇军。 东村深感家主托付之重,愿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之后,公公会见了溧阳裘知县,于对方好生攀谈,务使这位裘知县知道铁场于魏公公的重要性,也要务使这位知县知道跟魏公公做对的下场。 裘知县恭顺乖巧的很,魏国公他们都不是魏公公的对手,他这小小知县又哪敢生出其它想法。 说起来,他还感恩呢。 若不是魏公公,他这堂堂知县到这会还是徐元那厮的一条狗呢,哪里能真正尝到百里侯的滋味。 又耽搁一日,公公巡视了铁场方方面面,又见了几个私营矿场主,在确认南都方面没有异动后,他才是率部离开。 但仍有马队百余官兵留了下来,他们将在铁场呆上个把月时间,以确保南都某些家伙不会趁大明皇军主力离开再对铁场下手。 南都城中其实一直盯着溧阳这边,听说魏太监带兵走后,不少勋贵们都是松了口气。之后,就是互相埋怨起来了。 丰城侯这些日子真是不好过的很,因为魏国公和隆平侯他们显然不将他当成一伙的了,好在放回来的灵壁侯汤国祚、诚意伯刘荩臣、东宁伯焦梦熊等还是很念他的情,隐隐的,南都勋臣这一块倒是分成了两块,再也不如从前那样一个鼻孔出气了。 魏国公战不得,报复不得,又眼睁睁的看着魏阉把自己的家兵家将全给带走,实是恼火的很。 他已和忻城伯等人联名上书,现在就看皇帝是否为他们做主了。 .com。妙书屋.com 第九百五十五章 当爹的德性 京师。 贵妃娘娘早上便出宫了,她是去看自己外孙的。 寿宁生子已有百天,按习俗须办酒席,驸马冉兴让这两天一直在忙此事。 贵妃娘娘虽是公主的亲娘,孩子的“外祖母”,但按礼制却是不必往公主府的,可是毕竟骨肉亲情,外孙满月时贵妃没有去,这次却是无论也要去一趟的。 宫中女官哪个敢劝阻,礼部那边也没觉这事可与不可,至于坤宁宫那边更是不敢过问,所以早早的贵妃娘娘就坐着马车出宫了。 其实万历这个“外公”也准备去的,可他是皇帝,要是出宫的话肯定阵势很大,公主府那边接待各方面也繁琐,加上腿脚不便,便叫贵妃代自个好生看望寿宁母子。 这一年来,万历很疼寿宁这个女儿,隔三岔五就要内侍宣寿宁进宫,比之从前不闻不问的态度可是天壤之别。 这使得公主府上的女官和内侍再也不敢如从前那般欺负公主两口子,连带着宫里也没人敢再在皇爷和贵妃身边说公主的坏话。 不知道的只以为陛下临老了重起亲情来,知道的却是明白陛下不是重视亲情,而是重视银子。 据说,寿宁跟派到江南的镇守中官魏公公一起弄了个海事债券,一份就是一千两,在京里卖了好多份。听说连太子和福王都买了,这债券收益很高,才发行一年时间,就已经支息两次,比之放利子都实惠。 海事债券的背后就是陛下,为了让这海事尽快出成果,赚更多的钱,陛下这才给那魏公公升了江南镇守。这中间完全是因果关系,只是陛下本人不方便出面,才由寿宁殿下代办。 也因此,陛下才对寿宁这个女儿无比疼爱。若不然,何以解释从前那梁姑婆欺负公主两口子,陛下却不管的事呢。 贵妃娘娘到公主府的时候,驸马冉兴让就领着人接了,公主因为孩子尚小缘故没来接自己的母亲。 贵妃对冉兴让这个女婿说不上多顺眼,也说不上有什么嫌弃,因为这个女婿不是她选的。 但其毕竟是自己女儿的丈夫,外孙的父亲,所以贵妃和蔼的与他说不少话,喜的冉兴让内心激动不矣。 自娶了寿宁为妻后,他这女婿还是头一次能和“丈母娘”说这么多话呢。从前,他可是连“丈母娘”的面都见不得的。 要说年纪,冉兴让实际只比贵妃娘娘小十四岁。 贵妃是十四岁进的宫,十六岁生的寿宁,如今女儿也生了孩子,她已晋为“外祖母”,可即便如此,贵妃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九岁。 这个年纪放在民间妇人,就是保养再得体,也是徐娘半老了。可岁月在贵妃身上却是没有什么变化,若说有变化,就是贵妃的身子比从前越发的丰满,这也是为何皇帝为何越发钟爱她的原因。 有贵妃宫中的宫人私下打笑道:“真大了,皇爷便要搓你了。” 和冉兴让说了几句后,贵妃娘娘自是去寻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她可不会和冉府的那些亲戚及道贺的官员见面。 当下自有人领着贵妃娘娘去,见着女儿时,寿宁正在喂孩子奶。 “母亲!” 寿宁欢喜的叫了一声。 贵妃笑了起来,走上前去仔细看女儿怀中的外孙,发现小家伙个头满大的,长的很是俊俏。正吃奶的小家伙见到自己的“外婆”却没多少兴趣,只顾吮吸。 “小家伙长的像你,可不像冉家的人,不过不像才好,像了他冉家的人,长大了可不好看。”贵妃笑着说道。 “呀…” 寿宁闻言,脸突然红了下,继而却颦眉。 “这习惯可不好,不能惯着。” 贵妃注意到女儿的胸部叫外孙咬了下,笑着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引得小家伙十分不满,张嘴就要哭。 寿宁心道当爹的就这德性,能怪孩子么。 贵妃被外孙的样子乐的笑了起来,寿宁忙收拾了下衣服,哄起儿子来。贵妃也在边上帮着哄,不一会,小家伙就睡着了。 寿宁忙将孩子放到摇蓝中,盖好之后便与母亲说话。说了没几句,衣服却湿了。 贵妃问了句:“可是奶多胀的?”娘儿俩在屋内,自是没有什么说不得的话。 寿宁脸红了下,微微点头:“一直都胀,有点多,宝宝喝不了。” 贵妃是过来人,自是知道怎么回事,便让女儿多挤挤,平日内衣里多塞一些。嘱咐几句后,贵妃随口说了句:“也别浪费了,多出来的让驸马喝。” “母亲…” 寿宁叫贵妃这句话弄的脸一下都红了。 “有什么害臊的,都当娘了。” 贵妃笑着摇了摇头,与女儿又说了一些如何带孩子的事后,她起身将一件赤金镶玉递在女儿手中,道:“你父皇特意让银作局打的。” 寿宁忙接了请母亲代她谢过父皇。 “他是你爹,有什么好谢的。行了,我也回去了,你过几日带孩子进宫让你父皇瞧瞧,也叫他高兴高兴。” 一听母亲现在就要走,寿宁自是不愿意,让母亲无论如何吃完饭才走。 贵妃却是执意回去,寿宁只得送母亲出府。 回到宫中后,贵妃还没来的及去见丈夫,慈宁宫那边突然来人说太后有召。 “太后找我做什么?” 郑贵妃莫以为别的事,只道太后那边想知道寿宁孩子的事,便忙去了,却没想太后根本不是问孙女和重外孙的事,而是训斥起她来。 “皇帝去年就与阁臣说福王今年出京就藩,可为何年后至今,并不曾见福王那边有所动静的。肯定是你在这中间又蛊惑了皇帝,使得他改变了主意。”太后先入为主,认定福王还不就藩是郑贵妃从中作梗。 本就对这个偏心婆婆不满的郑贵妃也懒的辩解,答道:“圣母今年寿诞,应令常洵与祝,是以迟迟不行。” 太后闻言,面色转怒道:“你这女人也可谓善辩了。我子潞王,就藩卫辉,试问可来祝寿么?” 郑贵妃滞住,不敢多言,只好唯唯而退。回到宫中,见丈夫正在花园赏花,想着在太后那里受的气,不由上前将那些花都打落。 “爱妃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万历一脸纳闷,不知贵妃怎的生这么大脾气。 她不是去看寿宁母子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贵妃的担忧 贵妃不语,只兀自生着闷气,继而丢下丈夫独自去了寝宫。 万历一头雾水,等贵妃走后问了宫人,这才知太后训斥事,不由皱眉。 前些日子叶向高上了密揭,说年后皇帝仍未让福王归藩,京中有流言纷传。 甚至有危言耸听辈称宫中将有大变,福王将取代太子为帝。他已令锦衣卫严查此流言源头,但终归治标不治本。如不使流言继续,唯有速使福王归藩。 此事让万历十分不悦,他去年便和叶向高说好,待太后寿辰之后再叫福王就藩,叶向高偏等不及,非要旧事重提。又说什么民间流言,端的就是在借机逼他。 枉他好心准了增补阁臣事,又叫魏良臣放了东林书院师生,现在看来,这福清相公是得寸进尺,说他这皇帝失信,分明是他这首辅才无信。 万历大为恼火,单是叶向高倒罢了,现今太后也来催促,还把贵妃给训了,看来太后那里对福王不就藩这事也有成见。 他素来孝顺,肯定不会让太后不高兴,故而心下暗叹一声,明白自己怕是留不得老三了。 但如何和贵妃交待呢。 万历忐忑不安的到了寝殿,就见贵妃斜倚在窗栏前,颇是落寞。走近了看,贵妃眼角分明还有泪水。 “你受委屈了,莫生气了。” 万历心疼的坐在贵妃身边,尔后一只手轻轻搭在贵妃的肩上。 “我哪有委屈,自古没有媳妇生婆婆气的道理。”贵妃侧过身去,不愿理睬丈夫。 万历不敢多说太后的事,在边上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在贵妃耳畔低语道:“不若让老三出京罢,免得你老受气。” 闻言,贵妃身子颤了下,转过身来看着丈夫不悦道:“说好冬天的事,怎么又要改…你这做皇帝的能不能有点主见?” 万历苦笑一声:“多几月,少几月,有什么打紧的。” “你是真要让常洵走么?”贵妃凝视着丈夫。 万历没有说话。 贵妃眼角一下又红了起来,落泪道:“自常洵出生以来,得了你这父亲什么?只苦了我母子每日叫人指指点点,说我倒罢了,你知道就好,可常洵又做错了什么?都是你的儿子,为何一个是忠,一个就是奸?” “皇位不能给他,朕便其它多补些罢了。”万历叹了一声,嫡庶之分,便是他这做皇帝的都动不得。 贵妃也知太后既发话了,常洵肯定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只是心中舍不得。但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制止,便悠悠对丈夫道:“你说话几时算数的,先前的皇庄便裁了一半,常洵在京里做些买卖赚些钱财贴补生计,外朝便说他欺行霸市,你这当爹的不为儿子做主反叫给停了… 你说,你能补他些什么?怕是你真补了,回头还是叫外朝给弄没了,于其每每叫常洵担个恶名,不若你什么都不给他,就叫他在洛阳好生呆着,有甚吃甚,总饿不死就行…” 说起这些,贵妃真是一肚子怨言。 万历也是无语,他知贵妃说的是实情,他真的没法补贴常洵,因为外朝那里根本通不过。 只能道:“内库但是有,朕就给他便是,常洵是朕的骨肉,哪里会如你说的这般。” “内库有什么?”贵妃白了丈夫一眼,“你这当皇帝的还欠着人钱呢。” 万历轻咳一声,贵妃说的肯定是他跟魏良臣借银十万两的事。 可这钱,哪里用还。 皇帝借的钱,真的需要还么? 那魏良臣只要是有良心,就当知道他能有今日,全是皇帝的恩赐。别的不说,就冲他皇帝开了口,他魏良臣也不能要这笔钱啊。 “那你说怎么办?只要朕能做到,便都允你好了。” 万历还是想着尽最大努力让常洵在洛阳过好些,也让爱妃心里好过些,同时自个心里也能少些愧疚。 贵妃似早就考虑此事,她道:“我一直想着这事,也知不能让你为难,所以,不若往后良臣那边的钱你都给了常洵吧。” 万历听后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他哪有什么钱,海事都未启呢。” 贵妃哼了一声:“南都的事,你当我不知道么?” 万历讪笑一声:“这事八字也没一撇,朕就是装作看不见,他魏良臣也未必能弄多少钱。爱妃有所不知,南都那帮人可狡猾着,有时候朕也拿他们没办法。” “都死了人,这事可不能善了。小魏好心肠,你这做皇爷的不当回事,我可当回事呢。那矿场的事,怎么就成了他徐家的了。这本是陛下你的钱,他替你要回来,你就得撑着他。南都那帮人叫嚷再凶,你也不能把小魏按住了打板子。” 见贵妃知道的这么多,万历知道肯定是金忠告诉他的,便笑着道:“朕不是给他递了口谕了么。” 贵妃微微摇头:“我说句难听的,人家小魏做事,比你这当皇爷的要有气魄。” 万历笑了起来:“朕是皇帝,哪能跟他那般乱来。”继而点了点头,“好了,这次良臣真若能在南都有所收获,朕都给常洵好了。” 贵妃却追问了一句:“那海事的呢?” 万历顿时愁眉苦脸:“我的好爱妃,朕和你还过不过日子了?” 贵妃没好气道:“反正,海事真要赚着大钱了,你不能忘了常洵。” 万历嘿嘿一笑,自是应了。 他很清楚,海事一定能赚大钱,因为四明相公沈一贯是最精的人,连他都要插上一脚,可想海事之利了。 就是不知道浙江那边准备的如何,魏良臣能不能争得过沈一贯,别白忙活了半天,全便宜了四明相公。 “寿宁那孩子长的如何?”万历问起自己的外孙。 “这才多少天,能长成什么样。”想到女儿和外孙,贵妃脸上顿时变的慈祥起来,“小家伙挺可爱的。” 万历问道:“像女儿还是像驸马?” “当然是像咱女儿了,若像驸马能有多好看…”贵妃说到这,想到什么,欲言又止,但终是没说。 “怎么?”万历不解道。 “没什么。” 贵妃摇了摇头,这件事她可不敢跟丈夫说。 因为,她怎么看那孩子都有点面熟,好像那个…魏良臣呢… 去年魏良臣在京里时常往寿宁那边跑,而那时驸马冉兴让在国子监反省,十月怀胎,这日期倒是对年,更关键的是魏良臣可不是真太监… 贵妃不敢深想,真闹出丑闻来,皇室的脸面就丢尽了,她的脸面更丢尽,丈夫知道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 但愿,是她多想了吧。 第九百五十七章 陛下,臣带银子去见您 南直隶的粮价这段时间涨势惊人。 原本南直隶的粮价就比其它地方高,米价为每石三四百文,麦价则为七八十文,豆子百文。 结果,现在苏松一带的米价腾至一石一两二三钱,个别地区如上海县米价更高达一斗就是一钱六分,叫人惊叹。 粮价之所以暴涨,乃是因为江南镇守衙门到处派人购粮。 苏州、松江、常州乃至扬州、泰州、嘉兴等地的粮商都接到了来自江南镇守中官衙门的粮食订单。 镇守中官衙门给出的利润十分可观,导致各地粮商将原本应放到市面上出售的粮食转运吴松特区,使得市面上的粮食存量一下减少,自然就导致粮价上涨。 江南之地,本就因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而减少了庄稼种植,使得粮价比其它地方高出不少。再经此大规模收粮,粮价若不疯涨才是奇事。 各地官府对粮价上涨不能坐视,这是涉及民生根本问题,应对不及时会出民乱的。 可是无论是应天巡抚还是地方官吏,都拿大肆购粮的镇守中官没办法,只能一边痛骂魏阉祸乱地方,一边派人往更远的地方购粮。 甚至有些地方的官府出面强迫粮商必须留出一定粮食供应市面,而如上海县等粮价上涨重灾区,则是直接开了平仓,这才勉强把粮价压了一些下去。 镇守中官魏公公对外界的指责也很无辜,他老人家真金白银的买粮食,不偷不抢,也不强买强卖,怎么能是坏人呢。 公公也难办,他要养人,养人就得有粮食。 特区这巴掌大的地方哪有粮食产出,只能靠买。 甭管什么时候,大笔购买某种商品,肯定会导致商品价格上涨,这是市场经济所决定的,非人力可挽回。 好在,粮价上涨也就是一波的事情,满足基本需求后,魏公公也不可能再买下去。 毕竟,他的钱也有限。 公公给未来特区乃至大明朝粮食需求地规划在安南,随着天气逐渐变冷,不出十年,国内粮食生产肯定会遇到大问题。 届时,解决问题只有两个方案。 一是大规模屠杀,人为减少人口,缓解粮食压力,便如满清入关后那般。人都被杀了,地方就腾出来了,也没那么多流民了,生产秩序自是能慢慢恢复。要不然,八旗再能打,也得面对崇祯时期的流寇之乱。 二则是大规模从国外输入粮食。 毫无疑问,魏公公肯定选择第二个方案。 再配以强制性的屯田或有条件的土地流转,应当能最小程度的减轻天灾影响,尽可能的保留民力和国家元气。 这一次大规模购粮,总计开销达二十余万两。 另外,除了买粮外,油盐这些也要大量采办,衣食住行,无一不包,只要是特区和官兵需要的,公公就叫下面去办。 他从南都弄了很多银子不假,可银子再多得花出去才有价值,要不然跟废铁有什么区别。 江北商会扬州分会的部分商人从中寻到商机,自告奋勇要包办这些业务。一来是可以从中获得利润,二来则是能更近一步和魏公公及海事特区绑定关系。 对这些商人的请求,魏公公不会不允,但要这些人将厂子设在特区内,美其名曰带动特区经济发展。 无论是榨油,还是纺织,亦或染布,哪怕是开个裁缝铺,都能雇佣一定人员从事生产。上游、下游全套商业体系下来,再有中间和服务业,何愁特区人气不旺,何愁特区的商业气氛不进一步活跃起来。 海事特区整体是为海事服务,但最终的目标是要成为大明朝对外商业的窗口,也是大明朝对外输出影响的基地。 只要是商品,能够流通的,魏公公都鼓励商人或平民参于其中。只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更多的产业在其中,特区才能慢慢向周边影响,最终通过商业影响驱逐东林党人的政治影响。 正如公公不断强调的,经济带动民生,进而富民强国。 “经济”二字如今是海事特区人人挂在嘴上的,因为不管他们到哪,都能看到用石灰刷在墙上的标语。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之高,比圣人讲的道理都多。 回到特区的第七天,公公正式决定扩建大明皇军,建立大明皇军的第一支师团级部队。 为此,他在参考了戚家军及当下明军制度,熬夜拟定了一个师团扩编方案。 该方案中,一个师团拥有兵员28000人左右。 每师团下辖3个旅团,定兵额9000左右。 每旅团下辖两个步兵联队,一个工兵联队,一个炮兵联队,以及一个辎重联队。 步兵联队拥战斗兵员2800人,非战斗人员400人,计3200人一联队。 联队下辖四个大队,每个大队800人左右。 炮兵联队所用双软车120辆,炮车120辆,粮车60辆,共300辆。 火炮配置上,佛郎机炮104门,其余各式铜铁炮150,虎蹲及大杆子铳200门左右。 一个炮兵联队连同非战斗人员计1800人左右。 辎重联队暂为一个大队编制,拥各式车辆400余,兵员1000人左右。 方案有了,但却不是马上就能落实的,必须报请皇帝同意。 故而,魏公公又提书给皇帝陛下上了密揭。 “…行之为阵,止之为营。遇大敌,先以炮兵联队更迭击之,敌在近,则以步兵联队出击之。若敌骑来,则复以炮兵联队攻击之,亦可以步兵联队击之…” 开篇,公公先对皇爷讲了师团作战方案,重点提出了火炮单独编组使之发挥更大效力,而非从前和步兵、车营混合使用。 “此则实选实练所致,非未教之民可猝得也。而不如是,又不足以破敌。臣言五年后皇军当编为不低于三个师团九万人,以为永久常备师团…若悉皆招募,钱粮开销为巨额。因而臣先练一师团,募得备齐人员武器装备,实兵实额…待征讨东番、琉球,实战检验之。若师团可,则可继办。” 这一段也是公公必须跟万历点明,大明皇军要额兵实定,要真正加强训练,这样钱粮开销便是巨额。有鉴于于目前资金有限,他只能先编一个师团,等在实战中检验了战斗力后,钱粮方面有了收获后,再考虑扩编第二个师团。 这叫一步一个脚印,万不能随意扩编,以拉低皇军战斗力。 “臣以为,若有甲等常备师团三五支,可聚可散,则不忧海事,亦可用于辽东、西北,出则当大敌遇战,近则可协助大城为守…为使师团官兵熟悉战法,臣以为当选募西洋教练配署,教练同习,营阵同法,器械同利。官兵人等亦不局限于我大明子弟,海外之人但归化我朝者皆可募之…” 写完自己的扩编计划后,魏良臣反复看了,确认没有问题后,又落笔提写:“臣将于近日回京面圣,是否照准当由陛下决定。臣此行,亦将携银四十五万余两解递内库。” 第九百五十八章 大本营 吴淞港。 两条三桅炮船和两艘福船、两艘铜绞舫及520名海军官兵组成了北上献银船队,连日来官兵们正在检修船只,补充船上的淡水和蔬菜。 参谋司正在组织人手精研北方海图。 因魏公公特意嘱咐过,参谋司长、加游击将军衔的魏西凤从军中选了40名识字的士兵,另外又派人往各府县招募了60名有童生功名却不能在科举路上更进一步的年轻人,在给予安家费及前程保证下,这些童生被招进大明皇军,成为海陆两军的预备参谋学员。 现在,魏西凤主要组织这些学员进行基本的制图学习。 请的教员除了军中原有的几名懂绘图、看图的将领外,就是从地方上请的一些人,这些人多是和海商有过交道的,对地图的分析和海图的定位比之军中还要强。 魏公公多次强调地图于战争的重要性,并称地图的准确性不亚于情报的重要性,甚至在某些时候一份精准的地图能够决定战斗的胜负。 如国姓攻台,靠的就是何斌的海图和测量。 而当下明军所使用的地图五花八门,和后世地图相比误差太大,对于水域和山岭的测量方式也是多种多样,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海图方面,除了近海因为处在沿海卫所活动范围之内,相对而言精准一些,稍远些的则基本都是听说,粗略于某地标了一点,如吕宋、如琉球、如倭国、暹罗等。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却是因为当年刘大夏闭关毁图,把大明军队七下西洋的成果全部焚毁,导致后面大明无论是朝廷还是军队,对于海外各国基本只有粗略印象,却不知到底在哪,又如何去。 若不然,有两百年时间沉淀,海图必然更加准确,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不堪。 魏公公本人倒是对海洋有了解,但他也只是概念,于具体咱线、精准情况也是两眼抹黑。 最迟六月就要和闽浙方面联手攻打东番,故而精准海图的重要性就越发迫切起来。 魏西凤已经着手收购海图,不管什么海图他都要。收购对象除了沿海卫所外,就是海商,甚至直接是海盗了。 这些收购来的海图将由参谋司负责对照,再经这些制图学员之手结合比对,确定最终成图,以供皇军作战使用。 经三个多月的培训,这100名学员已经可以在多人配合之下完成一些简单海图或陆上地图的绘制。 为了锻炼他们,也为了考核,魏西凤命这百名学员全部随船北上。 路上他们将被分成二十组,每组五人。 在没有过往海图参照的前提之下独立绘制新的海图,如果沿途停靠,在时间足够的情况下他们也要上岸进行陆上地图的绘制,哪组完成的地图还原度最高,比例最真实,那么得到的奖赏就更多,同时也在学员期满后优先分配。 这些也是魏公公的意思,他本人是抽不出精力带学员,但一些大的纲领和精神他却是时刻传达下去的。 魏西凤的办事才能应当算是中上,于公公的指示有时候领会的不是太准确,需要公公反复强调,或者纠正才行。 但大体上,参谋司的构架已被搭建。 魏公公对参谋司的职能定位很准确,就是要参谋司成为自己的帮手,为自家提供最准确的数据和最合理的建议。 在实际之中,魏西凤对此的理解是测量、统计、地形测绘,以及传令、为部队指路、以及为公公起草报告和文书。 这个理解属于对参谋理念的初级阶段,但魏公公对此已经感到高兴,十分的高兴。 万事起步难,只要魏西凤能够认认真真的把架子给他搭起来,把人员给他配备好,把相关技术传授到位,公公相信,未来的参谋司一定会成为大明帝国的参谋部。 魏公公的“本部”是二十四号正式移驻吴淞港的。 所谓“本部”即魏公公的行辕所在,对外称钦命提督皇家海军部。 又因陆军方面暂时与海军并未彻底分家,如陆军就有以海军官兵组成的一营步兵,且有关陆军扩编和正式编制、军官任命方案未宣布,因而为统一指挥,魏公公命陆军事务也皆划归“本部”,以方便他老人家统领。 此举就和江南镇守中官衙门和提督海事衙门是一个单位,却挂了两块牌子一般。 魏公公这两天都在江南制造总局那里听取有关火药和火铳改制事项,本部这里暂由海军机动支队长、加衔总兵的王大力负责。 王大力和魏西凤二人都是参加过援朝抗倭之役的广东籍将领,在水营夺权时坚定的支持了魏公公,因而忠诚度很高。 二十五日,王大力在将二十多吨白银装运上船后,收到了最新命令。 魏公公将于明日,也就是二十六日到达。 王大力连忙吩咐亲兵:“传令下去,公公明日前来大本营,让儿郎们精神些,麻利些,莫要给老子丢人。” “大本营”就是本部,因为魏公公有时会称呼本部为大本营,所以海军上下投其所好,也都用了这个称呼。 ……….. 在江南制造总局的这两天,魏公公基本确定了制造总局的人事、业务,管理,并部署了制造总局和溧阳铁场的联系,即溧阳铁场归属于江南制造总局,所产铁矿优先供给制造总局。 具体事务,由郑铎掌总、李炎昭协助,一个月之内就要落实到位。 有两个好消息,一个是熬粪煮硝经实践证明确是可以提取硝料,且经此提取的硝制成火药后威力更大。另外,熬煮过的粪的确能够肥田,深受周围百姓喜爱,以致不少人自发替制造总局熬粪,为的就是能够免费获得官家的粪。 李炎昭脑袋瓜子很活,趁机在特区甚至周边乡镇推行熬粪煮硝,然后收购百姓煮出来的硝石,这样减少了制造总局的工作量,使硝来源大为提高,同时也能让百姓增产创收。 为此,魏公公要随行的大小人员向李炎昭学习,并正式将其提拔为百户。 另一个好消息是经匠户王、洪二老合力打造,成功制成了六杆燧发火铳。经检验,威力射速较先前的火绳铳提高三倍有余。 但却有个坏消息,即因为使用了颗粒火药后,随着火药威力提升,火铳的炸膛率竟然提高了。 李炎昭当着魏公公面将从南都神机营带来的十杆火铳装上了颗粒火药,结果发射后,有一杆当场炸膛,要不是事先有准备,放铳的士兵肯定会受伤。 这个问题用老匠户们的话来讲,便是铳管质量问题。 在魏公公眼里,则是密封性问题,即这些铳管生产过于粗糙,导致气密性不强。以前使用威力一般的药子尚能勉强,陡然使用了威力更大的火药之后,炸膛就难免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北上 问题出现,就必须加以解决,不能视而不见,或不当一回事。 明军为何从以前的纯火器军队退化成冷热兵器夹杂的军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火铳质量的下降。 武器装备的“腐朽”必然会带来军队纪律以及战斗力的下降,两者之间既是因果,又是必然。 现在魏公公麾下儿郎所使用的火铳来源十分复杂,有从北京锦衣卫南镇得的几百杆上等铳,也有原吴淞水营使用的普通铳,近期又从南都联军那边得了一大批铳,这些铳质量参差不齐,质量的稳定性堪忧。 因此,如果不能解决这些火铳使用颗粒火药会炸膛的问题,那么,就会发生士兵不敢用铳参加战斗,甚至不敢训练。 这肯定是魏公公不能容忍的,所以要马上解决。 相较大规模生产燧发枪,改良现有火绳枪的铳管更有现实意义,也更实际。 毕竟,大明皇军几个月后就要投入实战。 时间不等人,魏公公虚心好问,将王、洪二位匠户头领请为上座,好生请教,让二老十分激动。 明军所使用的火铳,按《武备志》的标准,大抵是用四十斤毛铁炼到八斤精铁,也就是就是十折二——十斤毛铁炼成两斤精铁。 照这个标准来的话,公公现在控制的溧阳铁场年产生铁量为十六万斤左右,如果全部用于火铳制作,单铳管这一块折算下来一年也就仅够生产4000支铳管。 而当下无论是兵部还是锦衣卫的南镇,又或北京兵仗局,都很少能做到严格用料。据王、洪二位老人讲,他们从前在兵仗局经手的那些火铳,大多用料不足二十斤,最后却同样做到铳管为八斤左右重量。 这当中,自是锤炼不够了。 用料不足,锤炼不足,这铳管能好才怪。也就是上面嘱咐了要做些样子货来,或者边关将领为家丁特订才足工足料,否则都是如此。 之所以如此,便是钱作怪了。 这一点魏公公心知肚明,早在北京兵仗局买买时,陆太监就跟他说了不少内中道道。 对于钢铁这一块,说实在的魏公公真是不太懂行,只依稀记得前世对于钢铁的标准,好像是看什么含碳量,似乎含碳量越低,这钢就越好。 制作一根铳管,就是使用生铁在炭火中加热,然后反复进行锻打,故而一块好铁,有百炼钢之说。 原理是随着炭火炉加热,使熟铁渗碳,不断的加热锻打过程中,氧化铁皮不断脱落,碳分流失,导致总体重量不断减轻,最后就成了钢,也就是所谓的上等熟铁,或者说是精铁。 当下在南直隶颇受百姓喜欢的苏钢,就是由芜湖铁厂锻造出来的。可惜,苏钢多用于民生,军中采购这块很少。 为了挣钱,南北都是粗制滥造,应付了事。 ……….. 因为难得有这么大人物肯听他们说这做铳的事,加上魏公公对他们不薄,来时给足安家费,每月拿的工钱也比在北京多的多,王、洪二老自是不敢藏私,把压箱底的本事都说给公公听了。 魏公公凝神倾听着,听到不懂处立马就问,丝毫不拿架子。 其实最适合做铳管的肯定是无缝钢管,公公知道无缝钢管这个概念,但当下没有高速电机,甚至连动力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生产无缝钢管。前世直到建国时,中国都没有能力生产无缝钢管,还是靠苏联人援助才得以生产。 所以,公公不会异想天开搞什么无缝钢管,他认为解决铳管易炸还是要落在现有解决办法上。 为了让自己更加直观的感受一根铳管的制作过程,魏公公特意让王、洪二老带他看了下。 二老到工坊里,叫徒弟们准备好,然后取了一块已经锤炼过的精铁,再准备一根长约三十公分的圆柱体钢芯做冷骨,将做铳管的精铁烧至红热取出,用锤把炽热的精铁敲在钢芯外,卷成一根铁管。在包铁的过程中不停的抽出钢芯用水冷却,防止钢芯和熟铁焊在一起。 “公公有所不知,只有卷成的铳管达到一定厚度,铳管才结实,能够经得起连续十数次的发射,要不然打上两三次,这铳管就发烫发热,用不得了。” 王老儿一边说着,一边和洪老儿开始焊接。因为工艺有限,铳身是一节节焊合的,如果焊合不好的铳也很容易炸膛。 这活一般人干不了,得学过三年以上的才能入手。 李炎昭在一边低声说只有焊接的天衣无缝,这铳管才能拿来制铳。 另外,除此制铳法外,还有种钻孔法。 这法子极费事,据说每天只能钻一寸,一根好的铳管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才能钻成功。 需要的熟练匠人太多,产量也低,因而,嘉靖以后基本上不太用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在徒弟的帮助下,二老才算把铳管焊好。 魏公公以为就这样了,不想还有工序。 这根铳管被重新放到炉中烧至通红,同样准备一根钢芯,然后将已烧至红亮的铁管套在钢芯上,由主匠把铁管接口处大力的敲砸成一体。在此过程中,钢芯随时要抽出冷却,冷却钢芯同时铁管回炉加热,最后打成的铁管才是可以制铳的铳管。 魏公公看明白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第一,肯定是保证匠户的待遇,使他们有工作积极性。这一点溧阳铁场的矿工脚夫们就是例子。 第二,则是补充人手。 现在算上北京带来的,加上从民间招来的,共有三百多匠人在制造总局干活,这其中至少三分之一不是熟手,因而按严格打造一根铳管需要的工艺和时间来算,顶天了一个月制造总局也仅仅能生产出四五百杆火铳来。 这个速度比流水线差的远了。 所以,魏公公命郑铎将从浙江定海卫中左所掳来的那批的士兵都调到制造总局来,另外南都带来的那帮俘虏中也抽一批过来。 “咱给你这再补六百人,如何安排他们,由你们自行决定。” 魏公公也知这制铳不是人多就能的事,重要的还是工艺进步和熟练程度。他调这几百人过来不是直接上一线的,而是干生炉苦力和其它辅助工作的,以减轻匠户制铳之外的工作量,使他们的效率能够提高。 当然,这些人也是做为学徒工存在的,魏公公希望王、洪二位匠户能够当老师,把手艺好好的教教,他不会亏待二人的。 多一些人干活,就是减少自己的工作量,王、洪二老如何不知其中好处,自是满口答应。 说白了,魏公公并没有做任何创新,他只是将从前的制度重新捡起来,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态度来解决问题。 而这,就是最现实的,也是最有效的。 当然,前提是他魏公公现在很阔,要不然,他也负担不起。 吩咐完这些后,公公又命李炎昭组织人手往各营检查火铳,质量过关的留用,稍有问题的都拿来制造总局,能修补的就修补,不能修补的就拆了回炉。 绝不许一杆火铳在皇军将士手中炸膛,是魏公公给郑铎,也是给李炎昭下的死命令。 同时,又加拨一万两白银用于火铳制造。 公公相信,经费充足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任何科研得以成功的前提,就是钱多。 公公还交待了很多,李炎昭在他身边哈着腰,拿着笔不停的记着,唯恐记漏了。 制造总局其余的大小管事也都有样学样,一个个拿着小本子围在公公四周,一脸认真的听着记着。 这让魏公公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 天之骄子,大抵就是如此了。 晚饭,公公就是在制造总局吃的,和三十多个匠户一起吃的。 饭后,公公特意和这些匠户们谈心,聊些家长,嘘寒问暖,有什么困难当场就吩咐予以解决,使得匠户们对公公的敬重和感激之情更重。 尔后,公公说了自己对于火铳和火铳制造的一些见解和看法,引导匠户们开动脑筋,想着如何能提高工作效率,如何能生产出更好的武器。 “官兵拿着你们的武器上阵杀敌,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保护咱们的国家,保护你们。所以,你们啊要好生用心制,只有咱们的武器厉害了,官兵们才不会无谓牺牲…” 公公正说着,却见烧水的茶壶开了,他便不经意的指着那被热气顶起的壶盖,笑着于众人道:“看,小小茶壶的水汽都能把盖子顶起来,这要是个大缸水,那水汽岂不是能把人都顶起来么?若是有这么个东西能持续不断的动起来,咱们不是可以不必人工捶打,省好多事嘛……唔,这就是动力嘛。” 魏公公提出了“动力”这一概念,但他不会以为匠户们听了这个词就会给他搞出蒸汽机来。 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去搞那些,他只要把一些理念输送给这些匠人们就行。 中国之地,藏龙卧虎,能工巧匠更是数不胜数。 一个合格的穿越者,理念的输送和人材的培养,比之亲自去倒腾更重要。 次日,公公在制造总局数百“员工”的欢送下,翻身上马和众人挥手告别。 不少周围村庄在制造总局打工的妇人们难过的都哭了。 此情此景,让人感动。 这怕是古今以来,第一个如此得妇人心的太监吧。 一个时辰后,公公的身影出现在大本营。 很快,一号令发出,520名海军官兵、100名参谋学员以及450名陆军勇士登上了战船,向着北方驰去。 第九百六十章 崖山精神(清明特稿) 从吴淞北上,便是黄海了,海域呈偏黄色。 黄海一说乃是源于黄河夺淮改道而来,原黄河入海故道是经北直隶、天津海河河道入海的,如今却是从南直隶淮安府(江苏北部)入海,因黄河带来大量泥沙,故而沿海水面颜色便呈偏黄,久而久之,便称之为黄海。 南下一年多来,魏公公一直没有在海上游过泳,所以这次北上便想有空游一游,也好留下“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佳句。 然而,船队所经的南直隶长江以北的海域却让魏公公难以圆梦,船队也基本没有办法靠岸登陆,原因便是江苏北部海域全是淤泥滩涂,没有沙滩。 有些地方的滩涂绵延数百里,休说船队无法登陆,就是该区域内往内陆延伸两三百里路也没有任何官道。 唯一的一条官道始建于北宋年间范仲淹所修的海堤,后世以此海堤为基础,修成了纵贯中国南北的一条国道,最北方为京师,最南方则在广东。 魏公公认为,这恐怕也是为何倭寇一直在东南侵袭骚扰,而不曾出现在北方沿海的缘故。 从地理上来看,大明北方肯定距离倭国本土更近,然后嘉靖年间的倭患却始终在东南,究其根本原因便是四个。 一是大明北方沿海不及东南富庶。 二便是北方沿海地形不利于倭寇登陆。 三则是北方集结的明军战斗力要比南方高。 四则是所谓倭寇的主脑其实都是闽浙沿海的汉人,他们对于东南更加熟悉。 在此四因素影响下,倭寇才不在大明北方腹心之地侵扰,因为于他们而言,完全是得不偿失。 船队行了三日后,天气份外暖和,魏公公负手船头,朝远处海岸看去,随口问被他强行拉上的阮大铖到哪了。 阮大铖哪知道这地方是哪,忙去找了份海图来看,看来看去,方确定这一片区域应当是归属淮安府的盐城县。 “噢,盐城啊。” 魏公公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地方有特殊感情。 盐城以盐得名,十分有名,县境北部归淮安府,南部则归扬州府。两淮盐场也是位于此县范围之内,皆归位于扬州的两淮盐政管辖。滩涂上密布之芦苇从南到北可达数百里,远远可见丹顶之鹤及似鹿动物出没。 两淮盐场不晒盐,而煮盐。 煮盐必要芦苇,故而盐民聚居之地多叫“团”、“垛”、“场”。 “盐城出了两个人,一个陆公秀夫,一个张公士诚,这二人都是我汉家的大英雄,咱们做后人的要念着,要记着,子子孙孙,世世代代要铭记于心咧……” 魏公公想起今天正好是清明节,所以特地在船上焚香祭祀,顺便给部下们讲了讲英烈之事。 陆公秀夫便是民族英雄、南宋抗元名相陆秀夫,崖山之战抱帝宁死不降,投海而死,十万军民紧随其后跳海殉国! 此战,中国第一次整体被北方游牧民族所征服,华夏文明随之衰败与陨落,故有“崖山之后无中华”这一说法。 幸有红巾终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使华夏文明为之复兴,不致沉沦万年! “什么是崖山精神?就是宁死不降!” 魏公公在给陆秀夫神牌上香时第一次提出“崖山精神”,他指出“崖山精神”就是我汉家的民族精神,是我汉家的节烈之气,面对外族入侵,我们每一个汉人都应该铤身而出英勇反抗,宁死不降。 “崖山之战,我们汉人是败了,十万军民殉国,从此我们汉人做了鞑子的奴才。可为什么我们现在又能重新复国,赶走了那些鞑子呢?…因为我们汉人身上有一股精神气,今天异族可以打败我们,占了我们土地,叫我们去做他们的奴才,但只要我汉人一天没有灭种,我们终能复仇,终能将那异族赶走,乃至全部消灭掉!” 魏公公强调,汉家的民族精神便是大明皇军的精神,大明皇军和汉家民族不可分割,皇军不但是天子亲军,更是汉家民族最坚定的捍卫者! “诸位,咱希望你们能够永远铭记陆公秀夫,永远铭记崖山之战和崖山之战所表现出的民族精神和气节,大明皇军的每一个将士都有责任为我汉家民族的生存、自尊、自卫英雄献身!” 魏公公说这番话是有感而发,随着大明皇军的扩编已经正式摆上议事日程,那么,军队的传承和精神便也要摆上台面。 大明皇军不能是一支为了银子和前程打拼的军队,而是要成为一支汉家民族的先锋队、守护者、开拓者。 所以,思想工作要开始做,要开始加强了。 旗帜鲜明在军中宣扬“崖山精神”,有助于官兵思想改变。 对于张士诚,因为其兵败本朝太祖之事,魏公公不便讲那么多,只讲了其抗元事迹。 张士诚则是蒙元末年率盐民起义,建立大周政权,所部起义军纵横江浙,控制了中国东南最富庶地区,切断了伪元漕粮和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高邮一战更是名动天下,瓦解了伪元臣相脱脱率领的百万元军主力,毫无疑问张士诚是对伪元作战的盖世功臣。 现在市面上流传甚广,极受百姓喜欢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罗贯中便都效力张士诚。不过张士诚最终败于本朝太祖,但不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张士诚依旧是鼎鼎有名的抗元大英雄。 魏公公没讲太多,部下们也心知肚明。 “有关咱家崖山精神的讲话,大铖要记下,要提取,要整理,不日要组织官兵学习。” 魏公公讲话完毕不忘叮嘱阮大铖将他的讲话升华。 这个阮大才子加富二代明显被他老人家当成笔杆子用了。 阮大铖甚为苦恼,他感觉自己完全是在被魏太监利用,可偏偏又不得不按他说的做。 他预感自己若不能早日脱离“苦海”,很有可能会成为世人眼里的魏阉爪牙,人人唾弃之。 见蓝天白云,微风无波,魏公公忽来了兴致,命叫放下小船,带了数十随从划船靠岸,在一片滩涂之地之上赤足捡起小螃蟹和泥螺来。 直捡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心满意足上了小船返回,后叫人将泥螺用水泡了,使之吐沙,再叫用料呛了。 两天后,船队行至海州(连云港)区域时,公公终是尝到了久违的味道。 啊,那是世间最美好的味道。 第九百六十一章 谋反 船队过海州后,便进入山东地界。 四月的山东海域,风平浪静,这使得船队一路过来不怎么颠簸,但速度却也不快。 明军对于海船行进速度是用“更”来形容,魏公公好不容易更解了这个“更”字的概念,他算了下,如果用后世的算法,船队大概每小时行进25里左右。如果是顺风的话,最快能达到50里一小时。 这个速度相较陆上行军肯定是快的多。 因为自个是门外汉,但今后海军又是重头戏。 所以这两天,公公也在自学明朝水师的诸多制度,学的很是头疼。奈何,佟佳氏不曾带来,否则有个人捏腿捶背多少能减轻学习的痛苦。 痛苦之后,却是开始了海军现代化建设。 第一步,自然就是将当下明军采用的算法全部换算成后世的,旗语旗令等也要进行改进,以使大明皇家海军能够成功转型。 因为涉及到的东西太多,非公公一力所能为之,因而他必须先定下基本制度,尔后再召集将领群议,确定之后才能最终落实。 也不能急,要缓图之,不然新的东西一股脑引进来,对于习惯了旧式制度的官兵而言,肯定是个巨大的冲击,不乱也会乱。 两天后,船队遇到了两艘山东的战船,魏公公初以为对方是登莱水营的,结果问了才知是成山卫的战船。成山卫是山东沿海七卫之一,大致是后世荣成市所在。 山东自国初始便建有七卫,位于沿海不同地区,和浙江那边一样,也是各归各管。因山东地界难有海上侵扰,故而两百年下来,各卫之破败远甚东南地区。 就如这成山卫,全卫上下扰共就六条船,最大的不过条沙船。其余的战船不是腐朽了,就是被当官的给卖给了渔民。更有甚者,直接拆了当木料卖于周边百姓建房造墓。 这就是一官不管一官的缘故,现任官只顾自己多捞,哪管下任从哪捞。 海军撞见的这两艘成山卫的战船便是奉了卫指挥之命出海打渔来的。 靠海吃海,闽浙的水师靠的是走私、贩货,甚至海盗勾当。北面的没那海上道路可走,就只能打渔贩卖。 除此,他们真的想不到能够用船做什么了。 见着六艘插满旗帜的大船从南边而来,成山卫那两条船上的官兵颇是紧张,因为看这船上的架势,肯定有大人物在船上,说不定还是什么钦差。 而他们这两条船上挂满渔网,船舱里堆的也不是药子兵器,而是打来的鱼,所以真是担心叫大人物瞧见,上书朝廷治他们的罪。 好在,对方并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意思。 魏公公让人将那成山卫的军官带来,出示官凭堪印后,让对方给他的地图上标了山东各卫所在。 那军官不敢不从,一一标完,公公拿过来看,发现却无青岛,甚至青岛所在的莱州府也没有水营卫所。 这让公公大奇,前世时登莱水营可是十分出名的。 仔细回忆,才记得那登莱水营是天启年间才立,设立初衷也是为了应对辽事,眼下辽事连影都没,这登莱水营自不可能设立。 公公赏了这成山卫的军官一块银锭,便叫他回去。那军官稀里糊涂被带来,稀里糊涂又被送走,真是诧异。 公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在莱州府用笔圈了下。 阮大铖在边上瞅了,也不知何意。 船队并没有在成山卫停留,而是继续往北行进,最后在威海卫补充淡水和食物。 魏公公没有上岸,只叫王大力持他官凭和威海卫交洽。 那威海卫指挥使也是个没什么骨气的武人,一看竟是江南镇守中官的印,忙大献殷勤,但使海军所需,无一不准。 王大力也没有仗着魏公公的势压这威海卫,对方所办之物他俱实付钱,并无克扣,把那威海卫指挥使好一阵窃喜。 无它,这些钱肯定落不了别人腰包。 在威海停留一日后,船队便进入后世渤海区域,目的地是天津卫。 魏公公在给万历的密揭中已经告诉这位皇爷,他和银子会在天津卫登陆,为免走漏风声,魏公公希望皇爷能够派得力人手前来交接。 ……….. 紫禁城,乾清宫。 万历正在阅览通政司和文书房递上来的奏疏、题本。 通政司递上来的是外朝的奏疏,文书房递上来的则是内臣外差的奏疏。 前者,万历基本是扫过一眼就不再多看,除涉及边事他会命内侍记录,交内阁票拟,再由司礼批红,交六部地方督议落实。 其余一概留中不发,这也是他二十年来的老习惯了。有的御史言官的本子他更是看都不看,直接扔到“灰堆”,管上面说的是什么。 后者,万历却是从头到尾好生读过,基本做到了每道题本、密揭他这做皇帝的都给出明确的批示。 因为,这些内臣外差都是万历自个派出去的,涉及自身利益,他这做皇帝又岂能不闻不问呢。 因是内廷的原因,也不需要票拟批红,几乎是万历一言而决。 当翻到一份江南送来的密揭时,万历看了封名一下来了精神,打开之后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动容,人也是一下就站了起来,很是紧张,又很是兴奋的问内侍道:“这份是何时送来的?” 内侍近前几步看了眼那密揭封名,道:“回皇爷,七天前。” 万历一听不快了:“七天前送来的,为何现在才让朕看。” 内侍不敢言,心道这几日皇爷您成天呆在贵妃娘娘那边,不让外事烦扰,可不是他们这些奴婢敢私压。 万历许是想到了这一点,便也不和这内侍说什么,呼了口气,搓了搓手,吩咐内侍将这道密揭拿去给秉笔金忠看。 他相信金忠看完会知道怎么做。 “快去快去!”万历甚是着急。 内侍不敢怠慢,赶紧拿着那份密揭去找金公公,出去时却见着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好奇这内侍怎么走这么急,见其手中有份密揭,便随口问丈夫:“什么事,这么匆忙?” “啊?没,没什么…” 万历心里直跳,朝那内侍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走。然后脸上挂满笑容,缓步上前牵住贵妃的手,问道:“爱妃不在寝宫歇着,如何到朕这来了?” 此时午间,宫中这会各殿都是静的,不允许有杂声吵闹。贵妃娘娘每日午间也都是要小睡一会,故而万历也是好奇贵妃为何不午睡奔他这来。 “本是要睡的,只是一想到常洵的事,臣妾这心里…” 贵妃神情有些忧伤,正欲向丈夫诉说自己内心的难过,耳畔却传来一声炸响,好似放铳声,紧接着便有大呼声:“有人要谋反,有人要谋反!” 第九百六十二章 该咱表现了! 船到天津卫码头,魏公公已经做好接受热烈欢迎和吹捧的心理准备。 他相信,以皇爷对钱财的特殊爱好,一定会派大珰来天津亲自接他,给足他面子。 四十五万两巨资,对于皇爷干瘪的内库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别看魏公公在江南动辄十万两,几十万两的弄钱、开销,好像钱不值钱似的。可四十五万两于皇帝而言,却真是大钱。于国事而言,也是大钱。 熊廷弼几年前上书朝廷在河东设重镇,置万兵,代价也不过三十五万两。就这,兵部也因耗费过多给否决,以致十年后生出辽事巨变,无以精兵援救弹压。 所以,于公于私,皇爷都要红旗招展,彩旗飘飘欢迎魏公公进京献银。 可是,当他老人家踌躇满志从甲板上走下来后,才愕然发现竟然没一个人来接他魏公公。 码头上除了装卸的苦力和寥寥几个客商外,并无任何官家的人。 怎么会呢? 魏公公琢磨着这事不对啊,你万历不给我良臣面子,总要给银子面子吧? 难道日期误了? 想着有这可能,魏公公于是便安慰自己不要心急,且静心等侯,他于密揭中已告诉万历他会从天津卫登陆,宫里掌握不了行程有所误差也是正常。 要不今日,要不明日,该来的肯定会来。 他万历不为这次的四十五万两摆足姿势,也得为后面的金山银山放下身段嘛。 于是,吩咐下去将银子卸船,同时让人持自己官凭印信于天津卫有关方面接洽,让他们腾空一段地方供魏公公及其随员歇息。 天津是锦衣卫的老巢所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就设于此地,所以魏公公肯定要和锦衣卫大都督骆思恭打个招呼。便命随行的田刚代自己去锦衣卫衙门投贴,见不见的无所谓,也就是走个形式。 这也是官场上的惯例。 你投贴了,是本份,大家相安无事。 你来了,却不投贴,那便是现在无事,将来说不定也会有事。 身为西李的姘头,魏公公对于在移宫案中以锦衣卫帮助东林党人胁迫西李的骆思恭肯定没有好感,也不想交道,但如今他手下有锦衣卫的人在帮忙,因而不去给人领导投个贴,也说不过去。 魏公公可是指着田刚这众锦衣卫的基层人员在将来发挥作用的,这要是人叫骆大都督收回去,他就没办法借着田刚他们染指锦衣亲军了。 所以,面子上意思一下得了。 不想田刚去了之后却是很快就回来了,说道骆指挥使并不在衙门,而是昨天连夜赶去北京了。 魏公公一愣:锦衣卫大都督连夜赶往京师,这举动可不寻常啊。 难道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万历四十一年京里有什么大动静,因而更是奇怪,于是叫田刚去锦衣卫衙门打听,不要怕花钱。 然而钱花了,交情攀了,田刚依旧一无所获。 只知骆大都督走的甚急,连些交待都没有。 魏公公纳闷了,有心也想赶紧进京看看,凑凑热闹,可这么多银子在这,他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倒不是怕银子叫人劫了,而是他要将银子亲自拉给万历瞧,加深这位皇爷对他的印象。 古往今来,做出了成绩,领导没亲眼看到,总是欠妥的。 就这么焦虑的等了一个下午,晚间的时候,京里终是来人了。 却不是大珰,而是秉笔金忠公公府上的掌家郑成。 郑成来的也是甚急,见着魏公公只说宫里出了大事,皇爷和金公公顾不得魏公公这边,叫他自个把银子运到京解进内库。 “宫中出了何事?” 魏公公打突,连银子都顾不上了,看来宫里出的事不小。 郑成身为秉笔掌家,自是知道宫中隐密,也知魏公公是金公公看中之人,于是见四下无他人,便低声告诉魏公公,京里有锦衣卫谋反。 ……. 据郑成说,有个锦衣卫的百户名叫王曰乾,此人在昨天午时借着入宫轮值机会,偷偷将一杆重十四斤的火铳带进了宫。然后躲在宫墙下的树林里将火铳装上了木把,再偷偷摸到宫城之上,对着乾清宫方向放了一铳。 宫中禁地,私自放铳,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巡城的士兵第一时间就将王曰乾抓住了,然后立即解送刑部问罪。 刑部官员不敢怠慢,一柱香时间就拟将王以“禁地放炮”罪处以死刑,可王却不断大呼有人谋反。 刑部官员问他何人谋反,王答称乃郑贵妃宫中太监刘成心腹孔学。 这可把刑部官员吓坏了,也把那几个锦衣卫的千户、百户吓的面若死灰,一同递解犯人过来的两个太监当时就变了脸。 不管刑部官员心里再如何怕,犯人既说有人谋反,也指明谋反人是谁,他们就得问个明白。 于是,一个侍郎连带几个郎中、主事立即审问。 案情很快明白了。 王曰乾说他有个大姐奉郑贵妃之命,嫁给了贵妃宫中太监姜丽山。姜丽山为报答贵妃的厚恩,竟与孔学等歃血为盟,称有皇贵妃密旨,准备请人施法术,把皇上皇太子毒死,然后拥立福王为帝。 王曰乾称月前,孔学等设宴请妖人王三诏来家中相商,王三诏提出剪三个纸人,分别写上皇太后、皇上的圣号,和皇太子的生辰,再预先备下香纸桌案及一个黑瓷射魂瓶,然后在孔家后花园由王三诏亲自念咒烧符,之后再用四十九个铁钉,钉在三个纸人眼中,七天后把纸人烧毁。 刑部官员问约定作法时间是何时,王曰乾称是太后寿辰前后。 审明之后,刑部连忙将供状递进宫中,被铳声吓倒的皇帝看后怒不可遏,贵妃娘娘更是惊的一下瘫轮在地,连说冤枉。 现在不但是宫里人心惶惶,宫外更是人人自危,郑家那边大门都不敢一步了。 魏公公听的也是惊叹,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老是有人信这妖术呢。 若妖术可以谋反,有没有种乎都不重要了。 王曰乾? 公公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绞尽脑汁方才想起他见过此人。 当年他上京时,那王曰乾不是和东厂的一个什么外六档在山神庙抢人么,那死胖子临走前盯了他魏公公一眼,把公公吓的以为自己摊上事呢。 后来方知,虚惊一场。 “这是有人要置贵妃娘娘于死地啊。” 魏公公不相信王曰乾,他好端端的锦衣卫百户掺合这事做什么,又不是张差那个愣头青赌鬼。 事情肯定有阴谋,真相未必就如王曰乾所说。 “备马!” 公公二话不说让亲卫们去车马行租马来,此事他已心中有数,不趁机表现一二,实不符合他的人设。 第九百六十三章 此小事,勿用宰相 魏良臣依旧是从左安门进的京。 左安门的守卫明显增加不少,城门处还有东厂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盘查行人,不论官商军民,入城都要接受严厉的盘查,稍有不对便拿下解狱再审。 这等盘查力度,那些平日在此混日子的自宫白们自是一个不见,连带着在城外拉皮条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治安可谓空前的好,莫说无赖子们都绝了迹,老实呆在家中不敢出来浪荡,连一些进京告状的也都被顺天府的人带走。 魏良臣未打出卤薄,又带了数十武装亲卫进京,城门守军及东厂番子们自是要拦下盘查。 验过官防堪凭之后,带队的东厂番子见竟是江南镇守中官,忙向魏良臣行了一礼,尔后歉声道说职责所在,还要查验魏良臣的随从。 这是人家的职责,魏良臣自不会有异议,也不怕查验。 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早在去年,魏良臣就给他麾下的倭人、辽东马匪们的军籍给办好了,却不是直隶大明皇军,而是归隶御马监所辖武骧右卫后军旗营。 原因便是魏良臣虽然打出了大明皇军的旗号,也对外自称是天子亲军,也得到了万历的同意,并给出了官凭。 但直到现在,大明皇军都是一支“孤军”,因为这支经皇帝同意成立的军队并没有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登记注册”。 本朝所有卫所,乃至边镇所募营伍,均要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承认,才能正式领取饷银、装备,否则一律不被视为正规军。 而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是不可能承认魏良臣私自成立的这支皇军的,万历和魏良臣也都知道不可能寻求外朝的合法外衣,因而双方心照不会。 一个只做,一个只说。 这个结果就导致魏良臣的皇军处于尴尬境地,哪怕他嘴里嚷的再凶,天子亲军什么的,可实际上仍是个“杂牌”。 为了让麾下将士们有个拿的出手的身份,武骧右卫后营旗军这个名号就只能暂时先用着。 哪怕这个后营旗军也是个杂牌,但毕竟有御马监的承认,谁敢说不是天子亲军呢。 原吴淞水营改建而来的海军官兵中,不少人可真是冲着天子亲军来的。 随魏良臣进京的除了三十多个亲卫外,就是田刚带领的十几个锦衣卫。 他们的身份都是没有问题的,东厂的人核对过后便准备放行,但一个校尉却发现魏良臣的随从携带有十几杆火铳,于是低声告诉带队的总旗。 那总旗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请魏良臣是否可以将火铳暂交他们,等出城再交还。 魏良臣知道这是王曰乾禁宫放铳引发的后果,现如今恐怕京营的火铳都被看的紧。 想着他在京中哪个敢害他,要这些火铳也没用,便不为难东厂的人,命亲卫将火铳留下。 那总旗道了谢,便令放魏良臣一行入城。 进城之后,魏良臣便奔了左安门的办事处。 陈默已经在那等着了,公公一来,便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大致和金忠掌家郑成说的差不多。 陈默又道:“事情发生后,叶阁老怕有变故,衣不解带吃住在内阁,同时加派士卒日夜列守紫禁城,又下令锦衣卫加紧巡逻,并且还派锦衣卫包围了郑家,听说陛下对此事十分震怒,京中都说郑家这次要倒大霉了。” 魏良臣眉头微皱,叶向高这般做法明面上看着没有问题,是首辅职责,但怎么看这位福清相公都在借题发挥,有借此事扳倒贵妃娘娘的意思。贵妃娘娘若倒,郑家自是不存,那么福王归藩不归藩便不重要了。 “贵妃娘娘情形如何?” 魏良臣还是比较关心这位便宜丈母娘的。 “不知。” 陈默说自事发后,宫中就禁止内外联络,皇帝也只见叶向高一人,无法探知贵妃那里的情况。但估计贵妃娘娘那里肯定不好过,因为王曰乾供称的贼人可是持贵妃密旨的,且那孔学就是贵妃身边近侍刘成的亲信。 “那孔学和妖人王三诏可是拿获了?” “王曰乾揭发之后,锦衣卫便去拿了孔学,但那妖人王三诏却是下落不明,如今刑部和锦衣卫、东厂都在到处搜捕此人。” 魏良臣点了点头,示意陈默先安置自己带来的随从,他则立即进宫。 贵妃有大难,他可不能不管。 陈默提醒魏良臣眼下怕是进不得宫,因为宫禁这一块已完全被叶向高掌握,而魏良臣可是把东林党得罪的一干二净的,那叶向高如何会放他入宫。 “此事咱自有办法,福清相公虽是首辅,怕也不能只手遮天。” 魏良臣不信司礼监那帮大珰会任由叶向高封锁宫禁,便是掌印孙暹亲近东林,愿意协助叶向高借此案向贵妃发难,其余秉笔也不会全部倒向东林。 至少,金忠不会。 “我自江南带了不少钱来,现都在天津卫,你速派人去接应来京。”魏良臣交待此事后,也顾不得风尘仆仆歇歇脚,就带了几员亲卫赶往金忠在宫外的宅子。 到了之后递上名贴,却有金忠的家人出来说金公公有过吩咐,若魏良臣来这里便请他即刻去西安门,到那之后自有人安排。 魏良臣一听心中就有数了,外人眼里他是金忠的人,而金忠又是贵妃派,所以贵妃有难就是金忠有难,连带着自也是他魏良臣有难。 那么金忠必然希望魏良臣出力,尤其是他带了笔巨款进京,皇爷那里再恼,也会见上小魏一面。 这一面,关系就重大了,能否化解贵妃危机,全看魏良臣了。 不用说,西安门那边的宫禁守卫中肯定有金忠的人,果然,魏良臣赶到西安门就有一个内侍迎过来,也不多与,只叫魏良臣随他走。 之后便见那内侍与一锦衣卫百户说了几句,那百户朝魏良臣这边看了眼,便转过身视若未见。 成功进宫后,那内侍便领着魏良臣直奔宫城,同样也是轻松入内。这让魏良臣有些好笑,看来福清相公的能量也是不足啊,号称锁了宫禁,却是千疮百孔,稀里哗拉。 这倒也合了东林党人一惯特性,嘴上喊的凶,做事却一般般。 到了乾清宫外,那内侍示意魏良臣自行进去面君。 良臣入内之后,便听殿上万历在怒骂。 “……贼子竟敢谋害太后,十恶不赦!…东厂、锦衣卫,刑部都是饭桶,一个妖人都抓不住,朕要他们何用!…” 万历刚刚接到刑部报告,那妖人王三诏尚未擒获,气急之下,愈想愈恨,竟绕着御案飞步走了起来,愈走愈快,气喘吁吁神色大变。 殿中的内侍和宫人个个惊恐万状,不敢近前。 万历腿脚本就不好,这般飞步走了几圈,也是受不住,扶住御案一角冲那帮内侍骂道:“出了这样大事,宰相为何无话?” 内侍哪知首辅怎的不说话,一个个不知如何回话。 万历见了更是气恼,正准备喝斥,却听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句:“陛下,此小事,勿劳宰相出面。” 第九百六十四章 旗帜鲜明顶贵妃 万历一听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下意识朝门口看去,这一看愣住了。 殿内的几个内侍并不识得魏良臣,见他突然进来都是奇怪,不知是谁安排的。 “你什么时候到的?” 万历的脸色明显较刚才稍稍缓和了些,并没有问魏良臣为何没有奉诏就进宫,也没问他是如何进的宫。 显然,这是金钱的魔力了。 当初万历可是特意叮嘱过不许魏良臣擅自入宫的,原因就是他身上多块东西,故而魏良臣与他的联系只是正常渠道的题本密揭。 现在,却只字不提。 “奴婢是刚到的,听说宫中生了点小事,所以特地进宫见陛下您的…陛下,奴婢在外头无时无刻不想着陛下啊!天可怜见,奴婢终是见着陛下了…” 魏良臣上前躬身给万历行了一礼,抬头时,眼眶通红,眼角竟有泪滴浮现。 就那么赤诚的望着,望着… 殿中,似乎有一股压抑许久的情感要迸发出般。 这是真情的流露,这是爱的奉献… 这幅模样,把万历看的心头一阵暖和,与魏良臣对视着,双方的眼神交汇着,君臣之间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美妙,那么的心有灵犀… 片刻之后,万历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很是恼火道:“什么小事,是大事,是十恶不赦的大事!” 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对魏良臣这有功之人不妥,他又顿了下,摆了摆手,对魏良臣道:“你刚回来,不知此事厉害,朕不怪你。” “奴婢是刚回来,不过此事已是闹的满城风雨,奴婢听说了不少流言…先前奴婢路过国丈府外时,便见着锦衣卫把国丈府都给围了。”魏良臣觉得有必要把这事给说说,因为他认为万历必是不知。 “啊?有这事?” 万历一怔,他可不知这事,扭头看向那几个内侍。 其中一个内侍忙道:“回陛下,这是阁老的安排。” “噢。” 万历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对此事是否不满,扶着御桌缓缓坐回御椅。 魏良臣待万历坐下,恭声道:“陛下,奴婢以为此非大事,无须首辅如此安排。” “他们害朕父子就罢了,还要害太后,怎的不是大事!”万历眉头挑了下。 魏良臣不慌不忙道:“陛下,王曰乾是锦衣卫百户,如何与孔学、王三诏等妖人结交,为何结交,有司是否查明?” 万历闷声道:“刑部正在审理之中,待审明自是大白。” 魏良臣忽问道:“如果审不明呢?” “嗯?…” 万历神情微动。 魏良臣道:“陛下有否想过此事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奇怪?” “你这话何意?” “陛下已诏谕礼部,着福王殿下今年归藩,此事断无变更道理,却突然冒出个锦衣卫百户指称有人要害陛下和东宫,还要害太后,拥福王殿下登基,难道陛下就不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么?” 魏良臣将心中的疑问大胆提出。 他相信万历一定会好好想这事,之所以暴怒,只是事情太过骇人,且距离案发不过一日时间,处在暴怒中的万历还没冷静想。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给他点出疑问来,万历必会重新审视。 而他所点出的这些疑问,其实外面十个人中至少有八个清楚的很,但是他们不会和皇帝讲。 宫中那些大珰们也因各自立场问题不敢与皇帝说,便是金忠都讲不得,因为他是众所周知的贵妃派。 所以,这就是魏良臣的机会了。 他相信万历对郑贵妃是有真爱的,郑贵妃也不可能蠢到给人密旨,故而他没理由不救便宜岳母。 要知道,贵妃娘娘直到丈夫去世后还活的好好,郑家也没有事。 那么,他不出力还待什么时候出力? 东宫那位道友固然是他未来的助力,可眼下,贵妃才是他魏公公最好的靠山和后台。 “难道陛下真以为贵妃娘娘会指使人做那种事么?十五年前的妖书案,十年前的续妖书案,两案前例,陛下难道忘了么?” 魏良臣就差明说你万历如果连贵妃都不信了,闹了二十多年的国本又为哪桩,又何至于躲在宫中叫外朝欺负呢。 身为男人,身为丈夫,你现在不是任由外朝把案件扩大,把矛头直指你老婆,而是要护着她,罩着她。 和从前许多危机时一般,永远守护你最爱的女人。 万历这一天时间真是气糊涂了,魏良臣所说让他一下醒悟过来,颤声道:“你是说有别有用心之辈在离间朕和贵妃,离间朕和东宫?” “奴婢不敢妄断,真相是否如此,总要查清才可断言。但奴婢坚信贵妃娘娘绝不会害陛下,更不会害太后!”魏良臣斩钉截铁,旗帜鲜明顶郑贵妃。 万历闻言,身子一震:对啊,贵妃如何会害他呢! “朕知道了,知道了…” 万历连说两个“知道了”,内心也是大安,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般。 魏良臣趁机进言:“陛下,故而此事千万不能如妖书案般沸沸扬扬,那样于陛下,于贵妃、于东宫、于福王都不利。” 万历没有说话,只凝听着。 魏良臣注意到那几个内侍的目光有些不对,但他也顾不及这些是谁的人,只继续说道:“便如首辅叫锦衣卫围了国丈府,旁人不知道的定以为是陛下的意思,那么便是说贵妃娘娘真要害陛下了?娘娘要是知道此事,又如何看陛下?” 万历听后,“霍”的站起,吩咐内侍速去国丈府传旨,叫锦衣卫都撤了,尔后问魏良臣:“你说,朕当如何办?” “奴婢以为,陛下此时当静以处之,不必张皇,若一张皇,内外必纷纷扰扰,引起不必要的灾祸。” 魏良臣首先需要万历“静”,身为皇帝又是当事人,万历如果暴躁,那么事情断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其次,奴婢以为王曰乾万不能由刑部来审,须锦衣卫或东厂,陛下要择可信之人密审。审出口供也不能向外泄露,不然上则惊动太后,下则必使东宫惶恐,而贵妃和福王殿下也不自安。” 说完自己的想法,魏良臣再见万历时,发现对方脸上竟是有了笑容,很是高兴的指着他道:“若非你提醒朕,朕就糊涂了。好,照你说的法,我父子兄弟都以安心!” 继而想到什么,上下打量了魏良臣一眼,犹豫了下,竟是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朕给你旨意,你去东厂,把那人犯都给我提去,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真相!” 第九百六十五章 是来赐我死的么? 东厂好像没督公啊? 魏良臣毛发瞬间竖起:十年寒窗苦,一朝把鸟切,难道他魏良臣注定是天狼星下凡,命中有大富贵,年纪轻轻就要做那真正的东厂太监,名垂千古了么! 一想到东厂太监的威风,良臣内心便颤抖不已。 正所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结果不胜人生一场醉,万历不是叫他掌东厂去,而是给了其一道可以调令东厂的手谕。 略微失望之后,魏良臣倒也释然,有那玩意在,万历如何会把东厂这个要害衙门交给他呢。 内心深处也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他原意是想万历绕开朝廷干革命。只要案子是由内廷来管,那么外朝就借机生不得事。嚷的再凶,吵的再凶,万历只要留中不发便行。 这一招固是俗套了,可架不住厉害啊。 皇帝不管事,外朝还能硬逼着他管不成? 皇帝不动,外朝动的再厉害还能上天不成? 他叶向高胆再肥,难道还敢下令锦衣卫进宫抓贵妃不成? 贵妃没事,宫中就没事,万历也没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全是水磨功夫。 却不想,万历把这重任交给了他魏良臣。 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说明万历相信他魏良臣的本事,也相信他的人品。 所以,为天为地,良臣断不能辜负万历重托,拼死也要给他一个满意的真相。因而,立即领了旨意,同时推荐一个人来当自己的助手。 此人就是原锦衣卫南镇抚使,现为北镇抚指挥佥事的田尔耕。 万历对田尔耕有些印象,想到厂卫素来不分,此案关系重大,单靠东厂力量未必能查明,故而便准魏良臣所请,命内侍传谕田尔耕协同理案。 此事,却不必经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知晓了。 从万历那里领了手谕出来后,魏良臣却没急着去东厂,而是奔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贵妃娘娘的寝宫,魏良臣不是去给便宜丈母娘问好,也不是关心丈母娘要不要马应龙的,更不是安慰对方莫慌,一切有我去的,而是办正事去的。 王曰乾供称的孔学是贵妃身边近侍刘成的亲信,现在孔学出事,刘成没理由还站在岸上看热闹的啊。 这个刘成可是要重要人物,当初魏良臣在东宫闹的那幕打小爷的活剧,就是这位刘公公一手导演出来的。很难说,两年后发生的“梃击案”是不是刘成从魏良臣闯东宫得到的灵感。 如此重要人物,不知是刑部忙于抓捕妖人王三诏没顾得上这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直到现在刘成都好好的呆在翊坤宫呢。 此事,不合常理。 魏良臣奉了圣意办案,自然要做到公正、公平、公开,那么就必然要去提刘成来审。 刘成是此案之中能够表明和贵妃娘娘有直接联系的一环,抢在刑部之前把刘成提走,是对贵妃娘娘最好的保护。 但提刘成,很容易得罪贵妃。 路上,良臣思索着应该怎么跟贵妃说这事。 郑贵妃这人,人美心却粗,温柔却也泼辣,有小心机却没大智慧,故而最后落个叫儿子欺,叫臣子骗的下场。 若良臣冒然提刘成,不消说,郑贵妃一定以为魏良臣是在寻她的麻烦。所以,必须让贵妃娘娘自个配合,至少不能因为魏良臣提刘成就在宫中大闹,那样的话,良臣的好心就容易给贵妃闹成坏事了。 对于提刘成这件事,万历没有异议,他先前只是气糊涂了才任由外朝发挥,现在得了魏良臣提醒,冷静下来一想也知道他应当怎么做了。 对于贵妃那里,万历也是有些歉意的,因为得了刑部报告时他很气恼,当时重斥了贵妃几句,现在想来真是后悔。他本是想让魏良臣替自己带句话给贵妃,但想了想终是没说。 往翊坤宫的路上,魏良臣看到不少红袍大珰身影,但这些人对于他的出现并不理会,一个个要么神色匆匆,要么平静如水。宫人和内侍们的神情则明显紧张不少,沿途过来,良臣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禁中的抑压之息。 途经坤宁宫时,良臣远远瞥了眼,坤宁宫大门紧闭,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 宫中的主人似乎对于外界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 魏良臣却不认为那位好像不存在的皇后娘娘就是个善茬了,这位皇后娘娘可是心黑手辣的很,每年坤宁宫中都有枉死之人。 如李永贞便是因事罪了王皇后叫打入死牢,如良臣手下那自宫白宋四宝的姐夫也是叫王皇后杖死的。 后人看万历后宫,只一个郑贵妃祸国,却浑不提王皇后草菅人命。 双标之故,皆因一后一妃。 到翊坤宫后,魏良臣便叫人拦了下来,带他过来的乾清宫内侍忙上前与拦阻之人说了几句。 后者听后,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不敢怠慢上前恭声道:“小的庞保,见过魏公公!” 庞保行礼之时,内心满不是滋味,他三十多岁的人至今不过是翊坤宫一个闲差,而面前这小魏公公二十出头就是镇守中官,这人与人的差别可真是叫人望之而感慨啊。 庞保? 魏公公目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知道庞保却没见过,倒是见过他那烂赌鬼表弟张差。有心想问问张差现在是不是在蓟州,却想此事问之冒然,便微一点头示意庞保替他入内通传,只说魏良臣求见贵妃娘娘。 “请魏公公稍侯,奴婢这就入内通传。” 庞保躬了躬身,缓缓后退三步,转身入内。 魏良臣见宫门还有几个伙者守着,便叫来一人问他刘成可在,答称刘公公在宫中,一直近前侍侯贵妃。 人在就好,魏良臣还真担心刘成来个潜逃,或者叫郑贵妃给弄死,那样的话死无对证,裤裆沾黄泥了。 不一会,庞保就出来了,说贵妃娘娘请魏公公入内。 魏良臣忙整了整衣衫,迈入翊坤宫,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了郑贵妃的居所西清阁。 到了阁外,却见几个宫人跪在地上,似叫训斥过。 魏良臣没看到刘成身影,也不理会这些宫人,径自入了阁中。 入内之后,便见窗台之下有个宫装女子趴在栏杆之上,丰满的身子隐见在微微颤抖。 “那个没良心的叫你来做什么?是来赐我死的么?” 魏良臣正欲上前行礼时,郑贵妃转过身来看向他,神情很是幽怨。 第九百六十六章 娘娘,我还您清白 女人啊,真是感性的存在。 魏良臣心道贵妃娘娘这心难道是玻璃做的么,你老公只是在气头上把话说重了些,又没打你骂你,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幅深宫怨妇的模样呢。 你要是怨妇,坤宁宫那位岂不就是毒妇了。 不过凭心而论,贵妃这种超级熟又贵突然一幅幽怨样,还真是深深的打动了魏良臣,好比宿醉之后来上一瓶可乐,无比的提神、无比的得劲。 俗话说,四十如虎。 望着已有孙辈的贵妃娘娘依旧那么挺拔、丰满,浑身上下都透着高贵气息,尤其是那张像极了寿宁的脸蛋,魏良臣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喉咙。 继而却是暗掐了自己一把,理智提醒他不能浪,千万要稳住,绝不能露出狰狞,因为这是犯了人伦大忌的。 身为人臣,必须对贵妃娘娘百分百的敬重,不能有任何猥琐的想法,但有一点亵渎,都是大逆不道的。 大逆不道…听起来好禽兽的样子… 魏良臣脸颊微抽,视线不敢落在贵妃身上,也没有开口回答。 贵妃娘娘说的是气话,这种气话他魏良臣可不能接茬。 皇帝真要是派人来赐死贵妃,怎么也得来奉上白绫和美酒一杯吧,哪有空手来的道理。 郑贵妃其实也是委屈至极一时失态,她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视线微敛,淡淡的说了句:“你不在南边呆着,跑回来做什么?” 魏良臣忙躬身道:“回娘娘话,奴婢在南边闯了点祸,所以回来跟陛下和娘娘奏报一二。”这是给自己在南都干的事打个伏笔。 贵妃听后,微哼一声:“闯了祸就知道回来,你倒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奴婢心中只知有陛下,有娘娘,孩子在外闯了祸尚知找父母,奴婢又岂能不找陛下和娘娘的。” 魏良臣说这话心不亏,从他和寿宁的关系角度来看,叫万历和贵妃一声“爹娘”不为过。 说话间脚下又往前近了三步,和贵妃娘娘保持着一个刚刚好的距离,既不显疏远,又不显过近。 郑贵妃没有在意魏良臣这个举动,只说了句:“从前见你倒不如这般油滑,怎的去了江南之后倒变了个人,本宫可听不得哄人的话。” 言毕,缓缓直起身站了起来,她已于此处趴了一个多时辰,以致手脚都快麻木了。 这一天,郑贵妃真是如履薄冰,时时颤抖。 她现在都还记得丈夫指着她问的那句话:“你是不是真的背着朕做了这些事?” 郑贵妃没有做过,她真的没有做过。 她不恨那王曰乾,也不恨那孔学和什么妖人,她只恨自己的丈夫竟然不信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乾清宫回到的翊坤宫,尤其是当她知道首辅竟派兵围了她郑家之后,她当时就好像堕进了冰窖。 三十年的夫妻感情,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的夫妻之间的信任,竟然只因一件子虚乌有的妖术案就崩塌,就消失,这让郑贵妃难以接受。 这一天来,她都不知怎么度过。 白天还好些,夜里坐在明灯之下,她真是度日如年。 她无数次朝外看去,却无数次失望。 她的丈夫并没有过来向她道歉。 魏良臣是自案发后第一个到她翊坤宫的人,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来过。就好像翊坤宫一夜之间成了冷宫般。 从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皇贵妃也好像瞬间成了冷宫的怨妇,这种失落和反差让郑贵妃的心口堵的慌。 她难受,真是难受。 她曾试图派人出宫去召自己的儿女,召福王,召寿宁,可是她宫中的内侍却不被允许出宫。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丈夫的意思,但她知道,她一生的依赖辜负了她。 无论什么原因,皇帝都不应该这么对她。 郑贵妃就那么呆呆的站着,魏良臣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出,这位皇贵妃的心事很重。 他不敢出言打扰,只耐心的等侯着。 许久之后,耳畔传来郑贵妃的一声叹息,继而就听贵妃道:“你在外面闯祸大可去找陛下替你撑腰,找我来做什么。” 说这话时,贵妃莫名有股心酸。 从前无论什么风雨,都有人替她撑腰,可这次,那个人却不信她。 魏良臣知道是时候将自己对万历所言告诉这位贵妃娘娘了,免得这位贵妃娘娘胡思乱想,自乱方寸。 他正欲开口时,却见郑贵妃的身子微晃了一下,面色也有痛苦状。他吓了一跳,顾不得尊卑有别,慌忙上前就扶住郑贵妃。 郑贵妃是头晕,她一天来都没有进食。先前一直坐着、趴着尚不感受,突然站起久了,又心事重重,自是感到眩晕。 魏良臣估摸郑妃这是低血糖缘故,他小心翼翼的扶对方重新坐下,又紧张的伺立一边,防止贵妃不小心摔地。 郑贵妃这会很是难受,她的脑袋跟炸了一样眩晕,痛苦抿着嘴唇,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放在腿上,闭目忍受那难受的感觉。 就这么片刻之后,郑贵妃方才好转些,想到魏良臣还在边上,便右手轻抬,原是想示意魏良臣退下,却不想右手抬起时却触及到了什么东西。 似是软物。 贵妃本不以为自己碰到什么,睁开眼有些无力的想让对方去给自己传宫人进来,却发现魏良臣的脸色很僵硬,僵硬之中还发红着,疑惑之下这才发现她刚才触碰到了什么,不禁脸色也是通红。 二人就这么尴尬的对视着,电闪雷鸣之间,魏良臣果断开口,他道:“娘娘,奴婢其实是来给娘娘解忧的。” “你知道了?” 郑贵妃眉头一皱,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这小子不岔了此事,叫她这贵妃真是难为情。 魏良臣点了点头。 “现在所有人都说本宫心毒,要害陛下,要害东宫,要害太后,外面好多人巴不得我死,这样他们就能清净了,心安了…” 贵妃话中无比哀怨,此事可比当年的妖书案要险峻的多。历来宫妃一旦和巫术联系上,那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娘娘,您别这么说,就是天下人都不信娘娘,奴婢也信您。”魏良臣不是在宽慰郑贵妃,而是他真的信她。 “你信本宫?”贵妃怔了一怔。 “是,奴婢相信娘娘绝没有参与此事,所以奴婢特地来给娘娘解忧的。”魏良臣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能为我做什么?”贵妃话音有些发颤。 “还娘娘一个清白。”魏良臣坚定无比道。 “清白?…他要还我清白?…” 郑贵妃低声喃喃。 第九百六十七章 本宫把你给切了 他一个假…真能还我清白? 郑贵妃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事发到现在,便是司礼秉笔金忠都因犯忌不敢来她翊坤宫,他魏良臣一个外放的六品中官又有什么能力还她清白。 就算魏良臣真念郑家对他的恩情,有心援救,但其身份根本无法插手此事。 须知,现今这桩大案可是由首辅叶向高督促刑部亲自在办,外面不少官员更是直接将她郑家视为背后元凶,就差喊打喊杀了。 魏良臣仗着皇帝撑腰,可以在江南胡来,但在这京师重地,面对首辅重臣压力,他恐怕是难以作为。 贵妃只当这魏良臣是安慰她,心情很是沮丧,再想到她宫中的人都无法出去,心中更是沉重。 好似一颗大石压着,透不过气,也喘不过气。 魏良臣不是来这诓便宜岳母玩的,他是真的要还贵妃清白。他见郑贵妃似不信自己,便意味深长道:“娘娘放心,奴婢说到便能做到,就请娘娘安下心来,莫要胡思乱想…万事有我。” “你如何做到?” 郑贵妃可不是小孩子,听了魏良臣这么一说,就能安安心心睡觉去。她侧着脸,十分不解的看着魏良臣,不知他为何如此肯定。 “不瞒娘娘,陛下已将此案交奴婢着东厂秘查…” 考虑时间的急迫性,魏良臣没有再耽搁,告诉郑贵妃他已得万历旨意,此案将由他指挥东厂秘密调查,此来贵妃处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将贵妃身边的内侍刘成带走审问。 “当真?…陛下真的不疑本宫了?” 贵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也万万没想到丈夫会让魏良臣查办此案,胸口的起伏一下变得激烈起来。 此时四月天气,春暖花开,气温甚高,贵妃身上穿着较薄,胸口起伏激烈,便叫人看着格外明显。 大…不,是巨。 魏良臣看的意动,可哪敢紧盯着看啊,连忙挪了视线,沉声道:“奴婢安敢欺瞒娘娘!” 说完,便向郑贵妃出示了万历给他的手诏。 郑贵妃接过一看,见丈夫的手诏上确是让魏良臣于东厂秘查该案,讯问人犯,查明真相,顿时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险些落泪。鼻子万分酸涩,若非身前有人,只怕就忍不住掩面哭泣了。 “你很好,不枉国泰把你带来。”贵妃掩饰了内心情绪波动,缓缓向魏良臣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外人生出感激之心。 “若非小舅爷和娘娘,奴婢又哪有今日?…现娘娘和小舅爷有难,奴婢若不粉身碎报相报,岂非禽兽不如?” 魏良臣说这话时心里可是恨着,他明明能够堂堂正正的走科举道路,结果却弄成走太监路线,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当日,万历那真是极不厚道,你郑贵妃的表现同样也叫人寒心。你若坚持留我鸟儿,万历岂会一意孤行呢。要不是他打辽东黑脸老汉那弄了一批东珠来,这命根子真叫他们两夫妻割了去。 那可真是成了穿越者之耻。 但话说回来,魏良臣现在这公公当的也有滋有味,在江南那边怎么也算是南霸天的存在,且命根子还吊着,儿子都由人家女儿替他生了,因而怎么也算是沾了郑家光,不亏。 真要走那科举道路,白卷得个案首糊弄那知府做个秀才,这举人又如何骗来? 指不定这会还在哪里憋着心思找门路呢。 八股那东西,真不是他魏良臣能玩的了的,也就是现在没这实力和资格,将来真和二叔权倾天下,肯定给他来个白话文运动。 前事旧账便揭过不提,眼下还是齐心向前看的好。 “娘娘,刘公公于此案当事人孔学有重大干系,万万不能落在外人之手,否则,恐对娘娘不利。” 魏良臣相信郑贵妃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干系,他现在必须马上把刘成带走,要不然万一叶向高得知消息让刑部赶来抢人,万历未必能顶得住。 人在别人手里,真相这东西就真的不好说了。 郑贵妃此刻心情一下开朗,知事情紧急,当下说道:“本宫依你,刘成这人识人不明,险些害死本宫,本宫早叫人将他绑在后殿了。” 魏良臣听的一愣,偷瞄贵妃一眼,见这位熟又贵胸口正在伏动,不由心道幸亏来的早,不然熟又贵忐忑不安胡思乱想,把刘成抢先给办了,那就真坐定她皇贵妃谋反之实了。到时就算他魏公公努力把真相弄出来,万历心中恐怕也会有根剌。 “事不宜迟,奴婢这就带刘公公走。”魏良臣说道,他得马上赶去东厂部署。 郑贵妃扫了他一眼,点头道:“人,本宫可以交给你,但你真能还本宫清白?” 魏良臣重重点头:“娘娘放心,万事有我!要是奴婢坏了娘娘的事,娘娘就扒了奴婢皮好了。” “本宫扒你皮有何用,你真的负了本宫,本宫就把你不该有的给切了。” 郑贵妃说话间视线在良臣身下快速瞄了眼,脸也是微微红了下。身为皇贵妃,说出这种粗俗的话来,也是难为她了,想来是因为突然有了希望,心情一下轻松所致。 魏良臣也是干瞪眼,没想到贵妃竟把这“泼”字用在了他身上,甚是尴尬。盯着贵妃看不好,盯着自个不该有的也不好,说切了不好,说不切也好,索性,轻咳两声。 这轻咳两声可把贵妃弄的更加不好意思,忙挥手示意让魏良臣自去后殿提人,免得在这叫她贵妃难堪。 魏良臣如蒙大赦,和一个比自己大上近二十岁又极具诱惑力的女人独处,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也幸得他魏公公道行够深,若浅些只怕就要失态,释放出些放荡气息出来了。 可他刚要转身,贵妃却想到什么,迟疑一下还是在背后问了声:“寿宁那里你去看过么?” 魏良臣顺口道:“奴婢刚回京,还没来得及去看公主呢…”陡的一个激灵,及时闭住了嘴,回头故作不解的看着贵妃:“娘娘是要奴婢去探望殿下母子么?” “不用,正事要紧。” 郑贵妃摇了摇头,示意魏良臣速去提人。 翊坤宫自有太监帮着魏良臣提人,那刘成显是叫贵妃下令打过,脸上青一道红一道,见着魏良臣出现很是诧异,再见对方是要带自己走,只以为贵妃要处死他,吓的一下跪在地上,朝贵妃所在方向叫唤冤枉。 “刘公公是不是冤枉,跟咱家走一趟便是,在这叫唤又有何用?”魏良臣朝那几个伙者打个眼色,几人立时将刘成提起往外拖去。 “娘娘饶命啊,奴婢真是冤枉,真是冤枉啊!…” 刘成如杀猪般大喊大叫,翊坤宫中人都能听的见,郑贵妃也听着了,顿时脸色发冷,甚是不快。 魏良臣见这刘成表现如此差劲,也是有些想不到。他眉头大皱,这般动静,你刘成是嫌宫中不知道你被我带走么。 索性上前“叭”的一声扇了刘成一个大耳光,然后厉声道:“刘公公若敢再嚎,咱家现在便送你上路!” “啊?…不了,不了…” 刘成往日仗着郑贵妃的势,在宫中可是耀武扬威的很,就是金忠一帮秉笔他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却被魏良臣一个耳光给吓住了,想来这谋反大案也是把他的魂给吓没了。 有万历的手谕在,沿途宫中侍卫和锦衣卫自是不敢拦阻。 出了西华门,魏良臣将刘成交给亲卫看押,当下便上马奔东厂而去。 ……… 《扛着ak闯大明》:穿越1644年崇祯上吊前,一枪嘣了李自成,跟崇祯大佬闯江湖. 热血爽文! . 第九百六十八章 公公是新任厂公? 人犯王曰乾和孔学二人现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魏良臣若想从刑部提人,则势必要借助东厂的力量。 因为万历给魏良臣的手谕严格来说是为“中旨”,没有票拟批红的旨意不具备合法性,刑部可以不理会,故而魏良臣不可能直接拿着手谕去提人,他需要东厂的驾贴。 驾贴相当于逮捕、提审的公文,通例由皇帝本人授出驾贴行事意,再由司礼监出贴并加盖印信,尔后再交由刑科给事中签发,并付以签署详细的批文,如此一套程序后官校才能拿人。 不过,此制度在弘治朝时间有了些变化,因为驾贴程序一层层签发过于繁琐,有些紧急之事便会耽误,所以当时司礼监折中,意官校可以凭驾贴直接拿人,而不必经刑科签署,待抓捕人犯到案之后再行补签。 此后,便多行此事,虽削弱了刑科权重,但刑科亦有不予补签之权。刑科若不补签,则此事便不合法。 等到嘉靖朝时,因为嘉靖帝不居宫中,且与外朝争斗激烈,时而命厂卫拿捕官员。如此,驾贴的出贴权就从司礼监直接下发至厂卫,但有皇帝旨意,厂卫即可凭驾贴拿人。所捕人犯也不再移交刑部,而是直接锁入北镇抚司诏狱。 但不管哪个程序,驾贴都是必不可少之物。因此魏良臣必须到东厂取得驾贴再能从刑部把人犯提过去。 东厂位于东华门边上,离皇城并不远,且占地也不大,单论规模还赶不上皇城内的内校场,甚至连二十四衙门中内官、司设、尚衣等监都不如。 但此地之名,却是令为官者闻之动容,足足威震了大明朝堂两百年之余,比之锦衣卫还要骇人。 皆因东厂全名“东缉事厂”,职责也是四字“中官剌事”。 魏良臣对东厂不陌生,无论前世今生,东厂大名都是如雷灌耳。 想他于左安门立足初立打旗内官监办事处时,便和东厂大动干戈,若非田尔耕出手援救,办事处恐就叫东厂给端了。 他是从西华门出的皇城,往东华门便是绕了一大圈,途中见到了经内侍传谕赶来的田尔耕。 “事急,先至东厂。” 魏良臣示意田尔耕随他赶往东厂,田尔耕已从宣谕内侍那里知道他将协助魏良臣查办谋反案,而此案性质自不需多言,因而也不废话,打马随魏良臣同去。 至东华门外东厂胡同时,却见数骑匆匆往驰过。 “是指挥使大人。”田尔耕拿马鞭指着一人道。 魏良臣朝骆思恭看去,见一行人是往宫门去的,想来是骆大都督面君去了。 因担心骆思恭可能是收到风声进宫劝阻万历收回上谕,将此案交给他锦衣卫督办,魏良臣便忙和田尔耕赶往东厂衙门。 这个可能性是有的,骆思恭可是亲东林党的。 东厂衙门就在东厂胡同边上,这东厂胡同是历任提督东厂太监外宅所在,前任督公陈炬的外宅便在此。原因自是便于联络和指挥。 一行人下马后,就有一值守的东厂司房带人上前询问。 司房是东厂的底层官校,东厂等级森严,最下面的是校尉、番子、司房、领班、掌班,往上才是理刑百户、掌刑千户。 一般人能够见识多的就是最底下那些校尉、番子了,而这些校尉番子对于一般人而言,已是穷凶极恶的存在。 所以,理刑百户在东厂已是要人级别,这等人若是出面,所办的案子恐怕都得侍郎、巡抚级别的。 东厂如今督公空缺,但有四大档头理事。 四人分别为内官监的掌印太监曹元奎、印绥监掌印杜文诏、御用监掌印张进忠、司礼监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 此四人在东厂地位仅次于提督太监,又称“内四档”。与内档对应的则是外档,多从锦衣卫调选,如早前与魏公公为信的邓贤就是东厂的外六档,人称邓六爷。 四大内档为首的曹元奎,便是魏良臣在内官监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前年邓贤便是受曹元奎授意带人为难魏良臣的,原因便是魏良臣在寿宁公主府多管闲事,打了他干儿赵进朝。 打狗要看主人面,赵进朝和那梁姑婆再是不对,也是他曹掌印的人,而魏良臣就是曹元奎手下的一个监丞,这笔账身为领导的曹掌印如何就能算了。 且事情还牵涉到了当时宫中的秉笔大珰之争,曹元奎背后站着的是马堂,魏良臣背后的是金忠,于是小事扩大,最后闹出了左安门外那般大动静出来。 大凡任司房、领班之职的都是有相应的职事,就是其工作范围,比如有的司房是专门负责朝廷官员,有的则是专门负责锦衣卫刑审,有的则是负责各省官员侦缉,有的则是专门负责边关军情的。 总之,司房领班不比寻常番役,在东厂内部而言,就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其所负责的工作范围则根据这人受上面的宠信程度而定。有与档头关系近的,便能分个油水大的职事,要是上面没人,那多半就是清水职事了。 今日在衙门口值守的这司房就是没什么关系的,要不然也不会轮值来做这看大门的。 验过魏良臣和田尔耕等人的官防后,那司房甚是奇怪,也是吃惊,不知道内官监丞(魏良臣出示的是内官监的官凭)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佥事到东厂来做什么。 “不知魏公公和田大人到我东厂来有何贵干?” 那司房态度还是很恭谨的,这也是看人下菜,倘若来的是外朝的官员他可不会如此。可一个是宫中的人,一个是锦衣卫的人,就由不得他不客气对待了。 魏良臣没有与这司房多说,只叫他领着入内,又吩咐道:“击鼓,厂内在事职事官校,无论大小,皆来堂中听令。” “啊?” 那司房听了这个命令吓了一跳,一众手下番子们也是听的愣住了。 “公公是…新任厂公?” 那司房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东厂的事,咱管了 东缉事厂前后四进,每进各有房屋十数间,左右两侧各有一校场,乃供厂内番子操练之用。 成祖初设东厂之时,人员多从锦衣卫调入,故皆有世袭军职,享受朝廷俸禄,定员只数百人。 此后数朝皆如此定额,至成化年间,时任东厂提督太监尚铭因受西厂汪直所压,故于京城广募人员,扩充东厂,其中多有江湖人士,致使东厂人员成份复杂,最多时达五千余。 成化以后,弘治朝曾缩减东厂人员,但亦定额三千余。至本朝,东厂除正编定额1200余外,又有千余不定额人员,对外统称番子,隶归各档头管辖。侦缉范围遍布全国,以致远州僻壤,也有“鲜衣怒马作京师语者”。 除宫中所遣四大内档外,东厂又有外六档,称“大档头”。 这六大档头几乎都是锦衣卫出身,每大档头又辖数小档头(役长),分为子丑寅卯十二颗,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档头各统帅番役数名,又称干事,这些人多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分子组成,也是东厂办事的主要力量。 内外档头则以所辖番子人员数量定实力座椅,因而莫看东厂表面团结,私下却也争斗不休,只这些却不是外人能知的了。 自前任厂公陈炬去世后,东厂提督太监就一直空缺,外间盛传原天津税使马堂会入主东厂,然马堂进京一年有余,皇帝却仍空东厂太监一职。因而这一年多来,东厂都是由内四档轮值管理。 本月轮值内档便是首档、内官监掌印太监曹元奎,不过因禁宫放铳案牵出妖人作法谋反案,另一档头、印绥监掌印杜文诏也紧急从宫中前来东厂坐镇协助曹元奎,为的就是尽快抓捕那在逃妖人王三诏。 此案现在已经通天,不但刑部全力抓捕,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大举出动,京师大街小巷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兵,就是厂卫的人,稍有眼力的都知发生了大事。那些风花雪月场所也都是悄悄关了门,各家自查的紧,唯恐跟通天的事沾了边。 只是妖人的抓捕却是进展不顺,刑部、锦衣卫、东厂三家把个大兴县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是没有王三诏的下落,这让曹元奎和杜文诏都感焦虑。 大兴县就是郑贵妃家乡所在,王曰乾供称的妖人王三诏就活动于大兴县。 这会,议事大堂内,曹元奎和杜文诏都是眉头紧锁,焦虑不安。 “锦衣卫骆都督那边传了话,这妖人王三诏一定要找到,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若不然,他锦衣卫没好日子过,咱们东厂也没的安生。”杜文诏是隆庆三年进宫的,没有曹元奎资历足,其人也不愿争权夺利,是内四档中最温和的一位。 曹元奎何尝不知厉害关系,他轻叹一声,道:“派了三个档头,人手调了数百,那妖人却是始终找不到,我看八成早就逃了。” 曹是本月轮值,因而自是坐在主椅。 其身后悬挂着一幅画像,却是岳飞的像,画像之上又有“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这幅岳武穆画像乃是正统年间宫中大珰王振命人悬挂于东厂大衙之上的,目的是提醒东厂番子办案毋枉毋纵。 王振死后,这画像曾被取下过几年,夺门之变后,画像重新被挂上,又多了“精忠报国”四字,据说乃是英宗皇帝亲自命东厂时任提督太监刻上的。 后人猜测,这四个字于其是英宗对岳飞的肯定,莫不如说是对王振的怀念。 与此同时,英宗皇帝又命在东厂内立了块石碑,碑上刻有“流芳百世”四字。 石碑就立在东厂议事大堂正前。 此刻,碑身两边站立着上百面朝大堂的番子,人人尖帽白靴,身着褐衫,手执长刀。 番子之前,又有数十小档、司房、领班,清一色飞鱼服,手执绣春刀。 众人皆沉默无声,腰杆挺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堂内。 安静无比,连声咳嗽声都听不到。 几只喜鹊在屋顶上跳来跳去,一处廊檐下,还有两只燕子不时飞进飞出。 堂内,杜文诏认同曹元奎的看法,他也觉得那妖人王三诏怕是早已不在大兴县,故而朝外喊了声:“宋安何在?” “宋安在!” 堂外伺立的一众档头中有一壮汉应声向前,尔后入内一言不发半跪于地。 “宋安领牌,带几队人速去宛平,携妖人画像,着县里搜捕妖人,不得有误。” 宛平和大兴同为顺天府辖下县,杜文诏怀疑妖人可能藏在宛平,他朝曹元奎看了眼,后者打量了眼那档头宋安,微微点头,取了一枚铁牌掷在宋安面前。 “属下领命!” 宋安捡起那铁牌,拱手缓缓后退,尔后转身迈出堂中,朝伺立的众番子巡视了眼,点道:“丑寅卯三课。” “得令!” 数十番役齐齐躬身呼了一声,从队伍中走出,紧随宋安之后执令而去。 堂内,曹元奎忽对杜文诏道:“我怀疑妖人可能就在京中。” “噢?不会吧?” 杜文诏觉得不太可能,现在京里可是搜查严密,动静很大,那妖人怎么敢躲在城中。 曹元奎沉声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京师这么大,百万人居于其中,妖人真若大胆藏匿某处,又岂是旦夕间能将他找出来的。” 杜文诏愣了下,琢磨此言不假,那妖人还真有可能就藏在京中,只是于百万人中找一人,这难度可就大了。 “若搜查京师,怕是要动京营,否则依我厂卫人手肯定不足,但要动京营的话,却须福清相公点头。”杜文诏为难道。 “福清相公那里我去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日不将这妖人找出来,咱们就一天没好日子过…” 曹元奎正说着,却听外面突传来击鼓声,又听先前出外的宋安喝道:“何人擅闯我东厂!” 曹元奎与杜文诏都是一愣,目中皆是困惑,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待听那鼓声响了六下,二人已然是色变,双双站起,脸上皆是震骇之色。 院中的东厂众人也是一阵骚动,人群中有一队人快步向大堂走来。 看到那为首之人,曹元奎呆了一下,见不过是青袍的太监,旋即大怒:“你是何人,来东厂做什么!” “奉上谕,提调东厂。” 魏良臣负手入内,曹元奎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曹元奎,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东厂的老大。 凭的就是万历那道手谕。 第九百七十章 我不是厂公 提调东厂?! 曹元奎和杜文诏的心都要跳了出来:怎么可能! 可眼前这小子说的那么分明,刚才又确是响了六声鼓。 六声鼓于东厂只代表一个人厂公。 两百余年来,非提督太监有召,绝不击六鼓。如曹元奎等宫中内档,但有所召,只能击四鼓。 击五鼓者乃掌印,只自有东厂以来,掌印太监只出两人,其余皆提督一人。 故而但说厂公,便只提督太监一人也。 一众档头、司房、领班在外面也是人人震动,个个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年轻太监的背影:难道这位真是新任的厂公?这未免也太嫩了些吧?… 震惊之后,曹元奎反应过来,当场怒喝道:“胡说,我东厂历任督公非秉笔不可为,你这小子安敢假传上谕!” 杜文诏也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小太监不过是个青袍,充其量六品,如何有资格能出任东厂提督太监呢。 况这么大的事,他和曹元奎既是东厂内四档头,又是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太监,如何会不知道! 当时就要怒斥,可见了陪这小太监一同来的锦衣卫中人,却是又惊了下。 他识得这人,不是那京里有名的官二代,原南镇抚司使、现在北镇为正三品指挥佥事的田尔耕么! 咝! 杜文诏心一下揪了起来,田尔耕陪这小太监一同前来,难道说皇爷真是叫此人提督东厂不成?! 当场就将那质疑声止在了喉咙中,若是真,他这质疑可就是和新任厂公上眼药了。 田尔耕不动声色的站在魏良臣边上,别看他面上无有表情,心里却也在嘀咕:魏公公不是来东厂办案的么,何时成了东厂提督太监了? 装逼装一半,鸡鸡马上烂。 魏良臣内心也有遗憾,他不是真的厂公,要不然这会真是化身万千网文主角,享尽那无数双眼神带来的震骇和惊羡了。 吃棒棒糖的路人甲惊的舌头都要掉了:原来他竟然是元婴高手! 这事怎么说呢,纯属误会。 是那个看大门的司房闹出来的,当时魏良臣原是想说清楚,可不等他开口,那司房就跑去敲鼓了,一敲就是六下。 再看外面那众大小番子看自己的表情,以及人群中不时发出的新任厂公的震惊唏嘘声,魏良臣方知这击六鼓原来是东厂提督太监专利。 无奈何,硬着头皮进来了。 现在,他已然享受过众人的震惊,这误会就要说清了,免得传到万历耳中,说他在外狐假虎威,窥视东厂太监。 “上谕!” 魏良臣拿出万历的上谕递于眼前这两位红袍太监,这两人他真是不识得。 曹元奎和杜文诏不约而同接了那上谕,看过之后,二人双双松了口气。 原来这小子是奉皇爷旨意督办案子来的,却非提督东厂,真是吓坏他们了。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咱家看着面生。” 杜文诏看这小太监眼生,也不知哪个衙门的,想到此人既能为皇爷看重督办谋反大案,那必然是得宠的,因而便是他乃四品红袍,也不敢轻慢。 县官不如现管,远亲不如近邻,皇帝身边的近侍在宫中人眼里,与大珰差不了多少的。 但能得了天恩,小伙者也能一飞冲天。 对方客气,魏良臣自也客气,他拱了拱手:“好说,咱家魏良臣,内官监丞,外差江南镇守,刚刚回京,公公瞧着面生也是正常。” 曹元奎听了这名字,顿时“咯噔”一下,脸色变的很难看:原来这小子就是魏良臣! 魏良臣可不知面前就站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客气询问二人如何称呼。 “咱家杜文诏,忝为印绥监掌印太监,这位是内官监掌印曹元奎曹公公,我二人奉钦命出任东缉厂事内档一职。”杜文诏介绍完自己后,顺便介绍了下曹元奎。 这回轮到魏良臣愣住了,然后心里也是“哎呀”一下,脸色变的很难看:原来你这老梆子就是咱的直管领导啊。 二人之间可是有仇的。 杜文诏此时也终是想起魏良臣是谁了,忙看了眼曹元奎,发现对方神情阴沉。 魏良臣暗哼一声,他不会给曹元奎摆领导谱的机会,他也不可能再受这曹元奎所制,当下袖子一拂,便转身朝外面一众正看着他的大小番子道: “即日起,东厂上下归咱家提调,任何人没有咱家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没有咱家的同意,任何人也不得擅自离开东厂。” “任何人”三字,他说的极重,显是将这堂内的二位红袍内档也给包括了进去。 一众档头、司房听了这道命令俱是愕然,然后一个个看向曹元奎和杜文诏。 杜文诏对此倒是无所谓,魏良臣有皇爷手谕,他硬顶也是无益,不如撒手,这样还落得清净。 曹元奎却是当场反对道:“上谕只说让我东厂协助你督办王曰乾、孔学妖人案,却未说我东厂上下尽归你管,你施此命令,安的何心?” 魏良臣知道曹元奎不可能甘心受制于己,一来双方有仇,怕自己对他不利;二来对方身份高于自己,一个是内官监的掌印,一个只是监中的监丞,突然上下尊卑颠倒,这换谁都没法接受,自是不肯俯首听命。 但这事却是不容商量的,魏良臣的脸一下冷了下来:“曹公公莫非是要抗旨?” 曹元奎微哼一声,道:“咱家可不敢抗旨,只是这旨意却非你所言,叫咱家如何能听你的,除非陛下另有明确旨意叫你提督东厂,否则,咱家绝不会听你。” “这么说,曹公公是要包庇钦犯了?”魏良臣抽了抽鼻子,拿帕子轻轻擦了擦。 曹元奎大怒:“你胡说,咱家几时包庇钦犯了!” 魏良臣将帕子团在手中,干笑一声,道:“据咱家所知,这钦犯王曰乾乃锦衣卫的百户,而东厂之中大半人手却是从锦衣卫抽调而来,因而咱家怀疑这当中或许有人和王曰乾私通,故而才有此令,为的就是使那私通之人无法与妖人联络,可曹公公却出言反对,咱家便不得不怀疑曹公公是何心思了?” 尔后,笑容猛的一收,朝左右吩咐一声:“将此人拿下。” 第九百七十一章 东厂也有山头 感谢脸上有微笑大佬的百元打赏! ………. 魏良臣这回不是装逼了,而是确要下克上,因为不施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 要知道曹元奎不但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他的仇人,更是东厂内四档。在东厂尚无提督太监的情形之下,这内四档便是东厂的实际负责人,说是半个厂公都不为过。 这等人,若是利用职务和权势之便给他魏良臣使绊子,阳奉阴为,变着花样阻挠,那么魏良臣势必就难以全力动用东厂力量,进而也不可能完成万历交付他的重任。 案情一日不明,贵妃就一日担着嫌疑,万历那里虽已心动,知必有蹊跷,但时日一久,难免动摇。 毕竟,能在万历身前进言的可不是他魏良臣一人。 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完全掌控东厂,使东厂力量为己所用。 至少,在查这桩谋反大案过程中,东厂只能听他魏良臣一人的。 这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 先前来时,魏良臣倒是想过东厂高层会有反对,但他不认为这些大档头们敢违抗万历的旨意,因而只需拿足架子,披上万历的虎皮,事情会有小波澜,但绝不会有大风浪。 却不曾想,这东厂高层之中竟然会出现一个自己的仇家。 那便由不得他魏公公有妇人之慈了。 怨怨相报必须了。 曹元奎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必须拿下,绝不能让他稳若泰山的拖自己后腿。 动手的是魏良臣带来的亲卫,四个倭人,四个马匪,他们迅速冲上前去围住曹元奎,两个擅于擒人的亲卫各用一招便将还愣着的曹元奎擒住。 继而其中一人以脚去踹曹的膝盖后面,曹元奎身子立时不稳,半膝屈跪于地。这才反应过来,面色顿时涨的通红,奋勇挣扎了下却未能挣脱。 这一幕让边上的杜文诏惊的合不拢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堂外一众大小番子们也都叫看的呆了,一个个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新来的厂公突然就要拿了曹公公呢。 曹元奎任东厂内档已有数年,在东厂内自是有不少亲信,但这些人因为不知魏良臣底细,又事出突然,因而一个个就是有心上前援救曹公公,可也不敢冒然动手。 田尔耕也叫吓了一跳,魏良臣此举便是如同叫他去将骆大都督拿下,这…简单胆大包天了。 心下也是困惑:难道魏公公真有陛下密旨,不然安敢如此? 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是杜文诏,愣是没明白怎么突然就动手拿人了,急的赶紧冲魏良臣说道:“魏公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怎的就要绑了曹公公!” 被擒住肩膀半跪于地的曹元奎却是不怒反笑,看着魏良臣阴侧侧道:“你好大的胆子,莫说咱家是你上司,便是这东缉事厂内,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绑咱家!嘿,咱家倒是看看,你姓魏的今日如何出这东缉事厂!” 说这番话时曹元奎的声音颇大,明显是叫外面人听见。 果然,堂外顿时涌进数十人,内中有档头、司房,为首者是一个理刑百户。这帮人冲进来后立时又将魏良臣给围住了,为首那理刑百户一脸阴沉看着魏良臣。 这众人冲进堂中后,又有不少档头和番役们也涌到了门口,但却没有上来围住魏良臣一行,只一脸困惑的看着眼前。 杜文诏看了眼那理刑百户,此人姓丘名万良,原是锦衣卫的一名校尉,后来跟了曹元奎调入了东厂,积官升至理刑百户,向来唯曹元奎马首是瞻,是其在东厂的亲信之一,为人极其粗俗,动辄骂娘。 “你们干什么?咱家宣你们入内了么!” 魏良臣冷冷看着这众敢于围他的东厂番子们,最后视线落在那理刑百户脸上。 丘万良却是浑然不将魏良臣放在眼中,上前要去拉曹元奎起来。 四名倭卫立时抽刀在前。 丘万良见了,竟是狞笑起来:“他娘个逼的,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了,妈啦个巴子的,敢在我东厂亮家伙,你们这帮瞎眼的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完,猛的抽出佩刀,其余入内番子们也纷纷拔刀出来。 随田尔耕同来的数名锦衣卫校尉不知所措,忐忑不安的看着东厂这帮人。 田尔耕微哼一声,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抬手示意部下莫要慌张。 “都不要动手!” 杜文诏见势不妙,忙喝了一声,尔后看向魏良臣,很是不快道:“魏公公,你只是奉上谕查办妖人案,并非我东厂中人,更非我东厂督公,岂能擅绑曹公公…你速将曹公公放了,否则,我东厂怕是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杜文诏心中确是对魏良臣不满,因为对方只是持了皇帝上谕查办妖人案,却非提督东厂来的。东厂可以协助你查案,但上下人等又如何是你能轻易处置的。 再者,曹元奎固是与你魏良臣有私仇,然又岂能是你说抓就抓的。你这般做法,可是分明将东厂看轻了! “识相的,便将曹公公放了,否则莫怪我等无礼!”丘万良沉着脸,他能有今日全赖曹元奎,若是曹元奎有事便是他有事。 “放人,快放了曹公公!” 与丘万良一同涌进来的大小番子们纷纷喝喊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帮人都是曹元奎提拔委任的,岂能放任不管。 曹公公要倒霉,他们一个跑不了。 外间其余档头、番子们则是窃窃私语,喧哗一片。 今儿这事真是东厂有始以来头一遭了,虽然他们并非曹元奎这一派的,但于此事却不免同仇敌忾了。 尤其不少人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也在场,难免怀疑是不是锦衣卫那边又想和东厂争权了。 厂卫在外人眼里是一家,可两家暗底里也是斗了上百年了。嘉靖一朝,东厂便是死死给锦衣卫压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翻了身重新盖过锦衣卫,又哪甘心再叫压回去。 田尔耕见东厂这帮人叫嚷的厉害,眉头微皱,轻轻扯了扯魏良臣的衣袖。 魏良臣却若未见,只冷眼看着曹元奎,忽的笑了起来:“难怪皇爷叫我来东厂小心办事,原来这东厂真有是山头啊。” 更新迟了,见谅。今晚努力写完。 第九百七十二章 诏狱可还空着? “姓魏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元奎横眉怒指,听魏良臣话中意思,却是说他在东厂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了。 “魏公公此言莫过夸大了。” 杜文诏手指轻动,魏良臣此言诛心了,当今皇爷可是最痛恨结党营私的。他若在皇爷面前对东厂众人大为污蔑,不但是曹元奎有事,他杜公公也会有事。 须知,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再进一步,就是图谋不轨了。 而眼下,妖人谋反案可正通天呢。 一个锦衣卫的百户都敢在禁宫放铳,谁又敢说东厂的档头不会入宫行剌呢。 杜文诏背脊发凉,隐隐觉得自己不应该为曹元奎强出头。 “东厂乃中官剌事所在,为陛下知晓民间百官情形所在,不特刺奸之权,薰灼中外,并天下官校,亦得稽察。” 说到这,魏良臣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元奎和杜文诏二人,淡淡道:“只不过,若东厂内有人起了私心,勾连结私,咱以为陛下那里怕不是失了耳目这么简单,恐就被欺瞒了。” 杜文诏轻咳一声,干笑道:“魏公公这话可是叫咱都站立难安了,真是匪夷所思…”顿了一顿,朝丘万安等挥了挥手,“尔等先退下,此间事咱家自会与魏公公说。” 丘万良等闻言却是没有动,而是一个个看着曹元奎。 曹元奎眉头一挑,朝魏良臣冷笑一声道:“姓魏的,你要对我公报私仇,何来这多借口!” 在这东厂之内,他是万万不怕魏良臣的,可这小子张口就说他结党营私,却是居心不良了。 “曹公公慎言,咱家与你何来私仇?”魏良臣反问一句。 “你心知肚明!” 曹元奎自是不会当着这么人面将与魏良臣结仇之事说出。 “那咱为何拿你,曹公公也是心知肚明了!” 魏良臣不待曹元奎答言,猛的拂手:“将这人拖出去!” “你敢!” 丘万良横刀在前,脖子青筋突起,众番子亦是人人持刀虎视眈眈。 “咱家倒要看看谁个敢挡着咱家。” 魏公公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帮敢于“犯上”的番子们,然后脚步一动,缓缓向前进逼。 “咱家奉上谕来提督东厂办案,便是钦差内臣代陛下而来,东厂上下皆归咱提调,若有不从者,便是抗旨!尔等若是想知道抗旨的后果,大可拦在咱家面前!” 在魏良臣的逼视下,一众曹元奎的手下竟是叫逼的往后退了几步,便是那丘万良也是心头发紧。 不管他们再如何想援救曹公公,面前这个年轻的太监总是奉皇帝上谕而来,他们还真不敢动手。 杜文诏在边上见着也是心急,既想帮曹元奎,可又不敢真和魏良臣撕破脸。 田尔耕则是大为佩服,原先他只当这魏公公是走了郑家路子得了皇帝宠信,本身并无多少胆气,现在看来,倒是看走了眼。 这小魏公公也是一条汉子啊。 杜文诏自始至终还是没有上前制止魏良臣逼退丘万良等的举动,那一众番子们也是不住后退。 曹元奎见状,知道手下不敢硬挡,便叫喊道:“咱家是内官监掌印,陛下钦命的东厂内档,咱就是有罪,也得陛下来定,没有陛下的旨意,你抓不得咱!” “曹公公是要陛下亲自下旨拿你么?” 魏良臣好像听到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嘶哑得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得杜文诏和番子们目瞪口呆。 笑了片刻后,魏良臣才慢慢止住笑声,淡淡于曹元奎道:“若陛下下旨,曹公公以为事情还有转机么?” 曹元奎不答,只死死看着魏良臣。 “…咱奉陛下旨意查办此案,但于案情有关人员皆可先行拿下审问,你莫非真要抗旨不成?”魏良臣摇了摇头。 “我要见陛下。” 曹元奎咬牙说了句,他肯定不能让自己被魏良臣抓起来。 “待案情审明之后,若你确是无辜,咱自会放你。”说完这句,魏良臣侧身看向丘万良一众番子,厉声道,“尔等再不退下去,咱便视尔等造反!” “……” 丘万良和一众番子们犹豫不决。 魏良臣目中凶光一闪,问边上田尔耕:“不知北镇的诏狱可还有空着?” “只要是魏公公交来的人,我北镇的诏狱必定是有的,就是没有也有。”田尔耕扫了眼众番子,轻笑一声,“却不知他们受不受得我诏狱的手段。” 这话让众番子人人变色,便是丘万良也是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看向仍被按在地上的曹元奎,迟疑再三脸上闪现愧疚之情,终是有些不情愿的退了下去。 他这一退,其余众番子哪还敢再留。此间情形杜公公都出不了面,他们又如何真敢劫人。 抗旨不遵形同造反的罪名,他们真是担不起。 等曹元奎的手下退出去后,魏良臣方微哼一声,于田尔耕道:“那就请田兄派人将曹元奎解往诏狱先行押着…” 刚说完,就听曹元奎怒吼起来:“狗贼,你要咱家死,咱家先弄死你!” 紧接着便见曹元奎猛的挣开束缚他的亲卫,也不知其哪来的武艺,几招就将四个亲卫打倒在地,然后夺了一把刀快步冲魏良臣而来。 动作之快,出招之狠与先前被擒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魏良臣惊的眼珠子都掉了:这家伙不是太监么,怎么会有一身好武功的! “狗贼,你敢陷害忠良,咱家与你拼了!” 曹元奎一脸怒容,挥刀便向前砍去,可却是眼前一花,旋即胸口一阵巨痛,低头一看,却见一柄长剑已经从自己胸口一贯而入,而长柄的另一端却握着一只细长白嫩的手,手的主人却是田尔耕。 “呃!…你…你…” 曹元奎呆立在那。 “噗!” 曹元奎喉咙上咽的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田尔耕避都不避,由着那口鲜血喷在自己的脸上。 魏良臣傻傻的站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身前尺许地,曹元奎的身躯已经重重倒在地上,兀自在那抽搐。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田尔耕却一点也没有得意之情,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的转身站回魏良臣边上,就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他不忘从袖中拿出一块绣帕擦拭脸上的血水。 “……” 魏良臣感到自己的世界观有点崩塌。 第九百七十三章 阉党的红花双棍 这… 弄啥嘞? 意外,意外,太意外了! 魏良臣大脑壳子生疼,很明显,这是场意外。 虽然他老人家杀伐果断,可此处的剧情不在他的设计之中。曹元奎此举就如同npc抢台词般,让人措手不及。 一时间,倒跟喝多了断片般,一片空白。 醒过来之后,意识到大事不妙:这下,真是玩大了。 魏良臣可没想弄死曹元奎,至少他现在没想。 因为一个曹元奎好办,可曹元奎后面那个马大珰怎么办? 为了个小人物赵进朝和梁姑婆,曹元奎敢授意东厂跟他魏良臣武斗,那么已然晋身太监中央的马大珰又如何会为曹元奎复仇呢? 可以预见,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魏良臣好像不是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可以不畏风雨、不畏天高、不畏海阔的翱翔大海之上。 海燕呐,你可长点心吧! 魏良臣哆嗦了下,斜眼瞥了眼擦完脸,又擦剑的田尔耕。 良心有那么一丝发黑:好汉,人好像是你杀的,跟咱没关系啊… 然而,他的良心终究大半还是好的。 若非田尔耕,死的便是他魏良臣了! 此事是曹元奎自己寻死,讲到天上去,田尔耕都是见义勇为。 打虎好汉,放心,咱家不会辜负你的。 至于马堂,魏良臣暗自哼哼,此人固然难对付,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自家可是带了几百亲卫来,就凭你马堂在天津拉的那几千打手凶棍,他魏公公还真没放在眼里。 逼急了,把你马堂一块宰了! 是,你马公公会弄钱,垄断了天津和临清两大税卡,深受皇爷宠爱。可他魏公公也会弄钱啊,且敛钱的效率可比你马公公强多了。 真把马堂弄死,皇爷说不定就一门心思爱小魏了。 总不能,死了一个弄钱的,再把另一个也给弄死吧。 皇爷不痴咧。 有这底气在,又有什么好担心。 望着躺在地上的顶头上司身躯,魏良臣深吸了口气,他倒真是被曹元奎的深藏不露给惊到了。 好好的一个太监,你逞什么能啊? 咱家只是让你到诏狱住几天,让咱这清净些好办事,你不领咱的好心便罢了,怎的还要对咱行凶呢。 咱是什么人? 咱是带了四十五万两银子进京的人! 太监会武功不亚于流氓是本科,杀伤力很大,但不好意思,这世上有钱人才能为所欲为。 “曹元奎行剌钦差,形同谋反,罪大恶极。” 在杜文诏还在呆呆看着时,魏良臣已然放声定性,语调极高,乃是叫外面的大小番子们都听仔细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的鼻子不是那么舒服,摸出白帕放在鼻间,然后向身边正在擦剑的田尔耕微一点头,道:“幸田兄及时出手相救,否则咱家必死这奸人之手…此事咱会如实禀明陛下,田兄无须担心。” 田尔耕却真是一点不担心,听了魏良臣所说,他缓缓将宝剑放回鞘中,然后只说了两字:“无妨。” 魏良臣佩服,五彪老大就是五彪老大,端的是旁人不可及! 这种事,换成别人,哪里能如此镇定呢。 要知道,这杀的可是内官监掌印、钦命东厂内大档! 如果说东厂提督太监等同锦衣卫都指挥使,那么曹元奎便等若锦衣卫的北镇抚使。 这等要人,田尔耕说杀就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杀完之后还面不改色,难怪日后能得二叔重用,成为阉党的头号双花红棍。东林党的乌鸦、笑面虎之辈在此人面前,不过土鸡瓦狗。 敢于打虎的都是好汉子! 魏良臣暗赞一声,殊不知东厂另一大佬、司礼监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早就给田尔耕下了判语——“一个亡命徒!” 赞完田尔耕,再看曹元奎,别有异样。 人都说淹死的多是会游泳的,此话真是不假,就此间看来会武功的死的也多。 不会,就没事啊。 鬼知道曹元奎是怎么练的武功,不过太监习武并不稀奇。 御马监就有很多太监习武,因为他们要带兵打仗。 如曾与魏良臣同往南海子的勇士营监军太监宋钦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骑马的本领也是一流。武骧右卫监军王永寿虽不曾见他露过几手,但从其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判断,想来也是个练家子。 这也是个优良传统,打御马监成立那天便一直保留下来。只是这曹元奎并非御马监出身,本职工作是内官监掌印,兼理东厂内档事,何以也练了武,倒是稀罕。 想来想去,可能是个案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习武之心,也保不准啊。 魏公公可不信这东厂内有劳什子宝典,就刚才曹元奎施展的武艺,就是民间常习的拳脚功夫,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武功。 不然,也不会死在田尔耕手下。 ……… 杜文诏和一众大小番子这会都沉浸在曹元奎暴死的震骇之中,丘万良等曹元奎亲信更是惊的魂飞魄散。 气氛很是压抑,亦很是危险。 魏良臣不能让事情再出变数了,故而上前走到杜文诏面前,沉声问他:“杜公公对咱家所言可有疑议?” 杜文诏未语,他不知说什么。曹元奎夺刀行凶是事实,由不得他为其辩解。便是对曹之死痛心万分,此刻他也是歇了念头。 人都死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杜文诏的沉默侧明表明了他的态度,魏良臣心定,只要杜文诏不出面发难质疑,下面的人如何敢出头。 “拖出去。” 魏良臣嫌恶的看了眼曹元奎的尸体,摆了摆手,两个正捂着胸口的亲卫忙上前将曹元奎的尸体往外拖去。 尸体拖到外面时,一众番子们自觉的往两边靠拢,让出一条足够宽的路。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鼻间嗅到的血腥味提醒着他们:曹公公已经死了! 望着地上那条斑红血迹,曹元奎的一众亲信不由生出一种兔死狗烹的凄凉感,就连其余的番子都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虽说曹元奎持刀行凶,但就这样被人一剑杀了,也是冤枉。 只是这冤枉二字,谁也不敢叫出来。 第九百七十五章 出驾贴、提人犯 “流芳百世”碑前,寂静无声。 “精忠报国”像前,凶残万分。 拿帕子在鼻间拭了拭后,魏良臣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尔后缓缓沿着曹元奎的鲜血向门口走去。 视线内,无论是档头、司房、领班还是下面的番役干事,上百双眼睛都凝视着他。 目光之中有恐惧,有憎恶… 魏良臣也不喜欢这种场面,他向来讲究的是以礼服人,而非这般血腥场面,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虚伪了。 “还有人不服咱家的么?” 魏良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从左侧缓缓向右侧扫视,目光所到之处,番子们都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不敢正视这逼人的眼神。 杜文诏一脸苦涩刚走过来,魏良臣便问了他一句:“杜公公,咱家现在可以提调东厂了么?” 犹豫了那么一下,杜文诏闷声道:“魏公公既有上谕,东厂自是不敢抗旨。” “都听明白了?” 魏良臣再次看向众番子,人群鸦雀无声。 这让魏良臣颇是满意,上位者无形的威严确是叫人欢喜,权力是味药,这话也真是一点不假。 若无这个身份,东厂这帮叫外人闻之色变的存在,岂会如此敬畏于他。 “咱家知你们当中有些人和曹元奎亲近,对咱家有恨意。不过,咱家这人最是好说话,你们恨咱家,咱家却不恨你们,也不会为难你们….民间有句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东厂也不是什么进了就不能出的衙门,所以这好聚自然也好散。” 魏良臣抬了抬手,神情变得缓和。 霹雳之后,便是菩萨心肠。 曹元奎那帮亲信,他老人家高抬贵手,请他们走人。 这非小人之心,而是不得不为。 魏良臣绝不允许东厂之内有那么一帮人背着他和外面勾结,通风报讯什么的。 为了杜绝隐患,他必须请这帮人离开。 “….咱这里摞句话,人可以离开,咱绝不拦着,杜公公也不会拦着…但是,离归离,这以后再要回来,便是不能了。” 魏良臣说得很平和,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不快之色,就好像在与人说些家常一般。 数十个呼吸过去,大小番子或低头不语,或眼神交流,却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要走,就是那理刑百户丘万良也不曾说要走,因为他们不认为这是好事。 魏良臣的耐心倒好,也不急,就这么又等了小半柱香时间,期间除与田尔耕低声说了两句话,没有再催问一句。 可是他越是这样,丘万良等一帮曹元奎的亲信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冷汗直冒。 他们怀疑这是魏良臣在诱他们出来。 “真的没有么?…” 见时间差不多了,魏良臣又问了句。 他已经给机会了,现在不走他魏公公可以宽宏大量,都当贴己人用着。可若再敢有人对他魏公公不服,背后捅他魏公公刀子,那便休怪他魏公公翻脸无情了。 这时却有一番子从人群中走出,半跪于地,拱手朝魏良臣道:“属下崔应元愿奉公公号令,万死莫从!” 唔? 魏良臣双眼微眯,这是个把握机会来走捷径的。 一些档头见了那番子,却是纷纷暗骂一声这大兴无赖子忒是不要脸! 杜文诏识得这崔应元,这家伙原是大兴的一个市井无赖,不知怎的进了东厂充任校尉。 因其是无赖子出身,非锦衣卫体系,所以不得内外大档重视,一直在东门菜场当听记,每日呈到陛下案前的京师菜价便是由崔应元整理汇报的。 “好,很好,咱家正用要人,你这些日子便在咱家身边听差吧。”魏良臣不管崔应元是何目的主动投效,一概重用,这也是个姿势和态度。 “多谢公公!” 崔应元大喜过望,也不理会同僚如何看他,径直上前走到魏公公身后,按刀伺立。 田尔耕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好似认识的。 魏良臣见状,有些奇怪田尔耕为何认识这番子,旋即暗骂自己一句真是没记性。 这崔应元不就是同为五彪之一的崔大档么! 崔应元和五彪之中另一位锦衣卫出身的杨寰都是田尔耕的心腹。 天启年间大案,凡是许显纯杀人之事,都是崔应元与其共同为之,也是个心黑手辣之辈。 不用说,这崔应元定是认识田尔耕的,说不定他之所以主动出来投效魏公公,乃是见了田尔耕在此的原因。 一众大小番子纵是唾骂崔应元行径无耻,然他们却也不敢做那出头好汉。 “咱家再问一次,有没有要走的?” 魏良臣的视线直接落在了先前敢围他的那理刑百户身上,他希望对方识趣些。 理刑百户是东厂的高层人员,编制却是锦衣卫系统。先前田尔耕能杀曹元奎,乃是因曹元奎暴起行凶,事出有因,正当防卫。 但曹元奎一众亲信都是出自锦衣卫,而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名册都由五军都督府备案,总旗、百户以上官职更是吏部发册,要处决这些人需要锦衣卫、五军都督府及刑部、吏部乃至大理寺共同裁决,尔后报请皇帝才能处决。 魏良臣显是不能处决这些人,也不能强行赶这些人出东厂,所以他想让这些人主动走,或者说主动滚回锦衣卫,莫要在东厂碍他的事。 擒贼先擒王,那理刑百户胆敢带人围他魏公公,不用问肯定是为首分子,因而魏良臣希望这家伙带个头,打个样。 可那丘万良见魏良臣盯着自己看,额头顿时发麻,手心也没来由的凉起来,突然咬牙上前,“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脑袋用力的向地上撞去,苦苦哀求道:“属下知错了,请公公饶命,请公公饶命!” 磕头求饶的样子和丘百户这身横肉可是一点也不配,和他平日在东厂仗着曹元奎的势力耀武扬威也大不同,熟悉他的人见了全都是吃了一惊。 魏良臣也是意外,他真是想让对方走,而非蓄意杀他。见大小番子们都在看自己,其余一众曹元奎的亲信们也是个个紧张不安,再见杜文诏在边上欲言又止,遂改变主意,缓步走上前去扶那丘万良起来,淡淡道:“咱家为何要饶你?你又没有干犯律法。” 此言让丘万良有些失神,不安的起身,怔怔看着魏良臣。 魏良臣轻笑一声,既是于丘万良,也是于其余曹元奎亲信乃至在场大小番子道:“既然没有人走,那咱便要点卯了。但点了卯之后,再有违咱家令者,咱家断然不饶!” 言毕,转身面向杜文诏:“不知杜公公可否取名册来?” 语气是询问,但态度却是坚决。 按册点名,此后这东厂便真归他魏良臣提调了。 杜文诏看了眼魏良臣,又扫视了眼众番子,摆了摆手,立时就有文书房的领班前去取东厂名册来。 魏良臣命人搬来椅子就坐于堂口,背对岳武穆画像,正对“流芳百世”碑,按册点名。 计点东厂在衙人员357人,旋让杜文诏出驾贴,命田尔耕坐镇东厂,自己则调数队番子随往刑部提人。 第九百七十六章 我东厂可不是唬人的 刑部在皇城之西的宣武门办公,与都察院、大理寺二衙并在一条街上,但离都察院和大理寺又远了些,所以又称“西曹”。 所谓刑部大牢,也称天牢,和诏狱关押的是经皇帝下旨缉捕的官员不同,关押于刑部大牢的都是经有司核验的囚犯,里面什么人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死刑犯。 魏良臣掌控东厂之后,遂立即持驾贴骑马赶往刑部,要提钦犯王曰乾和孔学。 随行的便有那先前投效的番子崔应元,另有三课百余番子,领队的是都是司房。 为免夜长梦多,魏良臣下令骑马赶往。东厂上百人在城中纵马狂奔,自是引的路人侧目。 但这两日来京中本就官差齐出,厂卫于各门盘查搜捕的紧,百姓倒是见怪不怪。且因此案影响,街上也没有多少行人,倒是免了扰民之嫌。 从东华门至皇城以西宣武门,须从北边鼓楼绕过,约摸三刻之后,魏良臣一行便赶到了刑部。 翻身下马后,就见衙门边上有一院子,院子无门,内设有一面大鼓,问了左右方知,此地便是有名的“登闻鼓院”。 朝廷于此设立登闻鼓院的目的是供上京告状百姓击鼓鸣冤用的,《大明律》规定,若百姓击鼓则值守官员必须马上处理。 成化年间就有一个刑部值官没有及时处理百姓击鼓,不但自个被贬到云南,还连累刑部倒了一批人,此事也间接促成汪直设西厂。 故魏良臣前世读史时,常叹大事都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推动。 只是到本朝,这登闻鼓却是很少有人敲,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这登闻鼓院亦变成了各地上告百姓递状所在,跟魏良臣前世接访部门性质一样。 崔应元刚刚投效,有心在魏良臣面前表现,忙低声告知刑部大牢就在刑部大院的西北角,但不必从大门入内,那大牢在西北墙角开有小门,是供犯人家属递物及守中守卫出入用的。 刑部门前自有值守兵丁,却是五城兵部司的兵。 这些值守兵丁识不得魏良臣,但见一众东厂番子在刑部大门前下马驻足观望,自是心惊,不知番子所来何事。 有长心眼的二话不说便匆匆入内,却是向主事官员禀报了。正进出衙门的几员小吏也是叫眼前情形惊住,没有敏感的在那准备看看什么情况,敏感者则是立即皱眉退了回去。 托了万历裁撤官员的福,刑部已有三年没有堂官。 现主持刑部事务的是侍郎杨启明,万历八年进士出身,乃理学在北方的大家,科道风评甚佳,谓之“凛凛丰骨,有折槛碎阶之风。” 此间,杨启明就在值房理事,他与在内阁衣不解带的福清相公一般,都是做好半月不回家的准备了。 崔应元请示是否入内,魏良臣摇头说不必入刑部,但去天牢提人便可。 他持有上谕,又有驾贴,人手也多,哪需入刑部办什么手续,这么干跟脱裤子放屁有什么两样。 当下传令众番子随他去刑部大牢提人。 刑部大牢虽说是天牢,但实际占地并不大,因为关在刑部大牢的犯人主要是京畿一带的死刑犯。 京城里的犯人但是够不上斩立决的,一般都关在顺天府的牢中,享受不到天牢待遇。每年的死刑犯都有秋决,故而秋决前关押的死刑犯其实也没多少,所以没必要占多大地,建多少牢房。 魏良臣原以为刑部大牢肯定会有个“天牢”的门匾,到地之后却发现只有个小门,并无门匾。若不专门留意,肯定不会注意到。 不过此时那小门前却有一队锦衣卫在驻守,人数约摸三四十。另外还有二十多刑部兵丁,门前无有人员进出,看着真是守卫森严。 不消说,这是妖人案所致。 锦衣卫带队的是个百户,见着一众人正向大牢奔来,忙上前喝了声:“天牢重地,来人止步!” 随着其喝喊声,十数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拦了上来。 “我们是东厂的,奉命来提钦犯王曰乾、孔学,此是驾贴!”崔应元在魏良臣的示意下将驾贴高高拿在手中。 东厂的? 锦衣卫众人都停下了脚步,那百户上前数步,打量了眼崔应元手中的驾贴,却是不接,只闷声道:“此案乃锦衣卫督办,与你东厂有何关系?” 说到这,顿了下,朝崔应元及正走过来的东厂众人摇了摇头,扬声道:“骆大都督有令,王、孔二犯乃钦犯,非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提走!东厂众人速速退走,不得擅闯天牢重地!” 崔应元没想到对方连东厂的驾贴都不接,还态度如此强硬,想到魏公公就在后面看着,当下大怒,上前喝道:“你看清楚了,我们可是东厂的!” “东厂的又怎样,没有圣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进!”那百户冷笑一声,语气无比自豪。 听了这话,众锦衣卫校尉也是精神大振,均觉瞬间高出东厂若干头来,颇是扬眉吐气。 那牢前驻守的刑部兵丁们却是个个大乐:这锦衣卫莫不成是要和东厂干一架不成? 他们都是五城兵马司的兵,原在各处生发,昨天却接到上官命令,连夜赶来刑部驻守,生生的守到现在,一个个可是满肚子怨气。 守的也是枯燥,这突然来了乐子,自是等着看戏,均盼着那东厂的番子们有种别走,跟锦衣卫这帮乌龟孙子掐一掐。 “你这不是不把我东厂放在眼里了?”崔应元虽是无赖子出身,但也有股泼劲,眼神中透着一丝凶狠。 那百户见东厂的番子也敢在他面前耍狠,也是怒目一瞪,冷笑一声道:“东厂的又怎样?老子不让你们进,你们就得给我在外头窝着!有本事去拿圣旨来,别拿你们东厂的破驾贴唬人!这玩意唬得了别人,可唬不得我!” 说完,就见眼前番子身后来了一年轻人,冲着他干笑一声:“锦衣卫倒是威风,只不过我东厂的驾贴可不是用来唬人的。” 言毕,拿帕子半捂嘴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拿下,掌嘴!”。m. 第九百七十七章 东厂劫人 刑部大牢并非外人以为的水牢,也非诏狱那般暗无天日,常年晒不到太阳,大小百十间牢房与府县并无区别,唯栅栏皆铁铸,守卒俱精、守备森严而矣。 自昨日午时起,大牢便增添守卫,刑部各司主事但事涉此案的俱在大牢办公。如直隶清吏司主事、提牢厅主事等都是彻夜未眠。 另有督捕司主事率人前往大兴缉拿妖人王三诏。这督捕司在民间又称“六扇门”,内中皆是多年刑狱缉捕老手。 除刑部本衙人手,又有内外锦衣卫驻守,这也是首辅叶向高之意,王曰乾禁宫放铳案牵出妖人作法谋反案,案情重大,二案并为一案,有司必着力看押,万不能有失。 自钦犯王曰乾解来刑部后,便相继由刑部、大理寺官员审讯多次,至昨日晚间亥时,另一钦犯孔学被拿捕解过来后,在天牢审讯的官员便又增多了。 都察院那边也派来了两名御史前来,其中一人是前年以查缉假官假印案而名动京师的左光斗,另一个则是四川道监察御史宋本庆。 让御史来听案是叶向高的安排,对此,主持刑部事务的侍郎杨东明并无异议。 现对钦犯王曰乾的提审达到六次,而对孔学的提审则达到了九次,每轮参与审问的官员都不尽同,审问方式也各不相同。 到目前为止,王曰乾处所得口供六次皆为一样,而孔学则反复改口,一时称自己是被王曰乾诬陷,一时又称自己不知情,硬是不承认事涉谋反案。 对此,参与审问的官员皆认为王曰乾所供为实,孔学则是刁蛮狡猾,不肯如实招。 只孔学不肯如实招来,此案便无法坐实。有人提议动刑,却被刑部侍郎杨东明否决,认为若动刑则口供真伪易为人攻击。 那么孔学死不开口,想要弄明案情,只能将希望放在妖人王三诏的落网了。 半个时辰前,曾任国子监祭酒,现任礼部侍郎的刘一璟突然来到刑部,称奉首辅之命前来听案。 刘是礼部的人,办案却是刑部的事,便是其它衙门想要插手,也大理寺和都察院可参与,礼部的人却跑来插一脚,自是让人古怪。 但不管是刑部的人还是那帮前来听审的官员,对刘侍郎的到来都不感到稀奇,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因为众所周知,刘一璟是东林党人。 而都察院派来的御史左光斗和宋本庆也是东林党人,刑部的刑科给事中惠世扬、提牢厅主事王之寀也是东林党人,那大理寺前来协办案件的少卿史记事也是东林党人。 换言之,除了刑部侍郎杨东明外,参与此案督办审问的全是东林党人,而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亦亲近东林党。 这自然让关心此案的其余数党官中不满,但首辅叶向高利用职权之便亲办此案,其余数党纵是不满也无法对抗。 此即小臣和重臣区别。 小臣无事可以鼓噪攻击,遇事则重臣亲定,小臣无力抗阻。 刘一璟到天牢后便和提牢厅主事王之寀一同提审了孔学,孔学却依旧不肯开口,呆坐在地抱着双膝目光呆滞。 刘一璟摇了摇头,示意王之寀和他出去,到外间见两东厂在刑部听记案情的番子在看他,不由脸色一沉,微哼一声。 那两番子知刘一璟是礼部侍郎,不敢发作,各将视线挪开,仍与先前那般操手立着。但只要有官员入牢房提审,他二人必是跟着的,问了什么,答了什么,都要记下来。 这是他二人职责所在,所记案情相关也须立即呈报东厂,再递御前,称为“打事件”。 此举即是防止官员串通舞弊欺瞒皇帝。 …… 刘一璟自牢中出来后,又遇到御史左光斗。 左光斗乃是党内晚辈,又名声彰显,刘一璟自是喜爱,微笑朝他点头,尔后和王之寀一同前往刑部侍郎杨东明的值房。 跨进杨东明的值房后,刘一璟便骂了起来:“那孔学端的是贼人,性奸狡猾,只道死不开口便拿他没办法,哼,倒是打的好算盘。照我看,这等贼骨头,还是动刑的好,不动刑其便不知厉害。” “季晦兄,此案非比其它,谋反乃死罪,孔学便是知道这干系才不肯招。这会就是将他打死,只怕也不肯吐露一字的。”杨东明和刘一璟是老相识,交情甚好。 “动不得刑,难道就这么耗着?” 刘一璟知杨东明所言是实,真确定是谋反大案,莫说孔学死路一条,族诛都是难免。 “只要拿了那妖人王三诏,孔学不开口也得开口。”杨东明说话间,王之寀上前为二人倒了茶。 将茶捧在手心,刘一璟眉头皱了皱道:“那妖人何时才能拿获?这都快两日了。” 杨东明摇了摇头,此事他也甚急,大兴传来消息,根本无有王三诏踪迹,现下已布防顺天府乃至京畿都下了公文,可茫茫人海又到哪去找那妖人呢。王三诏一日不落案,这案子可就查不下去。 刘一璟见状,自是知道没有好消息,他叹了一声道:“启昧兄,我早就说过,郑妃身边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便是郑妃本份,也架不住身边的人蛊惑。所以咱们早该撵福王出京,彻底绝了他们心思。可叶阁老偏信陛下的,始终拖着。咱们好心,可人家却不安好心,哼,竟是想谋反篡位了,真是该死!” 杨东明见刘一璟说话这么无顾忌,也不知说什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王之寀知这位党内元老性子,也是微笑不语。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见杨、王二人如此,刘一璟不禁问了句。 杨东明见此间也没有外人,便点头道:“季晦兄没有说错,现在回想,叶阁老也确是有失…福王就藩之事关系甚大,怎么就被陛下三言两语哄住呢?他也不想想,咱们这位陛下何时守过信?” 王之寀插了一句:“倒也不能全怪叶阁老,去年正逢无锡书院出事,叶阁老为救师生才不得不与陛下妥协一二,但终是定下归期了。” “归期是定了,可人家不死心啊。”刘一璟恨恨道,“有郑妃在,便若埋了药子,谁知什么时候炸?尔今之计便是坐实此案,使陛下再不三心二意,如此我辈也能安忱无忧了。” 想到这些年因郑妃和福王的事闹的朝野纷纷,上下不安,刘一璟心头怒火更是腾腾,发泄不出便对准了老友,不无好气道:“你们刑部也太是无能了些。” 杨东明也是头疼,劝道:“季晦兄,你消消气吧,得是你在礼部,若在我这刑部,怕是肝火都要爆了…这事,急有什么用,还是安心等着吧,你若是气坏了,吴阁老跟我要人,我哪还得了?” 吴阁老说的是年初和方从哲一起被增补为阁臣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吴道南。 吴道南入京也有一段趣事,自接了圣旨后他从家乡赴京,行装简朴如常人,途中更是不住朝廷的驿站,以致所经各处无一人知台阁辅臣到境。此事,传诵天下,人皆称吴道南大贤。 吴道南以东阁大学士身份掌礼部,是谓堂官,正是刘一璟的上司,但非东林党人。 另一阁臣方从哲也非东林党,而是浙党。这也是皇帝的权术,只为平衡朝堂势力。 王之寀也劝了劝党内元老,他道:“刘大人莫激动,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那妖人藏的再深,这般天罗地网下去,他又躲到哪去,躲得几时。落网终究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届时,两案一审,还怕那孔学不供么。” 刘一璟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微叹一声:“这朝堂,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杨东明道:“你季晦兄出仕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刘一璟闻言,精神一振,道:“若能借此案将郑妃彻底打压,将那帮宵小之辈尽数逐出朝堂,我朝堂乃至天下必一片清明!” 王之寀听后,深以为然。 杨东明却是有些担心道:“不过有一事却是麻烦,不能不防。” “噢,何事?”刘一璟挑眉问道。 杨东明道:“郑妃身边小人甚多,朝堂小人亦不乏其数,恐掀起流言飞语动摇陛下,甚至黑白不分,颠倒是非。” “他们敢!” 刘一璟拍了桌子,一脸怒意,“真有此辈敢蛊惑陛下,便是人人得而诛之,我正人君子与他誓不两立!” “但愿吧…” 杨东明虽和刘一璟交好,但终不是东林党人,因而有些话也不好说,他沉吟片刻,吩咐王之寀去督捕司问问情况。 王之寀去后,杨东明又与刘一璟说了王曰乾供称之事,双方合计内里有无可疑之处,再三比对,二人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不由更加坚信王曰乾供称为实。 未多久,却听外面有喧哗声,继而隐有喝斥怒骂声。 “什么事?” 刘一璟起身推门察看,却见王之寀急步奔来,向着屋内喊了一声:“大人,东厂劫人了!” 第九百七十八章 东厂要的人,没人敢不给 “咱家奉上谕来刑部大牢提人,你这小小百户也敢抗旨!” 魏良臣半捂着嘴从那锦衣卫百户面前迈过,随手抖了下,帕子随风落在那半边脸已被扇的红肿不堪的百户脸上。 这百户却是动都不敢动,一脸惶恐都不敢将这帕子拿开。 其一众手下也皆是不敢动弹,只因那东厂太监手中持有皇帝上谕,他们若上前阻拦便是抗旨。 “让开,还不让开!” 崔应元活动了下手腕,刚才奉魏公公之命打那百户耳光,着实是威风。心头激动,当先按刀阔步向门口走去,众锦衣卫皆是畏惧纷纷退后,那一众兵马司的兵丁不仅不敢拦,还主动打开门,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满脸谄笑的看着东厂众人。 “公公!” 崔应元和手下众番子在门前站成两排,个个躬身,满是恭敬的看着魏良臣。 “嗯。” 魏良臣微一点头,轻步来到门口,朝内看了一眼,耸了耸肩膀,右手轻轻那么一抬。 立时,三个司房领着所部番子从门内鱼跃而入,尔后崔应元等及魏公公的亲卫也冲了进去。 “什么人?” “东厂!” 突然进来的东厂番子让天牢内驻守的锦衣卫和刑部兵丁都是大惊,官吏和狱卒也是大乱。 正和同僚宋本庆在牢外一间屋中商议案情的御史左光斗听了外面动静,欲要查看发生什么事。 不想不等他开门,就有番子踹门进来,见是两个御史在此,为首番子愣了下,旋即很是有礼貌的说了句:“二位大人,东厂在此办案,请二位就在屋中,切勿外出。” 东厂办案? 左光斗和宋本庆双双愣住,旋即脸色陡变,左光斗上前数步,不快的问那番子道:“你们东厂到刑部大牢来办什么案?” “谋反钦案!” 那番子闷声道,对于御史能不得罪的就尽量不要得罪。 闻言,左、宋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知道不妙,东厂乃由中官提督,这案子若移交东厂,那绝对是有利于郑妃的。 “胡说,此案陛下已交刑部审理,东厂无权干涉!”左光斗万不能让东厂将人犯带走,抬脚就要出去制止,宋本庆忙也跟上。 那番子见状,却是不能让他二人出去,横在他二人面前,拱了拱手道:“二位大人请留步,卑职职责所在,二位切勿让卑职难做。”话说的是不卑不亢,但隐隐还是含有威胁之意。 “本官是都察院巡城御史左光斗,你这番子安敢对我无礼!”左光斗乃巡城御史,平日于五城兵马司甚有威严,岂是一个东厂番子能叫住的。 宋本庆也是不惧,仍是要坚持出去。 那番子心中也是有些慌,可想到魏公公吩咐,遂咬牙吩咐手下将这两个御史拿下,待事毕之后再放人。 几个番子正要上前,却听魏公公声音传来:“干什么?” “公公,这二人…”为首番子见魏公公来了,忙低声奏了。 魏良臣听后,有些意外,朝屋内的左光斗打量了眼:“是桐城左光斗么?” “正是本官!” 时隔两年,左光斗一时未认出魏良臣,见是个年轻太监,便愤声道:“你东厂焉敢擅闯刑部大牢!” “陛下已有旨意,钦案由刑部督办,你东厂不去抓拿妖人王三诏,跑来刑部做什么?”宋本庆也质问起来。 魏良臣不欲和这二人节外生枝,便将上谕在他二人眼前晃了一下:“咱家不是擅闯,是奉上谕来刑部大牢提人的。此钦案即日起也移交东厂督办。” 见对方手中真有上谕,左光斗和宋本庆都是大惊,看了确是不伪,但就这么将人犯交出,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宋本庆立时呛声道:“你手上这上谕未有批红,不合律法,我等可不奉诏!” 左光斗则道:“若要提人也可,需刑科签发,堂官发文。” “二位,你们糊涂,咱家可不糊涂。” 魏良臣阴笑一声,他才不会在这打口水仗呢。什么刑科签发,什么堂官发文,摆明了是左光斗和边上这御史在拖时间,想等大人物来制止他。 “请二位大人在屋内坐了,好生照应着。” 魏良臣轻一摆手,崔应元见了,忙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左、宋二人推回屋内。动作十分粗暴。 “混账,你们东厂这是要反了吗!”左光斗气的大骂。 “左大人,咱们东厂太监对皇帝向来忠心耿耿,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魏良臣冷笑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便走了,把个左光斗和宋本庆看着要吐血。 片刻后,左光斗突然愣了下,喃喃道:“这太监怎的好生眼熟?” 听了这话,宋本庆也呆了下,然后想了想,迟疑道:“莫不是那熊蛮子进京遇上的?” “好像是…” 左光斗想起来了,失声道:“就是那小子!” 当然是那小子! 寸土必争,寸土不让,莫欺河间少年穷天赐大珰,魏某良臣也! ……… 在上谕和东厂番子的威压下,锦衣卫和刑部官吏兵丁皆是不敢擅动。 一个司房领了两番子过来报于魏良臣道:“公公,这是我东厂在刑部听记的。” 魏良臣点了点头,什么话也不说,只伸手示意二人将东西给他。 两个番子也是二话不说,便将这两天来所记录的审问记录奉上。 魏良臣翻看扫了一眼,交于亲卫手中,然后命人将在此间的刑部官员带来,此人是直隶清吏司的主事。 看了眼那主事,魏良臣淡淡道:“带路。” 那主事摄于东厂之威,不敢犹豫,领着魏良臣等人往牢中最里侧走去。两侧,皆是铁牢,有空置。 牢中犯人见到东厂一行,竟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本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视若无睹,好似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已经与他们没有关系一般。 待走到最里面一间很是干净的牢房后,魏良臣便看到一个衣衫干净的灰衣男子正望着自己,眼神之中充满疑惑。 “此人便是王曰乾?”因为光线昏暗,魏良臣不确定是不是他要的人。 王曰乾是锦衣卫的百户,自是识得东厂众人,很是有些奇怪,不解的看向那刑部主事。 那主事却是不敢与他说一句话,只对魏良臣说道:“他便是王曰乾。” 魏良臣点了点头,上前仔细打量,确认是那日山神庙中和东厂抢人的百户,便抬手示意主事:“把门打开。” 主事眉头皱了一下,无奈从后面的一个狱卒手中接过钥匙,但是却是有些犹豫。见状,崔应元上前将刀在他背上顶了下。 “别,我开!” 那主事有些胆小,急急忙忙的便去开锁,许是太过害怕,手抖得有些厉害,连带着那铜锁也跟着发出颤动声。 见那主事开锁时抖成那样,再看东厂一众人看自己目光不对,王曰乾心中一突,警惕的朝后退了几步,眼神紧紧盯住魏良臣,沉声问了句:“你是谁?要干什么?” 魏良臣却是没有回答,等锁打开后,朝崔应元点了点头。 顿时,崔应元带了两个番子便冲进了牢房内,不顾王曰乾的挣扎便将他连拖带拉的拽了出来。 王曰乾惊惧,大声咆哮:“你们要干什么?!” 魏良臣只看着他不答。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去?” 王曰乾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跳得厉害。 魏良臣吐出二字:“东厂。” “东厂?!” 王曰乾大吃一惊,旋即心中恐惧:东厂的人为何要带他走! 定了定神,又问道:“是陛下让东厂来提我的?” “是。” 魏良臣点了点头,倒也不瞒这个捅出天大篓子的锦衣卫百户来。 王曰乾一怔,失声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为何陛下还要让东厂提我?” “你问的太多了。” 魏良臣如何会与他说,示意速将王曰乾带走。 “我不去,我不去东厂!” 王曰乾却突然发起疯来,拼命大叫大嚷,挣扎无比,把个铁链弄的“咣当”响。 眼看魏公公神情不耐烦,崔应元立时面色一沉,猛的掐住王曰乾的喉咙。很快,王的嘴巴就被麻布塞了个结结实实,在那“唔…唔”的抗议着。但任他怎么挣扎,怎么抗议,塞在嘴里的麻布都是没有办法再取出来了。另有番子上前将王曰乾手脚制住,却是准备将其抬出去了。 狱卒们看了,都是不敢吱声一句,那主事则神情阴晴不定,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带出去。” 吩咐崔应元把王曰乾立刻带出去后,魏良臣转身问那刑部主事:“孔学关在何处?” “孔学?” 那主事一愣,喃喃说道:“此人和妖人勾结,蓄意谋害陛下和东宫、太后,是钦定死囚,没有堂官发话,你们东厂不能把人带走。” “是么?” 魏良臣阴侧侧的看向这主事:“咱家再问你一句,孔学关在何处?” 这主事却是沉默着,好似拿定主意不交孔学。 “东厂要的人,还没有人敢不给。”魏良臣施压。 可这主事依旧不吭声。 魏良臣冷冷的看着这主事,一个呼吸,两个呼吸…十数个呼吸后,嘴角微咧,尔后吐出三字:“杀了他!” 第九百七十九章 脑瓜子嗡嗡的 酒量差,下午才醒,唉,一言难尽,是被拖回来的。 脑瓜子嗡嗡的。 感谢风铃陶大佬拨的治水银两! …… 啊,杀了我?! 那主事呆了下,抬头看向魏良臣,下意识抖了一下,眼神中满是惊惧。 一帮狱卒也是震住,他们不敢相信的望着魏良臣:宋主事可是朝廷命官,你这公公怎能说杀就杀呢? 一同进入大牢的番子们在听了魏良臣这个命令之后,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也是诧异,均是迟疑未动。 须知,刑部直隶清吏司主事是正六品的朝官,要处决此人要么解入诏狱,由皇帝下旨杖杀。要么交由法司审讯定罪,不然便是东厂锦衣卫也不能擅杀,况这主事根本就没有犯事,岂能说杀就杀呢! 魏公公这未免也太草菅人命了吧? 众番子心头嘀咕,不敢领受这命令。 魏良臣也不指望这些番子,他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乃奉上谕提人,这主事不交人便是抗旨不遵,当场诛杀无甚好说。 正欲命亲卫动手,却见崔应元突然上前,衣袖一抖手中就多了把匕首,然后猛的捅进了那主事胸口。 “你!…” 那主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栅栏,腾腾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两腿一软瘫倒在地,直到死前犹自不敢相信一个太监竟敢在刑部下令杀他! 望着那主事尸体和一地的血泊,狱卒们都是骇的面无人色,不少人腿软的很,他们想赶快离开这里,可双腿却如灌铅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众番子们也是个个倒吸一口冷气,或看着动手杀人的崔应元,或看着地上的尸体。 魏公公的几个亲卫却是见怪不怪,在那面无表情的看着,恍若这种事再是寻常不过。 崔应元拿着染血的匕首站在那里,明显看得出其在喘粗气,好像心跳的厉害。 魏良臣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欣赏:此人能为五彪之一,确不是单靠巴结,而真是有股狠劲的。 想上位者,没有一股狠劲又哪行! 他冲崔应元微一点头,然后看向一个双手正在发抖的狱卒,淡淡道:“你带咱家去找孔学。” “我…” 那狱卒吱吱唔唔着。 “嗯?” 魏良臣轻轻的揉了揉鼻子,定定的看着这狱卒。 “小人…小人这就带…带公公去…” 那狱卒见了魏良臣的面目,吓的当时就是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跌跌撞撞的就带他们去找孔学。 “跟上!” 缓过劲来的崔应元长呼了口气,扫了眼一动不动的那刑部主事,再看前面的魏公公背影,双手狠狠捏成拳头,快步跟了上去。 其余番子见状,哪个还敢傻站着,忙纷纷随了上去。 孔学却是没有关的多远,在乙字号四间,距离关押王曰乾的牢房隔了十几丈远。 魏良臣来到孔学牢宠外时,对方正抱着双膝呆坐在地上,好像老僧入定般只死死看着地上的几根枯草。哪怕清晰的听到急促零乱的脚步声到了他面前,他依旧没有抬头看一眼。 魏良臣朝内看了眼,发现孔学原来也是个太监,其穿的是宫中长随所穿的灰袍。长随和奉御等级差不多,没有品级但又高于一般伙者。 “公公,此人就是孔学。”狱卒不安的说道,他真是被这东厂年轻太监吓到了,年纪轻轻说杀人就杀人,当真是心狠手辣。 “开门。” 魏良臣朝狱卒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打开牢门。 牢门打开后,孔学还是没有动,也没有抬头。 “孔学,抬起头来!” 崔应元带了几个番子走了进去。 孔学这才缓缓抬头,一脸无辜道:“咱是冤枉的,要咱说多少次?自打咱被你们抓来,你们审了咱多少次了,你们到底想要咱承认什么?…” 声音嘎然而止,却是惊讶的发现面前站的并非刑部的官员,也非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而是宫中的人。 再看四周,心下更是一紧:东厂! “孔学,跟咱家走吧。” 牢房中的气味并不是太好闻,魏良臣皱了皱眉。 听了这句话,孔学的身子明显有些微颤,继而就见他从地上站起,掸了掸腿上的灰尘,然后将零乱的头发朝后理了理。 “有请公公前面带路,咱家…” 孔学显的很镇定,但他看清面前那个人的面目时,目中却闪过疑惑之色,余下的话硬是生生憋了下来。 魏良臣注意到了孔学的异样,他也感到一丝古怪,凝视着对方脑海中细细回忆着。 孔贞?! 魏良臣瞳孔猛的一缩,他知道为何这孔学如此古怪了,因为他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当年辽东大珰高淮的亲随孔贞! 当初山海关军变,高淮从关门匆匆逃到永平,随他一起的只几个随从,当中就有孔贞。 而孔贞是高淮从宫里带到辽东的两个太监之一,另一个便是统领飞虎军的张虎。 根据魏良臣在关门查到的情报,孔贞在高淮手下主要是负责关门税使和福阳店生意的,换言之,这个人是高淮的“会计”兼大管家。 魏良臣在永平时并没有和孔贞打过交道,只李永贞和他说过几句。后来高淮失势下了大牢,张虎带着飞虎军余部逃到了双台子山,孔贞等高淮其它随众则是下落不明。 对此,魏良臣也没有关注。 只是,这孔学虽然长的和孔贞十分像,可魏良臣敢肯定,此人绝不是孔贞。因为,孔贞明显要比孔学高。 从孔学刚才的异样来看,其肯定是见过自己的,魏良臣肯定他并没有见过孔学,那么对方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难道当时随高淮一起逃到的永平的随从之中就有孔学? “带走。” 魏良臣按下心头疑惑,没有想立即弄明白。此地是刑部大牢,不远处就是刑部大衙,他得马上把人带走,不能耽搁时间。 崔应元将孔学往前推了下,孔学并没有如同王曰乾那般大叫大嚷,挣扎抗拒,而是十分顺从。 然而,当经过魏良臣面前时,孔学突然低声说了句:“魏舍人,谢谢你对飞虎军将士的照顾。” 魏良臣瞬间如被石化,一股极其不安的情绪从他心底涌起。 第九百八十章 格杀勿论 让魏良臣感到不安的原因是就是这桩谋反大案可能会牵涉到他。 他和孔学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和飞虎军有关系。 飞虎军余部虽然一部在他魏良臣手下,一部被杨镐安置在沈阳中卫,但飞虎军的存在本身其实是不合法的,只是高淮在任辽东矿监私募的一支私军。 关门军变后,辽东各卫便想置飞虎军为死地,若非魏良臣,张虎他们早就没了立身之地,飞虎军也早就分崩离析。 因此,魏良臣的确是飞虎军的恩主,铁一般的事实。 而从孔学的语气中能够听出,他和张虎或飞虎军中人是有联系的,否则不会知道他魏良臣对飞虎军的安置出过力。甚至其本身可能就是飞虎军一员,不然不会以感激语气说此事。 可孔学现在是钦犯,牵涉的是谋反大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弄不好飞虎军当中有人涉案。 若事实真是如此,魏良臣便难自安了。 飞虎军,可是他罩着的。 即便魏良臣是清白无辜,丝毫不知情,有心人都不必明明白白指出,只要稍加提醒一二,他魏公公恐怕就是下一个刘成了。 众所周知,他魏公公可是郑家人提携的。 刘成若造反,未必真有人马,他魏良臣却是有兵有将的。 恰巧的是,这一次他魏良臣从海路偷偷带了上千私兵进京,虽然这些兵马是为了护银,可外人并不知道。 在外人眼里,他魏公公就是私带甲兵入京畿。 谁知道你魏公公是不是带皇军来“清君侧”了? 这是巧合么? 别人要问,魏良臣也扪心自问,然后暗骂一声:娘希个匹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公公?” 崔应元在边上见魏公公发愣,有些不解。 魏良臣回过神来,道无事,再见孔学,已在番子押解下走出数丈了,目中没来由的就是起了杀意。 他打生打死走到今日,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好在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孔学又落在他手中,好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不然,孔学要将此事和外人吐露,他魏公公当真是跳进澡堂也洗不清了。 “速将钦犯带离刑部!” 魏良臣默不作声也出了大牢,途中倒是看过那些被关押的犯人,却是想看看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是否在其中。 若在,顺手带走。 但后才想起马千乘并不在刑部大牢,而是被关在湖北的云安大牢。 云安大牢是个特殊存在,关押的都是犯事的土司,有时也会关押宗室。 算算时间,出京两年多了,秦梁玉肯定早就回了石柱,而马千乘也多半病死了吧,这会就是有心也使不上力了。 不能和秦良玉及其所部白杆军拉上关系,是魏良臣的心头遗憾之一。 …….. 孔学被带出后就见到了被番子抬着的王曰乾,见着对方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麻布,顿时很是痛快。 “狗贼,安敢陷害咱!” 孔学目中的凶狠和恨意绝不是装的,若非番子挡着,恐怕就冲上去撕咬王曰乾了。 王曰乾只是被抬着,不曾晕死,见着孔学被带出,冲他怒骂,也是怒目圆瞪,“唔唔”想说些什么,奈何出不得声。 魏良臣出来后,冷冷看了眼想要彼此拼命的王曰乾和孔学,微哼一声,便命撤离。 耳畔不远处却有急促脚步声传来,隐有兵器盔甲撞碰声。 “保护公公!” 崔应元喝了一声,拔刀带了一队番子堵在了前面。 廊檐下,一队队官兵涌了出来,约摸百多人。其后,数名刑部官员怒气冲冲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为首一位胸前绣着金银花,袍呈绯色的官员看到一众番子已将钦犯从牢中劫出,怒不可遏指着他们道:“刑部重地,尔等安敢擅闯!” 又有一官喝了声:“私劫钦犯,乃是死罪!” 牢内原本叫番子震住的锦衣卫和兵丁们听了这话,立时如有撑腰,不再如同先前般畏惧,一个个跃跃欲试。 东厂众人见状自是紧张,纷纷警惕。 魏良臣抬头打量了那二人,前面那位穿的是三品官的公服,想来是在刑部的侍郎杨东明。另一人穿的是绣孔雀的常服,也是个三品官,却不知是谁。除这二位三品大员,另有几名官员,却是一个不识。 “杨大人、刘大人!” 被逼在屋中的左光斗和宋本庆趁看管番子不注意时冲了出来,前者在同党中人、刑科给中事惠世扬耳畔低语几句,后者听后忙和身边的大理寺少卿史记事说了。 史记事是从四官的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告诉他东厂手中有上谕,陛下将谋反案移交东厂督办了。 此让史记事心头不安,速与刘一璟道了,刘一璟听后也是眉头一皱。 杨东明扫视场中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负手而立的魏良臣身上,不快问道:“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 魏良臣负手上前几步,同样打量着杨东明。 见这年轻太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杨东明自是大怒,他乃北地理学大家,对这太监宫奴本就看不惯的很。 “你可知私劫钦犯,该当何罪!”杨东明强按怒火,冷冷问道。 魏良臣轻一摆手:“陛下有旨,此案已交东厂督办,咱家正是奉陛下旨意来刑部提人。” 刘一璟喝了一声:“什么上谕,必是假旨!” 闻言,魏良臣“嗖”的一道凌厉目光向那刘一璟看去:“这位大人莫非是要抗旨么?” “不敢!” 刘一璟却道:“刑科给事中何在?” 惠世扬忙拱手道:“下官在!” 刘一璟吩咐道:“核验这位公公的上谕。” “是,大人!” 惠世扬说着就要上前,他是刑科的给事中,虽位低但却有封驳圣旨的权力。刘一璟让他核验上谕,自是要他行使权力。一旦此谕被惠世扬封驳,那便没有法律效力了。 魏良臣却不傻,岂会让刑科给事中把他这道上谕当废纸,猛的甩袖怒喝道:“荒唐,刑部莫非不奉诏么?” “真是有旨,自是奉诏。”惠世扬昂首面对,颇有风骨。 “是么?” 魏良臣“哈哈”大笑起来,尔后笑容猛的一收,厉声吩咐左右道:“东厂奉上谕提人,刑部上下有敢阻者,视为谋反同犯,格杀勿论!” 第九百八十一章 陛下今天见过谁? “带钦犯走,咱家倒要看看,这刑部的官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 魏良臣恐吓之后便挥手示意番子带人走,他料定刑部这帮人没有胆量阻止。 这就是人多必杂的道理,也是本朝文官的通病。 好谋却不擅断,平日指点江山再是意气,关键时候却总是瞻头顾尾,难有担当。 自张居正之后,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皆是如此。 但只要再出一个敢断的张江陵,哪怕半个,江山社稷又何以在党争之下日益败坏,最终叫那建奴得了天大便宜。 再者,刑部本就堂官空印,主事者不过一侍郎,其人是否东林,魏良臣不知,但断定这侍郎没有胆量公然和东厂动武! 中官剌事,两百年的威名,又岂是一侍郎朝夕间敢抗衡的。 果不其然,在魏良臣强势威压之下,杨东明这个署刑部事的侍郎真的叫震住了,十分踌躇,不敢擅动。 他知钦犯一旦落在东厂手中难保案情不会发生天翻地覆变化,可真是横不下心来命抢人。毕竟,那东厂太监拿的确是皇帝上谕。 “季晦兄?” 为难之下,杨东明将球踢给了刘一璟。这位好友虽是奉首辅之命前来听案,但却是此案的主导,其的态度就是首辅叶向高的态度,也是东林一党的态度。 是否强行拦下东厂,最好还是由刘一璟决定,这样便是出了事,刑部这边也好推脱。 “不与他硬争。” 刘一璟眯缝着眼静静凝视那敢威言恐吓的东厂太监,微一摇头,示意边上的提牢厅主事王之寀,“速将此事告于福清相公知晓。” 王之寀会意,忙悄悄退下,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刘一璟也是老成,皇帝既命东厂来提钦犯,便是有意让东厂主导此案,那么非首辅叶向高出面才能制止。 不然,东厂拿着鸡毛当令箭,外朝还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总不能真闹出和东厂大动干戈的事来吧。 王曰乾见刑部的人竟是不敢拦,在那急的满头汗水,可身子被捆,又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番子们抬出去。 那脸色,真是面若死灰。 刑部的兵丁和锦衣卫的校尉们没有等到拦阻命令,自是没人敢上前阻拦。东厂众番子听了魏公公如此杀伐果断的命令,又见刑部上下都叫吓住,自是一扫先前紧张不安,个个腰杆复直。 人人心道:这才是东厂该有的威风! 崔应元不劳吩咐,立时押着那王曰乾和孔学出去,视线不时在两侧锦衣卫身上扫视,大有你们若敢动便真将你们诛杀了。 孔学脸上无有表情,悉听番子押解,并无异色。 魏良臣只被二犯被带出去后,方回身朝那几名官员微一躬身,尔后淡淡说了句:“咱家皇命在身,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几位包涵!” 言毕,负手如若无人的向外走去,丝毫不将两侧那众兵丁放在眼中。 出了大牢后,冷风一吹,却是激灵一下,不敢有半刻耽搁,命速押二犯走。 “公公,可是将犯人解往诏狱?”崔应元上前请示,按制,东厂所押的人犯一律是送诏狱关押的。 魏良臣却是想了想,摇头道:“不可送诏狱,将人直接带回东厂便是。” 诏狱是北镇抚司的地盘,而锦衣卫的大都督骆思恭就在京城,若是把人犯送往诏狱,跟留在刑部大牢有何区别。 魏良臣可不会犯这糊涂,若北镇抚使是田尔耕,那倒无须担心,可北镇抚使另有其人,这就必须小心行事了。 “公公,本衙并无狱所。”崔应元提醒了一声。 魏良臣看了他一眼,道:“没有,你便给咱家建一所好了。” 崔应元愣了下,旋即会意,重重应声:“属下遵令!” ………… 夜色中,金水河边,风声飒飒,水雾氤氲。 内阁值房在皇城之内的会极门边上,和诰敕房、制敕房在一排,此地便是大明朝廷的核心之地。 按制,内阁每天都有轮值阁臣理事,便是夜里都有当值的。今日当值阁臣本是浙党的方从哲,但自谋反案发后,首辅叶向高便立即入值阁房,衣不解带,以示对此案重视。 方从哲听说后索性也不来入值了,另一阁臣吴道南曾入宫一次,和叶向高密谈之后便出宫了,下午一直在礼部视事。 天色已晚,在值房呆了两天一夜的叶向高在晚饭之后,跟从前一样喜欢到金水河边走一走。 身后,有两个内阁值房的文书跟着,这是确保首辅的任何吩咐都能在第一时间传回内阁。 在金水桥上,叶向高停了下来,负手远看宫墙,大红袍外罩着的紫色披风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的摆动着。 两个文书则静静立在桥下,不远处一队巡视的锦衣亲军朝这边看了眼,却是不敢前来打扰首辅。 “回吧。” 约摸半柱香时辰,叶向高缓步从桥上下来,正欲回值房,却见前方一盏宫灯飞速向这边奔驰。 提灯之人脚步匆匆,听在叶向高耳里却是十分的熟悉,也不去看一眼,便脱口叫道:“是程绍吗?” “阁老,是我!” 来人是内阁的中书舍人程绍。 中书舍人无有定制,通例三到五人,负责协助阁臣处理奏疏、文本,随时拟稿并发六部事。 在宫灯的照映下,叶向高看到的是一张满是焦急的脸,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让你如此慌张?” 因奔得急,程绍还没顺过气来,大口呼吸了下,才急道:“阁老,不好了!刑部刚刚来报,东厂闯了刑部大狱,把钦犯王曰乾和孔学提走了!” “东厂闯了大牢?” 叶向高大吃一惊,面色一沉,问程绍:“什么时候的事?” 程绍抬头回道:“先前的事,不到半个时辰。” 叶向高眉头大皱:“钦犯是陛下特旨交付刑部关押的,东厂为何要提人?” “阁老,刑部的人说东厂持有上谕。”程绍道。 “上谕?” 叶向高心中一突,转身看向那两个文书:“陛下今天见过谁?” 第九百八十二章 这种人,咱家惹不起 “回阁老,今日陛下只见了锦衣卫骆都督。”其中一个文书道。 骆思恭上午进宫叶向高是知道的,因为正是他让骆思恭进的宫。 叶向高摇了摇头:“除了骆都督,真的没有别人了?” 那答话文书见了,忙道:“阁老,我这就去查。” 叶向高摆了摆手,那文书后退三步,之后迅速转身朝宫门奔去。 “阁老是怀疑有人?” 程绍低声道,他的老师是东林元老赵南星,其能任中书舍人便是赵南星向叶向高打的招呼。为人说不上多精明,但胜在忠厚,因而颇得叶向高喜爱。 “若不然,手谕是哪来的?” 叶向高牙齿微微一锉,轻一摆手:“先回值房。” 言毕,当先朝前头走去,才走数步,又转过身来对程绍说道:“东厂并无提督太监,你派人去查一查,今日东厂轮值是哪个内档。” “是,阁老!” 程绍忙也退下去查,此事要查也简单的很,只需往司礼监所辖文书房问明白即可。 提督文书房的太监金良辅便是东厂内档之一,只现在他并不在文书房,程绍到地说明来意后,文书房的办事太监李永贞好奇道:“怎么阁老想起问东厂的事了?” 程绍因是中书舍人的缘故,常因文件档案等事和文书房的人打交道,所以和李永贞倒也是熟悉,当下并未多疑,将事情原由说了出来。 一听东厂竟往刑部提人,李永贞也是有些惊讶,以他的见识自是猜出此事背后干系重大。 因而不敢怠慢,请程绍稍侯这就去查看,很快便查出本月东厂轮植内档是内官监的掌印曹元奎。 “曹公公么?” 程绍“噢”了一声,冲李永贞点头致谢,又问了句“曹公公现在东厂么?” 李永贞道:“应该在的。” 程绍遂拱手告辞,李永贞送他到门外,见走的远了便准备回去继续处理这几日的存档。 文书房事务繁忙,李永贞文墨出众,自入得房中办差后便为提督太监金良辅看重,委了他不少重任。 但这也意味着李永贞很苦,毕竟文书房内的档案资料是堆积如山的。每一个办事太监都不敢说他这辈子能把事情处理好。因而大多数在文书房的办事太监最大的梦想就是调出。 而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有三分之一是从文书房选出的,秉笔太监则有二分之一是从随堂太监选出。 这是一个很苦的衙门,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衙门。 只是李永贞如今已经四十二岁了,这个年纪比之同僚们要大了许多,因而便是有前途,也有限的紧。 现在李永贞手头办的事是将前朝的实录整理出来,这是文书房的专职。 皇帝身边的近侍之中也必有一人是文书房的,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便是将皇帝每日言行举动如实记录下来,等同于外朝的史官。这些记录下来的实录最后都是由文书房整理成册。 李永贞已经整理到隆庆四年了,余下的大概再有三年时间就能全部完成,正忙着时,外面有别的文书太监在恭声道:“金公公!” 旋即听到不少人在行礼。 “你们自忙,不必理会咱家。” 说话声中,提督太监金良辅走了近来。李永贞忙起身恭迎,尔后又小心坐下。 金良辅冲李永贞点了点头,随口问了句:“理到几年了?” “四年了。” 李永贞道,心里对这位小自己十岁的“师弟”很是羡慕,因为他二人都是内书堂出来的。可人如今已是文书房提督太监,又任东厂内档,半个秉笔,而他呢却只个低品的奉御而矣。 金良辅微“嗯”一声,于手下这帮太监之中,他对李永贞是十分器重的。他知道如果不是当年王皇后的事,李永贞今日成就未必就会低于他了。 而且李永贞这人真的是有才学,不单学识过人,而且见闻也广,文书房内每有疑难之事,众人都会向他讨教,而所获皆准。 这等人材,金良辅岂能不信重。 李永贞知金良辅为人,也不巴结,坐下便要继续忙自己的事,但想刚才之事,便抬头说道:“金公公,刚才内阁的程舍人来问东厂本月轮值的人选,奴婢已告知是曹元奎公公。” “噢,看样了内阁是知道了。” 金良辅放下手中的一卷书,轻笑一声,“不过曹元奎已经被人杀了。” “啊?” 李永贞手一抖,毛笔在宣纸上落了大大一滴,心中极度震骇:曹元奎乃是内官监掌印、东厂四大档头之一,何人敢杀他! 这个疑问金良辅给他解答了。 “曹元奎是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田尔耕所杀,不过么…”金良辅忽的饶有兴趣的看着李永贞,嘿嘿一笑:“真正杀他之人却是和你李永贞有渊源了。” 李永贞听后更是怔住,一脸不解的望着金良辅。 “你可还记得那位和你一起出过关的魏舍人?”金良辅凝视着李永贞。 “魏舍人?……是任江南镇守的小魏公公么?” 李永贞心中打突,不知魏良臣怎的和此事扯上关系的。他并不知魏良臣已经回京。 “不是他,还是哪个?” 金良辅干笑一声:“这小魏公公可是厉害了,一到东厂就把咱们四大内档给杀了一个,吓的咱家现在都不敢去东厂看看情况呢。” “金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永贞是越听越糊涂,魏良臣任的是江南镇守,跟东厂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怎么就把曹元奎给杀了呢。而且,那曹元奎可是魏良臣的上司啊! 金良辅耸了耸肩:“咱家只知他魏公公偷偷进宫见了皇爷,尔后便跑东厂去显了威风,老曹倒霉,人家公报私仇,他死的冤枉,可也不冤枉,你说好端端的,他逞什么能呢,嘿,这下好了,连命都没了,啧啧…” 说完,饶有深意的打量一眼李永贞,“李公公是内书堂的翘楚,是咱家的前辈,你说咱家要不要为曹元奎出头啊?” “这…” 李永贞有些为难,吱唔几句道:“若小魏公公做错了,公公自当与他理论。” “是么?” 金良辅一下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咱家可不敢惹,你那小魏公公不但胆子大的很,还有钱的很。他这回不但从江南带了上千甲士回来,还带了几十万两银子…这种人,咱家惹不起,惹不起啊。” .com。妙书屋.com 第九百八十三章 阁老很生气 “曹元奎么?这人没这胆色。” 听了程绍所说,叶向高当即摇头。 在他印象里,那个内官监的曹元奎是个色厉内荏之辈,不可能有胆量提调番子往刑部大牢提走钦犯,更不可能有胆量进宫在皇帝面前进言要走钦案的督办权。 再说,这等通天大案,也不是一个区区东厂内档就能做得了主的。 “阁老说的是,此人,不过是马堂的狗腿子。” 房中一个年长的中书舍人在边上说了句,此人是叶向高从福清老家带来的人,叫齐学文。 这也是内阁惯例,每个阁臣在入阁前都有信用的私人幕僚。这些人随重臣时日久了,样样都用着方便,故而都会加一个中书舍人的衔头留在内阁值房听差。 这和地方府县主官常用的师爷一样,齐学文在内阁值房的作用便大抵和师爷差不多。值房大小官吏235人如无特殊情况,一般也都以阁臣带来的私人为首。 阁臣走,私人退,一届连着一届。 程绍纳闷道:“不是曹元奎,又是谁带队去的刑部?” 叶向高微挼胡须,缓缓说道:“莫胡乱猜,且等信来,总是这京里的人,难不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是,阁老。” 程绍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的问了句,“阁老,那东厂将钦犯提去为的是什么?” 叶向高未答,齐学文则是说了句:“自是有人不想这案子在刑部,任由外朝审讯。” 这是为何? 程绍仍是不解,但他却不敢再多问。 未几,先前去往宫门查探的文书已然回来,入内禀道:“阁老,今日除锦衣卫骆都督外,另有一外差自西华门入宫见了陛下。” “何人?”叶向高目光微动。 那文书道:“是江南镇守中官魏良臣。” “是他!” 一听是此人,叶向高眉头一下挑了起来,脸上满是憎恶之情。 “原是那江南小儿。” 齐学文也恨恨道,见程绍犹自不知,便低声说了句,“就是那烧我东林书院,掳我师生的太监。” “啊?…奸寺!” 程绍顿时一脸愤慨,当初东林书院被焚消息传来时,他程绍可是做梦都要将那纵火奸寺碎尸万段的。 只恨那奸寺远在江南作威作福,他在中枢任事,无法远赴江南杀贼! “阁老,那奸寺乃是外差,未得陛下诏令,岂能擅离汛地?宫禁又森严,他是怎么进的宫?”齐学文迅速提出两个疑问。 叶向高已恢复平静,问那打探消息的文书:“可知魏某是何时归的京,是陛下召他回来的么?” 文书却是摇头说不知,叶向高也没有斥他,因此事很有可能是陛下中旨所为,外人不知也是寻常。 他几能断定,东厂闯刑部大牢提走钦犯一事,必是那魏良臣在皇帝身边进了谗言,而目的便是想洗清郑贵妃与此案的干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 哼,倒真把自己当成蚂蚱了,老夫先前一直无有机会与你算账,你倒是自个跑回来了,也罢,老夫正好新仇旧恨与你一块算了。 倒要看看你这江南镇守中官有多大的本事! 叶向高瞥了眼放在案桌上的魏国公徐弘基奏署,问程绍道:“今儿司礼监当值的是谁?” 程绍忙道:“是张诚和王顺二位公公。” “张诚和王顺?” 叶向高一怔,若是今儿当值的是金忠,那这事还可以解释。 魏良臣未进宫前是走郑家人的路子,进宫之后虽挂名张诚名下,但知道内情的都清楚是金忠的人。 因而若今日司礼监当值的是金忠,便可以解释魏良臣是如何得以进宫。 虽说他首辅已命亲军加强宫禁,但内外毕竟有别,宫中的事务还是由司礼监说了算。若个别大珰瞒着他这首辅行秘密事,他亦无可奈何。 可张诚和王顺关非贵妃那一派的人,尤其后者更是太后的人,而太后对郑妃的态度却是世人皆知的,故而张诚和王顺绝不可能好心帮忙。 那又是谁给行的方便? 蹊跷,太蹊跷了! 叶向高怀疑是金忠,但此人并未当值,因而肯定有人帮他。而此人在宫中也是有手腕的。宫禁森严,要带一人进宫容易,但却连他首辅都瞒过,这份能量可是不小。 “你马上去锦衣卫一趟,将此事告知骆都督,命他往东厂辛苦一趟,务必将二犯带回诏狱。” 稍顿,叶向高又补了一句,“若不能为之,亦不要加剧冲突,一切待老夫见过陛下再作决断。” “是,阁老!” 齐学文知事情紧急,忙急步走出匆匆出皇城而去。 叶向高独坐案上冥想片刻,尔后拿起魏国公的那份奏疏,于程绍等人道:“你等于值房守着,老夫进宫见陛下。” 言毕,拿了奏本就出了值房,外面自有轿子备着。 上轿之后,叶向高以手轻摩魏国公的奏本,目中满是坚绝之意:他要看看哪个给那魏某的胆量,又哪个给他的底气! 轿子很快抬起,不一会便到了宫门之外。 见是首辅的轿子,侍卫自是不敢怠慢,连牌子也没敢验就放了进去。 到得乾清宫外,叶向高从轿中下来,正欲抬脚进宫面见皇帝,却有内侍上前阻道:“叶阁老,陛下身子不适,请阁老过几日再来吧。” “嗯?!老夫乃国家重臣,陛下身子若是不适,老夫更应探望才是!不必鼓噪,速去通报。” 叶向高话音未落,目中精光就是一闪,吓的那内侍惶恐退了两步,不敢啰嗦半句,诚惶诚恐的就去通传了。 叶向高负手而立轿前,殿前内侍、宫人都是怕他,均缩手垂首,不敢正视。 叶向高自不会与这些人说什么,只耐心侯着。不一会,那入内通禀内侍便急步走了出来,到了叶向高面前,也不敢看首辅,只诺诺道:“阁老,陛下说不见,请阁老回去吧。” 此令叶向高惊怒,痛声道:“陛下为何不见我!” 内侍哪知皇帝为何不见,小心翼翼的立在那,可不敢再和首辅多说一句。 叶向高怒极,欲闯入殿中,却被几个内侍拦住。 “阁老莫要为难奴婢等。” 几个内侍真是硬着头皮。 见状,叶向高知进不得,遂不吱一声,只那沉重的鼻吸声在告诉这帮内侍:大明朝的首辅现在很生气! 第九百八十四章 说说吧,怎么回事 感谢旗卫航大佬特拨的扶贫款。 ……… “魏公公!” 到了东厂大门,魏良臣刚翻身下马,田尔耕就迎了上来,然后告诉他杜文诏回宫去了。 “这是去告咱的状了,指不定孙大老爷都知道咧…田兄,看来咱们得抓紧了。” 魏良臣并不意外,他将座骑交于亲卫,命崔应元速将二钦犯带进厂部。他要马上审讯,赶在“反对派”进攻号角吹响之前入宫奏事。 田尔耕见其中一犯人竟是五花大绑抬回来的,有些愕然,却没有多嘴问为何。 孔学从魏良臣面前走过时,仍是有意无意看了他一眼。 魏良臣视若未见,只叫崔应元安排妥当。 崔应元请将西六间,也就是原东厂的饭堂临时改做钦犯关押处。 魏良臣看了下地方,觉得挺合适,便问田尔耕有无意见。 “这是东厂的事,魏公公看着办便好。” 田尔耕微微一笑,他自是清楚魏良臣为何不将钦犯解到诏狱的原因。 历来锦衣卫其实并非都以指挥使权势最大,有的时候是以北镇抚使为尊。 一方面是因为都指挥使常年在天津,不在皇帝身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北镇抚使掌诏狱。 这就同内廷一样,通常并非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最高,而是以秉笔兼东厂太监的才是内廷实质第一人。 如二叔魏忠贤便是让王体乾做司礼监掌印,而他本人则是提督东厂。但不管内廷还是外朝,都知王体乾不过是二叔的傀儡而矣。 掌要害部门的才是老大。 若北镇抚使强硬,则都指挥使势必大权旁落。 不过现任北镇抚使,也就是田尔耕的顶头上司刘侨却是不与骆思恭争权,反而事事唯骆思恭马首是瞻。 原因便是这刘侨是骆思恭母亲刘氏的娘家亲侄。 即骆思恭和刘侨是嫡亲表兄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再加上当今皇帝登基以来这诏狱几乎未开启过,锦衣卫甚少参与朝争,内廷大珰之间也很少斗法,所以刘侨自是不会与表哥争权。 而骆思恭是亲东林党的,也正是因为其立场和态度,才导致当今皇帝在被外朝刁难时,往往施不出手段加以惩治,更不能掀起大狱来。 如此一来,把人送诏狱无疑是送羊入虎口,智者而不为。 崔应元现在颇是风光,也很有自信。 刑部大牢他的表现很显眼,被魏公公看在眼里,再有田尔耕这层关系在,崔应元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能够得到回报。 他已经受够东厂先前的风气了,无论他立了多少功劳,表现多么突出,可就因一个无赖子出身不得重用,这么多年来始终在番役这个职位上打转。而那些功劳没有他多没有他大的,却一个个升了司房、领班,甚至成了小档头。 凭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们是锦衣卫出身么! 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想天降一个魏公公,刚进东厂就弄死了一个大档头,这种人看着是狠辣,但无疑却是崔应元最好的机会。 于其继续那么混着,不如拼死干一票大的。 这魏公公真能成了事,他崔应元岂会没有好日子过。 在崔应元的安排下,一众番子把西六间紧急腾了出来。很多档头、司房们现在也听崔应元吩咐,不敢给他脸色看,甚至态度上还很是和蔼,跟从前大不一样。 这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 四个内档死了一个,走了一个,另两个又不在此间,持上谕的魏良臣是东厂现在唯一的“中官”。 而这唯一“中官”就是实质上的厂公,只要皇帝一日不收回上谕,或另委他人来督办钦案,东厂上下便只能听从魏良臣的差遣。 因而,没有人想成为第二个曹元奎,也没有人想以身试法,看看那魏公公会不会再杀人立威。 内心里,魏良臣巴不得杜文诏走,也绝不希望另两个内档到东厂来搅和。 他希望在这几天,东厂内部能够唯他独尊。 明确了尊卑,统一了事权,他才能更好的发挥东厂这头可以抗衡锦衣卫的怪兽力量。 崔应元那边安排妥当,魏良臣立即开始审讯。 他去审的王曰乾,田尔耕去审的孔学。 ………. 王曰乾已被松绑,只手脚上的铁链却是未开。此人是锦衣卫的百户,番子们可不敢随意给他开了脚镣。 “你们先出去吧。” 魏良臣进屋之后便命看守番子出去,崔应元和公公的亲卫们守在门外。 屋子内一股菜油味,墙角和地上满是油迹,墙角还有一口大缸,里面满是菜油,份量不轻。显是匆忙间还没来得及抬出去。 菜油初闻是香,可时间久了却是不好闻了。魏良臣拿帕子半捂鼻子,指了指地上的小凳子,示意王曰乾坐下。 王曰乾未坐,而是定了定神,仔细看着魏良臣,有些疑惑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可能吧,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告诉咱家些什么。”魏良臣抽了抽鼻子。 王曰乾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中官。”魏良臣道。 王曰乾愣了下,这个答案跟没有说有什么区别。 “百户大人就没有什么可和咱家说的吗?”魏良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该说的在刑部我都说了,你们不去审问谋反之人,把我弄到这里来做什么?”王曰乾很是不满将他弄到东厂来。 “百户大人是锦衣卫的人,想来知道这东厂是做什么的。也罢,咱家便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咱家把你弄来东厂,为的就是想听听刑部那帮人不曾听过的话。”魏良臣说话间将帕子放下,揉了揉塞进了袖中。 “我还能有什么话说?我并非犯人,我是向朝廷揭发谋反大案的!”王曰乾大声道。 魏良臣点了点头:“那好,百户大人既然不说,咱家也不为难你,不过咱家倒是有个疑惑,却不知百户大人能不能为咱家解惑呢?” 王曰乾问道:“什么?” “你既口口声称是向朝廷揭发孔学、王三诏等妖人谋反,为何不去有司揭发,不去你锦衣卫的堂官处揭发,反跑到宫中放铳呢?…难道你不知道宫禁放铳乃是死罪?” 说到这,魏良臣笑了起来,“亦或这当中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隐情,逼的你不得不铤而走险呢?”。m. 第九百八十五章 你死了,就是交待 别人关心的是王曰乾供出来的谋反大案,关心的是孔学和王三诏等人是如何密谋造反,关心的是这件事和郑贵妃究竟有没有关系。 魏良臣关心的则是首告之人,他想知道王曰乾为何要跑皇城里面放铳。 身为锦衣卫的百户,王曰乾不可能不知道宫禁放铳是什么后果。 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为什么? 明知必死的事,却仍要去做,除了他不做也没有活路外,魏良臣真的想不到有其它合理解释。 总不能说这位锦衣卫百户真是失心疯了吧。 “说说吧,你不把这事说清,咱家很难相信你所说,也很难帮到你啊。” 魏良臣说完,伸手弹了弹秀发,最近在海上颠簸他这头可是始终不曾洗过。 屋内油香味重,引得苍蝇到处飞,不少苍蝇好像挺喜欢他魏公公的油头,这让公公不胜烦燥。 王曰乾默默看着魏良臣在那赶苍蝇,并没有露出耻笑的表情,也没有露出惊慌的神情,只在那定定看着。 魏良臣也不急,他是赶时间,可不赶在这片刻。 约摸数十个呼吸声后,王曰乾开口了,他问了魏良臣一个问题:“可是贵妃娘娘让公公来审讯于我?” “不是。” 魏良臣摇了摇头,心道这王曰乾倒是精明,但让他审案的是皇帝,而非贵妃。只这不需他多说什么。 见对方否认是贵妃派来,王曰乾一怔,继而竟是问道:“如此说来,公公是奉马公公之命了?” 马公公? 魏良臣目光闪烁了一下,仍是摇头,道:“王曰乾,你不必管咱家是谁派来的,咱家但只给你一句话,咱家能把你从刑部大牢弄出来,你的生死便都在咱家手中捏着。” “公公是威胁我么?” 王曰乾倒是不怕了,也是笑了起来,“我若是怕死,也不会做那事了。” “是么?” 魏良臣起身负手走到王曰乾身边,“怎么咱家觉得,你正是因为怕死,所以才要在皇城放铳的。” 闻言,王曰乾双手微动了下,继而一口否认:“公公怕是想多了,世上哪有蠢人这么做。” “也许吧。不过除了惊动陛下,咱家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够保住你的命。”魏良臣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曰乾。 王曰乾拖动脚镣转过身,苦笑一声道:“陛下现在怕是恨死我了,如何会保我的命。” “陛下恨的不是你,而是你供称的那些人。”魏良臣道。 王曰乾神色有些黯淡:“陛下不恨我,也有人恨我。陛下不杀我,也会有人杀我…我所告之事,干系太大了。” 魏良臣赞了他一声:“你倒也晓事。” “都进了东厂了,不晓事的话,难道等着公公折磨于我么?”王曰乾将手上的铁链抬了抬,手腕上满是淤青。 “咱家觉得咱们可以好好说一说这事,不用像其他人那般,有什么说什么。” 魏良臣回到椅子上坐下,淡淡道:“这世间事,有一就是一,有二就是二,你问我答,我问你答,直来直去,把事情弄明白了,不挺好么?干嘛非得藏着噎着,把什么都按在心底,让所有人都去胡乱猜测呢。” “公公这说法是好,可是若照公公这法子说,公公未必保得了我的命。”王曰乾将铁链放下,低头看着地面。 魏良臣微微摆手:“咱说了,咱能把你弄来,你的生死就是咱说了算。”顿了顿,索性又道:“实不相瞒,在进来之前,咱家倒是想过直接弄死你得了,省得和你费这么多口舌。” “什么意思?” 王曰乾有些糊涂的抬起头看着魏良臣。 魏良臣嘴角微咧:“因为你死了,省了咱家事,也省了别人事,陛下那里也清净。” 王曰乾脸颊抽了抽,闷声道:“我死了,谋反案仍在,陛下如何清净得了。” “有些事情,陛下不必都知道的。” 魏良臣转动着手上玉扳指,“咱们做太监的,近君养亲,便是生来就要替陛下分忧解难的。所以陛下喜欢的,咱们做太监的奉承些,让陛下更喜欢。陛下不喜欢的,咱们做太监的也不喜欢,便要把那不喜欢的东西扫走,不管是人还是物。” 王曰乾沉默一会,摇头道:“公公这话太过深身,我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只要咱家懂就行了。” 魏良臣干笑一声,戴玉扳指的手指朝王曰乾轻轻一点,“这件事嘛,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对于答案,咱家真的并不是很想知道。” “我不说,公公拿我如何?用刑?” 王曰乾觉得自己很无力,很被动。 因为眼前这个小太监的问事方法和刑部那帮人完全不同,甚至于他真的觉得在对方眼里,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重要。 “不必用刑,咱家命人直接杖死你得了。”魏良臣摇了摇头,“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王曰乾目中透过一丝挣扎和不甘,低声道:“杀了我,公公如何跟皇爷交待?” “你死了,就是交待。” 魏良臣缓缓起身,“所以,百户大人自己想吧,说与不说都由百户大人自个做主,咱家不逼你。也不妨再跟你露个底,咱家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管你说与不说,天亮之后咱家都要进宫奏禀。” “我什么也没说,公公拿什么奏禀?”王曰乾难以置信的望着魏良臣。 “你不说,可咱家会说啊。”魏良臣似笑非笑,“是你自己说,还是咱家动动脑子替你说?” “照公公这么说,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王曰乾的情绪明显有些波动。 “当然有区别。”魏良臣重新坐下,“你不说,肯定死路一条。你说,咱家或许会在陛下那里保你一命。” 王曰乾听了这话再次沉默,屋内顿时陷入寂静。 “来人啊,掌灯。” 魏良臣朝外拍了拍手,立时有番子将油灯端了进来。 视线一下变得明亮起来。 “我不想死。” 王曰乾开口了,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魏良臣,咬牙道:“马公公要杀我,我是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第九百八十六章 钱去哪儿了? 魏良臣没想到这事竟和马堂有关,更没想到还和高淮有关。 准确的说,王曰乾供出了一桩历史陈案。 那就是高淮的钱去哪儿了。 高淮自万历二十四年出任辽东矿监,后又兼山海关税使,直至前年因关门军变失势,前后在辽十四年,每年递解内库税银六万余两。 而据王曰乾称,高淮递解内库的税银只是他在辽东赚取钱财的三分之一。 换言之,高淮这十四年私吞的银两为百万之巨,除却开销,至少也吞了七八十万两之巨。 “公公莫非不信?” 见面前的年轻太监两眼瞪的大大,王曰乾以为他不信,还特意将当年几个御史弹劾高淮的事说出。 “…只陛下信重高淮,科道参本皆留中,高淮这才有恃无恐。” “咳咳…咱家信你,你接着说。” 魏良臣眼珠子恢复原样,这事他信,一万个信。 他问王曰乾,这么大一笔巨款,若高淮还是辽东矿监,那自是安然无恙,可如今高淮已然失势被发往凤阳守陵,这笔钱照道理应该上交内库才是,可为何他却从未听闻过此事。 “公公有所不知…” 王曰乾既说了,便也没什么好瞒。他道接任辽东矿监的原通州税使张晔上任之后,便着手调查高淮过往,但查来查去却始终查不到这笔巨款下落。 “张公公查不出来就不查了?” 魏良臣不信张晔这么好心,落水的凤凰不如鸡,高淮从高高在上的辽东矿监变成凤阳的守陵老奴,那笔巨款对他而言无异于小儿抱金,张晔岂能放过。 “公公怕是没有做过外差,若做过了,便知张公公怎么想了。”王曰乾道。 “噢?” 魏良臣明白张晔为何不死咬着此事不放了,因为他屁股也不干净。 高淮与他张晔都是做矿监税使的,高淮做过什么,你张晔同样也做过。今日若你张晔为了钱坏了规矩,他日便怪不得别人同样对你。 所以哪怕再惦记高淮的藏银,张晔也不敢做的太狠。 “陛下难道不知此事?” 刚问完,魏良臣就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因为万历肯定不知道这件事,也肯定没有人会向这位皇爷禀报这件事。 这种断了所有人财路,甚至还会把自己陷进去的事,哪个太监愿意做,敢做? 这世上,也就他魏公公忠厚老实,一心为公,全心全意为皇爷服务,不知金钱为何物。 其他人,素质太低,思想觉悟不行,不行啊… 至于高淮为何不主动上交,魏良臣也想的通。 他都这样了,上不上交有什么区别。恐怕真上交这笔巨款的话,原本只是凤阳守陵,最后可能会落的个尸首分家。 一两银子,皇帝只得你三分之一,还替你扛黑锅,担骂名,擦屁股,更低价卖字于你这个家奴,万历怎么想也憋屈的很呐… 高淮不交是对的,别人也不敢把他往死里逼。 谁个在宫里没有亲朋好友呢。 将心彼心,从此事魏良臣更加坚定要打造他手指到哪就打到哪的大明皇军,至少,他真有事时,谁个敢动他的银子,得先问过皇军弟兄们答不答应。 另外,高淮不交怕也是想着有朝一日他有东山再起吧。 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马堂又有什么关系?和尔今这桩谋反大案又有什么关系?” 魏良臣一连三问。 “公公许知道马堂和高淮素来不和,二人为争秉笔明争暗斗多年,若非高淮因关门军变失势,马堂也未必能入京…两年前,高淮曾秘密派人往临清搜集马堂的罪状,马堂得知此事后便和石公公打了招呼,石公公就叫我去办这事……” 王曰乾接下来所说的事魏良臣倒是知道一些,高淮派往临清的就是那胖子亓二道,此人现在郑国泰身边奔走,属于大内投机分子,和汪文言属一个性质。 石公公却是前一任东厂内档之一的石元雅,他是去年调离东厂内档之职的,接手其位子的是御用监掌印张进忠。 石元雅和马堂关系很近,故而马堂请他动用人手帮忙拦截亓二道,而时任锦衣卫总旗的王曰乾就是石元雅物色的人选。 石元雅之所以没有调用东厂内部人手,却是因为时任掌印陈炬也插了一手的缘故。这就涉及内廷大珰之间的斗争了,王曰乾不知内情,他替石元雅办完事后,虽没有抓住人,但石元雅还是帮他升了百户,并将其引见给了马堂,之后便拜在马堂门下,认他做义父。 而石元雅调出东厂之后便是给派到了临清当税使。这个位子原来是由马堂兼领的,如今却叫石元雅得了去,很明显这是马堂的安排。 “……张晔虽然不再追查高淮藏银,但马堂却不罢休,先前他在天津时不好着手此事,入京晋为秉笔后便叫我秘查…” 王曰乾供称他使出诸般手段,终于查到曾随高淮一起去辽东的太监孔贞下落。虽知孔贞有个弟弟孔学是贵妃近侍刘成的亲信,但王曰乾还是将其秘密抓了,严刑拷打,终是从孔贞口中查到高淮私吞的巨款藏在辽阳和盖州两处。 大喜过望的王曰乾立即向马堂禀告此事,他相信马堂一定会重赏自己。果然,马堂当场表示事成之后一定为王曰乾谋个千户出身。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马堂带人兴冲冲往辽阳起银时却扑了空,但在盖州却起出了三十五万两银子,而孔贞说高淮藏在辽阳的银子有四十六万两。 一个地方有银,一个地方没银,马堂便怀疑有人吞了辽阳的藏银,而这个怀疑对象就是王曰乾。他根本不听王曰乾解释就命人将他拿住,也是严刑逼问,可王曰乾真是没有私吞,怎么打也招不出来。 眼看自己就要被马堂打死,王曰乾只好承认,然后说带马公公去取银。半道趁守卫不注意,乘着黑夜潜逃,一口气逃回关押孔贞的秘所,终是从孔贞那里知道他与弟弟孔学是有秘密联络渠道的。 “这么说来,是孔学私吞了辽阳的藏银?” 魏公公听到这里,对王曰乾也甚是同情:马堂那家伙对待手下不厚道啊,脑子也缺根筋,王曰乾若想吞银,何必还要告诉你藏银所在呢。 搁他魏公公,肯定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你马堂一根毛都别想得到。 “不是孔学,是刘成!” 王曰乾恨声道。 第九百八十七章 一切都是油水 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据王曰乾自己的判断,孔学是在收不到哥哥孔贞消息后意识到出事的,但他自己却没有能力救人,遂请贵妃身边的近侍刘成出面解救兄长。 可刘成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孔学口中逼问出了高淮藏银的事,从而抢先一步将高淮藏在辽阳的四十六万两银子起出。原本还要起盖州藏银的,可却迟了一步叫马堂的人得了去。 刘成虽是贵妃身边的红人,但也不敢和司礼秉笔马堂正面对掐,所以闷声发大财,起了这四十六万两巨资回了关内,把个马堂弄的疑神疑鬼,一肚子火全撒在了王曰乾身上。 “慢着!” 魏良臣打断了王曰乾,提出了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孔学是求的刘成,而非他人?” 这个问题很重要。 孔贞兄弟二人都是太监,且都和高淮有关系,那么他们除了刘成外,未必就不识得宫中其他有能量的太监。 何以王曰乾断定是刘成呢? 王曰乾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姜丽山告诉我的。” 魏良臣知道这姜丽山是谁,他是翊坤宫的管事太监。 据金忠掌家郑成说王曰乾有个姐姐是翊坤宫的宫人,而她嫁的就是姜丽山。王曰乾在刑部供称的便是姜丽山为报答贵妃厚恩,和孔学等人歃血为盟,称有皇贵妃密旨,准备请人施法术,把皇上皇太子毒死,然后拥立福王为帝。 “姜丽山是你的亲姐夫,你却告他谋反,哼哼,你姐姐如何看你这弟弟。”魏良臣玩昧的看着王曰乾,这人可真是大义灭亲的很呐。 王曰乾却怒道:“一个太监怎么当我的姐夫!…我姐也不愿嫁他,都是贵妃逼迫。” 魏良臣滞了一下,讪笑一声:“那倒也是。”继而问王曰乾姜丽山哪去了,为何刑部拿了孔学,没拿住姜丽山的。 “姜丽山和王三诏是换贴兄弟,多半是和那妖人一起潜逃了。”王曰乾闷声道。 魏良臣摆了摆手:“不说那姜丽山,尔今外面到处在拿他和王三诏,想来跑不掉…咱家且问你,刘成把辽阳的这笔银子放在了何处?” 王曰乾道:“就在大兴。” “大兴?” 魏良臣一惊,大兴可是贵妃的老家啊,难道刘成把银子藏在郑家老宅不成! “银子就放在贵妃老宅。” 王曰乾印证了魏良臣的惊讶,他告诉魏良臣,姜丽山曾在数月前被贵妃派在大兴修缮郑家老宅。所以刘成便将银子藏在了郑家老宅,因为此地最是安全不过。 魏良臣相信王曰乾所说,问他:“你虽不认姜丽山是你姐夫,但姜丽山将事实告诉于你,却是认你这舅子。你为何不请他出面替你与马堂解释,反而走到这绝路上来。” “姜丽山初不知藏银多少,待见了那巨款,如何还会认我这野舅子。” 王曰乾冷笑一声,“他若保我,岂不是告诉马堂这银子叫他和刘成得了去么。哼,若非我瞧出不对,寻了借口出来,恐姜丽山早就对我下手了。” “唔…马堂要杀你,姜丽山和刘成也要杀你,你死了,这世间就没人知道高淮藏银的事了…啧啧,所以你走投无路,索性来个鱼死网破是吧。”魏良臣总算理清了这其中关系。 “公公既猜出来了,何必多问。” 王曰乾坦诚他铤而走险潜入皇城放铳,就是希望通过告发谋反大案引得皇帝震动,着有司审他,然后让那帮人不得好死。 “他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能让他们活!”王曰乾脸上有一股凶狠劲。 魏良臣起身拂袖:“这件事实在是耸人听闻,咱家可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辞就信了。” “是真是假,公公去问孔学就是。”王曰乾道。 魏良臣点了点头,想到另一个问题,问他:“你为何不连马堂一起告了?” “我告不了他,他没有谋反。”王曰乾语气明显遗憾。 “怎么?谋反一事不是你诬告么?”魏良臣眉头一跳。 王曰乾猛的抬起头:“我不是诬告,他们真是谋反!” “明明是你鱼死网破,怎么会真有其事?”本塞在袖中的帕子又被魏良臣拿了出来,半捂在鼻子上。 王曰乾凝视着他:“公公以为我在禁宫放铳,会无端诬告么?” “你可有证据?”魏良臣团起了帕子。 “当然有!…我曾亲眼见过姜丽山和孔学在一起密谋,说什么福王东宫什么的…” 王曰乾说道,有一次孔学设宴请姜丽山、王三诏等人,他也被姜丽山拉着一起去了。席上,众人都是喝的多了,王三诏拿出三个小人像说他会妖术,只要在这小人像上写上人名生辰八字,略一作法就能叫那人死于非命。 王曰乾是锦衣卫的人,对这等骗人的民间妖术见识多了,自是不信。可孔学和姜丽山却对王三诏所言十分相信,将他视为神人。 “此后我又见过王三诏出入孔学家,有一次姜丽山还让我帮他查小爷的生辰…某日与我饮酒,还得意的说道要是福王做了皇帝,他便能入司礼监为秉笔…” 魏良臣越听越是心惊。 “…….公公,我已将所知俱实说出,我没有别的请求,只请公公能如实奏明陛下!”王曰乾期盼的看着魏良臣。 “咱家会的。” 魏良臣点了点头,皱眉走了几步,来到那装满了菜油的大缸前,定定看着缸中出神。 王曰乾见状,甚是不解:“公公还有什么疑问么?” “说来说去,都是油水二字啊。”魏良臣突的感慨一声。 “什么?” 王曰乾不解,正愣神时却见魏良臣突然将他右臂抓住,然后猛的将他拽到缸边,不由分说就将他的脑袋用力往缸中按去。 “公…公公这是做什么!” 王曰乾大惊失色,他身子原比魏良臣强壮许多,可手脚皆被铁链所缚,行动根本不便,哪里挣脱得了,瞬间脑袋就被按进了缸中,嘴巴、鼻子、眼睛、耳朵一下就灌满了菜油,呛的他连连咳嗽,双手死死扒着缸边,膝盖也猛的向缸上顶去,试图将这大缸砸破。 里面突然传来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崔应元破门而入,见着眼前一幕也是一惊,可震惊之后他却什么也没说,只冲上来帮着魏良臣抱住王曰乾的腿,然后猛的用力将他身子抬起,整个丢进了缸中。 继而又抓住王曰乾的头发,死死按着他的脑袋,将其置于菜油之下,不让他浮出来。 初始,王曰乾在缸中挣扎搅拌,使得缸中菜油翻溅出来,溅了魏良臣和崔应元一身。 崔应元始终看着魏良臣,但对方有半点眼神示意他便会放人出来,可他并没有见到松动的眼神。 未多久,油面慢慢静止了,只“咕嘟咕嘟”泛着油泡。 魏良臣抹了把眼睛上的菜油,看向缸中。 崔应元也看着,双手不敢松动半分。 等了好久,魏良臣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方拿帕子开始擦拭脸上的油,手上的油,可越擦却是越滑。 越擦也越是心烦,便将那帕子扔在缸中,然后看了眼崔应元,淡淡道:“你知道怎么做了?” “公公放心,钦犯乃畏罪投油缸自溺而死。”崔应元将双手松开,慢慢从缸中抽了出来。 “扑腾”一声,王曰乾的脑袋浮了上来,双目睁的大大死死看着,却是再也不能闭合。 这是死不瞑目。 ………….. 推荐书友作品:《穿越之我要当球长》,扑街写手穿越突厥,与明朝皇帝一同分封天下...... 。m. 第九百八十八章 贵妃她? 怎么处理王曰乾的尸首自不须魏良臣亲自动手,崔应元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他在东厂真就白混了。 看了看身上的油渍,魏良臣摇了摇头走到门外,狠狠嗅了口新鲜的空气。屋内那油香裹着血腥的味道,真的让他很不舒服。 这是他第二次亲自动手杀人,上一次被杀的是皇太极。 杀人,不是好事。 魏良臣不喜欢杀人的感觉,不管是见血还是不见血,这种事情总是会让人本能的厌恶。 可惜,有些事,他不能不做。 “你们几个跟我进来。” 崔应元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魏公公的背影,点了手下几个番子随他入屋,不一会浑身是油的王曰乾尸体就被抬了出来。 “此人虽是钦犯,但生前是锦衣卫百户,不能草草了事,你为他备口棺材。” 魏良臣打量了眼死瞑目的王曰乾,暗叹一声,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崔应元把尸体抬出去处理掉。 兀自又站了片刻后,他负手来到关押孔学的屋外,并不曾进去,只在外面听。 正在审讯的田尔耕听了手下低语,忙从屋内出来,见着浑身是油的魏良臣,不由一愣。 “公公这是?” 田尔耕实在是搞不懂魏良臣怎么弄一身油的。 “没什么。” 魏良臣摆了摆手,随口道了一句,“王曰乾死了。” 田尔耕一凛,却是并没有问王是怎么死的,只“噢”了一声。 “你用刑了?”魏良臣朝屋内看了眼。 “刑讯之道,尔耕可是得公公教诲甚多。”田尔耕语重心长。 魏良臣轻笑一声,道:“可问出什么了么?” 田尔耕摇了摇头,低声道:“此人口风甚紧,能忍,一时半会怕是不会松口。” 魏良臣微“嗯”一声,尔后却问田尔耕:“田兄想问出些什么?” “这…” 田尔耕愣在那,旋即若有所思。 魏良臣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咱家进去看看,田兄不妨先歇着,稍后再使力气。” “公公随意。” 田尔耕朝手下打了个眼色,几人忙从屋中撤出。 魏良臣入屋之后,便见到满是伤痕的孔学跪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地上放着鞭子和撬具。 从孔学的伤痕来看,田尔耕还是有分寸的,至少都是皮肉伤,不会要了孔学命。 听到有人在搬凳子,孔学抬头看了眼,发现是魏良臣,下意识的脱口就道:“魏舍人救我!” 刚刚坐下的魏良臣眉头皱了下,然后对孔学摇头道:“孔公公可是谋反的钦犯,咱家要救你岂不成了你同党了?” “魏舍人,我是冤枉的,就是借我天大的胆子,咱也不敢谋反啊!…”孔学泣声喊冤。 如果不是王曰乾供出的那些,魏良臣也许就信了他,但现在,他只想静静看着孔学如何表演。 孔学在那不住的为自己辩解,不住喊冤,甚至还给魏良臣磕了头,求他一定要救自己。 见魏良臣并无反应,孔学遂又道:“魏舍人待我飞虎军将士恩情深重,若非舍人,张公公和儿郎们怕是早叫辽东那帮人给杀了…远在凤阳的高公公也感舍人大义呢…” 话还没说完,魏良臣却打断了他,道:“你说完没有?” “没…说完了。” 孔学一脸苍白的看着魏良臣,目中满是期望。 魏良臣沉声道:“张虎和你一直有联系么?你知道多少咱家的事?” 孔学点了点头,告诉魏良臣,他和兄长孔贞一直和张虎有联系,除了知道魏良臣对飞虎军余部的安置外,还知道郑铎等一帮飞虎军的官兵一直跟着魏良臣。 “这些事与此案无关,咱家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魏良臣的声音很冷。 孔学似听出这语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忙道:“魏舍人放心,此事从此就烂在我肚中了。” “你说咱家信你么?”魏良臣忽的笑了起来。 孔学被这笑声弄得十分茫然,心下忐忑不安。 魏良臣一边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一边若无其事道:“咱家如今不是什么舍人,乃是陛下钦命的江南镇守中官,此番更受陛下之命来办尔等谋反大案,故而咱家不管你是什么人,又和咱家有什么渊源,咱家只知道秉公办案,不负圣心。” 说到这,饶有深意又补了一句,“但只要有那么一丝机会,哪怕再渺茫,咱家也会尽力…权当还了关外那份香火情了。” 闻言,孔学不由心头一跳。 “好了,其余的咱家不问。咱家只问你,高淮藏在辽阳的那笔巨款是不是落在刘成和姜丽山手中了。” 孔学一惊,失声道:“舍人知道了?…是王曰乾那狗贼供出来的么?” 魏良臣冷冷道:“你只须回答咱家是还是不是?”转着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 孔学迟疑片刻,低声道:“是。” “很好。” 魏良臣继续转动扳指,“下面,我问你答,你同样只须回答是与不是,其余一个字都不要多说。不然,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孔学忙重重点头:“舍人有话尽管问,我但知道的必如实相告。” “你和刘成、姜丽山、王三诏是不是同党?”说话间,魏良臣已经起身来到孔学面前。 这个问题让孔学很难回答,但在魏良臣的逼视下,还是弱弱的说道:“是。” 答案是魏良臣早就知道了的,见孔学如实供述,颇为满意,复问道:“你等是不是密谋让那王三诏作法谋害陛下、东宫、太后,尔后拥立福王当皇帝?” “这…” 孔学固然将求生欲望寄托在了魏良臣身上,可这种事他一旦供称哪里会有生还希望啊。 “咱家与你说过,事在人为。你若不答,咱家也不为难你,叫他人来审你便是。你也当清楚,有王曰乾的供词在,你本就没有活路。”魏良臣缓缓蹲下身,他不是诱导孔学,而是希望孔学亲口老实说。 孔学心跳的很快,很受煎熬,他不敢正视魏良臣,侧着脸在那思考,许久,终是转过头来,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来:“是。” “真是无知的蠢货!你们自己寻死罢了,还把贵妃娘娘给连累了,真是死有余辜!”魏良臣起身之后眉头紧锁,看来还要再死人。 正犹豫着是不是马上处死孔学,耳畔却传来孔学的声音:“娘娘知道此事。” “叭!” 魏良臣指上的玉扳指一断为二。 第九百八十九章 多少有些感情 感谢一了班长的百元大钞! ....... 事情,有些出乎魏良臣的意料。 他一直以为贵妃不曾涉案,所以才要坚定不移的支持贵妃,旗帜鲜明的顶娘娘。这不仅仅涉及到他的自身利益,更涉及到感情因素。 毕竟,寿宁都为他老魏家传了香火。 做女婿的不帮丈母娘出头,要这女婿有何用? 可现在,好像他一心要维护的贵妃娘娘并不是一朵白莲花,在她楚楚可怜的美貌之后,似乎有着尚未被人发现的阴暗一面。 那一面,很黑,很黑… 如黑洞一样,一个不慎,会让人万劫不复。 事情起了变化,天大的变化! 这个变化绝不是魏良臣这个便宜女婿一时半会能消化得了的。 实是太过骇人了。 如果孔学说的是事实,那么郑贵妃真的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女人! 魏良臣看了眼碎成两瓣的玉扳指,很是有些肉疼。 这玉扳指他花了十几两银子,戴在手上快两年了,天天摸来摸去,多少有些感情了。现在却断成两瓣,实让他有难过。 “你也是宫中人,这件事的后果,不用咱家提醒你,你也当清楚。”将断掉的扳指揣进兜中后,魏良臣静静看着孔学。 孔学苦笑一声:“舍人以为我会诬陷贵妃娘娘么?实是娘娘她确是知道。” 魏良臣冷哼一声:“你可知道你刚才说的这些要传出去,外界会有多大的风浪?贵妃娘娘会有什么下场,你又有什么下场!” “我知道,所以我才告诉舍人…我知道舍人一定会维护娘娘的,也一定不会让此事传出去。”孔学显然知道魏良臣的发迹和郑家脱不了干系。 魏良臣也不否认,他冷笑一声:“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么?” 孔学摇了摇头:“如果我死了,贵妃娘娘便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倒是聪明的很。不错,你死不得,你死了,娘娘便脱不了身。” “只要舍人能想法子救我,这件事我便一辈子烂在肚中。” “可如果这些事从你嘴里供出来,娘娘连黄河都不用跳了。”魏良臣道。 孔学道:“明知必死,我又如何会说。” “刑具之下,你不说也得说。”魏良臣对刑罚的钻研很有心得。 “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敢问舍人是求个痛快招了,还是任人折磨,盼那一线生机呢?”孔学反问了一句。 魏良臣不喜欢这种换位思考,因为他既怕死,也怕疼。 但如果真的死路一条,他也不会白挨那折磨。只要审讯的能给他一个女人…他就什么都招。 怎么说,这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没必要硬挺着嘛。 正所谓,来时清清白白,走时也要清清白白,不留一点遗憾。 “刑部那帮人不敢对你动刑,倒是合了你心意。” “他们不是不敢,只是时候未到。” 魏良臣沉默了片刻,问孔学:“姜丽山和王三诏现在何处?” 孔学却是没有回答。 见状,魏良臣摇摇头,道:“有这二人在,你就活不得。” 闻言,孔学目光一动,凝视着魏良臣:“舍人能保证?” “我不能保证。”顿了下,魏良臣说了句,“我只能尽力而为。” “好。” 孔学点了点头,“张公公他们都说舍人是奇男子,守信重诺,我便信舍人一回…姜丽山和王三诏就在京中。” “何处?” “阜城门宋家胡同丁三间。” “他们为何不逃?” “逃到何处去?事发太过突然,他们想逃也来不及了。” 孔学叹了声,“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担着砍头的风险,我不愿意,可姜丽山和刘成却叫那荣华富贵迷住了眼,我也是迫不得已……” “每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魏良臣表示理解。 刘成忽问:“刘公公呢?” 魏良臣摆了摆手:“你只要关心你自己是否能活,别人的生死你问不着,也管不着。” 孔学听后自嘲一笑。 魏良臣负手凝思片刻,问孔学:“你说娘娘知道,可有凭据?” “有的。”孔学点了点头。 “在哪里?”魏良臣心里紧张。 孔学道:“不在我这里。” “那在何处?”魏良臣忙问,这东西可得马上找出来。 “在…” 孔学告诉魏良臣,东西在姜丽山手中,他和刘成都是从姜丽山那里看过。 “不过现在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魏良臣明白孔学的意思,姜手中如果真有贵妃秘旨,但现在事发了,他会不会毁掉就很难说。 据王曰乾说,这姜丽山对贵妃可是忠心耿耿的。 “如果来的不是舍人而是别人,打死我也不会说。这种事,说出来和不说的下场是一样。但我相信,舍人和别人不同。” “咱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咱这人只不过念旧而矣…你安生呆着吧。”说完这话,魏良臣负手走出了屋子。 在远处和手下说话的田尔耕忙走了过来,见魏良臣眉头深锁,不由低声问道:“怎么?” 魏良臣仰头看了眼天空,尔后对田尔耕道:“里面那个人留不得。” “魏公公的意思是?”田尔耕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魏良臣点了点头:“不过最好是田兄亲自动手,不要让别人参与。” “好。” 田尔耕说完就返身进入屋内,旋即传来孔学的惊呼声,继而就听铁链撞碰声。 在外面的魏良臣脸上闪过愧疚之色。 许久,也就不到半柱香时间,田尔耕走了出来,朝魏良臣点了点头。后者也朝他点头,田尔耕朝手下们挥了挥手,几个校尉进入屋中将被掐死的孔学尸体抬了出来。 魏良臣也不看,挥手示意将尸体处理掉。 孔学说的不错,他不能死,他死了贵妃娘娘脱不了身。他说魏良臣是个重情义、守诺的人,这一点也不错。 可惜,他判断错误了一点,那就是魏良臣希望他死。 因为,这对魏良臣是个好事。 “劳烦田兄在东厂坐镇,咱家出去办趟事。” 田尔耕依旧没有多问一句魏良臣去哪,只点了点头。 魏良臣“嗯”了一声,临走时想起一事,回身对田尔耕道:“贵妃近侍刘成被我带了过来,如果夜里有事,田兄须得保证此人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第九百九十章 灭口 阜城门宋家胡同又叫文宪公巷,却是因开国功臣宋濂的后人聚居于此而得名。武宗正德年间,追谥宋濂“文宪”,故宋濂称“宋文宪”。 宋濂因长孙宋慎牵连胡惟庸案而被流放茂州,途中于夔州病逝。其次子和长孙皆死,但长子和其余诸孙却活了下来,后迁居京师,一直在这宋家胡同居住。 时隔两百年,宋家后人几乎无有仕途再显之人,因而家道渐渐中落。为了生计,后人将这胡同大半房子或卖、或租与他人,因而名为宋家胡同,但内中真正姓宋的却只十之一二。 姜丽山便是这宋家胡同的租客之一,他在十一年前在此租了一小院,后来贵妃娘娘将一王姓宫人嫁于他为妻,他便搬离了此地,另在宣武门重新购置了一处大宅。但此处小院却是一直未退租。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胡同口悬挂的灯笼,胡同内没有一点灯光。 姜丽山的院中也没有灯光,但是月色下,却依稀有几条人影或坐在屋檐下,或站在门边,他们大多面色紧张,外面但有风吹草动声,哪怕是一声狗叫都会让他们瞬间寒毛立起。 院中有口水井,当年姜丽山就是因为看中这口井才租的此院。而现在,他就坐在井边上,垂着脑袋呆呆的坐着。 自称会法术的妖人王三诏就站在姜丽山的对面,只这会这个往日以神仙自居,成天被人围在身边吹捧的大师也跟被人抽了筋似的,失魂落魄的在那发抖。 没有人敢出声,哪怕这院子里没有外人,也没有人敢出身。 这帮人躲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他们哪都不敢去,因为他们知道外面已是天罗地网。 唯一能逃出去的办法便是等,等到风头过后再潜逃出京,要不然现在出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只是他们不知道,就在这夜色中,一队队东厂的番子悄无声息的潜到了宋家胡同,十数个身手矫健的番子穿着布鞋,轻手轻脚的潜到了墙角。 在亲卫的簇拥下,确认宋家胡同四面八方都已埋伏人手,那帮钦犯根本逃不出去后,魏良臣命令动手。 “砰!”的一声,院门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第二脚已经踹响,大门“咣”的一声被踹开了。 “快跑!” 几个姜丽山的同党惊叫一声,往两边的围墙跑去,他们想越墙逃跑。 可是墙头上却有人比他们先出现了。 面对那些荷刀持弩的番子,院中人知道大事已去,他们浑身哆嗦着缓缓后退,最后团在了姜丽山周围。 一队手持火把的东厂番子涌了进来,将院子内外照的明亮无比。 周围的住户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些人大着胆子偷偷趴在窗户朝外看去,等发现眼前闪过的是东厂的番子后,他们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然后紧闭门窗,飞也似的跳上床,拉上被子…… 崔应元将火把在姜丽山和王三诏等人面前晃了一下,然后躬身请魏公公。 “哪位是姜公公?” 魏良臣扫视了眼前这帮吓的就快尿了的家伙们,他们的罪行很严重,阴谋颠覆皇室和国家政权。 “咱家是。” 姜丽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暗叹一声,抬头打量着一众番子,最后目光落在魏良臣脸上,怔了一下后垂下了视线。 魏良臣微一点头,又问余人:“王三诏是哪位?” 却是没人说话。 “事到如今,不承认又有何用!”姜丽山朝边上的王三诏喝了声。 王三诏身子一颤,硬着头皮上前:“我是。” 声音弱不可闻。 “好,好。” 魏良臣轻笑一声,朝崔应元点了点头,后者马上上前将王三诏拖了出来。 王三诏吓的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我没有害过人啊…” 见番子们根本不理会自己,又指着姜丽山叫道:“都是他!都是他!所有的事都是他让我干的!…” “闭嘴!” 姜丽山怒极,他没想到这王三诏原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早知道的话,如何会信他! “这位公公你一定要听我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关我的事啊…”王三诏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那哭嚎,哪还有半点神仙中人的模样,连个妖人都算不上。 魏良臣平静的看着他,然后摆了摆手:“杀了。” “是,公公!” 崔应元长刀举起,扬手一挥,王三诏“啊”的一声惨叫,脑袋瞬间垂落胸前,脖子被生生的切成了两半,血如泉涌。 一个胆小的看了,怔了足有数秒,然后“啊”的一声惨叫,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其余同党都是心惊胆跳,呆呆看着,鸦雀无声。 魏良臣朝他们看了眼,没有说话,只是拿帕子擦了擦一滴溅到他脸上的血珠,然后将帕子丢在地上,看了眼那口水井,吩咐左右将王三诏的尸体扔进井中。 姜丽山也是看的呆了,他做好了接受审讯的准备,可他却是没想到东厂这帮人竟然问都不问,就将王三诏杀了。 这是为什么? 姜丽山的目光有些凝重。 “扑通”一声,王三诏的尸体被扔进了水井,井水瞬间变成了红色。 魏良臣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其余几个姜丽山的同党身上,他们不是太监,看模样有点像会道门中人,想来是姜丽山和王三诏网罗的人手。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几人从魏良臣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善和凶狠,他们吓的立时跪在地上哀求。 “快些。” 魏良臣只说了这两个字。 崔应元连忙带人将其中一人拖到井边,然后抱住他的双腿将他头朝下的扔进了井中。 这是直接把程序简化了,因为魏公公说要快。 “扑通”一声,井里面传来那个落水的可怜人求救声和挣扎声。 其余几人吓得瘫倒在地,和被直接杀死相比,溺死在井中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想反抗,可是却没有点反抗的余地和机会。 一个又一个,姜丽山的同党被推入井中。 那井打得有几丈深,六个人被推下井后,井水一下上伸了大半,离井口已经不足几尺了。 一个幸运的家伙挣扎着,竟然踩着下面的同伴浮了上来,并且拽着井绳往上爬。不过他刚攀到井口,长刀就已挥下,他连人带绳重新坠落了黑暗可怕的井底。 一众钦犯,只剩姜丽山一人了。 魏良臣走到他面前,并没有下令杀人,而是说了句:“东西给我,公公自己了断吧,否则,会连累无辜。” 他的话音很低,但确保姜丽山能听的清。 姜丽山眉头皱了一下,定定看着魏良臣,之后,他从怀中摸出一件用绸布包好的物件递到了魏良臣手中。 “请公公帮我递句话,姜某对娘娘忠心耿耿。” 低声说完这句,姜丽山自己走到了井边,看也不看井底就跳了下去。 魏良臣摇了摇头,走到井边,依稀能看见下面有人影在挣扎、浮动。 “把这井封了。” 吩咐完这句后,魏良臣面无表情的出了院子,摸了摸姜丽山给他的东西,心头有股奇异的感觉。 他要进宫了。 第九百九十一章 打小报告 本朝无有深夜入宫的道理,除了当年的夺门之变。 然,这是对于外官,内臣自有特例。 这个特例就是北安门。 此门是宫中专供宫人太监出入的,当年魏良臣进京受道友侯二之托来寻客巴巴时,便是在这北安门请人递的话。 不过北安门到了夜间也会关闭,一般人是不可能再出入的。 但魏良臣不是一般人。 解决掉姜丽山、王三诏后,魏良臣就赶到了北安门。 宫门虽闭,却有值房,乃是钟鼓司所设,于白日是负责宫中内外递外寻人,核验出入开条。 晚间,却是承担紧急通话职能。如某大珰有急事需往递,便通过此值房。同样,若在外间往宫中递话也是如此。 性质与设在皇城会极门外的通政司是一样的,外臣不能在夜里进宫,但可以递题本。 如遇紧急情况,还可以叩会极门,门后有值守太监会隔门问话,尔后将叩门之人的急奏送于司礼监。 至于这急奏是不是能够到达皇帝手中,却要看所奏何事了。若是边关军情,那一定是立即呈达的,但若是其它事,却是未必了。 魏良臣是太监编制,要进宫肯定要比外官方便的多。 按规矩,他要先到钟鼓司的值房登记、核验身份,尔后再领牌入宫。但他正准备于钟鼓司值房人说话时,北安门驻守的锦衣卫却过来拦下了他,竟欲阻止他进宫。 “魏公公若有事须进宫,可于明日再来,今日宫禁已锁,实是不便轻启。”说话的是个锦衣卫的总旗,听着倒是客气,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你是要阻止咱家入宫?” 魏良臣从对方能清楚他是谁,便知道他见过万历的事情已经被人知晓,而有些人是万万不愿让他再见皇帝了。 这个总旗很明显是受到了上面交待,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阻止他魏公公。 须知道,他魏公公可是由一众东厂番子护卫而来的。如此这总旗都敢来,可见授意他的人是那种不将东厂放在眼里的人。 “卑职也是职事在身,魏公公莫要让卑职难做。” 那锦衣卫总旗说完这话,朝钟鼓司值守递话的两个小伙者吩咐一声,“还不速给魏公公登记了,等天亮立即递进宫中去,免得误了公公的事。” “哎!” 那两小伙者浑浑噩噩的,哪知魏公公的事干系有多大,一个小伙者正准备拿笔给魏公公记下,却见魏公公突然甩手一个耳光扇在了那锦衣卫总旗的脸上,然后将手上的马鞭霹头盖脸朝他抽去。 “瞎了眼的东西,咱家奉上谕查案,宫门无问禁否,都可随时入宫,你这狗东西却要拦下咱家,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还是那反贼的同党!” 魏良臣边抽边骂,瞥见一帮锦衣卫欲冲上来,马鞭又猛的一抬,朝左右喝了一声:“看看哪个敢动,都给咱拿了解回东厂!” “是,公公!” 崔应元拔刀上前,一众番子紧随其后。 这帮锦衣卫见状,不由停下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你给咱家听好了,咱家现在有要事要进宫面见陛下,你若再敢耽搁咱家片刻功夫,咱家保你人头不保!” 魏良臣冷冷看着那被抽的满脸血印子的总旗,目中满是杀机,“就是你锦衣卫的大都督骆指挥来了,也救不得你!” 说完,将自己的腰牌往那两钟鼓司伙者面前的长案上一扔,喝一声:“验了。” “是,是…” 两伙者被吓的手忙脚乱,将那腰牌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之后,确认无误,忙在薄上记下。 尔后一人胆战心惊道:“奴婢已验过,请…请魏公公入内吧。” 魏良臣轻一点头,朝那总旗看去,狞声道:“开门!” 那总旗羞愤难当,也是一股怒气,但却不敢违令,捂着嘴巴来到宫门下,朝城上的侍卫喊了几声,尔后宫门被缓缓开启,却只露出只够一人进出的缝隙。 魏良臣不以为意,因为这是规矩。 他回头对崔应元道:“你带人在此侯着,莫管是谁寻你们麻烦,都给咱打杀了再说…天塌下来,也有咱家给你们顶着!” “是,公公!” 崔应元得了这话,如腰上被人提着般笔直笔直。其余一众番子也是下意识昂首挺脸,看那帮锦衣卫如同高高在上。 …….. 皇城递牌核验可进,宫城却是进不得。 魏良臣老老实实奉上腰牌,耐心等侯。宫城禁卫并非锦衣卫和亲军侍卫,而是由太监组成,均是从各衙门抽调而来。 实际,也是一种苦役,因而值守的没有高品太监。 当值是一奉御,见着这么晚还有人求见陛下,自是不快,待知来人是奉上谕督办钦案的魏良臣后,态度立时变得亲切起来,甚而有些巴结。 “请魏公公稍侯,奴婢这就去乾清宫通传。” 这奉御心里也苦,因为这么晚了皇爷肯定睡下了,他冒然去乾清宫通传,弄不好会被训斥,但眼前这位却不是他敢怠慢的。 魏良臣也不急这一时,没有万历发话,他也不可能擅闯乾清宫。 有伙者上前拿了只凳子请魏良臣坐,魏良臣点头示意,端坐其上,双腿并拢,双手平放膝盖之上,目不转睛。 大概有二十分钟左右时间,那奉御回来了,说皇爷宣魏公公入内觐见。 魏良臣忙起身,在两个伙者的引领下去往乾清宫。到了殿外,有殿中提着灯笼的职事太监迎上来接魏良臣,不是引到前殿,而是引到万历就寝所在的东阁。 阁中灯火通明,魏良臣到外面时正有两个宫人端着水盆进出。透过门向内看去,隐约可见万历坐在榻上。 魏良臣整了整衣服,轻步迈入殿中。 “深更半夜来见朕,可是查明白了?” 万历虽然刚擦过脸,但脸上明显还有困意,这两天他很是疲倦。 魏良臣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查出了一点头绪,也问到了一些事,可奴婢不敢擅专,故而急着入宫想向陛下奏明,可刚才…” 说到这,魏良臣却打住了,吱吱唔唔的,似想说不敢说。 “可什么?吞吞吐吐的,说啊。”万历不快的拍了下边上的被子。 魏良臣不敢犹豫,忙道:“回陛下,奴婢刚才进宫时被人拦了,似有人不愿意奴婢再见陛下。” 。m. 第九百九十二章 兴奋的腿脚也利索了 爹亲娘亲不如皇爷亲。 在皇爷面前,魏良臣不打个小报告,真是对不住皇爷。 万历果然皱了眉头,不快的问道是:“谁拦的你?又是谁不让你见朕?” “奴婢不敢说。” 魏良臣低下头,这时要装作有些胆小才行,如此才能增加真实性。 前世那帮写网文的不都经常这样描绘么,唔,叫什么扮猪… 岂曾想,眼前却有一黑物飞来,径直砸在他额上,虽说不疼,可也把人吓了一跳。 “陛下?” 魏良臣失声喊道,他是扮猪,不是真猪啊。 再瞧地下,一只枕头躺在那。 “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 万历气的眉头都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你在江南干的那些事,朕真的都不知道!” “奴…奴婢该死!” 魏良臣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脑门子满是冷汗。 “要不是朕,你以为你不该死么。” 万历气鼓鼓的走到魏良臣面前,然后狠狠敲了下魏良臣的脑袋,骂咧道,“以后在朕面前不要装,朕虽然不出宫,可朕心头明亮着,要不然朕岂不真成了昏君庸君?” 魏良臣哪敢接话,不过也听出万历似乎并无意治他的意思,心情顿时放松,膝盖虽然跪的生疼,可还是很舒服。 女婿跪丈人,天经地义。 又觉万历要是再敲自己一下就好了,因为刚才那刻,他感觉自己是想学长生不老术的孙猴子。 这是爱的敲打,也是好兆头啊。 说明什么? 说明皇爷没拿他当外人看。 这可是一个大大的进步,可以后再想进步的话,就得加价了。 真是痛,并快乐着。 “起来吧,” 万历见魏良臣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也是好笑,哼了声:“快说,是谁拦的你!” 魏良臣一边夹着鸟起身,一边弱弱道:“回陛下,是锦衣卫的人。” 万历听后眉头皱了下:“是骆思恭么?朕不是与他说过不要管么…” 魏良臣缩鸟做人,知趣的不吭声。 小报告嘛,未必要打明白打全,只要能在领导心里种下点东西就行。真挑明了说,弄不好就成谗言小人了。 万历侧身瞥了眼魏良臣,问道:“你认为是谁不让你见朕啊。” “奴婢不知道。” 赶在万历再要敲人时,魏良臣又补了句,“能让锦衣卫出面拦奴婢的,想来是大人物。” “大人物?” 万历哼哼一声,他腿脚不便所以负手又走回床边,缓缓坐下看向魏良臣,问道:“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些什么?这件事和…和贵妃有无关系?” 魏良臣忙躬身大声道:“回陛下,奴婢查出那王曰乾乃是诬告!” “诬告!” 万历吃了一惊,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魏良臣道:“怎么会是诬告?那帮贼人的名字都有,何时商议的,何时动手,刑部那边都有奏本,朕看着都是真的,怎的会是诬告?” 魏良臣摇头道:“陛下,确是诬告,不过此事也确是牵涉到了贵妃身边的内侍。”魏良臣道。 万历凝视着魏良臣,尔后又缓缓坐下,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明白。” “陛下还记得高淮么?”魏良臣问道。 万历“哼”了一声:“他闹出关门军变来,朕如何不记得他…”说完有些困惑,“这和高淮有什么关系?” “陛下有所不知,高淮在任辽东矿监税使时,瞒着陛下私吞了不少矿银税款。”魏良臣是个有鸟有素质的太监,所以他要勇于揭发内廷的不正常现象。 “这种事朕早就知道了,” 万历却表现的很平常,他摆了摆手,没好气的说了句,“你在江南也捞了不少,朕几时跟你要过?朕就是手头紧,也是跟你借,可不曾叫你把钱都给朕。” 皇爷你几时这么深明大义了? 魏良臣才不信万历会见钱不眼开,他只是不知道数目而矣。 “陛下这是体恤奴婢,知道奴婢在江南的苦处,奴婢办的这海事没有钱可真办不成…” 诉了一番苦后,魏良臣话锋一转,“奴婢审问王曰乾得知,原来高淮在辽东私吞了八十多万两银子,奴婢可是吓的不轻,所以立马进宫奏于陛下…” 正说着,却见万历突然跟蜡像似的一动不动。 “陛下?” 魏良臣轻轻叫了一声,万历仍是没反应。 “陛下?” 魏良臣再叫一声,这下万历有反应了,就见他脸突然变得通红,然后脸上的肥肉一下活动开,再接着就是一下冲到了魏良臣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兴奋的问道:“多少两?!” 这激动的,瘸子都成飞毛腿了。 魏良臣腹诽一声,道:“八十多万两。” 万历的嘴瞬间张的好大,然后迫不及待的就问道:“快说,钱在哪!”两手还使劲摇晃魏良臣,阁外侯着的几个内侍瞧着都是不解,不知道皇爷这是弄啥咧。 “陛…陛下…” 魏良臣被万历摇的说话都结巴了,万历反应过来,忙松开他,满面笑容道:“说,慢慢说,好好说。” “陛下,高淮把钱藏在辽阳和盖州。” 魏良臣刚说完,就听万历骂了一句:“高淮这老奴真是该死!”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魏良臣心道。 不想,紧接着万历又嘟囔了一句:“把银子藏辽东这么远干什么。” 魏良臣无语,权当自己什么都没想过,然后他万万没想到,万历竟然推了他一下,骂道:“你还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去关外把银子给朕运回来!” “……” 魏良臣张了张嘴。 万历见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做,他转过脸去,再扭过来时一脸的深沉,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透着怒气。 “高淮该死,背着朕弄了这么多钱,可恨朕一直当他是忠心的,闹出那么大事来,朕也没杀他,只叫他去凤阳,早知这奴婢这么刁蛮,这么贪婪,朕就应该杀了他!…” 发泄完对高淮的一通怒气后,万历对魏良臣也进行了肯定。 “这件事你办的很好,朕很欣慰,也很高兴…” 万历兴奋的搓了搓手,虽然并没有提让魏良臣马上去给他取银子,但眼神却出卖了他。 魏良臣看的揪心,忙道:“陛下,奴婢虽审出了高淮藏银,可这银子却叫旁人拿去了。” 说完,偷偷打量了眼万历,发现皇爷好像又成蜡人了。 .......... 各位大佬行行好,一个萌新作者把我当成了大佬,请我帮忙推荐他的作品,可我深知你们才是大佬,所以各位大佬能不能给卑职一个面子,去看看这位作者的作品,给他一个收藏,一点鼓励呢——《崇祯八年》 。m. 第九百九十三章 无事便是福 感谢“脸上有微笑”大佬晋升本书盟主大珰! ……… 到嘴鸭子还能飞了? 万历很生气:“到底怎么回事!” “这也是奴婢为何深夜进宫见陛下的原因…” 魏良臣知道火候到了,于是他供出了马堂和刘成。将王曰乾所说的前因后果一字不误的告诉了万历,但却掩去了王曰乾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杀伤力太大,哪怕魏良臣的基本盘是落在东宫那边,而非福王,但他也绝不能将事实的真相告诉万历。 因为,万历和郑贵妃还能罩他这假太监七年。 和郑家的利益关系,是矛盾也是不矛盾的。 需要辩证的看待这种关系,而不是非黑即白。 这是于公,于私的话,就则是更不能让丈母娘完蛋。 郑贵妃若是完蛋,寿宁作为她的嫡亲女儿自然会受牵连,那么海事大业必然会受到影响。 不需什么大动作,只要那帮皇家国戚见风使舵,纷纷“撤资”,魏良臣就得宣布创业失败了。 毕竟,眼下,他还没有实力赖账。 而如要扩充实力,他还得指着丈母娘出点力。 “……王曰乾说马公公得了盖州的藏银,刘公公得了辽阳的藏银,二人都不想自己吞银的事被外界知晓,所以便欲除掉王曰乾灭口。王曰乾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潜入宫禁放铳,之后诬告孔学等人谋反,乃是欲图将此案张扬,以便掀起大案,达到鱼死网破目的…” 魏良臣说的这番话都是真话,事实上王曰乾就是这个目的。 只有把事闹大了,三法司严查下去,不但刘成、孔学他们跑不掉,最后马堂这个秉笔也别想脱身。 这也是无奈之举,也是十分凶险之举,王曰乾不是真的没有路走,也不可能往这死路上钻。 万历听的表情凝重,他没想到高淮的藏银竟是叫马堂和刘成得了去,而这两人竟然都未曾向他这个皇爷禀报此事。 后者倒罢了,乃是贵妃信重的,可前者却是他这皇爷无比信重的人! 这让万历莫名心酸,有被人欺骗的伤感。 魏良臣瞧在眼里,不动声色。 半响,万历呼了口气,道:“王曰乾真是这么说的?为何先前在刑部时不曾交待这些?他若是想鱼死网破,缘何还瞒了这些?” 魏良臣心中一突,万历这问到点子上了,他却未慌张,而是沉声道:“因为有些人可能不愿陛下知道真相,而这一点,王曰乾也清楚,故而他不敢说。” “这是什么意思?”万历眉头微锁。 魏良臣微微垂头,并不作答,他相信万历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个误导,也是个轻重问题。 王曰乾在刑部坚称坚告的乃是谋反案,这也是事实。 魏良臣却要误导万历相信王曰乾是诬告,只是为了掩藏高淮藏银这案中案。 如果案情真相纯是诬告,只是关系高淮藏银,那此案肯定不会如今天这般在朝堂内外掀起轩然大波。 矿监税使的事再怎么重大也绝不能和贵妃牵涉谋反相提并论。 那么为了达到目的,王曰乾便不能如实供述,他得先攀咬,把这案子搅混,搅到最后,谁也没有好下场。 魏良臣希望万历能顺着他的思路想,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就得诱导。 外朝历年来对皇帝的态度就是这诱导的助推力。 万历似有领悟,脸色变的有些难看,但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他问道:“那他为何敢对你说?” 魏良臣道:“奴婢只是告诉他我是陛下派来的,他有任何话奴婢都可以转告陛下,而不必担心陛下听不到他所说的。” 这话显然是把外朝给绕了进来,且十分诛心。 万历闷哼一声,继而问道:“孔学招了么?” “招了,和王曰乾所供吻合。”魏良臣点头道。 “供词呢?” 万历伸手示意魏良臣将孔学的供状拿给他看。 魏良臣却摇头道:“没有供词。” “没有?”万历一惊,“怎会没有供词!” 魏良臣沉疑了下,坦率道:“陛下,奴婢以为这件事没有供词比有供词要合适。” 万历露出茫然表情。 “陛下,高淮藏银的事不能为外朝知晓,否则于陛下名声不利,于各地矿监税使也不利。”魏良臣提醒道。 万历恍然大悟,确实不能有供词,否则叫外朝看到,恐怕又要借题发挥,奏请他这皇帝收回那些矿监税使了。 “王、孔二人现在诏狱么?”复走到榻边坐下后,万历问了句。 魏良臣回道:“奴婢信不过锦衣卫,所以不敢把人关在诏狱,而是带去了东厂。” 闻言,万历十分不快:“朕的亲军指挥你都信不过,朕岂不是天天要提心吊胆?” 魏良臣低头不语,刚刚他可是说过锦衣卫拦他的事。 万历见了有些烦燥,怒道:“曹元奎和刑部那个主事是怎么回事?朕让你查案,不是让你杀人!” 魏良臣道:“奴婢只是执法而矣,奴婢既奉陛下旨意查案,那抗旨不遵者按律便当诛杀。” 万历滞了一下,摆了摆手:“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要乱杀人。” 魏良臣却道:“陛下,奴婢将王曰乾、孔学二人处死了。” “什么!” 万历惊的是身子一震,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他们不能活。” 魏良臣摇摇头,“王曰乾虽是诬告,可姜丽山、孔学、刘成等辈皆是娘娘宫中的人,故外界必定以为他们是得了娘娘授意,却不知内中系财帛争夺之故。故奴婢以为他们不能留。这件事最好是不审理,不追查,不张扬,不牵连,如此于陛下、于娘娘、于咱大明朝而言才是好事。” 万历听的愣在那里。 “快刀斩乱麻,稳定压倒一切!”魏良臣斩钉截断铁道。 “稳定压倒一切?” 万历诧异,这说法倒是新鲜。 “无事便是福!” 内心有过那么一丝犹豫后,魏良臣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对万历道:“请陛下速定福王就藩吉期,以平息外界猜疑,无有猜疑,自不会生事。无有事,则国之福,陛下之福。” ........... 是不是一鼓作气,让良臣说服娘娘呢? 。m. 第九百九十四章 贵妃为人老道 魏良臣不知道在他之前,有没有大珰向万历进言让福王赶紧滚蛋,但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一是万历还有七年时间,这七年时间只要把他和贵妃伺候好了,他魏公公就能在外头起起伏伏的狂浪,所以没必要掺和福王和东宫的事。 二是朱常洛虽然短命,可他是在老子驾崩之后一个月死的,而非之前。 这恐怕也是福王朱常洵这辈子最大的悲剧,奈何谁让他就这么倒霉的。再说,就算朱常洛提前一个月死,也未必便宜你朱常洵。 太祖皇帝当年就是把皇位传了孙子,尔今朱由校也是皇长孙。按礼法来,也轮不到朱常洵。 三是,东宫那里有姘头西李,有情人客印月,有嫡亲二叔。 这个铁三角阵营放眼上下五千年,哪个敢不说句牛逼? 所以,魏良臣只能押宝在东常洛身上,那么不若趁这机会恭请万历把福王撵走得了。 这也是一个优秀的大珰必须具备的政治素质。 哪怕万历不采纳他魏良臣的谏言,他魏公公百年之后,在史书上怕也能落个“贞介忠诚,有大臣度…性俭朴寡言,休休有量,人不敢干以私”的评价。 这也是忠心内臣应该有的态度,哪怕这内臣身子不干净。但只要一日为太监,便当为国家,为社稷思量啊。 魏良臣突然进言请福王归藩着实让万历有些意外,继而踌躇了下,斥了一声:“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你且做你的本份便是。” “是,陛下。” 魏良臣识趣闭嘴,这种事不需要强调,也不需要猛磕脑袋或撞宫柱以死相谏。万历知道就好。 万历皱眉在思考,但不是在想魏良臣说的请福王归藩的事,而是他所言的“四不”。 因是内臣的缘故,阁中并无文书房记事太监躲在屏风后面记录。 “无事便是福…” 万历喃喃一语,细细琢磨这件案子,如果真是诬告,那魏良臣所言“四不”无疑是最好的处置措施。 但如果不是诬告呢? 万历眼神闪烁,到目前为止,除了刑部的奏报外,他对这件案子的了解都来源于魏良臣所说。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没有口供,全是魏良臣一人在说。万一这小子有所隐瞒,那此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万历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 因为,当事人都叫杀了。 是否诬告,是否属实? 万历在那思量很久,终是下了决心,看向魏良臣,吩咐道:“事情便如你所说,但你手尾却须做的干净,不要给朕添麻烦。” “陛下放心。” 魏良臣心头一松,知万历是采纳他的意见了,也不追究他擅自处决钦犯的事。 这件事本来就是这么办的,闹的沸沸扬扬的禁宫放铳和妖人谋反案的最终处理结果就是权当没发生。 只不过劝万历这么做的人不是魏良臣,而是叶向高。 但叶向高是在案发三天之后,皇帝在宫中大吵大骂才上的密揭,然后命刑部直接将钦犯全部杖毙,要皇帝将所有关于此案的奏疏全部留中,此案遂得以平息。 而叶向高一开始却非这个态度,这位阁老在案发之后可是想借此案把郑贵妃除掉,一了百了的。 然而有人劝说叶向高不要这么做,提醒他无事就是福,事情闹大了对东宫并无好处。 和魏良臣提醒万历一样,那个人对稳定压倒一切也有特殊的理解。 这个人便是未来东林党的智囊人物——汪文言。 现在魏良臣抢在了叶、汪二人前头,还有意无意的提醒万历外朝跟他不是一条心,不是一样的想法,甚至有大人物巴不得借此案做出天大文章来。 叶向高若是知道的话,恐怕会积郁生病。 “陛下,马公公和刘公公那里的银子,还要不要了?”见万历在那怔怔坐着,也不说话,魏良臣便提醒他事情还没完呢。 他深夜进宫可不单单是告诉你万历人被我弄死,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而是另有重大目的。 “要!” 万历反应过来,右手“叭”的拍在腿上,恨声道:“当然要!那都是朕的钱!” “马公公是司礼秉笔,奴婢可不敢跟他追讨。”魏良臣一脸为难。 万历一怔,随口道:“马堂那里,朕自会叫他吐出来…不过刘成不是在你手中么?” 魏良臣明白万历是要他从刘成那里把银子弄出来,他迟疑道:“刘公公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奴婢怕…” “难道贵妃她?” 万历误会了魏良臣的意思,一下有些紧张起来,这要是贵妃授意刘成去吞的那笔银子,那他这做丈夫的可不好要了。且真是这样的话,王曰乾被逼的诬告谋反,也和贵妃脱不了干系。进而再联想谋反到底是实还是假,万历心里不由又乱了起来。 魏良臣不出声,他不会自告奋勇的,钱他一分不要,但这钱你万历自己去要。 终于,万历不再胡思乱想,他倒真是想去翊坤宫好好问问贵妃,可他前日对贵妃的态度让贵妃颇是寒心,也颇是委屈,再加上万历也要面子,更涉及到几十万两银子,他也是抹不开面子去翊坤宫。 不要吧,心疼。 要吧,贵妃又会说他抠门小气了。 思来想去,目光落在魏良臣脸上,犹豫了下,道:“莫不如你去翊坤宫问问。” “陛下要奴婢怎么问?”魏良臣不太愿意的样子。 万历生气了:“莫要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 魏良臣立时委屈:“陛下,奴婢深夜去见娘娘,怕是不妥吧。” “嗯?” 万历愣了下,意识到魏良臣指的是什么,有些好笑的摆了摆手,“你但去便是。” 好笑之余又觉这小魏虽然是个假太监,但能办事,会捞钱,更难得的是有忠心,懂分寸。 可惜,未能净身,否则,倒可以大用。 魏良臣一脸无可奈何,想了想道:“陛下,娘娘怕是睡下了,要不明日奴婢再去问问吧。或者,奴婢把刘公公带到陛下这边来,由陛下自己问好了。” “你到底去不去?”万历急了,他知道贵妃这会不可能睡的。 魏良臣缩了缩头:“那奴婢去好了。” 正要退出去,却见万历突然叫了声:“慢!” “陛下还有何吩咐的么?”魏良臣转过身来,不解的看着万历。 万历朝门外伺立的几个内侍挥了挥手,几人忙退到几丈外。 见状,魏良臣以为万历有重大事情交办,忙打起精神,聆听上意。 不想,万历却低声于他道:“你从江南带回来的那笔钱…嗯…不要让贵妃知道。” “……” 魏良臣觉得自己真是没办法和万历这个皇爷愉快的交流了,想来想去,还是贵妃那里好交道。 贵妃嘛,为人老道,肯定不会像丈夫这般没出息的。 第九百九十五章 娘娘,我不要紧的 “借国家之恩宠,作虎狼之暴行,指使军伍,贪敛财货,广布爪牙,迫害忠诚,名为良臣,实为奸宦,故汉唐宦官之乱,犹不及一二是也,呜呼。” 节选自萧元若《万历朝禁宫秘事》(九千岁钦定毒草) ………… 虽然魏良臣心地善地,心思也单纯,从来没往翊坤宫那边动过半点歪脑筋,但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去见贵妃娘娘,心里还是有点美的。 想到贵妃娘娘那无比熟贵的身段,他就情不自禁有点小忐忑。 什么感觉呢,说不出来。 非要形容的话,就如同前世喜欢在睡觉前想象一下女同学注不注意个人卫生般。 就是那样的变态。 然而,魏良臣深知,虽然他是特别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好像鹤立鸡群一样,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凭借这个与众不同的优点为所欲为了。 身为大明朝内廷的首席颜值代表,魏良臣绝不会丧失道德和伦理的底线。 他认为,凭借他和寿宁的交情,他和贵妃之间是可以讲感情的。 所以,他这次去翊坤宫的目的,不是一笔买卖。 而是一场感情的交换。 各取所需而矣。 于贵妃娘娘本身,他魏良臣是不会亵渎的。 不管怎么说,娘娘在他心目中,始终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皇贵妃哎,想想都激动。 如果男女独处一室,实在是无法避免些许尴尬和异样的话,就如同上次那样的误碰,魏良臣会提醒自己尽量克制住,绝不让自己的道德蒙羞。 他是全心全意为皇爷服务,不是全心全意为贵妃母子服务。 这种事,很可耻! 男人嘛,要讲三从四德,要忠贞如一,哪能无形放荡呢… 可是,魏良臣发现自己想多了。 他不是如他以为的独自去翊坤宫,而是被四个乾清宫的内侍夹着去的。 唉,已婚男人啊… 魏良臣幽怨的看了眼消失在眼前的皇爷身影,这位皇爷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藏私房钱便罢了,怎的对个晚辈跟你老婆见个面,都要搞这般动作呢。 四个不知底细的内侍对魏良臣是相当的敬重,两个在前面提灯,两个在后面提灯,保证魏公公能够清楚的看清脚底,免得叫什么绊到。 到了翊坤宫外,四个内侍中的一个上前轻轻叩了叩宫门,很快就有翊坤宫的内侍出来询问何事,却是上回魏良臣见过的庞保。 “是魏…魏公公?” 庞保再次见到魏良臣也很惊讶,等听说小魏公公是奉皇爷旨意来见娘娘的,他不敢怠慢,忙要入内通传。 魏良臣叫住他,问道:“娘娘可曾睡了?” 庞保看了眼那四个乾清宫的人,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娘娘没睡呢,刚才郑尚仪还和娘娘说话呢。” 尚仪是宫中的从五品的女官,一般都是各官嫔妃的亲信。那郑尚仪便是贵妃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不过如今快三十岁了却尚未许人,很是得贵妃娘娘喜爱,这翊坤宫的大小太监都得巴结他,便是刘成和那被杀的姜丽山都不敢怠慢。 魏良臣不认识这个郑尚仪,但知贵妃不曾歇下便安了心,身为晚辈的实在是不好打扰长辈休息。 当下点头让庞保替他去通传一声,也没多大会功夫,庞保就过来了,说是贵妃娘娘请魏公公入内说话。 魏良臣到贵妃寝殿时,就见一个模样十分出俏的女官带着两个宫人走了出来,想来就是那郑尚仪。 可惜,这女官固然长的不错,可身上却是缺少让魏公公喜欢的独有气质,具体说是女人味,因而不感兴趣,只朝那女官微一点头便是。 “魏公公请进去吧,娘娘一直等着你呢。” 郑尚仪似是知道魏良臣的事,很是客气的说了句。但不知为何,说话时,她的脸有点红,且有些羞意。 虽说宫灯照着,但魏良臣哪注意人女官脸红不红啊,他这会满脑门子都是正事,故而只是简单点头示意,便抬脚入内了。 身后那几个乾清宫的内侍却是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恭敬的站在门外,一个个负手躬立,看样子还要等魏良臣出来。 还是上次的地方,只不过贵妃娘娘这次不是趴在门窗边发呆,而是正在吃夜宵。桌上摆着几份精美的点心,都是魏良臣不曾见过的,单看样子就勾人馋虫。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魏良臣肚子本就有点饿,倒是想着娘娘是不是看他不辞辛苦的份上赏点什么,垫巴垫巴肚子。 可是贵妃娘娘似乎没考虑这点,并且也不曾正眼看他,只拿着块薄脆饼食在那慢条斯理的吃着。 丈母娘当的未免太不称职了… 魏良臣腹诽一声。 轻咬了几口后,贵妃方侧过脸看了魏良臣一眼,道:“你从陛下那里过来的?” 魏良臣忙道:“是,娘娘。” 贵妃微微点头:“这么晚还进宫来,看样子你是问出了什么?” “是,娘娘。” 魏良臣一脸深意看着贵妃,“奴婢有的是手段,但要是奴婢经手,就没有问不出的。” 贵妃淡淡道:“你有什么手段,本宫不想知道,但要能还本宫一个清白便好。” “娘娘自是清白,这一点奴婢绝对敢保证…只不过奴婢得到样东西,这东西奴婢看后实在是心惊肉跳,想毁了可又不敢毁,所以奴婢便想来问问娘娘,奴婢应该怎么做。”说完,魏良臣不动声色看着郑贵妃。 “什么东西?拿来本宫看看。”贵妃眉头轻颦,胸口微微起伏着,显是心头突然紧张起来。 魏良臣却是没有拿出东西,而是在贵妃目光中径直走向前去,然后低声说了一句:“娘娘真的要看么?…这东西可是姜丽山给奴婢的,他说娘娘是晓得的。” 话音刚落,就见贵妃勃然色变,手上的薄饼抖落在桌上。 “你都知道了?” 贵妃的声音有些发颤,脸色在灯火照映下也格外的难看。 “知道。” 魏良臣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过娘娘放心,奴婢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 “你倒是好手段。” 贵妃缓缓转过身来,胸口不断起伏着,却是沉默不语,只凝视着魏良臣。 魏良臣可不怕贵妃这么看他,面带些许笑容,既不失亲切,又不失敬重。 许是有些受不了魏良臣的目光,贵妃终是动了,她薄唇轻启:“可是你知道。” “奴婢知道等若不知道,娘娘应该知道,奴婢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表。所以娘娘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娘娘担心的奴婢也早就替你处置好了…奴婢可不希望娘娘有事,奴婢这可还有好多事要娘娘相助一二的。” 魏良臣饶有深意的说道。 “是么?” 贵妃的目光在魏良臣的脸上扫来扫去,似想从他眼神中判断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魏良臣浑身坦荡荡,目光自是清澈,这是他和贵妃娘娘交换感情的最好机会。就如买脏卖脏一样,买卖双方必须心有灵犀才行。 就这么彼此对视了片刻,贵妃却突然问道:“刚才出去的那女官你可见到了?” “嗯?” 魏良臣有点摸不着头脑,问这个做什么?娘娘你这转进的也未免太快了吧… 贵妃轻笑一声,神情变的很是温和,柔声道:“她叫郑紫,是本宫的贴身侍女,样貌端庄,本宫知你尚未取妻,不若将她配于你为妻如何?” “呃…” 魏良臣愣在那里,心“扑通”跳了起来。 回想刚才那女官长的确是不错,各方面都突出,是个美人,做妻子肯定是很好的。 只是,似乎少了点味道… 什么味道呢? 魏良臣不再去想,很明显,贵妃娘娘这是给他设套钻。他真要钻了这个套,以后就算彻底上了贵妃这条船了。 可娘娘办事太蠢啊! 魏良臣不愿成为第二个姜丽山,所以他摇头拒绝道:“娘娘抬爱,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怕是没那福份。” 贵妃见他竟然不愿,也是意外,不过没关系,她微微一笑,柔声又道:“你可想清楚了,紫丫头还是处子,绝不让你吃亏。” 那“吃亏”二字说的好柔,好有诱惑。 尤其是那眉目间的神情,春意满满;那目光,更是勾人魂似的。 魏良臣呆住了,喉咙下意识的咽了咽:处子啊…不错不错… 贵妃心中却是冷笑一声:男人都是好色鬼,这小子也不例外。紫丫头本就长得貌美如花,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却是处子。这男人但要听说处子,哪个还把持得住?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这小子娶了紫丫头,他便是自家真正得用的人,还怕他敢背叛么,还怕他敢将自己的事告诉陛下么! 而且,似乎也不是坏事,这小子有那玩意,紫丫头也不亏… 贵妃得意之下饮了一口茶水,不及下喉,却“噗嗤”一声喷了出来,一点不漏的全喷在了魏良臣的脸上。 因为对方说了句话“娘娘,处子我不喜欢,我只喜欢娘娘你这种的…哎,怎么说呢,就是我现取不取老婆无所谓的,也不要紧的。” 第九百九十六章 你想本宫怎么做?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是魏公公的潜台词,他要告诉这个以美色诱他的皇贵妃娘娘,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虽然他已到了娶妻的年纪,可国家还没有复兴,强敌还没有荡平,富士山上还没有插上“尊皇讨奸”的大旗,全国人民的生活水平还没有提高,他岂能就此沉迷于儿女乡,而置江山社稷不问。 当然,于老魏家香火而言,娶妻生子,也是很要紧的事。 开枝散叶,多子多孙,是谓福气。 可现在,魏公公认为暂时还不要紧的。 他毕竟还年轻,而年轻是革命的本钱。 年轻人嘛,就得做大事,做轰轰烈烈的大事,做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如此有大志向之人,又岂是一个女子可以诱惑得了的? 然后,魏公公摸出了白帕,很平静的擦拭着脸上的茶水。 这叫什么? 这叫临危不乱! 天赐大珰,就该泰山崩于顶而不慌,黄河之水入肚而不呛! 贵妃娘娘却慌了,哪怕她比对面这小贼大了十八岁,她也依旧慌了。 “我只喜欢娘娘这种的……” 这话如有魔咒,定住了贵妃娘娘。 她怔怔的坐着,呆呆的看着。 擦干脸后,魏良臣淡定的将帕子摆在了桌上,这一举动让他无形之中拉近了和贵妃的地位。 事实上,魏良臣也认为他现在和娘娘就是一档的,论逼格的话,两人之间差距不大。 因为,他捏到了对方见不得人的东西。 贵妃娘娘反应过来了,然后震怒了。 “你好大的狗胆,敢亵渎本宫!” 郑贵妃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便不说她皇贵妃的身份,就是民间妇人,也受不得这侮辱。 这小子,怎敢,怎敢… 气极之余,心头却是一跳,没来由的耳根子倒是红了。 “娘娘这话可说错了,我绝无亵渎娘娘的意思,只是发自肺腑而言…嗯,娘娘在我眼里,就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人。”魏良臣有必要纠正一下贵妃娘娘的认知误区,他真的是很欣赏娘娘的。 贵妃是什么人,又不是黄毛丫头,哪里会叫他骗了,眉头一挑,冷笑一声便道:“你这是在调戏本宫么?” “不是。” 魏良臣一脸真诚,“娘娘真的好美,如果娶妻能娶到娘娘这样美的人,我就是死也甘心啊。”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要是传进陛下耳中,会有什么下场。”贵妃“哼”了一声,这小子说话太放肆了。 魏良臣摇了摇头,一脸无所谓:“娘娘可以去说啊。” “你!” 贵妃哪敢去说,她朝门外看了眼,胸口因为过于生气起伏力度更大,犹如波涛汹涌。 魏良臣则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他还真不怕这位娘娘到丈夫那里揭发自己。 谁让娘娘自个屁股不干净呢。 郑贵妃显是知道厉害关系,她有时会犯傻,可不是永远愚蠢。她盯着他看,许久,手上却多了样东西。 “这是本宫私人给你的,你拿回去,今天的事本宫当什么都没发生。” 魏良臣瞥了眼桌上,见是张五千两的银票。 “这是我孝敬娘娘的,娘娘收着,以后缺钱了就跟我说。”魏良臣也从怀中摸出张银票塞在了贵妃面前。 贵妃气的说不出话来,这小贼拿出来的是张一万两的银票。 钱不钱的魏良臣真是不看重,只要娘娘能真诚的和他交换感情就好。 别的他不敢保证,但他绝对保证他会比贵妃他老公更大方。 “你到底想怎样?”郑贵妃觉得自己现在很错乱。 魏良臣躬了躬身,道:“没什么,只是想娘娘帮我做些事。” “如果本宫不愿呢?”贵妃眉头皱了起来。 “那…就不好说了。”魏良臣语带威胁。 “你是在威胁本宫?”贵妃听出来了。 “不敢。” “你这还不是威胁我?” “娘娘,你知道我对你是忠心耿耿的…”魏良臣再次强调。 “放屁!” 贵妃却气的打断了他,并且说了脏话。 许是意识到声音大了,外面人可能会听见,她不得不又强自按下怒火,怒瞪着魏良臣,压低声音道:“你若对本宫忠心耿耿,你就不该坏了本宫女儿的清白!” “啊?!” 魏良臣一惊:贵妃知道了? “你自己看吧。” 贵妃闷哼一声,将一张纸扔在了魏良臣面前。 魏良臣捡起一看,魂都骇飞了。 上面竟是记录他出入寿宁公主府的日期和次数,呆了多久,都记的明明白白。从字迹来看,似是女子所记。 肯定是寿宁身边的宫人写的! 魏良臣意识不妙,却坚不能承认此事,他毫不迟疑的说道:“娘娘,海事债券的事您和陛下都是知道的,寿宁殿下帮了我不少忙……” 贵妃却不听他解释,冷冷一笑:“是么,你在本宫女儿房里一呆就是一个时辰,还总捡驸马不在时去,你给本宫说说,这是为何?…” “事情比较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的…”魏良臣嘴可硬着。 “是么?” 贵妃忽的轻声一笑,“既然这样的话,那本宫就问问寿宁好了。” “别!” 魏良臣认怂了。 “你放心,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宫也替你处置了。” 贵妃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只要你乖乖的听本宫话,本宫不会将这事说出来的。” 言毕,伸出纤细的手来,“东西给我吧。” 魏良臣却站着不动。 “你这是要逼本宫把女儿的丑事说于陛下听么?”贵妃的脸色又不好了。 “娘娘若要告诉我,我就告发娘娘!”魏良臣缓缓抬起头来,一脸坚毅,“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好过,娘娘也过不好。” 贵妃一滞。 魏良臣嘿嘿一声:“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真闹出来了,大家都是死,何必呢?” 贵妃闷声道:“不把东西给我,本宫可信不过你。” “给了娘娘,我也不安心啊。”魏良臣也是这样想。 贵妃觉得很委屈,也很郁闷,她堂堂皇贵妃竟被一小贼给制了,当真是万分窝火。 有那么十来个呼吸功夫后,贵妃突然轻声一笑,柔声道:“本宫要怎么做,你才能信我?” “嗯?” 魏良臣觉得这事确是不好操作,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于是,他上前一步,一脸正色道:“除非娘娘让我摸摸。” 第九百九十七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感谢“夏火火”大佬特拨的定点百元扶贫款,深为感谢。 …… 魏良臣是很认真的提出这个要求的。 他反复考虑过,发现这个办法是最现实,也最具操作性的“合作”方式。 其它任何一种办法都没有这个方式合理。 对天发誓那种,他向来是不屑为之,也根本不予采信的。 某些情形下,他自个就是天了。 总之,根据哲学、经济学、人文社会学等多学科的研究表明,陌生男女如果想共同致力于某件事,双方之间又不明争暗斗,不拖后腿的话,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彼此融为一体。 这样,一加一就大于二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魏良臣也是被逼无奈,他和贵妃的处境很微妙,双方之间并没有任何互信的基础,而彼此又拿捏着对方的要害,因而,非常时候就得非常手段来化解。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化干戈为玉帛才是这个民族的处事之道嘛。 也谈不上吃不吃亏,老话说的好,吃亏是福。 说一千道一万,为了大明江山社稷,魏良臣必须要牺牲小我! 这不是他个人主观意愿可以抗拒的! 这是上天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魏良臣付诸行动,他要贵妃的回应。 因为,贵妃的回应将决定这一对狗男女…决定了这一对都有着各自奋斗目标的男女,是否会得到精神的愉悦,心灵的升华。 坚定不移的走后宫路线,是当前复兴事业的一个重要辅助点,也是根本工作路线。如果能将郑贵妃拉下水,那么大明皇宫的铁三角将形成一个金箍桶。再有天赐大珰的政治智慧和宏伟战略,大明朝必将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辉煌道路! 历史,将会记住此刻! 板哉!乌拉!万岁!索滴思奶…… 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 苍天可鉴,此刻的魏良臣绝对有着圣人广阔的胸怀,有着佛祖割肉喂鹰的勇敢。 在贵妃娘娘闪烁中带着惊恐的目光中,他毅然决然的将手伸了出去,然后狠狠的捏了一把。 对,就是这样… 美妙之中带着万千灵感,每一滴灵感都源于大自然的深处,源于那芳香的世外桃源,源于那茂密的原始森林,源于那天山上的仙人洞…… 贵妃的心颤了一下,呆若木鸡看着自己的胸前。 长这么大,这是第二个男人的手。 那一瞬间,她恍惚的都不知自己是谁了,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一切是那么的荒唐,那么的不现实。 当她清醒后,发现那只外来的手还在揉动时,羞怒让她狠狠的给了不要脸的小贼一记耳光。 “叭!” 声音清脆明亮也很大,以致于外间伺立的内侍都是听的清楚,且均是一凛,不知那小魏公公是怎么惹了贵妃娘娘,挨了这毒打。 “唔…” 魏良臣左手捂着脸,一脸无辜的看着贵妃,“娘娘,我这也是逼不得矣。” “还不拿开你的手!” 贵妃气的身子直颤,可那大手却仍不收回,她气不过了,真是气不过,狠狠的咬了上去。 “唔…” 疼痛让魏良臣缩回了手,再看虎口之上,牙印清晰可见,上面还是湿的。 “你,你…本宫杀了你!…” 贵妃现在真想杀人,她想找把刀来砍了这胆大妄为的小贼,可她的寝殿中又哪来的刀。 她哭了,她落泪了,她委屈,她愤怒,她羞死人。 杀人不必用刀,娘娘想到了自己头上有金簪子。 她咬牙拔出簪子,便要向那小贼剌去。 耳畔,却有低沉之中带有无限感情的声音传来。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魏良臣安静的站在那,负手,一脸深情的看着郑贵妃。 “你!” 两滴清泪坠落,望着那一脸深情看着自己的小贼,郑贵妃手中的簪子迟迟剌不出去。 她的手在抖,她的身子在抖。 “娘娘,我是真心爱你的。” 魏良臣轻轻的抬起手,握住了贵妃拿簪子的手,然后一点一点的将那簪子从贵妃手中拨了出来,又重新插了回去。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又摸出块白帕在贵妃的脸上轻轻的擦了擦。 天知道,他身上有多少手帕的。 贵妃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好像一阵春风将她心中的寒冰吹化,吹软……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么温柔,这么细心的对待过她。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寿宁的母亲。”贵妃呆呆的坐在椅上,痛苦的看着魏良臣。 魏良臣微微一笑,和声道:“娘娘,我和寿宁没有什么,你真的不要多想…” 贵妃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那也不行。” “自从见到娘娘第一眼后,我就惊为天人,我始终认为,娘娘这样美的女子,不应只为陛下一人所有。”魏良臣这话倒也不假,郑贵妃虽然笨了些,但她真的很美很熟很贵。 甜言蜜语对贵妃的杀伤力真的很大,哪怕她都这么大了,可她这辈子真的没有听过这些。 “不可以的,我比你大许多。”贵妃的眼神渐渐的也有了些情感的变化,好像水波一般在荡漾。 “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我们心中有彼此。”说完,魏良臣朝殿外看了一眼,心头也跳的不行。 “你真的喜欢我?” “真的。” 一问一答之后,屋内陷入寂静,男女双方彼此对视着。 许久,贵妃幽幽说了句:“陛下若是知道,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魏良臣紧紧的握住郑贵妃的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便和娘娘一起死好了。” 贵妃心头一团乱麻,她苦笑一声:“你喜欢本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娘的一切我都喜欢。”魏良臣诚恳说道。 郑贵妃沉默了。 魏良臣不能让她平静,他一边深情看着贵妃,一边道:“娘娘,我们可以更进一步。”说完,手指在贵妃的掌心轻轻揉着。 望着对方目不光中的渴望,贵妃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她却咬牙道:“不行。” “为什么?”魏良臣心中一凉。 “这里不行。”贵妃指了指殿外。 良臣醒悟过来,他也是昏了头了,可他哪能这么容易就进宫啊,问题有些棘手。这时,却听贵妃悠悠说了句:“七日之后,本宫去西山礼佛,会在禅院住上一晚。” 说完,贵妃深深看了眼魏良臣。 魏良臣只觉喜从天降,迫不及待道:“明日便去不好么?” “不好。”贵妃摇了摇头。 魏良臣大急:“为什么?” “我…” 贵妃犹豫了下,烫红着脸说了句,“我身子不方便。” 魏良臣懂了,他忽的在贵妃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说道:“我会安排妥当的。”然后躬身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恢复了正色,“娘娘,皇爷吩咐奴婢来问问娘娘……” 第九百九十八章 一切都依你 魏良臣的这一吻让贵妃心跳再次加快,望着眼前这个小男人,她的内心既是甜密的,也是矛盾的。 甜密是因为她都快四十了,魏良臣这个小她很多的家伙却拼命的说喜欢她。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的爱慕,尤其是比自己小的男人。 莫说皇贵妃了,就是皇后同样也会兴奋,因为那代表她不曾老去,代表她依旧美貌。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年纪大了,对男人没有吸引力,没有! 兴奋之余,便会越想越剌激。 那种感觉,很奇妙,如吃禁果般。 明知不能吃,却偏要吃,只因那禁果实在是太诱人,让人欲罢不能。 矛盾是因为贵妃她很清楚,自己和眼前这个小贼的关系是绝不能为外人知道,也绝不会朝夕相伴,甚至很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下的露水情缘。 作为六宫最有权势的女人,郑贵妃不需要这种情缘,可是,她的心却痒痒的,她舍不得放手。 她想要那种剌激,她要那种感觉。 和自己的丈夫相比,年轻力壮的魏良臣无疑是个很好的对手。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贵妃想到从前在家时听过的那些民间粗话,再想丈夫这些年的力不从心,几乎一个月夫妻之间才有一次,而这一次也总令她失望…不由的,她的呼吸又加快了。 她虽然已有孙辈,可她不过才三十九岁,她的肌肤保养的仍如从前那般,她的身段也没有变得堆满肥肉,她也依旧丰满挺拔。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所在! 那她为什么不能再重新体会一下年轻时的滋润和那种快乐的感觉。 我不说,他不说,谁会知道呢? 可是? 郑贵妃心头一跳,她提醒着自己不能那样做,那会给她、给她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然而,眼前这个小贼炽热的目光让她下不了那狠心。 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会把持不住,叫这小贼的花言巧语哄了。想她堂堂皇贵妃,快四十的女人了,怎么就突然失了心智呢。 贵妃的懊悔一下就升了起来,可看到魏良臣射向自己的深情目光,再想到上次误碰的那里,她的心一下又泛起了春波。 就一次,就一次… 贵妃默默念叨着,她不知魏良臣在说什么,她根本没有听。 她只在想这件事,在想自己答应对方的事。 突然,她怔了下,然后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手臂。 她自嘲一笑。 想这么多做什么,她是个连丈夫都想害死的女人,怎么还怕那种事呢! 刘成和姜丽山的所作所为是得到她的授意,她不知道那个法子有没有用,但她想试。 只因为,她不愿再受太后的刁难! 她不愿再受满朝官员的指责! 她不愿再在丈夫面前陪着笑脸,做出大度的表现! 更因为,为什么那个宫人的儿子能成为皇帝,而她的儿子就要成为他的臣子! 国本争了那么多年,如果那个宫人的儿子真的成了皇帝,会有她郑贵妃的好么! 她从来不相信那个宫人的儿子会是个仁君! 她要为自己,为儿子,为郑家争! 哪怕不择手段,她也要争! ……. 慢慢的,贵妃的神情变得专注起来,好像痴情的少女般一动不动的看着魏良臣。 正说刘成那事的魏良臣注意到了贵妃的目光,这目光让他颇是受用。 “……如果娘娘没有意见的话,我便将刘成藏于娘娘大兴老宅的银子起出,交于陛下。娘娘知道的,陛下这人对于钱财看的过重,若不交出这笔银子,怕是陛下心中对娘娘会有想法…” “他对我能有什么想法,他不是恨死我了么…再说,他对我的想法难道还能有你对我的想法坏么?” 贵妃给了魏良臣一个眼神,这个眼神谈不上是故意,或者说是抛,但眼神包涵的内容却让魏良臣忍不住想上前摸索下人生大道。 很是诱人。 但日期不对,所以他只能咽了咽喉咙,问道:“娘娘的意思呢?” 贵妃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 魏良臣心下一松,他还真怕贵妃不肯交出这笔钱,因为他怀疑这笔银子和刘成他们谋反有关系。 不管是起兵造反,还是妖术谋反,亦或宫庭政变,都离不了钱和权。 不过,这件事就全烂肚子里了。万历得了钱,案子息事宁人,往后,大家就当没发生好了。 “娘娘还是深明大义的。”魏良臣恭维了一句。 “本宫若是深明大义,岂会叫你这小贼占了便宜。”贵妃嗔了一声。 “那是娘娘舍己度人。”魏良臣的脸上泛起荡色,一双贼珠子在贵妃身上瞄来瞄去,上上下下。 “好色的东西,就这么急么?本宫既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贵妃“呸”了一声,这一声“呸”真是风情万种。 魏良臣看的痴了,轻咳一声。 郑贵妃拿了块点心递给魏良臣,柔声道:“对了,你在江南搞的那什么皇军有多少人?” 魏良臣也是饿了,接了点心咬了两口,随口道:“现下水陆两军不过数千,水军约三千余,步军不到五千数。不过娘娘莫要小看我这点人马,真要打起来能顶几万大军。” “噢。” 贵妃目光一动。 见说到这事了,魏良臣便也道:“所以我想娘娘帮个忙,帮我在陛下那边说说话,请陛下允我将皇军扩为三万人。” 郑贵妃好奇的望着他:“你虽然没有净身,但在外人眼里你仍是个太监,一个太监要这么多兵做什么?” “我办的是出海的事,海外诸国都有兵马,我若手头没兵,这海事哪能办得成。”魏良臣解释道,出海这件事没个三五万大军在手,他心里还真是有些怯场。 “三万人太多了,陛下怕是不会准。”贵妃道。 “我也知三万太多,这不才请娘娘帮帮忙嘛。” 魏良臣说话间又想伸手去摸贵妃,贵妃白了他一眼,将那邪手打开,说了句:“我若帮你,于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好说! 魏良臣凑在贵妃耳边道:“娘娘,你我以后便如一人,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 “是么?” 郑贵妃微哼一声,将身子侧到一边:“你翅膀硬了,哪还会管我,怕只会欺负我吧。” “娘娘这话说的,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若非我对娘娘一片忠心,娘娘又岂会无事。”魏良臣干笑一声。 “看不出来。”贵妃摇了摇头,“倒是有人拿了本宫的把柄威胁本宫的身子。” 魏良臣忙讪笑一声,道:“七日之后,我这心,我这身子都叫娘娘看,到时娘娘肯定知道我心里全是你。” “谁稀罕!” 郑贵妃见他话说不到三句就往那方面,真是没好气的很。 “娘娘不稀罕看我,我却稀罕看娘娘。” 魏良臣这会不厚脸皮,什么时候厚。言毕,得寸进尺,忽的把手从贵妃领口放了进去。 贵妃一惊,魏良臣却捂住她的嘴,示意莫要出声,不然叫外面人发现可不得了。 贵妃挣扎一二,由着他得手。 屋内顿时一片低喘。 有那么几十个呼吸功夫,贵妃终是抽出了魏良臣的手,嗔骂道:“就知道这些,也没个正劲样子。有什么好摸的,不都一样。” 魏良臣自是说娘娘的和别人不一样,嘴上花言巧语,脑子里却满是那手感。 软和。 贵妃朝外面看了眼,示意魏良臣走到一边去,整了整领口,问他:“这案子接下来怎么办?” 魏良臣道:“已经结了。” 贵妃愣了下:“结了?” “只要陛下不问,哪还有什么案子。”魏良臣轻笑一声,将自己对万历所说道了出来,却是没敢说福王就藩那事。 这事要说出来,那好事就得黄了。 “一切都依你的,你须小心些。” 贵妃说着起身让魏良臣赶紧走,他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 “那娘娘我们西山见!” 魏良臣依依不舍,心情愉快的走出翊坤宫,他得马上去乾清宫汇报工作。 他走后,贵妃娘娘才觉得自己好像出了一身汗,皱了皱眉头后,她望着殿门沉默不语。 第九百九十九章 不要太猴急 魏良臣脚步轻盈,兴冲冲的赶往乾清宫,满脑门子却都是七日之后。只恨不得有元婴大能之本领,将那时光瞬间缩短,尔后化身勇士与那虎狼拼死搏斗,一尝胜利之后的人间甘味。 可惜无那本事,指头掐死了也得七日之后,便只得按下心头痒痒,老老实实去见预备道友。 万历等着他汇报工作呢,几十万两银子足以让皇爷耐下性子等回音。 魏良臣入内之后,便规规矩矩的将工作成果给描述了下。 “……娘娘并不知道刘成私吞高淮藏银的事,听了奴婢所说,很是生气,要奴婢重重办那刘成,把银子取出来递解内库呢。” “好,好,贵妃果是深明大义!” 万历很高兴,对魏良臣的工作汇报给予了高度肯定,同时对小魏红中泛着青的半边脸表示了愧疚之意。 “难为你了,”万历颇是动容的看着魏良臣。 这话明显只说了半截,魏良臣等着下文。他帮万历搞定了案子,搞定了贵妃,做皇帝的总得表示什么吧。 倒不敢奢望万历金口一开叫他掌了东厂,因为这不现实,万历知道他有鸟。但其它事却有可操作性。 魏良臣这次回京可是有好多事要做的,其中扩编大明皇军是最主要的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他现在不能说,得贵妃在场时才能说。 大明朝也就成祖那会三宝太监下西洋麾下雄兵数万,再往后便是成化朝的汪直在外领兵打过仗,但这二位大珰麾下的兵马是朝廷的兵,不是自个建的。所以如果冒然说出扩军之事,万历多半不会准。 各地矿监税使么募兵马的很多,可大多都是养的打棍帮手之类的,两三千顶多了。高淮那会倒是打造了一支私军,但也就千余人。 他魏良臣开口就是三万,放眼国朝两百年历史,还不曾有过。 他要真是太监,万历说不定真能一咬牙给准了,可他不是太监! 万历再是指着魏良臣捞钱,恐怕也不可能让他拥有一支三万余人的大军。 因而,这事必须贵妃帮忙。 原本,魏良臣是想通过寿宁给她娘进言,现在却是能直接沟通,当然要把贵妃娘娘的能量发挥出来。 现在,便不能说,说了误事,得娘娘吹吹忱头风才行。 魏良臣现在是想万历给他提升一下品级,怎么也是江南镇守、提督海事太监,六品这个品级实在是有点不合身份。 不求四品穿上绯袍,可怎么也得是五品才行啊。 可万历这半截话说完,硬是没了下文。 魏良臣等的急啊,皇爷不主动只有他主动了,便想趁此机会说上另两件要紧的,可不想万历却奇怪的望着他,问道:“你怎么还不去的?” “去哪?” 魏良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皇爷这是要自个替他去取银子咧。 真是… 嘴巴动了动,魏良臣终是无奈退了出来。 皇爷真是太猴急了! 出宫的路上,魏良臣甚为不满,不断腹诽着,可他自个却时不时停下脚步远看翊坤宫。 七日之后干干净净的皇贵妃娘娘,当真是让人遐想连篇,让人欲罢不能啊。 …………. 御用监掌印、东厂内档张进忠是和另一内档金良辅同时收到曹元奎死讯的。他第一时间便和杜文诏去了文书房,可文书房的人却说提督金公公不在。 “金良辅是不想趟混水。”张进忠哼了一声,和杜文诏回到他的御用监。 “老张,难道眼睁睁的看着魏良臣越过咱们?” 杜文诏虽然不喜欢争权,但让一个没有资历的小子爬到他头上,心里总是不舒服的,并且有些妒忌。 虽说皇爷并没有让那小子提督东厂,可却把钦案交给他来查办,还要东厂协助,这让人不能不想这下一步皇爷会不会来个“破例”。 张进忠却冷笑一声:“那个魏良臣咱家知道他,金公公名下的,这两年一直办着外差,在江南闹出不少事来…这回他进京,咱看就是想出头,哼,那咱们就成全他,省得外人说咱们不能容后辈。” 杜文诏一怔:“你的意思是?” 张进忠淡淡道:“木秀于林必受风摧,这案子牵涉到贵妃娘娘,东林党那帮人当成大案在办,福清相公也重视着。这魏良臣以为案子好办,想当这个出头鸟,就让他去办好了。” 言毕,微“哼”一声,“他以为东林党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杜文诏明白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忧道:“可皇爷对他这么看重,把钦案委他办理,若是他真做成了,皇爷必然器重,弄不好真架在我们头上,我看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无妨,东厂的厂公是那么好做的么?咱们对付不了他,司礼监那帮大老爷们就眼睁睁的瞧着了?你等着瞧吧,有人怕比咱们还要急呢。” 杜文诏道:“你是说马公公?” 张进忠没有肯定,只说了句:“金良辅躲了,咱们也躲,这东厂就让那姓魏的小子折腾好了。成与不成,跟咱们没关系,至少,不能让这小子在皇爷那上咱们的眼药。” 杜文诏微微点头,这一点他早想到了,要不然也不会姓魏的前脚奔刑部,他后脚就回宫了。 ……… 柳条胡同,王安外宅。 “王公公,请务必与福清相公言明,这事千万不能再查下去,得马上平息事态,要不然闹的越大,对小爷便越不利。”说话的正是王安门下私人,一直在王安和东林党人之间奔走联络的汪文言。 “为何你会如此想?”王安倒是有些诧异,“王曰乾供称孔学、姜丽山他们谋反,这不正是对那边最好的机会?” “公公糊涂,真要起了巫蛊案,陛下定会问东宫,届时要小爷如何做?”汪文言道。 “嗯?” 王安眉头微皱。 ……… 贵妃礼佛心切,魏公公也拜菩萨,大佬们不妨多订阅一些,给西山多捐些香油钱,让信男信女今天就重聚,有什么要紧不要紧的,日后再说吧。 第一千章 黑番 恭喜傲骨铁心大佬《司礼监》大作过千章! ........ 魏良臣刚回到东厂,田尔耕就来奏报说是锦衣卫骆指挥先前带人来过。 “是要人的么?” 魏良臣边走边问,这件事他不感到意外,只是他没想到是骆思恭亲自带人过来。此事侧面也表面那位福清相公真的急眼了。 田尔耕说是。 魏良臣停了下来,看了眼田尔耕,笑着问了句:“那田兄是怎么回的骆都督?” “我只说魏公公不在,此间东厂衙门非我能做主。”田尔耕淡淡道。 魏良臣听后,哈哈一笑道:“田兄这么说,可是把骆都督给得罪喽。” “皇命在身,无所谓得不得罪。”田尔耕轻笑一声。 “田兄真不怕骆都督报复于你?”魏良臣是很认真的问这个问题。 “我于南镇做冷板凳,再在北镇坐坐,也没什么紧要。”田尔耕表现的很淡然,然后忽的咧了咧嘴,露出一丝狡黠,“骆都督治不了我的。” 魏良臣知道田尔耕这话不假,别看骆思恭是锦衣卫的老大,可他真的拿田尔耕这个官二代没撤。 须知道,田尔耕的祖父田乐生前做过甘肃巡抚,三边总督、太子太保兼兵部尚书,深得万历宠信。 故田乐死后,万历特授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松山伯,更赐免死铁卷丹书。 而田家这份免死铁卷丹书是能免死十次的! 田尔耕的世袭锦衣卫千户便是其祖父军功荫授得来,除非万历本人下旨削夺,不然任何人都拿田尔耕没办法。他就是犯了死罪,也能免死。 这些也是田尔耕的底气所在,可惜最后碰上个不承认祖父亲丹书铁卷的愣头青。于是,悲剧了。 “田兄固然不怕,但也不得不防。”魏良臣提醒道。 田尔耕点头道:“无事,此案过后,我低调些便是,反正他骆都督也不在京师长住。” “骆都督知道钦犯死了么?”魏良臣示意田尔耕与他去找刘成。 田尔耕摇头说不曾告诉。 魏良臣一想也好,就让福清相公和骆都督他们去胡乱想吧。 “刘公公你准备怎么办?”田尔耕从头到尾都不曾问魏良臣出去干什么了。 “我刚从宫里回来。” 魏良臣说了这么一句,忽的止住脚步,问田尔耕,“田兄有无想过到东厂来?” “到东厂?” 田尔耕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在北镇呆着挺好。” 见状,魏良臣也不再说此事,他想让田尔耕到东厂来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虽说不怕骆思恭报复,但人毕竟是他田尔耕的上司,往后恐怕有的是小鞋穿。 历史上田尔耕发迹终为锦衣卫大都督是在天启年间,得二叔提携。现在二叔还在东宫瞎忙活,田尔耕却因为自己得罪了骆思恭,于情于理魏良臣都不能坐视不管。 因而,他想让田尔耕到东厂来避避风头。 东厂虽说是中官剌事,但外档之首却是掌刑千户。这个掌刑千户的权势并不比田尔耕现在所任的北镇抚司指挥佥事差。 凭借自己现在对万历的影响力,还有和贵妃娘娘的交情,魏良臣有十足把握可以把田尔耕弄进东厂。但对方既然不愿意,他也不必强求。 “噢,对了,你上回拜托我的那件事有下落了。” 田尔耕说了件事,这件事去年魏良臣就请他帮忙了,却是查找许显纯的下落。田尔耕调查得知,许显纯自中武进士后,便向兵部自请去了宣府效力。 “能在边关为国效力是他的夙愿。”魏良臣有些感慨,他没想到许显纯真的是去了边关。 “如果可能的话,田兄尽量想办法将他调入锦衣卫,此人才干能力皆是上乘,会是田兄的好帮手。” 魏良臣还是决定按照历史本来面目走,将许五彪弄进锦衣卫去。这样算上现在的崔应元,五彪就到位三个了。 “我尽力,不过今年怕是不成了。” 不用田尔耕说明,魏良臣也知他的意思,这是怕过不了骆思恭那一关。 “让许显纯在边关磨练磨练也好。” 魏良臣不急,便是两三年后再操作此事都是可以的。 “公公觉得崔应元如何?”田尔耕是在迟疑之后方开口的,想来他有些不好意思。 魏良臣笑了笑:“崔应元只在东厂做个番役却是屈材了,咱家看一个外档都是当得的。” 说完,略一沉吟,命亲卫召崔应元过来。 崔应元一听魏公公有召,赶紧放下手头的事赶了过来。见田尔耕也在,不由诧异,直到田尔耕朝他点头示意,方知是有好事,不禁心头一跳。 魏良臣示意崔应元上前,问他道:“你们东厂是不是有枝黑衣箭队?” 崔应元忙道:“回公公话,那是黑旗箭队。” “黑旗箭队?” 魏良臣很是好奇,田尔耕却是知道,不过并未开口,而是要崔应元说。 “公公,我们东厂的黑旗箭队乃成祖亲令组建,所选之人不仅要精于马术,更要精于箭术,只有骑***通者方能充入,两者稍弱一项都不得入!初选者还要历三关,不败不负者才能最终入选,故我东厂首任厂公接旨后,便从剁颜三卫征选蒙古骑兵四千人抽选,经考核,最终只有八百人入选。 箭队以黑旗为符,箭手也着黑衣,骑黑马,故组建之后便以黑旗箭队统称。其后成祖皇帝五征漠北,我东厂黑旗箭队俱都随征,立下战功无数,射杀蒙古兵数万,威名远播大漠,蒙古人惧怕箭队,呼之为黑番!” “黑番?” 倒是个古怪名字,魏良臣微“嗯”一声,复问崔应元:“上次你们东厂有人和咱家为难,便有这黑旗箭队行凶,若非田镇抚及时出手,咱家恐就叫你们这黑番给害了。” 崔应元显是知道此事,忙道:“那都是邓贤所为。” “如此说来,这黑旗箭队如今归那邓贤所领?”魏良臣问道。 “正是!” 崔应元告诉魏良臣,眼下黑旗箭队由邓贤统领正在大兴缉拿钦犯,不过邓贤不知道的是,他要捕拿的妖人早叫魏公公给宰了。 “魏公公对这黑番感兴趣?” 田尔耕看出魏良臣的目的,便提醒了声,“公公有所不知,天顺四年,司礼掌印兼提督东厂太监曹吉祥谋反,黑旗箭队涉于其中,故曹吉祥事败后,皇上特旨裁撤黑旗箭队。所以这黑旗箭队如今于东厂不过百余人,真要有八百精锐,怕那日我南镇也制不住他们。” 。m. 第一千零一章 功劳全是咱家的 当年黑旗箭队正是由曹吉祥的侄子曹钦统领,而黑旗箭队的军官都是鞑官。 因曹吉祥提督东厂,厂公要造反,黑旗箭队上下自只有跟着的份。哪想曹公公命苦,兵变造反不成反丢了小命,曹钦也投井自杀,身为造反主力之一的黑旗箭队自然也没有好下场。如今于东厂内,不过百余人,再也不复当年威风。 确如田尔耕所猜测那般,魏良臣对这黑旗箭队是蛮感兴趣的,因为那些黑衣番子看起来逼格很高,跟后世的特务组织特别行动队很相似,很明显就是东厂控制的一支武装行动队。 这么一支特务力量,魏良臣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肯定是想控制在手的。 人少了些不要紧,可以扩编么。 但他又不可能一直留在京中,故而需要找个代理人替他控制,免得辛苦一场给别人做了嫁衣。 崔应元无疑就是很好的人选。 五彪中的人,他魏公公再信不过,这天下就没他信得过的了。 暗自计量后,魏良臣笑了笑,对崔应元道:“你且去准备下,稍后与咱家去大兴,那些黑番往后便由你提调了。” “啊?!” 崔应元惊喜交加,提调黑旗非外档不可,魏公公这句话便是升他做外六档了,喜的慌忙跪下便要磕头。 魏良臣不喜,示意不必如此,道:“咱家这人,最是赏罚分明,有功就要受禄,无功有过便要罚。你日后且好生用事,咱家自不会亏待于你。” 稍顿,又道:“便是咱家不在这东厂,咱家也能保你富贵荣华。” 崔应元微愣,旋明白过来,忙激动道:“多谢公公!卑职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尔后缓缓后退,却是下去准备,至于那现提调黑旗箭队的外六档邓贤如何处置,他却是不须操心了。 一切,自有魏公公! 大档头曹元奎的下场可是摆在那里,事发到现在,魏公公仍如无事人般,这底气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崔应元退下后,田尔耕却有些担心,道:“魏公公有把握?” “把握谈不上,事在人为嘛。”魏良臣笑了笑,“就是不知这崔应元能否把这黑番给咱重建起来。” 田尔耕摇头道:“他如今身家性命都押在公公身上,敢不竭力?” “这事咱家要支持,你田兄也要鼎力相助啊。”魏良臣趁机打秋风,“不知田兄现在还能不能帮咱搞些火铳来?” “多了不能,千杆以下我倒是能办。” 田尔耕虽调离南镇,可他在南镇经营那么多年,自有无数亲信。那新任南镇抚使想把他田尔耕的影响力彻底抹除,没个三五年休想办到。 “那就多谢田兄了!” 魏良臣真是高兴,他现在真的缺火铳。江南那边制造总局进度不行,短时间内难以批量生产,所以田尔耕这个忙帮的真是到位。 一千杆火铳他可以武装一个联队了,回头兵仗局、御马监那里都要去拜拜,能搞多少物资搞多少。尤其是御马监那边,刘吉祥那老儿想要分大股,就得出大力,几万两银子就想控股百分之五十一,他做梦咧。 “不过魏公公这般插手东厂的事,怕是要得罪很多人。公公在东厂没有根基,那些人真要与你为难,恐无法成事。” 田尔耕是好心提醒。 他很清楚司礼秉笔马堂一直对东厂督公之职虎视眈眈,另三个内档头也未必愿意看到魏良臣一个外人对东厂指手划脚,甚至操纵人事。 要是他们合起心来不想魏良臣成事,魏良臣再怎么做也难成功的。除非,他能和马堂化敌为友,但这显然不可能。 至于他自己,田尔耕却是不怕。他连锦衣卫大都督都不鸟,又如何会怕那马堂。 “田兄的好意咱家心领了,不过咱家走到今日,靠的可不是稳妥。遇事便去做,如果因为害怕而不去做,那咱现在哪是什么魏公公,也根本没有资格和你田兄在这说话。”魏良臣胸有成竹道。 “那倒也是。” 田尔耕笑了起来,“我之所以愿和魏公公相交,便是看中公公这股脾气。对了,你准备怎么处置刘公公?…贵妃那边?” 孔学是刘成的亲信,此人既涉谋反案,刘成自脱不了干系,但此人又是贵妃身边的红人,所以田尔耕担心贵妃娘娘那边会有阻力。 “是不是要?…” 田尔耕做了个灭口的动作,依他对魏良臣的认识和了解,刘成肯定会落的和孔学、王曰乾一个下场。 魏良臣却道:“刘公公现在还有用处。” “有什么用处?” 田尔耕不解,暗道首告的王曰乾都叫你杀了,那孔学也叫灭口了,这案子还有什么好查。 “用处很大。” 说话间,魏良臣已是迈入屋内。 见到突然进来的魏良臣,一脸萎靡的刘成一下跳了进来,指着他尖声道:“姓魏的,你把咱家弄到这里来,却又不管咱家,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桩事要请刘公公帮个忙。”魏良臣打量着刘成,发现这位刘公公的状态真的很差,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唉,这就是心中有鬼的缘故,也不知贵妃娘娘脑子怎么想的,指望几个太监和骗子谋反,真是蠢到家了,还好,有我这个爱慕者,否则,啧啧…… 魏良臣如此想道,把功劳全搁自己头上了,全然不顾没有他的话,贵妃娘娘也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此劫。 “什么事?” 刘成脸色难看。 魏良臣淡淡道:“咱希望刘公公能把大兴藏的那笔银子帮咱取出来。” 闻言,刘成色变。 田尔耕也是糊涂:什么银子? “咱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成低下头去。 魏良臣暗自冷笑一声,若非孔学说刘成和姜丽山虽将银子埋在了贵妃老宅,但老宅那么大,他到底埋在哪里没人知道,才懒得费这劲。 “这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魏良臣摊开手掌,内中是一块玉佩。 见了那玉佩,刘成愣住,然后抬头呆呆的看着魏良臣,半响,他艰难的说了句:“既是娘娘的意思,咱家便带你去好了。” 。m. 第一千零二章 巴巴,我回来了 郑家在贵妃入宫之前只是普通人家,贵妃的父亲郑承宪也仅仅是个屠夫,所以郑家老宅原本并不大,只三间房。 贵妃进宫之后得了皇爷宠信,郑家这才慢慢发迹,郑承宪父子也在京中置了大宅,但这老宅却前后翻修扩建了三次,占地有半顷之多。房屋数量也从原来的三间扩到了六十余间,内中还修了花院水池,雇了十多个下人守着,不比一般大户人家的院子差。 这么大的地方,如果不是刘成带路指出藏银所在,魏良臣觉得他要把银子找出来至少得几天时间。 并且,一定是挖地三尺那种找法。 没法子,谁让刘成和姜丽山把银子藏的那么隐秘,那么贼呢。 从外表看上去,藏银所在和其它地方没有任何区别,青石板铺就,密不露缝,丝丝合扣,看着就是块平坦干净的地面。 没有人告诉的话,魏良臣就是拿个席子天天睡在上面,也不会知道他屁股下面竟埋着一笔巨款。 老宅的郑家下人初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管事还上前训斥,待见到是娘娘身边的刘公公后,这管事顿时乖巧的走到一边。 命人将郑家下人都带到别院后,魏良臣抖了下手中的帕子,命人开挖。 崔应元立即带领一众拿着铁锹的番子开挖地面。很快,随着一块块石板被抬走,一筐筐泥土被挖走后,埋在地下的银箱露了出来。 崔应元跳下坑,起开一只银箱,发现里面堆满了官铸纹银,大半是本朝铸的,但也有一些是隆庆年间,最早的甚至有正德年间的银印。纹银都是十两和十五两重的,每只箱子里面大概摆了一百多锭。又开了两箱,里面俱是如此。而这样的银箱仅这个坑中就有数十只。 一众东厂番子都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就是魏良臣的亲卫们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这么多….” 哪怕事先知道贵妃老宅藏了一笔巨款,可等真的看到这些银箱时,田尔耕也叫震住了。即便他是京里出了名的官二代,对钱财之物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如此多的银箱还是让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魏良臣知道数目,又早就是大富豪的存在,所以对此并不震惊。他侧脸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刘成,嘴角微咧,自到边上寻了个干净处坐。 据刘成交待,这院子地下都埋了银箱,总共是328只。当初他和姜丽山为掩人耳目,是分四批以商队名义把银子运进关的。 “公公,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的?”田尔耕实是按不住心头疑问,他迫及想知道这笔巨款到底是哪来的。 “这些可是高淮在辽东十来年的积蓄,不过却只一半。”魏良臣冷笑一声,将高淮藏银的事告诉了田尔耕。 田尔耕听后顿时又是一惊:“这么说,还有一半在马堂那里?” 魏良臣点了点头,马堂是得了盖州的藏银,不过看样子他是保不住了。 “劳烦田兄一件事。” 田尔耕有些诧异:“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 魏良臣微一点头,目光看向刘成。 田尔耕会意,当即不动声色走到刘成身边,然后突然拔剑捅进了对方心口。 这突来其变让刘成始料未及,心口巨痛让他当时就疼的瘫倒在地。 魏良臣上前打量着在地上一抖一抖,已难以呼吸的刘成,见对方的嘴巴在微微动,便蹲了下去。 “为…为什么?”刘成的声音满是不甘。 “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说完,魏良臣拿手包着帕子,将田尔耕的剑从刘成心口抽出,瞬间一条血柱喷出。 转身将剑递还田尔耕后,魏良臣叫了声崔应元。 崔应元忙快步过来,躬身道:“公公有何吩咐?” “你拿着咱家的牌子去找邓贤,让他把黑旗箭队交给你,另外传咱家的令,让东厂在大兴的所有人马都撤回去。”魏良臣将自己的腰牌扔给了崔应元。 崔应元忙接在手中,看了一眼,有些迟疑道:“公公,若邓档头不肯呢?” 魏良臣没有说话,只看着崔应元。 崔应元怔了下,躬身道:“卑职领命!”尔后点了数名番子立即飞奔出去。 这也是魏良臣对崔应元的考验,如果他连一个名不经传的邓贤都搞不定,那他也不配成为五彪了。 复又转身于田尔耕道:“田兄,劳你在此坐镇,尔后亲自护送这笔银子进京,解递内库便是。” 田尔耕自是答应,问了句:“你去哪?” 魏良臣笑了笑:“咱刚从江南回来,京里有些故人,光顾着忙陛下的差事了,都没顾得上去看望……现在也没什么事,咱就偷个懒去见见…” 田尔耕“噢”了一声,他能从魏良臣话中听出些许隐瞒,但他绝不会问魏良臣究竟见谁。 只将剑放回鞘中,微一点头,道:“公公自去,这里有我。” “多谢田兄!” 魏良臣拱手告辞,只带亲卫骑马赶回京师。入城之后,直奔北安门而去。 此去一年多,再次回到客印月租住院子前面的巷子中时,魏良臣感到无比的亲切。 沿着青砖往深处走去,每一步都能让他想到过往的一点一滴。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周围不少住客都已起床了,他们或在院中收拾着,或在门口等着收香的粪车来,见着一众持刀的大汉簇拥着一少年郎在巷子里,均是有些害怕。 魏良臣见状,忙让亲卫在巷口的更铺等他,免的吓着住客。 到了客印月租住的院门前,他看着紧闭的院门忽的笑了起来,然后轻轻的叩响了大门。 院子里有人,客印月在家,听到叩门声后,正在打水准备洗衣服的客印月愣了下,朝门外问道:“谁啊?” “是我。” 没有多余的话,一句“是我”让院中的客印月在霎那间红了眼睛,木桶也从手中掉落。 她箭步冲向大门,门栓打开的那刻,她看到了那张久违的脸,然后她一下扑在了那个男人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哭泣着,然后又狠狠的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 “你个没良心的负心郎,你为什么才回来,为什么才回来…我盼星星盼月亮,跟望夫石般,终是把你盼回来了!…” 第一千零三章 你自己查好了! “巴巴,我…” 魏良臣任由客印月捶打着她,他能感受得到,巴巴对他的真情。◢随*梦*小◢说щЩш. 这一刻,他的内心却有些愧疚,因为,一开始,他对巴巴都是带有功利性的。 然而此刻,他发现自己其实是深爱着这个女人的。 “你为什么不躲?” 客印月止住了拳头,心疼的看着被她捶了很多下的情郎。 “我为什么要躲,打在我身,痛在你心。”魏良臣深情的注视着客印月,然后吻了她一口。 “呀…” 客印月怔了下,旋即羞红起来,低语道:“好多人瞧着呢。” “瞧着又怎么?” 魏良臣笑了笑,扭头朝巷子里那几个正探着脑袋朝这边张望的住口叫嚷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这是我婆娘。” “什么你婆娘…” 客印月大羞,狠狠掐了下魏良臣,见那帮人还在看热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也喊了声,“这是我家男人。”然后脸红脖子烫,一下把魏良臣拉进了院中,手忙脚乱的就把门关上了。 门栓上好后,客印月的心中犹如小鹿乱撞,刚才真是…羞死人了,自己怎么也学这家伙不要脸起来了。 回过身来,却见情郎一脸坏笑的看着她:“你终是承认我是你男人了。” “什么呀,我瞎说的。”客印月大羞。 “饭乱吃得,话可瞎说不得。” 魏良臣一把拉过客印月,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耳畔轻声道,“以后你可以让全天下都知道,我魏良臣是你的男人。” “是么,告诉他们我客巴巴嫁了个太监么?这种事有什么可骄傲的。”客印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是不是太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中有你。” 魏良臣哈哈一笑,拉着客印月走到屋檐下,见客印月的衣服都落在地上,忙弯下腰一件件捡进放进桶中,想想又去打水来,却是要替客印月把衣服洗了。 “你别动,放着让我来。” 客印月哪里会让魏良臣替她洗衣服,魏良臣却朝她摆摆手,很认真的说道:“你既把我当男人,我这做男人的替自己婆娘洗几件衣服又怎么了。” “你哪会洗啊。” 客印月心中一暖,还想把桶拿过来,可魏良臣却已经拿起皂夷子刚始搓揉了。 “嗯,好香。” 魏良臣手中搓揉的是客印月的内衣,他拿在手上将鼻子凑上去狠狠嗅了一口,一脸的陶醉。 “你呕不呕心啊,”客印月又羞又好笑。 “夫妻间用在乎这个么?”魏良臣朝她眨了眨眼,“如果男人连这个都不喜欢,那这家还有什么值得他留念的呢。” 闻言,客印月有些心酸,喃喃说了句:“这里可不是我们的家。”继而,又幽幽叹了一声,“我们也没有家。” 魏良臣有些动容,忙道:“巴巴,有我就有家。” 客印月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没有你,要是有你,哪里都可以是家。” 魏良臣沉默了下,低头认真的搓揉起衣服来,十数下后,他抬头看向客印月,深情道:“这两天我带你出去转转,你要看中哪里的房子好,我们就买下来。” “真的?” 客印月一喜,“你不走了么!” 魏良臣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状,客印月的喜色一下荡然无存:“我要的是你,不是什么房子。你如果还要走,我还不如就在这住着。” 说完,跟个小姑娘受了委屈似的坐到台阶上,先是闷闷不乐,继而可能是触及伤感,眼眶一红,竟又是落泪了。 “巴巴别哭…” 魏良臣忙放下衣服,将手在自己身上擦了下,起身走过去坐在客印月身边,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皇爷的差事不能不去做,但是有半点法子,我又哪里愿意和你别离那么久…你可知道,我在江南的时候,无日无夜不在思念你…你知道么,我经常做梦都和你在一起…” “你就知道哄我骗我,我都不知你哪句话是真。”客印月将头依在魏良臣胸膛。 “我承认我哄过你,但我绝没有骗过你…巴巴,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好的女人。” 魏良臣轻轻的握着客印月的双手,和她五指交叉,“我说过,我们要永远心连心。” “你就是会花言巧语,唉,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你还偷看人家…现在…还是。” 客印月幽幽的看着这个比她小上几岁的情郎,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爱上了这个小男人。 “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也不会一回京就来看你了。你知道,我想你的心有多难受么?” 魏良臣在客印月的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吟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客印月听的痴了,她听不懂情郎念的这首是诗还是词,又说了些什么,但那句“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却是懂的。 “我知道你有为难之处,但我就是…就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天天跟望夫石般等啊等,盼啊盼,却总是望不到你的身影。”客印月的样子无比美艳,也无比叫人怜爱。 这是个天生尤物,她,本就是一个能震动天下的美人。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巴巴放心,这一次我在京中多陪你些日子。”魏良臣将客印月抱的更紧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亏欠对方太多太多。 “不骗我?”客印月有些激动的抬起头。 “当然。”魏良臣在她的唇上又吻了一下,“我可以骗皇爷,骗天下人,但我绝不会骗你。” “嗯。” 客印月喜欢的又将头贴在了情郎的胸膛上,似乎情郎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是这世界最美妙的声音。 情郎突然将头低下来,凝视着她:“我没有骗过你,那巴巴有没有骗过我呢?” “我当然没有骗过你。”客印月有些错愕,她有什么好骗人的。 “是么?”魏良臣故作不信,然后噘嘴说了句,“我离开这么长时间,巴巴难道就没有别的相好?” 话音刚落,客印月就气的挣脱了他的手,气鼓鼓的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有人!…我若是那种人,就叫我不得好死!” 魏良臣没想到客印月会是这么大的反应,忙赔笑道:“巴巴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不说清楚,以后我们之间就一刀两断!”客印月真的很生气,魏良臣问这个是对她的侮辱。 魏良臣叫巴巴吓住了,有点后悔不该乱说,情急之下也只能解释:“巴巴,你别生气,这也是一个正常男人的正常反应嘛,巴巴知道的,你是一个正常女人,而我又不久在你身边,所以…” 话刚说完,客印月就拉他起身,哼了一声:“你跟我进屋。” “干什么?”魏良臣一脸茫然。 “我有没有跟别人有过,你自己看,自己查!” 第一千零四章 良臣,我想要个孩子 贞妇爱色纳之以礼。 客印月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强烈要求魏良臣对她进行检查,态度十分坚决,将其性格的刚强展露无遗。 此情此景,令观者为之动容。 真是一个贞烈的奇女子啊! 魏良臣感慨万千,他万般惭愧,他怎么能怀疑巴巴的忠贞呢! 真是禽兽不如的思想! 正所谓“四时庭荫重,贞洁在人间!” 面红耳赤的魏良臣,深深为自己的龌龊念头感到惭愧。 “巴巴,不要这样,我相信你!” 已经被气鼓鼓的客印月拉到房门口的他,毅然而然的止住脚步,一股浩然正气由脸而发。 他是真心相信巴巴,他不想巴巴伤心。 因为,倘若他真去验了,那一定会让巴巴难过的。 而且,他又如何去辨明钥匙孔不曾叫别的钥匙插过呢。 又不是铁器,时间久了会生锈。 更不是青铜,时间久了起铜绿。 亦不是那久不住人的屋子,时间久了会有蜘蛛网。 这种事,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的。 无法唯物,只能唯心。 男女之间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又何必非要在一起呢。 “你不是怀疑我么,怎么又信我了?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不像某些人,在外面勾三搭四…” 客印有这话隐有所指。 魏良臣赶紧打住:“哎,巴巴,说这些做什么。我信你,我真的信你…” “是么?” 客印月却听不进去,一把将拽入房内,然后将他推到床上,一脸委屈道:“自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后,我便常觉对不住侯二,可我与侯二虽有夫妻之名,但却无夫妻感情,对不住便对不住了,他也短命,倒省了我许多担忧…可我对你魏良臣却是付出真心,一心一意将你视为丈夫看待,心是你的,身子也是你的,除了你我再也不让别人碰半分…可你却怀疑我不贞,叫我还有什么活头!” 梨花带雨,真是楚楚可怜。 “…也是,倒不全怪了你,我一个女人家孤身一人在这京师,样貌虽不似天仙,可也瞧的过去,哪里会没有放荡子想打我的主意,半夜三更到我院前敲门,走在路上与我搭讪,就是那左右邻居看我眼神都不怀好意……可我是怎么做的,我全当他们是猪狗,任他们如何诱我,我都不正眼相瞧,只想守着这清清白白的身子等你回来,将来与你厮守一生…呜呜,却不想你竟也疑我…呜呜…” 杏眼更红,柔情绰态,只叫人百般怜惜。 “外面人想要我身子,宫里人也想要,我都守着,以死守着,甚至于我都想过,哪个要强行污辱于我,我便咬了他那东西…你一去经年,我便如守寡一般苦苦相盼,苦苦相等,我为的是什么?你这薄心无情之人,真有将我客巴巴放在心中么!” 想着这一年多的苦熬,客印月难过之下蹲了下去,掩面泣哭。 “巴巴…” 魏良臣手足无措,他刚想去扶巴巴,她却拿起一件衣服向他扔了过去。 “巴巴,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骂自己还不成么,我打自己还不成么!” 魏良臣心疼的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可客印月却是不理会。 “巴巴,你别哭了,你先起来好不好?” 客印月不肯。 魏良臣急的搓手,正欲上前强行拉她,却见客印月突然起身,然后瞪了他一眼,竟是走到床边脱去了鞋子,然后便解自己的衣衫。 很是用力,几近于扯。 这可把魏良臣吓坏了,想劝也不敢劝。 几下撕扯,客印月已是一丝不挂,赌气般就往床上躺了下来,然后将头扭向内侧,眼睛闭起,一动不动了。 “这…” 魏良臣在床边愣愣看着。 “怎么还不来?难道要我请你来不成!” 客印月左等右等,不见魏良臣趴上来,有些不耐烦,然后做了一个把魏良臣吓坏的动作原本并拢的双腿忽的一下叉了开来。 “你验还是不验?” 客印月双目紧闭,脸上却无羞红之色,只有不甘的恨意。 魏良臣无言以对,他没法跟巴巴用科学的道理,来解释她所认为的那种验法是不科学的。 “你若不还个清白,以后你就不要再找我客巴巴!”客印月恨恨咬牙。 “巴巴,我…” 魏良臣无奈,知道巴巴性子真的很犟,没有办法,只能先顺了她再说。 可这事,唉,真是… 扭扭捏捏,如同小学生般,魏良臣抖抖索索的解开了衣衫,僵硬的爬上了床,然后僵硬的趴在了巴巴身体上。 正欲同巴巴说几句情话助兴时,客印月却又腿猛的抬起,然后夹住了他。 唔… 再回故地的魏良臣顿时失了魂…… 半个时辰后,他愧疚的看着枕边人。 “怎么样,这回应该信我了吧。”客印月变了个人似的紧搂着情郎的脖子,双腿也紧紧的缠着他。 “信,信,巴巴从来没有对我不住。” 魏良臣深情的望着客印月,他相信客印月,百分百的相信,因为刚才,这个贞烈的女人如同疯狂原始人般。 那种疯狂,简直就是要把他连骨头带渣吞进去。 饶他战斗力高达一万八千六,可依旧招架不住,连连被突破,甚至放出本命法器,施展无上神功,最后也还是落得个丢盔弃甲,举手投降的下场。 莫看风流穴池浅,偏能拨浪缚虬龙! “巴巴,我这刚回来,这两天也不曾歇息,我先睡一会。”体力严重消耗的魏良臣真是困了,他这两天的确不曾休息过。 客印月一听不满意了,头一抬,腿一蹬,“哼”了一声:“睡什么睡?你睡了,我睡哪个?” “……” 巴巴眼中的火光让魏良臣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颤。 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烈,客印月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然后小鸟依人的紧贴着情郎,低声唤了声:“良臣。” “嗯,怎么了?” 魏良臣拨了拨巴巴额头的秀发,只要巴巴能让他睡一会就好。 可巴巴却没有让他睡的意思,而是犹豫了下,轻声道:“我想要个孩子。” 声音很轻,有些乞求,但也坚决……m. 第一千零五章 东宫不是好人 客印月的这个要求让魏良臣惊讶了一下。 他真的是很意外,他从来没有想过和客印月有孩子。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未来大明朝老祖奶奶的,可是潜意识里他却排斥客印月的这个要求,或者说是心愿。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抗拒,不愿意。 些许沉默之后,魏良臣轻声于巴巴道:“你一定是想儿子了,要不我派人将国兴接到你身边来吧。” 他认为巴巴可能真是太孤独了,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的确,自己常年不在她身边,她一个女人孤零零的在京城打拼,那日子真的是很苦。所以不如将国兴接进到京城陪巴巴,这样身边有人陪着,巴巴心里多少会好过些。 至于国兴那孩子,魏良臣并无反感,不管怎么说,他现在都是人孩子的后爹。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什么感情,但他既然睡了人母亲,便要对人孩子负责。 别的他不保证,衣食无忧却是没问题的。 况朱由校那小子都能给侯国兴一个锦衣卫千户的世袭官职,他这做后爹的还能差了朱由校不成。 可是,客印月却没领魏良臣的好意,而是脸色一变,直直的看着他:“你不想和我生孩子?” “不是。”魏良臣被巴巴看的心虚。 “不是为什么不肯?”客印月的眼神看着有点可怕。 魏良臣头皮发麻,吱唔道:“这个…巴巴,我的意思是…” 客印月不听他解释,突然推开他,冷冷的看着他:“你嫌我嫁过人,生过孩子?” “不是,巴巴,你不要多想。”这一点真是冤枉魏良臣了。 “是我多想,还是你心里有鬼?我知道,你终究是嫌我不是黄花闺女,不是处子之身给你…”客印月说哭就哭,几滴泪水滴到了枕头上。 “我…” 巴巴的眼泪让魏良臣恍惚了下,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抗拒了。 因为,史书中有关客印月的描写始终深植于他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个史官笔下无比放荡、无比阴毒、无比狠辣、无比残忍的女人。 可是,眼前的巴巴,真的会是那样么? 怔怔一会后,魏良臣突然握住客印月的手,和声问她:“巴巴,你想要男孩还是要女孩?” 客印月一愣,待见情郎目中深情,不由止住哽咽,微微道:“我哪知道。” “不知道么?…那咱们就看看能不能儿女双全。” 魏良臣说完翻身将客印月压在身下。 客印月忙配合的动作了一下,后又嗔了句:“你不睡了么?” “睡觉能天天睡,可和巴巴传宗接代,可不是天天能有…” 魏良臣爱怜的看着身下的女人。 …………. 午时,正熟睡的魏良臣被饭香味诱醒了,睁开眼却发现身边没有人,只堂屋有摆碗筷的声音。 他披上衣服,走到房门口看着正忙碌着的巴巴。好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这里真是他的家,而面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 “你醒了?” 客印月见情郎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开心。 “肚子饿了。”魏良臣走到桌边,坐到长凳上,“我看看我家巴巴都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说完拿起筷子夹了块小炒肉放进了嘴中,“嗯,好香!” 魏良臣不是拍巴巴的马屁,而是她的厨艺真的很棒。历史上,客印月除了是个狠辣的女人外,她同样也是一个很会烧菜的女人。 她最拿手的一道菜是龙卵,也就是马的外肾。朱由校那小子最喜吃这个,因为这东西大补,所以外朝疑他与客印月有不可告人关系。 魏良臣觉得自个不需要龙卵大补,但将来年纪大了就说不定了。 客印月如贤惠的妻子般将盛好的饭递到了魏良臣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却是不吃,只看着良臣。 魏良臣自不会让她这样,忙要巴巴与他一起吃。二人如恩爱夫妻般你为我夹菜,我为你夹菜,其乐融融。 一碗饭下肚,魏良臣仍不觉饱,客印月忙给他盛饭,盛完之后问了句:“你去见过你二叔了么?” “我一回来就奔你这来了,二叔那里还没顾得上去看他。对了,二叔在东宫过的怎么样?” 魏良臣知道御马监的提督刘吉祥把二叔弄进了甲字库,后来刘吉祥又走了孙暹的路子把二叔重新送进了东宫。这事刘吉祥在书信中特意于他说过,显然是在告诉魏良臣他欠了刘公公天大人情。 客印月说道:“二叔还好,对我也很关照,只是…魏朝还是老欺他。”说完,她想到什么,忙道,“对了,你现在也是有职事的,能不能在皇爷那里说说魏朝,这人好叫人讨嫌。” “有机会的话,我会跟皇爷说的。” 魏朝这人害二叔跑到石柱去,险些坏了魏良臣的大事,又对巴巴有贼心,魏良臣自是要收拾他。可是这事操作起来却难,因为魏朝是东宫的人,而东宫的管事太监是王安,哪怕东宫中有西李,收拾魏朝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巴巴今日怎么有空的,是有假么?”魏良臣随口问了句。 “哪有什么假,只是昨日小爷发了脾气打了刘淑女,我瞅着害怕,所以跟东李娘娘请了这半日。”客印月道。 “哪个刘淑女?” “就是生了检哥儿的刘淑女。” “朱由检么?”魏良臣拿筷子的手顿了下。 “你怎么知道检哥儿的名字?”客印月有些不解。 魏良臣笑了笑:“皇长孙叫朱由校,他不就是朱由检么。”稍顿,好奇的问道,“小爷为何要打刘淑女?” “男人打女人有为什么么?…唉,还不是刘淑女只是宫婢出身,小爷看不起她而矣。”客印月对刘淑女十分同情。 魏良臣听后没有说话,崇祯的母亲的确是宫婢出身,因而朱常洛不喜欢她,动不动就鞭打责骂,在崇祯五岁时,她的母亲刘淑女就叫朱常洛命人活活杖杀了。 因而,朱常洛绝不是东林党人说的那般,是什么仁义君子,他绝不是好人! 一个连给自己生了儿子的苦命女子都要打死的人,会是好人么,会是好皇帝么? 答案显然不是。 魏良臣不禁猜测,郑贵妃可能就是看出朱常洛的本性,这才不安于心,害怕对方将来报复,故而铤而走险做那愚蠢之事吧。 客印月没注意情郎在想事情,难得和人说宫里的事,因而说的停不住嘴了。 她说小爷恼了刘淑女,叫太子妃带检哥儿,可太子妃郭氏体弱多病,哪带得来,因而叫客印月先带着,听说小爷想把检哥儿交给西李娘娘带。 “啊?” 魏良臣愣住,“李娘娘不是带着校哥儿呢么。” 客印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校哥儿一直在郭娘娘那里,李娘娘倒是想要,可王大伴却不肯。” 。m. 第一千零六章 除掉崇祯? 魏良臣眉头微皱,一皱王安对朱常洛影响太大,以致东宫事务基本都被王安控制,外人根本插不了手; 二皱西李也实在是能力不行,明明是朱常洛的宠妃,却连个大伴王安都压不住。要知道,历来能为宠妃者,除了艳压群芳外,多半是手腕极其高明者。 当然,本朝的万贵妃和郑贵妃不算,这两位是奇葩。或者说太老实,不会玩权谋,便是会一点,也是停留在初级阶段。 如刚刚发生的可笑而荒诞的“妖人谋反案”就是郑贵妃的政治智慧“结晶”。 也是,自古以来又有几个把权谋玩的团团转的女人呢?…如果个个都是吕后、则天大帝,这龙椅也不用男人去坐了。 不过这事就变得棘手了,魏良臣虽记得朱常洛的太子妃郭氏是在他登基前病逝的,但究竟是何时去世的却是不太清楚。 这意味着,朱由校这个皇长孙在郭氏身边越久,西李对他的影响力就越低。如果再过几年,等这位校哥儿十来岁,那西李就别想什么养育之恩了。 历史就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朱由校这个皇长孙可是两点一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论是二叔魏忠贤,还是姘头李选侍,亦或情人客印月,都是围绕朱由校这个未来的天启皇帝打转的。 而这一切,是老魏家将来的基本盘,也是命根子。 因此,朱由校必须马上得交给西李抚养,这事刻不容缓! 魏良臣动了杀机,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莫过于除掉郭氏。只要郭氏死了,西李便能顺理成章的接过皇长孙的抚养权,因为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东宫再无人可和她比。 然而,这未免太过狠毒了些。 派人闯进“不设防”的东宫干掉太子妃不是难事,魏良臣自个就差点提前引发了“梃击案”,身为过来人,他清楚只要他真的能下狠心,那郭氏肯定难逃一死。 只是,这样值得么? 郭氏无罪也,她只是在履行她应尽的责任而矣。 而且,能杀得了郭氏,自也能杀得了才两岁的崇祯帝朱由检… 这个念头让魏良臣的心一下跳了起来,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生出这个念头,以前,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 没了崇祯这个愣头青,哪怕天启依旧早逝,老魏家想必也不会叫满门抄斩了吧。 这个诱惑很大。 于公,崇祯于明朝灭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哪怕他的骨气再大也掩盖不了他的愚蠢、自私、固执和冲动给国家,给民族带来的灭顶之灾! 于私,崇祯可是灭了老魏家满门的,可怜的大哥良卿在家乡种了一辈子地,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也被拉到菜市口砍了头。而老爹死了三年多,也叫从地里扒出来戳骨扬灰。 所以,和崇祯之间,老魏家与他并没有缓和余地,除掉他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现在的朱由检不过是个两岁幼儿,这个时代幼儿的夭折率很高,不管是民间还是皇室。 朱常洛不但但只有朱由校和朱由检两个儿子,他还有怀惠王朱由模、齐思王朱由楫、惠昭王朱由橏、湘怀王朱由栩四个儿子。可这四个儿子无一例外都是夭折,其中怀惠王朱由模的母亲就是西李。 因而,检哥儿早早夭折,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个念头越想越烈,越想越诱人… 可魏良臣却难以决断,他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也不是嗜血狂魔,他只是个人,只是一个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普通人。 所以,他是有底线的。 如果他现在为了将来的权势可以杀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一个才两岁的幼儿,那未来是不是可以在正义的借口之下,去残杀更多的人呢。 这是良心和道德的拷问! 魏良臣有些失神,只顾着埋头刨饭,连菜也不夹,这让客印月有些惊讶,不知道情郎这是在想什么。 突然,魏良臣停了下来,他将嘴巴里的米粒嚼进了肚子,又将掉在桌上的几粒米粒捡起丢进了嘴中,然后朝巴巴笑了笑。 他不会乱杀人的。 解决这件事未必就要杀人。 既然西李斗不过王安,那就引进一个王安斗不过的人好了。 与他有七日之约的贵妃娘娘,可不是王安能压制的。 至于朱由检那小子,魏良臣任其自然,如果将来真的要和他斗上一斗,难道他堂堂一个天赐大珰还玩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么! ……… 吃完饭,魏良臣和客印月在屋里又你浓我浓一会,彼此间说着经久不见的思念之情,说着这些日子的趣事。 客印月将魏良臣在江南托人买给她的礼物一件件拿了出来,欢喜的在情郎面前打扮着自己。 “以后不要给我买这些了,怪花钱的。”客印月半躺在魏良臣怀中,双手吊着他的脖子。 “只要巴巴喜欢,花再多钱也是值的。” 说话间,魏良臣从怀中摸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递在了巴巴手中。他告诉巴巴,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反正一年五千两,随便巴巴怎么花。她就是把钱都寄回老家给国兴,他也没意见。 这是真心话,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心爱的女人喜欢就好。 客印月在宫里做乳母,月例不过四五两,一年下来算上逢年过节嫔妃们给的红包赏赐,也不过百两。 以前侯二在的时候,这些钱她大半都是要寄回去的,因为不寄的话,侯二连儿子都养不活,且一定会到京里来跟她要。不给,他就闹,闹的鸡犬狗跳,闹的客印月不得不给。 好几年了,这日子一直是这样过下来的。 在此情形下,客印月能余几个钱。就有是余下的,自己的开销用的也是七七八八,每年想给自己的爹娘、兄弟寄上一些钱都是件奢望的事。 但自认识魏良臣后,客印月真的不缺钱用。 她也不知道魏良臣哪来这么多钱的,她承认,她是个喜欢钱的女人。 一开始,她对这个小男人并不存在感情,与他之间的关系只是自己实在是身体需要。 之后,她也是叫这小男人的钱给打动,但是现在,她真的动了感情。而这段关系的升华是在定兴老家。 那一次,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的依靠力量,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真情。 现在,即便情郎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她也不会嫌弃,她会养他。 但,有钱难道不好么? 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五千两让她欢喜的要疯了。 看着巴巴高兴的样子,魏良臣却是羞愧,跟寿宁那比起来,巴巴这里明显寒碜的多。以后“财务自由”了,还是得尽量一碗水端平,不能让老祖奶奶觉得自己偏心。 他起身说道:“我去办点事,晚上过来。” 客印月一听,忙将银票放在桌上,拽着他的胳膊,紧张兮兮道:“你可不能骗我。” “放心好了,我还要继续耕地呢。” 魏良臣在客印月耳畔轻语一句,他是真的有事,他得去东厂。 第一千零七章 娘娘,药买来了 魏良臣从客印月家出来时,内阁值房的福清相公已将事情了解的明明白白。 就在上午,叶向高先后见了两人。 一是锦衣卫大都督骆思恭,另一位则是东宫大珰王安门下的私人汪文言。 前者所说让叶向高甚为愤怒,后者所言却让他不由深思。 此时内阁值房还有两个人,却不是新近增补的阁臣吴道南和方从哲,而是礼部侍郎刘一燝和刑部侍郎杨东明。 二人是来请首辅弹劾内监魏良臣擅杀刑部官员,私提钦犯的,并且二人告诉叶向高,都察院的御史左光斗等人已经联名上疏皇帝,请斩内臣魏某以正视听。 “左、杨等人此举成功希望不大,正德朝杨一清除灭权阉刘瑾,那是有太监张永做内应的。而今日他们仅凭口舌文本去相争,如同空手博猛虎啊!” 叶向高是知道左光斗的,这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两年多前靠假官假印案名动京师,为人十分刚直,不畏权贵,深得党内元老赏识。 但这不意味着他福清相公就要支持此事,反而却是极力反对,因为他已从宫中眼线知道了皇帝的态度。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叶向高按理是可以对那胆大妄为的魏某动霹雳手段的,以震慑内廷宵小,但是他却深知这样做会激怒那位连臣子都不肯见的皇帝。 现在,正如汪文言所言,他们不能再抓着此案不放,应立即平息此事。维持现有局面,不使东宫动荡,也不使福王动荡,这样对东林全党上下、对小爷才是最有利的事。 如果东林执意要借此案动贵妃,贵妃必垂死挣扎至帝前哭闹,依皇帝心性,定然不忍,届时难保帝不会维护郑妃,到时难道东林真要和皇帝死争不成?那样做,只会便宜了楚党、浙党等奸党。 这一点,从另一个阁臣方从哲始终不问此事便能看出。 这是存了渔翁得利的心思。 “若阁老以为科道份量不足,我也可上书。” 刘一燝误会了叶向高的意思,以为叶认为左光斗等人虽是御史,但资历尚浅,草率上书不足以引起皇帝重视,故而他有意上本参与此事。 叶向高立时阻止:“糊涂!此等事言官可以谏言,九卿大臣却不可以轻言,若一击不中,内廷宵小必反扑,你若有失,老夫便如断一臂矣!” “那怎么办?难道真就看着那魏某无法无天不成。”刘一燝颇是气愤,那狗太监在刑部可是公然不将他这礼部侍郎放在眼里的。 “如何是无法无天,此人确是奉旨意行事。”叶向高无奈道。 刘一燝不甘道:“谁人不知那魏某是郑家的人,由他督办此案,还能有真相吗!…难道阁老真要当这桩谋反大案不曾发生?” 杨东明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看来这事,不是阁老愿不愿意,而是陛下愿不愿意。” “老夫若出面,若事崩,何以挽回?…当今,唉…” 叶向高缓缓起身,无力的看向窗外,轻声道:“老夫现在连见陛下一面都不可求,又如何能发挥作用。现今,我们只能做身外客。” 刘一燝犹豫道:“此案不但涉及东宫,更涉及陛下和太后,陛下岂会不闻不问?” “陛下初闻此案反应甚烈,不至于放任吧?”杨东明也道。 “那是陛下不曾听别人言,”叶向高目光深遂看着远处紫禁城的宫墙,“老夫慢了一步,陛下如今已然疑我。” “这…” 刘一燝和杨东明对视一眼,摇头不语。 片刻,杨东明忽道:“那魏某所任不过陛下新设镇守官,其回京参与此案,又将手伸向东厂,宫中难道无人制止?” 刘一燝闻言,也道:“早闻秉笔马堂有意东厂督公一职,曹元奎属其一派,今被魏某所杀,马堂岂能饶他?嗯,看来倒也不必咱们出手,这内寺还需内寺磨啊。” 杨东明觉得有道理,马堂此人名声固然不佳,外朝多年来一次弹劾于他,但其毕竟只是敛财,不敢干政。而那魏某却是仗着皇帝宠信,胡作非为,不仅火烧东林书院,私掠东林师生,更在南都大闹一番,此番又替郑妃张目,这种人于朝政的危害可比马堂大的多。若马堂能除去魏某,于外朝而言,无疑是好事一桩。 “马堂虽为秉笔,但魏某有陛下手谕,怕不敢动之。”刘一燝一想到那魏良臣在刑部出示的圣上手谕就头疼,这叫什么,这叫狐假虎威! “不去管他,”叶向高转过身来,已作决定,吩咐刘一燝,“科道那边,须得安抚下来,不要再多生事端。” 刘一燝虽是不愿,但却不敢违叶向高,只得点了点头道:“阁老放心,我马上去都察院。” 叶向高又于杨东明道:“刑部这边将人手撤回,对外如实说此案移东厂便是。” “好。” 钦犯都叫魏某弄到东厂去了,刑部哪还有事做,杨东明自是应了。 “阁老是不是再见见陛下?” 刘一燝转身准备去都察院时,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他真是不甘,这么好的打击郑家的机会,怎么能就此错过啊!如果能证明孔学等人确是郑妃授意谋反,对东林党,对大明,对东宫都是大好事。 “不必了,”叶向高摇摇头,“老夫哪也不去,回家呆着。”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决。 刘、杨二人呆了一下:这节骨眼,福清相公怎能回去呢。 叶向高心意已决,摆手道:“此案已用不着老夫了,老夫也不想看到宵小不可一世的丑态。” 说完,很是惆怅的念了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神态极是落寞,有无限思绪。 与此同时,马堂也刚刚从乾清宫退出,他的脸色很难看,耳畔始终回荡着皇爷那句警告——“朕能予你,亦能收回,你若再做对朕不起的事,朕便叫你去南海做那净军。” 净军,是南海子一支由净军组成的军队,属御马监。然虽为净军,实为苦役也,发配净军,与去中都守陵、孝陵种菜无异。 许久,马堂咬了咬牙,跺脚而去。 翊坤宫。 郑贵妃站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时而如少女般转动身姿;时而又双手叉腰,摸着肚腹两边;时而又轻轻的将手放在自己的双胸之上,看着铜镜时而脸红,时而羞怒,时而又痴痴的… 直到一句熟悉的呼唤让贵妃从奇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娘娘。” 贵妃的贴身女官郑尚仪小心翼翼上前,将她在宫外买到的一小包药递在了娘娘手中。 “没有人看见吧。” “没有。” 得到紫丫头肯定的答复后,贵妃娘娘将那小包药接在手中,然后放进了铜镜前梳妆台的抽屉中。 “没你事了,你去吧。” “是,娘娘。” 郑紫目光复杂的望了眼那抽屉,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那包,是妇人防孕的药。 。m. 第一千零八章 代厂公 东厂,精忠报国岳武穆像前,一众大小档头、司房、领班大小番役干事排排而立,脸上神情不一。 厅外,“百世流芳”碑侧,三百余番子、校尉分成十数队整整齐齐立着,与厅内不同,这些番子、校尉多是面无表情。 此时已是日头高照,众番子、校尉无一不是被晒的浑身是汗,但放眼看去,却是无一人试图寻找遮阴地,也无一人抬手抹汗,俱是毕恭毕敬站立,动都不动一下。 这无形之中便有了一片“肃杀”之气。 厅内,宫中内档一个不见,余外六档却是来了五位。 分别是外大档之首,从宛平县紧急赶回的掌刑千户陆通,其次为次档理刑百户周泰。 周泰自案发后和陆通就一直在大兴搜捕妖人,和陆通一样,他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其余三位外大档分别是刘文元、丘万良、邓贤,都是锦衣卫出身,六大外档只一个孟应忠在湖广未回。 刘文元和邓贤也是刚回来,那丘万良却是一直就在东厂。这一天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丘万良心知肚明,只是他并没来得及找机会与其余几人说。或者说,他自曹元奎死后就一直被人盯着,根本不敢表露出什么。 此刻,几位大档头表情各不相同,陆通面无表情,邓泰眉头紧皱,刘文元一脸纳闷,丘刀良则是隐含焦虑,独那邓贤忧心忡忡。 概因之前在大兴时,厂内番役崔应元突持内监魏某腰牌谕他命交黑旗箭队。邓贤因不知发生何事,摄于内监身份,只得将黑旗箭队指挥权交出,尔后急忙回京。 到了东厂后,方从交好之人口中得知,江南镇守中官魏公公奉陛下上谕提调东厂,督办钦案,现东厂上下皆归魏公公提调。并且,四大内档之首曹元奎公公因不服魏公公提调,被当场斩杀。 这个消息让邓贤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旋即惊惧连连,因为那魏公公正是他曾欲除之的内官监丞魏良臣,而当时授意他这么做的也正是曹元奎! 那魏公公连曹公公都敢杀,况他? 邓贤吓的便想一走了之,可他又实在舍不得如今的身份地位和权势,思来想去也只得硬着头皮留下,盼着那魏公公不要睚眦必报。 也庆幸自己并没有和崔应元闹将,否则就是自寻死路。怕那魏公公叫崔应元收他黑旗箭队,便是存了以此为借口除他念头。若他不肯交出,说不定便是曹元奎的下场了。 这事,现在想来都后怕着。 如今,既是想早点见到那魏公公,又却不想见到,当真是矛盾的很。 众人都等了快一个时辰,却是迟迟不见那魏公公身影,心下自然是急的。 又等了片刻,次档邓泰实在是按不住了,闷声问伺立一边的崔应元:“这都等了半天了,何以还不见魏公公的?” 崔应元也不知魏公公几时到,他只是按魏公公的吩咐将在京大小档头召回,将散在各地的东厂人手撤回,其余的事他并不清楚,魏公公几时来他更不知道。 “大档头们稍安勿燥,魏公公快来了…”崔应元这话十分没有底气。 “话是你传的,连你都不知,那魏公公叫我们回来做什么?” 陆泰有些动怒,他知此人是无赖出身,也知其从邓贤手里抢了黑旗箭队指挥权的事,不用说,此人定是巴结投效了那不知哪冒出来的魏公公,因而很是不耻。 崔应元虽得魏公公重用,但面对陆泰这个大档头还是有些畏惧,因而低头不敢直视对方,寻思如何开口时,远处就传来宏亮的声音:“魏公公到!” 这声呐喊让崔应元不由激动起来。 随着这声呼喊,众人也齐致转身向外看去,而厅久数百番子也不约而同转身,从屋顶上方向下看去,整齐有序。 伴随着“魏公公到”的呼喊声,最先进入东厂大门的却是两队明盔执铳的军士。每队约百余人,两队如同一条长龙般从大门鱼贯而入,然后每隔三尺距离站立,瞬间便将大小番子挡在身后,只留中间一条丈许长的通道。 紧随其后的却是数十名身佩绣春刀的锦衣校尉,他们箭步如飞,在大小番子视线中直奔议事大厅,然后簇立厅前。 在这之后,众人方看到一面印着“钦差临时提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的长幡出现在视线之中。 长幡由一个大汉举着,威风凛凛入内。其身后又有十数面印着“江南镇守中官”、“提督海事太监”等各式字样的长幡。 长幡过后,又是数十面各式旗帜,举旗的无一不是高大军士。他们步伐矫健,目视前方,浑身上下无一不透着一股杀气,叫人一看便知皆是军中的精锐。 长幡、旗帜之后,只见一身着明艳飞鱼服的年轻人负手走进大门,在那台阶上环顾一眼,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缓缓向前方议事厅走去。 其身后,是数十手按长刀的亲卫,鹰顾狼视,煞气十足。 这等场面只把大小番子们看的愣了,他们之中有识得魏公公的,但更多的却是不识,只觉眼前这位公公真是气势十足,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很。 莫说外面的番子、校尉,就是厅内的大小档头、司房领班们见了,也是人人震摄,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他们怔怔的看着那魏公公在虎狼之士的簇拥下缓步迈入议事大厅,然后径直向前,走到了岳飞像前独放的一只椅子,披风轻甩,人已赫然坐下,不待众人上前参见,右手轻抬,吐出一字:“念。” 陈默忙将皇帝上谕取出,面朝人群宣读起来。 “上谕…” 话音一落,所有的人都俯身跪了下来。 这仍是上次魏良臣在东厂出示的万历上谕,堂内如丘万良等人俱是知道,但这次是他真正的向东厂宣读上谕。 等陈默念完,魏良臣右手微动,秀指一点,尖声说道:“咱家奉旨代理东厂事,尔等有无反对者?”。m. 第一千零九章 你们让咱很为难啊 魏公公是很有底气的问话,底气的来源便是那面匆匆赶制的“钦差临时提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长幡。 长幡上的官衔通俗来讲,就是代厂长。 代理某事,不是魏良臣首创,这是当今皇爷的政治智慧,他只是将皇爷的精神充分领悟,并进一步发扬光大而矣。 而皇爷的这个政治智慧则是“精兵简政”的精髓,眼下六部堂官缺任四个,可缺任堂官的部衙照样维持的很好,说明什么? 说明一把手的存在重要性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么高。 没有了一把手,也不代表这个衙门就不运转了,相反,运转的很好。 以前,一个衙门有官吏百人,办事十件。现在,官吏不到一半,办事仍是十件,这说明没必要有那么多官嘛。 而各部衙代堂事的那些侍郎们,又哪一个把事情做坏了? 没有,绝对没有! 相反,在代理制下,朝廷运作的效率是前所未有的高。最重要的是,代理制下的官员们,不敢一言堂。 这就有效杜绝了贪污腐败,杜绝了盲目上马,杜绝了一拍脑袋就乱干… 治国,治的不就是一把手么。 这要是没有一把手,大家都想做一把手,是不是就能更好的表现,更好的证明自己呢。 皇爷,高啊! 魏公公对皇爷的政治智慧那是发自肺腑的敬佩。 天启年间东林党人宣称的“众正盈朝”另一个含义是什么?是大量的不作为官员涌入朝堂和地方,使万历中后期对吏治的整顿成果彻底崩溃,也加剧了国库负担,内忧外患之下,最终导致崇祯哭着求人借钱。 这大明朝的官呐,拿的可不是死俸禄。 万历,是一位不走平常路的皇帝,是一位肯有改革精神的皇帝。 身为内臣的魏公公,自是要秉承上意,进行改革。 所以,他加封自己为临时东厂厂长。 法理上,源于皇爷的上谕。 理论上,是源于皇爷的裁官精神。 行动上,是源于知行合一的思想。 知道皇爷的心思,就得在实际中予以实践。 魏良臣相信,皇爷是不会对他这个做法产生疑问的。 如果有,那就是银子不够多。但他坚信,皇爷是不会有疑问的,因为这一次,银子不少了。 皇爷真要有疑问,那就真是一点逼数都没了。 另外,他不是真的要当这个厂长,他只是临时代办一下。皇爷真要物色到合适的厂长人选,他魏公公绝不贪恋权位,坚决做到唯中央命令是从。 他自认就是这大明朝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份毛遂自荐的忠心,一言一行都将他对皇爷的赤诚之心表露无遗。 魏公公,真是大明朝的好公公啊! …………. 霸气不霸气的,魏良臣无所谓,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过是让东厂上下感受一下他魏公公的实力。 不管何时何地,实力这个东西总是王道。 想要把代理厂长干好,就得展示下实力。 有人反对吗? 没有! 望着魏公公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大小档头们无一不是沉默。 沉默也是一种态度,既可以说他们不敢明着来质疑,也可以说他们是默认这个现状。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皇爷究竟是怎么想的,毕竟,曹元奎公公死的太冤枉,而另外三位能够及时了解宫中第一手资讯的内档不在这里。 从开场亮相到现在,魏良臣已经做到了先声夺人,大阵势摆出来的台面和气场,已然压制住了东厂上下对他老人家的一丝怀疑之心。 魏良臣也无所谓是不是有人反对,他朝地上跪着的众人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真要有人反对,他也不会如何。再怎么说,他是朝廷的公务员,不是台北的帮会老大。 喊打喊杀这种事,实在是不合他这个层次大佬的逼格。 他顶多也就是找人和对方谈谈心,做做思想政治工作。 治病救人,惩前毖后。 陆通、邓泰他们一一起身,站在那里不吭一声。大档头们不吭声,其余的小档头和司房、领班们又哪个敢跳出来。更何况,他们当中不少人亲眼目睹了魏公公的雷霆手段,没有人想当第二个曹公公。 见魏公公的目光似有似无的老在朝自己脸上瞄,邓贤嘴角一动,想为自己过去的无知辩驳几句,但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他知道这会任他如何解释,魏公公都不定会信他,所以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淡化此事,不出声胜过出声。 “属下参见厂公!” 做为第一个将身家投资在魏公公身上的东厂成员,崔应元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 “哎,不要这么叫咱家,咱刚才说的明白,咱只是代掌东厂事,可不是什么厂公…你这般称呼咱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贪这个厂公咧。” 魏公公不快的朝崔应元摆了摆手,他老人家不喜欢这种肆无忌惮的马屁。 崔应元脸皮却厚,厚颜无耻道:“卑职以为代掌东厂事也是厂公!” “胡闹!” 魏公公甚为不满,斥了一声,“此处无你说话地方。” “是,厂公!” 崔应元忙躬身往后退了几步。 魏公公微哼一声,扫视一眼大档头们:“尔等以后当奉公办差,忠心为君,在咱家提调东厂这段日子,万不能出了差错,要不然咱家不好跟陛下交待。” 言毕,等着这帮锦衣卫出身的外大档头有所表示。 陆通和邓泰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俱是看出迟疑,这时却见邓贤突然朝前迈了一步,扬声道:“属下谨遵厂公吩咐!” “厂公但有驱使,属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丘万良心中大骂邓贤,你他娘的抢什么抢。 刘文元见丘万良和邓贤都表态了,不敢再傻站着,忙也出列表达了对魏公公就任代厂公的支持态度。 这一下,陆通和邓泰可不敢再耽搁了,在二人的带领下,大小档头齐声呼道:“我等谨遵厂公号令!” 众人反应让魏公公很欣慰,但他清了清嗓子,再次重申自己对“厂公”这年称呼的排斥,要众人万不可以此称呼他。 “谨遵厂公吩咐!” 众人躬身齐齐再呼。 这让魏公公有点盛情难却,实不忍寒了大伙的一片心啊。 。m. 第一千一十章 你小子胆挺肥啊 “厂公”这个称呼实在是逼格太高,魏良臣自觉承受不住。 再者,这个称呼一般通指反派,这让向来珍惜羽毛,以公平、公正、公开做为自己为人处事原则,以救国救民为自己人生理念的魏良臣如何能接受。 但是… 考虑到团结的重要性,他也不能过于洁身自爱,所以再三为难之下,终是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厂公”的称呼。 其实相较“厂公”,他还是比较喜欢“厂长”这个朴素、具有褒义性的称呼的。 魏厂长… 想想都带劲。 可惜,要入乡随俗,不能太过于标新立异。 厂公就厂公吧… 魏良臣也是没有办法,法不责众,大家都这样叫,他难道还能把眼面前这帮东厂的骨干全开除了不成。 唉,做不到啊。 “咱家这人咧,和你们想的不一样,咱家眼里只有陛下没有他人…所以咱家对你们没多大要求,只要你们能实心为君,咱家就是做梦都能笑醒咧…想从前,咱家在外头…” 回顾了一番艰难困苦的创业史,以及在这过程中是如何受到皇爷鼓励,如何从皇爷身上得到继续下去的勇气和力量后,魏良臣话锋一转,“不过正所谓山道再难不如世道难,天色再黑也不如人心黑…咱家丑话讲在前头,这要是你们当中有人对咱家明里一套,暗里却是另一套,跟咱家不一条心,想着给咱家出难题,使绊子,那可休怪咱家翻脸无情咧。” 说话间,视线在陆通几个大档头脸上很是阴柔的扫了下。 陆通、邓泰他们都是“咯噔”一下,忙硬着头皮道:“属下等绝不敢有违厂公!” “那就好,那就好。” 魏良臣定了一定,看了一眼陈默,陈默忙出列对外扬声宣道:“钦差临时提督东厂官校太监魏公公有令,锦衣卫总旗赵奎听令!” “啊?” 一个叫赵奎的锦衣卫总旗听到厅里叫自己名字,惊了一下然后一脸忐忑的走了进来。 “属下赵奎参见厂公!” 赵奎单膝跪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实不知这位新来的厂公叫自己进来何事。 魏良臣微一点头,陈默立时道:“厂公有令,着赵奎出任领班一职。” “啊!” 赵奎惊喜交加,“属下遵令,多谢厂公!” 紧接着又有四名在外的锦衣卫总旗被宣入,却是都被晋升司房一职。 “校尉周福、林清、宋东诚、王毅然听令!” “着尔等晋干事一职!” “属下接令,多谢厂公!” 随着陈默宣读的一道道命令,前后相继三十多位外班锦衣卫总旗以下人员各自晋升。 这些人各有派系,有陆通手下,也有邓泰手下,更有邓贤、丘万良的人,当然,也有崔应元的人。 这让厅内的几位大档头们捉摸不透,不明白魏公公这是卖的什么药。 魏良臣待最后一批晋升人员退出后,朝负责东厂人事的刘文元吩咐一声:“刚才所晋人员,你都制成册,按制办理,稍后名单咱家会统一报于陛下。” “是,厂公!” 刘文元应是应了,可心里却在想是不是将此事和金公公说一声。东厂人员任免晋升这一块,向来是金良辅在负责。 魏公公这边又看向陆通,轻笑一声道:“咱家看这崔应元这人倒是机灵,办事不错…” 一听魏公公说到自己,崔应元自是一喜。 陆通哪还不明白魏公公的意思,忙道:“确是,崔应元侦缉有功,属下以为该晋小档头。” “嗯…” 魏公公不置可否。 丘万良见状,忙出班道:“崔应元侦缉钦案着实有功,但是小档头不足以酬功,属下以为当晋外大档头,与我等同列外档才是。” “属下也有此意。”邓贤这时不来讨好魏公公更待何时。 风向变的陆通哪看不出,不假思索道:“属下附议。” 魏公公呵呵笑了一声,抬手示意崔应元:“难得几位大档头都为你说好话,你还不多谢他们。” 崔应元惊喜交加,能晋档头统黑旗箭队已是天上掉的馅饼,现在魏公公却要将他直接抬为外大档,这实在是让他激动莫名,真是生了为魏公公去死的心了。 “以后好生办差便是。” 魏公公朝陈默又点了点头,后者立时吩咐下去,不一会便有军士抬着二十多只箱子入内,打开却都是金银,不下两万两之多。 “咱家和大伙也是刚认识,这些权是咱家对你们的心意…” 魏公公命在厂大小人员,不论是否有职司,便是菜堂做饭的厨子都来领赏银。按职司不同,少的领三五两,多的领百余两,说多不多,说少却不少。 不过,这些银子却都是魏公公亲自赏给,为此,足耗了一个时辰之多。 议事厅内充斥对魏公公的歌颂赞美声。 “尔等以后好生办差便是对得起咱家,对得起皇爷了。” 魏公公将最后一笔银子交到陆通手中,意味深长的对在场的大小番子道,“咱家这人咧,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出了名的善财童子啊。” 尔后,便命各人各归,原先干什么还去干什么。只不过,这钦案却是不必再查了。 陆通他们尽管对此有疑问,但是魏公公是陛下派来督办此案的,他既说钦案结了,那他们也不可能顶撞。 众人退下后,魏公公却将崔应元叫到一边。 “不知厂公有何吩咐?”崔应元好生感激。 “贵妃娘娘过几日会去西山礼佛,你且带人把西山各寺院好生查一查,不可使奸人藏于其中。” 魏良臣说完,又叮嘱一句,“此事只能你知晓,余人不可透露。” 事涉贵妃娘娘的事,崔应元自是知道厉害。 魏良臣又在东厂坐了坐,转了转,稍后便拍拍屁股进宫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敢过来拦他魏公公进宫,一路顺顺利利的就到了乾清宫,皇爷也在。 可皇爷见到他后却是很生气,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朕何时让你代东厂事了?你何德何能自居东厂督公!你这是在矫诏,你这是欺君!…” 。m. 第一千一十一章 陛下,要不您开个价吧 斗大黄金印,天高白玉堂。 不因书万卷,那得近君王。 --------明神宗朱翊钧。 ………… 兴冲冲前来汇报工作的魏良臣被皇爷这一通劈头盖脸给弄懵了,一边暗骂哪个王八蛋打的小报告,一边迅速垂下脑袋,老老实实的站在那,一声不吭。 这就是两世为人的经验了,不管领导是在讲话还是在骂娘,做下属的第一时间就得这样做。 领导骂够了,总得跟你步入正题吧。 不想,咱这皇爷却不吃这一套,见了魏良臣那贼头贼脑样子,更是来火,一把抓起案桌上的几份奏疏就给砸了过去。 “……你也知道怕?你也知道没脸见朕?!…你这毛病,朕于你说过多少回了,莫要弄些小聪明,莫要曲解朕的意思,更莫要打着朕的旗号招摇撞骗…可你是怎么做的?朕再三与你说不听,朕再三给你好日子过,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万历越想越恼,越骂越上头,指着地上那一堆奏疏骂,“这些个都是参你的,朕看着都烦!” 参老子的? 魏良臣心一突,以为是魏国公徐弘基那帮反动勋贵来给自己上眼药了,可低头瞥了下,却发现几个熟悉的名字。 左光斗、宋本庆、惠世扬…嗯?杨涟? 魏良臣眉头微皱,杨大胆胆挺肥啊… 不用说,这是刑部劫人杀官的副作用,不过魏良臣却是不怕,因为这事他有理啊。 人莽古尔泰都知道有理怕啥咧,他能不知道。 他偷偷瞄了眼怒气冲冲的万历,迅速又垂下眼帘,不出意外的话,这位皇爷会将这口黑锅扛过去的。 但是,要皇爷主动负责,必须有外力,指着这位皇爷自个大包大揽,显然是不客观的。 因而,魏良臣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陛下,奴婢的银子都递到内库了么?”他还真是不知道内库那边的情形,这事他交给田尔耕办了。从江南带来的四十五万两也在早前一并交田尔耕处理,可能是数目太多,田尔耕直到现在还在内库呢。 果然,银弹攻势堪比十万铁甲。 皇爷原本紧绷,愤怒的脸色一下舒缓,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一下放松。 耳听着皇爷不骂了,魏良臣知道火侯到了,大着胆抬起头,准备和皇爷讨论下银子这东西都有哪些好处。 这叫投其所好。 可抬头却见皇爷也正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看着很诡异,说是笑吧,不像,比笑难看。说是生气吧,也不像,比生气好看。 “你这是在转移朕的视线?” 万历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喝的一声拍了桌子,“你以为朕是那种眼里只有银子的人么!你以为你这点银子就能收买朕么!就能让朕对你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让朕不停的为你背黑锅么!” 魏良臣很肯定,因为自己常给皇爷上大白话的题本,所以皇爷的语言技巧受到了一定的潜移默化。 “陛下明鉴,您就是再给奴婢一百个胆了,奴婢也不敢这么想啊!”魏良臣断不承认有此事。 “不敢么?” 万历从御椅上站起,内侍忙上前欲搀扶,万历却摆手示意不用,很是小心的一瘸一瘸走到魏良臣面前,然后问道:“你在东厂大肆封赏,是收买人心么?” 这话让魏良臣瞬间警惕起来,收买人心这四个字可是绝计沾不得的。 “回陛下,此次谋逆大案能够得破,东厂出了大力,奴婢便寻思当以陛下名义赏赐有功人员,可不是收买人心…” 魏良臣正解释着,万历却打断他,很是不善的盯着他:“你哪来的钱?” “这…” 魏良臣语滞,这问题真不好回答,一次为了安抚人心的赏赐就散出去两万多两,这从侧面证明他魏公公很有钱啊。 而皇爷,对金钱向来是敏感的。 实话肯定是不能实说的,但也不能让皇爷过份怀疑,魏良臣急中生智,一脸苦涩道:“陛下,奴婢这两年也攒了些私房钱。” “私房钱?” 万历品味着这个新名词,他觉得这个名词很新鲜,也很有意思。 “陛下,您是知道的,奴婢这办海事宫里一文钱都不曾给过,事事都要奴婢自个去筹,可谓是空白套白狼…啊,不不,是万事开头难,一穷二白,奴婢这好不容易打开点局面,除了孝敬陛下的,奴婢这也私下攒了些…不过陛下放心,奴婢可不是高淮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奴婢攒的这些钱都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魏良臣越说越慌,因为他发现万历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似乎,皇爷对他的私房钱很感兴趣。 “你慌什么?” 万历神色一正,“你用这种眼光看朕做什么?难道朕堂堂天子还惦记着你那点私房钱?…朕待你和待他们都是一样的,朕又不是昏君,哪会不知想要马儿跑,就得马儿肥的道理…嗯,只要你们不是太过份,朕能容的便绝计容的,不会与你们多计较。” 闻言,魏良臣顿时松了口气:陛下仁义,陛下圣明! 可陛下转头却又道:“只是,你小子未经朕的允许便拿自个的私房钱赏赐朕的厂卫,你说,你小子这不是收买人心是什么?” “陛…” 魏良臣一惊,可不能让万历盯着这收买人心四个字,正要转移,却见万历有些怒其不争的摇了摇头,骂了句:“你这蠢货,你把那笔钱给朕不是比给他们强。” “……” 魏良臣发现皇爷的道行似乎较从前更深了些。 “那厂公听着可是有滋味?”万历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奴婢从未想过。”魏良臣有自知之明。 “真没想过么?…也罢,你在外头口口声声把朕挂在嘴边,朕也不能过河拆桥,对不住你。” 万历负手想了想,“这样吧,你自个去净事房,完事后,朕给你个实印的厂公,赐你件蟒袍如何?” “扑通”一声,便见魏良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面无人色,弱弱哀求:“陛下,万事好商量,要不您开个价?” .com。妙书屋.com 第一千一十二章 贵妃就交给你了 钱不钱的无所谓,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没了,可有的东西是不能没了的,是死了也得带走的!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咱是完完整整来的,就得完完整整走,缺点东西算什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让子孙来祭奠。 此非烈士,说来羞愧啊。 于魏良臣而言,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没的商量。 他暗自咬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万历真要毁他清白身子,他便宁死不从! 正所谓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唉! 看了看远处伺立的几个强壮内侍,魏良臣觉得自个怕不是他们对手,所以还是撞宫柱得了。 说不定,他的贞烈能唤醒万历的良心。 “你不要这样,朕这念头也是想了很久的,朕觉得嘛,你既然这么喜欢拿朕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这么喜欢让人家叫你厂公,朕不如就成全你…这样,你好,朕也好。”万历不认为自己是在为难人,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 提督东厂太监,于内廷而言可是事实上的第一人,堪比宰辅。若魏良臣愿意,他倒不是不能破例,毕竟此事不是没有过成例,内廷用人也不比外朝,要受条条框框限制。一切,还不是他这当皇帝的说了算,司礼监那帮人哪个敢和他这皇帝硬顶? 魏良臣听的心发慌,万历这是在说自己代入感太深么… 这真是装逼不成反被操啊。 他很想打自己两耳光,在南边天高皇帝远,摆摆架势装装逼就得了,这在万历眼皮底下弄什么阵仗咧。 真当他是大太监、权阉、大珰不成。 上茅厕打灯笼,他是自个作的。 问题出现了,就得解决,不能解决问题的大珰,不是好太监。 “陛下,一…三万两如何?” 咬牙之下,魏良臣出价了。本是想出一万两的,可想自个在东厂做善财童子就撒了两万两,皇爷这边哪能少过东厂呢。 万历充耳不闻,身子有些不便的弯下腰捡起左光斗的奏疏,打开随意看了眼。 魏良臣果断加价:“陛下,要实在不成,五万两如何?” 万历直若未听见,将左光斗的奏疏夹在腋下,又捡起刑科给事中惠世扬的奏疏。 “陛下,刑部的事,奴婢是奉旨办事…” 魏良臣觉得无原则的加价不行,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万历,这些御史的弹劾是站不住脚的,是没有理由让他为此掏钱的。说一千道一万,他是奉旨办事的。 当然,这种提醒也是讨价还价的一种方式。 万历“唔”了一声,似也觉没有道理,于是他点了点头,命远处伺立的内侍过来一个将奏疏统统捡起放回案桌,然后指了指御桌上另外一堆奏疏。 “朕这几日收到不少密揭,你在江南做的事倒是不少啊,有些朕看了都心惊啊…你说,那帮人真要不服软,你是不是真的要把南都的城墙给炸了?” 万历的神情看着真像是和魏良臣在探讨一般。 “……” 魏良臣面色青红变幻,终是深吸一口气,“陛下,奴婢整顿溧阳铁场,得银十万两,一直便想递解内库…” “噢,好啊,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 万历顿时褒奖,尔后上下打量魏良臣,“朕怎么看你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还是说,你属猪的,别人受伤流的是人血,你受伤流的是猪血?” “陛下…真是天纵圣人啊,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魏良臣如泄了气的皮球,再无底气,“奴婢在山东时救援孔府二公子时,从他府上趁火打劫…啊,不不不,是抢救财物,得了不少,一直想着还给衍圣公府,可一直没来得及,回头奴婢就把这笔钱解递进京由陛下发还衍圣公府吧。” “多少?”万历精神一振。 “嗯…约摸有十万两,其中包括那幅道君皇帝的画。” 万历听了这话,有些不快:“朕不知此事。” 魏良臣不吭声,您是大佬,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着也差不多了,二十万两活生生的叫敲诈了,万历也当饱了,他自个也说得让马儿肥才行。 不想,皇爷意犹未尽啊,他直勾勾的看着魏良臣:“你这次给朕带来了四十五万两,朕真是很高兴,嗯,很高兴啊。” 高兴的表情是这样么? 想到万历连猪血都知道,魏良臣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认怂认怂,讪讪道:“陛下,这是头期。” “噢,头期啊?…朕就说你不会骗朕嘛。”万历对“头期”这个概念是理解的,因为他收到过债券的头期分红。 “第二期有多少,几时让朕瞧着啊?” “陛下,奴婢手头开销也大。” “朕的南都三大营可叫你折腾的不轻。” “陛下,您上次借奴婢的十万两…” “啊?” 万历不高兴,十分不高兴,脸当时就拉了下来,“没有朕,何来你今日!你这是与朕算细账么?” “奴婢糊涂!” 魏良臣以泪洗面,“没有陛下,就没有奴婢!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奴婢确是扣了几十万两,可奴婢不是为了自个,奴婢是为了陛下的海事大业啊…” “朕有说过什么么?朕是明事理的人。”万历很不乐意。 “是,是,”魏良臣不住点头,天大地大您这大佬最大。 他把心一横,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了,终是咬牙吐血道:“奴婢回去之后便将二期献上,约摸五十万两。” 言毕,顿了顿,有些哀求,有些期待,有些可怜的看着皇爷,“不过奴婢在东厂那事?” 万历微哼一声:“你这是跟朕商量,还是跟朕讨价,亦或是威胁朕?”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这次督办钦案,得罪了不少人,奴婢害怕…”魏良臣把头垂的低低,姿势摆的很正。 万历没理他,却说了另一件事,他道:“你让东厂准备一下,贵妃过几日要去西山礼佛,朕腿脚不便就不陪着了。这几日贵妃心情不好,京里也流言飞语不少,你须仔细着,不能让人冲撞了贵妃,尤其是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惹着贵妃尤其是那些怀疑贵妃的人。” 第一千一十三章 今日是孙子,明日是老子 贵妃要去西山礼佛这事,万历其实也是刚知道的,且不是贵妃亲自过来与他这个丈夫说,而是叫贴身女官紫丫头过来说的。 万历对此有些不解,因为贵妃平日并不喜欢礼佛,上一次去西山还是七年前。这次怎的突然起意要去西山礼佛呢。 他问紫丫头贵妃为何想起去西山,紫丫头不敢相瞒,说娘娘这几日心情很是不好,每天夜里都难以入眠,有几次都叫噩梦吓醒,心神难宁之下,这才想去西山礼佛,以求佛祖保佑。 听了紫丫头所说,万历叹了一声,心里也是不好过。他知道贵妃为何会心神难宁,又为何不亲自来与他说。 想来,贵妃心中不肯原谅他这个丈夫呢。 想到那日案发时自己对贵妃的态度,万历不禁愧疚,他很想陪贵妃一起去西山,缓和一下夫妻关系。 但他脚腿不便,自万历二十年后,整整二十一年他都不曾出过宫,因而便让紫丫头陪着贵妃好生散散心。 又于紫丫头说让她告诉娘娘,不要再担心那些贼人的诬告,也不要担心郑家那里,一切都有他这皇帝。 皇贵妃出行,按制是要礼部来安排的,锦衣卫那边也要部署护卫,但考虑钦案余波未了,科道弹本尚多,首辅那边也尚未表态,贵妃冒然出宫可能会剌激到外朝,便不能大张旗鼓。 锦衣卫那边也不可安排,都指挥使骆思恭和东林走的太近,万历对此十分不满意。若非骆思恭于援朝之役立有大功,万历断然不会姑息他。 不可叫锦衣卫护卫,思来想去,这事也只能交给东厂去办了。 而东厂这边,魏良臣却借着他皇帝的名头招摇撞骗,自封什么临时钦差提督官校太监,这把万历气的不行。 若非看在这小子搞钱能力超于常人,比各地矿监税使都会来事,万历也绝不会纵容他。 有一点,万历也是承认的,那就是魏良臣办事能力不错。虽说并非内臣,但当下既担了内臣名头,还是先用着再说。 这小子能知道无事便是福,自会把贵妃出城这件事安排的滴水不漏,不会给他这个皇帝增添烦恼,也不会给外朝过多指责机会。 也算是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把事情办砸了,万历肯定要敲打他一顿,免得这小子成天在外给自己抹黑。 当然,对方能坦白从宽,主动上缴国库这个举动,还是万历最看重的。 魏良臣这边叫皇爷的安排吓了一跳,他原先还担心着怎么潜到西山和娘娘谈心,没想皇爷直接给他安排了警车开道。 这… 奸守治道? 微愕之后,魏良臣欣然领命,保护贵妃娘娘安全,是他身为奴婢当仁不让的职责。 “陛下放心,奴婢绝不让任何人扰了娘娘礼佛!” 表了忠心和态度后,魏良臣转念一想,又是心花怒放,因为皇爷似乎默认了他在东厂的所作所为。 不反对就是支持啊。 只要皇帝不发话,谁敢推翻他这个代厂长呢。 陛下,真善人! 魏良臣由衷感激,虽说自家的家底叫皇爷差不多掏空了,但能争来这个代理厂长的职位,那是怎么都值的。 须得明白,在北京城他是代厂长,可出了北京城,他就是厂长啊。 自古以来,当厂长的能不发财? 只要一天不下岗,这厂长就能滋润一天咧。 陛下,真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就冲这份用人态度,大明朝要还亡了,就真没天理了… 心思大热的魏良臣趁热打铁,他有几桩小事要跟皇爷说一说。左右他孝敬了都上百万两了,皇爷帮他解决几桩小事应该是没问题的。 就皇爷这心思,这性子,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陛下,东厂四档如今缺了一位,奴婢…想保举一个人。”魏良臣要为国家举人材了。 万历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是见杆就爬啊,不过念在他的个人贡献超出若干矿监的份上就给些甜头吧,便问道:“说说吧,你想保哪个。” 魏良臣脱口而出:“奴婢保举文书房写字太监李永贞出任东厂内档。” 这个人选是魏良臣琢磨好久的,就李永贞和他老魏家的交情,以及他的个人才能,出任东厂内档无疑再合适不过了。这样便是他离京南下,东厂内也有李永贞替他撑着,不致人走茶凉。 “李永贞么?朕知道他,是个有才干的,朕准了。” 让魏良臣小小意外的是,万历竟然同意了他的保举。 其实若魏良臣保举的是别人,万历可能会考虑一下,但李永贞这个人他是真知道的,当年王皇后欲将此人杖死,还是他这皇帝出面给收在牢中的,否则,李永贞必叫皇后打死了。 万历留李永贞一命的原因就是此人乃是内书堂翘楚出身,很有才学。后来高淮闹出关门军变时,金忠跟他提了一下,他便顺势将李永贞放出,此举也是有意用人。 “奴婢代李公公多谢陛下!” 魏良臣保人成功,立时又出击,他赔着小心道:“陛下,奴婢在江南时曾向陛下上过两份题本,一是有关各地矿产国有之事,二是在辽东推行移风易俗,蓄发易冠之事…” “矿产国有之事,朕不是不想做,只是,”万历摇了摇头,说了一个字“难”,让魏良臣安心办他的事,此事暂缓。 魏良臣默然,知道万历是怕矿产彻底国有之事会震动外朝,带来政治上的动荡。就如今派在各地的矿监税使都遭层层阻难,倘若将全国矿产全部收归国有,恐怕就有人会掀桌子了。 两人的考虑角度不同,万历也不是魏良臣,闯了祸有人兜着。真闹出全国大规模民变甚至造反来,那他这皇帝可就睡不着觉了。 “那辽东移风易俗之事?”前者不能办,魏良臣便希望后者能马上实施,这是件比国本还重要的事。 “这事跟你有何关系?”万历却是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句,“这件事朕已叫辽抚去办了。” “辽抚可有具体落实?” 魏良臣追问道,就那新任辽东巡抚张涛给朝廷上书中的种种举措,他能在辽东落实移风易俗才怪。 要知道,那位张巡抚可是高举优待大旗,只恨不得将辽东汉人变成二等人才好。这位巡抚大人的思路跟常人大不同,按他的思路,只要加倍讨好建州乃至蒙古,他们一定会对大明朝感恩戴德,从而不给朝廷添乱,这样就能节省大量的军费支出。 此,才为长治久安的上策。 然,典型的傻..逼。 就这蠢货想法,却代代有人继承,真他娘的一群脑子夹坏的东西。 魏良臣心中大骂,万历也大骂。 “你是内臣,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朕用你不是叫你干政来的!朝廷自有大政,抚臣自有干度,岂是你可擅议的…” 在万历的骂声中,魏良臣不甘的退出了大殿。 来到殿外,也是不服气的呸了一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儿老子给你当孙子,明儿看你孙子当不当我是老子!” 第一千一十四章 太子妃死 发了一通狠后,魏良臣大摇大摆出宫,虽然万历骂他“干政”,可代厂长却不是假的。谁个要是不开眼这会来惹着他魏厂长,便叫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地动山摇! 可惜的是,一路上没人过来寻他魏公公的麻烦,使的他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发。 这让魏良臣很不甘心,走到宫门时,突然又停了下来跺脚大骂自己。 原因是,他发现自个亏了,亏大发了。 今儿装孙子,明儿就算人孙子当他是老子,可算来算去万历不还是他老子! 王八你个皇爷,敢讨咱的便宜! 魏公公不岔,发誓一定要把这亏讨回来。 遥看宫城,哼了一声,见天色已晚便没去东厂,而是去了客印月的小院。 客印月尚未放值,好在她给魏良臣留了把钥匙。 进去之后,魏良臣想着也没什么事,便自顾自的打来水到厨房烧热,自个给自个洗了。洗的时候倒是干净,顺便量了量尺寸,对自己颇为骄傲。 洗的时候,倒是寻思着是不是去寿宁那瞧一瞧,可一想贵妃娘娘那里,这探望母子的念头只能先按下来。 贵妃对他和寿宁之间的关系已经怀疑了,这好不容易把工作做通,双方达成一致,哪怕是被迫达成一致,也总算是双方有了合作基础。 这节骨眼他要巴巴的跑去看寿宁母子,不是给贵妃上眼药么。 事有轻重缓急,大珰当慎之。 二叔那边也是要看望的,不过这事同样不急,等西山回来后再说不迟。魏良臣也想着能给贵妃吹吹枕边风,看看是不是能让二叔在东宫过的好些。 那个王安,那个魏朝,不好。 洗完澡,客印月还没回来,魏良臣感到奇怪,心想莫不是东宫又出了什么事,只这会也没法去打听情况。 肚子有点饿,见桌上还剩着中午的饭菜,便自个摸了热了。又要亲卫们轮值去下馆子,顺便去通知一下陈默和田尔耕不用等他。 吃完饭,魏良臣困了,在凳子上坐了一会不见巴巴回来,只好先去睡了。 这一觉就到天亮,早晨醒后一摸身边没人,魏良臣不由奇怪,不知道巴巴怎么没回来的。 有心派人到东宫问问,但想贵妃娘娘这事更加重要,所以在桌上给巴巴留了个纸条,便急匆匆的去了东厂。 田尔耕早就等在那了,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因皇帝手谕来协助魏良臣查案,如今钦案已结,他自是不能再在东厂。 将内库的回执给了魏良臣后,田尔耕便问还有没有别的事,若是没有他就去南镇找些旧属,帮忙替魏良臣弄千杆火铳来。 “劳田兄费心了,这些银子是咱请弟兄们喝茶的。” 内库的回执让魏良臣颇是没精打彩,这事换谁都这样。 高淮的辽阳藏银加上自个带过来的四十五万两,整整八十多万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进了别人腰包,再加上二期和其它的“上缴”,试问,这世间有几人不心疼的。 田尔耕虽是有钱,可依旧将魏良臣递于他的银票接了。他这人公私分明的很,他可以帮魏良臣弄火铳,但内中的开销和费用却是不会垫的。 魏良臣也喜田尔耕如此,亲兄弟明算账,交情归交情,事情归事情。两者之间最好不要混起来谈,这不是为人之道,也不是交友之道。 他命人唤来陈默,让他和田尔耕交接这事,若是火铳到手,立时用马车装到天津海军的船上,千万不能让人发现。 想想不放心,又把随他一同进京的田刚叫来,让他领着手下专门护送这批火铳。田刚是田尔耕的族弟,见了兄长自是高兴。一听自己的差事,忙拍着胸脯说铳在人在,后面四个字叫魏良臣给瞪了回去。 “魏公公,你要这么多火铳做什么?”田尔耕临走时还是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铳杆子多,腰杆子便硬咧。” 魏良臣含糊几句,说自己马上要出海,手下武装齐全,他这带头大哥心里踏实。 田尔耕笑了笑,没有再多问,示意田刚和陈默随他去南镇。 几人刚走没多久,刚刚接到上面通知的李永贞就匆匆赶到,一见魏良臣,其既是高兴又是激动,想来是知道他能晋东厂内档是魏良臣在皇爷面前进的言。 但哪怕再感激,李永贞也并没有对魏良臣说一句感谢的话,只朝魏良臣重重点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新任东厂内档上任,自有一番手续。魏良臣亲自领李永贞至东厂文书房办理,又将几个大档头召来,命他们一一见过李永贞。 李永贞并未太过表现自己,只淡淡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意要大小档头们今后各安其职便是。 至于他自己的职司,显然是全盘接曹元奎的班。 时间晃的很快,魏良臣拉着李永贞一起吃午饭。席间提起自己不会在京中耽搁太久,万一他走后有人刁难李永贞,须他自己应付。这显然是提醒李永贞小心另外三位内档,尤其是金良辅。 因为金良辅可是李永贞在文书房的顶头上司,另外文书房还有个让魏良臣想想都头疼的人,那便是做梦把自己给切了的刘时敏(若愚)。 李永贞曾对魏良臣说过刘时敏的事,前任司礼掌印陈炬死时,曾向皇爷保举刘时敏出任文书房的提督太监。不过因为刘时敏资历不足,又自觉不能树敌,因而推了提督太监一职,只在文书房任办事太监。此后便一直扎在文椟中不问世事,时日久了,倒是渐渐淡出宫中人的视线。 “厂公放心,永贞不是毛头小伙。”如何和金良辅相处,李永贞自忖不会有问题。 “别人叫我这声厂公,我还能勉强受了,你李公公叫我这声厂公,你说咱是受还是不受?”魏良臣不快,不容置疑道,“你还是叫我舍人吧。” “既然舍人发话,那永贞恭敬不如从命。”李永贞也不是矫情之人,当下笑着应了。 魏良臣将自己有意扩编黑旗箭队的事给李永贞说了,他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那崔应元是个会办事的人,也可信任。” 李永贞问那崔应元现在何处,魏良臣说派去西山了,当下把贵妃娘娘要去西山礼佛的事说了。 “贵妃要去礼佛么?”李永贞一愣,“太子妃昨晚殁了。” 第一千一十五章 西山碧云寺 郭氏死了么? 魏良臣有点失神,他知道郭氏命短,在朱常洛登基前就去世了,天启登基后给了个孝元皇后的谥号,却不曾想郭氏竟然现在就死了。 而他魏公公昨天早上还起念要除掉这个可怜的女人,以为东宫的两点一线铺平道路,为铁三角打造坚实基础,若非良心道德不允许,只怕已然着手布置此事了。 “为何这么突然?东宫是否有…有不为外人知之事?…”魏良臣真是觉得意外,忍不住往阴谋论方向思考。 朱常洛那胖子能打死崇祯的苦命母亲刘淑女,未必就不能打死郭氏了。不管是从历史事实还是性格方面判断,朱常洛都是个狠辣人。 其之所以被塑造为老实本份之人,不过是因为朝臣们要粉饰他们争来的国本结果。正如福王被描绘成贪婪无度,愚蠢透顶一样。 然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了朱常洛贪财好色本性。 他死于纵欲的事实,改变不了。 他当太子那些年欠下的二百多万两高利贷,也改变不了。 刀笔吏,唯心而矣。 郭氏的突然去世合理的解释了客印月为何未能回家的原因,想来现在东宫已经是乱成一团。 魏良臣似乎从中寻找阴谋的蛛丝马迹。 他的心甚至突了一下,因为他怕这件事会不会和西李有关。 发了狂的李翠儿能打死王才人,这要再失心疯的打死太子妃,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真要那样,可就坏事了。 王才人不过是朱常洛纳的妾,死就死了没什么打紧,可郭氏是他的正妻,是经万历同意的太子妃啊! 魏良臣越想越怕,当时就觉手心发凉。 李永贞却说郭氏身体本就不好,尤其是其女夭折之后,身子便愈况日下。昨夜陡然去世,当时就叩了宫城紧急传讯,随后就有御医和皇爷身边的内侍赶往东宫查看,结果并无异状。 魏良臣松了口气,不是西李打死的就好。 “郭氏乃太子妃,其之殁也是国丧,怕是贵妃娘娘去不得西山了。” 李永贞的推断是合理的,不过魏良臣却不担心贵妃会爽约。 他记的清楚,万历因为不喜欢朱常洛,所以知道郭氏死后,便不肯给这个儿媳以太子妃规格发丧,导致其灵柩停东宫两年多。 直到两年多后轰动朝野的“梃击案”发生,朱常洛的处境受到普遍同情,万历为了平息舆论的愤怒,这才谥郭氏为“恭靖太子妃”,并按太子妃的规格发丧。 那么,这意味着现在,万历这个“公公”根本不会在意郭氏这个“儿媳妇”的死。 公公如此,郑贵妃这个名义上的“婆婆”又怎会对郭氏的去世感到悲痛呢。 恐怕现在,贵妃这个婆婆说不定会对郭氏的死感到高兴呢,甚至巴不得那个大儿子也跟着去呢。 “不管贵妃去不去西山,皇爷既将此事交给咱来办,咱就得办好。” 魏良臣让李永贞在东厂熟悉一下,在没有接到贵妃不去西山的旨意前,他这两天吃住就在西山了。 这可是他魏公公两世为人以来,第一次担任警卫工作,是一点也不能出错的。 西山那边崔应元已经开始安排,所以魏良臣并没有再抽调其余档头,径直带了亲卫赶往西山。 ………. 西山,乃太行之首,京中百姓又称其为小清凉山,其状宛如腾蛟起蟒,从西方遥遥拱卫着北京城,因此又有“神京右臂”之称。 贵妃礼佛所在便是西山的碧云寺,这是一座皇家供奉寺庙,相传为耶律楚材后裔耶律阿勒弥舍宅开山而建,始称碧云庵。 正德年间,御马监太监于经在寺后营建生圹扩建,改碧云庵为碧云寺。于经意自己死后能够葬于此地,可获罪未能如愿。 魏良臣是第一次到西山,也是第一次到一座寺庙。 他在山下时,心头有些压抑。 这碧云寺实际上也是二叔为自己选定的埋骨所在,可惜他轻信了崇祯,被崇祯诏令肢解,悬头于河间府,无有骸骨存世。 二叔死后,有知道二叔生前心愿之人在碧云寺为二叔建造了衣冠冢,可惜伪清康熙年间墓地表面被毁荡平。 而在魏良臣前世,2005年北京的一场暴雨将二叔这座掩埋于地下的衣冠冢给冲刷了出来。 一想到此,魏良臣心中自是唏嘘感慨。 若是以外人身份来看二叔下场,不会有太多感情,可他这身子却是二叔的嫡亲侄儿,所谓唇亡齿寒,不可能无有痛心之感。 “公公,山道不便,可是要备轿子?” 说话的是接任真田担任魏良臣贴身内卫队长的胡元,此人是马匪出身,刀法甚好,遇敌多一刀毙命,故而军中又称“胡一刀”。 魏良臣朝山上看了眼,摇摇头,让胡元不必备轿。 既是皇家寺庙,魏良臣身为内臣,自是要把样子做足,于山脚下马,只领亲卫步行上山,以显虔诚。 西山并非都是寺庙,也有百姓人家居住。沿途却是没有多少香客,甚是寥寥,这让魏良臣有些奇怪,他知道西山可是京师有名的佛门圣地,不说达官贵人趋之如骛,便是寻常百姓也是争相前来上香敬佛的,何以今日倒是不见了。 “公公,这些香客看起来不对劲。”胡元的“职业”本能第一时间发现了问题所在。 魏良臣也注意到了,却未声张,只叫众人小心戒备便可。一行走到半山时,就见前方一队番子迎了过来,却是崔应元。 “属下参见厂公!” 崔应元领着十几名黑旗箭队的校尉向魏良臣重重一拜。 魏良臣微一点头,将崔应元招过来,吩咐一句:“咱这一路上见了不少香客,看着却不像善男信女,你马上带人好生盘查,可不能使奸蛮之人混入。” 崔应元听后却是一脸尴尬道:“公公,那些都是属下的人…属下特意安排他们扮作香客的。” “唔?…” 魏良臣怔了一下,旋即面露赞赏,拍了拍崔应元的肩膀,“咱家看那山道两侧民居颇是简陋,瞧着甚是不美观,你速命人用石灰水刷上,白白净净的,叫贵妃娘娘瞧着雅致,欢喜…” 第一千一十六章 呀,贵客! 不能简单的将贵妃娘娘的出行和礼佛单纯的挂钩,要长远的看待此事,尤其是要用政治眼光看待此事。 因为,此事不但但是一个护卫和接待任务,更是一个政治任务。 身为六宫实际主人,皇贵妃的一举一动代表的是皇室尊严。同样,她出宫之后看到的一切,也都代表着当地官员的政绩和才能。 魏公公做的是内廷的官,这地方官的政绩跟他没关系,然而,贵妃娘娘出行的环境是否赏心悦目却关系着他的幸福。 美好的事情,必须要有美好的心情。 美好的心情,来源于美好的环境。 凡是不能以政治眼光看待问题的官员,都是不合格的官员。 无论内外廷。 崔应元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政治觉悟相当高,他虽不能理解给道路两侧房屋刷石灰水和贵妃娘娘瞧着雅致、欢喜有什么联系,但他却是立时将此事当成头等大事交办手下去办。 并要魏公公放心,他保证完成任务! 魏公公深为满意,同时对自己的用人眼光洋洋得意。 人是粗了些,但真是可塑之材,假以时日,必为一方栋梁啊。 小事看人品,大事看人格。 这个崔五彪,很好嘛。 “你去忙你的,咱家到山上转转。” 魏公公是提前过来微服巡访,确认环境是否安全的,这崔应元带着一帮番子跟着他,他还能看出什么来。 凡上位者,要多看多听,可不能叫下面人糊弄了。而且难得有机会到风景地来,他老人家也要公私兼顾,陶冶一下情操才好。 “是,厂公!” 崔应元毫不迟疑应声,毕恭毕敬躬身后退,旋领手下下山。 “走,他们下山,咱们上山。” 魏公公哈哈一笑,示意胡元等亲卫随他上去。 这西山真是好地方,林海苍茫、烟光岚影、四时俱胜。魏公公处身其中,为四时景色倾倒,一路游玩赏乐,倒也遐意。 离碧云寺还有两三里地时,公公走的有些累了,正好四周空旷,便示意众人随他歇脚。 空旷之处,远眺赏景最好,却有一坏处,便是无有遮阴。 魏公公怕日,那太阳晒得人心发慌,呆了片刻就坐不住了,起身一拍屁股往那碧云寺而去。 瞧着那碧云寺山门后,魏公公不由赞了一声好地方。 只见那碧云寺坐西朝东,层层殿堂依山叠起,数百台阶使寺院整体看着颇是高耸,而若隐若现建筑不下数十间。不愧是西山诸寺之首,不愧是皇家供奉所在。 门前一对石狮子看着真是霸气,只不过左右这哼哈二将什么来头? 魏公公看着那哼哈二将雕塑,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是这庙中创新吧。 山门处,有两扫地小僧,见着便服而来的魏公公一行,只道是来进香的游客,看了眼也不搭理,自顾自的扫着台阶。 那眼神,倒是有点势利的感觉,想来是平日达官贵人见的多了,于一般人就不怎么看的起了。 这也是和尚的通病。 魏公公乃肚中能撑船之人,自也不会和那两扫地小僧说什么,示意众人随他沿阶而上。 到得上面,眼前便有一广场,广场正中是释迦牟尼大殿,另有一金刚宝座塔坐落寺院正中。 大殿内外满是香火味,殿前铜炉之中堆满香灰,也不知是积了几年还是几十年的。 左边配殿外,有两个僧人守着一张方桌,桌上和地下俱是堆的捆好的香枝,有百十枝大捆的,也有几枝小捆的。另还有无数供香客敬佛用的器具。 魏公公以为那香是免费叫香客拿来上的,便叫胡元去拿几捆来。他虽不信佛,但到了佛爷地盘,也得拜个山头才好。 不想那香却是卖的,卖价还高,同样的香比之山下要贵了一倍。就这,和尚们还不和你还价。 这事搁在别人身上,多花钱少跑路的事。可搁东厂代厂长魏公公头上,却是能管的。 打永乐爷那会,东厂就是上管天,下管地,菜市场的菜价都管,况物价呢。 只不过,魏公公不是耀武扬威之人,摆出厂公名头吓唬和尚有甚好玩的,他老也不差那两钱,便叫胡元拿钱买了,装模作样在铜炉前点上,合手喃喃几句。 亲卫当中有倭人,倭国也礼佛,故而个个虔诚,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马匪出身,也是对佛祖大大的尊敬。 魏公公没求佛祖保佑他升官发财什么,他只是求佛祖保佑他关键时候别掉链子。 这是从贵妃娘娘为人老道角度出发的。 娘娘那身段一看就是道行高深之人,也绝非浅池,弄不好就是黄河泛滥那种,而魏良臣从未有和这种对手交锋的经验,因而别看满心期望,可内心也是忐忑不安的。 他怕自己年轻,不敌娘娘道行深,万一不敌,惹得娘娘不开心,那就不是丢人的事,而是影响大局了。 有哲人说过,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还大的是人类的心灵,其中通往女人心灵的通道则是黑洞。 魏公公对此深以为然,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大明;欲征服大明,必先征服皇帝;欲征服皇帝,则必征服贵妃;欲征服贵妃,则必…… 事涉千秋万代,事涉家国大业,魏公公不敢掉以轻心,求佛祖保他一保,也算是心灵的一种寄托。 不过临时抱佛脚有没有效果,就是个未知数了。 可再想,连扫地的小和尚都长了双势利眼,这佛祖的眼神怕也不寻常,知道他魏公公是什么人,说不定能屈尊保佑他一下。 释迦牟尼殿中有不少僧人,像前还设有香油钱的箱子,几个僧人瞧着魏公公一行过来,穿着都很体面,顿时满心期盼,可等来等去不见那个年轻公子哥吩咐仆人捐香油钱,几个僧人顿时不耐。其中一僧人欲上前提醒,不待他过去,那公子哥却负手出去了。 这让几个僧人十分的郁闷,却终是没好意思追出去硬要人家捐钱。 魏公公的钱也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来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他为人固然大方,可却不愿花钱养闲人懒汉们。在他看来,那些僧人哪一个不是干活的好手,怎偏的不去自食其力,反做起这种寄生勾当来。 但凡是不愿做劳动人民一员的,公公都是不耻的。 从释迦牟尼殿中出来后,公公晃到了后面的大雄宝殿,里面也有佛祖金像,除此之外还有有求必应坚毅严肃身骑百象的普贤菩萨,聪明睿智笑容可掬跨着雄狮的文殊菩萨。 大殿两侧是瞠目龇牙,形态各异的四大天王,看着倒吓人。 正中供桌上青灯长明,烟雾缭绕。 相较释迦牟尼殿,这里的僧人却不多,只三个坐在蒲团上敲击木鱼的僧人。看面目,一老两小。 木鱼声很清脆,大殿又高旷,人在其中,木鱼声萦绕耳畔,再有四周塑像和雕塑,倒真像置身于庄严无比的佛法之像中。 魏公公对此却是无感,只对三个僧人感兴趣,他好奇的走到三人身边,弯下腰细听他们在念什么。 这举动无疑是极其不尊重人的,就如魏公公前世上小学早课背书时,他也不希望老师特意站他边上听。 那两个年轻些的僧人很是不快的看了公公一眼,其中一个正要起身驱赶这闲人,那老僧却示意不必如此,微微抬头瞥了眼吊儿郎当样的魏公公,微斥一声:“客人请自重。” 魏良臣“噢”了一声,意识自己这样子确是不太好,他干笑一声,负手便往殿后走去,却是想看看厢房之类的。 贵妃娘娘要在碧云寺住上一晚,这居住环境很重要,魏公公必须亲自查看,落实安保才行。 可他刚转过身,才走没几步,那老僧的声音又传来了:“客人止步,本寺后殿不对外开放。” “大师,咱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望大师通融一二。” 魏良臣说着还要往后面走,不想却有两名僧人突然从佛像后面冒出,截住了他。 看这两名僧人身板都挺健壮,不像是吃素的。 “咱只是随便看看,并无恶意。”魏良臣回身看向那老僧。 “老衲方才说了,本寺后殿不对外开放,客人请自重。”老僧眼皮都不抬一下。 魏良臣不是不尊重对方,只是他职责在身必须要看,所以轻笑一声道:“大师,咱是宫里来的。”这是点明身份了。 可老僧闻言,不为所动,只于那两拦人的僧人说了句:“你二人还等什么,还不请这位客人出去。” 那两僧人听了老僧命令,立时就要上来驱赶。 胡元见状,立时喝了一声:“混蛋,你等可知我家公公是什么人!” “佛祖面前,什么人都不得放肆。” 老僧脸皮略微一抽,念了一声佛号,他于这碧云寺数十载,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况宫中的太监。 魏公公也是不快,却是斥了胡元一声:“佛祖面前,怎能口出恶语!” 胡元一凛,忙躬身道:“是,厂公!” 话音刚落,却见那老僧身子动了一下,显是心中震骇,再抬起头来时,双眼流光异动,一脸谄笑,“原来是贵客,倒是老衲失礼了!” 那模样,就差挤眉弄眼了。 第一千一十七章 恭迎贵妃娘娘 唔? 原来真是得道高僧! 魏公公信了这老僧是有一颗慧心的,他也很喜欢这老僧的嘴脸变化,颇是享受这变化给他内心带来的一丝愉悦。 和尚既然得道了,双方的交流自然畅通。 问后方知,老僧便是这碧云寺的主持,法号圆德,于这碧云寺主持已三十余年,堪谓这小清凉山的头号得道高僧。 仔细打量,也是佩服,只见圆德法师长眉疏髯,面庞清瘦安祥,无比脱凡。魏公公自忖自家扮相不如这家伙,不过有一人扮相却不弱于这圆德,便是那宋矮子献策。 都是那种单看长相就能唬住人的。 “本寺后殿虽不对外人开放,但公公既是宫中的贵客,那自是要破例的。不如便由老衲陪着公公游览一番好了。” 圆德颇是热情,虽是出家人,但东厂威名佛祖固然不怕,弟子们却是要谨慎些才好。 “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魏公公含笑点头,不忍拂了圆德一番心意。 当下圆德于弟子们吩咐几句,便陪着魏公公进入后殿,一一游览起来。后殿建筑不少,有菩萨殿、中山堂、金刚宝座塔,左右还有配殿、厢房等建筑。 魏公公一一看过,脸上却无什么表情,甚至还有些不耐烦,这让圆德有些诧异。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东厂太监何以如此没有耐心。 又逛了一两处,魏公公终是按不住了,他问圆德:“这碧云寺中没有其它风景优美…嗯,特别安静所在么?就是人在其中,外人瞧不着,也听不见的那种特别安静所在。” 圆德忙道:“有的有的。本寺南侧有罗汉堂,寺北侧有水泉院,此二处都是我寺名胜之地,也甚少人去,很是安静。” “罗汉堂?这个地方咱就不去了,劳大师带咱去那水泉院瞧瞧。”罗汉堂这名字一听就不适合贵妃居住,水泉院嘛听起来倒是个好地方。 “好,公公随老衲来。” 圆德微微一笑,前头带路。魏公公负手在后,老神在在。 到了水泉院,果如圆德所说,真是处风景清幽的好地方。只见院内院内松柏叁天,附近无有其它建筑,都是山林,很是安静。 魏公公一眼就相中了这宝地。 和圆德步入院中,映入眼帘的是一株长的很怪的柏树,这柏树中又套长两棵树,三棵树竟然连体长着,且都存活。 圆德作为“向导”自是要介绍,他道:“此便是西山有名的三代树,公公看着可好?” “好,好。” 魏公公心思可不在树不树的,他四处张望,面露疑惑:“哪来的流水声?” “公公有所不知,此院有一天然流泉,称卓锡泉。泉水自石缝中流出,汇而为池,泉水甘甜爽口。因了此泉,方有此院名啊。” “噢?去看看。” 魏公公随圆德来到那卓锡泉,只见泉水旁边是用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花木、泉水、假山构成了一座优美、幽静的庭院花园。 蹲下身去摸了摸泉水,却是不凉,心下不由一荡,脑海中浮现一场面,便是皎洁月光之下,一个身姿丰满的妇人如做贼般来到泉边,东张西望,再三犹豫之后,解了衣衫蹲在泉边,仔细清洗着什么… 画面很美,魏公公陶醉其中,直到圆德的声音让他清醒。 “公公,已到饭点,不若请公公赏光在寺中用斋如何?”圆德大师这是要尽地主之谊。 “吃斋菜?” 魏公公不喜欢,他这人无肉不欢,正要拒绝,转念却道:“好,咱家难得来你碧云寺,自是要吃些斋菜的。” 一行人出了水泉院,绕过藏经楼,来到了前院一侧的斋堂,房里已经坐满了僧人,围着一张大长桌子。 魏公公是贵客,自不会和僧人们一同吃,圆德将他引入一屋,桌上摆满了各式素菜,看着甚是好看,多是些素肠、素鸡、素牛肉什么的。 魏公公举着筷子夹了一块金红油亮的素牛肉,轻轻一咬,嘿,鲜嫩无比,味道十分可口。 “不说是素菜吗?怎么咱家吃出了一股子肉香?”单看桌上这些素菜,哪道不比真的肉菜要贵,大和尚们平日倒是舒服的很。 “佛门斋菜虽说都是素食,但经过疱僧精心的调配和刀功,采用蒸、煮、炯、煎、炒、爆等方法,把原本是普普通通的豆腐、面粉和蔬菜,烹饪成了色香味俱全、品种形状各异的美味佳肴。公公,斋菜也以祛疾保健,延年益寿,比仙药还灵验啊。”圆德不是王婆卖瓜,而是他碧云寺的斋菜确是京中一绝,每年都有不少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延年益寿的,魏公公无所谓,但一听还能保健,心思一下热了,胃口也是大增,吃的好不开心。 席后,有小和尚端来热水干净毛巾请他洗了。擦完脸后,公公只觉眉清气爽,将毛巾放下后,他方于圆德道:“好叫大师知道,贵妃娘娘过两日要到寺中礼佛,要在寺中住上一晚,咱家刚才看了,那水泉院颇好,稍后咱家会派人收拾部署,这几日寺中僧人便不要再靠近那院了。” 圆德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昨日有东厂番子到寺中来看,山下来上香的香客也少了,原是贵妃娘娘要来。 “贵妃娘娘能来本寺礼佛,可是本寺僧众的福份…”圆德一脸激动的样子。 魏公公不管他是真激动还是假激动,当下命东厂接管水泉院,院子附近一里之地都为禁区。 各项清理、安保工作也迅速展开。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魏公公接连两天都呆在碧云寺,晚上就睡在水泉院。这也是为了提前熟悉环境,工作态度不得不说是很认真的,对得起皇爷对他的厚爱了。 三日后,北安门外。 魏良臣带领大小番子毕恭毕敬的侯在宫门处,巳时,贵妃娘娘的轿子来了。 娘娘乃是皇贵妃,当由西华门出宫,但为避外朝耳目,皇爷特意安排在北安门出宫,又命魏良臣安排东厂一路护卫。 为了保密,北安门在巳时前后已经封闭,不许宫人内侍进出。值守锦衣卫也都抽调走,换上了东厂的人员。 “厂公,贵妃娘娘的轿子到了。”一番役急步而来。 “恭迎娘娘!” 魏公公于左右吩咐一声音,当先带头前去迎接,见到贵妃娘娘的轿子后,又立时屈膝,恭声道:“奴婢奉陛下旨意特来护卫娘娘去西山。” 轿中的贵妃娘娘没有说话。 魏良臣不敢抬头,半响,一身宫装的贵妃娘娘从轿中走了下来,也不正眼瞧他,径在女官的搀扶下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在此过程中,东厂诸人都是半跪于地,谁也不敢抬头看。等到贵妃上了马车后,魏良臣方才起身,上前低声于车内说了一声:“西山都已安排妥当,请娘娘放心。” 稍顿,又颇是关切道:“娘娘这会在车中不妨好生歇着,免得身子累着了。” 更新最快(的新八一中文网 (m.o)m 第一千一十八章 冷美人 让魏良臣郁闷的是,他的关心并没有得到贵妃娘娘的回应。 不管是在轿子里,还是在马车里,娘娘都始终保持沉默,令人捉摸不透她的内心。 随贵妃一同往西山的有三个宫人和四个内侍,其中便有那个贵妃曾想许给魏良臣的郑尚仪。 四个内侍中有庞保,从其指挥其余三个内侍上车的样子来看,应是此次负责的。想来刘成和姜丽山的死,给了庞保晋升的机会,却不知这家伙两年后会不会再让自个的表弟张差来那么一遭。 作为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郑紫自是和贵妃上的一辆马车,庞保和其余宫人内侍则在另外两辆马车上。 因钦案余波未了,加上东宫太子妃郭氏去世,贵妃娘娘的一举一动都为外人瞩目着,故而按万历的吩咐,魏良臣不敢打出东厂旗号,只领亲卫和一队番子分作三批,沿途轮流护卫。 免得车马人员过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猜测。 西山那边,崔应元已经安排妥当,这几天碧云寺一带已被番子们翻了个底朝天,不虞有安全问题。 不过得不到娘娘的回应,魏良臣心头真是失落,就如恋爱的男女般,男方伸出了手,女方却避开了身子,借口要早点回家,这份失落男孩子不免是很难受的。 他有点害怕娘娘是不是后悔,站在马车外发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这几日的满心期待和欢喜就要化作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同时,其后的一系列安排也要打乱重来了。 番子们见贵妃已经上车,可厂公却站在那里不动,不知发生何事,一个个均是秉气等着。 “魏公公,娘娘问你怎么还不出发?”贵妃娘娘的马车厢边的挡帘被挑了起来,露出女官郑紫俏丽的面容。 “啊?…” 魏良臣反应过来,忙不住点头,“这就出发,这就出发…”说话间偷偷朝厢内瞄了一眼,却见一身宫装端坐的贵妃娘娘正看着他。 发现魏良臣在偷看自己,贵妃娘娘立时将脸别了过去,同时脸上微微一红,旋即脸色一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那模样宛如冰美人般,淡然的双眸中不起一点波澜,美艳的脸庞看不出半点情绪,嘴角勾勒出的也似是冷笑般,使人见了忍不出心生畏意。 但这是对于一般人而言,于魏良臣嘛,却是说不出的诱惑。娘娘身上的宫装俨然就如职业装般,加上她的身份和年龄,使得魏良臣的征服欲望更甚。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能够征服贵妃娘娘这座大山,这世间便再也没有值得征服的存在了。 魏良臣看的怔了,但他没尚有理智,意识到那个女官正看着自己,他迅速按下心头的异样,躬身往后退去,然后朝伺立等侯的番子们轻一抬手,顿时就有人将他的座骑牵了过来。 得益于老魏家的传统强项,魏良臣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的潇洒,尔后于马上轻吐二字:“出发!”,众人旋各自上马,车夫一扬鞭子,马车缓缓向前出发。 “这小魏公公会骑马呢,娘娘。” 郑紫有些惊讶,她所见过的太监除了御马监的公公们外,基本上都不会骑马。便是那些朝臣们也难有会骑马的,出行多是坐的轿子。而这小魏公公年纪这么小就会骑马,真让人刮目相看,也凭的添了几分男人样。 “你真是少见多怪,会骑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话是这么说,贵妃娘娘的身子却是下意识的朝边上倾斜,透过车窗向前面的魏良臣看去。 别说,那小贼骑马的样子真是蛮英俊的。 不想,前面那小贼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突然也转身朝车窗看来。 这一看,二人的目光顿时再次交织会集在一起。 贵妃想收回视线也来不及了,她想掩饰自己,也想直过身去,可鬼神使差的却是挪不开目光。 短暂的两三个呼吸后,娘娘的眉头一下挑了起来,小贼好大胆! 大胆的小贼竟然朝她抛了一个…媚眼。 这家伙怎么这么胆大的,他就不怕叫人看见…他怎么这么不要脸的… 贵妃娘娘心头跳动,再也不敢和那小贼对视,身子一下正回去,故作懒散的靠在了后面的垫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郑紫浑然没有注意到娘娘先前的动作和反应,她有些无聊的托着下巴看着另一侧的车窗。 娘娘的眼睛虽然闭着,可胸口却在轻微的起伏着。 想着小贼骑马的身影,想着那媚眼,再想刚才他让自己好生歇着,不要让身子太累的意思… 娘娘就觉得心烦,心痒,心落不下去,不知不觉中,她的双腿并的紧紧。 好像越紧的话,越能让她感到踏实,感到心安。 …… 车队到西山的时候已是申时,贵妃娘娘的马车刚停,魏良臣就已翻身下马殷勤的跑了过来。 这在别人眼中无疑是在奉承讨好贵妃娘娘,但是当事人却知道这小子是心急想吃热豆腐。 可惜,她不会给这小子机会。 从车厢中下来后,郑贵妃并没有去看恭敬侯在车旁的魏良臣,而是抬头朝山上看去。 “娘娘,奴婢已叫人备了轿子…” 魏良臣刚开口就被郑贵妃打断了,“不必了,本宫走上去好了。” “娘娘,这段山道有些难上,娘娘千金之躯可不能累着了。”魏良臣一脸关心。 郑贵妃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本宫既是来礼佛,便当心诚,这短短山路本宫走过去便是,不用人抬。” 说完,似笑非笑的又说了句,“魏公公莫非以为本宫老的走不动这山道了?” 不等魏良臣检讨,贵妃已然上山了,郑紫和庞保等人紧随其后。 魏良臣撇了撇嘴,朝左右瞪了眼:“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是,厂公!” 众番子和亲卫们赶紧追了上去,魏良臣也不敢耽搁,迅速跟上走到了贵妃后面。因不敢越过娘娘,便如个跟屁虫般落在贵妃身下几尺,这导致贵妃的臀部老是在他眼前吊着。 贵妃根本不理他,只和郑紫说话,主仆二人也是难得出宫,对这西山景致很是喜爱,走走停停,说说笑笑。 就这么走到半山腰时,贵妃可能有些累了,见前面有地方可坐,便要郑紫与她一块去歇下。 魏良臣却抢上前,伸出手讨好道:“娘娘,奴婢扶你过去吧。” 贵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可不想叫这小贼拉她手,便未理他。 魏良臣讪讪,转而又说由他在前头带路,不等贵妃娘娘说话就走到前面去了。郑贵妃又气又好笑,偏是不好发作,便也由着他了。 前面有个转弯处,两侧都是竹林,很是茂密,贵妃随着魏良臣转过这竹林时,正要往前面空处歇息时,臀部却是一紧。 贵妃心头一阵肉跳:小贼,你要死啊! 惊惧之下回头发现紫丫头没跟上,顿时心头一松,再看魏良臣,真是火大,低声斥道:“你要不要命了!” “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魏良臣目中满是深情。 第一千一十九章 奴婢精于骑术 这世上,打败一个女人的除了物质,就是厚脸皮。 贵妃娘娘败了,她甚至都不敢再和魏良臣多说一句,因为她害怕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会得寸进尺。 娘娘过激的反应却让魏良臣觉的自己很无辜。 他是真的真的用了心,为娘娘演出每一场戏,无论结局是悲还是喜,有再大的风雨,他的真情永不停。 呼! 魏良臣深吸一口气,在宫人内侍转过来时,快步跟了上去。 山水有相逢,有情人不急于一时。 贵妃娘娘坐在石凳上,虽然脸上还是很镇定,可心里还是如小鹿乱撞般。 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那种心猿意马的感觉,哪怕她已四十岁,都难以抑制。 “娘娘…” 魏良臣舔着脸就要站到贵妃娘娘身边伺候。 “滚到一边去。” 贵妃低声骂了句,她可不会给他好脸色了,这天色大亮,又人多眼杂,她可不能由着这小贼乱来。 虽说自己迫于无奈应了他,可那种事一旦事发,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魏良臣干笑一声,却不挪步。 贵妃见紫丫头她们来了,也不好和魏良臣再说什么,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宫人和内侍带有食盒,拎了过来打开摆在桌上,贵妃也是有些累,捏了几块吃起来,又让郑紫也吃些。 却是没魏良臣的份,这让他心里喊屈:娘娘您不喂饱咱,咱哪能喂饱你咧… 歇了一会,贵妃叫人将东西收拾了,不经意的看了眼魏良臣,示意郑紫扶着她上山。 这是不给魏良臣吃豆腐的任何机会。 魏良臣拍拍屁股一脸无所谓,天还没黑呢,有的是时间,今晚娘娘总不能说大姨妈还没返乡吧。 到了避孕寺前,圆德老和尚早带着徒子徒孙们恭迎了。一番场面话后,贵妃娘娘步入寺中,在佛神像前敬了香,虔诚的跪在那里默诵着什么。 魏良臣没在边上听,但猜测郑贵妃多半是保佑朱常洛早死,她儿子登基做皇帝,郑家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之类,反正不可能保佑他魏公公。 贵妃默诵一会后,本来是想起身的,但见了边上正凝视着自己的魏良臣,犹豫了下,却又合手喃喃两句。 这让魏良臣感到奇怪,心头古怪:难道娘娘是求佛祖保佑他早死么。 有这可能。 娘娘天生要强,不是个甘于被人所制的妇人啊。 他魏公公要是早死,甚至现在就死,对贵妃娘娘明显是利大于弊啊。 圆德老和尚对贵妃的态度跟白日对魏良臣的态度判若两人,无论是谈吐还是举动,无不透着高僧模样,哪有半点巴结讨好的意思。 魏良臣看的奇怪,旋即认真学习起来。 不愧是大师,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啊。 他越是在贵妃面前表现出得道高僧的样子来,就越加受皇室器重。真要表现出对他魏公公那幅样子来,恐怕贵妃娘娘就会心生恶感了。 贵妃是来礼佛的,自不会就这么单纯上柱香就了事的。 在圆德的引领下,贵妃步入早就布置好的大雄宝殿,百多个僧人陪着贵妃演了一出礼佛的戏码来。 热热闹闹的足有一个时辰,结束后天色已是黑了下来。 圆德自是请贵妃用斋饭,贵妃对碧云寺的斋饭赞不绝口,让紫丫头为寺中捐了两千两的香油钱。 圆德对两千两的香油钱并不看重,他看重的是皇贵妃对他碧云寺的认可。眼见贵妃娘娘高兴,知道他这主持又可以连任了。 接下来也是过场的事,贵妃将事先准备的几个有关佛法的问题说出,圆德老和尚自是给出了满意答案。 魏良臣在边上听着,心道这些问题要叫他来回答,怕是能比圆德说的更精妙。可惜,娘娘不知道他魏公公长处太多啊。 贵妃娘娘那头对圆德的解答颇是高兴,不住称赞,继而便露出乏意,圆德一见,忙命僧人引娘娘前去水泉院歇息。 魏良臣不动声色的派人替换了引路的僧人,贵妃一路过来,见不到僧人出没,自是明白这附近早已叫魏良臣安排妥当了。 “娘娘,水泉院到了!” 魏良臣笑咪咪的站在那,倒是不抢先进去。 郑紫不以为什么,上前推开门,然后又失声叫了起来:“呀,这么多花,这么多灯!” 贵妃也是愣了,几步上前来到门前,眼前所见让她瞬间也是心花怒放起来。 原来,这水泉院中竟是悬满宫灯,连那三代老树上都挂满了灯。而院子里更是布满鲜花,亭廊檐下到处都是艳丽无比的鲜花,什么样的都有,这些花在宫灯的照映下甚是好看,恍如这院中是花的海洋一般。 见贵妃娘娘脸上按不住的喜欢和高兴,魏良臣心下不由得意,为了这场面,他可是花了不少冤枉钱的。堂堂东厂这几日什么事也没做,大小番役们就是轮流给碧云寺送花来了。 郑紫年纪虽不小,可还是童心未泯,眼前的美景让她欢喜的忘了身后的娘娘,连蹦带跳的跑了进去。 贵妃娘娘见了她这样子,不由笑了笑,然后转身看着魏良臣,淡淡道:“你倒是有心了。” “只要娘娘喜欢,奴婢做什么都是值得的。”魏良臣的眼神满是火热之情。 贵妃心头一跳,明明很喜欢,却仍故作冷笑一声,道:“你知不知道马屁拍多了容易拍马蹄上?” “娘娘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这哪是拍马屁呢,奴婢这是真心要让娘娘高兴的。”魏良臣朝前迈了一步,笑嘻嘻的看着郑贵妃,低声道,“再说,娘娘又不是马,奴婢怎会拍马蹄上呢…嘿,娘娘也是看到了,奴婢这人别的本事没有,骑马却是不错的,娘娘真要是马,奴婢巴不得骑上一骑呢。” “你…无耻!” 贵妃又气又羞,这小贼说的是什么话,她堂堂皇贵妃、亲王的母亲怎能和马相提并论! “我不是无耻,我是真心喜欢娘娘。”魏良臣突然的郑重样子有点吓到郑贵妃了。 她不知如何和这小贼说,羞极之下“呸”了一声:“本宫偏不让你骑,看你奈本宫如何!” 说完,脸一板拂袖转身就进了院子。 第一千二十章 娘娘开个价吧 感谢“一了班长”大佬特拨的百元赏银,望诸位能够向该大佬学习。 …… 女人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当不得真的。 贵妃的嗔骂声跟欲迎还拒差不多,把魏良臣挠的全身跟蚂蚁爬似的,他可不以为贵妃是说真的,舔着一张厚脸皮便跟着进去。 不想,贵妃却传下话来,除了她带来的人,其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这水泉院。 魏良臣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娘娘的意思。 是咧是咧,此地乃军机重地,事涉朝廷机密,岂是那帮档次太低的家伙们能够参与的。莫说参与了,就是听一下都不能咧! 当下朝一众手下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未得咱家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水泉院,违者斩!” 众亲卫和番子们连忙退出院子。 “娘娘,此地极是安静,也极为安全,娘娘今夜歇息于此,断无人敢来扰娘娘清静。”魏良臣一脸忠心耿耿模样。 贵妃却纤指一点:“你也出去。”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娘娘,我?…” 魏良臣急眼了,娘娘你这不是拿小爷开心么。 贵妃却不理他那快要哭了的表情,直接朝庞保吩咐道:“送小魏公公出去。” “是,娘娘。” 庞保忙上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魏良臣看看庞保,再看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贵妃娘娘,心头忏悔:娘娘咧,我滴个好娘娘咧,我千不该咧万不该咧,把您和那马儿比咧… “魏公公?魏公公?” 庞保见魏良臣不动,样子看着也特别的奇怪,心里也纳闷。 魏良臣就那么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贵妃娘娘,可贵妃娘娘不为所动,嘴角微咧,露出一抹冷笑,大有本宫看你怎么骑的意思。 “魏公公,娘娘请你出去呢。” 庞保提醒的声音不大,因为他知道这位小魏公公可是皇爷跟前的红人,也是贵妃娘娘看重的,可不敢跟刘成、姜丽山他们一般,仗着娘娘的势,不把宫中其他公公们放在眼里。 “啊…好。” 魏良臣没法子,郑大熟摆明了是要给他出难题,当着庞保和其余宫人内侍的面,他也没法子和贵妃撒泼打滚,只能一百个不情愿的往院外走去。 那真是恨不能一步三回头,跟个怨妇似的。 望着小贼不甘心的背影消失,贵妃娘娘突然“噗嗤”笑了起来,引得左右宫人都是好奇,不知何事让娘娘这么开心。 “你们都下去。” 郑贵妃朝众人摆了摆手,待众人各去忙活后,她又露出得意的笑容:毛头小儿,老娘孩子都生了三,孙子都见了两,还能叫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吃了! …哼,色胆包天的小王八蛋,想占老娘的身子可以,不过得使出你的本事来!你若没本事进来,可别怪老娘说话不算数! ………… 夜半三更,西山上下静悄悄,碧云寺中更是无比安静。 因贵妃娘娘在水泉院暂住,圆德老和尚怕僧人的晚课扰了娘娘清净,便叫停了。大小和尚都早早的睡去了。 此刻,除了那些潜藏在黑夜中负责贵妃娘娘安全的东厂人员,这寺中附近再无他人。 “谁!” 正在水泉院东首树林中守卫的崔应元听到不远处有树枝断裂声,立时按刀在手,喝问了一声。 其余诸番子也都警惕起来,有两个番子将灯笼高高举起,朝声音传出方向照去。 “是咱。” 听了这声音,崔应元忙将抽出一半的佩刀又插了回去,快步上前:“属下见过厂公!” 灯笼光下,只见年轻的魏公公手拿一根棍子,正在小心翼翼的朝这里摸来。 “弟兄们辛苦了。” 魏良臣亲切的看着这帮深夜还在担负安保任务的番子们。 “厂公辛苦!” 崔应元和众番子对于厂公的到来都感振奋。 “不错,不错。” 魏良臣环顾众人,点了点头,“嗯,好好。这趟差事办完,咱家好生赏你们。” 崔应元忙道:“都是属下们应做的,可当不得厂公的赏。” “哎,咱家说赏就赏,什么当得当不得。” 魏良臣摆了摆手,装模作样的朝四周望了望,“可有什么动静?”这就是废话了,若有动静,他这代厂长能不知道么。 崔应元自是说道并无情况。 “那好,你们继续守着,咱家再到其它几处看看…唉,皇命在身,咱家可不敢懈怠,娘娘那里真要出点什么事,咱家可就万死难赎其罪喽…这大半夜的,咱家是不敢睡,也睡不踏实噢…” 魏良臣背对着众番子,视线一直盯着水泉院那边。 崔应元见他连个灯笼都没提,手里就拿根木棍,不由说道:“厂公,这黑灯瞎火的,要不要属下陪你去?” 魏良臣连忙摆手,摇了摇头:“不必了,咱家这眼力还是不错的,你且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咧。” 说完,提着木棍就向前面的林子走去。崔应元瞧着不太放心,可也不敢硬陪,只得和众番子恭送魏公公。 魏良臣是一边往前走,一边骂着娘。这黑灯瞎火的,他眼神哪真那么好,真要好的话,还要手里的木棍探什么路。 都是郑大熟害的! 等会叫你知道小爷的本事! 一边骂着一边摸索朝前,走了几十步后,魏良臣做贼似的蹲了下来,朝后面看来看去,确认崔应元那帮人没有跟在后面,这才重新站起,然后轻手轻脚的继续往前摸。 却不是如他刚才所言到各个守卫点转转,看看手下儿郎,慰问慰问,而是摸到了水泉院的外墙边。 这外墙说高也不高,可说矮却也不矮,目测得有两米多。魏良臣只有一米七八的样子,想爬上去得找个东西垫脚。可黑灯瞎火的,他到哪找垫脚的。 无奈,只得一咬牙往后退了十几步,然后猛的冲向前,借着冲力一脚蹬了上去,幸运的一只手抱住了墙头,两脚在墙上拼命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是成功上了墙。 也不敢在墙上喘气,一个横翻,大半个身子就吊在了内墙,脚下还差着距离,把心一横坠了下去。 万幸,哪都没伤着。 直起身来,贴在墙边细听周边声音。听了一会,这才蹑手蹑脚的往贵妃娘娘居住的屋子摸去。 他在水泉院住了两天,早把院子里的摸得一清二楚,安排贵妃娘娘住的那间屋子就是他自个睡的。 庞保等宫人内侍被安排在泉池东侧,距贵妃娘娘住处有段距离,除非娘娘喊叫,要不然外人听不见的。 就是不知那个女官睡在哪里,这个魏良臣真是没数,他也害怕郑贵妃是不是弄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叫那女官冒充她来陪睡,然后硬逼着他割地赔款。 虽然那女官长的也不错,可对于满脑子都是贵妃娘娘身影的魏良臣来说,真是没有半点欲望。 很快,他就摸到了贵妃屋外,一路并无人发现。原是想直接进去的,可没想门却是反栓的。 魏良臣的脸当时就黑了下来,贵妃娘娘真是把他当贼防呢。 踹门动静太大,他可不敢,无奈只能朝屋内低声唤道:“娘娘,你睡了没?我来了啊。” 屋内却没动静。 魏良臣竖着耳朵等,依旧等不到娘娘的回应,心里那个急啊,可也只能再喊,并且轻轻的叩了门。 屋内仍是没动静。 完了完了,贵妃娘娘真是反悔了!… 魏良臣急的要命,他可不信贵妃是在里面熟睡,而是分明后悔了不让他进去。 进不去,谈什么春秋大梦? 魏良臣苦闷不堪,就差叹声叹气了。这时,房门忽被打开,然后就见郑贵妃俏立在门后。 这让魏良臣喜出望外,先前的焦虑不安化作了一腔爱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贵妃猛的一把抱住。 “娘娘,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我也知道,你这色胆包天的家伙一定会来的。” 贵妃出奇的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而是任由魏良臣抱着,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 “把门关上。”贵妃的声音很轻。 “唉,好好。” 魏良臣忙松开贵妃,转身将门带上,重新上了门栓。转过身来时,却真是愣住了。 郑贵妃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但表情却是无比阴冷。 “娘娘?” 魏良臣一惊,本能的紧贴在门上,双眼也是下意识的朝贵妃手上看去,发现对方手里并没有凶器后,这才稍稍安心。但仍是叫郑贵妃那阴冷的眼神吓的不轻。 “看不出,你也有胆小的时候。” 贵妃冷笑一声,“你真想睡老娘?” “呃?” 魏良臣怔在那里:贵妃的言辞似乎有些粗俗啊,什么睡不睡的,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尔后醒悟过来,粗俗一点就粗俗一点好了,全当增添气氛嘛。干笑一声,缓缓上前,将贵妃的双手握在自个手中,柔声道:“娘娘,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贵妃却哼了一声:“别和老娘说这些,老娘只问你,你是不是想睡我?” “这…” 贵妃的变化让魏良臣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娘娘,我是想睡你。” “好。” 贵妃将手从魏良臣手中挣扎,突然解开了衣衫,外衣一下脱落,首先映入魏良臣眼帘的是一双珠圆玉泣的双肩,既不是瘦可见骨,也不是脂厚肉丰,就是那么恰到好处的白嫩。 “我这身子美么?” 贵妃拿起魏良臣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傲人所在。 那里,雪白的亵衣紧紧裹着不可叫外人看一眼的所在。 “美,太美了。” 魏良臣干咽着喉咙,娘娘的身段却是美,美的让他心底如有火烧。 “想睡么?”贵妃的声音听着很冷淡,但无形之中却有说不出的魔力。 “想。” 魏良臣紧紧的握着,他一万个想。 “那好,本宫让你睡,不过,你不能白睡本宫。”贵妃将魏良臣的手从身上拿开。 “那好,娘娘开个价吧。” 魏良臣觉得这才对嘛,这才符合贵妃的为人嘛。就贵妃这样的,少于一万两他都不好意思出手。 。m. 第一千二十一章 娘娘,太毒 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事。 何况,皇爷和娘娘是夫妻,这夫妻本是一体,没道理厚此薄彼,孝敬了皇爷不孝敬娘娘的。 因而尽管叫皇爷弄的手头紧张,但孝敬娘娘的银子还是能凑出来的,挤也挤出来了。 只要娘娘开个价,他魏公公是绝不还价的! 这就是态度,这就是对娘娘的爱! 魏良臣不认为花钱有什么不对,这是必须的,也是公平的,是建立在买卖双方共同意愿上的,是受大明朝律法保护的。 一句话,哪怕娘娘开出了天文数字,他魏良臣眉头也不皱一下,砸锅卖铁都要凑给娘娘。 因为,值得! 而且,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有付出,才有回报。 他一腔真诚,不想却是伤了贵妃了。 “你当本宫是什么人?是那下贱的青楼女子么!”贵妃很生气,面若寒霜,气的身子都哆嗦了。 这小王八蛋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他这是拿钱嫖自己么! 贵妃越想越气,堂堂皇贵妃竟沦落到叫这小贼当青楼女子看待,委婉的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本是熟透女子,突如小女孩般,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很。 魏良臣慌了,知道娘娘是误会他了,他真的没有那种想法。 “娘娘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几个意思,他魏良臣也没法解释,这开价二字说的可不中听,这会想给自己洗白都难。 情急之下,再次抱住贵妃,在她额头、在她嘴唇亲吻起来,这是要让娘娘情乱意迷,先成好事再说。 天大的事,天大的委屈,都可以日后再说嘛,何必紧着眼面前不放呢。 “臭小子,放开本宫!” 贵妃气急,一把推开魏良臣,冷冷的望着他。 魏良臣有些慌乱,却不敢再上前,硬着头皮站在那,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心下甚急,肥肉就在嘴边,却看的吃不得,那滋味真叫人折磨的很。 这女人,不简单,太费事,太费劲。 良臣头大,可转念一想,他不就是好这口么。 如果眼前这个女人得来不费事,不费劲,他又哪来的渴望呢。 贵妃也不吭声,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魏良臣,二人之间也说不上是尴尬什么,也没什么暧昧,反正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像两口子吵架,又好像小情侣闹别扭,又似陌生男女在小巷中穿行,彼此都没有话说。 这样可不行… 魏良臣寻思如何打开局面,使双方能够愉快交流,达成一致时,郑贵妃却忽的“哼”了一声,尔后转过身去走向里间。 见状,魏良臣却没敢跟着进去,他怕再冒失惹娘娘生气,好事泡汤。 大丈夫行事,便当稳重。 见魏良臣没跟进来,贵妃也不知是气还是不气,她独自在那站着,兀自生着闷气。背对着魏良臣几番挣扎之后,却是走到床边坐了下去,然后低声道:“你还不过来。” “啊…好。” 这声招唤让魏良臣如喝蜜般发甜,飞也似的冲到了贵妃面前,他知道好事终于开始了。 正要扑上去按倒对方,上下其手,一偿夙愿,贵妃却瞪了他一眼,吓的他原地止住没敢轻举妄动。 都到嘴边了,别急,别浪,稳住… 魏良臣暗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再当冒失鬼了,贵妃这种熟透的女子,强势惯了,得顺着她来,得哄着她来,要不然吃不到。而且对她也不能强来,这女人撒起泼来,他魏公公未必是对手。 刚才贵妃一口一个“老娘”可是吓到他魏公公了。皇贵妃真要不顾形象,使出女人必杀技来,他魏公公除了掩面而逃,没有生路可走啊。 好在贵妃没有那样,她在床边坐着,头低着不知在想什么,十几个呼吸之后,她动了,却是开始解衣。 魏良臣吓了一跳,然后真是如欲成仙了。他万万没想到,贵妃会主动这样。 贵妃一件件的解,动作很慢,每解一件,她都会有个停留,之后再脱下一件。 魏良臣看的鼻血都要出了,心也似要跳出来。 衣服不多,动作再慢,娘娘也很快就成了一丝不挂。 魏良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前的郑贵妃让他如在梦里遨游。 他的鼻间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幽幽淡淡,又别具风味,使人忍不住要去一探这味道到底是从哪发出。 贵妃站了起来,在魏良臣上下寻觅的目光中,她抬起双手遮在胸前。 “看够了没有?” 贵妃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冷冷淡淡的,好像她此刻并非一丝不挂。 “够…没,看不够,永远看不够。” 魏良臣点头又摇头,深情流露,蠢蠢欲动。 “只要你答应本宫一件事,本宫就是你的。”贵妃下定了决心,她薄唇轻咬,“随你怎么弄,便当本宫是马儿也行。” 这话让魏良臣血脉偾张,豪情万丈道:“娘娘请说,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就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我也为娘娘办来了!” “少跟本宫说那些没用的!”郑贵妃冷冷道,“本宫不须你做十件百件,本宫就要你做一件事…以后你那支皇军要听本宫的。” “嗯?” 魏良臣目露古怪,贵妃这是惦记自己的兵权啊,她想干什么? “只要你答应,不但本宫是你的,你的事本宫都可以帮你。” 贵妃的脸色变的十分亲和,也十分具有诱惑,说话间,她的一只手已然搭在了魏良臣肩上,原本遮住的地方顿时蹦了出来。 魏良臣承认自己的精神注意力完全被贵妃的身姿吸引了过去,但他是个可以一心二用的人,他已然猜到郑贵妃想干什么了,但这件事他可不能做。 “娘娘,造反的事我可不做。”魏良臣说的很坚决,在万历年间造反,不会有好下场的。 贵妃怔了一下,掩嘴笑了起来:“谁让你造反了?你有那胆,本宫还没有呢。”另一只手也搭在了魏良臣的肩上,轻声道:“抱住我。” 贵人命,不敢辞。 魏良臣顺势抱住郑贵妃,对方的身躯让他口干舌燥,但却警惕万分。 这个女人,有毒。 “答应我,我就是你的。” 贵妃在他的耳畔低语着,声音似有似无,听的让人心弦为之摇荡。 “娘娘,造反的事我真的不能做。”魏良臣坚守底线,他不可能带着大明皇军替福王打江山的。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郑贵妃的身子颤了下,想了想,他的心软了下,轻声道:“不过我可以答应娘娘,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够伤害娘娘,还有郑家。无论是何人,都不能!” 这话其实是脱裤子放屁,因为万历这一朝,人贵妃和郑家本就没有事。 不过,他知道,贵妃不知道。 贵妃没有说话,只是趴在魏良臣身上,任他紧紧抱着。许久之后,她突然一把将魏良臣拽到床上,躺了下来。 没有言语,但双方都知道要干什么。 魏良臣发抖的低头看看郑贵妃,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这个女人,她是那么的美艳,那么的知性,又那么的有气质,双唇虽小却是丰厚,透着红润的光泽。 不知为什么,已经豁出去的贵妃见魏良臣如此看她,却是害羞的闭上眼睛,但,她的眼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一滴泪珠,似要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泪痕。 是委屈?是欢喜?亦是痛苦? 这滴泪珠让魏良臣对贵妃心生同情,心生爱怜,他将头低了下去,舌头在贵妃的眼角飘过,将那滴泪珠舔食入口。 这个动作让贵妃不敢张开眼,脸在瞬间变得如扑满胭脂般的艳红。 身体不由自主的松开。 魏良臣无法再控制自己了,他用手爱抚贵妃全身,吸闻着这世间最好闻的味道。 数十个呼吸之后,贵妃轻哼一声,床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良臣将头抬了起来,长出了一口气。刚才,他险些累死,贵妃娘娘的战斗力不比他差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快下来!” 满身香汗的贵妃突然将他推了下来,然后慌乱的跳下床,从桌上的一只锦囊中摸出一袋药粉倒进了嘴中,然后端起一碗水大口喝了下去。 魏良臣看的莫名其妙,不知道郑贵妃在吃什么药。便是要吃的话,似乎也应该他吃才对。 服完药之后,郑贵妃看了眼趴在床上看她的魏良臣,没好气的哼了声,又重新回到了床上,抓起被子盖在了身上。 “娘娘刚才吃的是什么?”好奇心驱使魏良臣问道。 “没什么,本宫累了,心慌,此药能让我心宁。”贵妃道。 魏良臣“噢”了一声,将胳膊枕在贵妃头上,一边轻抚着她,一边嘿嘿道:“娘娘白日在佛祖像前上香时可是求佛祖让我早死啊?” “我咒你早死做什么?”贵妃懒的动弹。 “那你看我做什么?”魏良臣也是奇怪。 “那个啊…我是求佛祖保佑你断子绝孙。” 说完这句话,贵妃的脸突然又烫红起来。 。m. 第一千二十二章 想跑,没门! 感谢血手人屠宁立大佬的百元打赏! ........ 这个女人,果然很毒。 魏良臣暗骂一声,竟敢咒小爷断子绝孙,这个良心大大滴坏了。 不过没关系,他不信佛。 如果佛要灭我,我便是佛! 嗯? 怎的听起来有点傲天的感觉。 魏良臣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觉得自己真的很牛,也真的具有无上的逼格了。他现在的档次已经腾腾的上涨,直入云宵,傲天又算什么。 骄傲,无比的骄傲! 大明朝赫赫有名的两位贵妃之一就在身边躺着,任魏良臣再如何谦虚,他的内心也是满满成就感。 一手轻抚贵妃,一手摸着下巴的他,眼睛看着前方的床幔,思绪一点点的飘散,神情也一点点的变的凝固。 他在深思。 如哲人一般开始思考问题。 身边这个女人无疑已经和他成为战略性合作伙伴,那么现在双方就要进行颇有实际的合作,以巩固和扩大这一神圣联盟了。 这才是终极目标,先前的鱼水之欢不过是辅助手段而矣,或者说只是一个战术。 两国之间,时不时的磨擦一下还能增进双方的了解,况男女之间呢。 不管付出什么,做了什么,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战略服务。 现在,是开始战略转移了。 贵妃娘娘也在思考问题,脸上的潮红过后,这一对男女都开始了对人生和未来的重新定义。 看着,真是同床异梦。 许久,贵妃娘娘耐不住了,她侧脸看向身边的小王八蛋,轻轻张口道:“你…” “你先不要说话,我们一起闭上眼睛,猜猜彼此现在都在想什么好么?”魏良臣给了贵妃一个深情而甜蜜的笑容。 贵妃愣住了,然后竟真的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可是等来等去,却不见小王八蛋开口,她一气把眼睛睁开,却发现小王八蛋正在地上套裤子。 “你干什么?” 贵妃一下愠了,小王八蛋的样子明显就是想溜! “娘娘,我这是为了安全起见。” 魏良臣做贼心虚的指指外面,他绝不承认自己是提上裤子不认人,“小心为妙,小心为妙。” 贵妃见着他这贼头贼脑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豁”的一下坐了起来,一拍棉被,冷面寒霜:“坐过来!” “哎…” 魏良臣赔着笑脸,又把裤子脱了,轻手轻脚摸进被窝。 “小王八蛋,占了老娘便宜就想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么!”贵妃气极之下,用力掐了魏良臣一把。 魏良臣疼的顿时咧嘴,赶紧讨饶:“娘娘,我是那种人么?我绝非娘娘想的那种人,我只是想到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 “你以为老娘信你么?”贵妃目光不善。 “娘娘,你必须信我…你我能在这茫茫人海中相识相交,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缘分…我们要珍惜这段缘分,深爱着彼此,直至永远…呐,正如我刚才所说,我魏良臣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所以,娘娘你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你的余生从此便由我守护了。” 魏良臣的一脸真情就如雪花开过,冷冷冰雪都不能掩没。 郑贵妃听的一愣一愣,然后嗔骂一句,神情一肃:“说正事。” “好。” 魏良臣也端坐好,一脸正气。 “明日回宫之后我会跟陛下夸赞你,届时你所说的扩军一事,我会为你向陛下求来。”贵妃开门见山,这件事她可以帮忙。 魏良臣大喜:“多谢娘娘!”心下又是一突,重申道:“娘娘,你可不能让我造反啊。” “看怕你吓的,怂包一个。”贵妃一脸没好气,静下心来平静的说道,“我对你并无别的指望,你只须应我一事便可。” “娘娘请说。” 魏良臣洗耳恭听,除了造反别的都好说。 贵妃却是有些迟疑,半响,方道:“郑家若有难,你须来救。” 魏良臣点了点头,态度很认真。 事前事后,他对此都是持正面积极态度的。 贵妃幽幽看着他,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娘娘,我也一桩小事想劳烦你。” “何事?” 魏良臣将二叔在东宫干的不是太顺心的事说了,希望贵妃娘娘能够帮忙给二叔抬升品级,弄个职事,却是没提魏朝欺负二叔的事。 “陛下不是让你二叔当皇长孙的大伴么?”贵妃记得这事,他那二叔好像叫李进忠。 魏良臣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可是小爷那边却没安排。” 贵妃哼了声:“那你去找小爷好了,找本宫干什么。” “我二叔也是娘娘的二叔,我不找你找谁?”魏良臣一脸坏笑。 贵妃见了可恼,不过没理会,想了想答应了这件事。 魏良臣趁热打铁:“还有一件事。” 贵妃眉头微皱:“你忒的是事多。” 魏良臣干笑一声,道:“这件事可是为娘娘你好。” “噢?什么事?”贵妃不解。 魏良臣当下问贵妃东宫那边可为太子妃郭氏发丧,不出他所料,贵妃言道陛下不愿给郭氏按太子妃的规格发丧。 “娘娘,我以为这件事陛下做的不对…” 魏良臣提出自己的看法,就是希望郑贵妃能够劝丈夫给儿媳发丧,就按太子妃的规格,而不是让郭氏棺枢停在东宫不葬。 “东宫的事关我何事,我为什么要为他东宫费心。”贵妃显然不愿。 见状,魏良臣叹了口气,道:“如果娘娘能这么做,举朝必会对娘娘敬佩有加,从而可为娘娘正名。” “嗯?” 贵妃不是蠢人,明白了这事的好处。现在京中因为谋反钦案之事,对她和郑家多有指责怀疑,若此时她能出面替郭氏求情,必能减轻朝臣对她的恶感。 魏良臣原想接着提出让贵妃想办法将朱由校交给西李抚养的,但想这话不好开口,弄不好贵妃会怀疑他和西李,那就偷鸡不成赊把米了。 女人吃起醋来,可是会坏大事的。 皇贵妃又如何,她还是女人。 朱由校抚养权这个先看西李怎么弄吧,二叔若在东宫地位高些,应能助她一臂之力。 正事说完,魏良臣又生去意,他和郑贵妃这事毕竟是偷偷摸摸,实不敢在屋内多呆。 “娘娘,你好生歇着,我先回去了。”说着掀起被子便要穿衣。 贵妃却一把拉着他的胳膊:“你…别走。” “怎么?”魏良臣回过头来柔情的望着她。 贵妃犹豫了一下,弱弱道:“我冷,寂寞,你陪我说说话…在宫里,我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不会吧?”魏良臣有些惊讶,“陛下不是很爱娘娘么?” 贵妃摇了摇头,低声道:“那是从前。自从国本有了结果后,陛下便不怎么关心我,每天去我那也只是坐坐便走,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一呆就是一天,陪我读书陪我画画,陪我……” 说到这,她叹了一声,“也许,是我不再年轻,年老色衰让陛下不再喜欢了吧……你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很少有…有那事了。” “娘娘千万别那样说,你的美貌便是仙女都不及的,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被你深深吸引,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娘娘,娘娘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美最动人的。” 魏良臣必须纠正贵妃的想法,这个想法是不对的。要知道,贵妃吸引他的最重要原因就是熟啊。 “是么?你又来哄我了,你这人就是长了张油嘴。”贵妃忽的靠在了魏良臣怀中,“搂着我。” 魏良臣哪能不搂,再想走这会也不能走哇。 “你打我主意,占我便宜,我不会怪你的…我也想有一个男人能给我充实感,给我一点温暖,给我在深宫中一点幻想…” 依偎在魏良臣怀中,贵妃如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般痴痴的说了许多话。魏良臣有些动容,望着贵妃那痴痴的模样,他再也生不了去意。 “听起来很傻吧?” 贵妃仰面看着,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她的脸庞竟是那么的可爱。 魏良臣看的恍惚,正准备俯身去亲吻贵妃时,她却一把捏住了他,促狭的拉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猛的翻身将魏良臣压住,恶狠狠道:“老娘憋了这么久,你个小王八蛋一次就想跑了,门都没有!” 那模样,如霸气女王。 。m. 第一千二十三章 我负天下人,也不负你 感谢“pp197623”大佬的百元打赏,感谢“黑棋”大佬五十元打赏,二位的慷慨大方必百世流芳! ……. 黑夜中,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水泉院的墙头翻过,然后“哎呀”一声趴在地上。许久,那身影跟受惊的兔子般左看右看,确认没有人发现他后,这才一瘸一拐的摸进林中,随手折了根树枝一步步摸索着…… 这每一步走的都无比艰辛,然痛并快乐着。 正所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一个多时辰后,金鸡报晓,东方露出鱼肚白,碧云寺上空响起钟声。 “娘希匹,和尚们也不怕扰民,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魏公公摸起枕头砸在了门上,想埋进被窝继续睡,可不一会就听到了僧人的早课声。终是受不了,只得强打起精神坐起,兀自呆了几分钟后,吐了一口气,强撑着下床。 脚刚落地,就觉酥软无力,不由警省自己:尔身为大明朝的栋梁之材,怎可纵欲过度,负了江山社稷呢! 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何能诚其意者,唯格物致知! 昨夜熬夜格物,确是伤了元气,累了心神,往后不能再如此专心致志了,反正也知了。 魏公公摇了摇头,昨夜虽是累的差点送掉小命,但终是弄明白一个道理。 越是有气质的女人,就越荡。 想到郑贵妃婀娜身姿和狂野形象,不禁暗赞一声:那个仙人洞比桃花源还要美! 啧啧之下,又有些伤感,他与贵妃之间便是吃禁果的亚当和夏娃,这次吃了,下次怎么吃。 双方的身份注定不可能朝朝暮暮啊。 伤感之余,也只能任其发展了,这种事,强求不得,也不能多吃。一来伤他身,二来易出事。 用冷水洗了脸后,总算有些精神,便推门负手巡视起来。不过因脚上不便,只能以拐棍拄之,这使左右亲随都是诧异,不明魏公公何以负伤。 魏良臣也不解释,拄棍巡视。 清晨的西山,空气格外的好,让人闻之便精神抖擞。 见厂公起的这么早,一众番子、亲卫都是敬佩,沿途行来,俱是“厂公早”的亲切招呼声。 厂公待他们也是亲切,丝毫不摆架子,屡次停下与他们亲切交谈,鼓励他们再接再励做好本职工作。 如此一番,公公到了水泉院外,见着庞保正和一个内侍在门外说话,便上前问道:“娘娘起了么?” “起了,起了。” 庞保和那内侍已知魏公公如今是东厂代督公,敬畏之余自是要巴结。 “好,咱家那边已准备妥当,稍后待娘娘梳洗用完斋饭后便可回宫了。”魏良臣朝庞保二人点了点头,径向院中走去。 庞保颇有眼力,见魏公公拄着棍子,忙快步上来:“公公,要不小的扶你?” “不必了,小伤而矣。” 魏良臣笑着拒绝,入内之后迎面撞见贵妃身边的贴身内侍郑尚仪,忙驻足微笑示意。 那郑尚仪也是好说话之人,朝魏良臣笑了笑,见对方拄着棍子,不由好奇道:“怎么,小魏公公受伤了么?” “噢,昨夜巡视时不慎摔了一跤,”魏良臣轻笑一声,“不碍事的,过得两三日便好了。” 郑尚仪微一点头,以手指贵妃屋中,轻声道:“公公来的早了,娘娘尚未起呢。” “皇命在身,咱家偷不得懒啊。” 魏良臣请郑尚仪自忙,整了整衣衫,拄着棍子便去拜见贵妃娘娘。郑尚仪不拦他,心里却别有思绪,因为贵妃娘娘曾与她说,要将她嫁于这个小魏公公。 这件事,她是不愿的,因为太监么…怎么能算男人。 好在,娘娘提了一次便不再提,这让她松了口气。 看着对方背影,却也觉这小魏公公若非净了身,倒也是个良配。 魏良臣那边到了贵妃屋外,可不敢直接进去,而是装模作样在外轻咳一声,道:“娘娘,奴婢魏良臣求见!” 屋内传来贵妃懒洋洋的声音:“进来吧。” 魏良臣左右看了一眼,贼也似的开了门溜了进去。进去之后,却见贵妃早已起了,坐在锦凳上,正在梳妆着。 “娘娘,要不要我帮你?”魏良臣放下棍子,想帮贵妃的忙。 “女人家的事,你会什么。”贵妃白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你脚怎么了?” “昨晚打娘娘这出去翻墙时给崴了。”魏良臣一脸委屈,“都怪娘娘太能折腾。” “自个没用,关本宫什么事。”贵妃有些心疼,示意魏良臣过来,“我帮你揉揉。” 魏良臣说没事,问贵妃几时回宫。 这个问题让贵妃有些心伤,但知不能多留。 “淑儿,你我只要有情,何必在乎天长地久呢。” 魏良臣上前轻轻抱住贵妃,昨晚贵妃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她叫郑淑。 “谁是你的淑儿?也不羞,本宫能做你娘。”贵妃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美,任由魏良臣抱着。 二人就这么抱了一会,魏良臣方松开郑淑,这是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贵妃忽的自嘲一笑,深情的看着魏良臣,“本宫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做出这…这种事…本宫也没有想过能和你有什么结局,本宫只想你不要忘记我才好。” “怎么会呢,我魏良臣宁负天下人,也不会负你。”说话间,魏良臣轻轻吻了郑淑。 贵妃娇羞,俨然新妇。 甜密的时间总是短暂的,魏良臣要去准备回宫的事,便和贵妃告退。临走时,贵妃却指了指床边,嗔了一声:“把那些东西带走。” “什么?” 魏良臣不解,走到床边这才发现地上有几块揉成一团的手帕,不假思索赶紧捡起揣在怀中。 贵妃见他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从贵妃屋中出来后,魏良臣去找了圆德老和尚,告之贵妃娘娘回宫的事。圆德很是重视,赶紧命僧人准备。 一个时辰后,贵妃那边传话来可以回宫了,魏良臣忙带人陪同护卫,众人一路缓缓下山。 路上却是无话,直临上马车时,贵妃突然召过魏良臣,于他低声道:“你若负了我,本宫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顿了一顿,又咬牙道:“我和你一块死。”。m.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女人啊,就是爱多想。 魏良臣不怪贵妃胡思乱想,娘娘能说出这种话来,表面上看着是对他魏公公不放心,可往深里看,却是对他魏公公爱的死去活来啊。 或者说,寄予厚望。 一句“我和你一块死”将贵妃心中的爱恨情仇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让魏良臣的心中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面前这个女人毕生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皇帝,自己能成为太后,虽然她生前没能如愿,但是死后,她如愿了。 她的孙子朱由崧成了大明朝第十七任皇帝,她也成了大明朝法理上没有争议的最后一任被追封的太后孝宁太皇太后。 所以,严格来说,魏良臣是和大明朝的太皇太后结成了战略性合作伙伴,这个神圣联盟的法理性和光环无疑是闪亮夺目的。 “可惜,我不能和娘娘葬一块。”魏良臣动了真情,他必须以真情回报贵妃。 这句短短的话让贵妃身心一紧,她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转身坐到了车厢中。 “出发!” 魏良臣翻身上马,众番子立时行动起来。 马车缓缓驶动,越来越快。 林中,几条绣帕被风卷着飘下,或悬于树枝之上,或落于草丛之中,表面皆污秽。 ……… 贵妃一行回宫仍是走的北安门,到这里魏良臣的任务就算完成,他应向贵妃辞行,尔后去向皇爷汇报工作。不过,贵妃在下车时却又将他召了过去,让他随她一起去乾清宫。 “本宫答应你的事情便为你办到。” 贵妃饶有深意看了魏良臣一眼,命轿子直接去往乾清宫。魏良臣自是大喜,忙跟在轿后。 到了乾清宫外,自有值守内侍入内通禀,知是贵妃回来,万历大为高兴,忙命内侍宣入。 “爱妃回来了啊!” 万历一边命内侍将案桌上的奏疏全部拿去文书房存档,一边亲自过来迎接贵妃。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心中有愧。毕竟,那日王曰乾诬告之时,他对贵妃言语过重了。 那些奏疏都是这两日外朝递上来的,他都一一看过,却是一本都没有批语,全部叫留中了。独对一份密揭点了评语,也只寥寥数字,却是前首辅沈一贯呈递的,内容是关于东南海事的。 “呀,爱妃气色不错啊。” 见到贵妃的第一眼,万历怔了下,因为贵妃整个人看着神彩焕发,比之从前又添了许多风情。 想来是西山一行使得贵妃心胸开阔,念头通达的缘故。也是,老闷在宫中,再好的人也闷出毛病来了,况还有那窝心事。 “臣妾见过陛下。” 贵妃行了一礼,缓步上前扶住丈夫。手落在丈夫胳膊上时,她有侧脸看了眼身后的魏良臣,神情看着有些对不起的意思。 “奴婢参见陛下!” 魏良臣亦上前躬身行礼,尔后合手垂立,不敢直视。贵妃刚才看他的眼神让他心跳了下,好在万历不曾瞧见。 “嗯。” 万历懒得和魏良臣多说一个字,只朝他点了点头,便自欢喜的拉住贵妃,道:“看你气色比从前好看许多,为何不在西山多住两日的?” “臣妾是去礼佛,又不是去郊游,住一日和住几日有什么区别?”贵妃笑着说道。 “那倒也是,”万历看了看自己的腿脚,“若非朕不便,当和爱妃多出宫走动才好。” “陛下有这心意便好。”贵妃扶着丈夫回到御椅坐下。 “日后总要和爱妃出去走走的,这宫中朕呆着也沉闷。”万历有感而发,他于这深宫中可是整整二十多年不曾出去过了。 魏良臣在下面听着,也有些感慨,继而觉得自己对不住万历。但想对方敲了自己那么多钱,还恨不得把自己底裤都扒了,这份对不住变对得住了。 “陛下心头有事?” 贵妃见丈夫见着自己固然高兴,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那边的事,科道又骂朕了。” 万历闷声道,刚才叫内侍拿走的奏本都是奏请皇帝下旨给太子妃郭氏发丧的。 贵妃听后,沉默了下,轻声道:“陛下,臣妾礼佛时心绪总是不宁,依臣妾看,陛下还是给郭氏发丧好了。” “朕为何不愿,爱妃不是不知道的。”万历颇是诧异的看着郑贵妃。 “臣妾正是知道,故而才劝陛下的。郭氏既配东宫,便当以东宫之礼待之,葬地不择,灵輀未发,宁无暴露之感伤?况陛下虽是天子,亦是人家翁。这世上哪有家翁不给儿媳名份的道理。” 贵妃这番话说的太有水平了,当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且以朴实话语规劝,令人刮目相看。 魏良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基因过于强大,使得贵妃茅塞顿开,突破自我了。 “话是这么说,但朕…” 万历未再说下去,他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东宫。 贵妃朝魏良臣瞥了眼,尔后轻叹一声,道:“陛下,国本已有结果,臣妾也无意再争…这次西山礼佛,臣妾于佛祖像前想了许多,终是悟了放下便是得道的道理。今东宫储位既定,陛下与我皆因看开,何必再执着?况…外朝都疑臣妾使人害陛下,害东宫,虽已查明与臣妾无关,但悠悠众口止绝于耳,若陛下再为难东宫,臣妾这边便更是众矢之的了。” “这…” 万历踌躇。 魏良臣忙也道:“陛下,贵妃所言甚是啊!” “罢了。” 想着那郭氏终是自家儿媳,何苦牵怒她后事,万历终是吩咐道:“传旨礼部,郭氏以皇太子妃出葬,相择坟地,给予膳田。” “是,陛下!” 当下自有内侍前往礼部宣谕。 贵妃和魏良臣彼此偷偷对视一眼,各自都明白对方此刻的心境,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这时,万历却忽然抬头看向魏良臣,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道:“你打算几时回去?你事情既办完了,就早点回去,不要在京中耽搁惹事。” “啊?” 魏良臣听了这话那个恼啊:万历,你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奴家才回来没几天,你就赶我走,你对得起奴家么! 小爷我上百万两都喂进狗肚子了么!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没有免费的午餐 魏良臣可有好多事没做呢,万历却赶他走,这让他两眼直翻,也真的是委屈。不说他眼面前就帮万历弄了几十万两高淮的藏银,又自掏腰包孝敬四十五万两,就冲他那没兑付的二期款,万历也不能这样对他啊。 这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比他提裤子还要快,真正是天子之耻。 也就是仗着自个是皇爷可以为所欲为,这要换别人这么对他魏公公,铁定要给他拉清单,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 “怎么,你对朕有意见?” 魏良臣一脸磨蹭不情愿的样子让万历也不好了,这小子一天不敲就要上房揭瓦,是时候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了。 “奴婢…” 魏良臣急啊,他连儿子都没去瞧呢,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贵妃见状心里也急,颇是有点不舍小王八蛋这么快就走,便问丈夫:“陛下,你让他回京做什么的?” “啊…这个…” 万历如被点中死穴,表情一下怪异起来,吱吱唔唔。 “娘娘,奴婢是在外面闯了祸回来向陛下请罪的。” 魏良臣肚子还是能容人的,关键时候他没有出卖皇爷,关于私房钱的事,他也不曾对贵妃说过。 有什么委屈,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便好了。 “是,是,这小子胆太大了,把南都的勋臣们都给得罪了,把朕闹的甚是心烦。”万历给了魏良臣饱含深意的一瞥,他希望对方能够领悟,什么事能讲,什么事不能讲。 卑职是明白,可皇爷您也得明白啊! 魏良臣同样给了皇爷一个诚挚的眼神。 万历瞧着,暗哼一声,要不是贵妃在边上,肯定得问问这小子几个意思。 “小魏还不是为了你的事,不是为你这皇爷,他何苦去做那得罪人的事。陛下这里也当多担当些,要不然谁还愿意替陛下做事呢…要是陛下真认为他无用,净给你惹祸,那不如就卸了他的差事,放人家回乡吧。” 贵妃讲话还是很公正的,要用嘛,丈夫就得大度些,容着些。不用嘛,放人家回去娶妻生孩子去,省得一天到晚看着心烦。 万历吱唔一声,没对贵妃的话有所表示。他才不表示呢,放这小子走人,谁个给他在南边捞钱? 虽说这小子在南都动静搞的有点大,但动静不大,那帮子开国功臣之后能老老实实把银子拿出来么。 聪明的皇帝,是不当自己去做那臭人的。 而且这小子好不容易在南边打开局面,在江南生生插了一脚,这当口万历也是绝计不会换人的。 自个丈夫的心思贵妃哪能不知道,他屁股抬抬,贵妃就知是不是结束了。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扫了魏良臣一眼,然后淡淡道:“这小子油滑是油滑了些,可对陛下还是不错的,这都在外一年多了,难得回来,你这当陛下也得让人家休息几天。” 说完,又褒奖道:“小魏忠心,臣妾也是看在眼里的,这次臣妾去西山礼佛,小魏为了护卫的事把自个脚都崴了,就这都衣不解带在外面带人日夜巡视,臣妾瞧着都动容呢。” “噢?” 万历还真没注意魏良臣脚崴了,不由点了点头,勉励一句:“你倒是有心了。”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魏良臣忙道。 不过万历却没有改变让魏良臣赶紧滚蛋的念头,他于贵妃道:“他又没什么事,早点回去也可以歇嘛。爱妃可不知道,这小子惯会拿朕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他在南头朕眼不见心不烦,可在京里朕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这也是实话,万历是真担心魏良臣出事,不是怕魏良臣自个惹事,而是担心福清相公叶向高和东林党那边不放过他。 东林书院被焚的事,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过去了的。加上这钦案的事,要是外朝突然揪住他魏良臣不放,也是棘手的很。 所以让魏良臣早点离京,也是变相保护他,说一千道一万,万历也是一番苦心啊。 贵妃心里急,可她不能表现太过,只好问魏良臣:“你还有什么事吗?”问话间,给他偷偷使了个眼神。 魏良臣忙道:“回娘娘话,奴婢这次回来是有几桩事要办的。” 贵妃道:“说于陛下听听。” “是,娘娘。” 魏良臣恭声对万历道:“陛下,奴婢这次回去之后便要率部出海,但奴婢麾下将士们衣甲不全,武器不全,故而奴婢想跟御马监还有兵仗局那边买些东西,做些准备,以确保此次出海能够旗开得胜。” “这事你自去办,朕又不是不准。”为出海准备的事,万历没有理由不同意。 魏良臣暗骂你说的好听,可得给实际表示啊,一脸为难道:“奴婢手头紧,奴婢的钱都…” 万历不耐烦的抬了抬手,打断了他,道:“这些事,朕会交待下去的。” 有这话也行,在贵妃的眼神示意下,魏良臣趁机又道:“另外,奴婢麾下人手少了些,所以奴婢想多招些人扩实陛下的大明皇军,这样出海之事就更加稳妥了。” 万历眉头皱了下,问他:“你打算把皇军扩编多少?” “三万。” 魏良臣本想报五万之数,可想那也太吓人了些,所以还是报个三万之数。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人数还是把万历吓了一跳:“三万!” 正如魏良臣先前所想那般,万历对扩编皇军三万人的方案表示了强烈反对。 贵妃出马了,她道:“陛下,皇军可是你的亲军,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也是你这皇帝的兵啊。” “朕知道,可是勇卫营也不过数千人,他这嘴一张就是三万人,朕哪来的钱养。”万历直摇头。 “陛下几时养过他了?” 贵妃这话让万历一滞。 “你给陛下说说,这三万人的兵马你准备怎么养,怎么用?”贵妃示意魏良臣表现。 “陛下,是这样的…” 魏良臣将自己精心拟定的师团制方案报给了万历,并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以战养兵”的强军道路。 “…….奴婢草估过,只要控制了东番和琉球航道,奴婢三年之内就可以全部兑付债券,并向内库解递不下百万两。” 这个其实是老调重谈,将之前的海事前景具体化而矣。 魏良臣着重强调了要对东番和琉球的实际控制,而这个实际控制力就取决于皇军驻扎的兵员人数。 万历很认真的听着,魏良臣所说的结实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密揭,确是没有问题,但是,他还是不能答应魏良臣的请求,以朝廷名义将大明皇军扩编为三万人。 但他有自己的折中方案,他道:“这件事朕不能给你明文,你自己去做。” 这也是万历对内廷任事的一惯态度。 虽然有点遗憾,但魏良臣也知道朝堂不可能通过他的扩编方案,所以有万历这个皇帝的背书已经难得。 正想谢恩时,贵妃却突然说了一句:“陛下,这几万人的兵马交给他,你放心,臣妾还不放心呢。” 嗯? 魏良臣一愣:老相好的这是闹哪出? 万历也是一怔,旋即面色也凝重起来:贵妃所言有理啊,这小子可不是太监,让他统领一支三万人的大军,是不是出格了些? “爱妃的意思是?” “陛下以前答应过臣妾,让常洵领海事特区的事,这支皇军既是归海事,那自应归常洵名下。” “胡闹,常洵乃是亲王,如何能领军!” 万历有些生气,贵妃这简直是胡闹。他再是疼爱常洵,也不能公然违背祖制让他领军,这是祸根! 贵妃却没就此收声,而是道:“臣妾又没说非让常洵领军不可,臣妾的意思是找个信得过的人替陛下看着,嗯,国泰在京中反正也没什么事,臣妾想让他去历练历练。” 说完,侧身看了眼魏良臣,目光之中满是得意之色,似乎在说老娘可不能让你白玩。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小舅子 纳尼? 魏良臣哆嗦了下,觉得自己哪都不好了。 他万万没想到贵妃娘娘不仅惦记着他的人,还惦记着他的兵权。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疯了… 魏良臣头疼,大大的头疼,他知道郑淑胆大包天,万历没死都敢指使妖人作法,还弄出个梃击案想打死朱常洛,最后更是用七个美女送了朱常洛的命,但他绝对没想到,郑淑她竟然有染指兵权的念头。 这是想当皇后,想当太后想疯了啊。 难怪昨天夜里,她那么好说话,那么主动… 一切,都只为这个算计啊。 虽然这个女人太疯狂,但魏良臣必须承认贵妃娘娘这一招釜底抽薪,高,实在是高! 只不过,他魏公公好不容易拉出来的队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精兵,怎能叫你郑家白白得了去。 赔了自个再赔精兵的事,魏良臣能干? 这事,没的商量! 尽管心中大火,但他却表现得很淡定。 因为他相信以万历的政治水平,不会犯这愚蠢的错误。 把兵权交给福王和交给郑国泰有什么区别? 亲王带兵是大忌,外戚领兵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以万历的政治智慧,这种蠢事他可做不出来。 一想到郑淑即将面临万历的怒火,魏良臣就暗乐。 娘娘哎,您这回可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别怪我提裤子不认你这个相好噢。实在是您这想法太异想天开,就是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都比您强呐。 当然,魏良臣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他不会落井下石,毕竟郑淑现在也是他魏公公的女人。 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因而,他对此事不会发表任何看法,甚至他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他只以熊猫似的表情看着万历。 他很稳,他相信,皇爷心里会有逼数的,这么愚蠢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答应呢。 然而,皇爷一点逼数也没有。 “…这倒是个好法子。” 万历竟然不住点头,贵妃的这个提议好像让他如拨开云雾见日月般一下明朗起来。 魏良臣这小子可不是真正的内侍,严格说来是外人。由个外人领着几万兵马在外,虽说办事能力不错,忠心也有,可毕竟是外人。国泰就不同了,自家的小舅子,再坏能坏到哪。 最重要的是,魏良臣手下这支皇军并非朝廷正式在编的兵马,属内廷,这任用人选自是他皇帝说了算,外朝可没借口指责,所以任用郑国泰领军,他这皇帝背负的压力并不大。 更重要的是,有国泰去看着,钱财方面他这当皇帝的也能放心。高淮私吞几十万两银子的事无疑给万历敲了警钟,越看越魏良臣不是个老实家伙,自家不能不防。 念及于此,万历便下了决定。 不过考虑到皇军毕竟是魏良臣一手拉出来的,突然让贵妃的弟弟去插一手,万历也不好意思不询问人家的意见,要不然寒了人心可不好。 “良臣,贵妃这个提议你看如何?”万历难得的挂满笑容,看着十分亲切。 “……” 你大爷! 魏良臣懵了,皇爷的笑容让他抓狂,贵妃得意的眼神更让他崩溃。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抓着铁栅栏的囚犯,心底在咆哮:等老子出去了,就把你们这对狗夫妻都捅了… “怎么?” 魏良臣的沉默让万历有点不高兴了,难道这小子看不出他这皇爷的态度。 “陛下和本宫也是为你好。”贵妃目中多出威胁意味:小王八蛋,你要敢说个不字,老娘要你好看! “奴婢…奴婢谨遵陛下吩咐便是。” 魏良臣说不出不字,他现在还要指着这对夫妻生活呢。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会也不是跟郑淑翻脸的时候,且让她猖狂一下。 万历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问贵妃:“那就让国泰去吧?” “哪有就这么去的道理?”贵妃埋怨一声,“皇军既是亲军,便当有指挥使,国泰是你小舅子,这个指挥叫他任了便是。” “就依爱妃的,叫国泰去做皇军的都指挥使,嗯,正二品。” 万历对小舅子很大度,锦衣卫都指挥使不过是正三品,他却给郑国泰正二品,这真是给了大面子了。 岳父郑承宪那边,做的则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万历已经考虑给郑家封爵的事了。国泰如果在皇军干的不错,这事便更加没有问题了。 “陛下,那奴婢?” 魏良臣得问清楚自个算什么,郑国泰成了皇军大都督,他魏公公往哪摆? “你继续做你的提督太监便是。军中的事情具体还是你做,国泰只是挂个名,不干涉你的事。” 万历还算知道轻重,没一下子把兵权全给小舅子,现在还是草创阶段,他还得指着魏良臣办事。 当然,等皇军打出局面,财源滚滚来之后,魏良臣这个提督太监是否还有必要存在,就是另一回事了。 魏良臣也听出万历杀驴卸磨的潜台词,暗骂你个皇爷忒不厚道,面上不动声色,欣然领命。 如他魏公公这般千年难得一出的天赐大珰,还能叫个贵妃兄弟给翻了盘不成。到时,总有的法子把他高高挂起。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朕稍后会传旨下去。” 万历挥手示意魏良臣可以滚蛋了,可能是实在不好意思,他默认魏良臣在京里可以多呆一些日子。 “陛下,臣妾也有些累了,先回宫去了。”贵妃也露出一脸疲倦样。 万历虽是不舍,但还是让贵妃先回宫歇着。 魏良臣见状,自是默默陪着贵妃一块出来。出了宫门,瞅着无人注意,魏良臣就跟郑淑算账了,怒道:“娘娘,你这可是过河拆桥啊。” “谁是河,谁是桥?” 贵妃可没好脸色给他,想了想,又温柔无比道:“良臣,这也是为你好,你一个外人领兵过多,现在陛下信着你,要用你,可日子久了总会疑你,到时你可没好下场。所以不如让国泰帮你忙,这样将来也好有个好结局。” “娘娘,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这理由可哄不了我。”魏良臣不听郑淑的哄,这娘们分明就是在利用完他后就想一脚把他喘了。 贵妃不懂摆我一道的意思,不过却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微哼一声,懒得答理,只说了一句:“陛下已经决定了,你多说无益。” “是么?” 魏良臣气的狠狠捏了一把贵妃的臀部,把对方吓的花容失色,骂道:“小王八蛋,你不要命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魏良臣嘿嘿一声,“行,娘娘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我这就去找我小舅子去,倒要看看小舅子认不认我这个姐夫。” “谁是你小舅子?”贵妃皱眉。 “娘娘的好弟弟啊。”魏良臣哼哼一声。 贵妃噎住,实在是没话和他说,只得低声道:“你莫要乱来。” “要我不乱来可以,娘娘看看几时有空,再陪我睡个三五次,给我魏良臣留个后就好。” 这话是冲着贵妃咒自个断子绝孙的。 贵妃脸都气青了,偏是不敢发作,眼珠子转了转,娇笑一声:“本宫这肚皮二十年不曾有孕了,你若有本事给本宫怀一个,本宫替你养了便是。不过,就怕你没那本事。” 郑淑说这话可是信心满满,她可是吃过药的,魏良臣这小王八蛋便是折腾她十天半月,也别想肚皮起动静。 “你等着。” 魏良臣恨恨说了句,四周扫了一眼,拔脚便走。 “你去哪?”贵妃没想他说走就走,忍不住叫了一声。 魏良臣却头也不回,气得贵妃一跺脚,委屈巴巴的的回宫。 魏良臣这是有正事,他真要去找郑国泰。 这小子横插一杠也不是坏事,至少,他这大明皇军大都督得为皇军建设出点力吧。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负心郎 出了皇城,正要奔郑家去,张进忠却赶了过来。 这张进忠原是宫中的奉御,是秉笔张诚的私臣。内廷的制度,司礼秉笔太监都有私臣,这些人有的是阉人,有的是正常人。阉人中那部分不是在宫里各衙门当差,而是专供司礼大佬们差遣,相当于跑腿的。 魏良臣“净身”之后在张诚宫外私院养伤时,这张进忠和一个叫郝汉的小火者一直伺候着他。 后来魏良臣见这二人不错,索性跟张诚将这两人要了过来,却没有带着南下,而是安置在左安门办事陈默手下,帮着打理杂务。 “魏公公,陈公公叫小的来报个讯,说是辽东的人过来了,现在通州,问公公要不要去见见。” 张进忠是特意领的这个差事的,为的是在魏公公面前露个相。 因为他自打跟了魏公公之后,就一直被放在办事处,虽说没什么事很清闲,但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尤其是当听说魏公公已为江南镇守太监,更临时提调东厂,有权有势,他这心思便更加的活跃了。 “几时到的?”魏良臣有些惊喜。 张进忠道:“就上午陈公公接的信,人是昨儿就到的通州。陈公公知道之后,便赶紧叫小的来跟公公说一声。” “好,咱知道了。” 魏良臣点了点头,让张进忠回去告诉陈默他马上就去通州。 相较去给小舅子贺喜这事,辽东的事情肯定更重要一些。尤其是他魏公公刚从皇爷那得了扩军的默认,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自要当首要大事来办。 不得不说,蒋方印和飞虎军那帮人的到来,对他魏公公是雪中送炭啊。 ………… 天诚酒楼位于通州城的东南,紧靠着城墙,是座三层小楼建筑。与大多数酒家一样,天诚的布局也分一楼大堂,面向大多数普通的客人;二三楼则是雅间,供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前来用餐。 正值中午时分,因天热前来就餐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大堂里稀稀了了的坐着几个客人。 三楼东向的雅间里,坐着几个男子,奇怪的是旁人来这酒楼多是吃些酒,品尝一下饭菜,这些人所呆的雅间内,却没有上任何饭菜。 七八个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酒楼的伙计早就得了赏钱,因此也不来打扰这些奇怪的客人,你空坐就坐吧,反正现在也不是旺季,再说这打赏的铜板可不少,赶上自个儿半个月的工钱了。 窗户都打开着,微风轻轻吹着,倒也凉快,只不过有个黑脸汉子老是在窗户边晃来晃去,不时朝外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每次去望却瞧不着什么,脸上挂满了无奈和焦急的表情。 黑脸汉子再一次从窗户边没劲的走到桌边,苦着一张脸对坐在北边的一个光头老者道:“大人,要不咱们别在这儿干等了,直接进京找魏舍人得了。” 光头老者赫然就是年初挂印自离的辽东巡抚杨镐,而那黑脸汉子便是他的老部下,原沈阳右卫参将王维栋。 坐在杨镐右手边的是他的幕僚蒋方印,其余几人都是他的随从。 只一个面上无须的汉子不是,这人是个太监,但看着模样更像是武人,此人正是前辽东矿监高淮手下的左膀右臂——飞虎军统领张虎。 人走茶凉,杨镐自辞官之后,其在辽东各卫的旧部也跟着倒霉。张涛上任之后便将杨镐之前所作的种种努力都付诸东流,一心推行其“招安示好”之策,那些曾随杨镐攻打过土蛮炒花部的将领们大多被易职闲置。 王维栋实是受不了张涛的气,索性也跟着杨镐一起入关。而那张虎,本就是朝廷通缉之人,只因杨镐庇护这才和手下飞虎军被安置在沈阳中卫。现如今杨镐失势,他和飞虎军余部自是没了大树可依,恰此时收到关内魏舍人来信邀他们去江南,和几个亲信商议之后,便随杨镐一起南下了。 杨镐其实上个月已经回到河南商丘老家,但他这次还是特意过来通州,为的就是有些事情他必须和那便宜学生交待,不然不安心。 见王维栋性子这么急,杨镐不由笑了笑,轻轻叩了叩桌子,道:“急什么?既传了讯我那学生便会知道,早来晚来都是要来,你又何必这般不定当。”说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维栋兄,这北京城可是我们能随便进的,咱们如今可被不少人盯着呢,冒然进京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不若就在这通州等着。”说话的是蒋方印,他这是在提醒对方。 王维栋撇了撇嘴,不甘心的坐了下去。 “行了,叫伙计上菜吧。” 坐到现在,这大运河的风光也赏过了,杨镐便叫蒋方印去让伙计上菜。天大地大,肚子最大,边吃边等吧。 ……….. 魏良臣心急前往通州,出城之后便快马加鞭,至半路一茶棚歇马。棚中喝茶歇脚客商见着一众大汉涌来,都是吓的赶紧结账走人,免得惹了是非。 “店家莫要怕,我等只是渴了过来喝碗茶。”魏良臣摸出一块银锭扔在同样很害怕的茶棚主人面前,让胡元安排人手照顾座骑。 店家见不是来寻事的,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把大碗拿出来一一摆上,然后和婆娘拎着茶壶挨个倒茶。 茶是温的,都是早前泡好的,这大热天行人也没有愿意喝开的。 “咕嘟”喝了一大口后,魏良臣顿觉清凉,放下茶碗,习惯性的翘起二朗腿,却听头上一声暴响,然后掉下一块瓦片,“叭”的一声砸在茶碗上,把魏良臣吓了一跳。 正要抬头看看怎么回事,身边的胡元却突然一把推开他,喝了一声:“有剌客!”然后不由分说就将魏良臣按倒在地。 倒地时,出于本能魏良臣想捡个东西挡挡,可手边哪有什么遮挡物,只得顺手把长板凳倒在面前。 一众亲卫、番子听了这声喝喊,手忙脚乱抽出兵器将魏公公围在当中,可抬眼四周,哪有什么剌客。 魏公公半边脸叫板凳挡着,另半边脸露着,心里可慌了。这次可不是南都神武门自导自演,是真的有剌客啊! 众人守了这么一气,仍不见动静。胡元朝几个番子打个眼色,立时跳出十几人四下摸索起来。 不一会,却是来报并无发现剌客踪影。 魏良臣拍拍屁股起来,心道许是意外吧,这茶棚建的可不牢固,风吹雨淋的掉个瓦片也是正常。 可胡元却依旧警惕万分,他示意魏公公朝头上看。 魏良臣朝上看去,心头顿时一紧,棚顶上赫然斜插着一枚羽箭。 “取下来!” 魏良臣脸色阴冷。 一个亲卫忙站上桌子伸手拔下那箭枝,递于魏公公手中。 将箭枝在手中来回看了看后,魏良臣脸色却突然古怪起来,因为箭身上刻着三个字——“负心郎”。 ……… 推荐《无双庶子》!——一个侯府“野种”誓要打倒亲爹的故事! 老作者作品,文笔故事更新皆可保证,即将冲剌三江,望骨头书友能够给予收藏,助他一臂之力。 当然,骨头受了贿,收了该作者十元人民币,所以,咳咳,大家应该去声讨一下对方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甚鸟公公 见同志们对更新有怨言,骨头自感惭愧,遂不过节了,起来继续劳动。 五一劳动节,唯有劳动才对得起这个劳动人民的节日! ………… “公公,顺着此箭追查,必能知是何人刺杀公公!”一个精于刑名之道的番役上前道。 任何兵器都是有源可溯的,只要查到是哪里产的箭头,自能知道是哪些人在使用,一层层追查下去,凶手无处可循。 胆敢刺杀东厂督公,这刺客胆子未免太大了! 那番役有心向厂公领这任务表现一番,不想魏公公却无意追查此事,反命他去查查最近是否有建州使团或者商队来京。将这些人一一调查清楚,住在何处,都有哪些人,叫什么姓什么,事无巨细都向他禀来。 “是,厂公,属下这就去查!” 那番役躬身领命,带了手下几个校尉立即赶回京中。以东厂的力量要查在京女真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胡元在辽东当了多年马匪,和女真、蒙古诸部落经常打交道,于对方所使用的箭枝有所了解,知道女真人用的箭多是铲型箭簇或倒月牙箭簇,而魏公公手上这种箭更像是大明军中所用,因而见魏公公下令查建州人,便低声提醒道:“公公,这种箭不像是建州人用的。” “咱知道。” 魏良臣没有多说,要左右随他继续赶往通州。 刺客是谁,魏良臣心里有些底。 箭身所刻“负心郎”三字已经表明对方和他魏公公有瓜葛,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借此提醒自己的,除了叶赫那个老女东哥外,魏良臣想不到其他人。 但是否是东哥本人所射,他也不敢确定。自打离开辽东后,他和东哥算起来也快两年没见过面了。结合“魏福记”在关外商道不畅及建州已吞服科尔沁一事来看,叶赫部现在的处境应当很危险。因而魏良臣不确定东哥会在这个节骨眼来北京,而且对方怎么知道自个回来了呢。 不过不管东哥是不是在京城,查一查北京城的女真人总不会错。魏良臣不认为东哥是想射死他,那样的话就不会光掉个瓦片吓唬他了。 更大的可能是个信号。 魏良臣不喜欢被动等待,所以他让人去查在京女真人情况,从中分辨出谁是东哥的人。 这样,就能掌握主动权。 他可不想哪天深更半夜,房中再突然摸进来一个拿匕首的人。 ……… 刚到通州,就有驻于通州的讯兵过来迎接,将魏良臣引至天诚酒楼。 这二人是陈默专门安排在通州负责南北讯道的,手下还有十来个闲散汉,帮着做些小事。 类似这种定点驻扎负责传讯的讯兵一共有八十余,都是原辽东飞虎军出身,精于骑术。 按魏良臣的吩咐,陈默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基本组建了从京师至吴淞口的讯道,都有专人负责,拨予一定经费。 这条讯道不但保证远在江南的魏良臣能够在最快时间内收到朝廷的塘报,以及京中动向,还可以确保魏良臣的任何命令都能在第一时间传递进京。 当然,很多时候魏良臣选择的是“公私”并行,即同样的指令除了在官面的驿站进行输外,私下部署的这条讯道同样也会进行。 只有两条线上传递的指令是相同的,左安门这边的办事处才会执行。只眼下这条“私讯”规模还是比较简陋,未来还需要进行扩编。 在魏良臣的计划中,这条现在归属办处事的情报传递网在未来要移交至大明皇军,由大本营直接负责,并且也不再局限于沿运河传递,而是要在各省各交通要道都要设立情报分所。甚至情报网还要渗透至朝鲜、日本、安南、蒙古西域等地,形成一个强大的情报系统。 如果有可能,将来东厂和锦衣卫也要并入这个情报系统。情报人员发展也要加快,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兵都要有,和尚道士也是发展的对象,甚至于西洋传教士都可以高薪招募。 总之,要走国际化道路,要打造双一流。 要实现这个庞大计划,就要有大量的金钱投入和支撑。因而,出海已是迫在眉睫,敲诈勒索这种事虽能快速得来一笔钱,但于魏良臣的需求相比,这笔钱就不算什么了。 上楼之后,魏良臣才惊讶的发现杨镐竟然也来了,这太让他意外了。 “老师,您怎么来了!” 便宜老师也是老师,况人家在辽东帮了自己不少忙,所以魏良臣连忙上前行礼。 杨镐摇头道:“可不敢当魏公公这一礼,公公如今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我这乡野之人哪能当公公这等大礼呢。” 魏良臣可不会因杨镐这话就收礼了,坚持拜了下去。他拜的不但但是便宜老师,更是大明朝七年后的督师经略。 能不能改变萨尔浒之战的结果,还得着力于这位经略。 杨镐习惯性的摸了摸光头,自嘲一笑道:“不想我却是收了个太监做学生,这要叫朝中那帮人知道,肯定又要说我杨镐勾结内侍了。” “学生虽是内侍,但与老师之间却是清白,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师又何必介怀呢。”魏良臣也笑着说了句。 “也对,清清白白,有何好说的。” 杨镐可是个直爽性子的人,虽是进士出身,但和那飞虎军统领张虎一样,却是更像武人而不像文臣(太监)。 杨镐不曾多问魏良臣如何从两殿舍人变成了宫中太监,转身吩咐朝蒋方印、王维栋等人看了眼:“你们都见过我这好学生吧。” “魏公公!” 蒋方印躬身施了一礼,其余杨镐随从也皆是行礼,独那王维栋一脸古怪的看着魏良臣,嘟囔道:“俺是称你为舍人呢,还是叫你是甚鸟公公呢?” “维栋不可胡言。”杨镐轻声斥道。 魏良臣却哈哈一笑,道:“无妨,咱就是个鸟公公,嗯,准确来说咱是个没鸟的公公。” “好,那俺就叫你声公公。” 王维栋闷声向前,仔细打量着魏良臣,“俺在辽东混不下去,听蒋先生说你在南边混得风生水起,手下练了支兵,缺带兵的人,俺想着俺一身武艺不能慌了,就跟着蒋先生一起来了,你瞅俺不错的话,就用了俺,要说俺不行,俺就回家种地去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养虎才能为患 王维栋这人和被奴尔哈赤列名“七大恨”的尚伯芝一样,都是打过援朝抗倭之役的,有实际参战经验,而且和尚伯芝都是杨镐的亲信,这种人魏良臣肯定是要的。 他猜测杨镐能够亲自来通州,想必也是希望自己这里能够收留他的旧部吧。毕竟他杨经略不是光杆一人,在朝在辽东近二十年,手下不可能没有一帮班底。 如今再次失势,这些旧部去处便关系他杨镐将来能否东山再起了。倘若不闻不问,以后又有哪个愿意听他杨镐号令调遣呢,称他一声老经略呢。 相对于李家在辽东的经营,杨镐显然是横插一杠,李成梁虽已归京,但李家仍牢牢把控着辽东都司,这从杨镐用兵土蛮只能向朝廷上书调麻贵来辽东,而不是和李成梁诸子合作便能看出。 他杨镐哪怕贵为辽东巡抚,也依旧指挥不动李家。先前杨镐倒是和李成梁五子李如梅相处甚欢,且十分看重李如梅,向朝廷保他辽东总兵,希望能借此和李家修复关系。可惜去年李如梅因病去世,让杨镐的努力化为乌有。 想到李如梅的死,魏良臣也是遗憾。 这位李成梁五子不比其长兄李如松差,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将,神射之技,不下汉李广。如果不是早病而死,七年后的萨尔浒之战明军也不会败的那么惨,至少不可能让李如柏这个废物独领一军。 事实也正如魏良臣猜测,杨镐确是想让魏良臣这边收容他的一些旧部。因为随着他的失势,这些旧部在辽东已然成了张涛和李家的眼中钉,绊脚石,便是他们不主动走,张涛和李家也会逼他们走。 于其被人撵走,倒不如痛快些。正好自个这便宜学生在南边建大明皇军,又是天子亲军,去他那里总比在辽东受气好吧。 他先是笑骂王维栋一声:“你好歹也是个参将,便是在辽东呆不住,朝廷也不会叫你回家种地去,却是在这装什么可怜。” 尔后正色于魏良臣道:“你莫要和他计较,这厮是个粗人,容易得罪人,看在为师的份上,你多包容他一些便是。” “老师言重了,学生也是粗人,惯不好与那酸臭之人交道,如王将军这种人学生倒是最合得来的。” 魏良臣笑道,你杨镐这个老师好骂妈拉个逼,他这学生动不动也是娘希匹啊。你当老师的能容人,他这学生又凭什么不能容。 只要有真本事的人,魏良臣向来是不问出身,不问脾气,一概大用的。 “你这话倒把为师说的跟个市井泼皮般。”杨镐哈哈一笑,一拍光头,“行了,其余的话为师也不多说,你且和张公公说说吧。” 魏良臣笑着看向张虎,后者忙微一躬身,道:“魏舍人…魏公公,别来无恙啊。” 魏良臣摇了摇头:“张公公看我如今这身行头,就当知别来有恙了。” 张虎一愣,忙道:“近君养亲,公公毅力我等不如。”稍顿,“飞虎军承蒙魏公公关照,我张虎感激不尽,今后便在公公麾下效犬马之劳了。” “张公公能助咱一臂之力,咱这是如虎添翼啊。” 魏良臣是绝计不会将孔学的事告诉张虎的,这会对张虎也确是要礼重,因为他对飞虎军有一定影响力。 “行了,都坐吧,把正事说说。” 杨镐示意魏良臣坐下,然后朝蒋方印点了点头。 蒋方印立时将情况简短说了,此番愿意南下的除了张虎的飞虎军数百人外,尚有杨镐特意从各矿场抽调的三百余降倭,另外就是杨镐的一些旧部,人数约在两百余。 魏良臣忙问可是都在通州。 “舍人不知,这山海关可不好入。” 蒋方印告诉魏良臣,这些人根本不可能走山海关入关,而是集结在辽东南部的金州中左所。 “如何将人从金州运到江南,就看大清你的了。”杨镐道。 魏良臣微一点头:“我在天津卫有船。” 杨镐闻言点了点头,蒋方印忽朝王维栋他们打了个眼色,几人忙自觉退出。 见状,魏良臣不由问道:“老师可是有要事嘱咐?” “不错。” 杨镐沉吟片刻,忽的问道,“你是不是给陛下上书要在建州搞移风易俗,叫女真、蒙古诸部落都蓄发易服?” “学生是给陛下上书言及此事,不过却是密揭所上,老师何以知道此事?” 魏良臣有些奇怪,万历虽骂他干政,可却把他的密揭转给了辽抚张涛,按理外界不当知道此事,况杨镐这个下台的呢。 “这世上哪有什么密揭。”杨镐冷笑一声,“阁老重臣的密揭都能闹的满城风雨,天下皆闻,况你的。” 魏良臣一怔,知道多半是那张涛把此事给泄露了。 果然,杨镐道:“你也不要多想了,这密揭乃是张涛所泄…那个书呆子如何会纳你这策。” 魏良臣默然。 杨镐摇头道:“你这计策倒是不错,可惜,你得罪人了。” “是奴尔哈赤么?学生上这密揭时也是想到了,这世上也只这位龙虎将军最恨学生此策了。”魏良臣问道。 “奴尔哈赤当然恨你,你这移风易俗之策掘的是他女真根基,若女真都如汉人一般,不消二十年,新生之人便只知有汉,而不知有女真了。如此一来,他这龙虎将军、建州左右卫都督还有何必用存在…不过,这位龙虎将军却不是真正恨你之人,” 说到这里,杨镐顿了顿,冷笑一声,“真正恨你之人却是那养虎为患者。” “李成梁?” 魏良臣目光微动。 杨镐微微点头:“本来我是不准备来见你的,但这件事为师却不能不提醒你,你须小心李成梁。” “为何?” “养虎才能为患,如这虎不存在了,哪还有患?辽东若无患,他李家的地位就无关轻重了。” 杨镐看的比谁都明白,“真要按你说的在辽东移风易俗,把女真人、蒙古人都变成了汉人,他李家哪还能在辽东呼风唤雨?” “但若都为汉人,不是便无边事,无有大患了么?” “从来都没有什么边事,也没有什么大患,有的是人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家能有今日,便是因为了女真,如果没了女真,李家便不是李家了。所以,奴尔哈赤固然恨你想断他女真的根基,但真正急着要除掉你的却是李家。”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南山可移,此令不可动! 魏良臣明白杨镐的意思,李家想要在辽东继续做那“擎天柱”般的存在,辽东就必须有事。 有事则女真、蒙古。 事起,朝廷倚重李家,则李家则富贵永远;事无,则太平经年,再无巨头。 如何要有事? 便是区分二字。 唯有强烈区分女真、蒙古之存在,使之无法和辽东汉民融合,使之永远游离于明朝统治边缘,则才有利用价值。 此亦为“改流为土”。 只有使女真保持独立性,李家才能上下其手。 辽东若无女真,则李家又哪来天大军费可用。无有巨资,将门亦不过三代而泯然于世间。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利益”二字。 “学生既非阁臣,亦非督抚,不过心血来潮给陛下上一密揭,他李家就这么视学生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倒真是太抬举学生了。” 然而即便如此,魏良臣不认为垂暮等死的李成梁还有心思想除掉自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后年这位辽东擎天柱就到达人生的终点站了。 杨镐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他看了魏良臣一眼,淡淡道:“大清倒是小看自己,你可知历来大臣最怕的是什么?” 这个“大清”让魏良臣心弦一荡,思索之后道:“自是皇帝了。” 杨镐摇了摇头,道:“非也,非天子,而是内侍。” “这…” 魏良臣微一沉吟,懂杨镐的意思了。 “你已为江南镇守,提督海事太监,日前又在京中督办钦案,深得陛下和贵妃娘娘宠信,若你不时在陛下身边说起此事,坏了李家好事,你说那李家怕不怕你,又恨不恨你呢?”杨镐轻轻洺了一口茶,有关魏良臣的最新动向,他自有消息来源。 “不瞒老师,此密揭倒让学生有口难言,唉,陛下骂我干政。” 杨镐这人虽于萨尔浒之败负有大责任,但其却是强硬的主战派,自援朝抗倭始起,就对奴尔哈赤抱有警惕、 只是限于时代局限性,杨镐只将奴尔哈赤视为李成梁的走狗看待,而绝计没想到建州日后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直至入关征服明朝,在中国建立了殖民政权清。 魏良臣不苛责于这位兵败的经略,因为杨镐某些方面符合他的政治利益,故而对其倒也推心置腹。 “我朝祖制,太监不得干政,陛下不曾骂错你,便是为师听说这事后,也骂你几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杨镐笑了笑,忽的神情变的郑重,语重心长道:“不过大清不可气馁,你那移风易俗之策甚好,为师细细琢磨,倘若在辽东施行此策,倒真是能稳固社稷,乃太平之长策。故而你日后但有机会,还须坚持。” 说完,颇是遗憾道:“可惜为师未能早点看到你这策,不然上任之初便当施行。” 魏良臣没说话,心里却道你杨经略说的好听,当初我这做学生的可是百般提醒你扫荡建州,你却不当一回事,反把个土寇炒花部落当成正菜,现在滚蛋回家了却恨自己没办成事,怪谁? “为师问你,你如何想到这移风易俗,蓄国易服策的?”杨镐对此真是感兴趣,他这次特意从河南商丘老家过来通州,一是当面将旧部交托,二便是此事了。 魏良臣不防杨镐问他这事,他总不好说这是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吧,理了理思路遂道:“学生为舍人时曾出关巡访,也曾在建州盘恒,对女真各部所见皆不以为然…想我大明既定四海,万事鼎新,举国皆循汉家衣冠束发之制。故不论于何时何地,但见衣冠相同者便视为亲切… 而那女真诸部发式怪异,金钱鼠尾,叫人一看就非族类…便是他们有心归化我国,我国人也不会真心纳他们。长久下去,终成边患,累朝廷年年岁岁投入巨饷治理,实非长久之计。因而学生再三思量,唯有在女真诸部移风易俗,使他们能够蓄发改服,和我汉民不分彼此乃至真正汉民方无隐忧,此亦是车同轨、书同文道理。” 说到这里,魏良臣补了一句,“从前对建州所为,乃我大明从建州,而非建州从我大明。唯移风易俗,蓄发改服,方能使建州从我大明….昔金熙宗循汉俗,服汉衣冠,尽忘本国言语,金之基业遂衰,于今天辽东而言,若能使建州尽服汉衣冠,同样可使女真之祸彻底去根。” 杨镐听后,感慨道:“你净身入宫,确是可惜了。” 魏良臣苦笑一声,复道:“学生乃是内臣,不可干政,亦不能施行此策,然老师却可。” “我今无比狼狈,复出无望了。” 杨镐亦是苦笑一声,因朝鲜兵败之事他已经恼了皇帝,若非走了郑贵妃门路也不得复出为辽抚。 原是想好好干番事业,不想只做了一年就叫科道弹劾,灰溜溜弃印归乡。如这般境地,他哪里还有机会再复起啊。 除非… 杨镐心念一动,旋即强压下去。 此念让他羞愧,让他脸红啊,也是他心底绝不愿承认的他此来通州,未必不是想借魏良臣的势再次复出。 “老师正当盛年,又久在关外,将来辽东若有事,则朝廷必会重新启用老师,老师万勿灰心,只需静侯便可!” 魏良臣言语笃定,看着似在安慰杨镐,但不如说是鼓励对方。 “不过老师若再抚辽东,当以蓄发改装为第一严令,务必通行八方…法在必行者,不论何人,严令之下留发留头,不留发者不留头!南山可移,此令不可动!…若不画一,终属二心……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不留发,巧辞争辩,决不轻饶…务叫地方文武各官严行察验,若有为此事持异者,便是进士出身,也当杀无赦。” 这一番话说来,魏良臣语气平淡,无有激动表情,但听在杨镐耳中,却是杀气腾腾的很。 “不想你这个学生比为师更像个武人。”杨镐有感而发。 “文武不分家。” 魏良臣道,为杨镐添满茶水。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老虎大了,养的人也怕 魏良臣不是心血来潮要和杨镐谈论在辽东推行“移风易俗”一事,他是有目的的,因为,他需要得到来自文官系统的力量支持。 不论哪朝哪代,推行哪个政策,都需要具体的执行者和鼓吹者。 二者不外乎文武。 可太监,在大明朝是独立于文武的存在。 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没听说哪个太监给定了什么国策的。 故而,身为“内臣”的魏良臣受身份所限,根本没有办法跳到前台,他宣扬的再多,世人也只当他是“阉患邪说”,也只会骂他太监干政。 这叫天然原罪,无关他的说法是对还是错。 那么,为了将来能够顺利在辽东推行移风易俗的政策,魏良臣必然需要有那么一帮子文武官员充为他魏公公的“白手套”。 就如二叔同样有“五虎”、“五彪”、“十孩儿”等文武官员替他摇旗呐喊,替他出谋划策,替他打理具体事务一般。 杨镐和熊廷弼就是魏良臣倾向的未来合作伙伴。 两者有很多地方相似,其一都是进士出身;其二都对辽事熟悉;其三,对建州女真都持敌意;其四,两者的脾气都不好,或者说行事都极为凌厉。 最重要的是,这二者都不是东林党人,且一前一后都成了辽东有名的边臣,同时又都看不惯李成梁,对其在辽东“养寇”政策极为不满。 可悲的是,这二人也同样是一前一后被诛杀。 熊廷弼之死或许有党争因素,杨镐之死则纯是崇祯为了立威,或者为了振奋人心的宣传缘故。 可笑的是,杨镐被杀了,明朝对后金的战绩却是每况愈下,多少个萨尔浒也不及辽东一年又一年的战败,也不顶后金军一次又一次的入关所造成的损失大。 要知道萨尔浒固败,杨镐仍坐镇沈阳,辽东除开原、铁岭这二处邻近建州的重镇失陷外无一失陷,而开原、铁岭的失陷也非战之过,乃是女真奸细内应夺门原因。至于抚顺,更是李永芳投降之故。 即便如此,奴尔哈赤的建州八旗在大胜之后也依旧在黑图阿拉打转,不敢举兵攻打沈阳。惨败之后的辽东明军在损兵折将之余,也依旧对建州具有优势。 北京城万历皇帝对此败也浑然不放在心上,收到战败消息后他没有大怒,也没有追究杨镐的兵败之罪,只让杨镐重整兵马,收拾残局。 只是科道却揪着杨镐不放,三天两头上书,一个个御史如玩命似的要置杨镐于死地,万历终是扛不住只得命将杨镐逮入诏狱。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万历的生命已经走到最后,他没有来得及对辽东形势作出最新部署时便驾崩了。 随后杨镐下狱,辽东便如多米诺骨牌,瞬间糜烂,这才引出了熊廷弼出关以及其后的袁督师了。 魏良臣认为如果万历能够顶住科道的压力,暂缓追究杨镐兵败之罪,仍使杨镐在沈阳收拾局面,辽事不可能如后来那般眨眼间崩成那般境地。 杨镐不是一个合格的边帅,这一点魏良臣是看的清楚的,结合杨镐的一生,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便宜老师是一个优秀的后勤官。 换言之,杨镐是一个有能力的民政官员,而非带兵的统帅。他的长处是屯田、勾军,组织系统,收拾人心,而非亲自指挥作战。 这一点从朝鲜、从萨尔浒之战便可看出,两次野战,杨镐都败了,说明他缺乏组织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而萨尔浒兵败之后的辽东局面,则恰恰可以给杨镐施展才能的机会。他之所以能在辽东发迹,起步也是因为协助董一元做好后勤民政工作,之后也是一直如此,终成朝堂眼中的有名的“边臣”。 可惜,杨镐没有机会。 现在,魏良臣这个便宜学生打算给这个便宜老师机会,不是让他带兵打仗,而是让他发挥自己的长处,做一个最优秀的“白手套”,替他魏公公执行一下移风易俗这个很好的民族融合之策。 杨镐正宗文臣出身,如果他能出面在辽东推行移风易俗,推行蓄发改服政策,那么就会减少来自朝堂和地方的很多阻力。 不要小看杨镐在辽东的影响力,也不要小看其在万历心目中的份量。如果万历真的不看重他,也不会在几年后起用他来指挥大军了。 七年后的萨尔浒之战,不管是否还会发生,魏良臣都希望杨镐能够将移风易俗这四个字扎根心底。 欲灭一国,必亡其史。 欲灭一族,必移其风,易其俗。 战争和杀人是下策,是最后的手段,魏良臣作为一个和平爱好者,他认为移风易俗才是上策。 而这个政策要想在辽东推行,首先就必须得到文官系统的认可和支持。 杨镐可以,熊廷弼也可以。 这二人对于辽事的熟悉和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于当下的朝廷是很有影响力的。尤其是后者刚刚把李成梁拉下了马,虽然这当中有魏良臣的一部分功劳,但若非熊廷弼首参,楚浙等党又如何会齐心协力。 不过这时候的熊蛮子似乎因为脾气坏了事,好像因为棒打生员致死听侯核查回乡去了。他的再次复出和杨镐一样,也等了七年,只不过他却是接杨镐的班而矣。 历史,在今天便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两个对辽东,对明朝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物,双双被劾回家了。 为了进一步加强杨镐对“移风易俗”的理解和认知,魏良臣决定进一步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学生以为,朝廷不可将女真各族百姓和其头领视为一体,而应区别对待…” 魏良臣认为,绝不能将女真各族人民和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少数权贵视为一体。他认为大部分女真人民还是热爱大明朝,真心愿意归化为大明子民,成为汉族一员的。这一点从辽东各地现在有不少说汉话,穿汉服,写汉字的“熟女真”就能看出。 如魏良臣的情妇瓜尔佳氏不就是汉话说的极好么,在没有成为舒尔哈齐福晋前,瓜尔佳氏一家和汉人没有区别,甚至还看不起那些金钱鼠尾的同胞“生女真”。 哪怕是奴尔哈赤一家,汉化程度也极高。明朝对后金征战中,也有很多女真将领和士兵为大明死战。 先进文明对于落后文明永远是具有吸引力的。 历史进程本来就应该是先进文明融合落后文明,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所谓文明就当任其自生自灭,被时代淘汰,而非去挽救,去发掘,搞什么多元化。 然而,再落后的文明之中都有一个特权阶级的存在,放在当下的建州,就是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集团。 他们渔肉建州百姓,通过剥削压榨本族人民,进而为了获取更大的富贵,不惜裹挟绑架建州百姓发动战争,致使生灵涂炭,亿万人民葬身屠刀之下。他们的存在,伤害了建州人民,也伤害了其他各族人民,因而必须严厉打击,狠狠打击。 移风易俗,是为了使女真各族人民奔小康的好政策,谁胆敢反对这个政策,谁就是建州人民的公敌! “学生试想,这移风易俗令一下,便要在辽东各地的路口搭棚子,要在棚子边竖一根旗杆,上面悬挂“蓄发改服”的公文,叫人念给各族百姓听,要使他们知道。要加大宣传,不但要蓄发改服,还要易汉姓,识汉字,说汉话,官府对这些真心归化,愿意学习的女真百姓要一视同仁,要将他们真正当成我大明子民看待…但谁要敢不蓄发,或煽动百姓闹事,反抗官府,那就要割下他们头颅挂在旗杆上…” “…于乡野间,于村落间,于山林间…要广派人员,见剃发者,不问青红皂白,按住脑袋就砍。同时要发动那些已经融入大明的汉化人员,给他们权力,封他们做官,让他们去发动……同时要鼓励辽东汉民和这些归化汉人通婚,让他们的后代接受教育,考试做官…” 魏良臣洋洋洒洒一通,连具体执行方式都说了一些出来,这可把杨镐听的愣住了,但仔细一琢磨,魏良臣所言的这些其实都是历来有过的政策,历朝开国之初都有此政策相关条文,但越到后面,却越执行不下去。 究其原因,还是利益二字啊。 便是今日没了女真一族,尽是汉人,以后也会有其它各族。 魏良臣当然也知道世间不是单一个女真,解决了一个女真不代表就可以长治久安,再无边患的了。 但他更相信,只要大明朝上上下下紧密团结在以他为首的“阉党”大旗下,积极融入时代潮流,放眼看世界,再多的边患都不足以动摇华夏的根基。 “当然,这都是学生的胡思乱想,老师他日若能东山再起,必有更加稳妥的法子。”魏良臣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这也是真的心急,新任辽东巡抚张涛的那些王八蛋政策一旦施行起来,只会更加助长女真人脱离明朝之心,也会让辽东汉民迅速寒心。 这世间从没有一个压制主体民族的国家能够长治久安的。 杨镐未对魏良臣所言下评语,只摇了摇头,却不知是说自己没有机会东山再起,而是说魏良臣的法子有不好处。 “难得老师来京,学生这就安排下去,老师且在京中多住几日。” 魏良臣知道杨镐在京中有不少门生故旧,因而想借机会和这些人认识,先混个面熟,大家攀个交情。 谁知杨镐却道他不会进京,明日就回商丘老家。 “老师怎的这么急?”魏良臣不解。 “为师可是自己摞担子走人的,这要去了京中,科道还不得揪着为师不放么,怎么,难道你魏公公还想为师进诏狱不成?” 杨镐自嘲一笑,虽然皇帝不管他走不走,可程序上他属于擅自弃官。没人揪着你便罢了,真要有人硬顶,说不得还真得诏狱走一遭。 朝廷名器,岂是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为师知你对辽事有些见解,对辽东之事也格外关心,所以有件事为师得告诉你。” 杨镐告诉魏良臣,他在未挂印时得知了一件事,便是女真叶赫部曾遣人进京见过李成梁。 “李成梁在辽之时对叶赫部不甚重视,只一心扶持建州,建州对叶赫几次战事李成梁都是拉的偏架,叶赫部见他做什么?” 魏良臣也觉奇怪,因为李成梁的拉偏架和袒护,叶赫部被建州打压的难以抬头,东哥甚至都要刺杀李成梁,这会他叶赫部见李成梁做什么。 暗自又寻思莫非东哥真的在京中? 杨镐冷笑一声:“老虎养大了,养虎者也怕啊。” “老师的意思是说李成梁现在也对建州有忌惮,想扶持叶赫?”魏良臣问道。 “李成梁便如走钢丝,既要养虎为患,又要防虎大伤己,所以他在养虎之余必得多养几条狼,如此虎若反噬,也有几条狼帮他挡一挡。” 杨镐的话让魏良臣想到了萨尔浒之战叶赫部出兵一万余。 “这件事为师也不确定,你若想知道具体,不妨问问那叶赫老女。”杨镐忽的道。 魏良臣一怔,不知杨镐怎么知道东哥的,转念一想当是蒋方印告诉他的,自己当初可是将叶赫那边当成重要货源介绍给蒋方印和张国纪的。 “你如今在陛下身边得宠,不比为师这归乡之人,但大清你要记住,你若想做成事,便须自身硬。旁人倒不得你,你才能倒得旁人。” 杨镐说着起身,让魏良臣去和蒋方印他们交待金州接人的事。魏良臣忙起身孝敬杨镐三千两银票,称是给老师的路资孝敬。 杨镐摸了摸光头,也不客气直接拿了,嘿嘿道:“为师如今不是官,收学生点钱财不违律法,想来科道便是知道也没法弹劾我这无官之人。” 魏良臣陪笑说了几句,杨镐让他自去办事,他马上要去别处见一人。 魏良臣忙恭敬退下,与蒋方印、王维栋、张虎三人商量金州接人之事。 据蒋方印说,金州中左所的游击尚学礼是杨镐旧部,此前杨镐已书信命他安排,当不会有事。 “魏公公看何时去金州?”张虎问道,他担心夜长梦多,万一新任辽抚张涛知道此事会有刁难。 魏良臣盘算了下,告诉三人他将于七天之后离京前往天津卫,届时其北上船队直接往金州中左所接人。 其实接人这件事哪须魏良臣亲自去,实是因为他想考察一下东江镇。眼下东江尚未有镇,还处于未开发,如果有可能,魏良臣想在东江设一据点,以为将来辽事准备。 定下接人之事后,魏良臣让蒋方印随他进京,王维栋和张虎等人则直接去天津等侯。 “对了,老师要去见谁?” 从天诚酒楼出来后,魏良臣随口问蒋方印。 蒋方印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方从哲。” ……… 不写这些了,大佬们不爱看,大佬们爱看风花水月,哎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是,教主! 感谢“红旗植物园”大佬的百元打赏! ……… 杨镐不是浙党,但萨尔浒兵败之后却是浙党领袖、时任首辅的方从哲在死保杨镐。 魏良臣认为方从哲死保杨镐的原因是出于大局考虑,但现在看来,杨镐和方从哲之间倒是有关系。 什么关系,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正欲回京时,田刚一行从天津赶到。 魏良臣这些天一直忙着贵妃礼佛的事,对田尔耕答应给他办的千杆火铳事都没来得及过问,因而忙拉过田刚问他具体情况。 田刚说道那千杆火铳已经秘密送到天津的船上去了,他就是从天津赶回来的。说话间拿出了天津那边海军出具的收条,落款人却是阮大诚。 魏良臣收了这收条,可以想象阮大铖在船上的郁闷。 这家伙原先肯定以为自己会带他进京,到时候找个机会跑到哪个衙门喊冤,就能成功从他魏公公手里脱身。 却不想他魏公公魔高一丈,根本不带他阮大公子进京,只要其留在船上做文书工作,这就使得阮大铖想飞也飞不得了。 人才难得啊。 魏良臣不是不愿意放人自由,实是他真的太爱才了。 要知道,阮大铖这家伙不但具有高度的政治智慧,而且特别爱写作,编故事的能力不比出身起点历史写手的魏公公差。 如果当下有什么大神排行榜,阮大铖必然是前三,白金中的白金,均订几十万那种。 对于这种人,魏良臣自是要大用特用的。 他的《魏公良臣文集》和相关指导思想,都指着阮大铖帮他整理全面呢。 高大威猛,无比英俊、舍身为民、精忠报国的形象,也都指着阮大铖帮他塑造呢。 这种人材,能放走么? 当然,魏良臣是绝计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更看重阮大铖背后的阮家,所代表的富豪圈实力和资源的。 田尔耕这人也确是个办实事的人,办事效率很高,要搁其他人的话,指不定这千杆火铳会不会拖上几个月。 魏良臣问田刚这千杆火铳的质量如何。 田刚忙道:“公公放心好了,那千杆火铳我跟我大哥都验过,都是好铳,不是那种随便打上两下就炸膛的。” 这让魏良臣更为高兴,他现在急需质量好的火铳应急。当下勉励了田刚等人几句,让他们随自己进京。 刚进城门,就被人叫住了。 “魏公公,小的可是等你等的好苦啊!”一个胖子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魏良臣定睛一看,暗骂一句,这厮不是那个投机分子亓二道么。 “魏公公,小的找你可是找的辛苦,好不容易才从陈公公那知道公公的下落,为此特意在此等侯…小舅爷请魏公公一回京就去见他呢。”亓二道说了一通屁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知道了,咱家这就准备去国丈府的,你且回去说一声,咱稍后就到。” 从亓二道的样子就能看出,郑国泰那小子已经从自家姐姐那里收到消息了,要不然哪会屁颠屁颠的叫这胖子来等自己呢。 那小子,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亓二道嘴里答应着,脚下却没动,目光直勾勾的看着魏良臣身后那一众骑马大汉,然后犹豫了下,大着胆子问了句:“魏公公,这些就是皇军的官兵?” 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魏良臣没给亓二道脸色,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儿郎都是皇军将士。” “啧啧,不错,不错,” 亓二道的目光在一众彪悍的亲卫脸上一一扫过,甚是欢喜道:“果是威武雄壮之师,不愧大明皇军啊!” 然后又欢天喜地的回手朝一辆马车招了下,那辆马车顿时驰了过来。 “魏公公,小的在前头带路,您和皇军将士们在后头跟着便是。”亓二道上车之后便催车夫赶紧掉头奔国丈府。 “公公,这胖子是谁?”胡元诧异道。 “一个想薅资本主义羊毛的家伙。” 魏公公哼哼一声,双腿一夹马肚,缓缓向城中走去。此时街上行人不少,可不敢纵马狂奔。 ………. 亓二道的马车先到的国丈府外,魏良臣他们是后到的。 国丈门前,看着可是冷冷清清,想来是刚从钦案风波中缓过劲来,郑家父子格外的低调。 想想也是,这任谁家突然叫锦衣卫给围的水泄不通,还摊上个阴谋造反的罪名,莫说国丈了,就是太后他爹都要慌啊。 “开门,快开门!” 亓二道从马车上跳下,便朝门内喊了起来。很快小门中探出一脑袋,见是亓二道忙赔笑道:“亓二爷,您老这么快就回来了?” “少废话,快开门。” 亓二道笑骂了一句,让那门房赶紧去开门。那门房这才注意到随亓二道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帮人,看着蛮吓人的。 “魏公公,你快进去吧,小舅爷想来也是等着急了…”亓二道让门房出来几人将魏良臣一行的座骑牵到马房喂料。 魏良臣微“嗯”一声,示意胡元等人随他入内。 刚进去,就见一个熟人迎了过来,却是郑国泰身边的护卫宋青阳,此人也是锦衣卫的世袭百户,年纪和郑国泰差不多大。 “跟我来吧。” 宋青阳是个冷面之人,朝魏良臣点了点头,便前头带起路来。 这国丈府魏良臣一年多前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是晚上来的,府内的路他也记不得,只依稀记得上次是去的一个花厅,可宋青阳这次却明显带他去的另一处地方。 这么兜来绕去,前方隐约听见喝喊声,听着有不少人,好像在操练什么。 这让魏良臣有些奇怪,宋青阳只顾带路也不说话,他便没多问。等穿过一条走廊,又绕过一个花园后,前方突然一下开阔。 却是一个小校场。 校场上,二十多名赤着上衣的壮汉正齐致的在跟随一个人的口令打拳。 发出口令的那人同样赤膊,因侧对着魏良臣,他没能看清对方长相。倒是看着躺在一边竹椅上的郑国泰了。 “好生练,打往后起你们就是大明皇军了,到了军中可不能丢我郑家的脸!”说话的是那个喊口令的壮汉。 “爹,行了,让他们先歇一会吧,他们是去当军官的,又不是当兵,用不着这样训法。”郑国泰拿毛巾擦了擦汗,对他爹的做法不以为然。 “你小子懂什么,爹杀过的猪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这不管是当兵还是当官,都得有个样子,若没个样子,人家能服你?那个小太监能乖乖把兵权交给你?” 郑承泰没好气的看了眼一脸不上心的儿子,朝一众壮汉喝了声:“继续打,莫要停!” “是,教主!” 众壮汉喝道。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红包神教 感谢“xuetutu”大佬的百元打赏! …… 明朝有一个神教,该教活动范围只局限在大兴一县,成员最多时有三十几人。 据后世考证,该教可能是民间秘密宗教白莲教的一个分支。 但也有人结合历史认为,这支神教不属于白莲,而是自创是超脱于白莲之上的存在,是少林、武当、五岳剑派、日月神教都不敢与之为敌的存在! 因为该教太过神秘,世人多不知其教底细,只知该教活动范围小,教众很少,但却一致公认该教底蕴深厚,有大能坐镇! 凭此底蕴,该教在江湖之中兴风作浪,并公然参与大明帝国皇位之争。 关键时候,该神教更是派出教中顶级高手,江湖人称“逢赌必输”的隐世高人张差,手持护教神器木棍,欲借天地之元力一举击毙大明帝国储君,以求换得日月重开。 可惜,张真人功亏一筹,被东宫数名扫地伙者以皇室重器扫帚擒拿,遂使该教阴谋彻底暴露。 此案,便是震动天下的“梃击案”。 而该教真身也为世人所知,其教名曰“红封”。 “红封”二字,顾名思议,便是红包的意思。 以红包为名,这是史上最霸气的教名,不接受任何反驳。 红包教的创教之人,公认是郑淑大明朝的皇贵妃。 对这桩传说,魏良臣以前一直是不信的,因为他从孔学、刘成、姜丽山等人身上并未发现红封教的存在。 而且这个教名听起来实在是没有逼格,所以他更相信这是对贵妃不满之人泼的脏水,是用来丑化他那迷人的淑儿的。 但现在,他相信了。 那声“教主”让魏良臣确认了红封教是真的存在,并且教主并非是他的便宜丈母娘,而是他儿子的外老太爷当今国丈郑承宪。 不过郑老爷子是教主,他闺女又是什么? 圣女?圣姑?圣灵?… 唔,贵妃是圣女,那咱就是…… 魏良臣心头一荡,毫无疑问,圣女上面有人,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这让他油脸自豪。 荡完之后,才发现他已经陷入一场危机之中。 这是一场有关尴尬的危机。 教主郑承宪最先发现外人闯了进来,他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赤着上身,满脸横肉,一身肥肉外加凸起的大肚腩,配以一脸羞红,这个造型很有人之中龙的风范。 郑国泰则是扬着手中的毛巾,微张着嘴,一脸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场面的模样。 饶是魏良臣认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很厚,但此时此刻,他竟是连句招呼都不好意思打。 实在是没办法打招呼,他担心郑家父子脆弱的玻璃心会瞬间粉碎啊。 “国丈,小舅爷,魏公公到了!” 不知情况的亓二道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却愕然发现校场上空的气氛竟然凝滞着,尤其是国丈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呢。 宋青阳知趣的轻咳一声,朝郑国泰没好气的看了眼。 这让郑国泰无奈起身,直面尴尬,他讪笑一声,朝魏良臣点了点头:“来了啊。” “嗯,来了。” 魏良臣尽量保持脸上的平静,好让郑家父子不要太过于难为情。 兵权不兵权的都好说,咱们是自家人,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 “噢?小魏公公到了啊…” 常年杀猪搭讪寡妇练就的修养,以及和三教九流海吃胡喝养成的素质让郑教主迅速摆正心态,羞红的脸色迅速褪去,朝一帮教众挥了挥手:“今儿就到这吧。” “是,教主!” 二十多位红封神教的高手齐致收拳躬身,尔后列成两队。魏良臣以为这帮人是要退场,不想他们一个个站着没动。 郑教主那边则是朝边上的下人扬了扬手,下人忙端来一铜盘,盘中赫然摆着一堆红包。 “弟兄们辛苦了,各自领了,明日再来。” 郑教主吩咐一声,顿时,众神教高手马上挨个上来领取红包,每领一个便呼一声:“多谢教主!” 很有仪式感。 郑国泰无奈的朝魏良臣苦笑一声。 “国丈他?” 魏良臣真是开了眼界。 “别管他,钱多闹的。” 宋青阳别过头去,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 等教众们领完红包退下后,郑承宪方转过身来,笑呵呵的说了句:“小魏公公可是忙人啊,老夫和国泰可是等你有阵了。” 不等魏良臣上前见礼,郑承宪随手从铜盘中抓了一叠红包就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塞了一个到魏良臣手中,又热呵呵的给随魏良臣一起来的手下们一人发了一个。 “拿着拿着,见者有份,都到老夫府上了,就别不好意思…”郑承宪很是热情。 胡元他们拿着那红包,不知道收还是不收。 魏良臣轻笑一声:“既是国丈赏的,你们都收下吧。” 听了这话,众亲卫这才把红包收下。 魏良臣此举也是好意,国丈面子一定要给,不想却惹得国丈似乎有些不高兴,脸一下拉了下来,张嘴就要说什么。 郑国泰太了解自家老子了,见状头皮一紧忙上前拉过魏良臣,道:“我姐给我送过信了,没想到陛下竟叫我当你那皇军的都指挥使,嘿,我有什么本事能领军打仗呢,以后皇军的事还是要你多担当些…” 话还没说完呢,郑承宪就不高兴了,扭头就骂了句:“你小子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这皇军可是你姐夫的兵马,这都指挥使的差事也是你姐替你求来的,你不上心谁上心!” 骂完自家儿子,转头又对魏良臣笑道:“小魏公公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嘛这事也确是为难国泰,他哪懂什么海事,懂什么带兵打仗啊…可没法子,陛下是我女婿,我就贵妃这么一个亲闺女,他俩的事我能不闻不问么?…一家人的事,不好不帮,往后啊你就替老夫多帮衬些国泰,他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教他,要是他不肯用心办差,你也别有顾虑,该跟陛下怎么说就怎么说,老夫这里没意见!” 说完,一拍胸膛,两块下垂的肥肉晃了三晃。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国丈很在行 国丈这话说的既在理,又在情,真是公私两开花啊。 魏良臣表示郑教主说的对,他洗耳恭听着,也一定按他老人家的意思做。 没法子,谁让人家是自个长辈呢。 尊老爱幼,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美德。 “爹,你就少说两句吧,儿子自个晓得怎么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郑国泰受不了了,他爹的作派让他这个当儿子的觉着丢人。 儿子说这话让郑承宪不乐意了,张嘴就骂:“哼,老子不提拎着你耳根子说,你跟养性那龟孙子有多大区别?能把老子的话听进去么。” “养性不就是你孙子么,哪有当爷爷的这么骂自个孙子的…” 郑国泰嘟囔一声。 养性是他的儿子,十五岁时生的,如今已经九岁了。这个儿子样样都好,比他爷爷比他爹都强,肯读书,不喜玩闹。但有一点不好,就是胆子太小。都九岁的人了,见着猫啊狗的都害怕。 有一次郑承宪酒喝多了,手痒,便带着孙子去杀猪,结果把个孙子给吓的半死,回来病了大半个月。 这把郑承宪气的,说一代不如一代。可儿子胆小,郑国泰有什么办法。 而且在他这当爹的看来,儿子胆小不是坏事。胆小说明不会干坏事,长大之后成不了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这于郑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偏这个当爷爷的就是百般看不顺孙子,好像孙子也能提着杀猪刀跟他一起搭把手才是郑家的好子孙似的,真叫人拿他没办法。 总之,摊上这种爹,郑国泰也是有苦说不出。 ……… 魏良臣知道郑养性,严格来说他如今也算是人孩子的姑丈。 也不知道这明朝人取名字怎么回事,叫养性的特别多。 骆思恭的儿子也叫养性,接他老子的班在崇祯朝当锦衣卫大都督,后来在天津降了清。 后金那边也有叫养性的,是佟佳氏家的,娶了奴尔哈赤的孙女为妻,其与李永芳一起被视为明朝两个头等叛徒。 这个佟养性比骆养性厉害的多,其人会造炮。浑河之战、大凌河之战,其所率的汉军炮营替后金立了大功。 至于这个郑养性么,却真是拿不出手,胆小,太胆小了,郑贵妃就是叫这个侄子给坑了。 万历驾崩后,东林党的干将杨涟不仅吞了万历册封郑贵妃为皇后的旨意,还带着一帮党人找到了郑养性。 目的是逼宫,因为郑贵妃占着乾清宫。 哪怕对郑贵妃再不满,杨涟他们都是臣子,可不敢直接去逼郑贵妃,便选择从人侄孙身上下手。 一帮人进了郑家就对郑养性破口大骂,说他的姑母把持后宫多年,之前争国本十几年全是因为她,现在还想封皇太后,赖在乾清宫不走,更给皇帝奉送美女,安的是什么心思。 郑养性虽然胆小,可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来气啊,便回了几句嘴。可他哪是东林党这帮党棍的对手,论骂人的功力,十七岁的郑养性差的远,骂着骂着就扛不住了。家里除了他之外又没个能主事的,又气又急只好掩面哭泣。 这个时候,杨涟就威胁他了,说你姑母要是不听他们的话一心想封太后,那朝廷当中可没人帮他。如果没有想当太后的野心,就赶紧收拾东西从乾清宫搬出去。 最后,杨涟给郑养性扔了一句狠话:“如此下去,别说富贵,身家性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才十七岁的郑养性哪听过这等吓人的话,彻底崩溃,于是哭着进宫求他姑母别闹了,再闹下去郑家就得灭门了。 父亲和弟弟都不在了,郑家就这么一根独苗,郑贵妃想着东林党那帮人真有可能干出这狠事,无奈只得歇菜。 单从这件事来看,郑养性这个胆小鬼无疑推动了明代历史。他若跟他爷爷一般无法无天,郑贵妃未必就服了软。 不过仅此事来看,大明朝的人均寿命还是太短啊。 郑教主倒罢了,也五十几的人了,死就死了。可郑国泰这小子三十不到就咯屁了,真是有些让人意外,他若在,也不会让儿子给人欺上门了。 世事难料啊,魏良臣决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七老八十不嫌多,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大明朝人均寿命的提高出一份力。 至于养性乖侄嘛,他只要不学金三不要姑父,做姑父的就断然不会让人这么欺负他。 …….. 对于郑家父子俩的日常斗嘴,宋青阳真是见怪不怪,也就是这会有外人在,要不然他可能也会参与一下。 真说起来,宋青阳也算是在郑家长大的,他爹在朝鲜战死之后他就在郑家了,和郑国泰是从小一块长大,也正因为此,郑贵妃才让他做郑国泰的贴身护卫。 魏良臣是绝计不掺和这对父子的拌嘴的,都是亲戚,做姑爷的是公亲,可不能偏袒一方。 老丈人得关照,小舅子同样也得照顾,得罪了哪一个都不好。 亓二道见这样不行啊,心里埋怨开了,这国丈父子俩也真是的,这节骨眼斗什么嘴啊,还是赶紧说正事要紧。 兵权,兵权咧! 可他是这两年才投的郑国泰,虽说平日郑国泰对他也比较看重,但父子间的事可不是他能随便插嘴的。 郑国泰却好像一点也不关心正事,他也懒的和父亲多说,走到一边拿了块香瓜啃了起来。 这可把郑承宪气着了,想骂又骂不出,没办法,做儿子的好面子不主动,他这当爹的只能上了。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大明皇军是这姓魏的家伙一手建立的,可那是天子亲军,不是他姓魏的。要没有自家女儿女婿挺着,这姓魏的能在江南吃的那么开么? 说一千道一万,这姓魏的小子不过是个家奴,女儿女婿看重他叫他管事,不代表这家奴就要爬到主子头上不听使唤了。 其它的事都可以日后再说,兵权这件事得赶紧办了,该移交的要移交,该换人的要换人,该任命的要任命。 郑承宪比较在意这件事,也比较急,因为他可是跟教众们打了包票,人人都能有官做,有钱捞的。 要说为人,郑承宪真是敞亮的好汉子,这京师左近但是和他打过交道的,哪个不竖大拇指夸一声“好汉子!” 不管是下面的教众,还是外面那些三教九流,道上的朋友,他郑承宪待之都是推心置腹,可谓是你们都能负我老郑,唯我老郑不负你们。 这京师左近江湖中的朋友,道上的好汉,哪个听到他郑承宪的名字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汉子”呢! 做人嘛,就要这样。 若不然,哪有他郑家每日宾客云集,络绎不绝呢。这要是抠了巴几的,势力眼看人,自个发迹了就看不起从前的朋友们,这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郑承宪看的开,反正因为闺女的事,朝廷上那些文官看不起自己,那他就不和文人们打交道。那些狗屁御史老弹劾他交结不三不四的人,在家胡吃海喝,那是酸儒眼红妒忌,老子就是吃光一座金山又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老子那皇帝女婿都没吭声,你们又算老几呢? 从前,他郑国丈没权没势,只能在金钱和吃喝上对得起兄弟们。如今他郑家天降好运,女婿叫他儿子当大官,掌兵权,他郑国丈不趁此机会好好安排兄弟们,是人么? 当然,国丈这会是不会想前几日他家门前一个人都不敢靠近的事,更不会想眼面前他这个想一脚踹到一边的太监帮了他郑家多少忙。 连他闺女的心事都是人家给通的呢。 这份恩情,他郑屠户就是杀上一百口肥猪都报答不了啊! 为了证明自己是懂行的人,国丈拉过魏良臣就说了一通。 “我听京里那些西洋和尚说,大地是圆的,也就是从咱北京城要是一路往东,走上个几年,最后还会回到这地方…所以么,我那女婿要你办海事是对的,既然这天下这么大,哪有就守着一处吃食的道理…海事得办,得大办,得特办,办的越风光越好…想来你小魏公公不知道,我对你办的这个海事啊,那是特别的支持,你那海事债券我可是买了好几份的。” “爹,那债券可是我拿的银子买的。”郑国泰把瓜皮随手扔在桌上,对他老子的话很不以为然。 当初寿宁过来推销债券时,你个当外公的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是他这舅舅看不下去掏的银子帮外甥女一把的。 “你少说两句,没见老子我和小魏公公说正事呢么!”郑承宪真动起怒来,那满脸横肉看着可是吓人。 郑国泰撇了撇嘴,没再顶老子。 “就这么和你说吧,这海事的事,我懂的不少。想当年我也是走南闯北的,见过的世面不比你们少啊。后来我就琢磨出一个道理来,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郑承宪一脸骄傲。 魏良臣腹诽这郑教主脸皮真他娘的厚,那道理是你琢磨出来的么。你顶多琢磨出你那放炮的技术比较强的道道… 别说,这还真是个技术活 四十年前,你郑承宪放炮的时候,可万万没想过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吧。 “还是那句话,老夫就是个杀猪的,没读多少圣贤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老夫明白一个理,那就是凡事都看远些,凡事得自个掂量些,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便不能做,切不可夜…夜什么来着?”国丈卡住了。 “夜郎自大,国丈。”魏良臣提醒了声老老丈人。 “啊,对,夜郎自大!” 郑承宪赞许的看了眼魏良臣:“小魏公公不愧是府案首出身,做过两殿舍人的,就是比我这粗人强。” 魏良臣配合的谄笑一声:“咱读书再多,也不及国丈路走的多啊…” 这话让郑承宪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大络腮胡子,如有知音般,眉飞色舞,兴趣盎然道:“也不能这么说,读点书还是有好处的…我刚才讲到哪了?” “夜郎自大。” “对,对…夜郎这人,就跟那些闭门造车的腐儒一般,自大的很,总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到头来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拿朝廷开海禁这事来说,那帮文人们凭什么反对?这海事有什么不好?天下财富堆个金山银山都得好几座,哪能尽叫外人得了去。我平日没事还和西洋和尚们谈法论道,增加见闻,他们怎么不晓得多去听听呢。” 魏良臣有点对郑教主刮目相看了,不想这位杀猪的竟然有开眼看世界的觉悟。正准备和教主探讨一下西洋的风情,教主却转进了。 “往后,我们皇军当中可不能有那种滥竽充数之辈,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都得有真材实学才行。没个真材实学的,可不能让他们混进来,就好比老夫,虽说不识几个大字,可那三国我是记得烂熟于胸的…嗯,你也很好,能当府案首的肯定差不了,以后好生帮衬着国泰,我郑家不会亏待你的。”国丈于最后一句话特别强调。 “国丈放心,咱往后啊就在小舅爷身边尽些绵薄之力,替他参赞一二就行。”魏良臣一脸受宠若惊样,然后很是郑重道,“小舅爷和贵妃娘娘对咱有相遇相知之恩,若非娘娘抬举,咱家哪有今日啊,所以国丈不用多说,咱也会全力相助小舅爷。” “好,好,是个有情义的。” 郑承宪大为高兴,拉着魏良臣就走到了儿子面前,“听到没有,往后小魏公公全全力助你,你可不能给老子丢人。” “爹…” 郑国泰刚想说话,却被老子无情的打断,“有什么话回头再讲,先说正事。”转身一脸郑重的看着魏良臣,“我听说你那皇军眼下有些困难,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讲,我去求爷爷告奶奶也帮解决了。” 魏良臣都快跟不上老老丈的思路了,怔了一下,有些犹豫道:“不瞒国丈,皇军眼面前确是有些难处。” “噢?说说看,别的我不敢打包票,只要是皇军的事,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也帮你解决了。” 郑承宪信誓旦旦,他可不是帮你小魏解决,他是帮儿子解决的。 要有投入,才能有回报。 国丈杀了几十年猪,懂这道理。 想要儿子能够坐稳这大明皇军都指挥使的交椅,首先就得让皇军上下感恩啊。 ………. 今天奶奶去世三周年,有些事要办,只一更。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钱不是问题 兵仗局掌印王公公和提督陆太监对于魏良臣的再次到来表示了万分欢迎,实际上他们也等的急了,昨天皇爷就叫人给递话过来了。 这一次,兵仗局上下对魏良臣可是客气的很。 不客气不行啊,上回这小子不过是个七品的内官监丞,可这回已然摇身一变成了江南镇守中官兼提督海事太监,更听说东厂那边都奉这小子为首了。别看现在穿着六品的补服,说不得过上三五日人家就能绯袍加身了。 真要成了东厂督公,别说他们兵仗局了,就是司礼监那边都得让着他呢。这人呐,真是命好,说飞黄就腾达,叫人羡慕哎。 各人各命,人小子命好是人的事,王公公和陆太监除了羡慕外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样法,如眼红啊,敌视啊,排斥啊什么的。 二老现在想的就一件事,趁这小子现在风光,狠狠敲他一笔。至少,军器监仓库的存货都得倾销给这小子,好的烂的全打包了。尤其是上回这小子没钱买的那三十几门佛郎机炮。 说起那三十几门佛郎机炮,陆太监心里就后悔,当初他要是接受对方分期付款的主意就好了。别的不说,就这两年的利息也得一万两了。那几十门烂炮搁库里可是一文铜板也不值的。 在此念头驱动下,上门来的魏良臣便得到了兵仗局上下的一致恭迎,大小太监哪个不亲切的叫他一声“魏公公”呢。 魏公公也是实诚人,别人对他客气,他就同样客气待人。和王、陆二位公公客套一番后,便爽快的道出来意,然后将一本小册子给递了过去。 “也好,也办正事要紧,皇爷交办的事,咱们可不能怠慢…” 王公公笑着接过册子,心里高兴,这册子看着有好几页,要买的东西不少呢。打开一看,第二页都没翻呢,眼睛就直了。陆太监见状,忙凑头来看,这一看,呼吸也一下急促起来。 二人不能不震惊,因为他们接到了兵仗局这五十年来的最大一桩买卖。 对方上次在兵仗局花的几万两银子跟眼下相比,简直就是不能比。 震惊之余,二人兴奋的难以言表,将后面几页翻了看,得出一致结论:这是条大鱼! “魏公公真的要这么多?” 陆太监必须要确认清单属实,别空欢喜一场。 魏良臣表示确定,这张清单上的物资是一个师团所需的。他现在就怕兵仗局提供不了,因为上回在他们军器监仓库看时,没见多少存货。也不知这两年兵仗局这边有没有补充。 “魏公公要的可是几万人的东西,兹事体大,容咱等商量一下可好?” 王公公和陆太监彼此看了眼,然后笑呵呵的请魏良臣稍等,二人到隔壁密谈去了。 从二人闪烁目光和不便当面流露的兴奋表情来看,魏良臣认为他们应该是就如何宰割自己进行密谈。 大客户嘛,宰的狠了未必就下单,宰的不狠他们自个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如何拿捏到位,既保证良足利益又不飞单,是一件很考量人的事。 他不急,翘着二郎腿在厅中自顾自饮茶,边上几个伺候的伙者看他的目光无一不是万分巴结。 不一会,王、陆二人再次过来,表示这些东西兵仗局都可以提供,但有的东西兵仗局这里存货也不多,需要外调。所以嘛,价格方面恐怕要高一些。 “魏公公放心好了,咱们兵仗局给你外调的东西肯定是好货,保质保量,这一点你千万放心。”王公公怕对方怀疑产品质量,连忙保证道。 “此事是皇爷交办,我等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不尽心。”陆太监一脸正色道。 魏良臣原是想问问他们从哪外调,可知道这肯定是最高商业机密,他问了对方也不会说。要不然他魏公公直接找生产单位,哪还有他们的事。 于是点了点头:“钱不是问题。”别的话也不多说,只要货真价实,再多的钱他也出得起。 陆太监松了口气,站起来道:“那就先算算?” “也好。” 算账是应该的,这么多物资,就是打算盘也得算半个时辰呢。于是,就由王公公陪着魏良臣在这饮茶,陆太监那边则去唤了帮人过来霹雳叭拉打起算盘来。 王公公和魏公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也就是在老家这方面打转。王公公也是肃宁的,这也是为何当初他在东四牌楼小刀刘那里一眼相中魏良臣的原因。 家乡子弟,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就这么“尬聊”着,大半个时辰后,陆太监那边终是把清单所需的银子给算出来了,合计七十八万六千四百两。 唔? 魏良臣不动声色,之前他不是没算过,买齐这些最多花四十余万两就好,可现在他们却给报了个近八十万两,这还真是把他魏公公当冤大头对待了。 当然,也可以说是杀熟。 谁让他魏公公“有钱人傻”的形象已经建立呢。 “只要钱到位,东西七天之内必可以为魏公公备齐。”陆太监呵呵笑着。 魏良臣不置可否。 王公公轻咳一声:“魏公公要是没问题,那便先交个定金,就十万两吧,余下的等东西备齐再付也不迟。” “要是魏公公手头紧的话,可以分期,先付一半,余下另一半三年内付清也可以。”这个方案是王、陆二位公公之前密谈时商量过的,主要是防止对方没那么多钱。 至于赖账欠债,二位公公是不怕的。 兵仗局的买卖可是皇爷的买卖,这天下可没人敢欠皇帝的钱。 而且,皇帝虽然发话让他们办事,可却没说让他们不收钱啊。甚至话中还有让他们卖个好价的意思。 这就使得他们更有底气了。 正等着魏良臣是交定金还是分期付款,对方却一拍屁股起身了:“行,咱知道价码了,这样吧,咱先回去盘个账,看看能拿多少,晚些时候咱再过来。” “啊?” 王、陆二位公公一怔,怎么说走就走了? 可人家说的是回去看看有多少钱,他们也不好强拉着人交定金什么的,只好笑容满面的送客。 回来之后,王公公有些担心道:“是不是价高了,这小子不肯买?” “他不在我们这边买还能在哪买?”陆太监表示没有问题,放心好了,兵仗局的买卖这北京城谁敢跟他们家抢。 王公公一想也是,大内瞧上的东西,这外面的除非活腻歪了截胡。 这桩买卖要成,那真是大发了。 二位公公越想越高兴,除去上交内库的二十万两,给上面大珰们的孝敬,兵仗局这边最少能截下三十余万两,上上下下这么一分,这日子就又好过喽。 可惜,那么多外差,就这小子最叫人喜欢啊。 正乐着时,“砰咚”一声,衙门大门却被人砸开了,然后远远就听有人在骂:“陛下叫办的事情,你们也敢收钱!”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问题是没钱 国丈很生气,非常的生气,因为他可拿不出七十八万两银子来。 然而,让他憋屈的是,自己的大话已经说出口。 所以,为了不让人看轻自己,国丈只能自个来会一会兵仗局这帮王八蛋了。 出于大局考虑,魏良臣不是没拉过,也不是没劝过,可国丈听不得劝,非要自己去,他也没有办法。 为防万一,只能让胡元带着帮人跟国丈一块去,要是国丈被人欺负了,被打了,一定得在第一时间打回去。 问题是谁敢欺负皇帝他丈人、贵妃她爹呢? 因而,让胡元等人跟着去的最主要目的是——是帮国丈一块打砸。 无论如何,不能削弱了国丈的声势。也是给王大拿和陆太监一个警告,别真把他魏公公当成魏大头了,做买卖的不带这样。 这也是充分尊重国丈。 国丈兼教主的讲话精神,身为晚辈的魏良臣领悟的很透彻,不用对方把话说明,他都懂的。 所以,他自觉交权了。 首先交出的就是后勤的权。 一支军队,最重要的除了人就是物。 魏良臣拿了一份清单请国丈帮忙解决。这份清单也就是给兵仗局王、陆二位公公看的那份。 他特别强调这是皇军急缺的物资。 国丈起先很满意,他要的就是急缺,不如此哪里能显出他父子的本事,不如此哪能给皇军将士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看过那清单之后,国丈有些后悔了,吱吱唔唔的。 身为晚辈的魏良臣肯定不能让国丈难堪,于是自告奋勇说他先去兵仗局看看,能够以较少的钱款买得物资最好,要实在不成,再请国丈出面处理。 兵仗局的掌印也好,提督也好,都是你家女儿女婿的奴婢啊。这帮人不给他魏公公面子,总要给国丈面子吧。 国丈一听也对,你小子先去弄,弄不成了我再出面,岂不更显出我郑家父子的份量么,这样皇军上下也更能清楚以后应该听谁的。 郑国泰却狡猾的很,他从魏良臣拿出的那份清单就看出这小子没安好心。不过小舅爷聪明就聪明在他从来不乱出头,因而断然拒绝魏良臣要他一起去的要求。 对于自家亲姐姐的安排,郑国泰也是有苦难言。前几日叶向高叫锦衣卫围他郑家,那架势跟要灭他郑家有多大区别? 国本已定,何必还要去争呢。 有关姜丽山、孔学等人阴谋造反的事,郑国泰不知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知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参与,但他知道,想要郑家真正的平安,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远离纷争,低调做人,千万不能给外朝落下话柄。 要不然,等姐夫百年了,他姐姐没好下场,他郑家更没好下场。须知道,如今不但是朝廷要对付他郑家,东宫那位未来的天子对他郑家同样恨着呢。 可父亲不这样想,姐姐似乎也不这样想。郑国泰拿当贵妃的姐姐没有办法,同样拿他这个爹也没办法。 就这个红封教,郑国泰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只觉是个儿戏。可他爹却把个“教主”当得入迷了,似乎真以为自己一声令下,教众就能为他赴汤蹈火。 郑国泰劝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被他爹骂的狗血淋头,无可奈何,郑国泰也就由着他爹胡闹了。 好在,红封教发展了几年,也不过几十人。就是科道知道了,也权当是他爹胡闹,没人往心里去,更没人能认为这几十个的红封教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本以为这钦案定了,查出来和他郑家没关系,往后能安生了,谁曾想姐姐那边又闹妖蛾子,哄他那姐夫叫他这小舅子当什么大明皇军的都指挥使,这不是傻就是蠢啊! 郑国泰满心悲呛,郑家真要有了兵权才是取死之道啊!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不管他怎么想,再怎么不愿意,他总是郑家的人。所以,他寻思着胡乱应付,到了江南管你魏良臣怎么折腾,他到苏州城一躲,花天酒地去,凭事不问,这样,将来有事,总不能说他郑家阴谋蓄兵造反吧? 谁知道魏良臣这家伙却变着法子想从他郑家身上捞便宜。别看他对自家爹老老实实的样子,可郑国泰清楚,这小子闷着使坏。 果不其然,自个这都指挥使还没上任呢,这小子就想从他郑家身上割块肥肉下来。 随你们怎么折腾吧,反正别来烦小爷! 郑国泰呼啦一声,跑去找儿子养性玩了,留下他那无比恼火的爹和魏良臣这个小狐狸商量“正事”。 和国丈他老人家计定之后,魏良臣便去了兵仗局,然后将结果一五一实的向国丈汇报了。 一听要近八十万两银子,国丈当即拍了桌子骂人,尔后在魏良臣的煽动下,气势腾腾的奔兵仗局去了。 只是,魏良臣没想到国丈一个杀猪的关键时候也猴精啊! 郑承宪哪里是去摆自个女儿女婿,卖自个老脸的,他分明就是去搅场的啊! 正常操作应该是这样,一脸怒气的国过去摆个谱,发一通脾气,然后让王大拿和陆太监给他面子,在原价基础上拦腰对折再砍一半。 这样,最终开销定在二十万两左右。 这个数目魏良臣是接受的,毕竟,人兵仗局是给他东西,不是不给。 可郑承宪不知脑门子叫谁给踢了,在家说的好好的,结果到地方后却是二话不说就砸了起来,手里拿的还是他用了三四十年的杀猪刀。 据胡元回来禀报,兵仗局的大门都叫国丈砍烂了,进去之后,拿着杀猪刀就把人兵仗局的花园给砸烂了,然后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回来了。 搞的人王公公和陆太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魏良臣想不通。 亓二道也想不通,小心翼翼的询问国丈为什么。 “不这样还能怎样?”国丈骂咧了一句,“公家的事,凭什么要我郑家出钱?” 原来国丈路上细细想了想,兵仗局便是真给他面子少收钱,可最后同样也得要个二三十万吧,这钱谁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国丈果断快刀斩乱麻。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要不这样吧 皇帝他老丈人莫说砸你一个四司八局之一的兵仗局,就是把这八个局都砸了,又有什么关系? 肯定没关系啊,强势如魏公公对此也只能原谅啊。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也得快刀斩乱麻。所以,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再访兵仗局了。 到地的时候,人兵仗局上上下下都在收拾残局呢。就眼前所见,郑国丈砸的真是狠,好好的花园砸得稀巴烂,大门也给卸了下来,厅堂里桌椅什么的散架了不少。两根大柱子上几道刀印看着很鲜明。 见着魏良臣来了,陆太监那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很是不快道:“魏公公还来我这小小衙门做什么?难不成魏公公也要跟国丈那般,把我们这小衙门再砸一通?” 这话音刚落,王公公就奔了过来,怒气冲冲指着魏良臣的鼻子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想买我兵仗局的东西,大可不买,咱家又没逼你买!你为何去蛊惑郑国丈来我兵仗局大闹!”气劲上来,哪还想这小子是他的小老乡啊,当初他是多么赏识对方啊。 “对不住二位,这事咱真不知道啊!”魏良臣喊起冤来,“咱若知道国丈这般不讲理,咱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来啊。” 临了又补了一句,“这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咱不好,这样吧,此间的损失都归咱来赔,如何?” 这就是个场面话,人兵仗局怎么可能要他魏公公赔呢,况就是要赔,就这些破破烂烂能值几个钱。可能最值钱的也就是那两扇大门了,折个旧,二十两银子顶天了。 态度决定一切。 陆太监脸色稍缓,兀自还是有些郁闷,闷声道:“那你叫国丈来做什么?” “陆公公真是冤枉死人咧,咱发誓绝对没叫国丈来!”魏良臣一脸赌咒的样子。 “不是你叫的,国丈怎的冲咱们发这一通火?” 陆太监诧异了,郑国丈砸东西的时候可是指着他们骂的,说他们心都黑了,敢把堆破烂卖上几十万两,这不分明就是说军械的事么。 王公公也不会轻信魏良臣这小子,前后脚的事,要说他魏良臣没煽动郑承宪来闹事,他王公公打死都不信的。 魏公公惊讶的看着他们:“怎么,二位公公难道不知道皇军的事?” “皇军?” 王公公和陆太监看了眼,这皇军的名头倒是听御马监的谁说起过,是魏良臣在江南为了办海事建起来的一支兵马,隶属御马监的,挂了个天子亲军的衔头,在南边闹了不少动静,得罪了不少人。 但这事跟郑承宪有什么关系? 看这二位样子显是真不知了,魏良臣忙将皇帝刚刚委任他小舅子郑国泰,担任大明皇军都指挥使的事说了。 所以呢? “咱家那些清单上的东西就是小舅爷吩咐咱来买的。” 其余的话,魏公公就不要多说了,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您二位再琢磨不出因果关系来,您二位不如去守陵上香去呢。 “这…这么说,是郑家的事?” 陆太监忧心肿肿的看了眼王大拿,二人心头都在嘀咕好好的生意怎么就跟郑家扯上关系了,这事可麻烦喽。 “魏公公为何不早说?”王公公心里发慌,有贵妃娘娘在,郑家父子的事他可得罪不起。 “咱也没想东西这么贵啊。” 魏公公也是无奈和一脸无辜,“就回去跟国丈说了下,原是想着国丈想想法子,凑些钱,哪知道国丈却…唉…”一言难尽的样子。 “你真是…真是…”陆太监急的没话说,一跺脚,“你若真的嫌贵,大可跟咱们说,于你便宜一点就是…现在倒好,不知道的只以为我兵丈局惹怒了国丈呢。” “这不是便宜不便宜的事,实是太贵了,咱做不了主啊。”魏公公无奈道。 陆太监没好气道:“你先前可是说钱不是问题的,这会怎说做不了主了。” “钱的确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啊。”魏公公两手一摊。 陆太监一怔,没等他发火,王公公就暴跳如雷了:“嘿,小兔崽子,你这是拿咱们开心呢,没钱你买个什么东西!” “魏良臣,我兵仗局可没做对不住你的事,就上次我们帮了你多大忙,你倒好,反过头来不念着情份罢了,还摆我们一道,这事你魏公公做的不地道!”陆太监也气。 魏公公见状也是不好意思,一脸愧意道:“二位莫发火,这事是咱的不对,可国丈非让咱过来问问,咱真是没办法…” 说完,拱手就要告辞,“您二位先忙着,咱家还得赶紧回去呢,要是迟了的话,可不知闹出什么事来呢。” 见这小子急着要走,陆太监不由问了声:“怎么?” 魏良臣犹豫着,吱吱唔唔,终是硬着头皮道:“不瞒二位,国丈咽不下这口气,说要到贵妃娘娘那评评理,看看这兵仗局的东西怎么就这么贵呢…我来的时候,国丈还在府上发着脾气,这会也不知进没进宫…” 陆太监和王大拿都是“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郑承宪要惊动了女儿女婿,他们俩肯定没好果子吃。 “魏公公,这事你清楚的,我二人真没为难你,国丈那边你可要替咱们说话,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嘛,何必惊动宫中。”王公公说话间真是好脾气的很。 “二位公公想来也是知道的,国丈那人性子急,脾气暴,你们叫咱怎么劝呢?”魏公公表示这事不是他能接手的。 陆太监沉默了下,道:“你可以和国丈说,价钱我们可以再便宜些。” “再便宜,国丈怕也不肯拿钱。”魏良臣实事求是道。 王公公和陆太监没脾气了,真要他们把东西白送,那想都不要想。不是他们不肯送,是送不起啊! 陆太监也豁出去了,表示国丈想白拿肯定是不行的。大不了闹到皇爷那,看看皇爷肯不肯让兵仗局白送这么多东西,拉这么亏空下来。 魏公公哪能不知陆太监打的什么主意,就皇爷那抠门小气鬼的德性,指不定还指着这单再宰他小魏一笔,哪会好心白送。 要知道,这兵仗局上上下下也三百多号人呢,每月也都是从内库领的开支,这要亏空了最后还得是内库来垫。 而皇爷,最不喜欢的事就是要自己多掏钱。他喜欢有进无出。 办法嘛,总是人想的。 魏公公一脸为难的思索之后,缓缓说道:“咱想着吧,国丈那边肯定没有钱来买的,可娘娘那边要是过问,弄不好二位公公还得干桩赔本买卖…怎么着皇军的事也是皇爷的事,皇爷总不能真的不闻不问吧…所以,这事最好是有个法子能够皆大欢喜,不要闹到宫中去,这样对国丈好,对二位公公也好。” “你想说什么?” 王公公侧头瞄了魏良臣一眼,陆太监也好奇什么法子。 “咱的意思是,皇爷既命扩编皇军,兵仗局这边也可以参加嘛。”在空降董事长的前提下,魏公公这个职业经理人就必须稀释股份了。 陆太监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就是大明皇军跟兵仗局结成战略合作关系。” 魏良臣打了个比方,皇军好比是家商号,这家商号若是有十份干股,兵仗局做为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完且可以单位名义入股这家商号,成为大明皇军的股东之一。 以什么入股呢? 当然就是兵仗局的产业特色——军械了。 这是一个双赢的买卖。 你们出枪出炮,我出人出力,将来打下来的好处,雨露均沾嘛。 这个套路是学御马监刘吉祥的。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草纸也可以入股 不过人刘老太爷是打小就随五峰船主在汪洋大海浪的,知道海事真有大利,所以人家的投资是正儿八经的投资,是为国为民的投资,当然,也是带有强烈个人感情因素的投资。 魏公公这边算什么? 纯属忽悠。 他不过就是拿不出真金白银,想空手套白狼而矣。 要想人家入股,肯定得描绘出美好的蓝图,至少得有一份计划书才行。时间紧张,魏公公来不及做计划书了,于是发挥他的口才,在那洋洋洒洒讲了一大通。 可人兵仗局二位公公对此并不相信,相较御马监督公刘吉祥的开明,这二人明显保守许多。 “这茫茫大海的,哪有什么利益可图?你说的又吓人,动不动就是数百万两,千万两巨资入账的,咱家听来听去都不靠谱,这事咱们兵仗局可不能掺和。” 陆太监说的很委婉了,隔行如隔山,他对于出海弄钱的事真是心里没底。这要是挣着了好说,这要是亏了的话,他兵仗局上上下下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王公公却直接的多,他问了一句道:“这海事真要如你所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连个几十万两都拿不出来呢。” “二位公公,咱不是没钱,二位若去内库那边打听一下,便知咱这两年可给皇爷孝敬了不少…就这次咱回京来,给甲字库都递解了大几十万两呢。” 魏良臣说完,又苦笑一声,“其实原本这笔钱便是用来购买军械的,但皇爷那边急用钱,咱这做奴婢的也只能先紧着皇爷了。毕竟没有皇爷,也没有咱的今天啊。” “噢,还有这事?” 王、陆二人半信半疑,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可要是这海事真的有巨利,那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 陆太监偷偷朝边上一个内侍打了个眼色,那内侍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却是去甲字库那边打听真假的。 魏良臣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在那又道:“咱能有今日,靠的便是替皇爷办海事。如果这海事无大利,皇爷会许咱在南边办差么?” 这话在情在理。 陆太监知道这话不假,因为这小子没办海事前不过是内官监丞,这南下不过两年就成了江南镇守中官,而且听说皇爷很宠信他,替他担了许多事。自家皇爷又是对金银之物格外看中的天子,由此看来,这海事怕真是有大利可图,要不然皇爷哪会容他在南边乱来,又哪会如此破格用他。 王公公却属于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任你魏良臣说的天花乱坠,不给银子就想从他这里把东西拿走,那是万万不干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今这皇军归了郑国泰,你魏公公在这皇军之中还能说上话么?你自个都做不了主,还指着我们兵仗局下水,说句难听点的,你小子八成是和郑家父子串通好,想骗我兵仗局的东西! “不好说,不好说啊。”王大拿摇了摇头,给陆太监打了个眼色。 陆太监忙起身道:“魏公公说的这个法子听着倒是不错,但我兵仗局就这么点家底子,实是不敢造次,你看这样如何,不若容我和王公公商量一再给个回复?” “好,二位请便。” 魏良臣自是不会不准。 王公公和陆太监微一点头,又到隔间去了。这一次去的时间却是长,想来是在等那打探消息的小伙者回来。 魏良臣耐心等侯,看着厅外一帮伙者在那收拾。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王、陆二人方回来,二人脸上神情明显比刚才好看的多。 陆太监笑着说道:“我和王公公商量过了,你说这入股的事却是个好法子,只不过…” “陆公公有话但讲。”魏良臣道。 “只不过你要的东西太多,有许多我们要外调,这外调的东西不付钱是不行的,所以,你这一点钱都不给实叫我们为难的很。” 陆太监提出了难处,真分文不给让他们自个垫资入股,这买卖没法做的。哪怕国丈真闹到贵妃娘娘那边,他和王大拿便是叫皇爷骂了罚了,这东西同样也不可能白给。 魏良臣考虑了下,点头道:“咱手头虽紧,但凑一凑倒是能挤出些来。” 王大拿目光一动:“你能付多少?” 魏良臣仔细算了算手头的钱,给出了一个数目:“五万两。” “少了少了。” 王大拿不同意,他和陆太监算过,要想把这小子要的东西全部弄全,至少要拿七万两出去外调。别看那帮人不敢跟他们兵仗局抢生意,但兵仗局真要不给他们钱就拿东西也是不可能的。那帮子人后面哪个不站着几个大人物呢,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啊。 兵仗局掌印毕竟不是司礼监掌印,在二十四衙门只排中间。 魏良臣一脸为难,后咬了咬牙道他回去后和郑家父子商量下,看能不能凑足十万两。这是极限了,再多的话,依国丈那个性子肯定会闹进宫中。 这也是提醒王、陆二人见好就收,别真弄的鸡飞蛋打。 二人哪里不知道魏良臣的意思,他们之所以同意这件事,一是内库那边传回的消息这小子在江南的确弄来了不少钱;二就是他们想从中分杯羹;三就是他们也真怕郑承宪父子闹将起来,皇爷怪罪下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看在国丈的面子上,十万两就十万两吧,不够的我们给垫上。不过咱兵仗局既是入了股,这每年就要有分红。”陆太监一幅亲兄弟明算账的样子。 “那当然。”魏良臣向来办事公道。 王公公关心的问道:“股本如何分红法。” “十万两折十一,一年一万两。便是七万两一年,如何?” 魏良臣也很大方,直接按他们的报价折钱,这让王大拿和陆太监都是窃喜。 “看在都是为皇爷办差的份上,咱家倒是能应了,只是你魏公公可做得了主?”王大拿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公公以为呢?”魏良臣轻笑一声,“皇军是天子亲军,咱们这些做内臣的要不上心,皇爷怕就要不放心了。 “这个么…” 王大拿也是果断,当下笑道:“那好,咱家全认你公公了,不过还有一事你魏公公可得答应。” “王公公请说。” 只要双方能合作,事情就好讲。然而魏良臣没想到,王大拿竟然要求皇军里面要有他们兵仗局的位子。 什么意思呢,就是兵仗局要派外差,这外差就派在大明皇军任职。 “也不用做多大的官,领多少兵,具体魏公公看着办就是。我们也不派多少人,就十个。” 陆太监道,这是他的意思,因为不放些人在皇军,他不放心。 原以为这事不好商量,魏良臣多半会拒绝,谁愿意身边有人监视呢。不曾想魏良臣却对此事表示了欢迎,拍着胸口保证这十个兵仗局的外差都将在大明皇军任监军太监一职。 为了更好的让这十个人和皇军将士打成一片,魏良臣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在中队一级设立监军太监职务,以便更好的体现太监领导皇军这一不可动摇的宗旨。 只要有才能,放在哪里都能发光的。 不以有色眼光歧视任何一个报效国家之人,是魏良臣对自己做人的要求,也是准则。 他的爽快倒让王大拿和陆太监有些失神,怀疑他们是不是上了当。可话都出口了,也不好反悔,再加上郑家父子的威胁太大,便只能硬着头皮结成这战略合作关系了。 为了将来有个凭据,王大拿命人取来文房笔墨,郑重其事的书写了三份契约,魏良臣份份签字画押盖章,尽显诚意。 具体十个外差人选,兵仗局这边肯定要特色,人选会和皇军所要物资一同交给魏良臣。魏良臣也保证最迟明天就将十万两交到兵仗局这边。 双方虽然在某些事情上有不小的分歧,但总体还是圆满的。魏良臣请王、陆二人放心,他现在就回去做国丈父子的思想工作。 出了兵仗局后,随从来问是否回国丈府,他却摇摇头,说道:“去宝钞司。” 随从愣神不知道公公去宝钞司做什么。 这衙门虽是内廷二十四监四司之一,但真的没有什么名气,地位也极低,也没有什么油水可言。 魏良臣却不这样看,宝钞司没有油水不要紧,可他们有草纸啊。 经过兵仗局入股的启发,魏良臣觉得自己应该扩大眼界,活跃思维,不能将眼光局限于兵仗局和御马监,而是应该放至整个内廷,用宏观角度来看待问题。 内廷,是二十四衙门的集合体,自己既能和兵仗局、御马监合作,便应当和其余衙门也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 试想,这要二十四衙门个个都是他魏公公的债权人,是大明皇军的股东,甚至是皇军的组成一部分,以后还会有人在皇爷面前说他坏话么。 而从他皇军中历练出来的监军太监们,将来无疑都是内廷的中坚力量啊。 这叫什么? 这就叫阉党,真正的阉党,没有吊的阉党咧! 想到就做,一刻不耽搁。 宝钞司这边,允许他们以擦屁股纸入股,莫要小看这草纸,这同样是大大的战略物资啊。 几万人一天得用多少草纸啊,养成军队文明卫生习惯,也是强军的一种手段嘛。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四司八局(一) 宝钞司在金水河边的南北长街,离社稷坛不远,西边有一湖口,走了两里地就是嘉靖皇帝最爱呆的西苑了。 之所以设立在此,便是因为宝钞司生产草纸需要稻草等原料。经把稻草煮熟、轧碎后,加上石灰浸泡,再经过抄浆、晾干等程序,方可成为草纸。 因此,为了方便生产草纸,宝钞司内建有若干泡稻草池,味道不好闻,另外还要有活水引入,污水排放,这就必须要远离宫城。 魏良臣不知道为什么给造皇家草纸的机构取名宝钞司,因为宝钞可是大明开国之初的法定货币,专设有宝钞提举司负责。宝钞在明朝的法定沿用期长达五十余年,直到景泰、成化年间宝钞还有存续。 现在虽然没有宝钞了,可国家的法定货币名改成擦屁股纸,想来还是叫人无法接受的便如说美刀是卫生纸一样。 魏良臣猜想,弄不好这跟宝钞最后贬值的不如草纸有关系。 当然,对于宝钞司生产的宝钞,魏良臣是喜欢的,这草纸跟后世的卫生纸基本没有区别,颜色为淡黄色,十分的细密柔软,摸起来手感极好。 瓜尔佳氏就特别喜欢这大内卫生纸,月事的时候甚至会将宝钞卷叠起来放在布条中用,说是吸水效果好。 魏良臣也看重这个优点,他要在皇军中推行新生活运动,卫生纸就是必须具备的硬件。 因为宝钞特别的好用,这让魏良臣误以为古来草纸都是如此,却不知纸张虽在汉代就出现,但相当长时间内纸都是昂贵的物品,是不可能用来擦屁股的。过去的人也就用个土块、木棍、瓦片什么的来清洁一下。贵族么可能用丝绸、棉布来擦屁股,直到伪元才有专门清洁屁股的草纸,俗称“揩屁纸”。 不过这“揩屁纸”也不好用,伪元裕宗的皇后十分的孝顺,她贴身伺候裕宗的母亲昭睿顺圣皇后,连上厕所用的揩屁纸都要先在自己的脸上揉上一阵子,让纸变软后再给昭睿顺圣皇后使用。可见,当时的揩屁纸用起来估计不怎么舒服,比土块、木棍、瓦片的强不了多少。 直到本朝这“揩屁纸”的工艺才大大提高,能够直接使用。 但这种称为“宝钞”的揩屁纸也不是一般百姓能够用的。民间用的草纸不叫宝钞,而叫粗纸,上面是不能有字的。敬惜字纸乃是中国人的传统,谁要用了有字的纸擦屁股,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不过粗纸对于贫苦百姓而言,也是个比较奢侈的东西。一般人家可能备了些,但都是有客人来时用,自家是舍不得用的。魏良臣从前在老家时,他爹魏进德就舍不得买粗纸,茅房只堆了些干稻草。 当然,魏良臣要带宝钞司一起飞,除了看中他们的造卫生纸能力外,也是有别的因素的。 这个因素就是能造卫生纸就一定能造纸票,因为两者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把卫生纸弄硬一些,印上字,做上防伪而矣。 一直致力于金融创新的魏良臣未来肯定要在东亚及东南亚甚至亚细亚,乃至欧罗巴等国发行军票的。 大明皇军代表的是大明帝国,唯有通过军票提高各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方能显出大明皇军的正义性及大明帝国的优越性。 军票,象征的便是帝国的光辉。 那么,要想实现这个伟大的全球共同富裕计划,就必须要有强大的皇军。 皇军,则需要一个中央造币厂。 宝钞司,就是这个中央造币厂。 这是个因果连带关系,同时也说明一个道理每一张卫生纸都有它的用处。 魏公公和宝钞司是有联系的,他的同乡,早前在老家喜欢偷鸡摸狗的张炳就是这宝钞司的监丞。 但这同乡之情,魏公公肯定是不屑打出的。 他是为公事而来,讲什么私情呢。 并且,他是为了扶贫而来。 宝钞司上下对于这位天降贵人必然是持热烈欢迎态度的。 果不其然,宝钞司上下听闻东厂临时钦差提督官校太监兼江南镇守中官魏大老爷上门后,少监及监丞都是惶恐不安,进而以隆重礼节开大门欢迎这位皇爷跟前的红人来宝钞司视察。 宝钞司没有掌印,更不可能有提督,只有少监负责,而这少监是正六品。品级上,魏公公和对方是相等的,但那位马少监是绝对不敢和魏公公平起平坐的。 一个管造擦屁股的能和代管东厂,领皇军的的比么? 张炳认出了魏公公,这一刻,他的内心很悲凉。 悲凉不是因为他在宫里混了十多年才熬个监丞,而是悲凉于他下次再返乡时一定得不到县里的重视了衣锦还乡的前提是本村混的没有比自己好的。 魏公公坐在了宝钞司大堂的首位上,一点也不客气,因为他根本不必客气。长话短说,魏公公直接给宝钞司摊派了任务。 规定宝钞司以后每年都要给大胆皇军提供数万人用量的草纸,并且还要派出相关人员到江南建立宝钞分厂。有关生产原料和建厂资金由大明皇军及海事提督衙门提供。 大明皇军另外提供给宝钞司五个监军太监名额,并每年给予最低分红一万两。当然,这个最低分红并不是固定的,会按宝钞司的造纸能力和规模进行调整。 “咱话讲完了,谁赞成,谁反对?”魏公公大刀阔马,凌厉的目光扫视着那马少监和张同乡。 “公公是说,每年给咱们一…一万两?” 马少监在得到确定答复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躬到底:“公公能够提携我等,实是我宝钞司上下的福气,我等绝无异议!” 张炳以下更是无有疑议,别看他们列名四司八局之一,可除了收稻草内库会拨些钱外,他们根本没有进项,只能领取固定死“工资”,现在突然有个大佬过来说拉他们一把,一年给他们一万两分红,还能给他们监里五个监军太监名额,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不过张炳却想到了手续问题,皇爷同不同意此事。 魏公公大包大揽,你们只管签字,其余的事情都归他。 很快,便书了协议,在宝钞司上下热情的欢送下,魏公公又去了混堂司。 这个机构是专门负责宫中热水以及通下水道等事的,按理说这个司对于魏公公的皇军建设没有任何帮助,但魏公公却仍然前往该司和少监等人达成了合作备忘录。 每年,由混堂司向大明皇军提供十万个木桶,皇军按市价结算,并也给予混堂司五个监军名额。另外,混堂司要派出技术人员协助江南海事特区进行下水道营建及维护工程。工程款另行结算。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四司八局(二) 没有工程要开发工程,没有项目要立项目,没有资金要找资金。 只要肯干肯想,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着眼于未来,魏公公要团结好每一个兄弟单位,绝不让任何一个兄弟单位游离于海事大业之外,也绝不让任何一个兄弟单位享受不到大明皇军的开拓之利,更不能让任何一个兄弟单位对他魏公公有不满。 自古以来,唯有团结才有力量! 十万只木桶是魏公公给混堂司的团结红利,虽然木桶还分大中小各种规模,各种用途,但一个木桶顶天就几十文,这一笔最多也几千两的开销。 不过这笔钱花的也不冤,几万人的皇军,吃饭的家伙、洗脸的桶、洗脚的盆,伙兵用的饭桶,洗澡用的大桶,哪个不需要采办? 正如要在全军使用皇家卫生纸一样,置办木桶同样也是新生活运动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一支文明威武之师,洗脸的盆子和洗屁股的盆子能混用么? 所以,必须要买。 如此一来,于其费心费力的一家家商户去谈,不如打包给混堂司。开销大点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个兄弟单位以后能和皇军牢牢一体,跟他魏公公始终一条心。 再加上海事特区的下水道铺建、维修工程,混堂司这个处级单位未来是大有油水可言的。要是发展的好,弄不好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家建筑开发总公司呢。 当然,魏公公这边限于时间紧迫,只能和混堂司达成一个合作框架,具体的合作事宜还是要有专门人员负责对接落实的。 下一个要拜访的兄弟单位是钟鼓司。 这个单位跟混堂司相比,要高一些,至少是副厅级单位。 因为这个单位首要职责就是负责上朝钟鼓,这玩意就跟后世的新闻联播一样,音乐一响就要谈国事的。 但仅仅是负责敲鼓,肯定够不上副厅单位。魏公公高看他们一眼的根本原因就是这个单位是大明朝的中央歌舞剧团。 也就是说,凡是宫内需要的乐舞、演戏、杂耍等娱乐事项,都由钟鼓司负责。他们的负责人也是常常可以见皇帝、太后及各宫嫔妃的。不冲别的,就冲这个,一个副厅级肯定错不了。 怎么和钟鼓司合作,怎么发挥他们的长处为皇军建设出力呢。 魏公公在路上就想了,钟啊鼓的这些玩意肯定是用不着,但娱乐这一块,皇军将士是需要的。 一支战地歌舞团的存在,无疑是能够振奋军心,为将士们枯燥的生活注入新鲜剂的。 不过,魏公公也想了,这钟鼓司还有家外联单位,就是归礼部管的教坊司。宫内需要乐舞有的时候并不都是宫女在训练,而是外包给教坊司,由教坊司的姑娘们表演。 教坊司的姑娘们来源比较复杂,国初都是罪犯之女和俘虏少女投充。不过承平久了,这方面来源倒是少了,可教坊司的职责还在,所以渐渐的倒是妓女成了教坊司这个单位员工的主要来源。而眼下的教坊司也不再是受人鄙视所在,乃是十分吃香的热门单位。 如南都名妓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卞玉君、陈圆圆这些,都是主动花大钱才能于南都礼部教坊落籍。当下科道清流名士们也特别喜欢教坊司的歌妓,这就使的教坊司歌妓的地位越来越高。 由此也说明一个更古不变的道理,越是太平年代,这娱乐业就越吃香,行业人员的地位也就越高。 也幸亏这教坊司只是钟鼓司的外联单位,倘若是一家的话,那这个合作恐怕就不好谈了。但是单位级别,至少得提到正厅,加上人本身就是油水颇丰,未必就愿意跟魏公公合作了。 思来想去,钟鼓司这边最合适的就是劳军慰问团了。 到了地方,人家衙门正在吃晚饭。同样,魏公公架子拿的很高,唤来人管事的少监,几句话就将来意说了。 “公公是要我们钟鼓司组织一个皇军歌舞团?…这个歌舞团是?”钟鼓司谭少监不是太懂歌舞的意思。 魏公公简单说了歌舞团的意思,大致要钟鼓司抽派人员组成一个三百人规模的演出团,唱戏、跳舞、杂耍都可以,男女团员不限。 “这个歌舞团成立后跟咱家去江南,以后皇军到哪他们到哪。人员们,定期轮换…” 魏公公根本不问人家谭少监肯不肯,就把歌舞团的具体事项说了,包括待遇什么的。当然,跟兵仗局、混堂司一样,魏公公大方的拿出了六个监军太监名额给谭少监,并给出同样一年一万两的红利。 谭少监迟疑了下:“这么大的事,咱做不了主,得问过金公公才行。” 魏公公乐了,没想金忠是钟鼓司的负责大,当下便道金公公那边绝计没有问题,你谭少监这边有什么问题。 “要是皇爷和金公公都同意的话,这个歌舞团我们钟鼓司倒是能组织,但是这去江南的话…”谭少监提出了外差费用的问题。 魏公公当对方能提个什么问题呢,闹半天还是个出差报销的事。钱不是问题,当下便和谭少监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具体内容他这两天会安排人过来专门落实。 出了钟鼓司,天色已黑,魏公公肚子饿着,可想四司都定了三家,索性把最后一家也落实的好,这么一想便奔惜薪司去了。 惜薪司这个单位便是负责宫中薪炭的,其名惜薪,乃取珍惜薪炭,节省度用之意。 但千万不要小瞧这个单位,就其重要性来讲,这个单位恐怕仅次于锦衣卫。 莫道薪炭事小,但在宫中却是必不可少的物资。惜薪司的人每天都要往宫中送炭,因此他们有个便宜行事的特权,那就是司中有特许进入的近侍牌子。 凡持这牌子的人,于大内是通行无阻的。 景泰年间“夺门之变”时,徐有贞、朱祁镇等人就是持了惜薪司这块牌子,才成功进入皇城,直抵东华门的。 因此,若有人想宫变的话,这个惜薪司的近侍牌子是必取之物,否则,入不得皇城。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四司八局(三) 感谢“无泪懒虫”大佬的百元打赏! ………. 也正是因了这块牌子,魏公公才一定要将惜薪司笼拢好。 大内禁地开后门的特权,可不是哪个单位都有的。 而惜薪司最风光的还不在于这块特权牌子,而是在于他曾成功压过东厂、西厂,成为大明朝特权机关的顶级存在! 惜薪司就是正德年间的内行厂,执掌人刘谨,职:监视百官、百姓、物价、锦衣卫、东厂、西厂。 本朝初,大珰冯保也曾想再现内厂风光,所以他以司礼兼厂事,于惜薪司东上北门之北复建内厂。不过,这个内厂存在仅仅两个月就罢撤了。 冯保再牛,也牛不过张江陵。 因这段辉煌过往,便不能单纯以看烧炭工的性质来看惜薪司,这家兄弟单位可是当过国正级的。哪怕眼下掉格成了厅级,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惜薪司的员工人数是二十四监最多的,达八百余人,职事太监六十余,无职事伙者七百余。 名列第二的是御马监,有职事太监一百余,无职事伙者五百余。 人数最少的则是二十四监的老大司礼监,掌印、秉笔不超十人之数,随堂十余人,提督下辖文书房、通奏处也仅百多人。 除本职工作外,宫中守夜打更也由惜薪司负责。 魏良臣当年误入皇城时于夜中躲避的就是惜薪司的打更人。这些打更人同时也担负宫城一定的守卫巡逻任务。 职责大,有特权后门不算,这家单位还是个正宗肥口子。 宫中用炭量甚大,用的还是优质木炭,产于通州、涿州、宛平、大兴等地的红罗炭。这种炭不冒烟,没有味,不污染宫中空气,所以为皇家专用,每年宫中用炭量为二千六百八十六万斤。如此大的用炭量,自然就有可供上下其手的机会。 所以如何和这家资源公司洽谈合作业务,倒是让魏公公头疼。他总不能花大钱从惜薪司购买木炭南下吧,这玩意是好,但不实惠,他又不烤串买来做什么。要说炭,还是煤炭实在。 思来想去,只有将他们引入南方的炭矿行业了,争取打造一个大明煤炭集团来。 惜薪司这边也很重视深夜来访的魏公公。 除掌印周公公外,还有领热火处的张公公,领薪炭处的江公公,领烧炕处的陆公公。 “不知魏公公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周公公正当盛年,又是一监掌印,虽权势不及司礼大珰,但对于魏良臣的到来除了惊讶疑惑外,也没什么可怕的。 张、江、陆三位公公都是准备歇了睡觉的,这会被叫来一个个都莫名其妙。 “咱奉皇爷之命在南边提督海事并办大江南北矿税事,只这矿炭业咱家不是太懂,所以么便想贵司派些人帮咱打量这矿炭业,所得利润除上交内库外,余下你我对半如何?” 魏公公抛出了诱饵,这是个大诱饵。 惜薪司众位公公都愣住了,这还真是个肥的流油的好事。只从前宫中不是没想过往南边派矿监税使,可屡屡碰壁。要知道南方那帮人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南方的矿炭业半数以上都被南都的勋贵们把持着。他们要是冒然插一脚,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魏公公自个就跟南都那帮人干过,当然知道惜薪司的顾虑,所以紧接着抛出了皇军保护这一待遇,表明只要惜薪司愿意合作,大明皇军就以武力保护他们在南方的开拓事业,同时请惜薪司参与大明皇军的建设。 魏良臣给了惜薪司十个监军太监名额,这是考虑到这个单位员工人数众多。 一听能够在皇军中得到十个监军太监名额,周掌印眼睛立时亮了,江、张三位公公也都精神一振。 没别的原因,正困为司中人数众多,可晋升名额却有限,所以突然能有十个外差监军的名额,这无疑能让惜薪司中下层多一条出路。 有好处的事情,傻瓜才不会干。 周公公和手下几位公公商议了之后,觉得这个合作不错,原则上认可魏良臣的提议,但他却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表示要请示司礼监并上报皇爷才能决定。言语间也是有些担心上面通不过此事。 魏良臣没有逼着人家立即签字画押,因为这件事的确需要司礼监大珰们的同意,尤其是万历那边不能有意见。 这也是他的疏忽了,或者说太性急了。这么大的事,哪能光靠他直接接触各单位就能落实的。 万一哪个秉笔大珰阻止,或者万历那边通不过,他不就白忙活了么。 出了惜薪之后魏良臣没去国丈府,而是回了左安门办事处。 内廷有二十四衙门,他如今接触的包括御马监不过才六个,余下还有十八家,他很难一一接触,所以除了重点单位外,其余的都有人帮他过去谈。谈又不能光嘴说,得有实际的东西。 具体就是如何个合作法。 他先从八局下手,八局之首的兵仗局已经入股皇军,自不需多言。 银作局是专门打造金银首饰的,魏良臣给他们入股的方式是共同成立皇家金属集团。 初期,大明皇军需要的赏赐品及军中所需金银器具,包括军官佩带的饰品等都可以打包给银作局,以吸引他们合作。 未来,从海外获得大量财富也都可以由银作局进行二次加工,如象牙、玉石之类的。 通过这种方式,银作局和皇军的利益就牢牢绑定。 巾帽局专门负责宫内使帽靴,驸马冠靴及藩王诸旗尉帽靴,说白了就是专门做帽子的。这个合作就简单了,皇军的军帽统统可以打包给他们。 另外一家针工局专门掌造宫中衣服,还有一家内织染局是染布行,这两家兄弟单位和巾帽局合体的话,就是一家从原料到生产到销售一体化的军服被厂。 魏良臣相信这三家肯定会和他合作,因为数万人军队的军服、军帽、被子是个大头。 太后他兄弟武清侯就是靠垄断宣大军镇的被服厂发家致富的,如此巨利,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不可能不动心。 最后剩下的两家是酒醋面局,这家专掌宫廷食用酒醋、粮酱、面豆等物;司苑局则负责宫苑中种植的蔬菜和瓜果。 这两家单位也可以化身成为大明皇军的后勤供应单位,油盐米醋、瓜果蔬菜、军用干粮什么的,都能让他们打包。 定下了这几家的合作方式后,魏良臣叫来陈默,给他看后又细细讲了番,要他负责和这几家对接,这才去睡了会。 天刚亮又急急进宫去了,却是找万历直接说这事。 .com。妙书屋.com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小别胜新婚(上) 万历不喜欢魏良臣老往宫中跑,因为这小子底细不干净,他老人家瞅着就不放心。可这小子说有要事来见,他这皇爷也不好不见,怎么说这小子还是有用处的嘛。 命内侍宣进后,万历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打量了对方一眼,不等魏良臣开口,忽的先问了他一句:“你去通州做什么?” “啊?” 魏良臣一愣,不假思索便如实说道:“回陛下,奴婢是去见恩师杨镐大人的。” “见他做什么?”万历微哼一声,“朕不喜欢你这老师。” 魏良臣知道万历不喜欢杨镐,可你最后不还是启用了人家。鉴于皇爷耳目众多原因,他也不敢隐瞒,当下便将自己请杨镐帮忙弄降倭的事说了。 “…原飞虎军一部数百人,奴婢也想把他们编入皇军,以为陛下继续效命。”魏良臣说完,有些紧张的看着万历。 降倭的事算刨灰发热,物尽其用。这飞虎军的事却关系高淮了,他不确定万历会不会因为高淮藏银的事迁怒飞虎军。 万历却道:“那个张虎朕是知道的,还算堪用,他既不敢回来你就带着吧。”说完,顿了顿,又冷笑一声,“你帮朕做事,许了人家承诺,朕要不帮你把这承诺履行了,你这差事办的怕也不上心。” “奴婢不敢!” 魏良臣低头不敢说话,不知万历怎么知道他许诺张虎他们入编亲军的事。 “你都做了,还说什么不敢?”万历微哼一声,“不过降倭这一块,你可得看紧。皇军是朕的亲军,你弄这么多倭人在里面算什么?” 魏良臣忙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倭人虽是海外之人,但于我中国乃一衣带水关系,更受我中国文明教习,故奴婢以为不当视倭人为王土之外,因将其视为陛下子民看待,以使他们诚心归化为我国之人,如此陛下既可收千万子民,又可收倭国之土,岂不美哉?……试问,若连倭人都死心踏地为陛下驱使,这天下还有谁不愿为陛下效命呢!” “你用倭人就用倭人,莫要说这些来哄朕,哼,一天到晚正事不办,就知道给朕弄些妖蛾子,什么尊皇讨奸,合着给你钱的就是忠臣,不给你钱的就是奸臣了?” “陛下,奴婢弄的钱都上交了。” 万历听后无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你既做了,朕也不管…不过你那老师对你倒是不错,私下为你做了不少事啊,哼,他来通州却不敢进京来,是怕朕与他算账么?” 魏良臣知趣不语,这是m你皇帝和杨镐的事,他不插嘴。 见他不吭声,万历也懒的追问,道:“说吧,这回找朕什么事?” “回陛下,奴婢这次来是…” 说到正事,魏良臣可不沉默,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内廷二十四监共办海事大业的宏伟前景。 “……奴婢想着,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大明皇军以后规模大了,这吃用开支都是不小的开支,于其便宜了外面人,不如实惠咱宫里。” 唔? 万历眼睛一亮,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句子用的太好了,这要准了的话,各监在皇军那里弄来的钱最后不还是滚进他的内库了么… “而且各监都有外差在皇军的话,奴婢这担子也能轻些。”这句话,魏良臣说的是意味深长啊。 万历听的也是意味深长,他最担心的是什么,不就是这小子不是太监却统领一支大军在外面么。这要是各监都派了外差在皇军,那皇军规模再大也是由内廷牢牢掌握的。 只是,这么好的办法,这小子为何不早说? 万历很想骂人,因为他后悔了。 后悔的是不应该听贵妃的话,叫小舅子国泰当皇军的都指挥使。当时他为什么答应,不就是害怕魏良臣坐大么。 只现在木已成舟,肯定不可能收回成命了。不过也没关系,各监都参与进去的话,也不虞会出事。 “你看着办吧。” 万历同意了,魏良臣连忙谢恩,但光皇帝一人同意不行,还得要贵妃娘娘那边也同意。 一来是因为他一下引进这么多太监到皇军中,不知道的以为是他魏良臣存心分郑国泰的权,所以他必须和娘娘解释清楚,不能让娘娘对他误会。 二来是因为自万历二十二年以后,郑贵妃就实际负责六宫,坤宁宫那位皇后是被高高架起,不问实事的存在。 作为六宫的实际负责人,虽然大部分事情都是司礼监在管,但贵妃的态度和影响也很大。至少浣衣局这一块,就得贵妃松口才能行。 相较其它各监,魏良臣是很重视浣衣局的。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浣衣局的宫女多。 魏良臣认为那么多宫女只在浣衣局洗衣服做苦役有些浪费了,要是能匀个三两百给他的话,他就能组建一支战地护士团了。 一直以来,组建战地医院始终是魏良臣的心头病,他一直想建,可一直没法建。原因就是万恶的封建礼法。 眼下,重文轻武导致好男不当兵,连带着更不可能有女子当兵,甚至从事军队相关的服务业。 秦良玉这个日后被封侯的女将是个例外,她本身就是土司阶层。 因而,想要从民间直接招募女性从事战地护理是不可能的,便是买青楼女子都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只能通过人犯子去购买,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魏良臣哪里能干。 那么,浣衣局这个拥有众多宫人的兄弟单位无疑就成了战地医院最佳的合作伙伴。 太监的事,贵妃娘娘或许还不能直接干涉,宫女的事,她说了算。 魏良臣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万历,万历很吃惊。 “陛下,一个优秀的士兵不可能不受伤,若受伤之后因为救治护理不及时导致伤残,那无疑是个大大的损失。及时救治伤员,对士兵的军心,对整支军队的士气,都是极为重要的……” 魏良臣强调了“医院”这一概念对于士兵的重要性,又解释了护士这一工作的必要性。 万历虽是头一次听人说这概念,但他明白的很快,沉吟片刻后让魏良臣与贵妃说此事。 “奴婢代皇军将士谢过陛下!” 魏良臣是满怀激动出的乾清宫,又是满怀激动去找贵妃娘娘的。 人家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小别,胜新婚啊。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小别胜新婚(中) 万历在对待宫人态度上,和他的祖父嘉靖皇帝是截然不同的。即便他直到死也不承认给他生下皇长子的王恭妃,但就从万历年少懵懂时能够临幸时为宫人的王恭妃来讲,他是把宫人当人看的。 而他的祖父嘉靖帝就有点过份了,为了长生不老百般虐待宫人,后又强逼她们服药,致宫人经血延长以致生不如死。最后宫女实在是受不了了,便趁嘉靖午睡的时候用白绫勒住他的脖子,把嘉靖勒的直伸舌头,险些勒死了他。这就是“壬寅宫变”。 许是受了此事的影响,无论是万历的父亲隆庆帝还是他本人,对待宫女都算仁慈的。自登基以后,万历大致每隔五年就会下令放一批宫人出宫。 而在此之前,宫人如果想要出宫的话,至少得二十七八岁。从十二三岁入宫年纪来算,通常要15年左右才能出宫。 这个年纪在民间已算是“老女”,加上宫人在长期压抑饮食不规律的情况下,都会得一种血结之症的病。 这个病简单来说就是气血两虚,萎靡不振,需要长期喝药。血结之症虽然可以治,但却需要花费大把的银钱,对于普通宫女自然是承受不起的,而这些宫女本就不是出自富贵之家,故而若嫁在普通人家,夫家根本无法为她们承担如此重的包袱,因而半数命运都会很惨。 更有甚者,年过半百才得被放出宫来,这就使得宫中“对食”情况严重。 女人,生理的需求情况有时比男人更甚。 魏良臣认为万历能够定下制度,五年放出一批,对于皇帝本人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善政。但这显然还不够,因为具体执行下去肯定会有差别。有积蓄的宫女可能如愿以偿,享受皇帝的德政,没积蓄的宫女怕是没有资格享受。而万历这个抠门皇帝肯定不可能给宫女们发什么补贴了。 又因血结之症的原因,大部分宫女甚至都不愿出宫,因为她们知道出宫后她们的下场比在宫中更惨。 大部分年岁大了的宫女,只能发往浣衣局,在那苦役一生。 浣衣局宫人普遍年纪都在三十左右,最少的也有二十四五,加上因事犯错或被责罚而来的,宫女数量多的惊人。这就是为何浣衣局并不在皇城之内,而是设在德胜门的原因——皇城之中承纳不了。 而浣衣局是专门洗衣服的,不论寒暑,这其中的苦想也可知,论黑暗程度当能排在二十四监之首。相好的巴巴,就是叫崇祯打到浣衣局活活打死,然后拉到净乐堂焚尸扬灰的。 魏良臣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是一个善良的公公,所以他要亲自落实浣衣局合作方案,以尽自己最大能力帮助解救那些可怜的宫人。 这是纯公心,没有私心的。 即便那些宫人都挺熟的,魏良臣也没有半点肮脏的心思。他只是想帮助这些宫人,落实她们以后的生活工作,顺便给安排一下终生大事。 宫女们不是嫁不出去,只是富贵人家看不上她们,穷苦人家养不起她们而矣。但这个问题,在魏良臣这里就不存在了。 要知道,他的家乡子弟们可都是光棍汉,三十开外打光棍的可多的是。 自来笼络人心无外乎钱、权、女人。 三十左右的宫人年纪是大了点,但只要调养的好,一个个却是胜过那些小家碧玉的,生儿育女也不是问题。 这种皇宫出来的女人,对于皇军将士们,想来也是极具吸引力的。 这是德政,大大的德政,也算是给万历盘活一下宫中的不良资产,这也是万历为何同意的原因。 现在,只要说服贵妃娘娘就可以了。 …….. 翊坤宫。 这会是午睡的点,前些日子也就是午睡的时候王曰乾给闹了一出禁宫放炮案,吓的宫中人心惶惶的。 对于魏公公要在这个时候见贵妃娘娘,已升为翊坤宫奉御的庞保颇是为难,他知道娘娘这会正在午休,怕去通报的话会挨骂。 可架不住魏公公正得宠,又给了自家一枚银锭,庞保思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进去通传了。 好在,被叫醒的贵妃娘娘没有骂他,而是命宣魏公公入内。 庞保松了口气,赶紧出来带着魏公公进去了。 翊坤宫是个二进院,贵妃娘娘的寝室在西配殿,其余时间多在东殿,也就是魏良臣上回见贵妃的所在。 ァ新ヤ~8~1~中文網www.x~8~1zщ.com 西配殿说是个殿,但实际是个小院子。庞保将魏良臣带到西配殿外就回了翊坤宫殿门继续值守,这里有宫人负责。 “公公,娘娘请你进去呢。”宫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看着很清秀。 魏良臣点了点头,迈入院中,到了贵妃娘娘的寝室外小声禀了声。 “进来吧。” 屋内传来贵妃娘娘懒洋洋的声音,魏良臣忙弯腰入内,见到的却是挡帘。挡帘内,依稀有张床,床上贵妃娘娘的身影朦胧可见。 “本宫难得午休,你是存心来折腾我么?” 贵妃娘娘是熟睡中被叫醒,自有起床气,在那伸了伸腰,一脸不快的瞪着帘后的小王八蛋,然后朝伺立在门口的那个小宫人吩咐了声音:“你先出去吧,本宫叫你再过来。” “是,娘娘。” 小宫女闻言,忙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走到了院外侯着。 魏良臣不动声色站着,眼珠子却是转了转,知道贵妃娘娘这是给他独处时间。可惜,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里胡来。 “说吧,又有什么事来烦本宫?”贵妃娘娘说着下了床,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那椅子是个躺椅。 “娘娘,我能进前说话么?” 魏良臣认为要获得娘娘的理解和支持,双方首先得拉近距离,亲切些才好。要不然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这无形之中的隔阂弄不好会让双方无法愉快的交流。 “你小子是不是皮又痒了?…进来吧,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赶紧滚蛋。” 贵妃没好气的说了句,身子半侧过来,两条腿并拢蜷缩,这个姿势能让她觉得安心。 但无疑却将自己的身姿更加直观的呈现在魏良臣视线内,尤其是翘起的部位,又突又圆,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拍上两巴掌。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小别胜新婚(下) 毋庸置疑的是,郑贵妃绝对是美人,否则她也不会独受万历的宠信。 这一点,魏良臣也从来不否认,只是他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即便他对环境有着特别强的适应力,但在这翊坤宫的西配殿,他的心中除了正事,还是正事。 所以,他目不转睛,视线只停留在娘娘翘起部位。 这是本能,而非心有龌龊。 也可以说,这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贵妃娘娘发现了小王八蛋眼睛落在的方向,她很享受这个目光,但同样的本能让她微微侧了侧,然后故作漫不经心的提了提裙摆遮挡了下。 “说吧,到底什么事?”贵妃淡淡道。 魏良臣鼻子抽了抽,一脸正色道:“娘娘,我这次来确是有事与你说的。” “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贵妃娘娘不是太能接受小王八蛋一脸正经的样子,她还是喜欢对方不正经的样子。所以就在对方开口要说时,她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突然将两腿劈了开来。 “……” 瞬间,魏良臣打了个喷嚏,好在嘴里没有米粒,要不然准能射中几个。 上头,真上头了… “娘娘,不要这样。” 魏良臣强忍着欲望,强迫自己将头扭到一边,脸上满是羞红之意。娘娘的动作幅度太大,尺度也太大,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不要什么?…哼,装模作样。” 贵妃娘娘得意的笑了起来,然后合拢了双腿,脸也微红了下,要知道她里面可什么都没穿,因为天气闷热。 看到贵妃重新变得端庄,魏良臣松了口气,这种明目张胆的调戏让他有些接受不能。 娘娘,应该有娘娘的样子,岂能跟个潘寡妇似的逢人就张腿呢。 当然,内心还是有些愉悦和感动的。 娘娘能这么对他,说明没把他当外人。 “本宫还要睡呢,有什么事快说。”贵妃打了个哈欠,一脸懒散的样子。 魏良臣咽了咽喉咙,轻咳一声道:“娘娘,是这样的…”当下将自己欲引进内廷二十四衙门共建大明皇军的方案说了出来。 不等他说完,郑贵妃的脸就黑了下来,一下坐起,冷冷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魏良臣一脸茫然。 “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假不知道呢?”郑贵妃缓缓起身,目光如箭般凝视着魏良臣。 “娘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魏良臣摇了摇头,一脸诚恳道,“我知娘娘一定会误会我,但事实却真非娘娘以为的那般。” “那为的是哪般?”郑贵妃冷笑一声,“我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待我?” “我…” 魏良臣刚要开口解释,郑贵妃却突然无力的坐了下去,一脸哀怨的盯着他,“你说宁负天下人,也不负我…这就是你说的不负我?” 魏良臣头大,赶紧解释:“淑儿,我真不是负你,实是此事…” “你不要说,我知你是怎么想!…你无非是想引那些人进来牵制、架空国泰而矣!哼,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防着我郑家而矣!”贵妃根本不听魏良臣的解释,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你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愤怒之下,贵妃将躺椅上的落枕砸向了魏良臣。这落枕可是用竹子做的,颇有份量,不偏不椅的砸在了魏良臣右肩之上,疼的他当时就龇牙了。 可魏良臣哪敢叫,只能生生硬忍了。 心里也是委屈,他知道郑贵妃知道这事后肯定会乱想,会冲他发火,会误会他是在防郑家,可只要自己解释清楚,他相信对方能够理解他的苦心,万没想贵妃却连话都不让他说。 “负心人,都是负心人…骗子,大骗子,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把我当傻子…”贵妃扑在床上,头埋在丝被上低声哽咽抽泣。 魏良臣慌的赶紧朝外面看了下,确认没有人后,一咬牙走上前,身子猛的压在贵妃身上,双手前抄将她抱住,然后怒道:“够了,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我是真心为郑家好,为你好!” 贵妃猛的扭过头,恨恨的看着他:“这样也算是我好?” “当然是为你好!”魏良臣一咬牙,“你想一想,如果这宫中都是我们的人,将来谁还敢害得了你,谁还能恨得了你!” 闻言,贵妃一滞,呆呆的看着魏良臣。 “我说过,我宁负天下人,也不会负你,淑儿。” 魏良臣轻轻的将贵妃扶起,贴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你好好想想,我这么做对你是有好处还是没好处?” 有那么十数个呼吸的停滞后,贵妃示意魏良臣松开她,然后盘腿正视着对方,微一点头:“好,我相信你。” “那这事?” “只要你不骗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贵妃肯定的做出了答复,魏良臣一喜,正要下床时目光却一下再也挪不开了。 贵妃被他的样子看的也愣住,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是盘腿的,而裙摆被压在了一边。 再次抬起头时,不禁被吓住了。 “我要。” 魏良臣的目光无比渴望。 贵妃慌了:“不行,不能在这里。” “我受不了了。”魏良臣不由分说就要按倒贵妃。 “你疯了,真不能在这里!”贵妃吓的花容失色。 “我不管!” 魏良臣一下吻了上去,贵妃“唔唔”着惊恐的朝外面看去,使劲想推这小子,可这小子却越亲越来劲,而她也有些意乱。 紧张刺激之下,贵妃示意对方让自己转过身趴在那,这样能够清晰的看到外面。 魏良臣喘着粗气一把掀起贵妃的裙子,根本无须任何动作,一切便水乳交融。 两人都看着外面,贵妃的眼睛瞪的大大,魏良臣的嘴也张的大大。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没过多久,魏良臣的面目变得狰狞,呼吸也变得急促。 贵妃感受到了,突然想起什么,拼命要把他从身上甩下来。可魏良臣哪肯下,死死贴着贵妃,死死抓着她。贵妃惊恐欲绝,可却不敢挣扎,唯恐床上动静太大,只得任他作为。 终于,魏良臣长出了口气,趴在一边在那喘着粗气,心不断跳动着。 贵妃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又气又急,可这会也顾不上骂对方,光着脚夹着腿就奔到内厢坐在了一只痰盂之上。好半天,方站了起来整理了下后放下裙摆,恨恨的走了回来。 “怎么了?”魏良臣莫名其妙。 贵妃薄唇微动,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恨声说了句:“你快去做你的事,没有要紧事不要来了…本宫险些被你吓死了。” 魏良臣讪笑一声,知道刚才真是太危险,现在想来都后怕着,还好没人发现。当下又和贵妃说了几句情话,便去办他的正事。 等他走后,贵妃则是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许久,方才强撑着站起,合什默念一声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出乱子。 上回,紫丫头给她买的药在西山被她服光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浣衣局(上) 浣衣局和御马监所辖的积水潭马场在同一处,一个在德胜门西边,积水谭的东侧,另一个则在积水潭的西侧,两家单位算是隔湖相望。 原因就在于两家单位都需要水,积水潭作为京师最大的一处水源地,自然就受青睐了。 做为二十四监宫人最多的一个单位,浣衣局极盛时宫人不下千余,多是宫中替换出来的“年长者”及犯事者。 当下,浣衣局的宫人也有八百多,这主要是因为局里主要是给宫中洗衣服。这个衣服不止是皇帝嫔妃的,还包括宫中大小太监、女官,甚至连普通伙者的衣服也会定期送来清洗。除了衣服外,棉被更是重头。 用魏良臣前世的话讲,就是除了董事长和夫人的礼服外,保安保洁的工作服也是在这洗。 整个皇城的太监宫人总数一万多,可想这工作量有多大。 不过相较金国浣衣局那些赵家女子的下场,替朱家洗衣服的宫人要幸运的多,至少,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揉虐而死。 不过,掌管浣衣局的太监却不是什么好人。 这点,魏良臣不用调查就能知道。浣衣局作为一个苦役为主的单位,宫人们肯定不愿意来此,那么自然而然的就会有“潜规则”,这个“潜规则”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肉体。 宫中盛行的“对食”可不都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绝大部分还是存在着利益纠缠的。 在这么一个封闭的环境内,无权无势,家中也没钱的宫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刁难和逼迫,用屁股也能想到。 就魏良臣自己知道的就有巴巴被魏朝逼迫一事,要不是二叔出头带巴巴去求西李,魏朝那小子说不定就能得手。 而浣衣局最黑暗的地方还不在于此,它最黑的地方是能随便要人的命。 被送到浣衣局来的并不都是年长、犯事的宫女,也有争宠失败的宫嫔和女官。这些人一旦被罚没到浣衣局,她们的对手必然会买通浣衣局的管事太监羞辱对方,甚至要对方的命。 有时候,女人害起人来更加可怕。 而人怎么死的,皇帝是不会清楚的,也不会关心的。 从贵妃那拿了条子出宫后魏良臣就奔浣衣局来了,为了震住浣衣局的人,他特地召来崔应元带了一队东厂番子来,这可把浣衣局的掌印太监蒋福吓住了,慌忙带着手下一帮佥书太监、监工太监毕恭毕敬的招呼起来。 “咱要从你浣衣局挑些人手,还望蒋公公配合。”魏良臣将贵妃娘娘的条子递给了蒋福。 蒋福看完,有些愕然,但却不敢违背贵妃谕意,忙问魏良臣要挑什么人,多少,又是做什么。 却是不曾往那肮脏处想,因为大内的公公们想要女人的话,宫中那些年轻貌美的更合适。这发来浣衣局的,便是再貌美清秀,几个月的衣服洗下来,也都是粗手粗脚的了。 “咱先看吧。” 魏良臣没有说话,负手往湖边走去,视线内有几百宫人正在清洗衣服。这会是夏天,看着不觉什么,甚至还清凉,但要是冬天的话,这洗衣服可就真是个折磨人的活了。 湖边有监工,都是伙者,浣衣局不设女官,大事小事都是太监负责。见着掌印蒋公公陪着一位年轻公公过来,监工们忙过来躬身听令,宫人们则是面无表情的蹲在岸边继续清洗。这是规矩,没有监工发话,她们要是敢起身乱张望的话,少辄挨训,重辄是要被杖的。 各个单位有各个单位的规矩,魏良臣是不会对浣衣局的制度指手划脚的,他干涉不了那么多。在湖边扫视了眼宫人们,发现年纪大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宫人在起身蹲下时都会略微停滞,显然关节有问题。再看一些人的手指,明显僵硬着,想来是长年洗衣服的缘故导致腱鞘炎的原因。 宫人们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或在那用木棒敲打衣服,或在那两人合作揉水,一桶桶洗干净的衣服抬走,又是一桶桶的衣服送来。 不远处是个晾晒场,很大,占地足有一两平方里,场上都是晾衣绳,挂满了各式衣服,但全部都是普通太监、宫人的衣服。 东边又有几个小些的场地,从晒着的衣服颜色判断,当是高级别的太监女官的,可能还有嫔妃的。 蒋福不知道魏良臣在看什么,也不敢问,只在那赔着笑脸。 “蒋公公把人都召来吧。”魏良臣忽的转身吩咐了一句,指了指晾衣场,意思都到那里。 “啊?” 蒋福一愣,不敢违抗,忙叫手下人将局中的宫人都给召集过来。 魏良臣则朝崔应元吩咐了一句,对方听后点了点头,带人去办。 浣衣局的宫人很多,这时在局中各处,要全部召集起来需点时间。魏良臣不急,带人来到晾衣场,看着蒋福手下的人在那收拾衣被,以便空出地方。 远处有敲锣声响起,各处都有,想来是浣衣局用来召集人的。随着锣声,四面八方都有宫女在太监的带领下赶来晾衣场。湖边那些宫人也放下手头的衣服,一边擦着身上的水渍,一边在监工的催促下快步而来。 魏良臣耳畔听到的只有监工太监的催促声,并无宫人叽叽喳喳声,这让他有些沉默。 几百宫人们被带到晾衣场上后,彼此都不知道什么事,可却不敢相互打听,站在那里小心翼翼的,不敢乱看也不敢说话,唯恐叫监工太监们看到。 “魏公公,人都齐了,您看?” 蒋福脸上陪着小心,心里却暗骂这小太监仗着得贵妃娘娘的宠,跑他浣衣局来作威作福了。 魏良臣微一点头,站起身朝场中环顾一眼,问了句:“都齐了么?” “齐了,齐了。”蒋福很肯定。 “噢?” 魏良臣突然指向东南方向,“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蒋福顺势看去,却是一队东厂的番子带着十多名宫人过来。那些宫人行动似不便,彼此相互搀扶着,因为害怕带她们过来的东厂番子,一个个都是面无人色。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浣衣局(下) “魏公公有所不知,这些是病了的宫人,局里特地安排她们歇下的。” 蒋福是这样解释的,但事实他心里清楚。 这些宫人可不是生了病休息的,而是因各种原因被单独关押受罚的。 内中有几个还是受了体刑的,番子们找到她们时,有一个宫人甚至都生了疮,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臭味。若非厂公交待,番子们又哪里愿意将她架过来。 魏良臣点了点头,没有就此事和蒋福争论什么。他是要来浣衣局合作的,而非是砸人家场子,揭破一些不应该存在的黑幕的。 或者说,有些事情是他管不了的。除非哪一天,整个紫禁城的人都唤他一声“老祖宗”。 他让崔应元去找找这些可能被忽略的宫人,只是想给她们一个活路而矣。若不然,这些宫人当中可能就会有人变成尸体被拖到净乐堂焚化。 每年,这浣衣局都是有火化名额的。 这也算是他能做的一点善心吧。 崔应元走了过来,向着魏良臣微一点头,后者这才抬步向前。崔应元最有眼力,忙叫一番子去一间屋中搬了个椅子过来放在场上。见日头晒人,又让两个番子扯了块布来拉在椅子上方。 对于这个周到安排,魏良臣心下是不以为然的,但也不好说什么。上位者就应该有上位者的风度嘛,于是坦然坐下,一幅老气横秋的样了,让边上的蒋福等人见着都是刺眼。 这要是别监的人过来摆场面,浣衣局上下可不鸟他。但这位带着一帮番子过来,浣衣局上下便要自觉了。 “不知魏公公要怎么挑人?”蒋福按着心头的不满淡淡问了句。 “嗯。” 魏良臣微微点头,示意崔应元将那些“病”了的宫人先带过来。 很多,十几个走路不便的宫人就被带了过来,见着局里的掌印公公都在,这些宫人们脸色很是不安。 一个看着年纪约摸三十几,半边头发却白了的一个宫人还算镇定,有两个年纪较小的宫女甚至在偷偷往她身后挪。 魏良臣注意到了这一幕,所以他抬手指了指那宫女,唤了声:“过来。” 那宫女听了叫唤,虽不知叫她过去的这个年轻太监是什么人,但见蒋太监他们待其十分客气,想来是宫中有权势的新晋太监,所以面上有些犹豫,但还是强自镇定的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对方数尺之地站住。 论样貌,这个宫女是中人之姿,但脸上魏良臣看着却有点说不出的气息,好像古道热肠,特别好打抱不平那种。 他有注意这个宫人被他叫出来时,其余那些宫女都有些紧张,这个紧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关心。 如此便上了心,正准备问这宫人姓名时,鼻间却闻到一股臭味,魏良臣不由皱眉,仔细再看,这才发现这个宫人站立的姿势和正常人不一样,明显半边身子是右倾的。显然,不是腿上有伤,就是臀部有伤。 现在是夏天,哪怕是普通的皮外伤得不到及时医治,坏上几天也会腐烂的。一旦腐烂,脓水溢出,自然就有恶臭。 边上的蒋福等人明显也闻到了那臭味,一个个都有厌恶之色。 那宫女将别人的样子看在眼里,却是一点表情没有,好似麻木了,有的是不为人知的悲苦。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那个明显对自己身上味道皱眉的年轻太监却突然朝身边人摆了摆手,然后吩咐了一声:“扶住她。” “是,厂公!” 崔应元抢先跃出,一点也不嫌的就扶住这宫人。 这一举动让此宫人有些发愣。 蒋福等人则不为此事注意,他们震惊于那声“厂公”的称呼。因不在皇城之内,浣衣局的消息不是太灵通,可不知就在几天前东厂那边发生的事。 “怎么伤的?” 魏良臣不是在问这宫人,而是问边上的蒋福。 蒋福迟疑一二,道:“此女名刘秀英,原是坤宁宫的尚衣,两个月前叫中宫发来我浣衣局的。” 稍顿,又道,“这刘秀英本性不安份,在坤宁宫时就惹皇后娘娘不喜,到我浣衣局后又惯会使奸偷懒,魏公公是知道的,这种人若不上规矩,易败坏我局风气,所以便给她上了些规矩。” “不懂规矩是要教的。” 魏良臣对于“上规矩”是有深刻认知的,他不对此置评论,但他却知中宫那位皇后娘娘可是个有名的毒妇。 所以,他缓缓起身来到刘秀英面前,打量一眼后吩咐道:“把你的手伸出来叫咱家瞧瞧。” 刘秀英犹豫之后,畏畏缩缩的伸出了双手。 魏良臣瞥了眼她满是裂口的手背后,又让她将双手反过来,见手掌上亦长满茧子,便知蒋福所言不真。 “这人咱家要了,这边的也要了,”魏良臣说着坐回椅子上,“看着也是可怜,咱家这人最是见不得人受苦咧。” 言毕,便让崔应元将连同刘秀英在内的十几个宫人先带到一边,却不想蒋福却一脸为难道:“魏公公,别人好办,这刘秀英怕是不好给公公。” “怎么?”魏良臣侧脸看向蒋福。 蒋福不肯的原因是刘秀英乃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而这意味此女绝不能活过今年,这要是把人给魏良臣带走了,他蒋福可不好跟皇后娘娘交待。 “皇后娘娘对此女不喜。”蒋福没有多说,他相信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是么?”魏良臣轻笑一声,摆了摆手,“无妨,皇后娘娘若问起,便说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这…” 蒋福头大,皇后和贵妃这两头他哪一边都得罪不起啊。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魏良臣干笑一声,“蒋公公还有什么疑问么?” “没,没有…” 对方眼中警告的意味让蒋福不敢再多言。 刘秀英却突然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公公要把我们带哪去?” “江南。” 魏良臣看了眼这刘秀英和其余十多个宫人,然后朝众番子吩咐一声:“选人,手上有茧子的都要。” 众番子闻令,立时分成数队涌进场中,在宫人惊讶目光中喝令她们伸手,按厂公命令但有茧子的都选到一边,最后选出了420人来,其余多是来浣衣局不久的。 手上有茧子,一能说明宫人在浣衣局的时间够长,二能说明不是偷奸打滑那种。这种女人极适合战地护理工作,至少,她们不会嫌脏,不会怕苦。 可蒋福不答应了,他浣衣局总共就八百多人,你魏公公一下就要带走一半,这怎么行? 要知道,人少了一半,可他浣衣局的工作量没变啊! 对此,魏公公也好说话,他这人就喜欢以礼服人。 所以,他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偷偷塞到了蒋公公的手心里。 “这个…咳咳…唉,罢了,都是可怜人,既有好去处,咱家也不能拦着不是…”蒋公公收起银票,一脸悲天悯人的模样。 再者,皇命难违嘛。这里叫魏公公弄去了,回头可以让宫里再给拨一批么,反正这宫人是年年都有新进的。 魏公公这边让崔应元去给这些宫人安排临时住处,一应所需由东厂拨付,这也是假公济私,拿东厂的经费替他办私事了。又要崔应元呈报李永贞,给宫人们请些郎中一一看过,有伤有病的都给看,该给药给药,过得几日便分批前往通州,从那坐船至江南。 不安排坐海船的原因是宫女体质问题,而且大部分没有出过海,冒然让她们坐海船反而是活受罪。 况且,这船还要去金州中左所接人,容纳不下这些宫人 整改了下,明天开始连续万字更新,争取一星期后光荣出海。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东宫 感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但很帅的刘生”大佬给予的千元打赏(已拨五百),今日冲剌十更(争取)! ……… 东宫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因太子妃郭氏发丧一事,小爷和王大伴都没的歇,也急的慌。好在总算贵妃娘娘开恩,在陛下那进了言,这才把郭氏发了丧,但即便如此,小爷对贵妃都没有好话,王安怕叫贵妃那边知道,所以便提醒了几句。 “外面都说那帮妖人是要咒死我的,可最后怎生落的没声没息了呢?…大伴要我不恨,我能不恨么?照我看,分明就是那女人心虚缘故,若不然何以对我示好?”朱常洛恨声说道,他始终坚信真有谋反大案,而幕后主使之人就是郑妃。 “便是真的,殿下心里想着也好,可不能人前人后露出来。” 王安曾得汪文言提醒,东宫眼下宜静不宜动,因而外面就是闹的天翻地覆,东宫也万不能掺和,小爷更不能有任何言语出来,唯此,方是不败之基。 这一点也得到了首辅叶向高的认可。只要东宫是小爷,便不怕外面搞什么阴谋诡计。 但要是小爷因此事表露出让陛下不喜的地方,那才是真的动摇根基呢。 朱常洛知王安意思,点了点头挺着个大肚子来到门口:“大伴放心好了,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敢这般说。”他对大伴真的是无比信重的。 王安对于小爷的信重自是心暖。 “对了,郭妃不在了,校哥儿没人管着,我想把他放在西李那头养,大伴以为如何?” 朱常洛忽的说了这件事,言语间对已经去世的太子妃却无任何悲伤之情。这些天来除了郭妃死的那晚和发丧那日,他都没有踏入过郭妃灵堂一步。 王安听了这话,却忙道:“使不得。” “怎么?” 朱常洛诧异,从前郭妃在的时候王安也不同意将校哥儿交给西李,可如今郭妃都不在了,为何还要反对。 不知为何,王安对西李就是有恶感,认为这个女人将来会和郑妃一样干涉国事,祸乱后宫,但这只是他的个人观感和猜测,无法拿到台面上来劝小爷,因而只得说道:“殿下,老奴以为按制东李选侍位居西李之前,且东李仁慈寡言笑,宜养皇长孙。” “这个么…西李在我面前说过几次,我不好不答应。” 朱常洛有些犹豫,东李确是在西李之前进的东宫,便是他将来登基为帝,要封嫔妃的话,东李也当比西李先封,所以王安的话有道理,现在最合适抚养校哥儿的是东李而不是西李。 但个人情感上,朱常洛却不喜东李而爱西李。这东李每回做那事的时候都是不苟言笑,好像个木头人躺在那边,叫他浑无乐趣可言。西李就不同了,风情万种,让人欲罢不能的。 “大伴看这样如何,先把校哥儿交西李养上一段,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转东李如何?” 朱常洛是以恳求的态度和王安说的,他希望大伴能给他一个面子。太子殿下也确是头疼万分,这两天西李可不止一次跟他说起这事了,大有再不把校哥儿交她抚养,他小爷便近不得西李身子了。 以前,还有太子妃这个借口,现在,拿什么说? 王安知道定是西李给小爷施压的缘故,他不好让小爷太过为难,于是想了想便道:“也好,不过检哥儿也可一起交给西李。” 提起检哥儿,朱常洛脸现愧疚之色,因他这做父亲的太不好,竟将儿子生母刘淑女活活打死,使得自己两个儿子都成了没亲娘的孩子。 “也好。” 朱常洛微一点头,检哥儿还小,由西李一并养着自个也能省心。殊不知王安最知西李性子,一下给她塞两个养子,时日久了,西李必会闹腾,到时说不定自个就求着小爷把人弄走了。 朱常洛让王安等会就去安排,又问校哥儿那大伴怎生个安排。 “父皇先前给定了李进忠,后来大伴说李进忠不愿在东宫,去请了外差,我也没当回事。可现在他既回了东宫,这大伴的事怕还得要他做才好,总不能让他一直守着门房吧。万一宫中晓得的话,怕又要说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听话了。”朱常洛说的前面这些是西李告诉他的,后面则是他自己的想法。 有关皇长孙大伴人选,王安一直属意门下魏朝,结果横空冒出来个李进忠,让他也是十分为难,尤其是这李进忠还和西李有亲。 早前魏朝告诉他说李进忠自己走了,当时觉得是好事,省得他许多麻烦,未想这李进忠又回了东宫,还是掌印孙公公给打的招呼,让他这东宫管事太监都觉压力很大。但他是真的不喜李进忠,所以一直硬顶着不给办,只将其安在门房。 “殿下,那李进忠为人看着憨厚,但老奴瞧着总是不放心,叫他在门房先做上一些日子,验了其本心不迟……这李进忠生的也是高大,由他守着门房,老奴心里也踏实,要不然再有胆大贼人闯进东宫来,小爷有什么闪失,老奴可是万死莫赎了。”王安说道。 朱常洛想到了王才人叫贼人打死的事,心里也是一凛,迟疑一下,道:“这么做合适么?李进忠是孙公公名下的,另外御马监的刘吉祥也托人给我递了话,父皇那里要是知道的话…” 王安给出了主意,他道:“以后再若有人向小爷提下面人事,小爷都推老奴身上便是,至于皇爷那边,殿下只要说大伴人选至关重要,须观察人品,确认万全才好。” 朱常洛一想也是,校哥儿是他长子,将来就是太子,是皇帝,这大伴人选可不能马虎了,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要王安安排妥当便好。 至于西李那边,校哥儿和检哥儿都由她抚养了,今晚过去,她肯定是喜笑颜开,好生伺候自个了。 ……….. 作者注:历史上朱由校和朱由检都是由西李先抚养,后因西李生女,朱由检改由东李抚养。 。m.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人有个厉害的侄子 东宫原先是没有门房的,二叔来了之后有了,这摆明了是欺负二叔。 可二叔人老实啊,想着在石砫受的苦,还有回京路上险些折磨死的经历,明知这是魏朝在刁难自己,可他并没有去找西李娘娘诉苦,依旧是如从前般一声不吭的当起看大门的来。 进进出出的不管是谁,二叔都给人家一张笑脸,可内心的悲苦又有谁知呢。先前他得刘督公提携进甲子库,虽说没品级,可混的也算不错,很受人家管库孙公公喜爱,连带着多少能得些小油水,日子过的虽不是富贵,可也不紧巴。一个月总能有几天出去喝酒吃肉,可回了东宫当这门房后,这日子可就是真过不下去。 门房这边给的俸粮少的可怜,只够二叔盘费,压根没有多余的钱,莫说喝酒吃肉了,就是出宫去买碗混沌都勉强。而宫中那些管事的,大小品级不同的,一个个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叫人看着是既妒忌又委屈。 二叔这人,说他认命吧他也认命,说他不认命吧他也不认命。 反正这心里就有着口气,总想着自己要不出人头地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大哥侄儿。 可光有气性又有什么用? 当初他结拜兄弟三人哪个不是揣着上进的心思去的湖广,可到头来险些没死在那。 人呐,还是得有命啊。 二叔恨自己没用,他要有用的话,自家亲侄能走上他这条老路么! 他恨自己没用,回京快一年了,两个结拜弟兄还在外面生死不知。 他恨自己没用,被人当傻子看。 其实别人倒还罢了,知二叔和西李娘娘沾着亲,不敢真欺负的很,也就是没事逗逗他。可那魏朝却真不是个好货,仗着王公公的势,成了天的挑他事,说话还刻薄,一口一个“大伴”叫着,让二叔是敢怒不敢言。 二叔有时候也想过,这样下去不行,指不定哪天又要被魏朝撵走,所以必须和魏朝交好才行。 可怎么交好,提着酒菜去和人家攀亲情,称兄道弟? 这要是没客家那娘子的事,兴许二叔还真能豁出老脸去跪舔魏朝了。现在,他不为自个的老脸想,也得为侄儿的脸面想。 到这会了,二叔怎么可能不知客家那娘子和自家侄子有关系的事。但自家侄子也是命苦,好端端的却没了子孙根,眼下叫皇爷派在外面当差,也不知什么情况。 客家娘子么,倒是个重情义的,竟是不嫌自家侄儿没用了,还把他二叔当亲叔看。好几次撞见二叔,客家娘子都将他叫到一边,偷偷塞给他钱,要他拿去用,别亏了自个。 可这钱,二叔能收么? 他打死也不会收的! 别人怎么看他,他不管,他这回是铁了心在东宫了。 魏朝讥讽他的“大伴”之语,在二叔骨子里烙了印。 是啊,他是皇爷选中给皇长孙的大伴,哪怕小爷和王公公那边没给他安排,可他依旧是名义上的皇长孙大伴啊。 忍! 二叔暗自咬牙,王公公能有今日,不就是因为是小爷的大伴么。 他能,自个为什么不能? 校哥儿是喜欢他的。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校哥儿会偷偷摸摸跑到门房来找他玩,虽然时间很短,但无疑却是二叔在东宫最幸福的时光。 只是这一阵校哥儿不来了,不是不喜欢他李大傻子,而是因为宫中出了事。 做为看大门的,宫中的事二叔肯定问不了,别人也想不到他。前后忙活了半个月,二叔就如事外人般每天就坐在门房里看人进出,要不然拿个扫帚四下清扫一下。 魏朝的刁难无意中倒成了二叔奋发的动力,你说这不好那不好,那我就全做好,叫你魏公公挑不出毛病来。 放下扫帚,二叔看了看天色,便去西二间领这个月的俸钱了。 可到了地方那发钱的姚进忠却朝他道:“不到发钱的日子,来做甚么?” 二叔愣在那里:“不是今儿发么?” “这个月换日子了。”姚进忠说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二叔赶紧走。 二叔嘟囔一声:“换了日子,怎的没人通知的?” 闻言,姚进忠放下手头的毛笔,看向二叔“嘿”了一声:“李大傻子,你当自个是什么玩意,还专门通知你?” “你…” 二叔气性一下上来,可他不敢和姚进忠骂,也不敢动手,只涨红着脸站在那喘着粗气。 姚进忠乐了,骂咧一句:“李大傻子,怎滴,你还敢动手打咱不成?” 听了这话,二叔像个泄气的皮球,脑袋一下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转身走了。 他是真不敢动手打这姚进忠,因为对方是魏朝的人。 待二叔走后,姚进忠冷哼一声,进了里间对坐着的两三人中一个道:“爷,我把李大傻子撵走了。” “知道了。” 魏朝揉了揉鼻子,刚才他从帘挡看到了李进忠吃憋的模样。 “魏朝,这得亏是您心软,要换作我,早把他弄死了。” 说话的是勋勤殿的管事太监卢国相,这勋勤殿也是太子妃所居的宫殿。和魏朝一样,卢国相也是王安名下的义子,二人在这东宫可谓王安的左膀右臂,关系也甚好。 “我不是不想弄死他,只是…”魏朝撇了撇嘴,一脸无奈的样子。 卢国相见了有些好笑:“怎么?这种人你魏朝也怕?” 魏朝轻叹一声:“你不知道,他李大傻子没什么打紧,弄死就弄死了,可他那侄子却是个厉害的,咱得罪不起啊。” “他侄子?哪个?” 卢国相一怔,李大傻子有个厉害的侄子?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魏朝未答,而是问卢国相:“内官监的掌印曹公公你知道吧?” “曹聚奎么?他不是死了么。” 卢国相当然知道这位曹公公,此人不但是内官监掌印太监,更是东厂四大内档,可惜前一阵不知怎么就死了。 宫里各种传闻都有,不过他们东宫算是皇城的冷宫,别看他和魏朝在东宫活的自在,搁外面却谁也瞧不上他们,因而也就听些小道消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曹公公就是叫李大傻子的侄子弄死的。”魏朝说完,哼哼一声。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哪个是魏朝? “啊?!” 卢国相惊的合不拢嘴。 他不能不吃惊,能把堂堂内官监掌印、东厂四大档头弄死的人,那是堪比司礼秉笔大老爷的存在啊。 有这种侄子,他李大傻子怎的还在东宫混的这么差… “他…他侄子是…是哪个?”卢国相的声音都有些打结了。 魏朝理解卢国相心中的惊骇,因为当他从王公公口中知道这件事时,也是惊的脊梁骨发凉,半天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那个大字不识的李大傻子会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侄子呢! 这简直就是荒谬! 可事实就是如此。 魏朝事后也只能是庆幸自己没有乱来,只是刁难李进忠没搞出人命来,要不然他那连东厂内档都敢杀的侄子能饶得了他一个小小奉御! 权势至此,即便李进忠那侄子和李进忠没有任何感情,也断然是要为这个叔叔报仇的。若不然,便是颜面无存了。 事实上,王安早在六天前就知道了魏良臣回京的事。他虽是东宫管事太监,但同时还担着司礼随堂一职,因而消息来源上可能会迟顿一些,但绝不可能对宫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更早的时候,王安也是东宫中唯一知道李进忠的侄儿魏良臣被皇帝晋升为江南镇守太监的事,但不管是这件事还是眼下发生的事,他都没有告诉小爷。 因为王安担心小爷要是知道李进忠有这么个受父皇宠信的侄儿,会不顾他的反对让李进忠顺利成为皇长孙的伴读。 人,不可能没有私心的。 哪怕贤如王安。 当今皇帝已经年长,登基也已四十一年,自古以来,有几个帝王能如当今这般,又有多少帝王能在位超五十年的? 王安不认为当今能做一甲子帝王,因而小爷登基为帝是迟早的事,最迟也不会超十年之数。 那么,他就必须着手安排。 宫中如外朝,想要富贵长绵,想要族人享恩泽,则必要门下代代出人材。外朝通过师生关系来确保子侄后人的富贵,宫中靠的就是干儿义子。 王安自己是从小爷伴读发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给未来天子当伴读的好处了。因而,他绝不愿意一个不是自己名下,不为自己所控的人得了这天大好处。 从一开始他就属意干儿魏朝来当皇长孙的伴读,并且一直谋划着。这样哪天他归了西,有魏朝在,他王家的富贵同样可以确保。 哪想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松口让皇长孙出阁读书,却半路杀出个无名之辈来。虽然因为自己的反对,李进忠一直无法实任,但只要这人依旧是皇帝钦点的皇长孙伴读,那么对于他王公公的谋划就是个最大的威胁。 无论是从党派立场亲近来看,还是东宫的实际权势来看,王安都厌恶李进忠那个敢火烧东林书院的侄子。 而这一次,他那侄子更是将事涉郑家谋反的大案给私压了下去,虽然这样做对于东宫也是好事,但反过来看,对郑家更是有利,也直接证明李进忠那侄子是死心踏地的郑家人。 那么无论如何,王安都不可能让李进忠成为校哥儿的伴读。 试问,侄子是郑家的人,这当叔叔的可能不受影响么。万一校哥儿出点什么事,谁担当得起。 不过,王安也没有起杀心。他虽不喜李进忠和他那侄子,对李进忠的为人也表示怀疑,但李进忠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王公公还不至于胡乱杀人。 因而,他叮嘱魏朝不要乱来。 搁先前不知道,魏朝说不定敢乱来,可眼下知道人家有个厉害的侄子得皇爷宠信,他哪里还敢乱来。 但听义父的意思,却是不想这李进忠再在东宫,那么魏朝便要做些事。如刚才让姚进忠刁难不发俸钱便是他的授意。 他希望李进忠能够和上次一样熬不住自己滚蛋,这样大家都好。 “这么说的话,李大傻子跟你还是本家呢?”听了魏朝所说,卢国相才回过神来,原来李大傻子本姓魏啊。 魏朝冷笑一声:“一个姓又如何,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他是他,我是我。” 卢国相一想也是,但觉魏朝现在这做法似乎不妥,于是提醒他道:“既然他侄子这么厉害,你是不是放过他,把他从门房调到别处,免得他那侄子再惦记上你。”这想法是对的,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再不改善关系,还这么刁难,不是火上加油,自个给自个找不痛快么。 魏朝不以为然道:“他侄子再厉害,难道还能管得了我东宫的事?”却是没有告诉对方自己这么做是得了义父的授意。 “咱们东宫的事,除了老祖宗我们哪个都不认,他姓李也好,姓魏也好,在外面威风上天,到了咱东宫也得趴着。”姚进忠可是魏朝的铁杆,所以坚定支持。 这话说的也不假,东宫的事捅上天也是王公公负责,外人插不得手。怎么安排这李进忠是东宫的事,只要不打杀了他,他那侄子有什么理由干涉? 更何况,李进忠大字不识一个,又五十好几的人,这种人不安排在门房又安排在哪? 官司打到司礼监去,打到皇爷那,都有的说。 “这件事只你我几人知道,万不能传出去。”魏朝这话明显不是冲卢国相说的,而是朝姚进忠和另一个亲信马祥福讲的。 姚进忠和马祥福忙点头表态:“爷放心,小的们守口如瓶!” 魏朝点了点头,示意卢国相和他出去转转。卢国相那边则是有自己的事要办,王公公刚吩咐过校哥儿和检哥儿往后由西李娘娘抚养,那两位哥儿的物件都得送去西李处。 这西李娘娘可不是个好交道的人,要是有什么纰漏不满的,他卢国相肯定得无枉受骂。 也不知这西李娘娘怎么回事,自打生了女儿后,这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坏。 魏朝也知西李娘娘不好交道的事,自个可是吃过亏,所以忙让卢国相自去忙。闲着无事,他便叫上几人到自个住所推牌赌钱,直赌到快天黑赢了不少,高兴起来便叫上这帮人同他到左安门外的小馆子喝酒。 众人输了钱,又一个个存心巴结魏朝,自是一通恭维,一帮人兴高采烈就奔左安门去了。经过门房时,魏朝还特意朝李进忠瞄了眼,见对方躬着身子正在擦桌腿,不由冷笑一声在众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到得常去的酒馆外,魏朝张罗着让伙计上菜,正吃的不亦乐乎时,外面却有两人走了过来,然后问了声:“哪个是魏朝?”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王安 “哪个敢直呼魏公公的名字?” “哪个叫爷?” 一前一后两个声音同时回道,前者是同魏朝一块赌钱的伙者,后者是魏朝本人。 看过去时,一帮人却同时如被定住般无法动弹。 只因眼前站着两个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穿直身的番子。 几乎不约而同的,众太监放下手中的碗筷,一个个变得无比拘谨,魏朝更是起身挤出笑容朝那两番子一拱手,很是客气道:“咱家就是魏朝,不知二位差爷找咱有何事?” 那两番子上下打量了魏朝,左边一个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就按在了魏朝肩膀上,冷冷说了句:“你犯事了,跟咱们走一趟吧。” 魏朝一惊,失声道:“咱犯了何事?” 其余同伴也个个失色,不知道东厂为何要拿魏朝。 “少废话,你犯的什么事,到了厂子里自会知道。”左边那番子不由分说提拎着魏朝的脖领就往外拖。 “咱没犯事,咱是东宫的人,王公公是咱的义父,你们凭什么拿咱…放开咱,放开咱!” 别说东厂不是好去的,就是能去魏朝也不敢去啊。更何况这事太过莫名其妙,他连原因都没弄明白,能跟着去么! 大惊之下魏朝便挣扎叫喊起来,别的先不说,把义父名头搬出来震一震这两番子才好。 可不想,那番子根本不理会,拽着他就往外拖。 店内一众吃饭的客人包括那掌柜还有伙计都叫这幕吓住了,谁也不敢来凑热闹。无它,东厂番子的名头可吓人的很。 眼看番子就要把自己拖走,魏朝急了,朝那帮还傻怔怔看着的同伴喊了声:“你们还不来救咱!” 听了这喝喊,有两个素来唯魏朝马首是瞻的伙者硬着头皮起身,想将人拦下。可他们刚站起来,另一个没动手的番子却突然“咣”的一声拔出佩刀砍在了桌角上。 那刀无比锋利,一下就把桌角给切断了。 望着白晃晃的刀刃,那两伙者哪还有勇气上前救魏朝啊。 “不关你们的事!” 拔刀那番子冷冷扫了眼几个不敢动弹的东宫太监,然后目光环顾店内一帮客人,闷声说了四字:“东厂办案。” 话音刚落,就见众客人们慌忙扭过身子,背朝他们,或假做继续吃饭,或埋头不语。期间还有板凳、椅子倒地的声音,却是因为太过害怕,客人们失手弄倒的。 魏朝也叫吓住了,他脚底下落的就是那块被番子砍落的桌角。 “走吧。” 拽魏朝的那番子微哼一声,将呆呆的魏朝拖到外面。另外那番子则是将刀放回刀鞘,也不看那帮东宫的人,转身就走。 东宫这帮人目瞪口呆看着,谁也不敢再上前,甚至都不呼问一句。直到魏朝被那两番子带出去后,刚才起身想救人的一个伙者才咽了咽喉咙喃喃道:“就这么让他们把魏公公带…带走?…我们应该上去的…” m “你要找死的话,现在去也不迟。”边上坐着的一个同伴拽了拽他的衣脚,示意他看外面。 那伙者茫然的朝外看去,这一看脸上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固定掐住般,既摇不得头,也眨不了眼睛。 酒馆外的石板街上,数十名东厂番子列成两队大步向前,身后,又有百余名军士持铳紧随于后。 而队伍最前面,十数骑身着飞鱼服的番役簇拥着一年轻太监正缓缓打马前行着。 ……… “什么?!” 听了几个小伙者的报讯,王安怒不可遏,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向小爷禀报了,带人就出宫直奔东厂而去。 魏朝不仅仅是他的义子,更是他的得力之人,可以说是他王公公一手栽培出来的,现在却叫东厂带了去,他王公公能不急么! 到了东厂外,王安就气呼呼的带人往东厂衙门冲。见状,门前自有守卫上来拦阻。 “魏朝被你们关在哪!” 王安将自己的腰牌扔在拦他的一个司房手中,那司房原本见着对方是绯衣太监,已然惊骇,再见腰牌竟是司礼监随堂太监的牌子,更是有些慌张,但摄于职责在身,只得要对方先行等侯,容他入内通禀一声。 “不必了,咱家自己进去!” 王安是什么身份,莫说东厂现在没有提督太监,就是有,对他王安也要礼敬一二,况没有呢。 那司房很是为难,放人进去吧不好跟上面交待,不放的话,对方的身份他也得罪不起。 正为难时,身后却有人笑着说了句:“王公公好大的火气,今儿是什么风把您老吹到咱东厂来了?” 王安朝那人看去,怔了一下,怒道:“李永贞,快把魏朝交给咱家!”他和李永贞是认识的,因为当年他二人是同学,一起在内书堂读书的。 论学业,王安不如李永贞,论运气,他却比李永贞好多了。从内书堂结业后,李永贞去的坤宁宫,王安却是被点为皇长子伴读,一路升迁,终有今日。 李永贞本前程比王安更好,只可惜却得罪了王皇后,叫打入牢中十多年,前年才叫放出来。去年金忠给帮忙弄进了司礼监的文书房做写字太监,前些日子更连升三级,蒙皇爷钦点为东厂内档。 但即使如此,李永贞在内廷的地位都是不及王安的,便是他的前任曹元奎同时任内官监掌印也是不如王安这个司礼随堂太监的。司礼随堂太监放在外朝的话,可是六部尚书、督抚重臣这一级别的,已然是内廷核心人物,况王安还兼着东宫管事太监。这一职位本朝开国以来,基本都是司礼掌印太监人选,亦或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 只这会,同学相见,却是明显夹杂了许多火气,且毫无交情可言。这也是人之常情,李永贞落难之时,他王安可是从未伸出援手。 “李永贞,咱不和你说其它,咱也不想说其它,你马上把魏朝交还给咱,咱家就当这事没发生,若不然就休怪咱家不念内书堂同窗情谊了。” 王安心中怒火很甚,东厂拿了魏朝便是打的他王公公脸面,要他王公公的好看!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殿下要贷款么? 而背后是谁的主意,王安也猜得到。 至于李永贞是如何从写字太监一跃而为东厂内档,他王公公也知道原因。 所以,在他眼里,李永贞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个没有人格一昧巴结后晋之人的无耻之徒。甚至于这件事很可能就是对方出的主意,那么,他自是不会顾念什么同窗之谊。 在外朝,这同年同窗之谊倒是十分重要,是一大人脉。可在内廷,这同窗代表的却是竞争关系。 要么你上,要么我上,彼此没有调和。 毕竟,外朝斗争失败还能放到地方去,或者致仕还乡,可内廷却没这个退路。 一旦斗争失势,要么是净军,要么是种菜,要么是守陵,命不好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弄死。 事实,王安猜到了一半。 李永贞是投靠了魏良臣,但绝不是他想的那样一昧巴结跪舔,毫无廉耻的奉承,而是凭他自己的本事得了魏良臣的看中,这才帮他在皇爷那里说了几句好话,谋来了这个东厂内档的职司。 不过,便是真如他王安所猜想,又如何? 他王公公能有今日,靠的还不是巴结东林党么? 如果不是东林党看中他,倾尽资源帮他在内廷晋升,他王安又凭什么能步步青云,有今日的地位。 内廷外廷从来不是独立的,内廷可以操纵外廷的人事,外廷何尝不干涉内廷呢。 充其量,五十步笑一百步而矣。 王安盛气凌人的架势也激怒了李永贞,他摇了摇头:“王公公稍安勿燥,魏朝是叫我东厂拿了,不过他犯了事,也不是说放就放的。” “胡说,魏朝乃我东宫之人,平日素在东宫办差,能犯什么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速将人交还咱,咱不与你计较。”王安斥道,他有这个资格训斥李永贞,甚至是那个躲在幕后的魏家子。 “是否犯事,不是王公公说了算的。”李永贞的样子不卑不亢。 王安滞了下,拂袖怒喝:“咱家就问你一句,放还是不放!…倘若不放,咱这便去问问老祖宗,这东厂是不是不把咱们东宫放在眼里了!” 老祖宗自是指司礼掌印太监孙暹了,此人和东林党甚近。 李永贞却笑了起来,道:“区区小事,何必惊动老祖宗。”然后转身朝跟在后面的一个番子低语几句,那番子立时闪进门内。 王安见状,知对方也怕惊动掌印。眼下要紧的是把魏朝先带回去,至于如何算这笔账,他王公公倒有的是耐心。 不一会,魏朝被押了出来,披头散发的,见着外面的王安,顿时嚎丧起来:“干爹救我,干爹救我!” 看样子,明显是被打过,说不定还上了刑。 “扶他过来。” 王安沉着脸吩咐左右。 立时,随王安一起来的东宫太监惠进皋、王裕民、杨公春等人忙上前扶住魏朝,将他带到王安面前。 离的近了,王安看的仔细,这才发现魏朝是真的受了大苦头。双手明显有被枷过的迹象,脸上也是青红暴起,再看后背,衣服都被打烂了,一道道血口子清楚可见。 “东厂安敢用私刑!”王安脸黑如炭,魏朝的伤势让他看着都心疼。 “疑犯嘴硬,不上刑的话,如何能招供。”李永贞一脸平静。 “干爹,孩儿不曾犯事,都是他们陷害孩儿…”魏朝哆嗦着为自己喊冤。 王安猛的抬手止住魏朝的叫喊,缓步向前走到李永贞面前,沉声道:“魏朝究竟犯了何事?” “尚未审出。” 李永贞微微一笑,“不过既然王公公来要人了,这面子肯定要给,人可以由公公先带回去。” “这笔账咱家记下了。” 王安微哼一声,转身便要走。 “王公公,” 李永贞却叫住他,“有人托我递句话给公公。” “说。”王安转过身。 “别欺负老实人。”李永贞说了这么一句。 王安听后,目光变得很是阴沉,几个呼吸后,他开口道:“那人在哪里,咱家要见他。” ァ新ヤ~8~1~中文網www.x~8~1zщ.com “王公公若要见的话,现在还能赶得及,他在东宫。” 李永贞微笑看着王安。 ………. 东宫,小爷真是万分惊讶,同时也是万分惊喜,望着摆在桌上的礼单,真是越看越欢喜。 单价值而言,这小魏公公嘴里说的不成敬意至少得有四五千两之多。 这东西于其他的皇家国戚可能不放在眼里,他这太子却是看重的很,实是因为东宫太穷啊。穷到他这太子在外面多处借高利,穷到他那大伴不得不在宫外开几家店铺,好拿赚来的钱贴补东宫。 “当初奴婢蒙皇爷钦点办这海事,却是一穷二白的很,幸得殿下买了奴婢三份债券,这份恩情奴婢一直记在心中,一直想着报答殿下可一直没机会,这次奴婢回京公办,想着殿下的恩情就特意过来拜访殿下了。”魏良臣很恭敬的看着朱常洛,对这位道友是发自骨子里的尊重。 “你倒是有心了,难怪父皇会看重你。” 朱常洛也是个会做人的,就这么一句既夸了魏良臣,也把他那父亲给捧了。至于那三份债券,他却是早就忘了,只记得在西李那收着。 好像西李跟他说起过,寿宁那丫头曾来给付过一次红利,六百多两。当时他听着还很惊讶,没想这债券的红利这么高,早知道的话就多买一些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是真想多买也没钱买啊。 “常听人说殿下这边生活朴素,奴婢现在看来,殿下这里何止是朴素啊,简直就是艰苦。” 魏良臣说这话是因为屋中的摆设看起来的确很寒碜,跟太子的身份很不合。但仅仅是不合,跟外面比起来还是富贵的多。 这话真是说到朱常洛的痛心处了,但却没法跟这个父皇宠信的太监讲,因为不管他怎么讲都不好。 所以,只是轻笑一声道:“我素来喜朴素,不喜那些奢华之物,物件摆设而矣,但齐全便是,何必华而不实。” 魏良臣点了点头,很是钦佩道:“殿下所言,让奴婢愧之不如啊。”稍顿,却话锋一转,“殿下手头若是紧张的话,奴婢这里倒是能借殿下一些。”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殿下需要借钱么? 而背后是谁的主意,王安也猜得到。 至于李永贞是如何从写字太监一跃而为东厂内档,他王公公也知道原因。 所以,在他眼里,李永贞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一个没有人格一昧巴结后晋之人的无耻之徒。甚至于这件事很可能就是对方出的主意,那么,他自是不会顾念什么同窗之谊。 在外朝,这同年同窗之谊倒是十分重要,是一大人脉。可在内廷,这同窗代表的却是竞争关系。 要么你上,要么我上,彼此没有调和。 毕竟,外朝斗争失败还能放到地方去,或者致仕还乡,可内廷却没这个退路。 一旦斗争失势,要么是净军,要么是种菜,要么是守陵,命不好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弄死。 事实,王安猜到了一半。 李永贞是投靠了魏良臣,但绝不是他想的那样一昧巴结跪舔,毫无廉耻的奉承,而是凭他自己的本事得了魏良臣的看中,这才帮他在皇爷那里说了几句好话,谋来了这个东厂内档的职司。 不过,便是真如他王安所猜想,又如何? 他王公公能有今日,靠的还不是巴结东林党么? 如果不是东林党看中他,倾尽资源帮他在内廷晋升,他王安又凭什么能步步青云,有今日的地位。 内廷外廷从来不是独立的,内廷可以操纵外廷的人事,外廷何尝不干涉内廷呢。 充其量,五十步笑一百步而矣。 王安盛气凌人的架势也激怒了李永贞,他摇了摇头:“王公公稍安勿燥,魏朝是叫我东厂拿了,不过他犯了事,也不是说放就放的。” “胡说,魏朝乃我东宫之人,平日素在东宫办差,能犯什么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速将人交还咱,咱不与你计较。”王安斥道,他有这个资格训斥李永贞,甚至是那个躲在幕后的魏家子。 “是否犯事,不是王公公说了算的。”李永贞的样子不卑不亢。 王安滞了下,拂袖怒喝:“咱家就问你一句,放还是不放!…倘若不放,咱这便去问问老祖宗,这东厂是不是不把咱们东宫放在眼里了!” 老祖宗自是指司礼掌印太监孙暹了,此人和东林党甚近。 李永贞却笑了起来,道:“区区小事,何必惊动老祖宗。”然后转身朝跟在后面的一个番子低语几句,那番子立时闪进门内。 王安见状,知对方也怕惊动掌印。眼下要紧的是把魏朝先带回去,至于如何算这笔账,他王公公倒有的是耐心。 不一会,魏朝被押了出来,披头散发的,见着外面的王安,顿时嚎丧起来:“干爹救我,干爹救我!” 看样子,明显是被打过,说不定还上了刑。 “扶他过来。” 王安沉着脸吩咐左右。 立时,随王安一起来的东宫太监惠进皋、王裕民、杨公春等人忙上前扶住魏朝,将他带到王安面前。 离的近了,王安看的仔细,这才发现魏朝是真的受了大苦头。双手明显有被枷过的迹象,脸上也是青红暴起,再看后背,衣服都被打烂了,一道道血口子清楚可见。 “东厂安敢用私刑!”王安脸黑如炭,魏朝的伤势让他看着都心疼。 “疑犯嘴硬,不上刑的话,如何能招供。”李永贞一脸平静。 “干爹,孩儿不曾犯事,都是他们陷害孩儿…”魏朝哆嗦着为自己喊冤。 王安猛的抬手止住魏朝的叫喊,缓步向前走到李永贞面前,沉声道:“魏朝究竟犯了何事?” “尚未审出。” 李永贞微微一笑,“不过既然王公公来要人了,这面子肯定要给,人可以由公公先带回去。” “这笔账咱家记下了。” 王安微哼一声,转身便要走。 “王公公,” 李永贞却叫住他,“有人托我递句话给公公。” “说。”王安转过身。 “别欺负老实人。”李永贞说了这么一句。 王安听后,目光变得很是阴沉,几个呼吸后,他开口道:“那人在哪里,咱家要见他。” ァ新ヤ~8~1~中文網www.x~8~1zщ.com “王公公若要见的话,现在还能赶得及,他在东宫。” 李永贞微笑看着王安。 ………. 东宫,小爷真是万分惊讶,同时也是万分惊喜,望着摆在桌上的礼单,真是越看越欢喜。 单价值而言,这小魏公公嘴里说的不成敬意至少得有四五千两之多。 这东西于其他的皇家国戚可能不放在眼里,他这太子却是看重的很,实是因为东宫太穷啊。穷到他这太子在外面多处借高利,穷到他那大伴不得不在宫外开几家店铺,好拿赚来的钱贴补东宫。 “当初奴婢蒙皇爷钦点办这海事,却是一穷二白的很,幸得殿下买了奴婢三份债券,这份恩情奴婢一直记在心中,一直想着报答殿下可一直没机会,这次奴婢回京公办,想着殿下的恩情就特意过来拜访殿下了。”魏良臣很恭敬的看着朱常洛,对这位道友是发自骨子里的尊重。 “你倒是有心了,难怪父皇会看重你。” 朱常洛也是个会做人的,就这么一句既夸了魏良臣,也把他那父亲给捧了。至于那三份债券,他却是早就忘了,只记得在西李那收着。 好像西李跟他说起过,寿宁那丫头曾来给付过一次红利,六百多两。当时他听着还很惊讶,没想这债券的红利这么高,早知道的话就多买一些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是真想多买也没钱买啊。 “常听人说殿下这边生活朴素,奴婢现在看来,殿下这里何止是朴素啊,简直就是艰苦。” 魏良臣说这话是因为屋中的摆设看起来的确很寒碜,跟太子的身份很不合。但仅仅是不合,跟外面比起来还是富贵的多。 这话真是说到朱常洛的痛心处了,但却没法跟这个父皇宠信的太监讲,因为不管他怎么讲都不好。 所以,只是轻笑一声道:“我素来喜朴素,不喜那些奢华之物,物件摆设而矣,但齐全便是,何必华而不实。” 魏良臣点了点头,很是钦佩道:“殿下所言,让奴婢愧之不如啊。”稍顿,却话锋一转,“殿下手头若是紧张的话,奴婢这里倒是能借殿下一些。”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李公公在么 上一章重复的内容已更新。 ......... 事实证明,只要真心付出,那么就一定会得到真心的回报。 魏公公有如及时雨般的雪中送炭深深打动了小爷,这一刻,在小爷心目中,爹亲娘亲都不如小魏公公亲。 十万两啊! 便是他小爷是东宫太子,又哪个说借十万两就借他呢? 郭家借给他的二十多万两可是好几年陆续借来的,有好几次还是实在揭不开锅,他拉着郭氏厚着脸皮上门借的呢。 可这小魏公公和他非亲非故,人还是父皇得用的,听说和贵妃那边也有关系,按说当和他小爷势不两立,可人家却不跟那些势力太监般踩自己这个小爷,反而上门来看自己,带了几千两的礼物不说,还借十万两给他这小爷过日子,你说他小爷能不感动么。 “魏公公…真是…” 朱常洛的声音都打颤了,再说下去的话恐怕就要哽咽了。 “殿下不必如此,奴婢也是尽一点心意而矣…” 场面话魏公公说的比谁都溜,在那也是真情流露的说了一通,最后有感小爷的赤诚之心,他给定了个明确时间,最迟明晚就把银子送来。 朱常洛搓着手,感动的看着魏公公,心下暖和、兴奋,当场也给魏公公明确表态,他虽是太子殿下,但应该办理的借款手续他都会悉数配合。并且再三强调自己是有偿还能力的,所以小魏公公无须担心。 魏公公对此当然没有疑议,不过显然不会告诉道兄,他巴不得道兄没有偿还能力才好呢。 你还不了钱才能拿东西抵押啊…不管是什么,他魏公公都受的,老婆也受。 “殿下勿须和奴婢说其它的,钱殿下先用着便是…”就借款达成一致后,魏公公这才适时的提了自家二叔两句。 小爷这才想到那李进忠原是这小魏公公的亲叔,顿时有些尴尬,不知小魏公公刚才在门房处可见着他二叔了。 “奴婢这二叔生性憨厚,为人老实,也正因此,陛下才叫他做皇长孙的伴读咧。”魏良臣脸上满是自豪之情,问道兄自家二叔的工作态度如何。 小爷当然予以正面评价,很是夸赞了一通。他可不愿意这个财神爷因他二叔的事反悔不借钱。 心里未免也有些悲哀,堂堂太子殿下沦落到一个太监借钱,还得陪着他虚伪说话,这太子还不如个藩王呢。 自家亲叔被太子夸,魏公公当然也很高兴,继而说自己有许久不曾见到二叔了,是否可以去见见他老人家。 人家侄子见叔叔,朱常洛没道理不允,可真心尴尬,很怕李进忠告诉他侄子自个在东宫不是当什么皇长孙伴读,而是看大门。心头着急,不禁埋怨起大伴不应该胡乱安排的,也是急中生智,说这会天色已晚,莫不如小魏公公明日再见二叔不迟。 魏公公一想也是,当下便请太子殿下早点休息,他明日再来。太子殿下也是体帖,忙特意命人送魏公公出东宫。 路过门房时,一直等在门房内的二叔看到侄子身影出现,忍不住想过去,可想侄子刚来时的吩咐,终是忍住坐了下去。 魏公公这边也故作没看见,在陪同之人的护送下径直出了东宫,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王安一行就回来了。 “带魏朝去治伤。” 王安吩咐杨公春等人将魏朝扶回居所,尔后朝愣愣站在门口的李进忠看了眼,一句话也没说就奔小爷处去了。 被人架着的魏朝也扭头朝李进忠看了眼,那一眼却有说不出的意味来。 王安匆匆赶到小爷住处,却没见那魏家子在。 “殿下,那魏家子呢?” 果不其然,小爷说道那小魏公公已经走了。 王安便问那魏家子来东宫做什么,小爷却没说,只道:“大伴,那个李进忠我看还是不错的,便叫他做了校哥儿伴读吧。” 没说的原因是小爷有些难为情,毕竟跟人借钱不是个体面事,而且借的还是自个父皇宠信的小太监,这就更加不好意思说了。 见了小爷这样子,王安就知那魏家子一定是跟小爷说了些什么,但小爷既不愿告诉他,他也不便追问。 但叫李进忠做校哥儿伴读这事,他还是不愿的,尤其是对方把魏朝打成这样,分明就是警告他王安,这让王安无论如何也是忍不了的。可看小爷这样子,要么就是听了那魏家子什么话,要么就是得了人家什么好处,若不然不可能突然提这茬的,说不定还许了人家什么。 没人比王安更了解小爷了,他很清楚自家小爷的秉性,这位小爷看着忠厚,但却极度自私自利,也很有主见,凡是决定的事情便很难再改。 因而也不便强行阻止,却是想了一个主意,便道:“殿下,西李娘娘那缺个烧灶的,莫不叫李进忠先去上灶,这样平日和校哥儿也能见着,等过些日子观察无误再定不迟。” “上灶?” 朱常洛一愣,“怕是不好吧。” “殿下,皇长孙伴读人选岂能轻易就定,便是李进忠再合殿下心意,老奴也以为当慎重…叫他先去上灶,每日近着校哥儿,品性自能看出,倘真是可用便给定了,倘不可用,也可着他去了,免得误了校哥儿。”王安态度很坚决。 朱常洛犹豫了下,寻思了下叫李进忠在西李那上灶倒是能和校哥儿朝夕相伴,虽然没给伴读的名义,但本质上也差不多,而且大伴的话也有道理,自己若一昧坚持,万一大伴知道了小魏公公借钱的事,岂不叫他轻视了。 于是便应了,叫王安马上安排下。 王安却是没松口气,出来时眉头却是皱的更深。 …………. 夜很深了。 门房地上有铺盖,二叔和衣半靠在叠起的被子上。自打二叔来这门房后,吃住睡就在这里了。虽然很晚了,但他还是没有睡意,一直想着侄子突然来东宫的事,想着魏朝怎么被人打成那样的,想着王公公为何要那样看他。 他想了很多,却一无所知,他甚至都不知道侄子为何要来东宫,为何要他不要多问。 不过侄儿能够回京就是好事,自打他下江南后,二叔就一直担心着,因为良臣太不叫他省心,在江南老是闯祸,每回听说侄儿犯的事,他都心惊胆战的很。 就这么想了很久,他终是有了些困意,将被子打了开,便准备睡上一会。外面却有叩门声,有人在叫:“李公公在么?” “在,在的。” 二叔忙从铺盖上爬起,揉着迷糊的眼睛披衣打开了门,却发现外面是管事太监杨公春和刘裕民二位公公。 。m.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本宫的钱也不是风刮来的 杨公春和刘裕民都是东宫的管事太监,虽然不是王安名下,但在东宫内地位不低。前者更是管小爷私库的,东宫的油米盐醋都经他手采办,很是肥差,和那魏朝一样出入都是三五成群,平日对二叔也是不理不睬的,这会突然和刘裕民一起来到门房,这着实把二叔弄的有点懵。 “李公公歇了?” 刘裕民一脸笑容,浑没有从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说话间还朝门房内瞥了眼,“呀”了一声,“怎的李公公晚上也睡这么?啧啧,这怎么弄的…好歹也得安张床啊。” “是不像样子,回头咱去说一声,李公公好歹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哪能这样对待。” 杨公春也是一脸不平的样子,然后将手中提着的两坛酒和用皮纸包着的肉菜塞到了二叔手中。 “这…使不得咧,使不得咧…” 二叔哪敢收啊,慌忙往后退。 他进宫快三十年了,还是头一回听人家叫他“李公公”呢。这称呼让他老人家十分的不习惯,他还是喜欢人家叫他“李大傻子”。 “二位公公有什么事么?”二叔留了心眼,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不能叫这两人给耍了。 “没事,没事,就是过来看看李公公。”杨公春讪笑一声,和刘裕民对望一眼,将东西往地上一放。 “以前有什么对不住李公公的,还请公公别往心里去。”说完这话,杨公春和刘裕民头也不回就走,二叔叫都叫不住他们。 望着地上的酒菜,二叔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还是将酒菜拎到了门房内。说真的,他也是有个把月没尝过荤了,这嘴啊馋的紧。 不管那杨公春和刘裕民安的什么花花心肠,二叔觉得自个反正也就烂命一条,混了三十年也没甚个出息,身上都摸不出几个铜板来,那两人真要害他又能害什么呢。 不吃白不吃。 二叔扒开酒封,狠狠嗅了口那酒香味,浑身打了个哆嗦,从破桌下面摸出只带豁口的碗来,小心翼翼倒满,生怕漏了一滴。 之后又解开了那皮纸,香味诱的他都来不及取筷子,拿手就抓了一块塞进嘴里,一通嚼咬咽下肚的感觉真是美味的不能再美味。 坐下很是缓了口劲后,二叔这才开始慢慢品尝起来。一口菜来一口酒,在这深夜的东宫,独自一人于月光之下,也别有一番风味。 吃着吃着,二叔却落泪了。 他想到了毫无音讯,生死不知的把兄弟赵率教和徐应元。这越想越是难过,不禁趴在桌上低声哭泣起来。 等到伤心平静后,二叔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两侧各有一个小伙者提着灯笼。 “王…王公公!” 二叔吓的慌忙起身,躬身行礼,可是因为刚才喝的有点多,他的步伐不是太稳,腰没弯的下去,倒是差点撞到人王公公。 “长了眼没有!” 王安身后的贴身打手巾上前就推了二叔一下,二叔脚下一轻,身子撞在后面的窗台上。 “好了。” 王安摆了摆手,四下扫视了眼门房,最后目光落在一脸惶恐的二叔脸上,淡淡道:“你明早收拾一下,去承华殿李娘娘那报个到,往后就在承华殿上灶吧。” “上灶?” 二叔愣在那里,这可是个好差事。 “上灶”是宫里对烧饭的说饭,东宫这边的膳食不是御膳房负责,是自个开的火。各殿又各吃各的,所以每个殿都有专门负责“上灶”的伙者。一般是两到三人,一人负责洗菜切菜,一人负责烧灶,另一个则负责上灶,也就是掌厨。 甭管太平盛世还是乱世,这掌厨的便是再差,再没什么油水,肚子却是吃的饱的,并且一般掌厨的地位要高于洗菜和烧灶,相当于各灶的“灶长”。这样一来,便是菜钱什么的就有的小捞。而且是给小爷最宠信的李娘娘上灶,这灶长能没些好东西吃么。 而且这上灶也对二叔的口子,早些年他在家的时候虽然好吃懒做,成天就知赌钱,但只要闲了就会上灶,手艺还颇是不错。 只是这上灶的好差事怎么就落自个头上了? 二叔叫这一连串的好事弄的真是糊涂,先有杨、刘二位公公给自个送酒菜,现在王公公更安排自己到承华殿上灶,二叔真是又惊又喜又纳闷,但他反应的也快,慌忙就要给王公公磕首,可不等他动,王公公却转身离去了。 望着王公公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二叔靠着门边一脸发呆。 ………. 寿宁公主府,驸马爷冉兴让也痴痴的靠在门边,手里拿着半瓶酒,一脸发呆的看着柱子。 他也不知道自个是多少次被公主赶出来了,反正自打公主生完孩子后,他就再也没能同公主行过周公之礼。 冉兴让是正常男人,好好的妻子却不让他碰,你说他心里委屈不委屈。 先前,他只道公主是刚生养完,身子不适要调理,可这都一年了,公主还不让他碰,心中就不光是委屈,而是有些怨恨了。 可偏他不能和别的男人样对妻子打骂,逼她就范,反而要赔着小心伺候着。公主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别说给公主脸色看了,就是多说一个不字都是他不对。 没法子,谁让公主是君,他是臣呢。 闷闷不乐的又灌了自个一口酒后,冉兴让颤颤悠悠的爬了起来,摸着墙往外面走。 公主不让他碰,外面的女人还能不让他碰? 府里的下人们见着驸马爷又往外去,好似习惯般谁也没来问声驸马爷做什么。等驸马爷出去之后,才有人到内院跟公主殿下说了声:“殿下,驸马又出去了。” 正在哄儿子的寿宁听后却不问丈夫去哪,只“噢”了一声,继续逗自个的儿子。 有那么一阵后,才随口问了句:“他带钱了么?要是没带,你给他送些去。”顿了顿,有些恼火道,“去撵上驸马,带他到别家去,老去源鑫居做什么?他家那么贵…本宫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m.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源鑫居 魏良臣相信小爷会安排好二叔的。 不冲他小魏公公的面子,也得冲那十万两的面子。 他不是没想过让二位提前在东宫上位,但思来想去,朱常洛的大伴毕竟不是二叔,真把二叔提前推上一个远超他目前的位子,是拔苗助长,有弊无利。 二叔的命中贵人是校哥儿,不是他爹。 这几年,魏良臣只要二叔能够在东宫呆的安份,生活过的好些,好好的和校哥儿培养感情就行。 这是根本,其余的不过是末枝细节,没有必要。 今日拿了那魏朝,狠狠收拾了他一顿,便是告诉这魏朝,也是告诉东宫那些不开眼的,甚至也是在告诉王安李进忠人虽老实,但不是哪个都能欺负他的。 暂时,魏良臣还不想找王安的麻烦,这人虽然是东林那边的,但纵观其一生,也算是个贤寺,人嘛不m算太坏,所以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弄。 而且,人王安的存在对于二叔而言,也是好事。 也许宫中因为郑贵妃的存在,有相当一部分太监看不透,但魏良臣却看的很透,他知道东宫的内侍系统将来就是内廷最有权势的一系。 不过,世上的聪明人绝对不止魏良臣一个,魏良臣敢肯定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绝对也有很多。这些人未必就不想染指东宫,以为将来。 那么,有王安在上头顶着,至少东宫的人事不会有大的变化,这也就意味着二叔在余下来的几年时间内,也能安安稳稳的和校哥儿做个好玩伴。 如果魏良臣现在把王安搞掉,恐怕有很多人半夜都能笑醒。任他魏良臣再如何使劲,二叔也绝不可能成为代替王安的人选。毕竟,他魏良臣不是真太监,而且也不可能在京里不走了。 而能让二叔成为“九千岁”的只有朱由校,没有别人。 故而,魏良臣不可能去做这种为别人作嫁衣的事。王安要倒了,接替他的人选势必要清洗东宫王系人马,而皇长孙伴读这个最重要的职位可能落在二叔头上么。 留着王安,留着魏朝,是有现实意义的。 历史上,二叔之所以发迹,王安其实也是有功的,就是魏朝也功不可没。魏朝这人,现在是东宫的小角色,没品的奉御,可后来也升了乾清宫管事兼掌兵杖局,成了大。 而二叔在东宫的最先努力方向也是结交魏朝,他“跟”了魏朝,百般奉承,关系渐密,好到干脆认了“同宗”,结为兄弟。二叔年纪大,为兄。魏朝年纪小,为弟,外人呼为“大魏、小魏”。 在“小魏”的帮助下,“大魏”才算入了王安法眼,一步步登天。 魏良臣希望这段历史能够继续,所以他让人提来了魏朝,狠狠收拾了他一顿。 只要魏朝有点觉悟,他就应该放弃不切实的幻想,和二叔认真结交。 事实上,此刻正趴在床上的魏朝也在反思自己,尤其在回想李大傻子侄儿对他说的那句话“咱若要你死,莫说王安,便是掌印孙大老爷也救不得你。” ………… 因答应借钱给朱常洛,魏良臣便得去找钱,这北京城能给他钱的只有寿宁了。只是天色太晚,他不便深夜去公主府,所以便准备先回办事处休息一晚,明早再去。 路上,却撞见个熟人南城兵马司的孟副指挥。 孟副指挥可是魏良臣的第一个客户,也是有日子没见了,当下就在马上高兴的唤了人家一声。 孟副指挥见是魏公公,也是高兴,因为人魏公公说话算话,那海事债券真的有钱分。这两年,他陆续领了两次红利,合起来有三千两呢。而他当初买的时候不过花了一万两。 “魏公公几时回来的?” 孟国忠官太小,品太低,虽然也参与了全城搜捕妖人的大案,可真不知道上面的事。只知道案子叫东厂那边接了手,妖人也抓了,案子已结。 “咱回来没几天,怎么,孟指挥有事?”魏良臣瞧着孟国忠一行好像有什么急事。 “嘿,公公有所不知,源鑫居那出了事,下官带人过去看看。”孟国忠说完,随口让手下先过去几人。 “噢,出什么事了?” 源鑫居魏公公可是去过的,那里的“姑娘”可是他老人家挥之不去的噩梦,尤其张媚儿那个撑屎棍,想着就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那搅屎棍也算是给大明朝立了点小功劳,要不是他那份名单,李三才盗皇陵木的事也揭不出来。 孟国忠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告诉魏良臣是寿宁公主的驸马冉兴让在店里闹事。 “驸马爷?” 魏良臣一听上心了,忙问孟国忠怎么回事。 “具体下官也不清楚,那边只说是驸马爷在那闹事…其实这事也不关我兵马司的事,可顺天府那帮人不管,人东主找到我这边,下官不能不去看一下。” 孟国忠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平日拿了人源鑫居不少好处,这会人店里找他过去平事,他也不能不去。 “咱家与驸马爷有旧,随你去看看。”魏良臣还是比较有情义的,冉兴让的事他不能不管,所以要孟国忠与他同去。 孟国忠求之不得,因为驸马爷他得罪不起,可源鑫居的东家他更得罪不起,正为难着呢。 源鑫居可是京里最豪华的休闲场所,一般人没个身份地位都不好在人店门口停留。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亦或不男不女,都能在源鑫居得到快乐。 不过前一阵,因为谋反案的影响,源鑫居同京里其它娱乐场所一样也歇业了几天,当时有风声说顺天府要借此整顿风花场所,吓的不少姑娘们回乡相亲去了,使得京师左近的媒婆们忙了一阵,喜结了不少良缘。 当然,这些回乡的姑娘都是一般店子里的,没入教坊司籍的,那大店的如源鑫居这种,姑娘们就是不干了,也绝计落魄不到相亲。她们要从良的话,风流才子和文人骚客才是首选。 冉驸马就喜欢源鑫居,店大环境好,姑娘们手艺也是没说的,最近一年他可谓是常客了。不说是豪掷千金吧,每次开销也不少,估计前前后后也扔了大几千两银子了。 但今天源鑫居上下却见着这位驸马爷在闹事,不过驸马爷并不是在闹他们店的事,而是在跟自己府上的下人们闹。 可能是酒多了的缘故,冉驸马把个厅堂里砸的乱七八糟,还骂着难听的话。店里主事的怕出事,所以出面劝驸马爷消消气,先回去歇了,明儿再来。可驸马爷却以为人家是看不起自己,气性一下来,便跟人主事的也闹起来。 主事的实在是没法子,只得通知了兵马司的人,希望他们过来把驸马爷弄走。要不然万一传进皇帝耳中,这生意还怎么个做法。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给咱办张包年卡 魏公公这是第二次来源鑫居了,但这种地方他老人家不喜欢来,可能他有点道德洁癖,但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在这里消费属于当冤大头,既不能有效拉动内需,也不能带动京师经济良性发展,受惠群体也实在是有限的很。 这也跟魏公公的阶级立场有关,生于贫民阶级的他,天生不喜欢资本家。源鑫居就是典型的资本产业,或者是说权贵产业。 据说,源鑫居的后台很硬,有可能是开国的国公家。 而历朝历代,所有的开国功臣都等同于权贵,即便第一代不是,第二代也会迅速转变。 根本不受人力、思想控制。 所以,诛杀、清洗功臣对百姓而言,是好事。 有远见的,真正为人民考虑的英明之君,都会在他有生之年对功臣们进行整肃,哪怕只是稍稍延缓一下权贵阶级的诞生,也是对人民的最大德政。 可惜,百姓们一方面痛恨权贵,一方面又对收拾功臣表示不满,这就有点可笑了。 不过这个问题也是无解的。 没有任何一个制度可以阻止功臣转变为权贵。 再英明,再神武的人,也终有一死,也终敌不住一个阶级的利益反噬。 魏公公对这个问题也是无解,但他可以选择不让权贵赚钱。 因而,他宁可在深夜中彷徨在街边巷尾,为那些生活在贫困边缘的可怜人送去微不足道的一点爱心,也断然不会在源鑫居这种地方一掷千金,肥了那些权贵的腰包。 当然,如张媚儿那种万恶之人的存在,也是公公对源鑫居的厌恶原因之一。 他很担心冉驸马是不是中了张媚儿之类的毒,这种畸形的病态审美可是流毒不轻的。 带着这种忐忑以及某种不能说的愧疚之情,魏公公看到了正在发酒疯的驸马爷。同时也知道为何源鑫居方面要急着让南城兵马司来把人弄走了。 因为,这不单单是影响生意的事,还涉及公主殿下的私事。 “她凭什么不让我碰!” 酒后吐真言的驸马爷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跟那祥林嫂一般,见人就嚷,反复的大叫大喊,唯恐别人没听清。 没有人敢接驸马爷的这个茬,更没人敢问这个“她”是谁,又为何不让碰。 几个公主府的下人们也是急的团团转,拉又拉不走,哄又哄不住,不时还被驸马爷大骂是狗腿子,拿东西砸他们,真是有苦难言啊。 “孟大人,你可来了!” 瞧着孟国忠出现,源鑫居的林主事可就跟见着救命稻草般,指着一片狼藉的厅堂催着孟国忠赶紧把人弄走。 孟国忠四下扫了眼,见二楼三楼还有大厅里有不少人在看热闹,内中不乏熟悉的身影,顿时也是头大。可他拿人手短,源鑫居后面的主他也得罪不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要将驸马爷哄走。 可驸马爷闹的正酣,酒劲上来莫说他孟副指挥了,说不定老丈人和丈母娘过来,他都能骂上几句。 孟国忠哪敢对驸马爷动手啊,这驸马爷再是没权没势也是皇帝的女婿,所以也是急的干瞪眼。 魏公公这边却没立即上前做“和事佬”,他得搞清楚情况。先朝里面望了望,没发现什么熟人,便叫手下将公主府一个下人给拽了出来。 “呀?魏公公!” 那下人是个小伙者,识得魏公公,知道这位是弄死梁姑婆的狠角色,很得公主殿下感激的宫中红人,因此下意识的就误以为魏公公是宫中派来的,吓的不轻。这件事要是传到宫中去,驸马爷肯定倒霉,他们这帮府上的下人肯定也要跟着吃挂落的。 魏公公不知对方心里担心,只问他驸马爷这是怎么了,在人店里大闹。 小伙者吱吱唔唔的,不大敢说的样子。 魏公公见状,顿时摆出“大珰”的威势来,不等他施压小伙者就吓的竹筒倒豆子了。 “不瞒公公,驸马之所以在这闹,实是因为殿下那边发话,不让驸马在这家店。”小伙者道。 “为何?” 魏公公听了也诧异啊,原以为是驸马爷在这受了不开心的事所以闹,没想是寿宁那边的原因。 “公公有所不知,这一年来驸马爷隔三岔五就往这里跑,每回都花了不少钱,殿下那边有点恼…恼火,所以让小的们过来带驸马走,没想驸马爷他…”伙者低声道,后面的事不用他说了。 魏公公摇了摇头,这件事寿宁做的不对,他不会因为双方的关系偏帮她。男人嘛,在外面花钱寻个开心算个什么事咧。他冉兴让就是玩上天,也不敢把家里的红旗弄倒啊。 “其实殿下也不是不让驸马出来,就是想让驸马换家便宜些的地方。”小伙者说完这话,朝里面偷偷瞧了眼,发现驸马爷已经不闹了,正靠在一根柱子上。 想着寿宁那死要钱的德性,魏公公充分相信小伙者说的是实情,也充分理解驸马爷为何要借着酒劲发这场疯。 一个男人,要是掌握不了家中的财政大权,那做什么都会窝囊的。 这件事情,魏公公于公于私都得帮驸马爷一把,但有个问题他听在耳里,想在心里,必须弄明白。 所以,他很郑重其重的问这小伙者:“驸马爷刚才说什么…不让碰?”完全是一幅公事公办的嘴脸,似乎这件事还得回禀宫中。 小伙者哪想到眼前这位公公跟自家殿下有一腿啊,只以为对方真是宫里派来问话的。而关于此事,府里宫人太监都是知情的,公主两口子也闹过好多次,不是什么秘密。 “殿下自打生子后,不知什么原因,不喜…不喜驸马和她同床…所以驸马有些气性,便常出来…”小伙者说的委婉。 “真是难为殿下了。” 魏公公很是动容,鼻子竟然发酸。 “公公?” 小伙者一脸怪异,好像是难为驸马爷啊。 “行了,此间事咱家会处置,你去吧。”魏公公恢复正色,摆手示意小伙者去照顾烂醉如泥的驸马爷,然后命人将源鑫居的主事叫来。 “你店里包年么?包年多少钱?”魏公公开门见山。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公公是厚道人 魏公公提出的包年问题让林主事从中嗅到了商机,虽然这个名词听起来很新,但概念却是一讲就知的。 最终,魏公公用七千两替驸马爷换来了源鑫居首位包年客户的待遇。 林主事代表源鑫居承诺,在未来一年之内,驸马爷可以不限次数,随时随地光顾源鑫居,并享受源鑫居提供的一切对外服务。 正常价位,就按驸马爷最近一年来说,大致消费额在八千两左右。 包年之后则优惠到七千两,表面看来,似乎赔了一千两。但是包年客户是一次性付清费用,这笔钱入了源鑫居账上拿去放利吃息一年也有几百两。 所以,这不是个亏本买卖。更主要的是,通过包年这一服务,源鑫居可以永久性的绑定驸马爷这一vip客户,而不必担心客户流失。 这又是隐性的一个大头收入。 客人嘛,谁也不敢保证他永远光顾一个地。娱乐场所竞争也很激烈的,别看源鑫居现在是京中名店,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店在争赶它。 所以,实施包年制度的话,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固定一笔大收入。一个包年客户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亦或是人脉,都远比普通客户要强。抓住了他们,就等于抓住了财富啊。 包年之外,是不是可以包季、包月? 林主事是个很好的管事,举一反三,他认为可以将这件事跟东家提一提,拿出个具体方案来。弄的好的话,可是个很好的嘘头。 魏公公自个暂时是不插足服务行业的,因而也不吝啬给服务行业输入一些现代理念。 未来,服务业也是一大产业嘛。 大明朝要发展,除了海贸获利外,国内产业也要带动。农税这块,显然不是提高,而是要逐步减少。那么这少了的税收从哪里来,就要开源了。 开源,服务业显然是个很好的对象。 对服务业征收重税,应该是个利国利民,百姓拍手称快的事。但要推进这件事,就需要强力的手腕魄力了。 魏公公相信,这大明朝除了九千岁叔侄外,没人会对妓院收重税。娱乐场所越发达,越繁荣,就越有利于社会稳定,有利于国库增收啊。 想要变强,就要充值的道理,是亘古不变的。 七千两,魏公公垫了,或者说驸马爷往后余生的一切生理开销,他老人家都包了。 这不是穷大方,而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寿宁做的不对的地方,他魏公公都要替其弥补。 任何不道德的事情绝对不能建立在破坏人家夫妻感情上面,这是底线。 对驸马爷如此,对驸马爷他丈人也是如此。 如果能用钱解决的,魏公公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拿了魏公公的银票,林主事这边自也是会安排,忙叫人将醉的不省人事的驸马爷抬进了包间,那边自有专人伺候着。 公主府的几个下人犹豫着,因为公主吩咐不准驸马爷在源鑫居,这要是还让驸马爷在人店里,他们回去可不好交差。 这一点,魏公公替他们考虑了,所以让几人随他一起回公主府。有关驸马爷的事情,公公要和殿下深谈。 见魏公公和源鑫居的人谈妥,虽不知怎么个谈妥法,孟副指挥也不会多问,他乐见无事,所以和魏公公这边说了声带人回去了。 “留个人看着驸马爷,他酒多了,夜里都看着些,免得出什么事。” 魏公公临走前特意留人照顾冉兴让,言语间关怀之情满满溢出,让公主府的人都很感动。 公主殿下在府里却很生气,因为驸马在源鑫居闹事的时候,跟过去的人就回来报信了。 “一天到晚喝那些黄汤,总有一天喝死才好!” 公主咬牙切齿,虽然报信的没敢多说什么,但殿下相信驸马在外面一定瞎嚷嚷什么了。 “多去几个人,就是抬也要把他给本宫抬回来!” 公主发了火,她现在可不是从前的朱轩媁了,一个姑婆都能欺到她头上。莫说父皇母妃对她疼爱,就是京里的皇亲国戚们哪个不喜欢她?连带着公主在府里的地位也是节节涨高,现在俨然就是公主府最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那种。 甚至强硬起来,当年的梁姑婆都远远不如。除了身份和宫中的撑腰外,给公主如此厚实底气的就是她悉心经营的海事债券了。 人手方面,公主也多的是,只要她一句话,左安门那块的内官监办事处就听她号令,千军万马是调不动,可调百十个人是没问题的。 这也是驸马爷越来越害怕公主的原因——自家老婆不但很受皇帝丈人喜欢,还很有钱,很有势! 有一次,驸马爷因为公主不肯同床的事和公主在房里吵起来的时候,公主口不择言说了一句:“你再敢逼本宫,本宫就找人把你弄死!” 这可把驸马爷吓懵了,打那之后,也是不敢再和公主吵了,也颇逆来顺受,只要公主给他钱用就好。 公主可能也感到自己这样对驸马不近人情,所以也由着他,要钱给钱,只是驸马手脚太大了些,日子一久公主难免不舒服,认为钱是自己挣来的,驸马什么都没做,也不帮自己忙,反而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大把用自己的钱,难免就有些意见。 今儿,这积下来的意见就给爆发了,只不过不是她公主爆发,而是驸马爷炸了。 寿宁真是越想越气,冉兴让吃软饭不说,在外面胡搞乱玩不讲,就讲她这妻子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 不就是让你找家便宜的妓院么! 真当本宫钱是大风刮来的! “殿下别气着了,奴婢这就带人去把驸马找回来。” 说话的是公主府的管事太监何冲,原先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后来出了梁姑婆那事后,贵妃娘娘就把何冲派来公主府管事。这何冲算是个厚道人,知道公主这会气性大,不能任她性子来,所以先劝公主消消气,他这就去把人带回来,等驸马酒醒了再说。 公主还想说几句,可孩子哭了,做娘的自然是第一时间先哄孩子了。何冲见状,忙带了几人赶往源鑫居,半道上却遇到和几个府上下人一块回来的魏公公。 一听驸马爷在源鑫居睡下了,何冲也是松了口气,他还真怕驸马爷还在闹。 “这样也好,省得驸马回来和殿下闹。” 何冲很是感激魏公公,想着魏公公是贵妃娘娘得用的人,对公主也是有恩的,他要是能去劝解公主,殿下指不定就能消了气,便把意思说了。 “何公公有所不知,咱家就是要去劝劝殿下的…”魏公公一脸拿那小两口说不出的样子。 到了公主府,因不是外人,何冲直接就带魏公公去见公主殿下了。 殿下这会正在奶孩子,她没有给孩子找乳母,一直是自个喂的。而且一般百姓家,几个月就给断了,可公主疼自个骨肉,一年了也没给孩子断奶。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要你干什么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虽然苏东坡的这首《江城子》很合魏良臣此时心态,但他没法拿这首词来做开场白,因为太悲了。 世间的男人恐怕都爱这首词,但却没一个女人喜欢。 结合和寿宁的相遇相知到相交,魏良臣觉得《京师一夜》这首歌还是能很好的反应双方的关系,也能很好的唱出他的心境。 “one night北京,我留下许多情,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被拉到漆黑小巷…” 他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何冲进去有一会了。 他不知道寿宁此刻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见着她之后应该做些什么。 摸着胸口说,魏良臣的内心是无比复杂和愧疚的。 复杂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竟然是和寿宁的; 愧疚,则是对于那个无法认祖归宗的亲生骨肉。 以前在江南时,他似乎觉得没有怎么样,当爹就当爹了吧,没什么大不了,很多时候他甚至都没想这个儿子。偶尔想到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情感流露,只是觉得很有趣。 可是,当他离儿子只隔着一道门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当父亲了,他有了可以传承自己一切的血脉。 这个血脉的存在,甚至可以牺牲他这个父亲。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魏良臣的眼眶突然红了,他渴望见到自己的儿子,他渴望听儿子叫他一声“爹”。 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奢侈的。 他强忍着那种难受,默默的立在那里。 “魏公公,殿下让您进去呢。” 何冲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退了出来,轻步来到了魏良臣身边。 “好。” 魏良臣轻轻呼了口气,快步向屋内走去。何冲和一个宫人则是悄悄的退了出去。 魏良臣推开了门,视线内寿宁怔怔的站在那看着他。 两道目光会聚的时候,彼此双方都如一个寒颤般,心头一下五味杂陈。 “我…” 魏良臣好像忘记了一切,傻傻的站着,张了张嘴,但不知说什么。刚才在外头想的所有开场在此刻都浑然消散。 “你回来了。” 寿宁笑了,笑的很开心,继而却泪水涌眶而出。 魏良臣上前抱住了她,两个人紧紧拥抱着,许久许久,彼此才松开,静静的看着对方。 没有千言万语,也没有一句质问,很安静。 “儿子呢?” 魏良臣四周扫了眼,没发现儿子。 “在里屋睡呢。” 寿宁示意魏良臣随自己进到里屋。 里屋的床上,一个胖嘟嘟的小家伙正兀自熟睡着,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知情。床上搭着蚊帐,散落着几件婴儿玩具,拨浪鼓、小铜铃之类。 魏良臣秉气走到床侧,他看了眼寿宁,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轻手轻脚的掀开蚊帐,半蹲在床侧,定定的看着熟睡的小家伙。 他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只那么定定看着,鼻间嗅到的满是奶香味。小家伙许是感觉到什么,两只小脚忽的蹬了一下,然后歪了过来。魏良臣以为他醒了,可发现小家伙只是换了个睡姿,依旧睡的很香。 “他叫什么名字?” 魏良臣的眼神很柔和,视线紧紧落在小家伙脸上,怎么挪都挪不开,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个巨大的引力在牵着他般。 寿宁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冉士奇。” “冉士奇…” 魏良臣的心被刺了一下,疼的难受。 世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骨肉跟人家姓再痛苦的事了,他将脑袋凑了上去,轻轻的吻了儿子小脸蛋,然后转过身来,恳求的看着寿宁:“我能带走他么?” “你说呢?”寿宁看着他。 魏良臣沉默了,他知道这不可能,哪怕他很想。 “你可以抱抱他。”寿宁淡淡道。 魏良臣忙“嗯”了一声,伸手要抱儿子,可他不知道怎么抱,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在寿宁的帮助下把儿子抱住,儿子却醒了,然后一泡尿尿在了他身上。 魏良臣乐了,一点也不嫌弃儿子送给他的礼物,傻傻的看着。寿宁嗔了他一眼,将儿子接在手里哄了起来,慢慢的,小士奇又睡着了。 怕把儿子再弄醒,魏良臣不敢抱了,站在边上看着寿宁将儿子放在床上,轻轻的在身上拍着。 “辛苦你了。” 魏良臣有感而发,相比寿宁这个母亲,他这个父亲太不合格了。 “也没什么辛苦,就是为了生他,险些死了而矣…”寿宁看着儿子平静说道。 “我知道…” 魏良臣将手轻轻放在寿宁的背上,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寿宁却侧过头来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真想带走他?” 魏良臣点了点头,他真没法接受自己的儿子管人家叫爹。但现实告诉他,这不可能。 “如果你要带走他,就得带走我。”寿宁的目光突然变得很炽热,这句话似乎在她心底埋了好久,一直压抑着。 魏良臣愣在那,半响之后痛苦的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世上还有你魏公公不敢做的事么?如果你真不敢,他是怎么来的。”寿宁的目中满是嘲笑和讥讽。 “这不是一回事啊。”魏良臣无语。 寿宁却生了气,气鼓鼓道:“我不管,你必须带走我娘儿俩,我不想再和冉兴让过了。” “你疯了么,这事要传出去,陛下会杀了我的。”魏良臣有点慌,寿宁这丫头疯魔起来很吓人的。 “父皇就喜欢钱,你给他钱不就行了么。”寿宁不以为然。 魏良臣汗颜:“这种事可不是钱能解决的。” “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就是有,加钱便是。”寿宁“哼”了一声。 魏良臣叫这话给滞住了,因为这话不就是他的做事准则么。是啊,这世上有什么不能用钱摆平呢。冉兴让可以拿钱摆平,万历同样也可以拿钱摆平啊。只是… “不行的,就是加钱也不行…想要你父皇同意,没个千八百万两他不可能松口的,可我们哪有这么多钱。” 就这个数字也是保守价,都不确定万历是不是肯卖女儿呢。人毕竟是皇帝,再贪钱也不至于为了钱把女儿卖了吧。 寿宁听了这话,却是一脸不乐意:“没钱你就去挣啊,要不然要你干什么?难道我就给让你白玩,给你白生儿子么!”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真是个大项目啊 魏良臣无法反驳,因为寿宁说的对。 做为一个男人,做为一个父亲,他不用考虑别的,只需考虑如何挣钱,挣更多钱。 有钱,才能养家糊口; 有钱,才能致富小康; 有钱,才能为所欲为… “你一个男人,不想着把自个老婆孩子弄到身边,你还算是个男人么!”寿宁明显压抑着的郁气和火气一下迸发出来了。 魏良臣不敢吱声,哪怕寿宁这话的逻辑不太对。 “你倒是放个屁啊!难道你还想我和冉兴让继续过日子不成?”寿宁见魏良臣跟个怂包似的不吭声,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踢了魏良臣一脚,一屁股坐在床上,气鼓鼓道: “为了你,我这一年多都没让他碰过,可你呢?…怕是早被江南的狐狸精勾去了魂,一年到头来想着我娘儿几次?可给我娘儿俩捎过什么么…” 一连串的质问让魏良臣哑口无言,可他越不敢吭声,寿宁气性就越大。没法子,他只好嘟囔一声:“不是给你带过几次钱么。” “除了钱你还知道什么?…在你眼里,我朱轩就是个贪钱的女人么!”寿宁呜咽起来,然后一抹泪水,恨恨的看着魏良臣,“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你这次回来一定要带我娘儿俩走,要不然我就把事捅出去!” “姑奶奶,你这不是为难我么?”魏良臣万分头疼,管不住裤腰带的后果真的让人棘手。 而且这公主殿下变得也太夸张了吧。 难不成生完孩子的女人都这样? 寿宁闻言不干了,气道:“我为难你什么了?我为难你什么了?你倒是说啊?我就是让你去挣钱,这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不挣啊。”魏良臣一脸无辜。 “那你去挣啊!” 寿宁“啪”的站起,咬牙道:“你给父皇一千万两,我不信父皇会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你父皇可能有八成机率见钱眼开,但问题是姑奶奶你这哄抬市价也太过份了些吧… 魏良臣真想翻白眼珠,继而只能安慰自己,老婆不值一千万两,儿子总是值的。 “你给父皇钱,以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寿宁不觉得自己是易想天开,这件事她可是反复思考了一年的。从海事巨利及债券发行情况来看,一千万两是能挣到的。而以她对父皇的了解而言,这件事也一定会成功。要说她这女儿不要脸,那她那当爹的还不要脸呢。 魏良臣不敢泼寿宁冷水,只喃喃道:“那…驸马怎么办?” 寿宁手一扬,很洒脱道:“给他钱,让他去找别的女人呗。”说到这,话锋突然一转,微哼一声,“他要不识相,你就弄死他,这样我求父皇让我改嫁给你,你当驸马。” “……” 魏良臣想到了前世那个隆重纪念武大郎同志牺牲九百周年的段子。 谋杀亲夫这种事,果然还是女人在推动啊。 他不想和寿宁探讨谋杀这件事,转而诉起苦来:“一千万两叫我怎么挣?” “想办法挣呗,你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有一千万两就有我娘儿俩,没有,哼,那你等着别人睡你儿子的妈,打你儿子好了。”寿宁一脸你瞧着办好了的样子。 “……” 魏良臣再次沉默后,咬牙道:“你给我两年时间,我豁出去挣就是了。” “是你说的两年,我可没逼你。两年之后,你要不能把我娘儿俩带走,你就等着我给你戴一千顶,一万顶绿帽子吧!”寿宁一幅说到做到的模样。 魏良臣的心却暖了一下,因为他知道这是寿宁在鼓励他。而且寿宁是真的将心放在了他身上,要不然也不至于不许冉兴让和她同房了。 “行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打今儿开始定期给我娘儿俩生活费就好,两年后带银子来接我娘儿俩走便是。” 【.】“啊?” 魏良臣一怔。 寿宁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不是喜欢包年么,我娘儿俩包一年多少钱?” 魏良臣讪笑一声:“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寿宁眼珠子瞪得大大。 “好,给,我给。” 魏良臣受不了寿宁的目光,抚养费这块他肯定会继续给的。 “这就好,你要不给,我就去宫里闹。”寿宁说完,突然失声笑了起来,显然清楚自己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魏良臣也笑了笑,拉过寿宁走到一边,正色道:“这次来,是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寿宁有些奇怪,旋即脸上闪现精明之色,“借钱免谈。” 魏良臣叫这四个字弄的颇是尴尬,纠正道:“不是借钱,是投资。” “噢?”寿宁眼珠子转了转,“你又弄了什么大项目?” 要不是这个娘们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魏良臣还真适应不了。他嘿嘿一声,道:“项目嘛,真是个大项目,要是弄成了,以后我们就富可敌国了。不过眼下我手头紧张,所以启动资金你先垫上,回头我手头宽了再还你。” “这么好?”寿宁可不轻易上当,“说说看,到底投资什么项目?” 魏良臣忙一脸神秘兮兮凑了上前,低声道:“投资给你皇兄。” 寿宁一听,一下就没了兴趣,道:“福王哥哥有钱,父皇给了他不少,哪用得着我们投资,我这福王哥哥怕是比我这妹妹都有钱呢。” “我是说东宫那位。”魏良臣嘴朝东宫方向撇了撇。 “太子哥哥?” 寿宁一下呆住,一脸困惑的看着姘头,然后没劲道:“我还当你有什么大项目,还富可敌国,呸,你就是想哄我钱…太子哥哥穷成那样,投资给他?猴年马月才有回报?” “不管猴年还是马月,你父皇总要驾崩吧,你太子哥哥总要登基吧?”魏良臣不认为他和寿宁讲话还要忌讳什么。 “嗯?” 寿宁好像发现新大陆般,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还真是个大项目。” ……… 骨头梦碎了,一百亩的包菜只有两毛一斤,贩子还不愿意收,赔大发了…只能回来老实更新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当妹夫的不能丢人 和聪明人讲话,是不需要太多道理的。 有着操盘京畿大区海事债券发行经验的寿宁,在商业方面的敏锐观察力至少有筑基水平,因而不须魏良臣和她多说,她一下就从中发现了太子哥哥身上蕴藏的无限财富潜力。 这世上还有什么投资及得上投资一个未来皇帝来的回报大么。 富可敌国固然是个夸张的形容词,但有时候也是个实在的描绘词。 “投资太子哥哥的话,将来就算父皇不同意我们的事,太子哥哥也会同意。”公主殿下的思维比儿子他爹还要活跃。 魏良臣“嗯”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是啊,本朝可没有二十年太子。” 寿宁眉头挑了下,细细数数算算,好像她朱家历代以来真没有当太子超过二十年的。而她那位太子哥哥已经做了十三年太子,所以要是这个规矩不被打破的话,不出意外她的太子哥哥七年之内肯定会升一级。而她的父皇么,也会不出意外的驾鹤西游。 不过父皇年纪也不小了,早走晚走也没什么。 女儿固然会难过,但还是想的开的。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 “怎么个投资法?” 寿宁十分动心,她知道太子哥哥是真穷,不是假穷,所以对于钱财的渴望,太子哥哥比她这个妹妹还要急迫。这会要是投资在他身上,太子哥哥一定会十分感激她这个皇妹的。 “我跟小爷说了,先借他十万两,利息么…”魏良臣将自己初步的贷款计划和寿宁讲了。 “当然,这笔钱先用我的名义借,等积的多了,小爷还不起,你再出面,这样一来…”魏良臣适时的给寿宁讲了讲套路贷这个概念,告诉她平贷增额的操作办法。只要她那太子哥哥要钱用,这借款数目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累积到一个天文数字。那么,作为债券人,魏家这两口子就会大发特发,最终富可敌国啊。 其实严格来说,对朱常洛的借款实际上属于裸贷。但在操作上面,魏良臣是给这位太子殿下以信用贷的方式操作的。不需抵押,不需拍片,不需肉偿,拒绝一切黑恶手段,只为营造良好投资环境。 “蠢蛋,你借这么多,太子哥哥要是还不起,他不会赖账么?…到时候你个死太监还敢跟皇帝要债不成!”寿宁起先听的很是不错,但马上就发现了这个投资计划最大的风险所在。 “你当为夫在外面真是瞎混的么?”魏良臣得意一笑,“只要咱手里有兵,还怕你太子哥哥不还钱么?” 寿宁却是忍不住嗤笑一声:“你的兵再多,也是我朱家的兵,你叫他们跟你去跟皇帝要债?…恐怕到时候莫说没人听你的,不把你个死太监绑了送我太子哥哥面前就是好的了。” “不。”魏良臣摇了摇头,“你要相信为夫的本事。” “信你?” 寿宁斜眼瞧他,眼神满是不屑,“你本事再大,我那太子哥哥都是皇帝,他要不还钱,你难不成真敢造反不成?” 言毕,稍顿又咬牙切齿道:“你要敢造反,我先杀了你儿子!” “……” 魏良臣讪笑一声:“这说的什么话,我几时说要造反了,我只是说你那太子哥哥不敢不还钱而矣。” “你怎么不说你能上天的。”寿宁相信姘头的本事,但她更相信自己的皇帝哥哥一定比他更有本事。 “哎,不说那些了,反正这项目值得投。你先拿我十万两,我明天就给你太子哥哥送去。” 魏良臣可不敢跟寿宁说他正致力于打造一个他指到哪,枪就指到哪的大明皇军,也不会告诉她他正努力打造一个以他小魏公公为首的阉党核心,将来还要加上一个九千岁。更不会告诉她你那太子哥哥是个短命鬼,未来真正还债的是你那小侄儿。 “不借。” 寿宁回的干脆利落,“别的都好说,借钱免谈。”一脸不高兴,“一年到头没见你给我娘儿俩买个什么礼物,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空手来的,连个好话都没有,张口就借钱,我才不借呢,我那些银子又不是风刮来的。” 魏良臣忙哄道:“好公主,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我这不是为你好么,再者,你那些钱不都是我给你挣来的。” “你挣的?”寿宁一脸不乐意,“我可是出了力的。” “是,是,你当然出了力,你要不出力,咱们的儿子又从哪来呢。”魏良臣舔笑一声,“我这都跟你太子哥哥夸下海口了,这要是拿不出银子,往后在大舅哥面前,你说我这妹夫丢不丢人。” “我的驸马姓冉不姓魏。”寿宁没好气道。 “将来一定姓魏不姓冉。”魏良臣打包票。 “你可不能哄我。”寿宁听的开心,瞪了姘头一眼,“你等着。” “好,好。” 魏良臣喜笑颜开,坐在床边看着儿子,寿宁则去将藏在床下的银箱取出,又摸来钥匙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一叠银票来,尔后在那一张张数着。 魏良臣偷偷拿眼去瞧,心里乖乖了一声,这公主姘头从自个身上捞的不少啊,那厚厚一堆银票少说也有几十万两。 不行,回头得问问陈默债券发行什么个情况,别老虎不在家,钱都叫狐狸弄去了。 数了两遍确认数字无误后,寿宁又将箱子锁上,回头朝姘头眨了眨眼,又将银箱放回原地。 然后拿着一叠银票走了过来,塞到姘头手中:“我就这么点了,你可要早点还我,要不然我娘儿俩就得饿肚子了。” “放心,有我吃的,还能少得了你娘儿俩喝的?” 魏良臣将银票叠好塞进怀中,事情办妥,心里踏实,便想先走,可抬头却发现寿宁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魏良臣打了个激灵,有些艰难的摇头道:“不成,万一再怀上就麻烦了。”再怀上肯定麻烦啊,现在不但是公主府上下知道公主不让驸马靠,就是外面人也知道了。寿宁肚子要是再大起来,任谁也知道不对劲啊。 “怂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寿宁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拉过姘头,“我就是要给你生儿育女。” 鼻间嗅到的香味让魏良臣有些不得自已,寿宁的强烈需求和索要更是让他无法拒绝,终是眼睛一闭,由她去了。 两人怕吵醒孩子,都不敢在床上,就那么在地上滚来滚去,一番辛苦之后,魏良臣两腿膝盖都青紫了。 “行了,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免得叫人看见。” 揉了揉青紫的膝盖,魏良臣便准备走,可寿宁却把他一把拽了回来,轻咬着他耳朵柔声道:“就在这睡,天亮再走。” 魏良臣一惊:“这哪成,要叫人瞧见了还得了?” “怕什么,他们就是知道了也不过当本宫找个太监做假鸳鸯,况且,他们也不敢乱说,谁要敢乱说,我弄死他们。” 寿宁不由分说两腿勾住魏良臣,不放他走。 听了这话,魏良臣顿知寿宁这一年来肯定把府里收拾妥当,不由佩服起来,也很欣慰,一个强势的公主殿下帮着自己生儿育女,总不是坏事。就是委屈了驸马爷,但以后只要驸马有要帮助的,他魏公公绝不二话。 当下便依了寿宁,除了寿宁这里变得强势外,贵妃那头也是魏良臣敢留下过夜的依仗。 淑儿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发作的,顶多当吃哑巴亏了。 二人夜间又缠绵几番,天未亮时,魏良臣在寿宁还在熟睡时偷偷溜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十二太保 上午半天,魏良臣哪都没去,就在左安门的办事处,主要是听取陈默那边的工作汇报,部署四司八局的具体合作事项。 此工作是当下的重点工作,不过在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十二监之一内官监的职事太监突然集体来了六个,目的是请监丞魏公公安排一下监内的工作。 这让魏良臣很是诧异,听这六个职事太监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通后,方才明白自己竟然成了内官监的实际掌舵人,或者说他魏公公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内廷十二监之一的内官扛把子。 原因很简单,内官监的掌印太监曹聚奎叫他魏公公弄死了,这就让内官监在一夜之间没了负责人。 但即便如此,按体制也轮不到监丞魏良臣来当这个内官老大,因为掌印下面有个少监,这个少监也是魏良臣这个监丞的顶头上司。掌印空缺,按制少监便代理掌印事,实际负责监务。 可不巧的是,这个姓周的少监两天前突然发病死了,这一下内官监可就是群阉无首了。 掌印和少监双双去职,这在宫里是个罕见情况。 内官监按规矩上报司礼监后,本应由司礼监选出新的掌印和少监人选,再报皇爷定夺。 司礼监那边倒是定下了人选,也报给了皇爷,但不知道是皇爷懒得处理这种小事,还是觉得内廷职事太监太多浪费他的内银,竟然对于此事不闻不问,把司礼监的贴子直接给归拢进存档的一堆中了。 这一下内官监上下可慌了,作为国初内廷最重要的衙门,内官监虽不能再复当年三宝太监郑和在时的威风,但也是十二监中地位很高的衙门,这突然间没了负责人,叫下面几百号人怎么办。 要知道,内官监不但是大明朝的皇朝家私,还辖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也就是说凡是皇室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都由该监负责。 放大了说,内官监实际就是内廷的工部,只不过在具体工程这一块,内官监不是主力,只是协助外朝工部。 但就是这个协助,衍生出的机构也不少了,涉及到宫外的机构更多达十数家。这每个机构都要定期和内官监对接项目,好比内官监是甲方,一大堆乙方等着拿钱开工呢。 如此重要的一个衙门,没人负责签字拨款得了? 要是工程出了什么事,谁个管,谁个问? 而且,任何一个衙门,派系江湖都比外人认知的要多,内中的油水规则也是数不胜数,如何协调好方方面面,是一件很考验人的事。一般人没点后台,没点能耐,是做不上一监掌印的。 内官监内不是没有想借此往上爬一爬的人物,可是再想想自己的能耐和牵涉的东西,再有野心的人也只能按下蠢蠢欲动之心,要不然许就惹来一身臊了。 蛇无头不行,最后,内官监的中层人员在集体会议时,有个奉御提到了监内一直遗忘的人物——两年前有个监丞被放了外差。 紧接着有人将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了,似乎本监掌印就是那个被放了外差的监丞弄死,而这个外差监丞如今已任江南镇守中官,并和东厂有关系。 于是,众太监一致达成意见,既然掌印和少监不在了,那内官监的工作理应由监丞负责。 最后,他们推了六个代表,打听了魏监丞在京里的关系后,天一亮就赶来拜见了。 “这是本监的名册及事涉机构,请公公过目!” 负责人事及财政的典薄太监杜文忠代表众人向魏公公移交了代表一监权力的名册。 “这…唉,罢了…” 魏公公勉为其难接受自己无意混成了内廷十二太保的现实。十二监都是有掌印太监的,且一律是正四品,不过他可不敢跟万历提自己品职不符的事,五品暂代就暂代吧。别真提了反让万历想起来他小魏子身上多东西。 众太监见魏公公接了名册,松气的同时也很忐忑。松气是因为终于找到个负责人,以后出事的话有人可以顶。 忐忑却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害怕这位年纪轻轻的魏公公会在监中来个大动作,把他们这帮原先的管事太监都给下了,那样一来,真是无处诉冤去。 不过魏公公年纪虽轻,但显然很会做人。 “既然咱家是内官监的人,以后这监里的事,咱家自是责无旁贷的…” 一番场面话后,魏公公提出了“饭照吃,酒照喝”的六字方针来。即从前监内怎么运行,以后还怎么运行。从前你们干什么的,以后还干什么。 除了大的项目,比如皇陵营造之类的工程款结算,必须要经魏公公过目签字外,小项目统由典薄太监杜文忠负责,只须事后将账目报备便可。 这倒不是魏公公真愿意放权,而是他实在是抽不开身,哪怕这内官监相当于大明朝的中建多少局,他也没功夫琢磨如何从工程中弄钱。 这真是让人遗憾的事啊。 而且,魏公公也必须要低调。真要大张旗鼓行使内官掌印的权力,弄不好就叫司礼监那帮老乌龟给盯上,捅到万历那凭的给自己惹麻烦。怎么说,内官都是十二监的肥口子,低调办事总不会错。 就眼下这局面挺好,饭照吃,酒照喝,该干嘛还干嘛。 当然,魏公公也不是没有好处,他自个都是内官监的扛把子了,这内官监和大明皇军共建发展的事还用得着找别人谈么? 趁热打铁,你们这帮人既然把咱拱出来当你们的老大,咱这老大也不动你们的好处,那你们也应该有相应的觉悟。 最后,在内官监中层人员的一致见证下,魏公公和代表自己的陈默签署了《内官——皇军共建备忘录》。 签字仪式后,正好是饭点,魏公公热情的挽留一众部下吃饭。 席间,魏公公举杯致辞:“诸位,为了皇明的繁荣昌盛,为了内官监辉煌的未来,大家干了这碗酒!”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正事要紧 银作局、巾帽局、针工局、酒醋面局、司苑局这几个单位的业务,都是陈默代表魏良臣去谈的。 总体而言,这几个单位对于共建发展的提议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对于他们能够在共建方案中得到的实惠好处表示了莫大兴趣。 大体上各局的一把手都表态愿意支持这个共建倡议,只要这边把方案弄的详细些报司礼监直管秉笔太监批准就可。 司礼秉笔分工这块,提督酒醋面局、针工局、银作局的是秉笔太监萧玉,这人的秉笔位置是捡漏得来的,为人也是个和事佬,从来不参与宫中的争斗,很好说话。 提督巾帽局和司苑局的秉笔太监是张诚,这位是魏良臣工作的介绍人,在宫中属皇爷派,只要皇爷没问题,他就没问题。 因而,四司八局这一块基本上是不会有问题的。想想也是,明摆着有好处的事,傻子才会不干呢。 就是萧玉和张诚因为某些原因不答应,他们也要考虑下面人的看法。有时候,上位者的脑袋也不是一拍就行的。 明面上,内廷各衙门都有分管秉笔大负责,但实际理事的还是各监的一把手,如掌印,如少监。 这些人才是内廷的中坚力量,代表的也是本衙门的直接利益,他们若要抱成团和司礼监不对付,莫说秉笔,就是掌印也够呛。 更何况,如今的司礼监没有分管东厂的秉笔太监,所以宫里真要发生什么内部争斗,厂力的力量便用不上。 魏良臣交待陈默把事情落实到位,和四司八局谈妥的东西都要马上派人去对接,抓紧时间在这几天把事情都确定下来。 等各单位确定南下的人选后,办事处这边就要立即发动起来,保证所有的人力和物资都要在最短时间内运到江南特区。 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甚至可能是五年十年,陈默和左安门这个办事处都要担负前怕未有的重任。 不仅要负责和内廷各兄弟单位的联络,还要负责物资人力的运送,以及情报网的搭建,另外还兼顾财政、后勤等杂七杂八的事。 从大局考虑,魏良臣决定更改这个办事处,不再挂内官监名号,而直称海事驻京总理衙门,以陈默为这个总理衙门的办事人,职事为江南镇守分守太监,六品衔。 衙门的扩建和人员调度这一块,魏良臣让陈默给自己一个方案。尔后,又问起海事债券这一年的发行情况,结果得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那就是他不在京的这段日子,寿宁仗着公主殿下的身份将海事债券发行权从办事处这边收了过去,陈默等一帮人都成了替寿宁打工的。 “属下无能,还请公公治罪。” 陈默颇是不安,他不是没试图和公主殿下据理力争,可强势的公主殿下根本不理会他。 “这个事不怪你,怪咱。” 魏良臣能说什么,他早就应该想到寿宁那丫头会拆他的台。可再一想,人家连儿子都替他生了,弄些钱有什么要紧的。 眼下手头虽然紧张,但还能维持到出海,等占了东番和琉球,那保护费…那贸易税收还不是滚滚而来。届时就算收入还紧张,换个脸皮出去抢几圈什么都有了。 “你这边把咱交待的事先办好,若是经费紧张挤不出银子来,你便去殿下那里借上一些。”魏良臣吩咐道。 陈默有些犹豫:“殿下肯借么?” “会借的。” 魏良臣轻笑一声,他的事业就是寿宁的事业,两口子的事,寿宁不会不管的。这丫头喜欢钱不假,但同样也精明的很。 “国丈那边要是派人过来,你就说咱去南海子了,要他们等着。”魏良臣这会可不想和郑国泰父子扯皮。 “公公去哪?”陈默一边吩咐人备马,一边问道。 “我去东宫一趟。” 魏良臣说完,便带着亲卫出了办事处,直奔东宫。 途经门房时,发现当值的已然不是二叔,而是一个陌生面孔。魏良臣自知怎么回事,在东宫人员的带领下再次见到了朱常洛。 太子殿下等着可有半天了,中午饭都没吃的安稳,别的不怕,就怕小魏公公说话不算数不来了。 “叫殿下久等了!” 魏良臣也不二话,摸出一叠银票就丢在了桌上。 太子殿下双眼顿时放光,竟将银票都拿在手中挨个数了下,确认真是十万两的那刻,当真是满心欢喜的很。 “殿下,你看这份借约如何?要是没问题的话,就请殿下签个字画个押,奴婢这边也好有所交待。”魏良臣笑咪咪的将一式两份的借款合同摆在了朱常洛面前。 “好,好。” 朱常洛匆匆扫了一眼,都没看仔细到底写了些什么便提笔签上了名字,按印泥的时候倒是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殿下,这一份您收好了。” 魏良臣将一份给予朱常洛,一份自个收下,然后提出想见见自己的二叔,另外说道太子殿下购买的债券已经到期,他可以兑付结清。若殿下还要购买的话,则需另行办理手续。 朱常洛忙让人领魏良臣去承华殿,因为这小子二叔安在西李那边了,另外债券也在西李手中。他要魏良臣自己去见二叔,并在西李处兑付债券就可,他这边还有事要处置。有十万两在手,太子殿下这会真的不稀罕债券那三四千两了。 魏良臣的目的就是想去见见西李,朱常洛不在边上碍手碍脚他求之不得。 当下便有小爷的内侍领着他往承华殿,路上倒是见着了王安。 王安也看见了魏良臣,但却是并未过来说话,只远远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王公公倒是一点也不浪啊… 魏良臣轻笑一声,这样也好。 ……… 承华殿,突然出现的魏良臣让西李愣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你回来了。” 无声胜有声,西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魏良臣轻步上前,正准备伸手之时,西李却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现在风声紧,你不要乱来,还是早点出海办正事吧,免得作者被你拖累。” 闻言,魏良臣顿时警醒,忙道m:“好,那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就再忍几年!” “我为什么要忍?” 西李悠悠一句,“难道没有杀猪刀,我就吃不上猪肉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校哥儿 和西李办完正事后,魏良臣纵是有千般不舍也要辞别而去。 东宫,不是他的家,他也不是小爷。 再多的情感也注定他不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多做停留。 “你真的要走么…这一走我何时才能见你…”西李流着眼泪整理衣服,然后抱着女儿难过的送良臣到门口。 “翠儿,我走了之后,你要多保重。” 魏良臣轻叹一声,当初误进东宫后两人独处的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当真是,往事很堪回味。 “你独自在外,须加小心,我这边能有什么事。”西李说话间将一岁多的女儿朱徽放在地上,由着她自个去玩。 朱徽却蹒跚走到魏良臣脚下,伸出小手抓住他,好像不愿意这个欺负母亲,又让她突然变得难过的叔叔走。 魏良臣笑着蹲下来,逗弄着小家伙,随口道:“长相随你,倒是个小美人胚子。” 西李听后却沉默了,尔后轻声说了句:“我倒希望她像你才好…可惜她不是你的骨肉,也是个女儿家。” 魏良臣叫这话弄的有些伤感,强打精神,安慰西李道:“别想那么多,你我将来或许能在一起也不定。” “明知你是痴人说梦,我听着却是欢喜。” 西李悠悠一叹,“可惜我就这个命了,儿子生不了,只能替人家养儿子。哼,要不是你反复劝,我才不做这傻事呢。” “校哥儿是个仁孝之人,你待他好,将来亦会待你好。”魏良臣不是瞎安慰李翠儿,朱由校对西李确实还不错。 移宫案后西李和女儿被迁到别宫,后来朱由校把她们母子给放了出来,安置的还算不错。当然,其中也有二叔的功劳。 “检哥儿虽小,也是小爷的亲骨肉,你同样也要照看好,莫让人家说你这做后娘的刻薄。”这话魏良臣是以玩笑口吻道出的。 西李白了他一眼:“我李翠儿是那种人么?”之后却是哀怨起来,落寞道,“别人的儿子待我再好,也不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能有多好。” 西李不是不知道抚养皇长孙的好处,这一点魏良臣也反复跟她讲了多次,就先前二人亲热时对方中途都停下数次对她交待校哥儿和检哥儿的事,可她就是心里委屈难受的紧。 “难道我李翠儿这一生就没自个的亲儿子么…”西李很是神伤。 魏良臣挣扎了下,终是没有告诉西李,她其实会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叫朱由模,可惜五岁就夭折了。按时间算的话,也就这一两年内会出生。 没来由的,他有点心酸,因为朱由模真要出生的话,似乎就是他魏公公头顶一片大草原了。 不过,这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人家夫妻生孩子,关你个魏太监屁事。 谁才是第三人? 魏良臣自嘲一笑,起身便要离开,心里却猛的一跳,下意识的目光落在了西李的肚腹之上,神情变得万分紧张。 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让他手脚瞬间发凉! 如果那个叫朱由模的孩子不是朱常洛的…. “怎么了?”. 西李叫他的样子吓住,疑惑的低头看自己肚子,不知道情郎为何如此怪异。可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哪不对,正要出声询问,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突然轻手轻脚的闯了进来,等发现屋中有人时,小男孩的脸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有些畏惧的叫了西李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的叫唤让魏良臣一下惊醒过来,旋即朝对方看去。 “校哥儿,这大半天的,你跑哪去了?” 西李的脸黑成一条线,朱由校腿上明显有泥巴,脸上虽然没有,但耳朵根那边却有,显是没洗的干净。 “母亲…韩本用说后面沟里有鱼,我就去摸鱼了。” 朱由校没敢撒谎,对于眼前这个新的母亲,他实在是有些害怕,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目光,没有注意边上的太监正饶有兴趣的打量他。 韩本用是小爷身边的侍卫,有时候校哥儿很喜欢和他玩,不过他是锦衣卫出身,除了当值其余时间并不在宫内。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还有点规矩么?孙先生的课业你都完成了么?” 西李冷冷看着这个才过继到她名下几天的养子,她是真心不喜欢校哥儿,包括那个还在襁褓中的检哥儿。 朱由校的到来让魏良臣转移了注意力,察觉到西李的情绪不对,不由对她微微摇头。见状,西李的神情这才有些不甘的舒缓下来,但看在朱由校眼里,仍是有些吓人。 “回母亲话,孙先生的课业儿子都做完了…而且是孙先生说儿子在学业完成之后可以玩耍的,先生说这样才是小孩子应该有的童年。”后半句校哥儿是大着胆子说的。 “先生真是这么说?”西李不信皇帝给长孙找的老师会这么教育孩子。 “嗯。” 朱由校微微点头,然后走到一边拉住妹妹朱徽的手。朱徽似乎很喜欢这个哥哥,张嘴呀呀说了个“抱”字,朱由校忙将妹妹抱在手里,虽然他也很小,但抱的却是十分用力,很小心,唯恐会摔了妹妹。 魏良臣不失时机的问道:“校哥儿很喜欢听孙先生的课么?” “喜欢,先生讲的课可有趣了,我喜欢上孙先生的课。”朱由校歪着头好奇的看着这个他不认识的人。 魏良臣笑道:“喜欢就行,孙先生学识很好,讲课也很有趣的,校哥儿以后得跟孙先生多学习,这样将来才能做一个有学识,有用的人。” 朱由校似懂非懂,忽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我从前没见过你。” “我叫魏良臣,校哥儿以前没见过我,但以后会知道我的。”魏良臣上前轻轻摸了摸朱由校的脑袋,想到什么,很是郑重的说道:“不过校哥儿可千万不要一个人去水边玩,不管是水塘还是水沟,只要是有水的地方,你就不能去。” “为什么?” 朱由校和西李是同时问出来的。 “因为…” 魏良臣淡淡一笑,“你是不能近水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陛下万岁,殿下万岁 校哥儿为什么不能近水? 这事说来话长,要讲阴谋论的话,能说上三天两夜。 大明朝最有作为,也是最具反抗精神的两位皇帝都是年纪轻轻溺水而毙,这种事莫说他魏良臣不信了,糟老头子也不信啊! 死的是皇帝,不是隔壁村的三喜、二蛋! 死了之后,还双双被扣了昏君的帽子,你说这事稀罕不? 稀罕的紧啊! 没的鬼才有鬼咧。 不过这事没法解释,难道要跟校哥儿说你长大后会被人弄进水里淹死?然后再解释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所以,不用解释。 小孩子不能玩水还需要解释原因么?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校哥儿显然不愿意接受陌生人的好心提醒,他隐隐觉得这个年轻太监看自己的目光不怀好意。 魏良臣从校哥儿眼神中读出自己不受喜欢,这让他有点失落,想他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讨了多少女人的欢心,怎么就不受一个毛头小孩的不待见了? 但不要紧,只要铁三角在,你校哥儿不喜欢我又能如何,你难道还能飞出我的手掌心。 实不相瞒,你老婆都是我干女咧。 魏良臣心中得意,他的网撒的可深,局布的可厉害着呢。 “他的话你不听,我的话你要听么?以后不许玩水!”西李及时站住,以“母亲”的身份震住了校哥儿,此举也是对情郎最好的支持。 魏良臣微微点头,翠儿这个态度是极好的,现在要得,将来更要得。 “不玩水,摸鱼行么?” 校哥儿不敢质疑“母亲”,却很委屈,他觉得摸鱼不是玩水。这两样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不行!” 西李的脸冷的可怕,魏良臣觉得这样不好,易给校哥儿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所以便想朝西李打眼色,让她不要吓唬校哥儿。 可校哥儿突然对怀中的朱徽媞道:“妹妹,哥哥带你去捉蚂蚁。”然后抱着妹妹就往外面走。 西李气的就要喝骂,魏良臣赶紧止住她,道:“孩子还小,玩性大,你由着他好了。” “你刚才还要我好生照顾他,好生管教他,这会却又嫌我管的狠了?” 西李不岔,“他的样子你也见到了,才八岁就这样了,等他长大了,怎可能待我好?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这话说的…孩子还小,又刚到你身边,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你这当娘的多担担些…当然,管是要管,但不要管的太狠,物极必反…总之,你听我的没错…” 魏良臣限于时间,没法跟西李好好探讨一下幼儿教育的问题。朝外看了眼,道:“我跟过去看看,两孩子别磕了碰了,顺便见见我二叔,难得回来一趟,总得见见才行。” “噢。” 西李神情一黯,魏良臣知她难过,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这边纵是再留念,再不舍,难道还能就此赖在东宫不成? “以后有什么不好办的事,叫二叔给你办…他是我叔,也是你叔,别当他是外人…我一有机会就会过来看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重要的存在。” 留下这么一句话,魏良臣叹了一声,缓缓转身一步步离去,神情是那么的忧伤,步伐是那么的沉重。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却是顿了下,回头看了眼西李,目光在她的肚子上扫过,终是一句也没有说。 西李默默的跟到门口,阳光下她的身子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身影。 她就靠在门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情郎远去,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那一刻,她的心如被抽空,两滴清泪水顺势而落。 她的心很痛,这是第三次了。 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让她伤心。 ……… 魏良臣已从西李口中得知二叔并没有被朱常洛任命为校哥儿的伴读,而是安在承华殿上灶。 对此,魏良臣肯定是大骂朱常洛不上道的,但听西李说上灶是个好差事,且以后二叔在承华殿可以天天和校哥儿在一起,虽无伴读之名但有伴读之实,便也按下了对朱常洛的不满。 许是这位小爷受了王安压力行的权宜之计吧。 也不知校哥儿带着妹妹跑哪边去了,魏良臣出来后没瞧见,便问了一个宫人灶房在哪里,径自先去寻二叔了。 烧灶在承华殿西南角,要拐两个小院,和大殿那边是不相连的,这是出于防火考虑。 到了灶房外,魏良臣没见到二叔的身影,倒是见到一个中年伙者坐在凳子上悠哉的在吸着旱烟,一尺来长的烟杆上挂着个拳头大小的烟丝袋。 前世写书熬出来的烟瘾让魏良臣一下就来了精神,心里痒痒,不由轻咳一声。正吸着烟的中年伙者听到咳嗽声,抬头一看是个穿蓝袍的年轻公公,赶紧站了起来:“公公找谁?” “李进忠在么?” 魏良臣朝院子内扫了眼,没发现二叔的身影。 那中年伙者不敢怠慢身为五品太监的魏良臣,将烟枪放在边上的桌子上,恭声道:“回公公话,李进忠去薪炭处领炭去了。” 薪炭处是惜薪司的下设机构,负责宫中用炭的事。二叔被派来上灶,作为负责人去领炭再是正常不过,所以魏良臣没有多想,点点头问那中年伙者:“你是这院的么,叫什么名字?” 那中年伙者忙道:“回公公话,小的是烧灶的,叫韩进义。” 魏良臣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知是个无名角色,目光落在桌上的烟枪上,道:“这烟可好抽?” 韩进义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魏良臣则随手拿起那烟枪,捏了捏烟袋里的烟丝,又将袋子凑到鼻子闻了起来。 见状,韩进义哪还不明白,忙讨好道:“公公若也喜欢这玩意,小的便请公公抽上几口。” “也罢,尝尝?” 魏良臣轻笑一声,松开烟袋的活结,倒出一半烟丝在桌子上。他可没用韩进义的烟枪,因为那口子发黄的很。他让韩进义去找张纸来,对此韩进义真是莫名其妙,可还是去撕了黄历上的一页纸拿了过来。 接过纸后,魏良臣又对折撕成两半,取其中一半卷了些烟丝在其中,尔后伸出舌头在接口处一封,夹在右手食指当中,回味了过往的感觉后,这才问韩进义:“有火吗?” “啊?有,有。” 韩进义呆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细长的火折子,点着之后,魏良臣叼着烟凑了过去,然后“吧嗒”吸了一口。 “咳、咳咳” 第一口吸得太猛,加上好长时间不曾碰过这玩意,魏良臣的眼泪都险些要呛出来,长吐一气道:“这烟丝真冲,劲还大。” 韩进义干笑两声。 第二口就习惯了,烟雾从嘴里喷出又从鼻孔吸了进去,那滋味真是舒服。 “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啊。” 魏良臣喃喃说着,动作熟练的吞云吐雾,把韩进义看的真是目瞪口呆,也是头回见着还有人这么抽烟。 过完瘾后,二叔还没回来,便与这韩进义随口说话,约摸有半个时辰,二叔方挑着一担木炭出现在院子口。 “老韩,炭领回来了,过来搭把手。” 二叔挑的浑身是汗,把担子放下一边擦拭额头一边就瞧见正坐在那的侄子。 “良臣,你几时来的!”二叔又惊又喜,高兴坏了。 “叔,我来了有一会了。”良臣起身上前拉住二叔,一点也不嫌二叔身上脏。 韩进义在边上瞧着,心里很诧异,李进忠还有个这么能干的侄子? “老韩,你把炭弄进去,我和我侄进屋喝点水,说说话。”二叔乐呵呵的拉着良臣就进他的屋。 进屋之后又是倒茶又是给良臣拿毛巾,时不时打量自个的亲侄子,真是越看越高兴,越看越激动。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二叔搓着手,想招待侄儿吃些好的,可他能有什么好东西。想着灶里有给李娘娘弄的几样菜,便想偷偷匀些下来让侄子尝尝。 “二叔,我不饿,你别忙活了。” 良臣拉二叔坐到自己身边,望着二叔已经白了一大半的头发,心酸之余有些欣慰道:“刚才我去李娘娘那了,娘娘说小爷安排你在这里上灶,以后就能天天和校哥儿在一起了。” “叔知道要不是你,他们哪会让叔来这上灶。”二叔紧握着良臣的手,他不傻,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爷那边虽还没叫叔做校哥儿伴读,但这也是迟早的事,二叔你这边也别急,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日子会好的。” “叔也想不了那么远的事,就想着日子安份点便好。” 说到这,二叔却苦笑一声,摇头道,“其实叔知道你的心意,可叔觉着陛下如今正万岁,殿下将来也万岁,叔便是做了校哥儿大伴,要等他登基鸿恩,不是跟等黄河水清一般么……怎么说呢,叔不想沾校哥儿的光,叔也沾不起等不起,叔就想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把这灶烧好,把李娘娘伺候好就行。” 二叔说的很实诚,良臣知道这是他的心里话。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将来我万岁,必先杀你 历史上,二叔从来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很老实本份,甚至于,他是一个极其胆小的人。 这从“移宫案”案时,杨涟呼一嗓子就把二叔吓的不敢动弹可见一斑。 天启年间的党争,只不过源于执政的东林党人不把二叔当人看而矣。 “太监不是人”,就跟“闽人不能当讲官”,“北人不能为首辅”一样,是江浙文人骨子里的烙印。 二叔尊重读书人,他认为世间的事必须读书人来办,他们是圣贤子弟,懂的一定比他这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多。 所以,读书人一定是对的。 因此,二叔希望和读书人们处好关系,希望他们能和自己一样辅佐好天子,把国家的事办好,让百姓的日子过好。 可惜,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二叔尊重人家,人家却不尊重他。不但不尊重,还要把他弄死,因为他的存在阻碍了盈朝众正们治国理国,施展抱负。 为了活命,二叔只能在天启五年被迫反击。 就这样,天启年间轰轰烈烈的党争拉开了,可到最后也不过死了不到十人,而名列《东林点将录》上的东林党有名之辈就是一百零八位。 除了老死病死的,接下来的崇祯朝,点将录上约有九十人不是入主中枢,就是地方督抚重臣,亦或科道清流,掌握国家理政权,话语权。 不管是辽东战事还是关内平寇,亦或治河治水,中枢奏事,计议国策,东林的身影总是存在其中。 他们要么胡乱指挥,胡乱攻击,要么就是不发一言,不管不问,要么就是横征暴敛,有良心的就劝百姓老实呆在家中饿死,不要给朝廷添乱… 然后,国家完蛋了。 崇祯上吊了。 自有历史以来,没有一个亡国之君能有崇祯这般好开局,可崇祯依旧当了亡国之君,临死他说都是大臣的错。 他的大臣肯定不全是东林党人,但至少,不是阉党。 是谁的错,魏良臣认为是崇祯自个应该有逼数。他的死固然悲壮,但却罪无可赦。 这个汉家最后一位皇帝,除了气节之外,所有的能力等于零。 《甲申纪事》野史日记中说,崇祯死前四天让人厚葬二叔,这事是真是假,魏良臣认为不必细较。 真要考校的话,他认为不可能是真的,崇祯那性子怎可能死到临头还想着十七年前被他弄死的二叔呢! 但为什么野史会流传这件事呢,说明什么? 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经历亡国之恨后方才发现,原来九千岁魏忠贤真的不是坏人,至少,他不会把大明朝弄亡了。 二叔弄死的人真不多,他名下的党人死的才多,比东林多死了十几倍。 魏良臣不是因为二叔是他身体的亲叔叔,就一昧相信他,而是二叔真的是好人。 或者说年纪大了的二叔真的知道错了。 年少的他好赌,卖妻卖女,现在的他,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艰辛之后,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就这么一个很实在的想法,将二叔这二十多年来的沧桑尽数道出。 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无法形容。 魏良臣知道二叔的将来,可二叔不知道,这天下所有人都不知道。 换作是他自己,在不知命运的前提下,他也会如二叔这般想。 因为,老了。 老人是不会想着瞎折腾的。 在承华殿上灶,吃的好些,住的好些,还顺带照料校哥儿的生活,就这么安安稳稳再活个十来年,眼一闭走了便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么一个憨厚的念头会对历史的走向产生那么巨大的影响。 二叔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要说是皇孙,就是太子殿下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始终在父亲的冷眼下活得战战兢兢。这些年来,东宫这边的太监调走的很多,因为这些太监觉得跟着小爷发达无望。余下的人除了王安等有限几位,大多数对这位小爷也不热心。 早年间,朱常洛上课,东宫的太监连火都不给他生,一伙人躲在自己屋里烤火,奴才之势利,可见一斑。 陛下正万岁,殿下几时才万岁? 殿下万岁了,校哥儿几时才万岁? 二叔说的不假,等校哥儿万岁,恐怕得二三十年,到那时,他老人家还在么? 等不起啊! 正如黄河之水永不清。 “叔,你不要这样想,皇天不负有心人。” 良臣没有再拿当初扫进一屋,再扫一屋,或可扫天下来勉励二叔。他也绝不会告诉二叔,再等六年半,老魏家就会祖坟冒青烟。 “叔老了,这辈子叔对不住很多人,你婶,你爹,你姐…叔也对不住你,叔要有本事的话,你何苦…唉,叔不想那么多,叔只求菩萨保佑你好生平安便好。” 二叔叹了一气,老泪纵横。 良臣摸出块帕子递在二叔手中,二叔接过擦了擦,旋即有些懊恼:“你看我这不争气的,哭甚咧?” 说着便站了起来,“你坐着别走,叔给你整俩小菜。” 良臣见状,不忍二叔失望,便点了点头,也起身说帮二叔忙。 “要你帮甚咧?” 二叔不愿良臣到灶上去,有些自豪的咧道:“你可是有品的太监,小爷那边都能说上话的。” “侄子就是做了大,也是叔的侄儿。” 良臣笑了起来,心里想着二叔可不知自个将来是万岁以下第一人呢。 “那也不成。” 二叔坚决摇头,朝外喊了声韩进义,要他帮着到灶下烧炭。韩进义刚把木炭运到厨房,听了二叔的喊应了声。 “老韩人不错。” 二叔扭头对良臣说了句,便奔厨房去了。良臣闲着无事,四下打量二叔的住处,很是简陋。大体上除了铺盖卷和两件换洗衣服外,二叔真是身无长处了。 暗叹一声,想着走时得给二叔留点钱,良臣晃出屋子来到院中坐着,想再卷点烟丝,门口却探出一个脑袋来。 “大傻子在么?” 校哥儿鬼头鬼脑的,手里还牵着妹妹,瞧着魏良臣坐在那里,小家伙小嘴当时就噘了起来,不喜欢的表情一展无遗。 “校哥儿太没规矩了,大傻子是你叫的么?” 魏良臣眉头皱了皱,不是不高兴校哥儿叫二叔大傻子,而是不喜欢校哥儿对他的厌恶表情,天地良心,他可是真心实意对你校哥儿好的。 校哥儿人小鬼大的朝四周张望一眼,见没有其他人,立时拉着妹妹走了过来,气鼓鼓道:“我叫谁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校哥儿是皇长孙,岂能这般没有礼貌叫人?若是李娘娘知道了,校哥儿可要挨训的。”魏良臣觉得有必要给这小家伙上上弦,起码得让他正视一下良臣公公的存在。 校哥儿听后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是要去母亲那里告我状么?” “不是告状,是校哥儿得懂规矩。”魏良臣正色道,示意校哥儿带妹妹坐到一边。 校哥儿却不睬他,反而哼了一声:“我警告你,你不要告我状,要不然将来我当万岁,第一个就杀你。” 哥儿的样子看着很认真,不像是恐吓。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十年不晚 哥儿,你小子很秀啊! 听了校哥儿的天籁之音,魏良臣虎躯情不自禁抖了一抖,眼睛也是瞬间眯成了一条线,很是欣赏的看着口出豪杰之语的校哥儿。 真不愧是龙子啊,真不愧是未来的天启大帝啊! 这句话就跟我叔是忠贤一般,豪气、有种,大大滴有种,一般人是说不出来的。 不过,小子,《赵高传》读过没? 李辅国听说过没? 鱼朝恩、仇士良、田令孜这些大能,你那孙先生可曾对你讲过?… 不知道,没听过? 不要紧,现在你会知道的。 因为他们的继承人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天赐大珰,岂是你这乳臭未干小儿可以猖狂对待的,莫说你校哥儿,就是你爹都得对咱客客气气的…你爷对咱是不客气,可也指着咱办事咧…你贵妃奶奶、选侍妈妈、公主姑姑,还有你巴巴干娘对咱也都很好咧… 所以,想杀我,也得看你小子有没有那本事! 魏良臣那个火啊,校哥儿深深伤害了他的心灵,他必须纠正一下对方那毫不成熟,甚至十分幼稚的念头。 因为这个念头很不好,很恶毒。 他魏公公可不是安德海。 作为天选的穿越者,作为天纵英武,百毒不侵,寿与天齐的万世大珰,公公要让校哥儿充分了解一下什么是慈父的威严。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 又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叭”的一声,魏良臣抬腿踹在了校哥儿的屁股上,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不沾水。 校哥儿显然没想到一个太监竟敢打他,愣愣的望着魏良臣,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 倒是边上的妹妹朱徽媞见着哥哥被打,吓的马上哭了起来。 妹妹的哭声很快惊醒了校哥儿,但他却是没哭,而是咬紧牙关,握紧双拳向魏良臣扑了过去。 悲壮而又决绝! 很可惜,双方实力相距太差。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校哥儿只能束手就擒。 “哥儿很是欠揍啊。” 魏良臣拎小鸡似的将校哥儿提在手中,“快向咱家赔个不是,莫不然休怪咱叫哥儿吃苦头。” “我才不!” 校哥儿真是倔强,八岁的小小人很有骨气,不仅没有赔礼道歉,反而以蔑视的眼光看着对方。 这眼神让魏良臣心凛,甚至都牵动了他的杀机,但最终他按下了不好的念头,决定还是以理服人。 才八岁的小人嘛,不懂事是正常的,自个做长辈的,哪能因此就要喊打喊杀呢… 魏良臣冷哼一声,顺手将校哥儿放在了桌上,然后不由分说脱掉鞋子拿在手中,向着校哥儿的屁股狠狠打去。 一下,校哥儿强忍,不吭一声。 两下,校哥儿眼泪瞬间流出,但仍是紧咬牙关。 三下,校哥儿终是疼的大叫。 哥哥叫,妹妹哭,动静惊动了厨房里的二叔和韩进义,二人跑出来一看都是愣了。 “良臣,你干甚咧,快把哥儿放下咧!”系着围裙的二叔慌忙跑了过来,一把从侄子手中抢过校哥儿抱在怀中。 韩进义则是傻傻看着:李进忠他侄子胆太大了吧,怎能打皇长孙呢… “大傻子,这人打我,你快替我报仇,打死他,打死他…”二叔的到来让校哥儿一下有了依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叫嚷着李大傻子替他报仇。 “打不得咧,打不得…哥儿莫哭,莫哭…” 二叔哪能打自家亲侄,一边哄校哥儿,一边埋怨的看着良臣,不知道侄儿怎的就打了校哥儿的。 “为什么不打,他欺负我,你快替我报仇,打…打他屁股,把他屁股打开花…”校哥儿可不甘心白白被打,拽着二叔衣袖就要他上前动手。 他可能觉得二叔长的高大,一定能替他报仇。 二叔无奈只得道:“哥儿,他是俺侄咧。” “这坏人是你侄子?”校哥儿愣了下。 “是咧,是咧,他是我亲侄咧。”二叔一边哄着,一边朝良臣打眼色,希望侄子赶紧跟校哥儿赔个不是,把孩子哄住。 良臣却是不惯校哥儿,微哼一声:“哥儿可知道错了?” “我没错!”校哥儿大叫,“等我万岁了,一定杀你!” 这话把二叔吓坏了,一把搂住校哥儿:“哥儿乱讲什么咧,他是我侄啊。” “他欺负我,我就要杀他!”校哥儿恩怨分明。 魏良臣笑了,笑的很开心,然后缓缓向前,校哥儿吓的则是不住后退。 “哥儿你真错了。” 魏良臣停了下来,朝着躲到二叔身后的校哥儿眨了眨眼。 “我哪里错了?”校哥儿斜出脑袋警惕的看着坏人。 “你如果想杀一个人,千万不要让那个人知道,不然,会很危险的。”魏良臣语重心长。 事实上,如果不是考虑铁三角的布局就围着这小子,说不定良臣真能狠下心来。 “孙先生说我是皇长孙,将来一定会当万岁,我能什么危险。”校哥儿抬头问二叔,“大傻子,危险是什么?” “这…” 二叔回答不上来,眼神似在对良臣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子瞎胡闹,说这些不着调的。 俯身拉着校哥儿的手,笑道:“哥儿别怕,我侄是吓唬你呢。” “他刚才打我了。” 许是发现李大傻子来了,他侄子不敢再打自己,校哥儿胆子又大了起来,歪着脑袋很是不爽看着魏良臣,隐隐带有挑衅目光。 魏良臣是不会再动手了,可小家伙的眼神真是欠收拾,真不知自个到底哪得罪他了。 “坏人…欺负娘,欺负哥…哥哥…”一岁多的朱徽媞晃晃悠悠的跑到哥哥那里,兄妹俩颇是同仇敌忾的样子。 魏良臣头大,好在朱徽媞还小,说话奶声奶气,口齿不清。 朱由校很疼这个妹妹,拉着她的手想了想,跟个小大人似的冲魏良臣说了句:“好了,看在你叔叔的面子上,我饶过你了,你赶紧走吧。” 嗯? 魏良臣眉头一挑,小子你有本事再秀下去。 二叔却冲他连打眼色,让他赶紧走,眼神还隐有担心之色。 良臣见状,知二叔怕他打校哥儿的事传出去,小爷那边会有所责怪,只得微微点头,这事好解决,但他怕二叔夹在其中为难。 等侄子转身往外走,二叔扭头对别上的校哥儿笑道:“还是哥儿好,饶了我侄儿。” 校哥儿摇了摇头:“我不好,只是我打不过他,你又不帮我,我只能让他走了…不过没关系,孙先生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刚走到门口的魏良臣听了这句,险些没撞上墙:孙承宗那家伙一天到晚都在教些什么呢。 .............. 一直在修改部分章节。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宁远伯 校哥儿不是文盲,他现在接受的就是皇太孙的教育标准。从万历四十一年到泰昌元年,整整八年,校哥儿一直在接受明朝最高规格的教育培养。 这一点,和建文帝朱允炆很像。 唯一的区别就是校哥儿那祖爷爷是儿子孙子一块疼,他这皇爷爷却是只疼孙子不疼儿。 后世诬称校哥儿是文盲,连奏疏都看不懂,显然是极尽黑化扭曲,罔顾历史真实,睁着眼睛说瞎话。 倒是崇祯可能文化水平真的低,因为崇祯连老师都没有,还是登基之后选任“经筵”,这才有官员为其系统讲解经史子集。在此之前,他只是由身边的近侍负责简单的认字启蒙。 如果以后世的学历来比较的话,大致朱由校是机关幼儿园直升重点小学,附中,清华本科硕士连读那种,全程都是名师辅导。朱由检则是初中毕业三加二五年高职大专,连本科都没转那种。 二者文化水平,谁高谁低,自是一目了然的。 事实上朱由检的存在连备胎都不如,要不是哥哥早逝,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治理一个国家。 魏良臣不知道皇室教育制度是如何确立,老师们在课上又是如何教学的,但他知道孙承宗的确是个好老师,因为校哥儿对这个老师特别的喜爱,也特别的尊重,以致二叔都不敢对“帝师”有半点念头。 不过,孙承宗那个帝师不足为虑,不管他怎么教导校哥儿,也不管校哥儿如何敬重这个老师,魏良臣都不将其视为对手。 因为孙承宗知道自己的学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的学生在做什么。 天启党争激烈时,东林党人盼着帝师提兵勤王,可孙承宗哪怕把兵带到了通州,依旧没有敢进京“清君侧”。 这一切,不是因为孙承宗怕二叔,而是他知道自己学生的意图。 事实上,让孙承宗立即返回汛地的圣旨是朱由校本人发出的。见到学生的旨意后,孙承宗二话不说就回了山海关。 从来就没有什么阉党,二叔不过是秉承校哥儿的意思办事而矣。 因而,帝师不可怕,学生才是可怕的。 魏良臣始终猜不透校哥儿怎么就看自己不顺眼的,这让他十分的郁闷,他不认为这是孙承宗给自己的学生灌输了什么,这位帝师水平是高,可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 思来想去,他将原因归咎于恨屋及乌。 最大的可能,校哥儿内心深处对西李有恨意,所以连带着恨上了他这个看起来有可能是“李党”的太监。 有关校哥儿生母王才人的死,虽然最后归于闯入东宫的贼人头上,但那日还是有很多人看到西李和王才人“斗殴”的,难保没有人在校哥儿那边吐露过什么。 只要有片言只语,就会在年幼的校哥儿心里留下烙印。哪怕他不会对“母亲”西李采取什么动作,但对西李身边的人,校哥儿恐怕就不会受什么礼法所限了。 魏良臣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他希望不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西李很可能真的养出“白眼狼”,而他一直是拿校哥儿仁孝来劝说西李好生抚养,以便将来获得最大的政治资本,组成铁三角的一环。 唯今,是不可能放弃校哥儿了,魏良臣只能盼着西李以行动化解校哥儿心中的寒冰,再辅以二叔和巴巴,一点点的将其掌控,不使这个少年天子飞出魏家手掌心。 当然,打铁还要自身硬。 校哥儿要是想学麻子玄烨,他魏公公也不能当瓜尔佳鳌拜。 …… 回到左安门,魏良臣方才想起一事,忙叫来陈默,命他明日往东宫给二叔送五千两让他老人家花销。 二叔这人生性豪绰,很爱结交朋友,这是个优点必须发扬。但二叔虽在西李那边上灶,可却没有什么多余的钱,所以做侄子的都敞亮供应,不能委屈了自家亲叔。 安排完这件事后,魏良臣去了御马监见提督太监刘吉祥,汇报了这一年多的工作进展之后,双方心照不宣的进行了深入合作。 刘吉祥肯定了魏良臣南下一年的进展,对其能在一年多时间就建立了一支水陆“两栖”兵马感到十分的满意和高兴。虽然无法在经费上更予太多的支持,刘吉祥仍给出了御马监最大的诚意一支由三百人组成的精兵。 三百精兵是从勇卫营抽调而来,且得到了勇卫营监军太监宋钦的大力支持。和这三百精兵一同南下的是御马监的十六名职事太监,他们以外差的名义充入大明皇军。当然,魏良臣这边肯定是会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 御马监可是内廷除司礼监外最大的衙门,又是军事单位,和他们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对于魏良臣将来的布局有着深远影响。 一方面,他的大明皇军还挂着御马监的牌子,另一方面,御马监的军事资源还未得到完全开发。 最关键的是,御马监是京师能够快速调动的一支机动部队,某种程度上是可以决定谁当皇帝的。 “人是咱家的,但怎么用是你的事。”刘吉祥很大度,他只问大事,细节不管。 一边的武骧右卫监军太监王永寿也是笑容满面,二人不提今年红利分配的事,想来也知道魏良臣这边还没有实质出海,他在南方的进项是通过“搜刮”而来。 “听说你在和四司八局谈合作的事,这一手棋走的好,咱家想都没想到。”刘吉祥的样子不像是在讥讽。 “团结力量大。”魏良臣意味深长。 刘吉祥轻笑一声,示意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余下的事由王永寿和魏良臣交接,他要去歇一会。 魏良臣忙和王永寿起身恭送,之后王永寿就一些具体的事情和魏良臣确定落实,双方都没有什么意见。 又客套了一番后,魏良臣向王永寿告辞,出了御马监后,却见有人在等着,见着他出来,等侯之人忙迎了上来,很是客气的问道:“可是魏公公?” “是咱,你是何人?”魏良臣打量了来人一眼,发现并不认识。 那人躬身道:“回公公话,小人是宁远伯府的,奉伯爷之命请魏公公到府上吃酒。” “宁远伯府?” 魏良臣一愣,这是哪个爵爷? 旋即怔住,宁远伯不就是李成梁么。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你也配当奴才 当初科道借宽甸六堡事弹劾李成梁时,楚党的官应震曾言李成梁乃“百足之虫死也不会僵”。 事实证明了官应震的说法,李成梁虽被解职,但一道“宁远伯李成梁镇辽年久有功。应得恤典,命该部从优查给”的圣旨让楚、浙、齐、宣等党想置李成梁于死地的弹劾风潮立马消失。 万历还是个念旧的人,对已经八十七岁的李成梁明显不想下重手。李成梁归京之后,一直住在宁远伯府,这两年闭门不出,京里听不到有关李成梁的半点消息,似从人间消失般。 但了解这位辽东擎天柱的人都知道,那位满脸老人斑的宁远伯虽远在京师,可辽东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甚至于没有他李家的允许,外人很难在辽东各卫进行大的动作。 百足之虫,的确死而不会僵。 杨镐就对李成梁颇有怨言,并提醒自己的学生,最想除掉他的人就是李成梁。 虽不怕李家公然行凶剌杀,但魏良臣这些日子对自己的安保工作还是升了级的。他也刻意不和李家接触,即便让人调查在京建州族人的事也是秘密进行。 于李成梁,魏良臣不欲和其正面交锋,因为他清楚,这个年近九旬的老人在世的时间不长了。 许正因为此,万历才放过李成梁,也不希望有人再揪着李成梁不放。那么,魏良臣做为一个“内臣”,就必须领会万历的心思。要不然,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只他避着,李成梁却主动派人来请他,这就让魏良臣很诧异了。 诧异之余,却是爽快应约。 李成梁是人老成精,可要比年纪的话,他魏公公怎么也是三百开外的人,还能怕了个不到百岁的毛头孩子? 当然,谨慎永远是成功者必须要素。 所以,东厂的李永贞接到了魏公公的驾贴,很快,东厂档头崔应元带了四课百余番子赶来护卫。 有了崔应元的保护,魏良臣胆气更壮,那李成梁纵真是百足之虫,亦无所可畏也。 岂料到了宁远伯府后,却发现根本没人请他吃酒,但又确是李成梁找他。这让魏良臣莫名其妙,可既来之则安之,倒要看看李成梁这毛头孩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公公请随我来,我家老爷在书房呢。” 李家的一个管事示意魏良臣随他往书房,魏良臣朝崔应元等人微微点头,示意众人留在厅中等侯,他随那管事过去。 崔应元放进得过李永贞吩咐,因而很不放心魏公公独自入内,欲言又止。 魏良臣微微摇头,示意崔应元放心,李成梁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他府上杀害自己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 到得书房外,管事通禀了一句,屋内传来很是苍老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老爷。” 管事转过身看向魏良臣,后者当下推门而入,施了一礼:“见过老太傅!” 随后便老实的站在门口,头稍低,只以眼角余光打量屋内。发现李成梁坐在书桌后面,不远处有个屏风,两侧是书架,摆了一堆魏良臣绝不会看的书,大半是经史子集之类,有无兵书却是不知。 魏良臣姿态放的这么低,却是因为李成梁的身份摆在那。以魏良臣目前的身份还不足以和这位宁远伯,活着的老太傅平起平坐,因而必须持下礼,哪怕他是内臣。 然而竖耳等待了许久,却没有听见李成梁的声音,魏良臣不禁有些疑惑,强忍住抬头一看对方的冲动,耐着性子静静的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却静得让人发慌。 就在魏良臣忍不住想抬头看对方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李成梁的声音:“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我和魏公公第二次见面了。” 闻言,魏良臣暗松一口气,心道你总算是开口了。当即抬头回道:“老太傅没有记错,这是咱和老太傅的第二次见面。” “上次见你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是两殿舍人,以钦差副使身份去的建州,当时老夫还想着少年出英雄…不想这次见你,你却做了中贵人,世事真是难料啊…据他们说,你这中贵人做的倒也顺当,现在已是江南镇守中官,好,很好,内廷做事没点真本事,想要升官可是很难的…你官升的快,自是有真本事,否则陛下不会如此用你。” 李成梁的语气听着很平淡,说的是夸赞人,可听魏良臣耳中却感觉不到半点夸赞的意思。 “老太傅折煞咱家了,咱只不过近君养亲,替陛下分忧而矣,本事不本事的,却是说不上的…”魏良臣说的自是场面话了。 可不等他说完,屏风后却有个女人很是不耻的冷笑了一声,然后微哼一声:“义父,照我看,这人本事是有,不过却是拍马屁的本事,充其量不过是个阿谀奉承的奴才,哪值得义父亲自见他。” 奴才?! 这个称呼扯动了魏良臣心底的弦,几乎是下意识的、毫不迟疑的便昂首怒目瞪向屏风后面,冷冷说道:“请这位小姐自重,咱家乃朝廷官员,岂可以奴才二字轻贱。” 怒目所及,却是惊在那里,屏风后现身的不是叶赫东哥又是哪个。 “咦?你这公公也有几分血性嘛…” 叶赫东哥满脸的讥笑,“不过你这公公无端气什么,奴才二字可不是轻贱人的,在我族中,奴才可是亲近人才能叫的,似你们汉人想当奴才还当不得呢。” 说完,侧脸看向李成梁,“义父,你说是不是?” 李成梁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魏良臣内心则如惊涛骇浪般,因为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东哥会出现在李成梁家里,还叫李成梁义父! 要知道,这李成梁和黑脸老汉可都是东哥誓要除之而后快的大仇人啊!为了报仇,东哥甚至还想过行刺李成梁,可现在不但出现在李成梁的府上,还叫对方义父亲,这让魏良臣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接受。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太傅儿孙也不少 女真人的习俗,李成梁自是知道的,他见魏良臣神色难看,只道是叫东哥所言气着,便道:“东哥不得无礼,这位魏公公是陛下身边得用之人。” “是,义父。” 东哥似很听李成梁的话,闻言立时收起脸上的讥讽之色,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魏良臣看了她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但眼神明显有怨意,想到那日箭上所刻字迹,心里没来由的叹惜一声。 事实上,他魏公公真是有点对不住人东哥,自打从辽东回来之后几乎就将东哥抛在了脑后,而且从头到尾对叶赫部没有过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这其实也不能怪魏良臣,一来他知道叶赫部还能撑到萨尔浒之战,所以对于扶助叶赫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二来则是他对辽东的事根本插不上手,就是杨镐在任时对他这个学生的意见也并非全部采纳,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有点像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睡了人家却不肯负责,甚至连辛苦费也不给,这愧疚之情肯定是有的。 所以,有时候人不能太有良心。 良心这东西,是个极大的负担啊。 李成梁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不佳,眼神自也好不到哪去,不曾看出对面魏良臣目光有什么不对,沉吟片刻,他决定开门见山,当下便道:“魏公公,老夫这次把你请来,却是有事问你。” 魏良臣欠了欠身子,道:“老太傅有事但问无妨。” 李成梁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舒尔哈齐那福晋可在你手里?” 魏良臣一惊,他原以为李成梁会问他给万历上的那道在辽东移风易俗的密揭之事,不想李成梁竟是问起洛洛儿的事。 他怎知此事? “还请小魏公公实话与老夫说。”李成梁声音不高,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魏良臣没有多想,点了点头承认洛洛儿在他手里,却不是被李成梁震住,而是因为东哥知道洛洛儿的事,且很有可能李成梁就是从东哥这里知道洛洛儿的下落。所以,他没必要不承认。 “既在你手中,那就请公公把她交给老夫吧。” 李成梁依旧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在说话,倒非是刻意,而是几十年来,他已经习惯这种说话方式。 他这一生,只有两个人让他不敢以此种方式说话,一是当今万岁,一是江陵张居正。 除了这两个人,没有人值得李成梁谨慎细微,哪怕是当年的冯保,以及现在外朝的首辅和内廷的掌印。 然而,他没有想到,面前的年轻人却摇了摇头,说出了四个字:“怒难从命。” “噢?” 李成梁的眉头微微皱了下,顿时满额的深纹。 “老太傅有所不知,瓜尔佳氏乃是建州都督嫁于咱为妾的,咱如何能把她交给太傅呢。” 尽管对面前这个毛头孩子战略上藐视的很,但战术上魏良臣觉得做到不卑不亢就好,以免过度刺激这位辽东擎天柱。 李成梁在辽东经营几十年,堪称当今最大最强的将门世家,这种世家的底蕴是相当深厚的,披甲家丁说不定都能拉出几千来。 因而,能避免和李成梁正面冲突是最好的,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但这不意味着他魏公公要送女,门都别想,洛洛儿的手段可舒服着呢。 笑话,咱家除了被动被绿外,啥时候主动送女的? 魏良臣希望李成梁能多方面了解一下他,至少在请他来之前把准备工作做充分点,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唐突的要求了。 李成梁却摆了摆手,道:“奴尔哈赤你不用管,把人交给老夫便是。” “太傅这是强人所难了。”魏良臣再次摇头。 “魏公公,老夫这不是和你商量,”李成梁微哼一声,“你若想把金州的降倭和飞虎余逆带走,便须把那女人交给老夫。” “太傅这是在威胁我么?” 魏良臣目光如刀,心头却感万般棘手,杨镐那边终是走漏了消息。不过这也是难免之事,上千人又不是几个人可以悄无声息就消失的。李家在辽东网布的那么深,又一直盯着他杨镐,怎可能不知降倭和飞虎军的事。 魏良臣的样子让李成梁失声笑了起来:“后生可畏…上次同样问老夫这句话的…嗯,老夫想想,死了三十多年了。”说完,他的身子向后靠去,年纪大了的老人一旦坐下就不大愿意再动了。 东哥看了眼李成梁,目光落在魏良臣脸上,微微摇头,然后带有几分讥笑道:“奇怪了,你一个当太监的成天和武人打什么交道,难不成你也想当武人不成?就算你想当也当不了啊。” “这位小姐可是说错了,当武人有什么不好?天下乱世,若没有武人刀剑,哪里有安生之处?再者,谁说当太监的不能当武人?本朝领兵大珰可不少,噢,对了,小姐看着不是我朝之人,不知者不怪。” “朗朗乾坤,宇内清平,何来乱世一说?莫非公公在咒大明不成?又或是公公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好本事,能看出大明乱兆将至?如此,那可真是好本事,难怪公公能飞黄腾达。”东哥话中满是讥讽之意,但眼神却一直在暗示魏良臣不要惹怒李成梁。 李成梁亦摇了摇头,有些可笑的看着魏良臣,淡淡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乱语,乃是自寻祸事。” “今日清平,太傅焉知明日不会大乱?…咱家乃净身之人,上不了朝堂,也进不了庙堂,更不敢和圣人子弟们比肩,但咱家自认比起太傅来,咱家这报国之心却是一点也不差的!” “纵使真有天下大乱那天,你以为你一个阉人还能力挽狂澜,安邦定国不成?” “力挽狂澜、安邦定国不敢说,但咱家相信,真有那么一天,咱家纵不能建功立业,这自保却是绰绰有余的。” 魏良臣平静的看着李成梁,后者看了他一眼,扭头往边上的痰盂吐了一口老痰,尔后轻嗤一声:“这么说来,你是一点也不在乎金州那些人了?” “咱家当然在乎,想来老太傅也清楚咱家为了这些人费了多少心思。”魏良臣如实说道。 “既如此,只须将那女人交于老夫,老夫自不会动那些人,否则,你莫怪老夫。”李成梁语气阴冷。 “老太傅要做什么,咱家拦不住你,可太傅的儿孙也不少。”魏良臣的语气一点也不阴冷。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凭咱年轻呗 太傅杀得人,咱也杀得人。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你李成梁能有今日,靠的不就是在辽东杀人么。 你能杀得,咱又为何杀不得? 魏良臣语气不冷,态度却很坚决,李成梁真敢对降倭和飞虎军下手,他便豁出去灭他李家满门。 后果嘛,没什么,大不了拉着队伍奔东洋,在那富士山上树起“尊华兴亚”大旗。 这可不是魏良臣心血来潮,他将自己的军队命名为大明皇军也不是恶趣味,跟小田、真田他们宣扬“尊皇讨奸”更不是骚操作,而是他真的是要致力于亚州共荣的。 这个计划是确实可行的,因为现实的日本思潮给这一伟大计划提供了最好的思想基础和舆论支持。 在日本,有一种思想一直占据着日本思想界的主流,这便是“兴亚主义”。 简单来说,日本的主流学界认为日本乃是先秦遗民,华夏支脉,日本人民和中国的汉人是同种同文,甚至一些人认为和族就是汉族。 日本不过是中国的汉人在东洋建立的一个国度而矣,并且因为中国曾沦亡于蒙古人之手,日本的汉人文化比之故土更加纯正。至少,在蒙元时期,日本才是实质意义上的中国——以儒家文化圈为主导的真正华夏圈。 这一思想一直在得到不断的发展和宏扬,兴亚主义者们认为东亚诸国应该联合起来,日本应当重新归于华夏大旗,讲汉语,用汉字,废假名,更旗易帜,若中国够强,则归于中国旗下重振华夏;若中国衰弱被异族入侵,日本则当立即挺身而出与异族战斗,以“庶子”身份争夺华夏正统,以免华夏文化被异族玷污沦丧。 和魏良臣前世日本明治之后的脱亚论不同,兴亚主义和脱亚派完全不是一路人,他们不是想让日本成为亚州第一,而是要让日本成为中国,无论是吞并还是被吞并。 在对清朝的战争,兴亚主义者便不认为是对中国侵略,而是远在日本的汉人和占据故土的外来殖民侵略者斗争,以实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一伟大目标。 在此之前,南明和伪清十七年抗战之时,日本和朝鲜两国便都有计划派出军队助战,南明甚至向日本出使借兵十七次之多。 根本原因便是明朝的主流思想也是认同日本是华夏文化圈的一部分,认同他们和汉人是同种同文,因而向同种同文的日本求救并不是可耻的事,沦于异族满州才是最可怕的事。 可惜,因德川幕府闭关锁国,日本最终没有组织援军渡海抗清。但民间对于南明的帮助却是源源不断的,一直持续到了明郑末期。 后因清朝对华夏文化的毒害,导致中国沦于半封建半殖民地,这使得兴亚主义在日本无法再得到支持,日本人民渐渐的开始鄙视原本和他们同种同文的中国。 日俄战争后,脱亚入欧论成为主流,兴亚主义开始失势,逐渐衰退。但他们仍在民间秘密支持汉人抗清,帮助母国汉人,清末革命党便得到了日本民间的大量支持,这和兴亚主义是脱不了关系的。 并且这一思想也没有绝迹,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赤.军诞生了。用魏良臣前世话讲,那是真正的精中分子。 现在,兴亚主义在日本正澎湃发展着,并取得主流学界共识,大量汉人在日本从事反幕斗争,并被日本人民视为反幕英雄,便能看出现时日本国内对于汉人的尊敬,对于华夏的认同。 这个认同便是魏良臣“亚州共荣”的坚实基础。 他认为日本对中国犯下了滔天罪行必须予以正视,也必须予以报复,但在现阶段,对日本要客观看待。 通过兴亚主义思想改造日本,使之成为真正的中国一部分,是对中国未来有着深远意义的。 当然,这个改造过程可不是单靠思想就能实施的,还必然伴随铁与血。 治安战,扫荡反扫荡,皇协军的建立,维持会的组建等等,都是改造计划的一部分。 不排除某一天,为了神圣的使命,魏公公要头扎毛巾,顶着炎炎烈日在江户的乡下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扒拉一阵后,气得大骂“八格牙鲁!” ………. 正如赌钱一般,有底气才敢押注。 后路早布好了,魏良臣如何怕一个将死的李成梁。 你动我的人,我动你儿孙,倒要看看谁手段更辣一些。 出人意料的是,李成梁对于魏良臣的威胁竟然没有动怒,而是淡淡说了句:“年轻人好大的口气。” “不就是杀人么,太傅杀得,咱家就杀不得?”魏良臣同样淡淡看着李成梁。 双方彼此对视片刻后,李成梁突然轻笑一声:“你凭什么?” “就凭咱是宫中的人,”魏良臣咧了咧嘴,“就凭咱家肯定比老太傅晚死。” 闻言,李成梁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下,尔后缓缓说道:“老夫真是小看你了,不过你确是个有胆色的人,但老夫相信,你会权衡此事的。” ………. “你为什么要拒绝李成梁?” 东哥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魏良臣为何要那么做,得罪李成梁是没有好下场的,难道他真不在乎金州那帮人,难道他敢真的为了那帮人对李家的人动手? 魏良臣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答应他?洛洛儿是我的女人,我凭什么要送给他?” 东哥不屑道:“你都当太监了,洛洛儿跟着你跟守寡一样,留着有什么用?” “你管我怎么用?”魏良臣没好气说了句,继而凝视东哥,“李成梁为何要洛洛儿?” 东哥迟疑之后,告诉魏良臣李成梁要洛洛儿的目的是想分裂建州。 “扎萨克图已落在李成梁之手,他想扶持扎萨克图,洛洛儿是舒尔哈齐的福晋,对原舒尔哈齐的族人有影响,所以必须把她弄回去。”东哥说道。 “他终于知道虎大会伤己了。”魏良臣微哼一声。 东哥点了点头:“你们汉人说亡羊补牢犹未迟。” “这就是你认他做义父的原因?”魏良臣认真的看着东哥。 东哥犹豫了下,道:“叶赫需要李家的帮助。” “所以你把自己给了他?...他都快死的人了,怎么用你?”魏良臣的话中满是酸意。 ............ 本卷结束,进入下一卷《帝国之花》 。m. 第一章 能力便是男儿的刀枪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你是不是认为我东哥为了复仇,连一个快要死的老头都要陪伺?” 东哥有点生气,她们女真女人虽然和汉人的女子习俗不同,但她毕竟是叶赫格格,女真人眼中的四大美人之首,被人想象成那样还是很不高兴的。 魏良臣不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有这方面的想法,毕竟东哥是有前科的。但想李成梁都八十好几了,这个念头又实在是没法去想。 东哥见状,并没有解释自己和李成梁并没有那样,而是坐了下去,很平静的说道:“过几天我就回叶赫了。李成梁收我做义女,答应出兵助我叶赫,还将我嫁给喀尔喀部的莽古尔岱…我的兄长布扬古和族人的老人都已同意了。” 说到这里,她忽的自嘲一笑,“你知道么,像我这样年纪的女人在族中已是老女了,很多和我一样年纪的已经做了祖母,可我才要出嫁…很多年前,我就应该做新娘的,可一次又一次,我就好像被萨满诅咒过般,一次又一次嫁不出去…” 话中满是苦涩。 魏良臣亦在心中暗叹一声,东哥终还是走上了她人生的终点,奴尔哈赤的第四恨也终是出炉了“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 李成梁的布局没有错,喀尔喀蒙古前身是鞑靼部落,据有外蒙古,是漠北蒙古诸部实力最强的一个。通过东哥出嫁将叶赫和喀尔喀蒙古联系在一起,等于替叶赫在明朝以外引入一个最大的助力,这样无疑能够牵制建州的发展,使奴尔哈赤不敢轻易用兵叶赫。 只要建州吞并不了叶赫,它的地盘和实力以及影响终归有限,李家只需好好布局,这头他们亲手养大的狼还是会变成狗。 可惜,这个计划是不错的,也具有可操作性。但李成梁绝不会想到他会和东哥一起死亡。 死亡时间,还剩一年半。 也在那一年,奴尔哈赤正式建立后金称汗,发布了“七大恨”,从此开始了长达三百年的动乱,直至武昌城的一声枪响。 时间,不多了。 距离奴尔哈赤称汗只剩不到三年时间,距离萨尔浒也仅剩不到六年时间,而大明皇军才刚刚搭了个师团的架子,海岸线还没出,真是任重道远啊。 对于东哥,魏良臣张了张嘴,终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嘲笑我,挖苦我,还是骂我是女真的浪女,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是不是连那表子都不如?…今日给他玩,明日陪他睡,后天却又不知躺在谁的床上…是啊,我真的连表子都不如。” 东哥的脸上带着笑容,但却是凄惨的笑容。 一个女人,一个女真的天之骄女却落到这种命运,她甘心么,她愿意么…可她能怎办?难道要她嫁个那个杀父仇人,替他生儿育女,忘却那血海深仇?! 不,她不会的! 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被谁糟蹋,她只在乎能不能复仇! 魏良臣动容了,某种程度,东哥和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他和她,太像了。 难道他和她,不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活着,而努力,而奋斗,而不择手段么。 “你不要这么说。”魏良臣坐了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这一刻,他的心也很痛。 “难道不是么?” 东哥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个动作让魏良臣的心一下失落起来。 把心一横,他终是说出了压抑在心底的那句话:“你可以不嫁!” 这句话,他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他不想东哥去死,死在那远离家乡的漠北之地。 他可以改变对方的命运! “你可以嫁给我。”魏良臣一脸郑重,再次握住了东哥的手。 “你?” 东哥怔在那里,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痴痴看着向她求婚的男人,然后笑了起来,“难道你要我跟洛洛儿一样守活寡?” “我…” 魏良臣强颜欢笑,“只要真心相爱,男女间的事做与不做有什么要紧?答应我,嫁给我,不要去漠北好不好?” 见魏良臣一脸郑重的样子,东哥真的很想笑,强忍住笑意,也很郑重的道:“我是女真人,你是汉人,就算我不介意你,要嫁汉人也不会嫁给你啊。” “为什么?”魏良臣不解。 东哥微微一笑:“汉人若要做我的夫君,他要会诗词歌赋,你会么?” “不会。” 魏良臣很老实的摇了摇头,他不会原创。 答案在东哥的意料之中,她不觉奇怪,本着逗弄这个家伙的心思,又问:“那琴棋书画呢?” 无奈,魏良臣照样摇头,老实道:“也不会。” “那总会写文章吧,你们汉人的读书人很会写文章呢。对了,你不是做过什么舍人么,想来文章写的也很好…阿玛还活着的时候,就常说你们汉人的读书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呢,他也一直想把我嫁给你们汉人呢,可是…” 东哥的心疼了下,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你会还是不会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会的再多,你就是汉人读书人中的状元郎,又有什么用呢…你帮不了我,帮不了我的族人…” 魏良臣默默听着,他现在是真的帮不了东哥。 东哥轻叹一声:“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你们汉人说身不由己,或许这就是我东哥的命吧。” 说完,姗姗起身,走到门口缓缓转身,告诫对方:“你不要得罪李成梁,他说得出做得到的,如果有可能,你还是把洛洛儿交给他吧…他不会害她的。” “为什么你要劝我不要得罪李成梁,而不是劝你义父不要得罪我呢?”魏良臣也站了起来。 东哥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走了,他却还屹立在门前。 他知道,她不相信自己有和李成梁平起平坐的能力,她也不相信自己有能改变她东哥命运的能力。她把自己的命运都系在了李家,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了千里之外的蒙古人身上。 她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他会帮助她! 能力是什么? 他扪心自问。 能力,就是男人手中的刀枪。 他长长的呼吸一口,去金州,让李成梁知道他的能力! 第二章 好男儿当杀奴 因担心李成梁真的会向在金州的降倭和飞虎军动手,魏良臣不敢在京中再停留,便派人往国丈府报个讯,说他有急事先回江南,小舅爷可自行南下。至于郑教主对此是否不满,那是他郑家的事,跟魏公公无关。他郑家父子是不是真的想夺兵权,把个皇军都指挥使给做正做稳,也全看他父子二人的本事。郑国泰真要能把自己给架空,魏良臣断然不会拔刀相向,反而要高看这“小舅子”一眼。 与内廷各衙门合作的事,如今四司八局大体没有问题,御马监和内官监这边也没有问题,其余各大单位魏良臣这边真是没时间去拜访了,遂让陈默先将四司八局的事对接处置好,其余各单位等年底或明年再行接触。 这也有个好处,六月以后,南边就要和浙江方面合作征讨东番,届时必有收获,要四司八局这边尝些甜头,其余各单位自会眼馋,说不定不用魏良臣派人登门,他们就上赶着来投贴了。 也可以叫先富带动后富。 不管哪个年头,有钱赚,有好处捞的事,没关系的还往里钻,况有关系的。大明皇军在南边越是风生水起,内廷想和魏良臣打交道的就会越多。可以预见,在不远的将来,主客定然易位,合作不合作不是魏良臣求着人家,而是人家要看他眼色了。 哪怕其余各监不肯和自己合作,魏良臣也无所谓了强扭的瓜不甜嘛。 至于跟万历道别,魏良臣倒是想走之前跟皇爷来场让人泪目的君臣和谐泪别的场面,可人万历怕是不想这样干,所以魏良臣明智的息了这个念头。真要说道别的话,贵妃娘娘比他丈夫更值得自己去一趟,可真是没有时间啊。 时间不多了,儿女之情只能先放到一边。 最终,魏良臣没有选择进宫辞别,他只是分别给客印月和寿宁写了封信,东宫那边让人给二叔捎了口信,并没有直接给西李送信。他相信西李会从二叔那里得到消息的。 他也没有再去找东哥,内心无疑是复杂的,他是不想东哥远嫁蒙古,然后死在那里,但他现在能做的真是不如李成梁。 至少,李成梁给叶赫部的帮助是实打实的,而他即便许诺的再多,在东哥及叶赫族人来看,也不过是在吹牛。 更何况,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绝不是他一个天子近侍可以比的。至少,现在李成梁说一句话,奴尔哈赤肯定得兜着。而他魏公公说一句话,奴尔哈赤恐怕要先掂量下再考虑可不可以,结果也多半是不可以。 这差别就很明显了。 因此,在没有绝对实力可以干涉甚至决定辽东局面前,魏良臣是不可能劝说东哥不要远嫁蒙古,东哥也根本不会听他的。 这无疑让他十分难受,可他能怎么办,总不能带着天津那千把人就去黑图阿拉,挑战黑脸老汉的四万精骑吧。 他脑子没坏,因而只能将对东哥的遗憾深深压抑在心底。 ……… 离京的事魏良臣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李永贞,一个是田尔耕。 一个东厂,一个锦衣卫。 李永贞是经万历任命的东厂内档,因而哪怕他没有什么后台,这个内档位置也是做得稳的,况他还有金忠在后头罩着。田尔耕更不用多说,正宗官二代出身,有钱人长得帅,又会办事,关键还看得准胆子大,出了名的亡命徒,这种人,根本不用魏良臣替他操心什么。他告诉对方自己离京,纯粹是朋友间道个别。 李永贞和田尔耕在北安门外一处不起酒的小酒馆里给魏良臣摆了辞行酒。魏良臣没和李永贞多说什么,只说了几句黑旗箭队的事。 “崔应元那边我已经交待了,金公公那头我也打了招呼,箭队的事你放心好了。”李永贞端起酒杯敬魏良臣,后者端起一饮而尽。 田尔耕夹了两筷子菜,忽的问了句:“听说你去了宁远伯府?” 魏良臣点了点头:“老太傅要见咱,咱能不去么。”然后笑了笑,“不过没什么好事,话不投机半句多吧。” “你要小心。”田尔耕放下筷子,“李成梁的三子李如桢掌北镇,是我的上官。” “李如桢掌北镇?” 魏良臣一愣,之前他还真不知道北镇抚指挥竟然是李如桢。 “舍人是天子近侍,外差提督太监,李家固然对你不满,但想不敢对你行凶。”李永贞是随魏良臣出过关的,对于李家和这位前舍人的恩怨自是了解,他有些不屑的说道: “李如桢掌北镇不假,但这人虽将家子,然未历行阵,不知兵。又藉父兄势,自以锦衣近臣,不肯居人下,因而和同僚关系很是不洽,”侧脸看向田尔耕,“和你们骆大都督闹的就很僵吧。” 田尔耕笑了笑,虽没开口,但显然是默认此事的。 “便是他李如桢掌北镇,咱家就怕了他?” 魏良臣是真心看不上这个北镇抚锦衣亲臣李如桢,因为此人胆小如鼠,辽东战事的恶化跟他的二哥李如柏脱不了关系,但李如桢也是“出力”甚大。 开原陷落后,铁岭便成为了辽北的一座孤城。然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开原失守后,辽东明军应立即调兵遣将固守铁岭,铁岭在,将来还能谈到恢复,铁岭再失,辽北尽失,明军在辽北的势力便荡然无存了。 所以当时朝廷的一些官员以为,李成梁久镇辽东,在辽人心中威望极高,女真人当年闻其名则胆寒,如今李成梁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后人还在,若用其后人镇守铁岭,或许事情能有转机。 再者李成梁墓在铁岭,李成梁的家族在铁岭,由李氏守铁岭是最佳选择。于是杨镐和辽东巡抚周永春上书朝廷,将李成梁第三子李如桢调到了辽东。 然而李如桢是典型的纨裤子弟,靠着父亲的军功当上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使,一直在京城生活,根本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将铁岭这么一座重镇交给这样一位少爷,结局是不言而喻的。 也许杨镐看到了这一点,李如桢到任不久就将其调回沈阳。沈阳铁岭仅一百二十里,如此李如桢镇守沈阳,可随时策应铁岭。 开原之战后的一个月,奴尔哈赤率五万大军杀向铁岭。铁岭卫的守将已探知奴尔哈赤的动作,他们飞马向李如桢报急。若李如桢能及时发兵来救,便会对奴尔哈赤形成内外夹攻势,即使不能取胜,也不至于很快城陷,最起码还能够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但李如桢畏敌如虎,动作迟缓,贻误了战机。铁岭之战打响,守城军在游击喻成名、李克泰的率领下,英勇抵抗,八旗军凭楯车和云梯猛攻,战斗异常激烈。 奴尔哈赤安排在城中的奸细再次发挥了作用,战斗正在激进行中时,奸细们打开城门,辰时许,八旗军从北城门涌入城中,铁岭陷落。城中士兵死难者四千余人,民众财物尽被俘掠。 此时的李如桢已赶到铁岭,但他不敢与奴尔哈赤争锋,在距城十五里处安下营寨观望。勇将贺世贤一再请战,他却按兵不动。奴尔哈赤得知明军来援,便率兵迎敌,李如桢吓得急忙撤军,临撤军之前,他在城外割下战死者的首级一百七十余个,充作战场上杀死的敌兵,回去冒功领赏去了。 将门之子,行为如此苟且,令人为之扼腕。 李永贞说的一点也不假啊,这种人没什么可怕的。 “李成梁诸子,如松最果敢,有父风。其次当是五子如梅,但性躁动,非大将才。余下诸子,皆是鼠类,李成梁真欲与我为敌,我便替他清理门户,省得他一世英名叫鼠子丧了。”魏良臣半开玩笑道。 李永贞和田尔耕听后,对视一眼,俱是苦笑。 “这话也只你舍人敢说。”李永贞缓缓起身,“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永贞感舍人提携大恩,今后但有用处,任舍人驱使,绝无怨言。” 田尔耕也端起酒杯,淡淡道:“我能出力的便出力,出不了力的我也没办法。” “我与李兄皆是阉人,别的咱不怕,咱就怕将来人家说你田尔耕是阉党咧。” 魏良臣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尔后朝二人一抱拳,转身出得酒馆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 金州城并不大,以前属伪元的辽阳路,洪武八年在此改建金州卫,治所就设在金县,其下辖有金州中左所、金州中右所,都是千户所。 降倭及飞虎军余部就被杨镐安置在金州中左所等待海运,之所以安置在此处,便是因为金州中左所的游击尚学礼是杨镐从前的旧部。 魏良臣知道这个尚学礼,其将来是毛文龙麾下的大将,奴尔哈赤嫡福晋佟佳氏的堂弟佟养真就是被尚学礼擒杀的。 尚学礼后来是在和后金军作战中力战殉国,其长子尚可进和其父一样也都为国阵亡,父子二人都是辽东的抗金名将,死的不可谓不壮烈。 可惜,尚家不但出忠义之人,也出千古汉奸。 尚学礼后来被他的敌人伪清追赠为“平南郡王”,便是得益于他的次子尚可喜一个认贼做父,双手沾满同胞鲜血的大汉奸。 魏良臣前世看过一本《汉儿不为奴》的作品,该书中尚家下场可谓大快人心。可惜,那只是家言。 现实,却是忠臣无后,好男儿不杀奴。 辽南地区土地却十分肥沃,汉民达百万之多,可以说是辽东的大粮仓。金州所在地区大致就是后世的旅顺和大连,这个地方在两百多年后是军事重镇,兵家必夺之地,然而此时却不受重视,驻兵并不多。 天启元年后金军攻占沈阳后,相继派兵往南攻占了鞍山、海州、耀州、盖州、永宁、金州等地,但因为当时金军主力放在山海关方向,对辽阳以南地区并不重视,所以留下的驻守兵马不多,给了一个具有海权意识的明朝大将可趁之机,并最终崛起为一股严重威胁后金腹部的军事力量,鼎盛时,拥镇兵十万。 此人就是治所在朝鲜皮岛的明东江镇总兵毛文龙。 在天启元年至崇祯二年以前,金州、旅顺一带基本上是由毛文龙控制,并且以金、旅为基地向耀州、盖州等地游击,与在鸭绿江边的义州、宣州等地明军南北配合,极大的牵制了金军,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山海关方向(宁远、锦州)明军的压力。 毛文龙未死之前,后金只能在山海关方向对明军展开一定攻势,但无论是规模和收获,都属于得不偿失,缴获有限。毛文龙死后,已更名为清军的满州军队却敢绕关大举入侵明朝内地,前后五次,斩获人丁百万之多,其他物资更是不计其数,极大增强了满清实力。 由此可见,东江镇的存在对于明清战略态势的重大影响。 毛文龙死后,东江十万明军陷入内讧、群龙无首的状态,将领们忙于争夺皮岛总兵的名号,相互攻伐,对上岸袭击金军再也没有兴趣,甚至还主动放弃了陆上的金、旅等地,这就使得毛文龙当年立足皮岛牵制后金的战略完全破产。 东江明军不敢上岸,金军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们没有水师,自然也不会下海攻打明军,金明双方就这么你不管我,我不管你,倒也“其乐融融”。 这个局面一直到明朝灭亡。 魏良臣决定亲自来金州接人,便是要实地考察一下辽南地区的海岛,看看是否能够提前建立东江镇,或在几个大的岛屿上建立军事基地,储备粮食军械,以为将来大战同时发展为一条固定的航道,承担日后辽东、朝鲜的海贸。 他有考虑过现在就进驻皮岛,但因皮岛实际控制在朝鲜手中,并且距离金州辽南有四百里,倘若在皮岛设海军基地,一来会惹国际纠纷(朝鲜),二来粮食、兵员、武器不便运输,所以他倾向的东江镇所在是隶金州的沿海岛屿。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到金州中左所把人接走。 第三章 东江群英 金州老虎山是小黑山余脉,此地多为丘陵,成化年间辽东都司在山脚设了一卫堡,立为百户所,属金州中左所治。 然现在这被当地人称为二十里堡的百户所早已荒废,地方被千户所卖给了一商人用以伐木场,断断续续百年下来,也不知换了多少主人,时至现今周边已是无木可伐,故而彻底荒没。 可就在月前,这二十里堡却突然热闹起来,原因是卫城那边陆续运了很多人安置在此处,数目大概有千余之多。 人被安置在此处后,吃的喝的都是由卫城和千户所那边供给,这些人在二十里堡也都老实,不扰民,和左近百姓处的还算融洽,因而有不少百姓大着胆子将自家的特产挑来堡里卖,生意还很红火。 不到半个月,村民们自发在二十里堡这边形成了赶场,在和这些外地人接触的过程中,有人发现他们当中不少人并非汉人,而是蒙古、女真人。不仅如此,还有降倭。这些人说他们是在金州等海船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去南方,说是去当什么天子亲军。 村民们对此并没大惊小怪,因为辽东这片本来什么人都有,就金州卫城那边还有不少从北边来的熟女真做买卖的,至于降倭,虽然大部分人没见过,可听也听过,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是这帮子鞑子和倭寇说要当什么天子亲军,村民们就感到好笑了,觉着咱大明是没人了还是怎么,啥时候皇帝老子的亲兵要你们这帮外人来当了。 笑归笑,管你是什么人,干什么去的,只要买东西给钱就行。二十里堡的买卖继续,生意也依旧红火,可几天前,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强令村民不许再靠近此地,也不得再和里面的人交易。 起先,村民们不当回事,等到那队官兵突然动手打人强行驱逐后,他们才意识到官府的禁令是真的。 官兵除了不许村民再接近外,也不许堡子里的这千余人外出,这让营地里的人有些惊慌。 他们的头领曾试图和官兵交涉,但对方并不理会,甚至还毒打了这些头领。之后,又有一队官兵从卫城那边赶来,将二十里堡围的水泄不通。 这让营地中的人感到惊恐,他们中大部分人虽然都曾上过战场,可赤手空拳又如何和这些官兵对抗。而且现在的情况和他们来之前收到的命令完全不同,这让他们在惊恐同时也是困惑万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官兵虽然限制他们行动,但粮食还是提供了。只要给吃的,就说明不会要他们的命,这让营地中这千余汉子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天,天还未亮,大队官兵突然冲进营地,然后勒令所有人排队到官道两侧。就这样,上千汉子被官兵驱赶着排队走出营地,然后一排排的坐在官道两侧,数百名持铳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刚开始,官兵只让营地中的人坐在地上不要乱动,说话什么的并不问,但不久之后金州过来一个参将,见着这乱哄哄的场面立时将先前负责的军官们训斥了一顿,后这些坐在官道两侧的汉子便被强令不许喧哗,也不许抬头,谁要不服从立时就遭毒打。 偶尔有人忍不住敢抬起头,马上就会被身后的士兵从人群中拖出施以一顿毒打。如此几人后,人群再也没有人敢将头抬起,偶有几声实在憋不住的咳嗽声。 尽管如此,士兵还是在人群中不断穿梭,不时将明晃晃的刀剑在手中挥来挥去,以此威吓这些汉子不要乱动。 从军官们着急等待的样子来看,似乎有什么大人物要过来。快要中午时,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一支队伍,打着旗帜缓缓向这里行来。 队伍最前方是上百骑兵,这昭示着来人身份非比寻常。随着队伍越来越近,等侯的军官们脸上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金州来的那个参将更是有些紧张的低声吩咐,让下面人整顿好自己的兵丁不要再随意走动。 几个军官领命下去后,很快就大声吆喝各自的兵丁从人群出来,然后在人群后方列起阵势来,有模有样。 参将见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再见那些低着头坐在官道两侧的家伙们,嘴角不经意的抽动了一下,露出鄙视的目光,再之后,缓缓看向一直沉默立在身后的游击尚学礼,闷声道:“等一会七爷过来,你自个向他请罪。” 尚学礼脸色难看,并未吱声。那参将也懒的理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快步向前走去。七爷难得来金州,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对方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 待这参将离开后,一个年轻的军官方才走到沉默的尚学礼边上,低声道:“爹,李如梧来了,怎么办?” 尚学礼摇了摇头,心头沉重,如果这些人出事,他真不知如何跟老恩主交待。为难之下,只得和长子可进说道:“见机行事。” 远处,同样也有一个中年人在说这四字,不过他刚说话,边上一个满脸凶样的汉子就骂了句:“见机行事个屁!他娘的,早知道这样,我就投我大哥去了。” “投你大哥?哼,怎么,刘老五,你要学你大哥刘兴祚替建州人当狗?”那中年人有些气恼。 “给建州人当狗总比在这受窝囊气的好。”那名刘老五的汉子咧了一句,“老子投我大哥,跟你个牙行有什么说道的。” “我做牙行,也是正经买卖,不曾欺负哪个,不曾骗得哪个,总比你大哥给建州人做狗的好。” 中年人叫沈世魁,是沈阳右卫左千户所的,从前一直在沈阳做小买卖,用辽东人话讲叫“买头牙行”。 因为做人老实,做生意厚道,所以沈世魁一直小打小闹发不了财,家里日子难过,所以平日也在沈阳中卫下面帮人点卯。也不知在哪听到这卫里飞虎军那帮人要被调到南边当亲军,细一琢磨真如此的话也是个出路,便托人弄了军籍跟着这帮人来到金州。 而那年轻的凶汉叫刘兴贤,他家里兄弟七人都是开原的。大哥叫刘兴祚,二十七岁的时候因没有入学冒用衣巾叫开原镇将给打了,所以一气之下带着他们兄弟几人投了建州奴尔哈赤。 因刘兴祚才干出众,且“伶俐善解人意”,深得奴尔哈赤器重与赏识,被分到大贝勒代善的正红旗。不过刘兴贤这人却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在建州那边呆的不舒服便偷偷跑了出来当马匪,前几年叫高淮的飞虎军给收了,后来一直跟在张虎身边,这次也和飞虎军其他人一起来到金州。 第四章 边将岂可事内臣 只是刘兴贤没想到好好的事却变了卦,张虎走时跟他们说的明白,到了金州等些日子自有人来接他们南下。而且金州中左所这边的游击是杨镐大人的旧属,一应都会照应,大家只要安心等侯便是。可不曾想前头还好好的,后头却变了。 眼瞅着金州这边把他们都当囚犯看待了,刘兴贤的性子自是受不得。他是发了狠了,真个要是天子亲军当不成,他就还回大哥那。这几年他大哥刘兴祚在建州混的不错,已经当了协领,手底下管着不少女真兵呢。 沈世魁心里也嘀咕,他和刘五他们不同,这帮人原先就没个底子干净的,飞虎军那会又把辽东各卫得罪干净了,这会被人当成贼人看天经地义。可他沈世魁却是本份了三十年,一直小心做人,老老实实的,这要是被官兵当成贼人看待,真是冤枉的紧了。 尤其叫他着恼的是,刘老五说什么去投建州,真个好汉子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能投鞑子嘛!他听着就来气,若非官兵看着,他都恨不得痛揍刘老五一顿。可现在,除了嘟骂两句,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他连家都回不了。 “行了,你们俩少说几句,想叫人家拖去打么?”有人出面制止二人争吵,这人叫杜正,原是张虎的亲兵,后来做了队正,刘兴贤和沈世魁都是他手下的。 “你也是的,说人家沈兄弟是牙头干嘛,人家不过是做些小本买卖,哪是那种该杀的牙头。” 杜正低声训了刘兴贤一句,又侧脸对沈世魁道:“你也不要说他大哥给建州人当狗,这事我是晓得的,他大哥刘兴祚人还是不错的,当年是走投无路才去的建州,听说一直想回来。” 沈世魁对杜正还是敬服的,当下不再吱声。 刘兴贤别人不怕,却怕杜正,因为杜头祖上是蒙古人,脾气暴的很。他将头低了下去,却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杜头,看这情况,咱们多半去不了南边了。” 杜正没有吭声,捅了捅身边的一人,轻声问他:“刚才过去的是鲍承先么?” 那人点了点头,道:“是他。” 沈世魁好奇问道:“杜头,鲍承先是哪个?” “山西鲍家的人,在盖州做参将。”杜正随口说道。 “盖州的跑金州来做什么?”沈世魁不解。 杜正摇摇头,他不知道鲍承先为何跑金州来,但他知道前头那支过来的队伍中肯定有大人物,要不然鲍承先不会这么郑重其事。而金州这边对他们一反常态,很有可能就和这来的大人物有关。 …………. 官道上有一帮人的坐姿和飞虎军不同,飞虎军是一屁股坐地,他们却是盘腿而坐。这些人看起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好像一群要饭花子似的,一个个神情也很麻木。这些人都是降倭,原辽东巡抚杨镐将他们从各地调拨而来,一共不到六百人。 按杨镐的安排,这些降倭将和飞虎军余部一起被调往南方,补充他那学生在江南建的大明皇军。如果计划不变的话,这些降倭将有很大的机会回到家乡,然而现在,和飞虎军余部一样,他们的命运再次变得叵测。 这一切,只缘于京师的一场交谈。 交谈的双方都在同一时间采取了行动,魏良臣刚刚离开宁远伯府,府内就有快马直奔山海关而去,一封李成梁的亲笔信被送到了任广宁都司的七子李如梧手中。 接到父亲的书信后,李如梧便立即安排人给盖州参将鲍承先去信,要其赶往金州控制局面。随后又亲自从广宁启程赶往金州,速度和从天津出海的魏良臣大致差不多,相隔一两天。 李如梧此来便是要亲自处置降倭和飞虎军余部,在此之前,辽东巡抚张涛默认这些人统由李家处置。至于如何处置,李如梧自得了他爹的授意,欲将为首者诛之,余部分散打于李家各处,或充为家丁,或充为奴仆,总之,断不让这些人落在魏良臣手中。 金州这边是昨天得到确切消息,因而鲍承先立即安排下去,带人来迎李如梧。他鲍家虽也是山西将门,但毕竟没落,不及李家势大,鲍承先又是在辽东当官,自是要和李家拉好关系。 其门下有个人名宁完我,原是辽阳的边民,颇是精通文史,因而鲍承先便收他在门下帮着做文书等事。 鲍承先原先对是否完全按李家意思办事有些不决,毕竟要人的是宫中的太监,很受天子信重,但宁完我一语就消了他的犹豫,谓道:“今将军在辽,前程系于辽事,而辽事系于李家,岂能事那内臣?若将军摇摆不决,则李家必恶,使科道奏将军私事内臣,则将军不仅前程不保,性命亦难保。” 得了宁完我提醒,鲍承先自是不敢怠慢,随积极帮助李如梧重压金州方面。今日更是早早拍马而来,为的就是在李如梧面前表现。 待见前方马队驶奔而来,立时率左右迎了上去,远远就率众将躬身拜迎。李如梧至后,于马上示意众将免礼,继而挨个问话。问话之时不时往坐在官道两侧的降倭看去,眼神很是不善。 后方一个降倭见明国军官都毕恭毕敬受一年轻人训话,忍不住好奇捅了捅前面的人,低声道:“清兵卫,那人是谁?” “香川,不要说话。” 清兵卫谨慎的微微头朝前面看了一下,见四周明军正聚精会神的望着前面,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对身后的香川道:“小心一些,情况不对。” 香川和清兵卫都是五大老之一宇喜多秀家统领的侵朝第八军的士兵,他们于庆长之役被明军俘获,之后被押到辽东做工,已经十四年了。 清兵卫年纪比香川大两岁,又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所以香川很听他的话,当下也感到不安起来,担心道:“明国人会不会杀掉我们?” “不知道。” 清兵卫说话时始终将腰弯的很低,他真的不知道明国人会怎么处置他们。 他,也有点害怕……m. 第五章 追兵 胶东和辽东之间的渤海海域虽有众多大小岛屿,但魏良臣都不满意,因为这些岛屿面积都较小,且不适合开发军港,风季弊端太大,遂命海军直奔金州。 十四日,船队经老铁山水道抵达旅顺口。此地原名狮子口,洪武四年太祖皇帝派马云、叶旺二将率军从山东跨海收复辽东,因海上一帆风顺,遂将狮子口更名旅顺口,一直沿用至今。 登岸之后,魏良臣便让在天津上船的蒋方印和王维栋二人前往金州中左所,联络游击尚学礼,命将降倭及飞虎军余部带来旅顺口登船南下。 未几,王维栋却来急报,说是两日前李成梁七子李如柏前来金州,将降倭和飞虎军余部尽数带往盖州去了。 魏良臣闻之惊怒交加,忙率左右打马奔向金州中左所。到时,蒋方印正和尚学礼交谈,因知蒋方印是老恩主得用的幕僚,尚学礼很是愧疚。 “此事和你无关,都是那李家欺人太甚” 蒋方印安慰几句,尚学礼不过是中左所游击,李家七子李如梧亲来提人非小小游击可以抗拒的。见到赶来的魏良臣,忙上前将情况细说了。 尚学礼不识得魏良臣,但见对方是宫中太监,蒋方印对其又十分恭敬,自也不敢怠慢。 “鲍承先?” 李成梁七子李如梧未让魏良臣变色,倒是那相助的盖州参将鲍承先让魏良臣眉头挑了起来。 原因无它,李如梧小角色而矣,这鲍承先却是大名在耳乃一大大的汉奸! 鲍承先其人相当可恶,比之天启年间降清的三顺王还要恶劣,概因其为满州出力太大,最大的本事就是招降纳叛。 其降金后便以副将职从征洪太攻明,随济尔哈朗由龙井关入关进攻马兰峪,招降守将。到了北京城下,又招降御马监牧马厂太监,使得明军在京畿的数千匹上等战马尽数落在满州手中。据传,以反间计杀袁崇焕的点子就是鲍承先所出。 鲍在满州的地位十分高,可以说是满州的第一任内阁首辅,后金的政治体制多是鲍承先助其完善,而后面的三顺王和大量降清的明军将领也都是由鲍承先招揽,洪太主称帝也是鲍承先领头劝进。 要说比较的话,鲍承先和水浒中的军师吴用很像,真正是为满州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其功,范文程、宁完我等人都不如。 “公公,现在怎么办?”蒋方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魏良臣摆了摆手:“不过两日,走不了多远,去追便是。”说完,看向默立一边的尚学礼,“劳游击将所中战马尽皆付于咱家,事毕还你。” 言毕,掷出自己的名贴。 尚学礼犹豫了一下,接过名贴,命部下将所中百余匹马都交出。魏良臣点了点头,又见尚学礼身边有一年轻人相貌颇端正,面相亦忠义,便问是何人,得知乃尚长子可进,便点可进带路。 尚可进迟疑看向自己的父亲,尚学礼想不过带路而矣,若是拒绝恐惹这位魏公公生气,又易叫老恩主轻视,便示意可进速去带路。 魏良臣对尚学礼也无其它话说,尚可进年二十左右,想来那尚可喜不过十来岁。此子虽是汉奸不假,但此时父兄尚在,历史也将因他魏公公到来改变,故也不必为了不可能再发生的历史诛了这尚可喜。正如他魏公公不可能这会派人到陕北去找那才五岁的李自成一般。 明朝自个不争气,何怪别人为了活命而造反。 金州往北必经南关,在此之间有一木场驿。 奉李如梧之命,盖州参将鲍承先领兵押送降倭和飞虎余逆往盖州。因队伍人数过千,行动迟缓,因而两日之后方至木场驿,此地距南关四十余里。过了南关便是金州卫城,由此往北是奔复州、盖州至广宁、沈阳的官道往东则是奔定辽右卫、朝鲜国的官道,宽甸六堡便位于此官道最东头,现为建州治下。 李如梧交待鲍承先后便先行去了金州卫城,为了防止降倭和飞虎军那帮土匪脱逃,李如梧将自己的卫队交给了鲍承先,并给鲍承先严令不得脱逃一人,若有人敢跑可就地格杀。 鲍承先一心在李如梧面前表现,自积极领命,一路催赶众人,苛责殴打很甚,使得飞虎余部和降倭怨声载道,不时发生小规模冲突,但皆被鲍承先部弹压。 至木场驿时,天降大雨。 木场驿不过是一驿所,如何有地安置众人避雨。鲍承先便让降倭和飞虎余部在外,其领官兵入驿躲避。这使得在外千余人苦不堪言。 雨停后,天上很快出现一道彩虹,太阳也从乌云中露出头来。 鲍承先领部下从驿中出来便令驱赶降倭继续北进。昨日赶来的门下宁完我见着那些降倭和飞虎军余部在泥泞地中挣扎模样,眼神中莫名露出一丝担忧。 “将军,这些过往都是强人,虽赤手空拳,但匹夫也有一怒。为防不测,我以为当分批押解,先择强壮者北进,再解余者。” 宁完我之言让鲍承先意动,此间他所部加上李如梧的卫队不过数百人,降倭和飞虎却有千余众,若真发难,纵是不怕,也难保不会有人趁乱逃跑。因而便让部下先择一两百强壮者解走。 又问宁完我:“南关那边可有兵来?” 宁完我道:“我在时七公子已招呼过,想来因风雨所阻在路上。” 鲍承先点了点头,示意宁完我随他上马。他对宁完我甚是器重,此人虽无功名在身,但精通文史,脑瓜十分灵活,但有什么疑难事只要问了便能给出合理建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另一边,鲍之部下已奉命从人群中抽选健壮辈,这使得长长的队伍顿时骚乱起来。但在明军刀剑的威胁下,降倭也好,飞虎军余部也好,都是敢怒不敢言,任由明军挑人。不一会便抽出两百余健壮者,其中便有沈世魁和刘兴贤二人。 “他娘的,不让我们躲雨就算了,把我们分出来干什么?”刘兴贤嘟骂着。 沈世魁没有作声,他虽是市井小贩出身,但也粗通文墨,知官兵此举不过是防止他们作乱。 鲍承先待人选出后,便让李如梧的亲兵队长李明国带所部把人先解走。 “公甫也先走,路上遇见南关的兵叫他们快点过来,”鲍承先吩咐了几句,远处却传来马蹄声,继而有百骑在官道上驰骋而来。 鲍承先等人大是奇怪,不知中左所的人为何赶来。待百骑近后,鲍承先隐约看到最前面骑马的小将似是中左所游击尚学礼的长子尚可进,但其身后却非中左所的兵,军服瞧着有些怪异。 第六章 暴起 鲍承先奇怪之余命其部一军官带人前去盘问,那军官去后不久便回报说是来人是提督海事太监。 “提督海事太监?” 鲍承先可是头一次听这名头,一脸茫然:辽东这地方何时有什么海事太监的。 “将军,莫非就是那魏太监?”宁完我聪明过人,立时想起来人是谁马上提醒道。 鲍承先一惊,皱眉道:“那魏太监定是来要人的,我当如何应付?” 宁完我道:“将军不必担心,只需往上推便是。” 鲍承先会意,便要命人将那提督海事太监带来,与他说清。 不想那太监却领着部下闯了过来,根本不把盖州官兵放在眼里,极其嚣张跋扈,令得盖州兵上下都是不满。 有军官欲带兵上前阻拦,鲍承先却不许,只要众人静观其变。他虽不怕这太监,但这太监毕竟是宫中的人,也不便得罪太狠。 毕竟,太监者,小人矣。 魏良臣一行可是冒着风雨赶来的,这会众人身上都是湿透,幸得是五月的天,要是秋冬定是要感染风寒。 来到驿前,见着一众军官站在那里,为首是一名参将,不由猜测多半就是鲍承先。勒马立住,却不与鲍承先等人说话,只唤来此驿驿丞,吩咐道:“速支大锅,烧些热水熬些姜汤。” 木场驿属金州卫,这驿丞不知来人是谁,但见气势汹汹,盖州参将等人都不言语,知自己得罪不起,忙带人去支锅熬煮姜汤。 等那驿丞走后,魏良臣方于马上侧身看向盖州兵一众,鞭子微抬,指向那参将,问道:“可是盖州参将鲍某?” 鲍承先被人拿鞭子指着问,甚感耻辱,却不动声色上前两步,不卑不亢道:“本官正是盖州参将,不知这位公公来此有何公干?” “咱家是来问个明白的。” 魏良臣执鞭一扫周遭浑身雨水,满是污泥的降倭和飞虎军余部,冷冷道:“这些都是咱家的人,却不知鲍将军要将他们带往何处?” “公公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降倭和匪盗,本官奉上司之命将他们解押。”鲍承先刚说完,天空忽的又是乌云密布,旋即就有大风刮起,眼看又是一场暴雨。 “尔等随咱入内说话。” 魏良臣翻身下马,在亲卫簇拥之下步入驿内。鲍承先见状,踌躇片刻,亦领部下入内。 进得屋中,魏良臣自顾坐下,待鲍承先等入内之后,方抬手道:“待雨停之后,鲍将军将人交于咱家带走便罢,否则,咱家不饶你。” 鲍承先闻言,立即拒绝道:“本官乃奉命行事,公公莫要为难于我。”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行谁的事?”魏良臣脸色阴沉。 “自是差上司之命。” 鲍承先虽忌惮面前乃是宫中太监,但他是盖州参将,此事又是李家授意,倒也不惧和这太监针锋相对。 “是么,如此说来,咱家这是从你鲍将军手中带不走人了。”魏良臣冷笑一声。 “这位公公若要将人带走也不是不可以,但须出示巡抚衙门和都司手令方行。”宁完我怕鲍承先和这太监直接起冲突,便上前说道。 鲍承先未有吱声。 “你是何人?” 魏良臣打量了一眼身着儒生服饰的宁完我。 宁完我微微欠身,抱拳道:“在下宁完我。” “噢…” 魏良臣声音拖的长长的,淡淡道:“宁某可有官职在身?” 宁完我愣了下,没想对方问他这个,有些讪讪道:“在下并无官职在身。” “可有功名在身?” 魏良臣说话间摸了摸自己在天津刚买的大扳指,花了八两多银子。他很喜欢这个动作。 “没有。” 宁完我接连摇头,此事也是他心中最大之痛。他自诩有经天讳地之才,偏科举不中,一腔抱负无处可用,只得屈委在鲍承先门下做些文书事。 魏良臣盯了宁完我有三个呼吸,然后哼了一声:“非官非生员,怎敢在咱家面前说话。” 言毕,喝了一声:“孝恭何在!” “卑职在!” 身侧有一壮汉轰然应道。 魏良臣朝宁完我一指:“拿下此人!” “是,公公!” 丁孝恭二话不说上前就按宁完我,宁完我虽自负才学甚高,可却手无缚鸡之力,陡见大汉向他欺来,吓的动都不敢动。 鲍承先反应过来,立时上前喝道:“公公想干什么?” “干什么?” 魏良臣干笑一声,然后纤指点向鲍承先:“孝恭替咱杀了他!” 丁孝恭闻言,一脚将宁完我踢向一边,尔后举刀扑向鲍承先。此人力道极大,当初魏公公险被他拿唢呐砸死,这近距离一脚下去,宁完我哪受得了,闷哼一声倒在墙角抱着肚子疼的满头是汗。 “阉贼,你敢!” 此时鲍承先再不知发生什么事,他和傻子有何区别。惊怒之下,眼见那壮汉挥刀向自己砍来,可他却未携带佩刀,根本无法去挡,情急之下一把拉过旁边还在傻站着的一名部下,然后猛的将他推向那壮汉,之后整个人向后滚去,摸到一个酒坛毫不犹豫就朝那壮汉砸去。 丁孝恭身后敏捷,力大无比,猛的一刀将被鲍承先推向自己的那个盖州军官左肩切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他一身,顾不上去擦拭脸上的鲜血,一个箭步便冲向了鲍承先,瞥见一个酒坛砸来,忙侧身避过,那酒坛正中没了左肩的盖州军官,整坛酒水浇在他的身上。 那军官直到此时才醒悟过来,可是低头看到地上自己的左肩膀后,“啊”的一声尖叫便晕了过去。地上,伴着鲜血的酒水淌了一地,扑鼻的酒香味熏得整个屋内一片奇香。 “来人,快来人啊!” 在墙角疼的肝肠寸断的宁完我被眼前这血淋淋的场面吓的尖叫起来,就在同时身边又传来一声惨叫,却是李如梧亲兵队长李明国被暴起的胡全一刀砍在脖子上。 捂着鲜血狂喷的脖子,李明国难以置信的望着胡全,后者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倒地之后,李明国试着挣扎站起,可是却感觉到呼吸困难,每吸一口气,喉咙乃至嘴里都是泛血的泡泡,到了最后,他已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也再也呼吸不了,嘴里只“咕嘟咕嘟”的往外泛着血水。 以东村为首的众亲卫同时暴起拔刀砍向对面的鲍承先部下军官们。众亲卫手起刀落,东村的长刀硬生生的从一个盖州军官的脑袋上劈下,生生的卡在了他的脑袋当中。泛着寒光的刀刃鲜血直滴,刀刃再次抽出时,刃已翘边。余者有慌乱中纷纷被砍倒。 躲过丁孝恭一击的鲍承先目睹部下尽皆被杀,使出力气猛的撞向边上的围挡,“轰”的一声人滚了出去。 驿站内已是一片喊杀,魏良臣的亲卫和一帮盖州兵厮杀在一起。 大雨倾盆而落,雨水和着血水瞬间把驿站的地面染红。 第七章 双杀 感谢峰哥98大佬的百元打赏! 驿站的驿丞和驿卒们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们不约而同的躲到了屋中,唯恐叫外面杀红眼的兵丁砍到。 两个正在支火熬姜汤的驿卒慌乱中把一口锅都给撞翻了,还好那水不热,要不然肯定烫掉一层皮。 尚可进倒是没有被吓坏,却是蒙头转向,愣愣的站在一张桌子后面,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去帮魏公公的人,还是帮鲍将军他们。 饶是他胆色也不小,可怎么也没有想到魏公公竟然说杀就杀。这会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驿站内的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离的最近的盖州兵,在听到里面的人呼救声后,百余盖州兵们疯狂往驿站扑来。 胡全带人将大门给关上,任由外面的盖州兵怎么呼喝也是不理。此时天降大雨,风雨声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驿站内的喊杀声。离的最远的盖州兵在两三里地外,一时之间这几百盖州兵根本不可能赶过来。 这也是魏良臣敢动手的底气,他也根本不怕外面的盖州兵,拿住鲍承先,那几百盖州兵掀不起浪来。 驿站内负隅顽抗的除了鲍承先的亲兵外,还有李如梧的亲兵,人数大约有四十多人。 这些亲兵都是辽东军中的精锐,上战场也都是披甲的骨干,平日都是养足了的。但此时面对人数比他们多出一半的魏良臣亲卫,这些亲兵几乎无力反抗。 一来军官都在事变之初被斩杀,二来事出突然。不过即便如此,短时间消灭他们也很困难,毕竟这些亲兵都是辽东军的精锐,拼死力战之下还是很棘手的。 驿站内已是一片狼藉,锅碗瓢盆飞的到处都是。死了的,没死的,一滩滩血迹将好端端的驿站变成了个人间地狱。 “孝恭,拿下他!” 在几个亲卫簇拥保护下,魏良臣负手来到门口,视线落在风雨中正在追杀鲍承先的丁孝恭身上。 此人乃是他魏公公在扬州高邮收下的好汉子,一身力气大如牛,既做得了杀猪的屠户,又做得了吹唢呐的吹子手,真正是文武双全的很。 丁孝恭扭头朝魏良臣看了眼,不发一言向前接连砍了鲍承先两刀,一刀砍在地上,一刀砍在驿站的一张石磨上。 鲍承先毕竟是将门子弟,身手也算矫健,哪怕此刻陷入重围,性命不保,但将门子弟的本色还是发挥了不少。 连着两刀不中,丁孝恭也发了性子,吐了一口血水,却是刚才砍杀那军官时嘴里被喷进了对方的鲜血,之后骂了句扬州骂人的话,怒目一瞪,执刀跳上石磨非要把这参将砍了才好。 鲍承先知道这壮汉力大,不是他能敌得过的,便欲往边上躲避,却被东村等人执刀堵住,不得已只好后退,这一耽误,丁孝恭已然杀到。 一声呐喊,丁手中长刀正中鲍承先后背,一下撕出几寸长的大口子,背上的肌肉一下都翻了出来,疼得鲍承先痛吼一声。雨水打落在那伤口之上,将他的后背全染成红色。 身受重伤的鲍承先知道跑不出去,如同受伤的头狼,发疯得和丁孝恭搏斗起来。 丁一刀下去,鲍整只手掌掉落地上;又一刀下去,鲍大腿动脉被割裂,如同装满水的袋子被一下剌个洞一样,血水喷出一条血线的直线来。 再一刀将鲍承先的右脚后跟剁开后,丁孝恭才收刀在手,大气也不喘一声。 还站在墙角捂肚子的宁完我见了直挺挺趴在地上,右脚后跟几近分离的鲍承先后,吓的彻底瘫软在地,两股不断抖颤,腿上的裤子也潮了,却不知是雨水打到还是他自己的尿湿到。 “放下刀剑,咱家饶你们不死。” 魏良臣的视线从二十多名鲍的亲兵脸上扫过。一众亲兵望着倒在地上的参将,一个个迟疑不决,但却是谁也没敢再挥刀。 魏良臣微哼一声,不再理会这些亲兵,抬步走到鲍承先身边,任凭雨水打在他头上,俯身蹲下在鲍后背及脚部伤口看了看后,摇了摇头。 “阉贼,鲍某乃朝廷命官,你焉能杀我!…为什么杀我!”鲍承先挣扎着要站起,可右腿的脚后跟被整个切开,他根本无法用一只脚站立起来。 “咱家这人,杀的最多的就是朝廷命官了。” 魏良臣面无表情缓缓站起,右手微抬,立时有亲卫将刀递来,他执在手中,将刀放在鲍的右肩上,淡淡说了句:“想知道咱为何要杀你么,因为咱若不杀你,咱怕将来睡不着觉咧。” 话音刚落,长刀便狠狠的向鲍承先脖子砍去,“噗哧”一声,鲍承先的头颅向前滚了一尺多地,直直的对着宁完我,吓得后者“哇”的一声跪倒在地呕吐起来。 轻轻一脚将鲍承先无头的尸体推倒后,魏良臣将长刀在尸体上擦拭了几下,然后转身走到屋内,一动不动的看着宁完我。 宁完我也呆呆的看着魏良臣,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为何对方要杀鲍承先。尽管心中恐惧万分,但他却没有屈膝求饶,此人还是有些硬气的。 鲍承先待他不薄,不嫌其是边民出身,带在身边委以重用,使他不致受人嘲笑,这使得宁完我内心对鲍承先感激不尽。 如今鲍承先死于非命,他宁完我纵是再怕死,也断做不到向凶手屈膝求饶之事。且看这阉贼心狠手辣模样,当是不会放过他,故而于其被对方羞辱折磨,不如求个速死,如此也算死得痛快不负鲍承先知遇之恩。 魏良臣看了宁完我一会,忽的轻笑一声,很是平静的将刀放在桌上,搬来一只长凳子坐了上去,之后随口问了句:“李如梧在何处?” 宁完我扭过头去不答,脖子挺得硬硬的,好像置生死于度外般。 此时外面的风雨骤停。 坐在凳子上的魏良臣似在沉思什么,尔后他的视线从宁完我脸上移到了外面,最后定格在了那一口被撞翻的大锅处。那锅掉落在地,铁架也散了,地上一片狼藉。 魏良臣低声对胡全交待一句,后者忙将驿卒找出,命他们重新生火。驿卒哪敢抗命,几个人抖着腿手忙脚乱的将铁锅重新架起倒满水,抱来木柴引火烧起。 宁完我见对方不理他,只顾看人生火烧水,心下疑惑,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对方那冰冷的眼神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然后目光好像受到牵引似的也紧紧落在那口倒满水的大铁锅上。 渐渐的,宁完我心生不妙,心底寒气升起,手不自觉抖动起来。当锅中开始冒热气时,宁完我的心就差跳出来。 他多么希望魏太监能开口和他说话,他现在要问什么他都回答,可对方却好像忘记他存在般。 终于,当那铁锅中的热气越来越多时,内心极度的恐惧迫使宁完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结结巴巴道:“回…回公公话…李如梧…李如梧在金州卫城。” “噢,”魏良臣点了点头,“知道了。” 视线依旧落在那口烧热的铁锅上。 第八章 强者 南关三百余驻军在接到命令后便出发了,路上因风雨停滞了一个多时辰,雨停之后带队的齐姓千总命继续前进,走了不一会却有盖州的官兵逃奔过来,说是参将鲍承先在木场驿叫一太监给杀了。 齐千总大吃一惊,忙仔细询问盖州兵到底发生什么事,可这些士兵也说不上来。情急之下,齐千总赶紧带人赶往木场驿,途中又收拢了百余盖州兵。 等他们一行赶到木场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驿站里却是一点火光都没有,空气中却有很浓的血腥味。官道两侧泥泞的草地上也满是人的脚印,很是纷乱,看着似是本来队伍在北进,但突然又折向朝南了。 推开驿站大门后,齐千总和部下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盖州参将鲍承先的脑袋被一根长矛挑着竖在驿站中间,边上则是一口已经息灭的铁锅。二三十具尸体整整齐齐的堆放在一边,最上面那具无头。 挑着鲍承先脑袋的那根长矛上系了张纸条,齐千总上前小心翼翼拿下,打开一看上面是十六个字“人不犯咱,咱不犯人。人若犯咱,咱必犯人。” 落款是“提督海事太监魏”。 将这纸条收在手中后,齐千总朝边上的锅中看了一眼,顿时胃中翻江倒海,然后如撞鬼似的冲出驿站,之后趴伏在道边不住呕吐。 其部下不知原因,有几个好奇的凑过来探头一看,结果也都跑到外面去吐了。 ……… “好,好,好!” 金州卫城,李如梧连说三个好字,将手中的纸条撕了个粉碎,然后不顾金州卫指挥赵忠劝说,要其发卫城官兵随他往中左所斩那魏太监。 “此乃辽东,岂容他魏阉行凶!莫说他不过是太监,就是大珰,我李家也不容他放肆!” 李如梧真是恨极,魏阉行事也太过恶毒,斩了鲍承先不算,还将一无辜之人投入铁锅,当真是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他李如梧若不能替枉死之人报仇,讨回公道,有何面目去见父亲! “此事乃他魏阉行凶在前,你只管点兵,天踏下来本公子替你担着!” 李如梧只是广宁都司,但身为卫指挥使的赵忠却不敢违令,只得硬着头皮去点卫城兵马,又传令中左所游击尚学礼,命其不得放魏太监离开。否则,视为魏阉同党,军法从事。 当日,金州卫便召集官兵1400余随李如梧往中左所进发,途中又调南关驻军及逃奔回来的盖州兵七百余,合两千余官兵携战马三百余,大杆子铳40余杆,虎蹲炮14门,火铳600余杆向中左所浩浩荡荡开去。 赵忠不是担心打不过,那魏太监跨海而来,所带不过几百爪牙,便是他将那帮降倭和飞虎军余部都弄了去,就这么点功夫也不可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因而以金州卫的兵马对付魏太监绰绰有余。 他之所以劝说李如梧不要意气用事的原因,是顾忌那魏太监毕竟是宫中人,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将木场驿发生的事情上报朝廷和老太傅,请求朝廷处置,而非动用武力。 但七公子执意如此,他赵忠也不敢不听。没有李家,也不可能有他赵忠的今天。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赵忠还是要尽可能生擒那魏太监,不能让这阉人死在金州,要不然恐有大麻烦。 …… 中左所,尚学礼接到卫指挥的手令后,甚是为难,不知是否当执行。 若执行,则势必和魏太监交恶,也和老恩主分道扬镳,从此彻底倒向李家,但李家未必就会信任他。 若不执行,军令难违,他尚学礼眼下乃是中左所游击,上官以军令治他之罪,便是老恩主也救他不得。 左右为难之时,其次子、年仅十七岁的尚可喜却道不若将这手令交给大哥,再由大哥转交魏太监,这样既能使魏太监知李如梧将来复仇有所准备,又能使魏太监知尚家为难处。这样便是尚家不得不有所动作,魏太监也能体谅一二。 尚学礼一听觉得不错,立时命人将长子可进叫来,尔后将卫指挥的手令交于他。 尚可进看了手令后便知父亲心意,当下便往码头寻正在安排往船上运人的魏太监,见到之后忙将卫里发来的手令递了过去。 听了尚可进所言,又看了那金州卫指挥的手令,魏公公笑了起来。 “公公为何而笑?” 尚可进被魏公公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心道你惹了这么大的祸,还有心思笑。 魏公公止住笑声,颇是感慨道:“因为,李如梧让咱想起一个人来。” “谁?”尚可进好奇问道。 “运输大队长。” 魏太监说了这五个字,尔后示意尚可进回去,他道:“你与你父亲说,此间事与他无关,咱家自会料理,断不让你父亲夹在其中为难。” 尚可进点了点头,转身想走,终是忍不住说道:“公公若是要走,现在还来得及,若迟了怕就走不得了。” 魏太监这会要是走了,尚可进觉得父亲那边可以跟卫里交待,虽说赵指挥让中左所这边把人留下,但要是魏太监提前走了也没办法。 不想,魏公公听了他这话,却愣了下:“谁说咱要走?” “公公不走么?”尚可进头皮有点发麻。 魏公公的回复很肯定,他不可能走的。 笑话,他魏公公几时怕过事? 几时因为敌人过于强大,他就屈膝跪舔过? 如果有,那也是忍辱负重,绝不是苟且偷生。 而这,正是强者才具备的优秀素质。 当然,你要说李成梁带着李家诸子把家里几千披甲家丁拉过来,魏公公肯定会跑,不跑是傻子。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来的是李如梧和金州的兵,他魏公公干嘛要跑? 正愁皇军没兵员补充呢,这李如梧就给他送人送装备,不是善财童子是什么。 他李七爷真当魏公公没个三板斧了? 次日,在一天的不耐等待后,魏公公终于把李如梧盼来了。 当李七公子的旗帜出现在千里镜中时,公公心情是说不出的愉悦。 老弟,你终于来了。 第九章 炮击 李如梧很高兴魏太监没有上船跑,他气势汹汹的赶来中左所要是找不到人,那一腔怒火可真就无处泄去了。 中左所游击尚学礼向李如梧请罪,称魏太监将降倭和飞虎军余逆都带往了旅顺口,他不是没有带兵阻拦过,可魏太监手下爪牙也多,又口口声称是奉旨而为,这让尚学礼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说,魏阉还没走,他是想用海船将人全部带走?” 得到尚学礼的肯定答复后,李如梧不顾部队一路赶来人马皆疲,下令马上赶往旅顺口。 金州卫指挥赵忠遵令而行,又命尚学礼率部参战。因信不过尚学礼,赵忠直接将其部编入自己麾下,对此,尚家父子敢怒不敢言。 旅顺口距离中左所不过十里之地,金州兵是在未时和魏太监的爪牙相遇的。李如梧接报之后立时和卫指挥赵忠驱马观阵,但见对方人数约有数百,武器以火铳为多,但队列杂乱,不似强兵。 “鹰犬怯弱,无有章法,赵指挥带马队上去,务必生擒那魏阉,莫要让他走了,本公子要活剐他!” 李如梧看的明白,那魏太监就在对面队伍之中,且非骑马而是坐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则有遮阳大伞,看着就不伦不类,哪像是统兵之人。 赵忠为人老成,没有急着带马队上去,而是仔细观察之后确认那些魏阉兵马的确没有章法,俨然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之后,这才长刀一拔,带着马队上去了。 “杀!” 三百余金州卫骑兵“嗷嗷”叫着随着赵忠冲向了那些还没列队完毕的魏阉爪牙。这些个金州卫的骑兵虽不及沈阳和广宁的兵,但也算精锐,都是各所军官的家丁,遇上强敌也能撑一阵,况面对一帮乌合之众。因而士气高昂,战意颇盛,人人都想斩首立功。 对面魏阉兵马发现金州骑兵冲阵,队伍明显骚乱,隐约可见有军官在喝斥约束。那坐在椅子上的魏阉也站了起来翘首朝前面望,似看的不清又爬上那椅子,踮起双腿探头,贼头贼脑叫人越看越可恶。 赵忠率部已然打马冲阵而去,瞧那魏阉手下乱糟糟的样子,李如梧知道这仗不用打胜负也定了。 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内心深处,李如梧甚至有些扫兴和遗憾,因为魏阉的爪牙太不像样,让他觉得甚是不过瘾。 与大哥、二哥、五哥、六哥他们相比,李如梧虽是广宁都司,但和他那当锦衣卫北镇抚使的四哥李如桢一样,压根就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因而,这次算是七公子人生头一遭,来的时候内心对此仗充满想象,也是跃跃欲试想要一展身手,证明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如此一来,魏阉越强,便能证明他李七爷越能干。 可看眼前这状况,魏阉手下那帮乌合之众都挡不了一冲,这让李如梧自是有些不得劲的感觉。 但不管如何,胜了就好。 马上的李如梧难得露出笑容打仗,不过如此! 兴奋之下,双腿一勒座骑,在亲卫的簇拥下奔了向前,他要尝试亲手擒住那魏阉,叫他尝尝他七公子的手段。 ……… 李如梧和赵忠他们看到的魏阉兵马有点乱是事实,但事实的背后却掩藏着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真相。 那就是魏阉兵马上至魏阉本人,下至普通军士,都等的不耐烦了。军官们纷纷请战,以东村为首的倭兵更是主动发起猪突,这让魏公公甚是心慰,虽然压根就看不上李如梧和金州兵,但魏公公依旧下令先守一拨。 毕竟,对方是骑兵冲阵。 三百多人看着不多,但真冲起来,也怪吓人的。 “诸位,成败在此一举。” 因担心被乱箭射中,魏公公果断从椅了上跳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即将进行的战斗他是不会亲自指挥的,他信任自己的部下们。 也真是难为他了,专门给自己弄把座椅和太阳伞来。不过也不能怪公公矫情,大热天的太阳太毒,他老人家还是很怕日的。 “叭”的一声,公公手中的折扇重重在掌心拍打了一下,一边的胡全、中村、丁孝恭等军官立时躬身退下。 几枚发烟弹腾空而起。 ……… “父亲,魏太监怕是要败了。” 尚可喜年纪不大,但随父兄久在军中,眼见得赵指挥率骑兵冲阵,而魏太监兵马只不过数百,防线看着甚是薄弱,连前后阵都不分,不由认定魏太监必败。 尚学礼看向长子可进,后者摇了摇头,低声道“怕是有诈。” 尚可喜愣了下,疑惑道“什么有诈?难道魏太监还会兵法不成?” 尚可进看了眼弟弟,笑了笑“太监不都是大字不识的蠢人,倘那魏公公真是蠢人,又岂能得天子信重?” 尚可喜似懂非懂,正想问父亲他们怎么办,远方空中突有几枚青烟弹腾空升起,紧接着便是炮声隆隆。 ……… 炮声中,正在冲阵的金州卫骑兵突然坠马十数人,指挥使赵忠的座骑也险些被从天而落的炮子击中。 不等这帮骑兵回过神来,头顶上空的炮子不住掉落,被炮子炸死炸伤足有数十人之多,坠马者更是不计其数。 因炮声惊吓,不少战马失控,好端端的一次冲阵在未近敌人阵前就胎死腹中。 “好,好,打的好,回头重赏!” 魏公公喜笑颜开,不住夸赞身边的蒋西凤带的好兵。 “这个测量很重要,若非提前测量炮击距离,焉能打的这么准。” “都是公公教导有方。” 蒋西方甚是兴奋,先前魏公公让他手下的学员测绘一下海军火炮射程有效距离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魏公公是对的。只要将火炮射程精确测量到位,预先部署战场,水师的炮船同样可以在陆战中发挥大作用。 “是时候了。” 见前方的金州卫骑兵已溃不成军,魏公公高兴的起身,将手中的折扇向前一指。 顿时,十几名军官拔出指挥刀,数百名陆军勇士端着火铳,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方发起开去。 。 第十章 欺负 感谢丁骨大佬投资千元! 感谢一了班长百元打赏! …….. 针对金州卫的骑兵战斗,谈不上是魏公公欺负人。 他的战术也没什么出奇,就是老套的大炮轰完步兵上。只不过,这大炮来自于海上。 海军那边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了,就覆盖在这巴掌大的区域的炮子数量消耗的药子,怕有几百斤之多。 付出肯定有对等的回报。 这一次海军的炮击比之上次在镇江进行的军演炮击要有效果的多,也不枉魏公公在海军的经费投入。 须知道,海军每打一炮就是七八两银子,而单是那两艘仿荷兰人的三桅炮船,一艘船上就是近六十多门多,真正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那种。 重重炮击之下,金州卫的骑兵们还能在马上的不多,大部分都跳马趴地上躲炮子了。 陆军勇士们适时的发起了反冲锋,当然,停止炮击的发烟弹提前升空。看到陆上的信号后,海军总兵王大力立时下令停止炮击,以免误伤友军。 发烟弹这一明军在朝鲜战场上用于辨别敌我的“信号弹”已然成为大明皇家陆军和海军的标配信号弹,得益于魏公公的重视,该型信号弹同民间烟花“钻天猴”结合,经原兵杖局军器监的火器匠人精心改进制作,不但在腾空高度上得到了大规模提高,同时烟火颜色也加以拓宽,可以保证白天六里范围内可以清楚辨别信号,夜间识别范围则能提高一倍。 海军停止炮击后,战场的主动权完全被陆军掌握,在猪突勇士奋不顾身的冲锋下,残存金州卫骑兵百余人几乎放弃抵抗,便是卫指挥赵忠也被生擒,仅数十骑逃走。 赵指挥也是倒霉,本来跑得掉的,哪知边上一家伙坠马砸中他,等他爬起来时,两杆火铳就对准了他,耳畔传来的也尽是“降者不死”的喝喊声。 赵指挥只能降了,他想着等会见魏太监肯定要拿大水冲了龙王庙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闻听前头捉住了赵指挥,魏公公诗兴大发,当场跳到椅子上作词一首,词名《前头捉了赵指挥*渔家傲》。 诗兴过后,旋传令优待俘虏,命一小队于战场收容,对伤员加以救治,其余各队一鼓作气,向李如梧的中军发起进攻,务要宜将剩勇追穷寇。 …………. 李如梧的座骑要不是被亲兵们死死拉住,说不定就慌不择路跑对面去了。 前面赵忠生死不知,倒是有两个军官跑了回来,一个哭着嗓子道:“大人,这仗不能打了,对面的炮太厉害,弟兄们根本顶不住!” “大人,快走吧,阉兵已经杀来了!” 另一个军官也是被吓破了胆,他可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要不是手脚快,这会只怕早就被擒了。 骑兵的溃败直接影响了正压上去的步兵,不少军官明智的停下脚步喝喊手下赶紧随他后退。一队退,队队退,很快,原本往前冲的金州兵们都掉过来头往回跑。漫山遍野,看着直如大溃逃般。 李如梧也是慌了手脚,他没想到战况竟然瞬间转变成这般境地。三百多骑兵对阵几百步兵,却叫人家打的全军覆没,这种仗他打生下来到现在听都没听过。 当年他大哥李如松遭伏,也是三千余骑兵对阵鞑靼数万兵马,寡不敌众这才力战殉国。 眼看着魏阉的兵高举着旗帜向他扑来,自家的兵却都在往回跑,李如梧急的眼都红了。 想走却又不敢走,原因是他不知如何跟父亲交待这场败仗,而且他这主帅要是跑了,那金州卫剩下的两千官兵肯定要全搁这里,这后果他担不起。 情急之下,李如梧突然朝身边一个军官下令道:“乌三太,爷平日没亏待你们,今儿爷有难,你说怎么办吧!” 被唤作乌三太的军官非汉人,乃是建州女真人,其脑袋中央赫然扎着根细如鼠尾的辫子。和其同样扎有辫子的有百多人,这些都是李家的家丁。 听了李如梧的话,乌三太什么话也不说,带着身边的家丁就向前冲了过去。 李如梧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还有两千多人,未必就败了。强打精神,传令各营不得后退,迅速依托地形组织防线,务必要将对面的魏阉兵马打回去。哪怕还是打不过,也要迫使对方停止攻击。 胡全最先发现前面突然冒出一些扎辫子的官兵来,他先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些是李家收编的女真家丁。 李家在辽东经营几十年,家兵家将很多,而李家又特喜女真和蒙古兵,所以收了不少。现在建州的都督奴尔哈赤从前也是在李家做家丁的,据说李家之所以大量收容女真和蒙古人做家丁,为的是图谋朝鲜自立为王。 此消息是否属实,胡全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李家的确私藏了不少女真和蒙古兵。 远处观战的魏公公也从千里镜中看到了一支与周围明军不同的队伍,这支明显是女真兵的队伍显然是想抵挡皇军的进攻,以阻止大军的溃败。这支女真兵的动作已经使得周围正在后退的金州兵停了下来,如果不加以消灭,战局可能会陷入僵持阶段。 这一点魏公公明显不愿看到,毕竟他的部下兵力不及对方。于是传令下去,命陆军集中力量先消灭那支女真兵,以打掉李如梧和金州兵的脊梁骨以及不现实的幻想。 接到命令后,丁孝恭部和东村部立即改变进攻方向,从两翼向那支辫子兵包抄过去。 陆军凭借射程远比对方远的多的火铳一路开进,所向披靡。被李如梧寄予厚望的女真兵抵抗也是顽强,他们从背后的箭壶中抽出箭枝,向着皇家陆军射击。 离着一段距离,无法直接瞄准对方,只能一窝峰的朝对手头顶上空射去,以抛射的力量使箭支从上方向对手身上坠去。因为抛射需要足够的密度和数量,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但很明显,他们的箭枝无法有效杀伤对面。 因为距离的原因,百分之九十的箭枝都落到了皇军前面的空地上,只有少部分箭枝落到了皇军将士上方,却中者寥寥,唯一射中的几枝也轻飘飘的插在皇军将士的手臂或者肩部,随手就能拔出来。 不过有个倭兵好像不走运,掉落的箭枝正好射向了他的屁股,那里是一块软肉一下子插进去几公分,痛的他哇哇直叫。身后的同伴忙挥刀砍掉箭身,留下箭头在屁股里,等战后再挖出来。 随着皇军的反击,密集的弹丸呼啸而出,女真兵的伤亡在急速增加。当发现他们的弓箭根本不能抵挡对面时,乌三太脸上也出现了犹疑之色。 李如梧不是瞎子,看出乌三太无法完成自己的重托,气的拿马鞭抽向最近的一名亲兵,那被抽的亲兵不敢发怒,只好委屈的捂着脸,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几步,以免被暴怒的七公子再次抽打。 处于下风的乌三太还在尝试努力,然而他们的努力最终被对面强有力的火力击垮,在付出数十人伤亡后,乌三太不得不下令后退。 结果这一退,使得周围已经停下就地组织防线的金州兵们也跟着溃退,李如梧又气又急,偏是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后退。 更加气人的是,魏阉的兵马在趁势攻进来后,不住的大喊“官兵不打官兵”、“降者免死”等蛊惑人心的口号。 魏公公看的很满意,颗粒火药的成果终于在陆军实战中得到了验证。 不管敌人是用铳还是用弓,大明皇家陆军勇士都比他们打的远。 这都是公公的智慧带给这个时代的创新和改变啊! 这一刻,公公心中真是满满的成就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比他更聪明了。 第十一章 肥肉 感谢“血手人屠宁立恒”百元打赏! 诸位大佬的打赏让正在卖菜、无暇多更的骨头心潮暖暖,充分感受到人世间充满大爱。 大佬们以实际行动激励着骨头不要做发财的梦想,还是老老实实码字最实在。 细细想来,良药苦口,大佬们都是实在人啊。 ……… 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们打? 这个问题,魏公公相信李如梧一定没有跟他的部下阐明,而他老人家早在昨天就进行了战前动员。 要让士兵知道作战的目的和意义,是大明皇家陆海两军日益强大的根本。 公公是实在人,从来不讲虚的。 他是这样跟将士们说的:“尔今国库空虚,陛下内库也没什么银子,所以下个月的军饷发得出发不出,咱家这里还为难着。但要是能把那李七公子擒了,这事就不用愁了…为什么要擒那李七公子呢,因为这位纨绔公子哥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不把咱皇军放在眼里,他在金州叫嚣要三天扫平我大明皇军,如此狂妄之徒,士可忍孰不可忍,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等日后焉能以天子亲军之名纵横天下!…” 所以,为了天子亲军的威名,为了日后的前程,为了下个月的饷银,皇军将士们同仇敌忾,充分发扬了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全军拧着一股气,在魏公公的英明指挥下给予了无知轻狂的李七公子狠狠一击。 反观金州官兵,上上下下除了卫指挥等寥寥几人知道为何要打仗外,其余都蒙在鼓子里,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 等到突然发现与他们交战的竟然也是大明官军,金州官兵们自然是士气全无,战意荡然无存,继而人人心生愤慨,唾骂上面竟然让他们和同为官兵的亲军火拼。 在皇军将士实际行动的保证及卫指挥赵大人的呼唤下,金州官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投入到天子亲军的怀抱之中,不少人投降之后转头就拿火铳对着李如梧所在方向射击,以示心中愤怒。 卫所兵们固然地位低下,但辽民个个都是好汉,实是受不得那纨绔公子胡来。 李如梧大势已去,即便还有乌三太等家丁死保他,他也万不敢再在这地方多留一刻。 但面对汹涌而来,叫喊要活捉他的魏太监兵马,李如梧亦如无头苍蝇般不知何去何从。 这不怪他,打小就锦衣玉食,顺风顺水,在辽东威风惯了的七公子哪经历过这等险恶局面。 关键时候,金州中左所游击尚学礼率领其子可进带兵死保七公子,终在天黑之前将李如梧护送进了中左所。 可不等七公子喘口气,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时,中左所已被魏太监兵马团团包围。 中左所可不是金州卫城,拢共占地不到百亩,虽有城墙依托,但地方毕竟太小,倘若魏太监发兵攻城,中左所定难守住。 惶惶不可安的李如梧也知不能留在中左所,便“求”尚家父子趁夜色,魏阉兵马围城不稳保他冲出。 他许诺,若是自己能逃出生天,必向父亲举荐尚学礼为金州卫指挥,其子尚可进继任中左所游击。 尚学礼大是意动,同意突围。众人准备计当,半夜行动,可刚把大门打开,外面就突然现出火光。 转瞬间,一条火龙将中左所围得死死,火光后面,是严阵以待的魏阉兵马。 李如梧知突围不得,垂头丧气枯坐墙上,左右皆不敢语。尚家父子也是无奈摇头,均是计无可出。 好在,当晚魏阉兵马并未强攻,天亮之后却有被俘军官前来送信,称魏太监让李如梧自缚出城请降,否则便发兵攻进来,届时刀枪无眼。 李如梧还是有几分血性,听说魏阉要他自缚出城,气的大骂:“我宁死也不向那阉贼请降!” 然后解开佩剑放在身前,恨声与众人道:“魏阉欺我太甚,他若敢强攻,我便自行了断!” 尚家父子不敢劝,默立一边。 那送信来的军官见状,又说道:“大人,魏公公说了,你要实在不肯降的话,他也不逼你,只要你破些财便是。” “破财?”李如梧怔住,脱口问道:“他要多少钱?” ……… 钱不钱的,魏公公这人看的不是太重。 所以,他要李如梧十万两,另外,除了被俘投降的金州官兵外,李如梧还必须给他提供一千名矿工。 魏公公特别强调,这一千名矿工必须都是辽民。 除此之外,魏公公没别的要求,只要李如梧另行提供三千斤药子便可。 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 就说十万两银子,李如梧就拿不出。而一千名辽民矿工,更不是他能做主的。三千斤药子他倒是能给出,大不了从盖州、复州调来就是。 本着既谈了就好好谈,大家坐下心平气和把误会解释清楚,然后实实在在把事解决的原则,李如梧命尚学礼代表自己出城和魏太监细谈。 可是,他没想到魏太监竟然咬死以上三个条件,绝不让步。并且,威胁尚学礼,一天之内得不到李如梧的准信,他就发兵攻城。 为了让李如梧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魏公公命在中左所外进行了一场爆破。目睹了那惊天爆炸后,李如梧呆若木鸡回到屋中,闷头睡了一觉。 醒来后,他将尚学礼召了过去,不一会尚学礼便从城上吊下代表李如梧向魏公公表示无条件接受三个条件。 但因这三桩事都比较难办,银两筹措倒是不难,只需时日即可。但矿工征召这件事却要经辽东巡抚衙门办理,因而请求魏公公能够宽限半月时间。 魏公公这人通情达理,明白李七公子确是需要时间,因而爽快答应。但表示只有李如梧履行条约后他方能解中左所之围。 李如梧没有讨价余地,只能按魏太监的要求分别写信给辽南各地卫所,命那些卫所中的李家部将赶紧筹钱,同时给沈阳的辽东巡抚张涛写信,请求能够从各地矿产征调千名矿工。 魏公公这边也没闲着,一方面让海军将降倭和飞虎军余部先运一部分到登州,同时在登州花钱租些海船来。另一方面则给自己的好兄弟英和好兄弟的阿玛奴尔哈赤写信,希望他们能够认购一部分海事债券,以缓解公公的经济压力。 第十二章 多尔衮 建州,黑图阿拉,奴尔哈赤心情甚好,因为他终于把大敌乌拉部彻底解决,乌拉贝勒布占泰只单骑逃至叶赫。此战使得建州地盘扩大了一倍,更得乌拉人丁八万余。 喜上加喜的是,就在奴尔哈赤讨伐乌拉部时,黑图阿拉传来好消息,大福晋阿巴亥又怀上了。 大喜过望的奴尔哈赤在解决乌拉部,命人往叶赫跟贝勒布扬古索要布占泰后,立即回到了黑图阿拉汗宫大衙门,并在第一时间就去看望阿巴亥。 已有五个月身孕阿巴亥见到丈夫回来,忙上前要给丈夫行礼。奴尔哈赤甚是疼爱这个小他31岁的大福晋,笑着上前拉着阿巴亥道:“你身子重了就免了礼吧,若不然引动胎气可不好了。” 阿巴亥微微点头,拉了拉身边的儿子阿济格。才八岁的阿济格忙上前行礼,道:“孩子给阿玛磕头了!” “好,好,起来吧,阿济格。”奴尔哈赤一把抱起阿济格,“好小子,几个月阿玛不见你又长高了嘛,嗯,还重了。” 阿济格也是好几个月没见到阿玛了,粘着阿玛问他打仗的事。 “等你再大个几岁,便跟你哥哥们一起带兵。”奴尔哈赤拍了拍阿济格的脑袋,这个儿子将来一定长的比熊还壮。 “阿济格,你自个去玩吧。”阿巴亥笑着让阿济格出去玩,正准备给丈夫泡一壶茶,忽的抱住肚子,有些难受的弯腰。 奴尔哈赤忙问道:“可是扭了腰?” “不…不是,是小家伙在里面踢呢。”阿巴亥摇了摇头。 “快到炕上坐着。” 奴尔哈赤将阿巴亥扶上炕,斜靠在棉被上,伸手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纳闷道:“才五个多月,竟知道踢人了?” “肯定是个小子,是姑娘的话可不这么闹腾。”阿巴亥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笑意,“汗王可想好名字了?” “想好了,若是个男孩儿,就起名多尔衮吧。”奴尔哈赤高兴的说道。 “多尔衮?这名字好,将来他就做一头小獾子。”阿巴亥说话间,肚中的胎儿似又在踢她,额头顿时浸出细密的汗珠儿。 奴尔哈赤看得心疼,替她擦汗道:“倒是苦了你了。” “有什么苦不苦的,女人家怀孩子不都是这样。”阿巴亥心头甜密,丈夫虽比她大了好多,但真的是疼爱自己。 “等这小子出来后,我替你狠狠打他一顿。”奴尔哈赤笑着说道,这时侍卫来报说是栋鄂额驸求见。 栋鄂额驸就是何和礼,是奴尔哈赤的女婿,眼下在代善的正红旗做总管,和额亦都、扈尔汉、费英东三人深得奴尔哈赤信重。这四人和之前随洪太惨死的费扬古被建州内部称为五大臣。 奴尔哈赤命叫何和礼进来,问他何事。 “汗王,叶赫的布扬古不肯把布占泰交给咱们,咱们派了三次人去,他回了咱们三次!”何和礼虽是奴尔哈赤女婿,但从来都是尊称汗王,而不是呼阿玛的。 “这个布扬古真是找死!” 奴尔哈赤很是来气,想了想吩咐侍卫道:“去把龚先生请来。” 龚先生是汉人,叫龚正六,明国浙江绍兴人。嘉靖末年龚正六年少时随父亲客居辽东时被女真所掳,后在万历十七年归属奴尔哈赤。如今在建州做“文学外郎”,替奴尔哈赤职掌文书,处理外事,凡朝鲜、明国使节都由龚正六参与接待。奴尔哈赤的回贴也皆出于其手,并是禇英、莽古尔泰、阿巴泰等贝勒的师父。 不过龚正六这两年并不在建州,而是一直在明国京师和辽东活动,他是上个月才从辽阳回到黑图阿拉的。 奴尔哈赤把龚正六叫来,便是想从对方那里知道明朝的动向。因为他已决意用兵叶赫,所以必须清楚明朝方面的态度,尤其是远在京师的李成梁如何看待此事。 因是要办正事,奴尔哈赤便和何和礼从阿巴亥这里出来,去了大衙门的议事大厅,并让人去把禇英、代善、阿敏他们都叫来。 诸子贝勒和大臣听说汗王有召,忙放下手头事情纷纷赶到大衙门。龚正六是和禇英一起来的,奴尔哈赤最近对禇英很满意,他出征乌拉时叫禇英代理建州政事,禇英办的不错,最近一两年也是收了从前的性子,对兄弟们很好,这让奴尔哈赤很是欣慰。 人到齐后,奴尔哈赤便道:“龚先生,叶赫的布扬古不肯把布占泰交出来,实是可恶,本汗欲对叶赫用兵…” “汗王早应该对叶赫动手了,听说他们要把老女嫁到喀尔喀去!”额亦都愤怒说道。 “乌拉已被荡平,再扫平叶赫,我们女真才算真正统一。”禇英对叶赫用兵也很热切,如果阿玛真的要打叶赫,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让他领军出征,毕竟阿玛刚刚亲征乌拉回来。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问龚正六:“先生怎么看?” 年近六旬,一身儒衫,留着山羊须的龚正六忙上前道:“汗王,前不久京师出了一件事,一个锦衣卫的百户揭发有妖人谋反,听说牵涉到皇帝的贵妃,闹的很是沸扬。” 奴尔哈赤还是头次听说这事,不由好奇问道:“皇帝是如何处置的?” 龚正六道:“皇帝一开始知道后很是震怒,要严惩罪犯,但不知为何后来就没了动静。”顿了顿又道,“多半是皇帝觉得不可声张,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皇帝倒是聪明,不然闹的满城风雨,于他皇帝也不好过。”奴尔哈赤点了点头。 莽古尔泰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阿玛,这些事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不是要打叶赫么?他明国皇家家里闹的事再多,跟咱们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龚正六笑了笑,轻挼山羊须道:“五阿哥,你说错了,明国皇帝的事情和咱们有关系,大大的有关系。” “什么关系?”莽古尔泰不解。 “因为家事的原因,明国皇帝不理朝政,连旬累月的奏疏,任其堆积如山,不审不批,把一切政事置之脑后,深居内宫,寻欢作乐。皇帝不上朝,大臣和他见不着面,上了奏疏也不看,有的大臣离职皇帝也不知道,知道了既不挽留也不责怪,官缺了也不调补。吏部、兵部因无人签证盖印,边军请发军饷,无人签发,关内的兵丁多年不行操练。皇帝不但不喜欢大臣,还任用亲用的家奴太监,派他们在外面胡作非为….” 龚正六一气说了这么多,然后笑问莽古尔泰:“五阿哥说这些岂不是与咱们有关了?” 第十三章 使坏 “这个…” 莽古尔泰挠了挠头,他觉着似乎还是没关系。 五阿哥的样子让众人都笑了起来,作为老师的龚正六对这个五阿哥也是哭笑不得,还好有大贝勒禇英。 龚正六对禇英这个学生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这两年禇英改了性子,不再如从前般莽撞和其余兄弟、大臣树敌,虽还有不少人对禇英仇视,但总体上和从前已是大不同了。 禇英还是具慧根的。 别的不说,只他提出建议改四旗为八旗,使汗王诸子皆领一旗的建议就十分的妙,十分的好。 此建议虽还没得汗王批准,但龚正六认为扩编八旗之事已成定局。一旦四旗变八旗,如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汤古代、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他们都将有机会单执一旗。 这在四旗时代是不可想象的,因而阿拜等人势必拥护禇英,如此连带着就削弱了一直敌视禇英的大臣力量。 若非此建议是禇英亲自向汗王提出,又确认禇英并无其他老师,不然龚正六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教禇英。 殿内大伙都在笑莽古尔泰笨,禇英也不例外。 以前,禇英和莽古尔泰最不合的,二者没有少冲突,甚至有一次禇英还险些将莽古尔泰打死。但自从得了魏舍人的教诲之后,他也渐渐明白自己不能和兄弟再冲突,要时刻表现出兄友弟恭,才能让阿玛对自己放心。若不然,额亦都他们老是在阿玛那里挑拨,兄弟们也时不时告他的状,他这个广略贝勒未必就能继承建州的家业。 这两年,禇英做了许多,虽然可能不是太完美,或者说有些不足,但不管怎么说,兄弟间除了莽古尔泰外,其他人对他这个大哥是越来越敬服的。 唯一叫人着恼的就是额亦都、何和礼他们。这帮人仗着资历老,对他大贝勒从来不服,哪怕他大贝勒已经委屈自己向他们示好,这帮人仍是不愿与他交好,真如背中之刺般叫人可恶。 禇英承认自己从前是不将五大臣他们放在眼里,但额亦都他们反对自己的根本原因并非如此,他们只是不想自己的权力被削弱而矣。 然而越是如此,禇英就越容不得这帮人。他暗暗发誓,将来继续建州后,一定处死这帮老家伙。 现在,为了了将来,正如魏舍人所说,必须忍辱负重。 在众人的笑声,他转过身对自己的阿玛说道:“阿玛,老五想不明白,你就给他说说吧。” 奴尔哈赤微微一笑,然后缓缓摇了摇头,看向莽古尔泰:“老五,龚先生讲的再明白不过,皇帝和臣子们再这样斗将下去,朝廷内部必然争斗不休,如此一来,朝堂上也好,辽东这块也好,官员们哪个会顾及咱们,岂不正是我们出兵叶赫的好机会。” “阿玛说得极是,皇帝年老昏庸,朝中党争不止,大明江山如夕阳般,已不复朝气。如今辽东巡抚更是换了张涛,这人是个酸腐秀才,与李成梁、杨镐不可同日而语,不若咱们就趁此良机扫平叶赫!”说话的是代善。 “对,扫平了叶赫,再取整个辽东,之后再想法子入关南下,灭了大明建个新朝,这样阿玛就可做成吉思汗那样的大汗了!”阿巴泰激动的喊起来。 老五这番话让奴尔哈赤立时有些雄心壮志,但他可不糊涂的认为建州现在就有推翻明朝的能力,有关讨伐叶赫这件事,他需要龚正六的意见。 龚正六沉吟片刻,果断说道:“汗王,我闻叶赫欲嫁老女至喀尔喀,背后乃是李家授意,意使叶赫得喀尔喀之助以牵制汗王。此间李家明显对汗王起疑,按理汗王本该潜伏,学那明太祖朱元璋广积粮,高筑墙,但我思来想去,李成梁毕竟老朽,我建州与他明朝相比乃是朝升太阳有何可惧?汗王和李成梁相比,更是如日中天,因而汗王不必顾虑李成梁,当趁明朝内乱收取叶赫,此阳谋,他李家纵是不愿又能如何?汗王麾下精骑数万,李家有胆便叫他们发兵来好了……倘继续忍耐,使叶赫和喀尔喀结盟,才是埋下大祸之根。” “不错,先生所言正合我意!”奴尔哈赤欣然点头,龚正六的话说到他心窝里了。 禇英不失时宜道:“阿玛真要做天下人的大汗,首重安内。汉人有言,安内才能攘外,若不能荡平叶赫,统一女真,我女真各部还是易受明国离间利用,届时又要陷入内乱。” “安内必先攘外”可是魏舍人对禇英的教诲,禇英对这句话可是印象深刻的很。 “阿玛,我们女真人个个能上马杀敌,箭发如雨,却饱受他人的欺凌,错在部落林立,互相战杀,强凌弱,众暴寡,甚至骨肉相残,正好给人个个击破。儿臣以为,讨伐叶赫,刻不容缓。不管他明国朝廷,还是李家,我们都不必怕!要知道,我们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莽古尔泰听到现在,终是明白了。 额亦都附和道:“汗王,朝廷当年出兵朝鲜,一时无力顾及辽东,只有眼睁睁看着我们建州渐渐坐大。如今他们再起内乱,皇帝不问事,大臣只知党争,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攻打叶赫,一统女真,从此便没有向南进兵的后顾之忧了。” “叶赫要打,但首先我们内部得强,后防稳固,才能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如今我们人马多了,黑图阿拉的城寨狭小,颇为局促,该多建几个城寨,分兵驻守,相互呼应。再有就是现下的工匠人手不足,尤其缺少铁匠,置办刀枪等军械极为缓慢,该想想法子。龚师傅,你多选几个汉人探子到京城打探消息,朝廷有什么动静我们知道得越多越快才好。” 奴尔哈赤此举明显是在为征讨叶赫做准备,龚正六一一应下,心猜汗王可能在今年就会扩编八旗。 待奴尔哈赤吩咐完一系列事后,龚正六道:“汗王,我们做好自己的,也要防着有人给咱们使坏。” 第十四章 八旗 使坏? 奴尔哈赤愣了下,龚正六这两年一直替他在外打探消息,听其话语显是打探到什么。 “何人给咱建州使坏,先生是听说了什么么?”英问道。 龚正六朝自己的学生微一点头,然后向奴尔哈赤道:“汗王,我在辽东巡抚衙门有买通的人报说京里有个太监向皇帝上密揭,说要在咱们辽东移风易俗,把女真人都改为汉人,叫女真人说汉话,写汉字,学汉俗,用汉名,不许咱们女真人剔发,要学他们汉人蓄发,不许咱们女真人穿现在的衣服,要同汉人一样穿着,还要在咱们女真设汉学,立汉馆,叫咱们女真子弟都学他汉人的经史,长大后去考他们的科举呢…” 龚正六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他本浙江人士,随父客居辽东被女真掳来,却一口一个咱们女真,可见早不把自己当汉人看,真心实意替女真人考虑了。 奴尔哈赤十一子巴布海听了龚先生所言,不觉有什么不对,反而很高兴的说道:“这事不挺好的么?要是咱们女真人也能同汉人一样科举做官,说不定能出大官呢。” 话说完,却发现殿内动静不对,自己的一帮哥哥们都在看他,大臣们神情也都古怪,吓的他立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你懂什么?”奴尔哈赤斥了巴布海一句,微哼一声,“那太监是要皇帝在我们建州改土归流。” “汗王说的不错,此策就是改土归流。”龚正六肯定道,继而冷笑一声,“倘若朝廷真纳了这法子,只需二十年,女真便要灭族了。” “灭族?!” 众阿哥和大臣们闻言一阵喧哗。 “阿玛,剃发是我女真人的习俗,这根辫子是我们女真人的标志!没有了这根辫子,我们就不再是女真人,而是成他汉人了!”代善愤怒说道。 “什么移风易俗,明明就是要借这举措亡我女真!阿玛,若我们女真人都学汉人一样穿着打扮,用不了二十年,我们的娃娃都只知自己是汉人,而非是女真人了。”莽古尔泰虽性子鲁莽,但于此事对建州的危害却是看出来了。 “移风易俗就是要打断我们女真人的脊梁,真要叫他们弄成了,我们就成了汉人。没有了女真人的身份,朝廷如何还会在乎我等,如何还会用我等。” 龚正六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真要在建州移风易俗,使女真人同化为汉人,那么统领建州的爱新觉罗家族势必不可能再拥有现今的地位和权力。一来朝廷会大量调来流官统治建州,二来肯定要从建州内部择选新的官员。二三十年后,建州必定和关内一样,现在的贵族多半会被取代。 “还真是给咱们使坏啊。”奴尔哈赤闷哼一声,“叫咱们蓄发易服,便是叫我灭族!” “此策极其歹毒,好在皇帝没有采纳。”龚正六道。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想到什么,道:“此事倒是提醒本汗。我建州眼下人丁甚众,但汉人也不少。我们女真人剔发,可汉人不剔,他们人多,我们人少,这衣冠什么的也不一样,最后他们还是将咱们看成异族,而咱们也是视他们为异族,这可不行,一时半会他们害怕咱们,可日子久了总难免会有人跳出来敌视咱们。” “阿玛所言甚是。”代善附和道。 “传本汗的令,打明儿起建州的汉人都要剔发,逼他们换上咱们女真的衣服…总之一句话,咱建州境内的汉人,包括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得照着咱们女真人的习俗生活,忘记他们从前祖宗的生活方式!…若他们不愿意,咱们就杀他们,直杀到他们都害怕,没了脊梁骨,没了骨气才好。这样一来,咱们才不用怕这些汉人会造反,因为他们都和咱们一样了。” 宣完此令,奴尔哈赤目光如箭般看向龚正六:“先生可知是何人向皇帝上的这密揭?” “说是一太监。” 龚正六的消息是从巡抚衙门买来的,但具体他就不太清楚了。 “你们都看到了,明国人想亡我女真,用尽心思,但我女真又岂是那些歹毒计谋可以吞服的!” 奴尔哈赤豪气大发,立身良久,终决定采纳英之策,扩编八旗以为今后战事。他坐下环顾诸子和大臣,扬声道:“如今建州地域广大了数倍,人口归附的日渐增多,有些难以统摄。当年我将环刀军、铁锤军、串赤军、能射军改称为黄、白、红、蓝四旗,各设一名旗主,旗下设固山,固山下设甲喇,甲喇下设牛录。三百人为一牛录,设额真一名。那时人马不过两万,旗主要辨认旗下牛录额真已是不易,如今收了乌拉,我女真带甲控弦之士已达六万余,怕是更难了。” 听了阿玛此言,英不禁心中一动,忙道:“阿玛从前创建四旗,大伙儿多已习惯,不必繁改。所谓树大分杈,人多分支,不妨将四旗扩为八旗,仍以三百人为一牛录,只将五牛录合为一甲喇,五甲喇称为一固山,固山首领可统领步骑兵七千五百名,称为旗主。再将所有汉人包衣分隶各旗,平时耕种,战时从征。如此建制,六万兵马正好分作八旗。” 奴尔哈赤“嗯”一声,问英:“依你看,如何设置各旗?” 英早就有章程,当下道:“牛录设佐领一名,下设两个代子、四个章京、四个拨什库。一牛录分作四个达旦,每个达旦由一个章京与拨什库掌管;甲喇设参领一名;固山额真设一名,梅勒额真两名。”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那新增四旗定什么名称?” 英道:“阿玛所定黄、白、红、蓝四色军旗,各有所本,大有深意,不可轻改。儿臣以为只将新增四旗的军旗镶上花边,以示区别即可。各旗旗丁以此定制盔甲,见其盔甲样式,即可判别所属。” “好主意!当时我创建四旗之时,以红色像日,以黄像土,以白色像水,以蓝色像天。咱女真人,靠天靠地,有水有日,就能发迹。以此统辖军马,自然所向披靡。” 第十五章 北上 天地生两极,两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四旗怎么变成八旗,当初魏舍人可是大贝勒好生讲解过,也算是魏舍人临走时给大贝勒送的最后一份大礼。 在魏舍人这一极度合理的建议下,大贝勒可是花费了很多心细研究八旗的具体编制,因而说出来那是头头是道,把个父汗听的真是无比高兴。 阿玛高兴,英也高兴,因为如此说明他的才能得到了阿玛的重视。其余兄弟也高兴,但不高兴的也大有人在。 莽古尔泰撇了撇嘴,没吭声。额亦都、何和礼他们不管这八旗法好还是不好,只知道是英提出来的,那肯定对他们不利。不利在哪,一时都没想到。 作为一母同胞的弟弟,代善是不是有别的想法外人看不出来。 “旗色不变,还能有所区别,嗯,很好,往后就叫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原有的四旗仍称正黄、正白、正红、正蓝,不过甲服、军旗不是一时可定的,回头要再仔细斟酌。” 奴尔哈赤越看英越是喜欢,这个儿子如今真是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稳重,再不似从前那般了。 英乃是自己最得意学生,眼见他之提议得汗王看重,龚正六自要锦上添花,笑道:“汗王,八乃是卦象中极吉祥的数目,也是六十四卦推衍的根基。八旗实在是大吉之相!” 殿内一众阿哥,大臣们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反正见汗王在那高兴,一个个也跟着说起扩编八旗的好处。 奴尔哈赤思索了下,忽的问龚正六道:“若是立了这八旗,你认为都可以由何人来分领啊?” 这个问题同时殿内众人心提了起来。 龚正六一怔,他见奴尔哈赤将如此重大之事推心而问,感激莫名,但觉此事关系重大,不好轻率道出,便试探道:“奴才以为八旗旗主当还是用各阿哥好些。” 从前四旗的时候,起先是英领的白旗,代善领的是红旗,莽古尔泰领的是黄旗,阿敏领的是蓝旗。后来英代理国政,白旗曾交给八阿哥洪太代领,可惜八阿哥命苦惨死在明人刀下,所以这白旗又交还英领了。而四旗之中又以白旗实力最强,牛录最多,因女真以白色为尊。 如今四旗扩为八旗,就要多四个旗主出来。旗主便是英刚才说的固山额真,执掌一旗之户口、教养、官爵承袭、军事训练,战时更要领旗兵出战,真正掌握一旗军政大权。 因而,镶四旗的旗主人选就十分重要了。额亦都、何和礼他们自不愿旗主皆由汗王儿子来领,但谁也不敢出来反对。 “这样也好。” 奴尔哈赤显然也不可能让别人掌握一旗大权,他看了一众子、侄,当即说道:“正白旗仍由英领,正红由代善领,正黄由莽古尔泰领,正蓝还由阿敏。余下四旗,镶白旗由阿拜领,镶黄旗由汤古代领,镶红旗由阿巴泰领……镶蓝旗嘛…” 让龚正六有些意外的是,汗王竟然将镶蓝旗交由他四弟雅尔哈齐。这一安排也让六阿哥塔拜、九阿哥巴布泰、十阿哥德格类、十一阿哥巴布海四人大为失望。德格类和巴布海倒罢了,六阿哥塔拜无论是年纪还是资历都当得起旗主,他弟弟阿巴泰都能领旗,他却领不得,内心自是极大失落。 “有关八旗固山额真人选,尔等可有异议?”奴尔哈赤看向何和礼他们。 何和礼他们能怎么说,自说没有异议,一切谨遵汗王令。 “以后政务还是由英管,不过大政还是要大家商议,兵马由各旗主统领,各有职守,不分彼此轻重,有什么决定不了的再问本汗。” 说完之后,奴尔哈赤又补充道:“八旗既立,但也要从各旗选骁勇兵卒做本汗的摆牙喇,护卫中卫,各旗也要选长甲兵,短甲兵和红衣摆牙喇…咱们要打了叶赫,朝廷肯定不干休,届时或许就会派兵来打。故而各旗的长甲军都要人马都披重甲,持矛冲锋在前;短甲兵披轻甲,持弓箭随后……” 众人洗耳听着,都不以为不对。汗王选锐卒充护军理当应该,打造八旗重甲、轻甲兵也是当务之急。 奴尔哈赤正说着,外面来报,说是收到一封从抚顺转来的驿信。众人好奇,不知何人给汗王来信。 奴尔哈赤也是奇怪,叫龚正六把信接了撕开来看。龚正六看了却是有点发愣。 “何人的信,说的何事?”奴尔哈赤问道。 “汗王自己看吧。”龚正六将信递了过去。 奴尔哈赤少时就习汉字,后来跟龚正六学了汉人不少书,自是能看得信。看完之后,他笑了起来,然后把那信扔给龚正六,哼了一声:“莫要管他,一个失心疯的人而矣。” “是,汗王。” 龚正六也认为这写信来的人是疯了,竟然张口跟汗王借三十万两白银,说是什么投资海事大业,等海事得了大利后,必加倍还之。这可真是开的天大玩笑。 “汗王,是否回信?”龚正六习惯性的问了句。 奴尔哈赤本想说不用回,但想了想吩咐道:“你给回个贴,就说本汗现在穷的很,叫他跟别的人借。” 说完,想了想,摆了摆手:“给他寄一千两便是。” ……… 旅顺口,好不容易盼到黑脸老汉回了信,魏公公激动的就要撕开来看,可肚子疼的厉害,这个时候实在是信不得一个屁声,所以慌忙奔茅厕,然后解开裤子坐到恭桶上,身心舒坦之后才慢条斯理的撕开信封,结果信的内容让他当场气的一屁股站起,破口骂道:“好你个奴尔哈赤,咱诚心诚意跟你借钱,你凭甚不借给咱!老乌龟王八蛋,不讲义气咧!” 骂完才想到有什么没做,脸顿时又绿了,慌的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收拾完,边勒腰带边气鼓鼓的朝外面喊:“备船,备船!” 海军总兵王大力闻听魏公公在叫,忙赶了过来,一听公公要备船,便问了句:“公公要启程南下么?” 魏公公却摇了摇头:“不南下,北上。” 北上? 王大力呆住,这北上去哪啊? “去义州。” 魏公公真是气的很,奴尔哈赤不借钱给他,是万万不能原谅的事。所以,他决定自己去弄一些,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到他黑脸老汉的地盘抢钱抢粮抢人。 义州边上就是宽甸六堡。 第十六章 抢人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魏公公最不能容忍的,那肯定是别人不借钱给他。 这种事的性质太恶劣,比有人给魏公公戴绿帽都要严重,是公公绝对不能忍受的。 本来他这次渡海来辽南只想把人接走,一点也没想过去找奴尔哈赤麻烦,毕竟人哈赤现在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建州都督、从二品的龙虎将军,大明朝备边的军政大员。 他魏公公一个太监,这会去寻人家麻烦,往小了说那是破坏体制,破坏朝廷和地方关系,不利边民团结;往大了说就是阉寺祸国了。 影响实在不好。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魏公公现在腰杆子不够硬,吃不消奴都督的几万精兵,要不然天大的影响他都不会怕。 而且,这眼面前刚和李七公子真刀真枪干了一番,把朝廷的金州卫打包成了自家私兵,还不知消息报到朝廷那,皇爷会不会大骂娘希匹,要是再和建州大都督兵戎相见,皇爷指不定蛋都疼散呢。 考虑到皇爷蛋疼的政治风险,魏公公肯定不会自找麻烦。 要说公公跟奴尔哈赤借钱这事,出发点还是好的,他是真心实意邀请黑脸老汉入股海事大业的,双方建立良好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携手发展,共同推进大明朝的经济进步。 钱嘛,三十万两多是多了些,但回报却是以数倍,乃至数十倍计的。 魏公公不是那种借钱不还的人,也绝不是集了资就跑的人,他可以拍胸脯保证,奴尔哈赤只要入了这个股,肯定吃不了亏。 要不是还抱有一丝和平解决的幻想,公公能把这天降的好事算他爱新觉罗家一份? 世上事嘛,没有什么不能用钱解决的。 通过海事大业带动建州经济发展,使建州人民脱贫致富,改善居住环境,不也是大大的仁政、德政么。 只要奴尔哈赤一天没打反旗,魏公公还是视建州人民是大明朝廷一分子的,天大的矛盾也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可他一番好心却被人家看成驴肝肺,诚心诚意借钱,对方不借倒还罢了,公公可以体谅你龙虎将军可能真穷,但给个一千两是什么意思? 当公公是要饭的么? 一千两能济得什么事? 就公公手上的玉扳指还买八两呢! 气不打一处来的公公不能忍了,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家怀疑他的人品。 他这人看着是那种借钱不还的老哥么! 为了证明自己的人品,公公必然要采取措施,不能光嘴里嚷,要有实际行动。 闲着也是闲着,李如梧那笔账暂时没能收齐,一时半会公公也走不开,于其在旅顺虚耗青春,不如到北边逛逛。 正所谓你不予,我自取。 这个想法是成熟的,不是激于一时义愤。 奴尔哈赤再有两年就要称汗建国了,而他建国的实力来源于对女真诸部的统一及吞并宽甸六堡,这两件事使建州得到了大量人丁,从而可以使奴尔哈赤能够他的兵马可以“脱产”。 脱了产的军队才能放手攻掠,才可以抢掠更多的地盘和物资,因为他们的“战利品”会被有效的消化,转换为下一次攻掠的能量。 因而,想要有效打击建州,就要减少其人口。 宽甸六堡无疑是个很好的目标。 万历初年的时候,兵部侍郎汪道昆在辽东巡视边境,李成梁建议将孤山堡移建到张其哈剌佃,险山堡迁移到宽佃,沿江新安四堡迁移到长佃、长岭诸处,仍以孤山、险山二参将驻守,可以开辟疆土七八百里,可以大大扩张耕牧之利。 汪道昆上报朝廷,朝廷认为可以实行。由此才宽甸六堡,经三十余年建设发展,六堡人口生计日益繁荣,有六万四千余户,近四十万人丁。 可在八年前,李成梁又以那里孤悬于外很难守住为由,向朝建建议舍弃六堡,将那里的数十万居民迁移到内地。 六堡居民依恋家室不肯离开,李成梁就以大军驱赶他们,造成很多流血事件,死者很多。有相当一部分六堡居民或主动投奔建州,或被建州兵掳去,使得女真人口一下暴涨。 魏公公保守估计这部分汉民当有七八万人,而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子孙在后来就被编为了满八旗,成为满州一族。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满州实际是以女真为主,胡化汉人为次的一个民族。 明军从六堡撤走后,自是便宜了建州。当下奴尔哈赤在六堡设了不少寨子,据闻还和江对岸的朝鲜划定了界线。 现在,魏公公就准备把这部分汉民抢回来一些,并摧毁建州在六堡的城寨。 选择宽甸六堡下手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此地离建州腹心区很远,以小股兵马进袭,学毛文龙的搞法,等奴尔哈赤收到消息带主力赶来,公公已经回到旅顺喝茶了。 为了更好的将抢回来的人带走,公公下令海军马上征用金州沿海的船只,不管是渔船还是商船,只要能装人的都给征过来。 为了鼓励渔民和船老大们积极帮助皇家海军,公公下令给予征用船只高额补贴,并根本实际运回的人数再给予奖赏。 不是空口白话,李如梧支付的第一批款子三万两当天就拨了六千两,海军是拿着现银和渔民、船老大们谈的。 在巨额奖赏的刺激下,金州沿海船只纷纷往旅顺口集中,三天时间大小渔船就来了一百六十多条,商船也来了几艘。 按每条渔民装五十人计算,单次运力就达到了万人以上。 六月十三,由四条海军主力战舰和近两百条民船组成的舰队在魏公公的亲自带领下光荣北上,开往三百余里外的目的地。 北上官兵计有400名陆军勇士、500名海军将士、300名飞虎军、300名降倭,外加征用的500名金州官兵,联同魏公公的亲卫共2000名官兵。 船上还携带了230匹战马,幸亏旅顺口是个天然军港,金州卫在两百年时间内陆续修了两个小型码头,使得海军的大型战船可以靠岸,否则战马根本没办法往船上拉。 “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亦或蒙古、朝人,但是人,便都给咱抢上船,男女老少不问。” 公公在座舰东亚号上对前来参加军议的部下们着重强调。 第十七章 义州 义州卫始建于洪武二十年,初有五千户所,但如今只有两千户所。卫城屯于鸭绿江边的十三山上,和朝鲜平安北道的义州隔江相望。 壬辰倭乱时,朝鲜军队节节败退,其王李昖曾欲退入江对岸的义州卫避难,但被杨镐所阻。也幸得如此,不然,援朝之役必然要变得艰难许多。 自李成梁尽撤宽甸军民后,六堡落入建州之手,义州便是朝鲜和明朝的唯一联络陆上通道,同是也是辽东明军的最前沿。六堡还在明军手中时,辽东明军的最前沿则往前推三百里。 放弃六堡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将义州和定辽这两卫直面建州,一旦有事,仅凭义州、定辽现有的驻军根本不可能挡住女真兵马,尤其是义州。 若义州被攻陷,定辽诸卫肯定会相继沦陷,进而建州兵锋便直扑沈阳、辽阳、广宁这三座重镇了,连带着明朝和朝鲜的交通也将被切断。 后来的历史也基本如此,义州失陷后,明与朝鲜的联络便主要靠海上通道了。 魏公公一行是在安泰门进入的义州城,从登岸到入城及控制义州卫城,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 义州卫上下对于海事太监魏公公的到来,除了一致的不安外,就是极度的恭谨。 因为,魏太监是奉旨而来,左右亲随赫然有锦衣力士随侍。 “六堡的事,陛下很震怒。前番辽按熊某给陛下连上几道题本,陛下都看了……此番陛下叫咱家过来,就是要咱到六堡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瞧瞧这六堡到底怎么个回事…另外查查你们这些个辽东的官啊,都有多少是跟着李成梁骗朝廷的……” 在于义州卫的训话中,魏公公直接点了李成梁的名,并且用词定性听着相当严重,使得义州卫一众官员们都感脊梁发凉,隐约觉得是不是宁远伯在京里出了什么事。 狐假虎威这种事,魏公公要么不做,要做就是一直做。这玩意做的久了,习惯成自然,言行举止无形之中都叫皇爷的招牌给凭添了无上逼格。 也不用多刻意,淡淡几句便把义州这帮人给彻底降服了。 所以,在之后的晚宴上,义州参将贺世义联同属下两千户向魏公公呈上了三千两纹银的卤薄仪程费用。 感贺某等替国守边的忠心,魏公公不忍让他们胡疑猜测,便勉为其难收下。 千里来辽东,礼轻情份在嘛。 又感贺某名字熟悉,便问道:“咱听沈阳那边有个游击叫贺世贤,此人和你可有关系?” 听了公公这一问,义州参将贺世义忙道:“回公公话,那贺世贤正是末将兄弟。” 魏公公恍然大悟:“难怪听你一口陕西话,”继而面露许色,“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榆次这地方出英雄汉咧。”(榆次为绥德府辖) 这话让贺世义听着可是激动,不想魏公公竟也知道他家乡。 魏公公当然知道,不但但是因为他贺参将的兄弟贺世贤是有名的猛将,更因为他那家乡榆次真是出精兵的地方啊。 性致上来,遥见江对岸,不由起身负手来到窗边,指那对岸问贺世义:“对面便是朝藩了?” “是,公公,对岸乃朝藩平安北道,也有义州城。”贺世义道。 魏公公点了点头,吩咐左右:“取咱千里镜来。” 既来鸭绿江了,肯定要隔江看朝鲜,此是旅游传统嘛。 拿起千里镜,公公便聚精会神,凝视一番后眼珠却是立时圆了,然后一脸羞怒的把千里镜放下,骂道:“这朝藩怎的如此没有规矩,女子岂可于光天化日这下露…胸呢,这成何体统!” 原来江对岸竟有十数朝藩妇人在洗衣,但穿着打扮太过“前卫”,公公接受不能。 “公公有所不知,此朝鲜民间习俗…” 贺世义忙解释了几句,大体这是朝鲜国特有的风俗,其国女子,不论老少,都是如此,独贵族女子不这样做,却是因为受了礼法约束缘故。 “噢,既是朝藩习俗,倒是要尊重…” 魏公公最是尊重不同文化习俗了,当下也不放在心上,只想过些日子找个时间去朝藩领略一下传统文化。 酒足饭饱,公公来义州不是玩的,遂叫人撤去宴席,然后命人将一幅地图悬于墙上。 义州卫众人看那地图,甚觉熟悉,但仔细瞧又区别很大,都是诧异,不知魏公公此举是何意思。 看着自己结合从金州弄来的辽东地图画就的这幅东北形势图,魏公公自己也很感慨,上前几步来到图前,侧身环顾众人,在宽甸区域按下手掌,问:“尔等可知六堡于我大明而言便若宋之燕云十六州,今失六堡,咱家真是痛心咧。” 将宽甸六堡比成宋之燕云十六州并不夸大。 因为正是获得了六堡地盘,得到了大量汉民补充后,奴尔哈赤的建州政权才开始真正建设,时隔没几年奴尔哈赤就公然举起反旗了。 而在地理上,数百平方公里的宽甸六堡是辽东平原的天然屏障,也是辽东明军直面建州的一大纵深缓冲。 现在这一重要地区却被李成梁直接送给奴尔哈赤,不管怎么看都是极其让人痛心的。 “咱来前就听说了,如今六堡为建州实控,这建州嘛虽是朝廷管辖,但女真人历来不服王化,部族多有反叛,首领常有野心,故成化以前一度为辽东大患,后得宫中汪直领军出关雷霆扫穴,方才有今日局面……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建州左右二卫虽听命于朝廷,但毕竟乃是异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得不防啊…” 说到这里,魏公公深为痛心,表情沉重,“六堡落于建州之手,无疑增添建州实力,使之如虎插翼,真要有事,义州首当其冲,故而咱这次来,不但要去六堡走走看看,据实将所见所闻奏禀陛下,以便朝廷重新定夺六堡归属。还要着眼所见实情,权宜行事。” 言毕,目光落在义州众将脸上:“你们可是咱离京时,陛下于咱说了什么?” 义州众将哪里知道,一个个均是好奇。 魏公公也不卖关子,他中气十足道:“陛下讲了,咱办事,他放心,所以要咱大胆的做…咱自是要听陛下的,可咱不知道,尔等可能让咱放心?”。 第十八章 棒子 感谢“永不停歇杀鞑三途川”、“无泪懒虫”两位大佬的百元打赏! 怎么能让公公放心呢,那自然是公公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公公要干什么,你们就要无条件服从,哪怕有意见也要服从。 这是基本法。 谁赞成,谁反对? 经民主协商后,大家一致不反对,所以公公拍板了,先到长奠堡走一走。 可长奠堡在建州手里,驻有女真兵,怎么走? 这个问题,不是公公要考虑的问题。 他只定目标,具体怎么执行落实,他老人家不会管的。 长奠堡位于宽甸六堡最南端,就在鸭绿边江,离义州最近只有不到五十里路程。几年前建州人占领长奠堡后将此地更名为“六道屯”。 屯字本义是“包起来”、“围起来”的意思,就是建有一圈防御性围墙的寨子,用以防备敌人的进攻,守兵就躲在屯子里保护自己。 以屯命名本是明军的习惯,不过建州都督奴尔哈赤出身明军,因而这个取名习惯也影响了建州上下。将长奠堡改名为六道屯,不过是建州方面想表明此地和明军再无关系。 不过说是六道屯,其实这屯子的防线只有三道,第一道为利用地形修建的石头墙,第二道则是屯内一条几丈宽的小溪,第三道则是屯内的主要建筑一百多间全部以石头砌成的房屋,屋子坚固异常,相互连成一圈,皆设有哨台和箭垛,躲于屋内据守,敌军人数再多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攻进来。 工事都是当年驻守明军修建的,除这三道直接防线外,六道屯便没有其他的工事,如果非说有,也就是边上的鸭绿江了。 建州占领长奠堡后,其四旗之一的正蓝旗在此设了一个牛录章京,也就是佐领的意思。守军大致有两百多女真兵,另外就是投奔和掳来的汉民约有四百余人。 因为六道屯离明朝的义州只有不到五十里,所以建州方面只将长奠作为一个军事前哨看待,故而并没有在此地过多安置人口。汉民大多数都被安置在更后方的宽甸和大甸,余下的则被迁到了黑图阿拉。 六道屯的佐领名麻达礼四十来岁,身体养得那叫一个胖,一脸的赘肉,活脱脱的一个弥勒佛投胎。可几年前,麻达礼不是这样子,那时的麻达礼身强力壮,衣服一脱,浑身的横肉,使起大刀来也是虎虎生风,个顶个的好汉,打起仗来嗷嗷叫。 现在这幅模样,纯粹了是受了舒尔哈齐的牵连。要不然以麻达礼的资格和勇敢,至少也是协领,怎么可能被派到这建州地图的东南端来看大门呢。 也不是全无好处,因为六道屯和朝鲜国邻近的原因,麻达礼私下和朝鲜那边的商人做买卖,颇是得了不少好处。而且别看他手下兵马不多,战斗力相较经常随汗王出征的主力差太多,但却敢时不时的渡江到朝鲜人的地盘上抢上一抢。原因是,朝鲜的军队比他们更不堪。 朝鲜人麻达礼敢抢,义州那边他却是不敢抢的。怎么说,他家汗王也是做的大明的官,他麻达礼身上穿的也是大明的军服。 刚开始过来的时候,麻达礼还担心义州的明军会重新过来,可后来发现明军是真的撤走,对他们女真人不闻不问,这心便彻底放下了。他这人粗放惯了,具体的事情不太爱管,每日里不是吃酒就是吃肉,要么就是拉上一帮人学汉人的法子赌钱,日子过的真是快活,也使他短短几年就变成了个大胖子。 时值六月,正是辽东最舒服的时候。 当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屯子里的女真兵才点上松脂油灯。不远处的鸭绿江上一片寂静,听不到惊滔拍岸的水浪声,也看不到一艘船只的影子。 麻达礼到江边游泳回来吃完饭后就叫了帮人和他赌钱。上面是严禁女真兵赌钱的,但六道屯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一切都是麻达礼说了算,哪会怕什么禁令。 女真兵的地位比汉人高的多,屯子里大多数事务都是汉人在做。汉人除了替女真兵们服务外,还包揽了屯子外的土地耕种。 这些人也是听话,哪怕女真兵们经常打骂他们,也没人敢跑。因为他们的妻儿多在后方的宽甸。他们之所以没有撤回关内,也是因为留恋六堡的土地,所以女真人只要允许他们在此生活,大多数人是根本不会有跑的念头的。 和往常一样,屯子里忙碌的依旧是汉人,女真兵们三五成群各自聚在一起吃喝,不时喝骂身边经过的汉人。 这些汉人虽然被编在旗下,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阿哈”。 女真兵管男的叫包衣哈哈,管女的叫包衣赫赫。不管是主动投奔,还是被掳来的汉人,在一开始都是被分给旗兵做阿哈的。 这些汉人阿哈连同妻女都归于某个旗兵,六道屯这些汉人青壮就是各自的主子带来,充当辅役,定期轮换。如果立了军功的话,是有可能被正式编入在旗的,那样的话妻儿虽然还是包衣的身份,但一家可以团聚。运气好的被分到大粮庄做庄头,园夫,那就真是苦尽甘来了。 牛柱就是个汉人阿哈,当年他不肯走,又见官兵乱杀人,所以一气之下带着妻子和女儿投了建州,被分给一个达尔汉的女真兵做阿哈。 也是福气,他老婆给达尔汉生了个儿子,女儿肚子也大了,所以达尔哈对他很是不错,跟佐领替他求了个柴头的差事,对他很是照顾。 达尔汉酒喝的有点多,所以牛柱就拎着水桶准备打水给达尔汉洗澡,但刚出屯子,他就愣在了那里。 视线里的江上,不知怎的就冒出来几十条船,其中有四条船特别的大,是他从未看过的。 正纳闷这些船是哪来的,耳畔忽的就传来马蹄声,他下意识往南边看去,隐约就见有一大队骑马的人正奔向屯子。 “棒子过江来了,棒子过江来了!” 牛柱的木桶失手落在地上,慌忙大喊着往回跑。正在和手下赌钱的麻达礼听着外面的喊声,不由火从心起,咧嘴就骂了开来:“哪个耗子养的瞎咋呼!” 话音未落,就见屋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一个女真兵一脸慌张的冲了进来:“佐领,朝鲜人过江了!” 第十九章 明军 感谢“pp197623”大佬的百元打赏~! ……….. 朝鲜人过江? 麻达礼气的抓起一把碎银子砸在了那报讯的兵身上,这家伙是眼瞎了还是酒喝多了烧的,朝鲜人过江,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麻佐领少带人到江对岸去两次,朝鲜的官和兵们就得谢天谢地谢菩萨了…那帮连人影都没瞧见便跑的家伙们,还敢有胆过江? 但很快,麻达礼意识到朝鲜军队可能真的打过来了,因为他听到了铳声,并且江上还有炮声传来。伴随着炮声,屯子上方不时有铁弹落下,耳畔传来的尽是自家兵丁的大呼小叫声。 “都随我来!” 麻达礼一脚炕上的桌子踢翻,带着一众赌钱的手下冲到了屋外。视线中,自己的几百兵在屯子里到处跑,乱成一窝蜂。石墙那边只有手下的拔什库达尔汉带着几十人在朝外面放箭,很是吃力。 “胡葛里,你带人把汉人压住,不要让他们乱跑,不听话的砍了他们脑袋!其余人都随我上石墙,让朝鲜人知道咱们女真汉子的厉害!” 虽然如今身材严重走形,但女真人骨子里的强悍促使麻达礼举起了他的大刀,向着正在交战的石墙奔跑了过去。其一众部下也是手忙脚乱的去拿兵器,纷纷往石墙赶去。 奔到石墙处,就见达尔汉他们都被压在墙下,外面朝鲜兵的火铳打的很密,铳子在墙上到处飞,自家兵丁们根本不敢抬头。 江上朝鲜人的战船也在开炮,不过许是因为炮子不多的缘故,朝鲜人的炮打的稀稀拉拉的,隔上一会才来上那么一两发。这使得屯子里的女真兵们虽然乱,但死伤却不多。 在胡葛里等旗兵的弹压下,汉人阿哈们也开始镇定下来,一些胆子大,反应快的已经追随主子们奔到石墙,准备反抗朝鲜棒子兵的进攻。1 “达尔汉,外面有多少朝鲜兵!” 麻达礼准备上去时,想到自己没有着甲,忙让人去把他的甲衣拿来。甲衣拿过来后,麻达礼赶紧让身边人替他穿上。他披的是铁甲,手下代子和拔什库、马甲们及其余旗兵披的则是是绵甲和纸甲。 铁甲在建州相当稀缺,只有佐领以上和汗王的中军摆牙喇才有资格披。旗兵当中也不是个个有资格可以披绵甲,一般能披绵甲的都是打过几次仗的老兵,他们每战负责冲锋在前。 其余着轻甲和不着甲的在则后持弓射杀,战后分配战利品的时候,披甲人要比不披甲的分的多。至于屯子里的汉人,莫说披甲了,能有件像样的兵器都难得。 见到佐领大人带人来石墙了,达尔汉忙在上面叫道:“大人,不是朝鲜人,是明人,是明人!” 明人? 麻达礼一惊,顾不得铁甲还有两根绳子没系,慌慌张张就爬上了石墙。咬牙探头朝外一看,立时吃了一惊。 外面哪是什么朝鲜兵,分明就是明军!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明军,看他们甲衣齐全,全员配备火铳,旗帜鲜明的样子,绝对是总兵手下的精锐家丁! 这些明军步兵后方还有一大队骑兵在压阵,蠢蠢欲动的样子,似在等步兵们攻下大门然后打马冲进来。 因为夜色的原因,江上有多少明军战船,麻达礼看不清楚。但视线中,有四艘明军的战船无比庞大,屯子里最高的石屋怕都没那些船高。 这些情况让麻达礼倒吸了一口冷气,以他的阅历当即判断出这一定是辽东明军主力大举来攻。 把头缩下去后,麻达礼的头发是麻的。 朝鲜人他是不怕的,但明军却是真怕的,尤其对方还是明军的精锐家丁,带队的也很可能是总兵。 “大人,明军太多了,他们的铳子太密,咱们还是趁他们没有合围前跑吧!” 达尔汉不是怕死,来袭的明军至少有两千人,而屯子里的旗兵只有两百多,敌我实力悬殊太大,根本没办法守住。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趁明军刚来,没有完全合拢六道屯前趁夜色突围。 明军是有骑兵,但骑兵在夜里发挥的作用有限。至于那几百汉人阿哈,达尔哈根本不当一回事,哪怕其中就有他自家的阿哈在。 阿哈是汗王赏给披甲人的财富,达尔汉好不容易得汗王赏了阿哈,自家因此得以宽松,且那阿哈的妻女还给自己生了孩子,真说舍得也是假的。但眼面前也没有办法,阿哈再好,总不及自家性命要紧。这命要没了,阿哈还是成了别人的。 麻达礼听着意动,他固然有血气,但也非莽撞之辈,若不然也不会既抢朝鲜人,又和他们的商人做交易了。 权衡利弊后,麻达礼决定突围,正准备让达尔汉等人去向旗兵秘密下令,把汉人阿哈们赶到石墙上迷惑明军时,脚底下却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不但是脚下的石墙,而是整个屯子都好像山崩地裂般摇晃起来。 一股黑烟冲天而起,灰尘也是瞬间将石墙吞没。麻达礼还没站定,就听耳边传来惨叫声,然后自己也被重重的掀在一边,无数碎石、碎砖砸到了他身上,感觉他整个被活活埋了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麻达礼才有了些清醒的意识,他使劲挣扎着从碎石堆上爬出,摸着身边的一根长矛慢慢直立了起来。 四周静悄悄,好像所有人都消失般,听不到任何声音。 鲜血顺着麻达礼的额头伤口不住下流,迷糊了他一只眼睛。 他使劲擦了擦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周围的世界才一下真实起来。 哭喊声、惨叫声、救命声… 各种各样的凄惨声音瞬间涌入麻达礼的耳朵,让他嗡嗡嗡的有点眩晕。 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的手脚好像被定住般无法动弹——原本完整的一段石墙连同上面的旗兵不翼而飞。 当他浑浑噩噩看向自己脚下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自膝盖以下早已被砸裂,断连的半条腿被一根筋连着…… 麻达礼的眼前再次黑了下来,然后重重的往后边倒了下去,刚才支撑他的长矛仍坚挺的立在碎石堆中。 “里面的人听着了,我是义州的瓜尔佳额福啊,经常来你们这收货的额福,记得不?…大明皇军让我给你们带句话,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列队走出,皇军绝对保证你们的性命啊!…” 屯子外面,一个如同汉人一样穿扮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个用铁皮卷的“传话筒”,正卖力的喊着。 第二十章 边功 额福是魏公公特意从义州发掘的人材,说起来这个额福还算是他魏公公的叔丈人呢。 洛洛儿就是瓜尔佳氏的,额福和她的父亲索尔和是同一个翁库玛法(曾祖),所以按汉人的说法,额福就是洛洛儿的堂叔父。 瓜尔佳氏是女真大姓,相当于汉人的张姓、李姓。 奴尔哈赤的五大臣之一费英东,后来的石廷柱、鳌拜,末期的胜保、荣禄等都是这个姓出来的,魏公公前世娱乐圈的女星如之琳、海媚、晓彤什么的,也是这个大姓的后人。 基因上来讲,倒还是出美女的。 洛洛儿这一支汉化程度较高,曾祖以来就和汉人交道,到她父亲父索尔和这一代,其家族分散辽东各地,如索尔和在铁岭,叔伯兄弟额福在义州。 因为和汉人交道,额福、索尔和他们说得汉话写得汉字,对女真各部的关系也清楚,所以有时候就充当了明朝官府和女真各部的通事或中间人,其子女也大多和汉人通婚。 洛洛儿曾告诉过魏公公,如果不是嫁给舒尔哈齐做侧福晋,她的父亲便想将她嫁给一个汉人秀才。 为了更好的表达自己对女真的亲善之心,魏公公是特意让义州参将贺世义帮他找一些“熟女真”来的,结果不想把自己的叔丈人找来了。 对这个叔丈人,公公还是很满意的。 一句话,事办的不错。 在额福卖力的感召下,长奠堡残余的一百多女真兵连同几百汉民在目睹了佐领老爷的惨状后,纷纷抱着脑袋从堡子里列队走出。 额福的努力当场得到了回报,魏公公重赏其一百两银,并允其以半价购买长奠堡内的屯货。 这让额福感激涕零,忙按女真人的习俗给这位从京师来的贵人磕头谢恩。 魏公公估摸着这几个头差不多得折他三五天的寿。 他不认为额福这种人是女真带路党,而是认为他们是民族融合的模范和先锋。 事实上,不但辽东各卫有大量女真人生活居住,明军内部也有相当部分的女真官兵(非建州二卫),这些人大部分已经完全汉化,如果不是刻意去问去查,恐怕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女真人。 本来,这些归化女真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必然百分百的融合成为汉人,为汉人的身份自豪而骄傲,为汉人的土地流血战斗。 可惜,随着李成梁的养虎为患,使得本来根本不可能形成向心力和凝聚力的女真各部竟然由奴尔哈赤统一起来,并且建立了实际政权。 这个政权的出现对于散居在辽东各地,已和汉人实际融合的大量归化女真人影响是十分巨大的。 随着建州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辽东官府一方面十分忌惮建州,另一方面却又想尽办法对女真人示好,甚至通过抬高女真人的地位来显示他们对女真的安抚力度。 李成梁、杨镐这种枭雄之辈在时,这个现象表现的还不是那么明显,但随着这二人离任,后继者不是迂腐就是愚蠢,直接让这一现象呈倍数扩大,最终酿成大祸——凡后金兵攻城,城中必有内应。 这些内应就是如额福这种从前视明朝为母国,视自己已为汉人的归化女真人。而大量在明军中任职的女真将领也纷纷反戈,倒向奴尔哈赤。如有名的石廷柱本为广宁守备,后投奴尔哈赤得授游击,成为后金有名战将。 要阻止这种现象扩大,防止逆向融合,则势必就要成为李成梁这种在辽东说一不二的存在,这种存在连杨镐都有些不如。 显然,魏公公没这个实力。他现在也就是拿皇爷的牌子诓一诓如贺世贤这种前沿武将,内地如沈阳、广宁、辽阳那边根本不可能搭理他。 但勿以善小而不为,魏公公最擅长的就是挖墙角。 皇帝太子的墙角他都挖得,一个小小的龙虎将军的墙角有什么挖不得的! 扫荡宽甸六堡,使之存地却不存人,倒要看看奴尔哈赤是否吃得消。 一日一文,千日千文,判斩。 一日一人,千日亦千人,况首战就得了几百人。魏公公相信,随着皇军的深入“扫荡”,不用一个月,他就能把六堡变成建州的累赘。 六堡的重要性不是为建州提供了直面辽东平原的机会,也不是为建州提供了大量可耕作土地,而是提供了数万人口! 汉人,女真人,蒙古人,朝鲜人,活人死人…… 魏公公不要六堡再有人。 如果一切顺利,成功拔除六堡所有建州驻军,将区域人丁全部掳走,至少能削弱建州两成实力。 这两成实力但是能稍稍延缓下奴尔哈赤反叛的时间,便足矣。 和军事行动同时进行的必然是政治行动。 额福这种归化先锋不仅仅是阵前喊话这么简单,他们还要担负四出劝降、招揽的任务。 为此,魏公公特开“人饷”,于义州城内名榜贴文,号召军民士绅勇敢组织队伍北出六堡,积极配合大明皇军的军事行动,将被建州掳去的同胞、亲友们救回来。 “忠义挺进队”是公公给这些民间队伍的编制,属大明皇军特别行动队,领双饷,拨特款。 为此,蒋方印受命在义州安泰门立“赎回台”,挺进队只要把人带来台下,俱按人头给付实银。 对此,贺世义等义州将领深为担心,认为此举定会遭到建州都督的疯狂报复。 魏公公却不以为然,只要诸将听令行事。 诸将不敢违他这大内来的“阉贼”,一方面配合大明皇军北上宽甸,另一方面则是偷偷往辽阳巡抚衙门和沈阳都司报讯。 这些小动作自是瞒不过魏公公的火眼金睛,他手下可是有田刚带着的锦衣卫的,而锦衣卫在辽东是眼线密布,隔江的朝鲜都有锦衣卫的密探,义州将领的举动岂能瞒过他。 然,不放在心上。 他与左右只言四字,曰:“陛下喜边功。” 截至目前,忠义挺进队只有两百多义州百姓参加,这些大多是胆大之辈,不乏土匪强人。人数及实力都较弱小,难以承担某一方面的进攻,因而魏公公只让他们随在大军后面搜缴。 而他则率主力在夺取长奠堡后的次日就向下一个目标小奠堡发起奔袭。 第二十一章 火熏 长奠堡的驻军是正红旗牛录,小奠堡的驻军却是正黄旗的,通过审讯俘虏得知,小奠堡的牛录并非是女真兵,而是朝鲜兵,一共有三个半牛录约千余旗兵,另外围绕长奠堡居住的还有一千多朝鲜妇孺。 建州内部又将这些朝鲜兵称为高丽佐领,都是这二十几年建州从朝鲜境内掳掠过来的朝鲜人,有的则是主动投奔。 三个半牛录的朝鲜兵虽隶正黄旗,但三个为包衣牛录,只半个属旗分牛录。统管他们的甲喇额真是一个叫金德庆的朝鲜人,其下三个牛录(佐领)也是两个金姓和一个韩姓。 据长奠堡的俘虏交待,小奠堡的甲喇额真金德庆原是建州的通事,后来主动潜回朝鲜将自己的家人迁过来,从而得了奴尔哈赤信任,遂将旗编入正黄旗,并升其做甲喇额真,并将来归的朝鲜人安置在小奠堡。 奴尔哈赤此举是希望能够吸引更多的朝鲜人来投,同时以小奠诸堡为基地,进一步蚕食朝鲜地盘,壮大建州。 一直以来,奴尔哈赤就对朝鲜虎视眈眈,数十年来不断和朝鲜发生冲突,侵占了不少原归朝鲜管辖的土地,如宽甸六堡再往北的一大片土地原属瓦尔喀部落,此部落和朝鲜关系较近,但奴尔哈赤却通过李成梁向朝鲜施压,命朝鲜人将这一地盘交给了他们。 此后亦不断越境抢掠朝鲜,使得朝鲜方面极为震怒,请求明朝予以制裁,但这些都被李成梁压了下来。 而为了不被朝廷打击,奴尔哈赤也不断上书朝廷表明自己的忠心,甚至在朝廷使者面前发誓道:“保守天朝地界九百五十里,俺管事后十三年,不敢犯边,非不为恭顺也!” 李成梁为什么要纵容奴尔哈赤侵占朝鲜地盘,这自然而然就让魏公公想到了李成梁有意为朝鲜王的意图。 小奠堡由朝鲜旗兵驻守,魏公公也不奇怪,他知道不论是后金时期还是满清时期,八旗都有朝鲜人做官。 如果将纯满八旗形容成一家股份公司,朝鲜人在里面控股大概能占百分之三,汉人控股百分之三十五,蒙古控股百分之二十多,真满州也就是女真人大约只占百分之三十多。日本人也有股份,约摸不到百分之一(逃倭)。 只不过,这个股份公司中女真人占据主导,其余各族是以金字塔方式存在,等级森严而矣。之后的蒙八旗,汉八旗则是这一等级制度的外沿,到了最后,本来杂交的八旗就成了所谓的满州一族。 ………. 小奠堡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联经长奠、大奠、永甸、宽甸诸堡的必经之地。夺取小奠就能在同时对其余诸堡形成威胁,因而单从驻军数量来看,小奠是仅次于宽甸六堡主堡宽甸的。 有鉴于小奠的重要性,魏公公是亲自率军奔袭的。 这也是两世为人以来,公公第一次身骑大黄狗…身骑大黄马,亲自带领皇军将士冲锋陷阵。 战前在义州时,公公就强调此次作战的目标主要是人,但行动原则则是要快。 这个快要如闪电一样快,要让宽甸其余诸堡的建州兵在一无所知时,就遭到大明皇军步骑的强力打击,从而瞬间崩溃。 具体方式便是夺取一堡,只以少量兵马驻守、转移俘虏,主力继续北进,以骑兵为先导,速战速决。 海军方面则是不断沿鸭绿江北进,在能够驶入的支流中设立转移点,第一时间将俘虏和缴获物资运回义州。 忠义挺进队则在主力后面进行“清扫”工作,将漏网之鱼打尽,同时承担一部分破坏当地耕作和居住系统的任务。 魏公公强调,必要的时候,要全部烧光。 对小奠堡的战斗发生在午时,正是吃饭的时候。 奔袭的主力是骑兵,一共400人。 其中220名是皇军陆军抽调的骑兵精锐,多为辽东飞虎军。余下是由义州参将贺世义带领的精锐家丁。 战况和魏公公战前推演的如出一撤。 完全不知道前面长奠堡已经沦陷的小奠朝鲜旗兵,在第一时间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被斩杀两三百余人。 甲喇额真金德庆惧于明军攻势,在堡内陷入慌乱时竟然跳窗逃跑。约百名朝鲜旗兵随他同时逃奔。 金德庆没敢往通往其余诸堡的大道上跑,而是选择了不远处的一片芦苇荡。此片芦苇荡是片沼泽地,里面的芦苇长的比人还高,人跑进去后躲在其中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发现额真带人跑了后,不少朝鲜兵和妇孺也紧随逃跑,一时间芦苇荡前到处都是携老带子的朝鲜人。 只一韩姓佐领没有逃跑,而是带领部下凭借堡子的地形负隅顽抗,这使得皇军骑兵在短时间内难以腾出手来追击逃跑旗兵和旗民,而且也无法消灭那些躲在屋子里,居高临下的旗兵。 魏公公及时注意到了这一情况,立即传令收兵,于身边的义州参将贺世义道:“残寇不足虑,强攻徒增死伤,当以骑兵追杀溃逃建州兵马,封锁道路,不使消息走漏。至于此间残寇,待步卒大队赶到再行解决便是。” “是,公公!” 贺世义也知以骑兵强攻那些顽抗的建州兵得不偿失,忙遵令收兵,命其部和魏公公所部骑兵分堵各条要道。 “尔等随我来。” 虽然残寇及溃逃建州旗兵、妇孺尚有很多,但魏公公丝毫不虑战局改观。他纵马奔上一处高坡,负刀在手,当真是横刀立马,豪气冲天。只是方才奔袭之时,他那宝刀却是不曾出鞘饮过人血,豪气之余不免遗憾。 遗憾之余忍不住询问左右:“刚才咱家手刃一贼,尔等可是看到了?” 左右闻言皆愣。 公公好不扫性,视线内却有数兵正纵马挥刀欲砍杀前方逃奔数人,公公不由大怒,纵马飞奔而去制止军士,喝斥道:“咱家再三强调,人是第一生产力,此番北来,宁要活人不要死人,尔等怎能胡乱杀人。” 众兵士俱是惶恐,不敢再挥刀砍杀,只将那些旗民用绳索套了拉回。 公公见状,脸色稍缓,微一点头。继而有兵来报,约有千余人逃入芦苇荡中,难以搜索。 一听有千余人,公公大喜,忙带人前往察看,发现果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芦苇荡。荡边芦苇倒折无数,不消说,里面不知藏了多少人。 公公命找来朝鲜籍军士前来喊话,要荡中人出来投降,可保证其性命安全。然喊话若干,却无人响应。 “放火熏他们出来!” 公公大怒。 第二十二章 封刀 感谢“大夏龙雀91”大佬的打赏! ........ 下完放火的命令后,魏公公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因为还在顽抗的旗兵重新吸引了他老人家的目光。 发现来袭的明军突然舍弃他们,转而分据各处大肆掳掠,追击堡民后,据守堡内的佐领韩正泰竟然召集了百余旗兵试图冲出。 在被堵回去后,韩正泰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将堡内的旗民征召起来,发给武器,凭借有利地形阻挡明军。 并且牢牢控制住进入内堡的木桥,两侧的房屋中都部署了铳手,看样子倒像是坚守待援了。 对此,魏公公十分佩服。 他向来欣赏有勇气的人,因而在等步兵大队赶到后,他将一举解决堡内残兵的任务交给了刚刚组建不到两天,由80名女真兵和150名汉民组成的皇卫队。 这些女真兵和汉民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女真兵若兄弟在一处的兄来弟留,父子在一处的父来子留。汉民则是挑选那些家眷在宽甸地区的,并且是主动投女真而非被掳的。 魏公公希望每夺取一堡,就能从堡内原建州守军中抽选组建皇卫队,充当大明皇军的协助部队。 将来还要在倭国、东番,甚至南洋、欧罗巴等地成立皇协队,等到兵力形成一定规模后就要升格皇卫军、皇协军,以为治安战考虑。 长奠皇卫队的两个队长分别是女真人费古伦,此前是佐领麻达礼手下的马甲。另一个是汉民牛柱,原是某死在长奠女真兵家的阿哈。 “拿不下,统统都得死。” 对皇卫军的两个队长说了这么一句后,公公就勒马远远观战去了。之所以远远观战,倒不是公公怕死什么,主要是公公不喜欢血腥味。 在短暂的发愣后,费古伦和牛柱对视一眼,然后咬牙带领各自的部下向着正黄旗高丽兵把守的木桥冲了去。 皇卫队的装备很简陋,他们之中只有一半人领到了披甲,手里也只有十来张木盾,武器以刀、矛为主,弓只有三十来张,没有铳。 而对面的正黄旗兵在经历慌乱之后已经在佐领韩正泰的指挥下稳定起来,构成了防线,并且拥有大量弓箭和少部分火铳,因而第一轮冲锋,皇卫队在付出二三十条人命后被迫后撤。 费古伦和牛柱也被人群带着往外退,但刚退没多远,后面就响起了铳声,继而队伍一阵骚动,后撤的人群都定在了那里。 “回去!” 东村太郎带领一队陆军勇士持铳向前步步逼近,在经过那几个被铳击倒地的皇卫军士兵们,东村猛的挥刀砍下了一个留辫子的女真兵脑袋,尔后提着辫子将那脑袋扔在了前方惊慌失措的人群当中。 皇卫队的士兵显然被皇军勇士的行为震住,他们惊恐不安的看着。 “预备!” 东村的指挥刀竖起,百十杆火铳顿时齐致举起。后方又有数百衣甲齐伍的明军在缓步向前。 “回去!回去!” 费古伦大声叫骂着,他知道如果他们再不返回,明军真的会将他们全部射杀。牛柱呼了口气,想着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到的,现在回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不如跟堡内的正黄旗棒子兵们拼了。要是打赢了的话,说不定那位来自京师的魏大公公真能救回他的妻女。 “想要活着见老婆孩子,就跟我回去!” 牛柱将手中的木盾举起,拿刀背劈砍了身边几个傻愣的同伴。一阵骚动中,残存的皇卫军不得不重新往木桥冲去。他们大声嘶吼着,以此压抑着心底的恐惧。 “公公,这些人怕是不堪用,还是让我带人上吧。” 胡全摇了摇头,认为这些长奠堡的女真兵和汉民早已经被吓破胆子,眼下只算是帮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冲破堡内建州兵的防线。为了尽快解决战斗,他提议由自己领陆军勇士发起进攻。残存在堡内的高丽棒子兵勇气可嘉,但绝计不可能挡住皇军将士的奋勇突击。 魏公公不许,只饶有兴趣的望着那帮皇卫队,他对皇卫队的表现十分期待。 堡内正黄旗兵拼命抵挡,铳子、箭枝不断朝桥上射去。皇卫队死伤惨重,不时有人受伤掉入河中,一些受伤倒在桥上的士兵挡住了路。 “把他们推下去!” 牛柱红着眼睛二话不说将面前一个女真兵推进了河中,然后举着木盾“啊啊”喊着冲了上去。 木村部接到了进攻的命令,在强大的火铳射击下,负隅顽抗的正黄旗高丽兵死伤惨重。趁高丽兵防线出现空档的机会,牛柱带着十多个皇卫队员成功突了进去。 “板哉!” 木村部倭籍大明皇军发出齐致的吼声,端着装有尖刀的火铳也随之涌了进去。堡内的正黄旗兵抵挡不住,如潮水般涌入的明军让他们如先前被偷袭一样,再次慌乱起来,很快就纷纷往后退去,崩溃之势再次形成,任凭佐领韩正泰如何弹压,士兵们也不由自主的仓皇逃奔。 因为刚才死伤太重,突进去的数十名皇卫队员竟然见人就砍,不管是兵还是民,男人还是女人。 一些无路可逃的正黄旗兵不得不作绝死反抗。一些朝鲜妇人目睹丈夫、儿子的被杀,发疯似的冲上那些涌进来的明军,她们拳打脚踢,甚至用牙去咬。 韩正泰带着几十个旗兵苦苦支撑,他想聚拢更多的旗兵,但每次刚聚起一些就被明军的铳队轰散。四处乱逃的妇孺也不时把他们冲的七零八落。 明军太多,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几倍,而且所经之处不是吓得面无人色的百姓,就是两腿跑得飞快的溃兵,这些人把他们冲得也是七零八落。 终于,韩正泰放弃了抵抗,选择和甲喇额真金德庆一样往芦苇荡跑。那些旗兵们能够坚持到现在,全因为佐领大人的奋勇,如今主心骨也跑了,他们也失去了抵抗的心思,纷纷跪地投降。 韩正泰拼命往堡外跑,身后伏尸一片,耳畔传来的也是凄惨救命声。他不忍听那些救命声,他只想活着出去。 但当他成功从明军的追击中跑出堡外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扑通”一声绝望的跪倒在地。 视线中,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荡燃着熊熊大火,浓烟在风的吹拂下不断往荡中深处吹去。 远处的小奠堡内,几骑背上插有三角小旗的骑士正不断重复着魏公公的命令。 “封刀!封刀!” 。 第二十三章 善人 魏公公慈悲为怀,见不得尸山血海,因而在彻底控制小奠堡后,传令封刀。 这道军令挽救了一千余建州朝鲜旗民的性命,当真是菩萨在世,十世善人。 在大批亲卫甲士簇拥下,公公来到堡墙之上,遥望火势已起的芦苇荡,不禁面露难过之色,诵了声佛号和急急如律令后,命骑兵们不要闲着,这荡子怎么大,岂能空守一处。 “东南西北俱要放火,要着兵守了,叫那些旗兵、旗民都出来受降,出来一个便捉一个,出来一双便捉一双,万不能使一人逃脱。” 左右自是遵令,又问若建州兵熬受不住,执兵器裹挟旗民冲出逃跑如何应对。这是个大问题,毕竟公公一直强调要捉活的。 “西巴儿…皇国兴废,全在人力,岂能随意诛戮。” 公公默然,然后挥手吩咐左右,若建州兵裹挟妇孺冲击大明皇军,当施以霹雳手段以震宵小。 谓之宁杀错,不放过。 ……… 荡中的芦苇到了冬季干枯时便是小奠堡旗民生火做饭的好烧材,也是用来铺炕的和晾晒的好东西。 这会是六月,荡中的芦苇绿意昂盛,本不容易烧着,但荡里却仍伏有不少去年的枯枝,很多芦苇底部枯叶也多,因而只是点火费事,真烧起来风势一吹,立时就是熊熊大火伴着腾空而起的白烟。荡中尽是“霹雳叭拉”的燃烧声,白烟裹着冲天的火光如长龙般从上风口向下风口刮去。 天气本就热,大火一起,放火的离着远都满脸滚烫,受不了纷纷往后方跑。那荡中躲藏着的旗民可真是如入地狱了。 最先跑进荡中的小奠堡甲喇额真金德庆急了,这荡子虽大,却是个死荡子,最中间是齐人深的淤泥沼泽,人踏进去根本别想出来。 “大人,怎么办?” 随金德庆一起逃过来的旗兵们不安的看着远处的火势。 金德庆不知道怎么办,他本是想躲在荡中等到天黑再伺机逃出,可现在明军放起火来,一下就如打在蛇七寸上让金德庆慌了神。 远处的火一时半会倒烧不到这里,可那烟呛的人却是受不了。出去吧,外面是明军的骑兵,出去肯定会被抓。继续呆在原地,不用大火烧过来,浓烟也能把他们呛死。 跑又不能,躲也不行,真应了那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金德庆心头里算是把放火的明军祖宗八代都问候了,早知明军这么恶毒,就该跟他们拼了,死也死得痛快些,哪像现在这样,要么被活活呛死,要么被活活烧死。 “里面的人听着,如果不想被活活烧死,就赶紧出来,不然大火烧到你们跟前,到时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了!” 荡中上千朝鲜旗民不知如何是好时,外面的明军再次喊话。这声喊完,那边又喊,都是先用一遍朝鲜话喊,后用一遍汉话。 一声接一声的劝降声听在旗民耳中,如行刑前吃断头饭一般,心中是又惧又怕又抱希望。 惧的是那大火真烧到跟前,到时可真就没人能救了;怕的是要是就这么走出去,不知道明军怎么对付他们。 那希望则是盼着现在风向陡变或是降下暴雨,把这该死的大火浇息,但这希望又是那么不切实际,与那上断头台前盼“刀下留人”一般不靠谱。 犹豫不决终是敌不过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危胁,一些旗民胆战心惊的从荡中摸了出来,向着对面的明军乞求不要杀死他们。 四周的芦苇中不断有隐藏的人受不了大喊大叫着跑出去,这让聚集在金德庆身边的众旗兵都是心动,但他们都没敢动。 没一会,附近却传来惨叫救命声和苦天喊地的声音,却是明军为了迫使荡中旗民尽快出来投降,到处放火,结果火势迅速燃成一片,让不少正在出去和不出去之间摇摆不定的旗兵和旗民瞬间被浓烟吞噬。 那些惨叫声吓的金德庆身边的旗兵脸都白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额头都渗出汗来的旗兵马甲咽了咽唾沫,眼巴巴的望着金德庆,带着点哭腔道:“大人,怎么办?要不咱们出去吧,不然这火可就要烧过来了。” 这马甲刚说完,不待金德庆开口,另一个旗兵却忙阻止同伴道:“开赛给!你这个胆小鬼,我们帮女真人抢了那么多汉人,明军怎么会放过我们!真要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见同伴不同意,想出去投降的马甲急眼了,瞪了他一眼:“不出去难道在这里被呛死吗!” “反正不能出去,汗王对我们不薄…” 不同意出去的旗兵也不知道怎么好,眼下处境是个死结,根本没法解开。其余的旗兵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 见额真大人不说话,低着头在想什么,一个拔什库以为额真大人想到脱身的法子,忙问道:“大人,你想到法子了?” 金德庆哪有什么法子,低着头不说话是因为他已经绝望,根本不指望能跑出去,现在想的是呆会出去投降后拿什么才能求得明军不杀他,正盘算着该出个什么价钱才能换对方刀下留人,冷不丁被这拔什库一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西巴,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却被飘过来的浓烟呛了一下,眼睛顿时红得难受,不受控制的淌下两行眼泪来,嗓子也是难受,见大火离这边还有十几丈,说话功夫就要烧过来了,容不得他再仔细盘算,当下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对部下们说道:“我们是朝鲜人,明国善待朝鲜,只要我们真心投降,明人是不会杀我们的。”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了!” 金德庆一边伸手去拨芦苇,一边不断对外面叫唤着,唯恐外面的明军见了自己二话不说就是一铳。 一众旗兵见状也是有样学样的跟着叫唤,那不肯投降的旗兵叫的最凶。 守在荡外的明军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声后,只是静候他出来,没有朝他们放铳,就这样,金德庆被押到了魏良臣的面前。 魏良臣的鼻子抽了抽,因为空气中的焦糊味让他十分不适应,压抑胃中翻腾后,他才开始打量那个趴伏在自己面前,屁股撅得老高,脑袋上留着金钱鼠尾辫的朝鲜将领。 这是个二鬼子,公公如此心道。 调整了下心情后,公公翻身下马,围绕着颤颤发抖的金德庆一阵好看后,打了个响指,立时一杆已经点着了火绳子的火铳递到了公公手中。 低着头不知道明国大官如何处置自己的金德庆突然感觉额头被什么硬东西顶住,他下意识的抬头,视线内却是一杆黑呼呼的火铳。 不等他张嘴乞求,“砰”的一声,脑袋被铳子打的稀巴烂。 将火铳丢给亲卫后,公公擦了擦手,看了眼地上的一堆血肉,摇了摇头,命义州参将贺世义收拾小奠堡的残局,其余兵马随他到永奠堡吃晚饭。 第二十四章 父子 魏公公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他铳毙金德庆。 这个行为举止还是很符合逻辑的。 到永奠堡吃晚饭,也不是公公学那叼烟斗的家伙大放厥词,而是信心百倍。 因为,永奠堡距离小奠不过二十余里路,莫说骑兵,就是步兵一个强行军也能在一个多时辰后赶到。 永奠堡实际是宽甸六堡最小的一个堡屯,境内有一条半拉河穿过,这条河最终汇入的就是鸭绿江。据皇卫队的女真人费古伦交待,这条半拉河的上游就是浑河,直通沈阳。 永奠周围实际不宜住人,因为都是山岭,可耕作的土地不是太多,但因此地地形比较重要,所以当年明军在此设堡驻守,整个管辖区域的汉人相较其它五堡也是最少,大抵只有三四千人。李成梁撤宽甸军民后,建州方面立即派兵夺取了该地区。 魏公公带往攻打永奠的官兵并不多,只有1400人,其中骑兵150人,余下是以皇军步兵和金州卫官兵及一部分降倭、飞虎军组成的两个临时大队。另外就是只余一百多人的长奠皇卫队。 其余官兵在义州参将贺世义的指挥下收拾小奠残局,并将在明日组成一个大队在贺世义的带领下进攻距离八十里的大奠。 计划中,魏公公这一路人马在夺取永奠之后,便从东北方向直驱宽奠和贺世义部会合,以集中兵力攻打实力最强的宽甸主堡。之后携带俘虏和物资转往永奠堡的东部,从水路退回义州。其余各部则在忠义挺进队的配合下清剿地方残余,从陆路退回义州。 这个计划部署是由魏西凤结合宽奠建州驻军实际情形做出的,充分发挥了皇军水陆两师的优势。 魏公公对这个计划也很满意,但还是加了一个战斗方案。即如果遇有一堡难以拿下,则攻击部队迅速绕过此堡直攻下堡,不在该地区耽搁时间。 公公将之称为“蛙跳”战术。 宽奠六堡建州实际驻守旗兵数量在十二到十五个牛录之间,也就是战兵数量不会超四千人,余下是由汉人和朝鲜人、蒙古人组成的阿哈包衣,战斗力几乎可以不计。而在这十几个牛录中,纯女真兵组成的牛录只有七个,这些牛录归属正红、正黄、正蓝三旗,不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相较建州原控地区的旗兵都要弱上一些。 这主要是奴尔哈赤虽然获取了宽奠地区,但其老巢黑图阿拉直面的仍是辽西明军,也就是以沈阳、铁岭、抚顺这几个重镇组成的明军集团。加之叶赫部的存在,使得奴尔哈赤不得不将主力旗兵部署在辽西一线,从而使得无法腾出足够的力量部署在宽甸一线。 历史上,奴尔哈赤也是在吞并乌拉、征服科尔沁之后得到大量补充,扩编为八旗之后才让长子代善在宽甸方向布屯重兵。在此之前,他是有心无力。 魏公公心血来潮跑宽甸扫荡,自是仗着对历史的先知能力。若不然,宽甸地区真有建州主力精锐兵马驻扎,他也不敢就带着两三千人来搞三光了。 从兵员数量上看,建州方面的宽甸驻军还是强于大明皇军和义州明军的,但一方有备,一方无备,一方集中力量攻打,一方则分散防守,谁吃亏谁占便宜自是一目了然的。更何况,鸭绿江流经整个宽甸地区,陆上作战的皇军随时可以得到江上海军的支援,俘虏缴获也能从水陆两路同时往义州输送,自是可以让明军腾出双手尽全力攻打。敌我力量和实际战况,从一开始就是向明军倾斜的。 魏公公亲自率兵攻打永奠,就是因为永奠可以做为一个“码头”,并且情报显示,驻守永奠的是纯女真旗兵,有两个半牛录驻守,这让北进以来一直没有个人战绩的魏公公心潮荡漾,欲借此战向全军表明他魏公公不但但文能定国安邦,武亦能六军之中擒上将首级。 不过,事态有些小小变化。 大明皇军在向永奠堡大举进发时,沿途却遇到一个女真人的村寨。不等皇军派人包围,那寨子里就有两骑马奔出向着永奠方向打马而去,前面的骑兵十数骑都没有追上。 不用说,消息肯定走漏,偷袭是偷不成了。 临时统领一个大队官兵的胡全对是否按原计划夺取永奠信心不足,他认为永奠驻有女真两个半牛录,而按女真的编组法,300人为一牛录。作战时每户出一壮丁,父死子继,兄亡弟代,虽说平时作战一个牛录的实际战兵可能只有数十人,但是面对紧急情况,整个牛录的男丁是会全部上阵的。如此算来,再加上永奠堡还有一部分汉人阿哈,守军紧急征召的话,能用于防守的力量可能不下千人。 而皇军这边连同骑兵及辅助的皇卫队只有不到1400人,在无法偷袭重创守军有生力量,促使守军崩溃的情形下,以千余人攻打一个同样有千余人驻守的堡屯,战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当然,胡全不是不认为皇军拿不下永奠堡,而是担心伤亡会过大。一旦伤亡过大,后续的战斗任务可能就有些力不从尽,进而肯定会影响整个北进计划。 胡全的担心,魏公公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很清楚。 女真人是全民皆兵,战事紧张时,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都要从征。他前世历史上,满清有过两次全民征发,一次是松山大战,一次是山海关大战。那两次大战,所谓的“真满州”几乎是倾巢出动,以致后方盛京几乎看不到男丁。 这是决定国运之战,对于永奠女真将领而言,同样也是生死之战,因而可以肯定,永奠守军在接到消息后肯定会全民征发,那样的话战斗程度肯定要比长奠和小奠激烈的多。 不管什么战斗,哪怕装备再优良,伤亡也是不可避免的。魏公公当然不希望皇军将士死伤过多,他有点后悔当初北上献银时没多带些人来。只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临时更改方案将小奠的贺世义部全部调来攻打永奠更不可能。 虽然相隔距离不是太长,但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魏公公不能在宽奠拖的太久,魏西凤的参谋部给出的建议是20内完全预定任务并撤军。超过20天,皇军就要面临来自黑图阿拉方向建州主力的打击。 “万事无绝对,传令下去,全军继续向永奠进发。” 魏公公没有停止,他觉得这个意外未必就全是不利,至少可以锻炼一下皇军官兵临敌的斗志,并检验战斗力。老是打顺风顺水仗也不是好事,有些时候打一打恶仗对于一支军队的建设是十分重要的。 “那个谁…永奠的守将是谁?”魏公公在马上拿鞭子指了指不远处拿着武器正坐在地上休息的皇卫队。 “回老爷话,永奠堡驻着咱正红旗两个半牛录,甲喇额真是汗王帐前的侍卫达尔岱…达尔岱的阿玛是咱女真的五大臣安费扬古。” 攻取小奠立有功绩,并亲眼目睹小奠甲喇额真金德庆被眼前这位明朝大官铳毙后,费古伦对这个马上的年轻明朝大官真是发自肺腑的恐惧。 “老爷”是女真人对于高贵者的称呼,因为费古伦真是不知这年轻人是明朝的什么官。 “安费扬古么?” 听到这个名字,魏公公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因为这个安费扬古和洪太一起在草帽子山被他干掉了。 “那个谁,你去告诉那个达尔岱,让他带着他的人马向咱归降,如果他不肯,咱就让他去见他阿玛。” 第二十五章 报复 达尔岱如果冥顽不灵,魏公公不介意让他父子团聚。 团团圆圆这种事,向来都是叫人津津乐道的。 不远处的那个女真村寨里,金州卫的官兵正挨家挨户搜捕着,约摸一百多女真人被官兵们从寨子中押了出来。随后有十多名官兵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那些堆在房顶的茅草,很快就浓烟四起。 寨子北侧有个不大的鱼塘,塘边满是血迹,十多个持武器袭杀官兵的女真人被击毙后扔在里面。 魏公公在马上扫视了眼,发现金州卫的那帮人军纪还算严明,对军令的执行还算到位后,便不再去看,扬手挥鞭,纵马向前奔去。 …………. 永奠堡守将达尔岱是建州五大臣之一的安费扬古长子,其阿玛和八阿哥惨死于明人使者之手,汗王却不替他们报仇,反而将那个杀害八阿哥和阿玛的明人使者当贵使接待,这自然让达尔岱和其弟弟阿尔岱、硕尔辉十分愤怒。 他们策划了对明人使者的刺杀,但行动尚未开始就被和其父同为五大臣的扈尔汉阻止,随即被投入大牢,直到明人使者离开黑图阿拉他们兄弟三人才被放出。 汗王并没有召见他们,而是让达尔岱到宽甸的永奠堡驻守。阿尔岱和硕尔辉则仍在旗中效命。 临行前,安费扬古生前的好友费英东来送这个侄子,他告诉达尔岱汗王不是不想给他的阿玛报仇,只是时机未到。如果这个时候起兵抗明,对建州及女真族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明国强大,地域宽广,甲兵百万,人丁上亿,而我建州只带甲数万,人丁数十万,偏处辽东一隅,若因一时之义愤起兵,势必受明国重创。唯有励精图治,聚合我族,待时机合我,方能揭竿而起…自古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 “我知汗王苦衷,只是阿牟其可知,何时才是替我阿玛复仇之时?” “今明国朝廷动荡,皇帝不问政事,百官只知政斗,其政事日益腐败……放心吧,用不了几年,汗王和我一定会为你阿玛报仇的!” “若有那日,还请阿牟其上奏汗王,将那明人使者交我兄弟千刀万剐!” “…….” 在费英东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达尔岱终是消了对汗王的怨恨,带着一腔对明人的怨恨来到永奠堡。这两年,他始终得不到汗王起兵反明的音讯,只能将内心阿玛的血海深仇发泄到了那些汉人身上,不仅肆意虐待,更随意打杀。短短两年多时间,死于其手的汉人不下百人。 以致于其余诸堡的汉民只要听说要往永奠干活,都要提前和自己的妻儿告别,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活着回来。 达尔岱是在申时接到有明军来袭的消息,当时他并不相信,因为他没有接到小奠守军的通知。但很快,派出去的探马在几里地外发现了大举来袭的明军。 “明军有多少人?” “约摸千余人,骑兵只百多人。” 一听明军只有这么点人,达尔岱立时松了口气,并且迅速判定来袭的明军是义州那边过来的。 “大人,明军的骑兵不多,请大人下令,让我带儿郎们去敲他们一下!”佐领德安布主动请战,想带兵给明军一个下马威。 达尔岱却没有同意,虽然来袭的明军并不多,他对明人也恨之入骨,但骨子里他对明军却又是畏惧的。 这个畏惧来自于上百年来明军对女真各部的不断打击,来自于女真一族险些被明军灭族;来自于在建州上下的内心,他们只是明人的附属。 达尔岱选择凭堡坚守,并同时向宽甸派出快马。 这个决定是明智的,因为高大的永奠堡墙不是那么好攻克的。只要能够守住,宽奠的援军就会赶到,到时师疲力竭的明军只有挨打的份。 魏公公也认为永奠堡的守将会选择坚守不出,这个自信同样源于明军对建州的强势。 哪怕奴尔哈赤公然建国称汗造反,他对明朝及明军的畏惧也是在骨子里的。直到萨尔浒之后,奴尔哈赤和他的将领们才真正建立了对明军的作战信心。 或者说,他们发现原来现在的明朝不过是只纸老虎。 魏公公有点替达尔岱可惜,如果他能勇敢一点,带领堡内的女真骑兵主动发起进攻,很有可能会给立足未稳的大明皇军予以杀伤,挫败皇军的士气。 然而,对方没有这样做。 高大的堡墙的确是守卫心理的最大屏障,可是这些堡墙在魏公公眼里,却不过是儿戏般的存在。 皇军的爆破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这次带来的火药份量也很足。 不忍无谓伤亡的魏公公给了达尔岱机会。 奉命去劝降的费古伦真是硬着头皮来到墙外的,站立的位置是堡内旗兵弓箭射不到的地方,之后扬声向堡内喊话。 “费古伦,你这贪生怕死的小人,你堂堂女真汉子,怎么能替汉人做狗呢!”达尔岱恨恨的望着费古伦及其身后的明军人马,他很清楚明军既能杀到这里,长奠和小奠肯定是失守了。 第一次劝降失败,魏公公眉头皱了下,让费古伦派人到堡内持他的亲笔信再次劝降。结果,送信的那个女真兵的脑袋被从墙上扔了下来,然后公公的亲笔信被一枝大箭射了出来,上面多了两个字“汉狗”。 魏公公不介意人家骂他是狗,但骂他是汉狗就不行,所以他老人家命将先前抓到的一百多女真人押到了墙下。 这是最后的机会,公公的耐心十分有限的很。 “达尔岱,你不要冥顽不灵,大明的将军说如果你不投降,这些人就得死!…”费古伦大声喊着,心里也在打颤,看那位明国老爷的举动,只怕达尔岱真不降的话,这些女真人就得被杀了。 一百多女真人知道事情变得不妙,他们跪在地上向着堡内哀求,希望堡内的守军能够拯救他们的性命。 然而,墙上却是哑雀无声。 魏公公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白帕丢在了地上。 一百多颗人头瞬间滚落在城下。 城上,依旧是鸦雀无声。 但很快,就听城上传来女人孩子的喊叫声,魏公公一愣,定睛朝城上看去。 紧接着,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视线内,一个又一个汉人妇孺被从城上丢下。 魏公公笑了,达尔岱是个有趣的人,他这是在做对等反击。 这个报复行为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为最先下令杀人的是他魏公公。 “攻城,屠男留女。” 公公吩咐完便翻身下马,自顾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盘腿坐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畏惧 公公饿了,从怀中摸出中午啃剩的半块饼嚼了起来。嚼上几口,拿起水囊喝上几口,咽进肚中,让人看着真是敬佩不已。 这真是一个爱兵如子,以身作则,和士兵同甘共苦的好公公啊! 也的的确确是内官的好榜样,愿吾太监人人都学魏公公! 进攻的命令很快传达到了两个步兵大队。 尖厉的哨子声中,胡全和木村分别率各自大队官兵向着永奠堡墙发起进攻。 如小奠作战般,皇卫队依旧冲在最前面。只不过这一回他们每人都披了双甲,人手一杆兵器。 骑兵没有参与攻城,而是在后方游弋机动。 发现明军攻城后,达尔岱也让人吹响了号角声。 深沉的号角提醒着永奠堡内所有人战斗开始了。 战况很激烈,依仗堡墙并且有生力量没有被冲击的女真守军表现的很顽强。他们凭借城墙守护,利用长短弓射杀大明皇军将士。并在皇军接近城墙时从上面丢下石块、滚木,使得皇军的两次进攻都没有取得有效突破。 吃饱了的魏公公一直在观战,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就是城墙上的守军并不都是女真人,有不少留着汉人发式的汉民在替女真人助战,并且他们的战斗力不低,对明军表现出了极大的仇恨。往往同伴被射杀后,其余人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不可自安,而是迅速接替同伴的空档,利用各种武器向着城下的明军发起反击。 魏公公并不将这一现象归结于人性的奴化,而是认为这是李成梁造的孽。 可以确定,这些誓死替女真人卖命的汉人应该大部分是主动投奔建州的,而迫使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明军在强制迁移汉民过程中的屠杀行为。 熊廷弼在调查半年后给朝廷上的奏疏中指出,在强制迁移过程中,至少三万余汉民被官兵杀害,又有数万死于途中。而宽甸六堡居民总共是六万余户,人丁三十余万。这意味着幸存的六堡居是几乎家家都有亲人被官兵所杀。 那么,不管是主动投奔还是被掳,建州治下的汉民都和明军有血海深仇。如此一来,永奠汉人和女真人一起反抗大明皇军,就不需要过多的理由了。 往最坏的角度去想,李成梁撤宽甸六堡不但使奴尔哈赤得到了大片土地,更使他得到不低于十万之数的汉人居民支持。 这到底是如他对朝廷所言,六堡无防守必要,尽撤军民可节省大量银子,保存实力。还是睁眼说瞎话,公然养寇肥敌呢。 谁知道呢。 反正公公觉得在永奠堡汉人眼里,他魏公公和所部大明皇军肯定不是正义的一方。 公公前世伪清末年有革命文章,曰“愿吾辽人勿忘李成梁”,可惜的是,宽甸六堡的辽人恐怕不这么想。 真正勿忘李成梁的恰恰是满清自己,黑脸老汉对李成梁可是好的很。 有时候,一个愚蠢的决定付出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一个民族。 魏公公不希望自己是一个反派人物,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上是有正义光环加身的,但眼前这一幕,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反派。 别人造的孽,却要由他魏公公来承受。而不管从他这一方的角度还是从对方的角度来看,他魏公公都不是好人。 这真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战斗仍在继续,厮杀也仍在上演,攻守两方的将士正在浴血战斗,公公的一点点错乱和唏嘘在血与火面前,很快就荡然无存。 他还是很有耐心的,皇军的两次进攻虽然没有取得进展,但伤亡其实不大。并且在局部地区,城墙上的建州守军是始终被压制的。 皇卫队的情况不容乐观,死伤过半,队长费古伦也受了伤,余下队员在另一个队长汉人牛柱的指挥下狼狈不堪的退了下来。 魏公公没有再将仅剩数十人的皇卫队重新投入城下充当炮灰,这些人现在已经有了他们存在的价值,没有必要再白白损耗掉。 “告诉胡全和东村,咱家半个时辰后进城。” 魏公公站了起来,随手拍了拍屁股。 ……… 接连打退明军两次进攻,让达尔岱和堡内的女真守军都很激动和兴奋。趁着明军撤退的空当,达尔岱和手下的佐领们巡视了城上,为女真儿郎们鼓气加劲,同时对那些表现突出的汉人阿哈们予以了肯定。 两个射中明军数人的汉人阿哈当场得到了甲喇额真的奖励,他们将在战后正式入旗,也就是汉人阿哈们常说的有幸抬旗。 抬旗之后,这两个汉人阿哈将不再是汉人,而是真正的女真人,他们的妻子儿女也转瞬恢复自由身,不再是披甲人的包衣。如果后面他们还能立有战功,也将拥有自己的阿哈,甚至还能成为旗内的拔什库、马甲、代子,甚至是佐领、协领…… 这是多么一件让人向往,也让所有汉人阿哈眼红妒忌的光荣啊! 两人“扑通”跪在地上,向着甲喇额真大人拼命磕头,泪流满面,发誓从此追随额真大人左右,誓与明人不共戴天。 额真大人对他们的表现十分满意,他高兴的对手下女真军官们说道:“你们不要小看抬旗,这能让汉人彻底变成咱们女真人。我们以后经常抬旗,这样越来越多的汉人变成我们女真人,我们女真人就会越来越多。我们女真人多了,汉人就绝计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要知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有奖就有罚。 那两个幸运被抬旗的汉人奉命将数十名不肯出力的同胞捆绑起来,任凭他们苦苦哀求,然后当着他们的妻女面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如果再有人不肯出力,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达尔岱恶狠狠看着一众汉人阿哈和他们的老婆孩子,然后拔刀将一个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汉人老妇的脖子砍断。 谁也不知道额真大人为什么要杀这个汉人老妇,谁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个汉人老妇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条卑贱的猪狗。 达尔岱将刀随手在老妇的衣服上来回擦拭了下,他很享受那些汉人妇孺和阿哈们看向自己的畏惧目光。 第二十七章 炽热 明军的下次进攻虽说不知何时来到,但达尔岱相信他们依旧攻不下自己把守的这座重堡。 这次来袭的明军虽然精锐,但毕竟人数太少,从他们的攻势来看,带兵的明将似无意让自己的家丁伤亡过大。 这使得达尔岱对于守住永奠的信心更大,他披上自己的甲衣,从外表来看,他的穿着和外面的明军并无不同。 只要等到天亮,明军不败也要败。 达尔岱对此很有信心,因为明军的骑兵并不多,他们的步兵固然火器厉害,但在女真骑兵的冲击和追杀下,那些步兵绝计撑不住。 现在,就要看宽奠那边的援军几时赶到了,如果援军来得及时,他达尔岱有一百个把握全歼这支来犯的明军,替长奠和小奠的旗兵报仇。 虽然到现在达尔岱也不清楚为何义州的明军突然来袭,但只要他能守住永奠并全歼他们,他相信汗王一定会将自己召回黑图阿拉,觉尔察家的大旗也将由他达尔岱重新扛起! 阿玛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自己的! 达尔岱仰望天空星尘,他相信,自己的阿玛一定在天上看着他。 …………… 达尔岱在仰望星空时,魏公公也没有闲着,半个时辰就要入城的狠话他是摞下了,也充分相信自己的部下们,但必要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首先,他听取了部下的汇报,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已经确定最合适的爆**,接下来的组织的两个大队规模的进攻只要保证爆破小组能够安全抵达城墙下就可以。 这个任务可以说是很轻松的,胡全所率的大队官兵全员配备装有颗粒火药的火铳,完全可以压制没有火器,连炮也没有一门,只有弓箭的女真守军。 唯一可虑的是城上时不时丢下的石块和滚木,另外现在永奠城上的汉人正在帮女真兵熬煮金汁,这玩意还是很吓人的。 所谓金汁,自是粪便,经大火用热油熬煮后从城上倾倒,杀伤力极大。 “你们准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魏公公开口询问,这也是他老人家始终保持的良好习惯,凡有问题必先询问部下。从部下们的建议中选择最好的那个来执行,如果没有,就用他老人家的办法。 “末将和东村商议过…” 胡全他们想出来的办法是把随军携带的“地雷”以五颗一捆的方式甩向城头,为此专门挑选了20名力气大的士兵,这20人同时向城头甩去点着的地雷,肯定能把守军炸得回不过神来。 魏公公想了想,觉得这法子不错。永奠堡又不是沈阳那种重镇,堡墙高度不过三米多,相当于后世的一层楼,将地雷集中使用甩上城墙,根本不存在技术问题。 “忠诚!” 魏公公的右臂向半空抬起,一脸炽热:“为了皇明!” ……….. 明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这一次的进攻从一开始就规模甚大,并且打着大量火把,毫无隐藏,一举一动都在墙上守军的视线内。 打着火把的明军无疑把自己送给了守军当箭靶子,以致达尔岱都为明军将领的智商感到担忧。 然而,战事的发展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智商并不比明军将领高多少。 这一次,明军将近千步兵集中使用在东面,大批持有火铳的明军踏步向城墙开进,采取交次射击的方式不断向前抵近,密集的铳子压的上面的守军难以抬头。 达尔岱也不得不蹲了下来,他不是没见过明军打仗,但如这般持续不断的火铳射击战法,他也是头一次见。 天知道明军带了多少药子来,又有多少杆火铳,反正耳畔的铳击声根本没停过。明军的铳手也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有没有打着人,只要铳子能在墙上不断飞舞就好。 达尔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他的部下们死伤几乎没有,但所有人都被压在垛口下,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拿盾来!” 达尔岱大吼着将一面圆盾持在手中,顶在了头上,然后深吸了口气猛的站起,将脑袋探了出来。一个呼吸不到的时候,他的脑袋又缩了回来,木盾上满是铳眼。 达尔岱不明白明军在搞什么,刚才他看到了明军已经抵近堡墙下,但并没有携带云梯、攻城车之类的器械,只是一队队列在,不间断的朝城上放铳。 无知才是最可怕的。 达尔岱本能的有些恐惧起来,他下意识的大吼着命令那些汉人阿哈赶紧将臭不可闻的金汁倒下去。 头顶是漫天的铳子,女真兵都不敢站起来,况汉人阿哈们。达尔岱的军令没有得到立即执行,这让达尔岱十分震怒。好在,他刚刚抬旗的那两个汉人阿哈勇敢的站了起来,招呼着他们的同伴弓着身子努力的将金汁吊起,准备推过垛口倾倒在下面。 可是,就在这些汉人阿哈动作的同时,城墙上却不断掉落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些东西有的是石制,有的是铁制,无一不在冒着火星。 “是明军的火器,小心!” 达尔岱曾随阿玛安费扬古在铁岭见识过明军的装备,他知道那些冒火星的东西会爆炸。 爆炸在达尔岱的吼声中发生了,大量铁片、铅丸和碎石子不约而同的爆开,然后向着城墙上的女真兵和汉人阿哈身上飞射而去。 惨叫声彼此起伏,那两个被抬旗的一个汉人阿哈眼睛被一颗铁片击中,顿时血如泉涌,他捂着瞎了的眼睛大声惨叫声撞到了边上的大锅。 锅中滚溅的金汁一下倒了出来,浇在了两个蹲在那躲避的女真兵身上,把他们烫的皮肤瞬间红透,肉都要熟了。 在污秽不堪中两个女真兵凄惨的叫唤着,在墙上滚来滚去。不时有人被炸到,熬煮的金汁大锅也倒了三口,整个城墙上弥漫的不再是血腥味,而是令人作呕的奇臭。 明军不时将那些会爆炸的如圆瓶似的东西扔上来,女真兵也好,助战的汉人阿哈也好,都在墙上乱奔乱窜。 一个又一个的女真勇士在慌不择乱中被明军的铳子击中脑袋,城墙上血泊一片。这一切让达尔岱的眼珠子都好像暴裂。 突然,铳声停止了,耳畔除了自己部下和汉人阿哈的惨叫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达尔岱用力撑起向外面看去,他惊讶的张大了嘴——明军竟然一队队的在往后撤。 他们在做什么? 惊愕的达尔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明军突然撤走了,他只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 直觉让他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双眼向墙角之下看去。 他的心陡的发寒,如堕冰窖。 他看到,墙角下有两条火绳正在燃烧。 第二十八章 补刀 “前进!” 一队手持火铳的明军在一个小旗的带领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再次抵近城下,即便眼前的堡墙已被炸塌,上面的女真守军大半都被废墟埋住,明军依旧没有掉以轻心。他们动作整齐,步伐缓慢,匀速向前,始终保持高度戒备。 剧烈的爆炸炸塌了永奠东堡一段长约四丈的堡墙,约有上百名女真兵和汉人阿哈被坠落的堡墙带入地面,随即便叫大量的砖石埋住。幸运的挣扎着能爬出来,倒霉的则直接再也出不来。 达尔岱也被废墟埋住了,爆炸就发生在他的脚底下。堡墙下坠时,他整个人的身子就是一轻往下方坠落,那种失重感是他这辈子都不曾经受的,哪怕那感觉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呃…” 达尔岱的身子落地时撞在了一块突出的尖石上,他闷哼一声。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是呛人心肺的灰尘。他剧烈咳嗽声,越咳越是难受,每一声咳嗽都让他吸入更多的灰尘,同时也让他的后背伤势更痛。 仿佛自己被置于蒸笼中,温度越来越高,达尔岱几近崩溃。他的双眼流出了泪水,他想他的阿玛,想他的额娘,他却不能大声呼唤,也不能大声哭喊,他只能蜷缩着将脑袋埋在砖堆中,拼命的呼吸着,呼吸着… 许久,空气似乎一下清新了起来,每一口呼吸都不再让他的肺子难过,不再让他激烈咳嗽。 他挣扎着,用双手支撑着自己从砖石中爬出。他仰面看向星空,那里的空气是他无比渴望的。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眼神也变得无比恐惧。 他想大喊一声“不”,可头顶上方那口摇摇欲坠的铁锅还是在砖石的松动下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的兜在达尔岱的脸上。 “唔…呃…” 达尔岱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脑袋被整个扣在锅中,滚烫的金汁从他的口中、鼻子中、耳朵中、眼睛中浸入他的脑袋。 没有什么比这可种死亡方式更可怕的了。 临死前,达尔岱似乎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想把脑袋上的铁锅甩掉,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的嘴巴再也不能动,他的脑袋如被煮熟般,最后,他的喉咙咽了咽,然后,他的身体停止了一切动作。 在黑暗彻底降临前的那几万之一分的呼吸瞬间,达尔岱感觉到有人踩到了他脑袋上的铁锅。 ……… “咣铛!” 脚底下传来的声音吓了魏学文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口反扣着的铁锅。这铁锅显然就是建州人用来熬金汁的,因为铁锅四周的砖头上都是臭不可闻的粪便。 魏学文嫌恶的皱了皱头,目光被左前方一个黑影吸引住。他忙将手中的长刀举起,用右脚在铁锅中用力踩了踩确认可以过人后,他立即一个箭步从铁锅上踏过,挥动手中的长刀将那个刚刚爬起来的女真兵拦腰砍倒在地。 “噗嗤”一声伴随着长刀入肉的声音,那个女真兵的左腰绵甲被整个切开,之后锋利的刀刃切入他的腰间。 将刀从女真兵的腰间抽出后,魏学文将对方踢倒在地,持刀又走向右侧一个半截身子埋在砖石中的女真人。 “杀!” 整个豁口处,两百多大明皇军步兵不断的将手中火铳,狠狠剌向那些还未从爆炸中反应过来的女真兵。 几十个女真兵当场就被捅穿,不少女真兵死死抓着明军捅进自己胸膛的类似匕首状的兵器。 一些皇军官兵因为刺杀太过用力,以致前端的“刺刀”不是被折断,就是从铳杆上脱落。这使得官兵不得不用铳管来结束敌人的性命,不少官兵在解决敌人的同时也会把制造总局的人骂上一番。 他们认为刺刀这么不经用,最大的原因就是制造总局的人把魏公公拨付的银子吞没了,若不然质量岂会这么差。 却是完全冤枉制造总局的人了,他们已经尽力了。 魏公公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对于山寨刺刀有点失望。准确的说,他让制造总局给官兵火铳装配的这种东西并不能叫刺刀,因为无论是样式还是工艺上都达不到“三棱刺刀”的标准。 这主要是受限于制造技术,相关图纸魏公公已经画给制造总局了,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一两年内标准化生产并不是难事。但谁让魏公公要的急,所以制造总局便在原有“铁矛”的基础上弄了这么个山寨版的刺刀。 刺刀就是发源于中国,且就是本朝的永乐年间。最早的刺刀是在火铳上安装矛头用于刺杀,但随着实战的检验,发现这种铁矛不是太好用,所以渐渐的就淘汰了。真正的刺刀现在也应当发明了,不过是遥远的欧罗马人弄出来的,公公不知道有没有量产,反正他已经让郭居静写信给他的“同事”们在法国物色“刺刀”的实物,如果能找到的话再由江南制造总局生产,就事半功倍了。 眼下,怎么说呢? 能凑合的,就先凑合吧。 虽说会掉会断,但大体也发挥了六成功效出来。 魏公公还是很满意的,对那个正指挥部下清剿豁口的小旗十分赞赏。从相貌上讲,那个小旗很是英俊不凡,颇有他魏公公三成风范。 “此人不错,战后晋总旗。”魏公公就是这么个直爽的人,看中谁了当场就能升官。 旁边有两个参谋部的参谋画事正在记录战况,一人观察,一人记录,所做的相关记录都要汇总到参谋部。其中一人是苏州招的童生,另一人是原吴淞口水营的书办,姓赵。 听了公公的话,赵参赞忙道:“公公,魏小旗是您的侄儿。” 公公一听愣了:“啥?咱的侄儿咧?” “是啊,公公有所不知,如果按辈份算,公公是魏小旗的堂叔伯叔父呢。”赵参赞笑道,他私下和魏学文关系不错。 “噢?” 公公这才想起怕真是这样,按“进良友义”算的话,自个还真是那小旗的叔叔。 “好,好,我老魏家果然是人材济济,人材济济啊” 魏公公由衷高兴,家族的晚辈成器,就是他这个做长辈最欣慰的事啊。 第二十九章 哭坟 魏公公是真的欣慰,家乡子弟跟他混了这么久,终于出来一个看得过去的。还是老魏家的血脉,焉能叫他不喜。 老人家还是很有宗族观的,九年义务教育未能彻底消除他的封建思想。 家国思想,根深蒂固。 这种思想,放在后世无疑是危险的、落后的,是小农思想的典型代表,是不符合人类命运趋向大同的主流价值观的。 但,人类的命运跟咱有什么关系? 自家的日子过好就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 封建时代嘛,不靠宗族靠什么? 看着英俊不凡的侄儿在那挥刀劈砍,公公心潮暖和:后生如此,天下必为吾有啊。 战斗还在继续,东堡墙的坠落并没有让堡内残余的女真兵投降。 整个永奠堡的女真驻军是两个半牛录,全员披甲人近七百人,另有一千余汉人阿哈。和长奠、小奠驻军不同,这两个半牛录是建州军的精锐,也是二阿哥、古英贝勒代善的直领旗兵。 当初从明军手中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宽甸六堡时,代善就向阿玛提出由他的正红旗接管六堡,虽然最终奴尔哈赤没有采纳次子的建议,但代善还是获得了往宽奠派兵的权力。永奠六堡的长奠、永奠和大奠三堡都是正红旗的人在驻守,这为日后代善主掌宽奠地盘打下了基础,同时也获得了镶红旗的支配权力。 达尔岱自幼和代善一起长大,他的阿玛安费扬古更是代善的骑射老师,二人关系自是亲近。为了让自己的正红旗在宽奠占据主导地区,代善向他的阿玛求情,最终促使达尔岱来到永奠。 代善给达尔岱的这两个半牛录是他精心挑选的,战斗力很强,其中一半都是打过十年仗的老兵,比长奠那些“发配”的旗兵要强的多,小奠那些正黄旗的朝鲜人更是比都没法比。 佐领德安布曾是奴尔哈赤中军的红甲摆牙喇,分到正红旗后一直跟随代善,可谓战功赫赫。 他在达尔岱阵亡后接手指挥,面对被炸塌的东堡墙和那些正从废墟上冲杀进来的明军,德安布没有选择在堡内“巷战”,他知道那样做只会被明军团团包围最终身死。 因此他选择主动出击,发挥女真人的长处。 三百多名骑马的女真兵突然打开南堡的大门,然后从左翼抄向正列队沿东堡豁口进入的明军步兵。 与此同时,堡内的女真兵驱赶着汉人阿哈疯狂冲向豁口,欲以血肉之躯将攻入堡中的明军击退,牵制扰乱明军的攻势,为德安布赢得胜利的时机。 发现女真人骑兵冲出来后,临时编组的皇军骑兵队总旗丁孝恭顿时便要请战。魏公公打量了一眼这个才学会骑马怕不到一个月的扬州老乡,咧了咧嘴命令对方取出唢呐给他老人家吹上一曲。 这个要求让丁孝恭万分郁闷,却无奈只得摸出一直系在腰上的唢呐鼓起腮帮子吹了起来。 却是一首《百鸟朝凤》,这是人家娶亲吹的。 听着是喜气,可就是少了悲壮,而且和眼前的大战极度不匹配,魏公公不喜,命改吹《小寡妇上坟》。 调子一起,熟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公公只觉浑身轻松,心肺都好像通透般,不自觉的就想往地上躺,好让小寡妇们有个哭坟的对象。 真是越听,越得劲。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啊。 ………. “他娘的,后面吹的什么玩意?跟他娘的哭丧似的!”提着一杆长矛的刘兴贤“呸”了一口,真他娘的晦气,没事吹什么小寡妇上坟,你就是吹个青天歌也是好的啊。 “别说话了,建奴上来了,小心叫建奴把咱们收了去!” 同样提着长矛的沈世魁秉气呼吸,牢牢握着手中的矛杆。他从来没有打过仗,这是他第一次以官兵的身份参与战斗,说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一队百十人的兵是以降倭和飞虎军杂编组成的,带队的是原来的队正杜正,他是张虎公公的亲兵。金州选兵时,其把兄弟胡全特意向魏公公保荐的他。 有意思的是,当胡全把选出的人员名单递交给魏公公时,魏公公却在两个人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说这两个人要重点培养。一个就是沈世魁,一个则是刘兴贤。 公公说要重点培养,胡全肯定要落实,于是刘兴贤和沈世魁都当了小队长,手下领十个兵。 事后胡全问魏公公这两人有何不同,魏公公却笑而不答,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胡全摸不着头脑,却也不好再问,临走时魏公公却突然又叫住他,让他去打听一下沈世魁是不是有个女儿。 说话的时候,魏公公脸上明显有玩味之意。 胡全立时就是“卑职明白”了,很快就打听到那个沈世魁真有个独女,不过尚小,才十二岁。 报给公公听后,公公噢了一声,说了句:“那再等等吧。” 等什么呢? 胡全不知道,公公知道啊。 沈世魁有女,天色国香,乃当世绝色,堪称明末第一美人。可惜,叫毛文龙个糟老头子纳去为妾了,后来这个女人间接引发了东江内讧。 等不等的实际公公也无所谓,绝色不绝色的,公公也不是太在乎。 他不是个好色的人,他只是重视沈世魁。 这是个有能力的大将,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是个明知不可为仍毅无反顾去为国家做最后抗争的人,是个宁死不屈,终至死节的忠义之人。 公公想收揽其心,如果有可能,做这等豪杰之人的女婿方为大丈夫本色也。 至于刘兴贤嘛,公公对其本人倒可有可无,但他的兄弟们就有意思了。 老大刘兴贤,毛文龙的左右手,奉袁崇焕所召,战死于北京城下。 老二刘兴治,支持袁崇焕诛杀毛文龙,使诸将不敢动。 其后东江之乱,刘氏兄弟尽涉其中,均死于非命。 不过,刘氏兄弟手下有一支近千人的女真兵。这支女真兵原对明朝忠心耿耿,登莱巡抚孙元化却逼刘兴治诛杀他们,结果引发兵变。最后,这支女真兵的一部分参与了孔有德、李九成的登莱之乱。 公公不是孙元化,他的心胸可开阔的很,所以他要重点培养一下刘兴贤,好把他在奴尔哈赤帐下效命的兄弟们拉过来。 若是能策动刘氏兄弟在萨尔浒反戈,就更有价值了。 第三十章 仁者 沈世魁肯定不知道有个太监在惦记做他的女婿,刘兴贤也不知道有人在打他兄弟的主意。 二人现在都在紧盯着前方。 在他们的前方站立着六排持铳的士兵,前四排都是魏公公从江南带来的,后两排则是临时征召的降倭。 沈世魁他们管这些人叫铳手,降倭则叫铁炮队。 发现左翼有一支女真骑兵抄过来后,一个背插三面不同颜色旗帜的旗手立时走到队伍最前面,拔出背负的红色三角旗用力挥舞起来。 与此同时,一枚红色发烟弹升空。 “向左转!” 东村太郎操着一口夹生的汉话大声命令着部下。 前四排的皇军官兵立时本能的按照口令向左侧转动,动作整齐划下,瞬间就将从左翼抄上来的女真兵变成了正面。 后面两排临时征召的降倭对口令有些陌生,但依旧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转过身来。 “快转过去!” 杜正喊了一声,一百多持矛的士兵连忙匆匆左转,动作相比前面的人明显散乱。 “预备!” 东村太郎将手中的指挥刀指向前方,后面的两百多火铳手迅速将竖放的火铳端起,平对着前方打马而来的女真骑兵。 德安布没想到明军转向这么快,他也知道明军火铳的厉害,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可能勒马停住命令部下下马用弓箭击溃明军的阵列。只能咬牙将身子伏低,期望能够凭借战马的速度冲开明军的阵列,然后打穿他们。 沈世魁和刘兴贤等人现在最担心的是前面的铳手能不能挡住女真人的冲锋,虽然冲过来的女真骑兵并不多,看着只有两三百骑。但在平坦的地形上,哪怕就是几十骑的冲锋都会让人骨子里产生一种畏惧。 如果前面的铳手们不能大量杀伤女真人的骑兵,让他们冲进来,骑兵的冲击力肯定会落在他们这些长矛手身上。 “放低!稳住!” 杜正曾是定辽卫的兵,参加过几次对蒙古人的战斗,因此还算镇定。 …… 蹄声已近在咫尺,东村的指挥刀依旧没有劈下,直到火光照映下,女真人的模样清晰可见时。 “放!” 数十杆火铳同时打响,声音还没消散,打完火铳的士兵已然蹲下,将用牛皮纸包好的定装药弹用嘴撕开,将其中的火药重新倒入火铳的药室,再将另一袋子里装着的铅子倒入铳管,然后用一支铁条不断捣鼓压实。 后几排的士兵同样如此,打完便蹲下装药。两百多人六列的铳兵队伍如同波浪一般不时起伏。 每一次起伏都必定伴随着炸耳的铳声。 一轮又一轮的排射只将纵马而来的女真兵打倒一片又一片。最先倒下的几十名女真兵轰的坠落,中铳的战马发出悲嘶声在阵前来回乱跑。后面的女真兵不少人是闭着眼睛勒紧战马继续向前冲锋,可他们睁开眼的那刻已然中铳。 明军的铳子根本停不下来,天知道他们装药的速度怎么那么快。 女真兵们恐惧不解,沈世魁他们同样也不解。 似乎这场战斗根本不必他们参加般。 不少女真兵的身上被打出无数细小的孔洞如镶似嵌,每一个孔洞都在涔涔的往外渗血,他们如同血葫芦一样在地上翻滚哀嚎,却不得死,除非他们的血流干。 三百多女真骑兵转眼间就被打没了一半,余下的女真兵被自己人的尸体阻住,被乱奔的战马搅乱成一团,进不得退不得。 德安布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左右方向的战马同时失去主人的,他头脑发懵,望着前面还在起伏的明军,望着那些列在明军铳手后面动都不曾动的矛手,他知道他们是冲不过去了。 “撤,快撤!” 德安布慌乱的就要掉转马头,可始终不曾出动的明军骑兵动了。他们的马速并不快,但对于残存的女真骑兵而言却是比前面明军火铳还要可怕的存在。 因为,骑兵最害怕的就是骑兵。 他们已经成了明军骑兵的猎物,他们无路可逃。 对面的明军步兵也发动了,在犀利的哨子声中,明军的铳手开始往前推进,并在前进中突然分开,露出后面的明军长矛手。 惊恐在一瞬间爆发,女真兵们想也不想掉头就跑,整个队伍立刻散乱,一直压抑着的对明军的恐惧让这些女真精兵们人人胆寒,他们不少人终于想起来明军一直是他们女真人最可怕的恶梦。 德安布也在跑,他跑在最前面,结果他的座骑和边上的一个马甲的座骑撞在一起,慌了心神的德安布竟然失手从马上掉了下来,等他爬起来时,自己的座骑已经奔出几丈远。 “杀!” 丁孝恭身为总旗,虽然骑术还不精湛,但身先士卒、一马当先,领着部下冲在最前。长刀一挥,只一下就砍断了对面女真兵的脖子,然后震天价的一声虎吼,用力将那垂下来的脑袋整个甩了出去。 在骑兵的配合兜抄下,东村指挥的步兵大队轻而易举的将乱成一团的女真骑兵包围。 为了避免误杀,东村将彻底消灭女真残兵的任务交给了临时征召的矛手们。 一杆杆长矛向在马上进退不得的女真人身上捅去,女真人绝望的挥刀砍断一杆,可却有更多的长矛捅在了他们身上。 如羊群被恶狼围起一般,女真人吼叫声与哀号声彼此起伏。 沈世魁是第一次当兵,也是第一次上阵杀敌,然而,叫人意外的是这个从前的小商贩对于杀人似乎有天生的本事。 看上去,他的动作没有什么气势,就是机械的将长矛往马上的建奴捅去,抽出再捅。 这种动作一点也不豪气,也不英雄,但却十分有效。 面对明军的重围,德安布拔出佩刀发出了最后的吼叫声。两杆长矛同时对准了他的左胸和右胸,一杆长矛更是从他的嘴巴上捅过。 因为用力过猛,或是捅在了头骨,沈世魁的长矛废掉了。握着失去了矛头的矛杆,他愣愣的望着前面那个嘴里“含”着他的矛头,鲜血“咕噜咕噜”从嘴里涌出的女真人。 看他的穿着,似是个军官。 魏公公始终没有下令停止对女真兵的屠戮,因为他说过屠男留女。但因为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所以他转了过去,背对着永奠方向默默的啃着亲卫刚给他烤好的鸭子。 这只鸭子是刚才在河边发现的,女真人不是游牧民族,而是和汉人一样的农耕渔猎民族,所以只要住的地方有水,他们也会打鱼养鸡养鸭。 在这正在杀伐的黑土地上,在这漆黑却弥漫血色的深夜里,默默的啃鸭子,真是一件让人陶醉其中的事。 德安布的悲壮出击失败了,他那颗还“含”着矛头的脑袋连同其余三百多颗被明军一起扔进了堡中。 堡内的女真兵和汉人阿哈们终于崩溃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地乞降,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残忍的屠戮。 这场屠戮直持续到了天亮。 上千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整个永奠堡如人间地狱,活着的人中看不到一个男丁。 此后,有人问过魏公公为什么要在永奠屠城,魏公公解释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减少更多的杀戮。 闻者无不动容,肃然起敬:公公真仁者无敌啊! 第三十一章 鳌拜 数日后,鸭绿江对面的朝鲜官员大胆派出一条船来打探情况,在表明他们的身份后,江上的明军放他们通行,并且允许他们上岸,同时派兵予以保护。 在实地察看过后,这条船上的朝鲜官员金某随后向上面禀报: “本月初,约有数千明军自义州北上,据闻领军者为皇帝内侍魏某。明军的主力是北京来的皇帝亲军,他们装备齐全,兵甲精利,人数虽少,但却十足精兵…… 北上之后,明军的攻势像闪电一样,只用了三日便深入百里,相继攻占长奠、小奠。攻取这两地的明军几乎未遇到任何反抗,但在随后的进攻中,一座由纯女真兵驻守的城堡英勇的抗拒了明军的反复进攻,那就是永奠堡。 一个叫达耳达(音译)的忠诚女真将领守卫永奠,他虽然有强大的守卫部队,并英勇反抗,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全堡遭到洗劫,百姓和士兵悉遭屠被杀…因天气酷热,明军怕大量的死尸污染空气造成瘟疫,便把尸体堆在房上,数百间房屋烧成灰烬,使这里全部变成废墟…大量的建州及汉人女子被明军掳走,据闻他们将被分配给明军的有功将士…” 这个朝鲜官员向他的国王禀报了另一件事,就是明军在宽奠地区的行动似乎并没有得到明朝辽东方面军政大员的承认,事先也完全没有向朝鲜方面予以通报。并且可怕的是,明军的军事行动几乎是完全破坏性的,似根本无意重新夺取宽奠地区,只想将这几百里土地变成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原。 另外,在明军的军事行动中,有大量的朝鲜人充当帮凶,他们或为明军引路,或充当辅役苦力,或直接披甲上阵为明军效力。甚至,那些被明军俘虏的女真人也干着和朝鲜人一样的事。但更多的是那些投靠女真的汉人,明军的杀戮吓坏了他们,为了不让自己和女真人一样被残杀,他们争先恐后的为明军卖力…… 金某对于汉人和女真人并无过多关心,但他认为明军大量驱使朝鲜人会带来一个恶果。 那就是那些本来就是叛徒的朝鲜人会为了巴结明军,在充当明军帮凶的同时,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向明军过多的透露江对岸的情况,从而诱使明军有可能越境袭扰朝鲜。 这不是金某杞人忧天,而是事实存在。历年来女真人屡次越境掳掠的行动中,不乏朝鲜人的身影。 建州治下的朝鲜人也正是因为彻底投靠女真人,才在建州地盘内立足生存下去。现在他们成了明军的俘虏,为了活命谁都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再诱导明军越境。所以,边境的朝鲜军队应当立即备战,以防范有可能的明军入侵。 但,在朝鲜高层看来,金某的担心显然是无稽之谈,并且是十分荒谬和可笑的。 不管是接到禀报的朝鲜国王和大臣们,还是平安北道的官员和将领,都认为明军有可能越境侵袭朝鲜的说法是完全不可能的。 大明可是朝鲜的宗主国,朝鲜上下对大明也是万分恭顺,能为大明的一条狗都是朝鲜的莫大荣幸啊。 更何况,大明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大明的天军,朝鲜早就不复存在,他们又怎么会越增侵袭朝鲜呢! 因而,金某的报告不但被束之高阁,其本人也遭到了上司的严厉斥责,骂他不应该对大明天兵持有这样恶意的想法。 这是不能接受,也是绝不能容忍的。 “天朝对女真人用兵,正是我国乐于见到的,那小吏怎能如此恶意攻击天朝的大兵!万一叫那皇帝近臣听到了,岂不惹皇帝不快!” 在辅德、汉城府右尹姜弘立的激烈要求下,平安北道将胆敢恶毒揣测天兵,离间天朝与朝鲜关系的金某抓捕送至汉城,其后被定罪关入大牢。 ………… 魏公公可不知道他特意派人保护的朝鲜官员会这么向他的政府汇报,他老人家如今正忙着接收宽奠主堡的建州资产,也实在是没时间理会隔江的朝藩。 一切的动产,不论是人口还是牲畜,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往义州迁移。一切的不动产,不管是房屋还是城墙,亦或一座露风的茅房、一口水井,都被公公下令纵火焚烧或填实。 除了人和牲畜,除了兵器和银子,除了可以卖钱的东西,其它的,统统摧毁。 上万人被有效动员起来,女真人、朝鲜人、汉人、蒙古人…齐聚在大明皇军的旗帜下,团结在大明天使魏公公的麾下,如蚂蚁搬家般在宽奠地区进行了一场伟大的拆迁工程。 这一切,都是魏公公的功劳啊。 这一切,都只因为仁者无敌啊。 宽奠其余三堡,是“和平”解放的。 攻破永奠的次日,魏公公就手书《谕宽奠诸堡建州文武官员人等》布告,命军士骑马广为散发。 文曰:“昨国朝大兵至永奠,城内官员军民婴城固守,抗拒天兵。咱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将祸福谆谆晓谕。迟延数日,官员终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是岂予之本怀,盖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永奠可鉴。” 布告上,魏公公痛心的表示他是“迟延数日”,不得不被迫攻城并戮,但实际上从劝降到攻城都没有一个时辰。 而杀戮只在一个晚间就完成了。 布告如长翅膀般飞遍了宽奠地区,永奠被屠的血淋淋事实震荡着其余诸堡女真守军的心。 他们都被吓坏了。 要么全城被屠,要么开城投降。 魏公公给出的选择简单并不难选,在大明皇军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人都知道应怎么选。 贺世义部计划攻取的大奠堡守军在知道永奠被屠的消息后,守将正白旗佐领胡里海立即率全堡军民开城投降。 得知大奠投降后,魏公公立即派人宣谕将士勿杀无辜,勿掠财富,勿焚庐舍,以使余诸堡建州军民感知大明天恩,弃暗投明。 这个命令来的非常及时,也非常有效。 当大明皇军兵临宽奠主堡,摆出强攻阵势之后,堡内守将瓜尔佳氏卫齐就被自己的部下捆绑着押出了城。 和卫齐一块被绑出城的还有他的两个儿子——赵布泰和鳌拜。 。 第三十二章 孽种 赵布泰和鳌拜的无意落网,真是让魏公公觉得人生充满意义。 赵布泰当是卓布泰的音译,这位跟着阿济格打过李自成,又从贝勒博洛攻浙江,下福建,从济尔哈朗破湖广,最后在对南明的军事总攻“三路入滇”战役中做为南路军主帅,一路率满兵督绿营在前,于云贵大肆制造无人区,可谓是双手沾满各族人民鲜血,是满清阵营中典型的刽子手。 鳌拜嘛,比他哥哥赵布泰名声更大些,因为人是满州第一勇士,参与了崇祯年间对明的大小战事,是洪太手下的第一勇将,甚得洪太信重。洪太病逝后,鳌拜成了福临小儿的拥立元老,随多尔衮入关主攻大顺军主力使之重创。再后来福临病逝,鳌拜又成了玄烨麻子的顾命大臣。 其一生对爱新觉罗可谓是忠心耿耿,对满清居功甚伟,但对汉民族和其余各族人民而言,那就是罪恶不赦之人了。 魏公公决定杀降,杀掉卫齐父子三人,以斩草除根。 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为卫齐并不是主动投降,而是被其手下的女真佐领联同汉人阿哈造反给捆绑出来的。 卫齐不肯降的原因是他兄长乃是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其父是苏完部落的族长索尔果,当年率部落主动投奔奴尔哈赤,故而苏完部落在建州权高势重,如果他卫齐向明军投降,势必会牵连其家族。 因此,卫齐和永奠堡的达尔岱做的是一样的打算,都打算凭堡坚守,等待黑图阿拉援军。 可惜,永奠堡的被屠以及诸部相继被明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克,大奠堡的佐领胡里海又开门投降,使得宽奠城中的女真人都对抗拒明军失去信心。 在屠城的威胁下,女真军官们只得将卫齐捆绑送出。毕竟,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城中。 卫齐父子三人被解到魏公公面前时,杀意正盛的魏公公却突然泄了气。 原因是赵布泰和鳌拜竟是两个孩子。 赵布泰不过七岁,鳌拜才五岁。 而他们的父亲卫齐也不过才二十一岁。 虽是孽种,但毕竟尚小,且未长成,公公实是下不了狠手,所以他改变了主意。 公公命人把额福找来,叫这位叔丈人劝降卫齐。 主打亲情的召唤。 天下瓜尔佳是一家嘛,作为瓜尔佳家的女婿,魏公公可以给瓜尔佳家开个后门,留点香火。 谁知额福再三劝说,卫齐就是不肯背叛家族,背叛兄长,咬死不降,并大骂额福不配做女真人,是汉人的狗之类,表现的十分刚强果烈。 额福无奈,只得据实回禀。 魏公公肯定不是太高兴,但还是亲自出面劝说这位远房叔伯小舅老爷。 然而,还是碰了壁。 “…莫与我攀亲,我瓜尔佳氏没有嫁给汉人做妾的姑子!…杀了我吧,莫再啰嗦!”卫齐真不愧是日后洪太的十六章京之一,盛京的八门提督,端的是宁死不屈的很。若非被五花大绑着,只怕就要扑倒魏公公了。 公公倒也不怒,掸了掸额头上飘来的柳絮,然后和声说道:“你若不降,咱也没办法,却是只能叫你父子团聚…一家人嘛,整整齐齐的才好。”语含威胁,却是要用赵布泰和鳌拜来逼迫卫齐投降。 卫齐听后,明显有些犹豫和动摇,但终是咬紧牙关,恨声说道:“你明人不顾界碑擅入我国,杀我军民,掠我钱粮,掳我女子,我卫齐身为女真汉子,宁死也不与你明人为伍!” “建州何时立国了?” 魏公公冷笑一声,“咱家还真是不知咱大明的龙虎将军已然自立了,若真如此,咱家可要奏请天子派大军来讨伐你建州了。” 卫齐一滞,知语误,埋头不答。 魏公公微哼一声,知如卫齐这种女真铁杆分子,早已将建州视为独立一国,而非大明治下两卫了。 “好汉子当识时务,据咱所知,建州并非他奴尔哈赤一家,尔等身为女真人,人人尽是建州一份子,何以沦为他奴尔哈赤的家奴了…”魏公公心平气和的做着最后的争取。 主调是建州是人民的建州,不是他一家一姓的建州。 可惜,人卫齐不听他忽悠。 罢了! 魏公公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朝丁孝恭看了眼,后者立时上前将卫齐拖到了不远处的一口油锅中,然后在卫齐的咒骂中将他投进了大锅。过一会从锅中捞出来后,已然是焦糊脆状。 这一幕可是当着数百女真降兵面的,只把这众女真降兵看的魂都快骇飞了。 “公公,那两个小崽子?”丁孝恭杀人杀顺手了,寻思着一块解决得了。 公公却让将两小崽子带过来。 七岁的赵布泰和五岁的鳌拜多少是记事了的,但他们不知道过来时看到的那具正滴着油的焦尸就是他们的阿玛。 丁孝恭到一边拿了几根木头给油锅添火,然后双手抱臂冷冷看着两小崽子。虽说他跟魏公公的时日不长,但却是把公公的脾气摸的门清,知道公公若要杀人,定是要越残忍越好。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得上投油锅更残忍的呢。 只见公公的视线在两个小崽子脸上不断扫视,面孔紧绷着,似在看两个生死大敌般。 就在丁孝恭以为公公要下令动手时,却意外的发现公公的脸色突然变得和蔼可亲,然后一手一个拉着那两个小崽子,高兴的对他们说道:“往后,你兄弟二人便是咱的义子了,布泰为大郎,鳌拜为二郎,都跟咱的姓…乖,叫爹!” 爹? 赵布泰和鳌拜不知道这个称呼就是阿玛的意思,但还是小声的叫了出来。他兄弟二人也是被吓坏了。 “好,好,好。” 魏公公喜收两子,很是兴奋,拉着兄弟二人走到一众女真降兵面前,将兄弟二人手臂高高举起,扬声道:“这是咱家的义子,咱家视如亲生,尔等可要敬着些!” 尔后,左右扫视两义子,谆谆寄语:“大郎、二郎,将来随爹踏平建州可好?” 第三十三章 额娘 大郎、二郎尚小,公公特意嘱咐寻一妇人悉心照顾,同时命丁孝恭教习他们武艺,待稍大后再择精于骑射之士好生教导,务必要将他们培养为大明皇帝亲军的悍勇之士,使荡平建奴这一大业后继有人。 这个安排,在外人眼里,那真是公公把两个建州崽子当亲生儿子看待了。众部下虽不解,但也不怎么奇怪,毕竟魏公公乃宫中内侍,自身无后,收上几个义子以承家风,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诛人父,收人子,怎么看这事都透着阴寒。 且,这两崽子成年之后不会报父仇么? 忠心的部下如胡全等人委婉提醒了公公这么做的后果。 “八大王做得,咱为何做不得咧?” 公公哈哈一笑,浑然不放在心上,把部下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八大王”是哪个咧?难道是那大宋的八贤王? 想到八大王的风范及他那帮义子的厉害,公公趁热打铁,在收赵布泰和鳌拜为义子的次日,忽的传命令设大明皇军少年营。 “诸堡军民人等,但家有幼子年不足十岁的,俱叫他们入咱的少年营来。咱管他们吃,管他们喝,管他们读书识字,管他们强身练武,管他们前程,将来都随咱替皇爷效命,光宗耀祖咧……军民人等,不问出身,小的叫咱管了,他们也能好生用命,岂不美哉…” 公公的命令谁敢违,命令很快执行。 众女真降兵再是舍不得自家孩子,又有哪个愿意被投入油锅呢。他们也清楚,明军如此安排,摆明是将他们的孩子做为人质,防止他们叛逃。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根本拒绝不了。 女真人都将孩子交出去了,汉人阿哈更是争先恐后。 如此不消几日,这少年营就立了起来,约一百多女真孩童和两百多汉人儿童入营。因有的孩子才一两岁,实在是小,故不得又分了儿童营,待八岁之后再入少年营。这还是单宽奠堡一地,若是执行下去,待回了义州,少年营少说能收下千余孩童。 公公对此事十分看重,特选一百多汉人及女真妇人照顾这些孩子,因忙着“搬迁”,公公腾不出手详细安排,便叫少年营随贺世义部先南迁。 而公公则坐镇宽奠,确保撤离行动安全。 得益于落后通讯的好处,公公还能在宽奠快活一段日子。 他也没什么事做,部下都被遣出去“扫荡”了,他每天最大的日子就是躺在城头的椅子上看远处半空中的浓浓黑烟。 不晓得为什么,看人放火的感觉,叫公公特别的开心,许是前世小时候放火的话被公家逮住要罚款拘留的原因。 现在,他老人家成了“公家”,谁个敢罚他的款咧,又哪一个敢来拘他。 说句犯忌的话,在这宽甸,他魏公公就是皇帝老子! 可惜,这等开心时光注定不会长久,顶多半个月,公公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他这人固然义薄云天,但意志力不是太坚强,万一黑脸老汉带着上万精骑来到城下,给出两个选择诚心劝降于他,弄不好他就能跪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尊严,他早早安排后路了。 这日,公公依旧在城头闭目养神,睡了一个时辰后抬眼看天色,太阳依旧好高,不由无聊,便叫亲卫把大郎、二郎叫来。 既是义子,自是要随在公公身边,好好培养感情的。亲卫将兄弟二人带来后,公公越看越是欢喜,兄弟二人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忙拍了拍脑袋,大骂糊涂,然后抬手笑咪咪的把两个义子叫到身边,然后让他们跪下,紧接着便要亲卫将佩刀递给他。 年纪稍小的鳌拜未曾感觉什么,哥哥赵布泰却一下吓的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爹爹饶命,爹爹饶命!” 见着哥哥这样,鳌拜才害怕起来,也有样学样的一边磕头一边喊爹爹饶命。 一旁的丁孝恭嘴圆了起来,面露狞笑,心道公公这是醒悟了,要大义灭“亲”么。就是嘛,收义子不妨,好歹也收咱汉人的孩子啊,收个建州的崽子算什么。公公难道没听过三国,不晓得董卓的下场么。 “喔?”公公也很诧异,“我儿为何如此?爹爹何时说要害你们咧?” “爹爹…” 赵布泰惶恐的看着公公手里的大刀。 “噢?” 公公哈哈一笑,然后将刀放下,和声问赵布泰和鳌拜道:“爹爹问你们,你们和爹爹有什么不同么?” “不同?” 两个孩子愣在那里,他们真不知道自己和爹爹的区别在哪,但他们却知道,眼前这个明国的大官不是他们的阿玛。只是,这个,两个孩子再不懂事也不敢说。 “这个就是不同。” 公公指指自己的脑袋,再指指兄弟二人脑上留的小辫子。 兄弟二人困惑的摸着自己脑上的小辫子,对这个不同表示不理解。 “大郎,把头伸过来。” 孩子还小,公公也没法讲什么道理,一边提刀,一边和蔼的示意赵布泰把小脑袋伸过来。 赵布泰很害怕,但还是把脑袋伸了过去。 公公手起刀落,那根小辫子立时被齐根削断,尔后将刀扔在赵布泰面前,要他将弟弟鳌拜头上的小辫子也割掉。 赵布泰迟疑了下,哆嗦着将弟弟的小辫子也割了下来。 将两个义子的小辫子提在手里,公公很是满意的摸了摸兄弟俩的脑袋,露出慈父般的微笑:“好了,这样以后我们就一样了。” 抬头示意丁孝恭把兄弟俩带下去。鳌拜起身乖巧的走到丁师傅那,赵布泰则是犹豫了下,弱弱的问道:“爹爹,我阿玛和额娘去哪了?” 公公没有告诉大郎答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丁孝恭上前两步,冷冷看了眼赵布泰,这孩子立时吓的低下头,一声不吭的拉着弟弟默默下了城墙。 “把这两崽子的额娘找出来,杀了。” 公公说完,鼻子抽了抽,继续欣赏起远处的大火来。 第三十四章 武穆 何其无辜噢… 毕竟,是一个女人。 公公有些愧疚的叹了一声,然后掏出白帕擦拭着眼角。 一边擦,一边骂东村那倭呆子连火都不会放,侬他娘的光顾着顺风烧得快,可这烟却叫吹到墙上了。 这是存心不让天使公公兼菊花家主在墙上躺着。 宽奠的“拆迁”工作因为得了女真降兵的百分百配合,进行的很顺利。 人啊,牛啊,马啊,还有鸡啊、鸭啊、猪啊什么的,都成群结队的往南边去了,前前后后分成了十几批。 原由明军和汉民修筑的通往小奠的官道上,类似这种人畜运输队多达数十支。每支都由一队十几人的明军联同数十人的皇卫队押送。 有的队伍中女真人和汉人阿哈人数比押送的明军多的多,但奇迹的是,从头到尾无一人逃脱,更不提有半途反抗的。 甚至有一些女真人主动跳出来帮着大明皇军维护秩序,亲手将他们联同自己的妻儿老小送到了义州及左近明军水师的船只。 在此过程中,由降兵组成的皇卫队表现十分亮眼,他们大力协助官兵,稳定了俘虏和死者情绪,有效提高了运送能力,因而魏公公通令全军嘉奖,并正式将皇卫队扩充为一个联队编制,计有各族官兵一千六百余。 联队长一职,公公委任给了建州正白旗世管佐领达音布,这家伙老姓他塔拉氏,原是哈达部的人。奴尔哈赤打败哈达部后,达音布和他的族人就被编入了正白旗,因为立了些战功,达音布得到了世管佐领一职,是卫齐的左右手。 不过,卫齐就是被达音布同其手下士兵擒绑解出城来的,在此之前,达音布带人将卫齐的贴身戈什哈和护卫二十余人尽数斩杀。又勒死了城中另外两个忠于建州的佐领,从而能够控制局面。 宽奠堡作为六堡主堡,驻守建州兵马最多,计有战兵为旗分牛录三个,包衣牛录一个,居民总计七千余人。武器方面,甚至有四门虎蹲炮和一百来杆火铳,这些是从朝鲜人手里得到的。 因而倘若宽奠守军坚守不出,肯定要给大明官兵带来一定损失。如永奠一战,皇军便损失了二十多名官兵,皇卫队损失六十余。若是再强攻宽奠,伤亡数量至少要翻上一翻。 因此,达音布弃暗投明的勇敢行为必须要得到奖赏,因为他使得大明皇军少流血。 魏公公为人大度,奖罚分明,慷慨给予达音布联队长一职。 联队下设两个大队,两个大队长分别是小奠原汉人阿哈出身的牛柱和正红旗拔什库出身的费古伦。 二人在攻打永奠战斗立下战功,费古伦重伤不下火线,牛柱最先冲入堡内,所以理当对二人叙功。 魏公公没有食言,宽奠“和平解放”后,立时从城中找到牛柱及其余皇卫队员的家眷,将之发还,此举令得牛柱等汉人对公公及大明皇军感激涕零,誓死追随公公左右。 费古伦是在担架上接受大队长任命的,他的左手和右腿分别被箭枝射中,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要么因失血过多死亡,要么就变成残废。 魏公公得知他的伤情后,特意命军中的几个义州郎中为之救治,终是成功保全了费古伦的性命,使之不会残疾。 这等大恩大德,费古伦真是无以为报。 中队级及以下军官魏公公没有插手,也没有从皇军中调拨,而是都任命永奠一战存活的皇卫队员,及宽奠和大奠等反正女真军官。 如大奠投诚女真将领胡里海便光荣出任了中队长一职,现率所部积极配合大明皇军押解女真妇孺,其中就包括他们自己的家眷,因而格外用心。 全联队一千六百余人,女真降兵占了六成,约八百余人,余下汉人占了四成,约五百人,朝鲜人两百余,另有不到百人的蒙古兵。这些蒙古兵多是最近几年建州对外征战中掳回来的。 撤离之时,达音布等皇卫队军官向魏公公辞行,魏公公特意在城下摆出仪仗,将一面“精忠报国”的军旗授予了该联队。 魏公公希望他们能够在这面军旗的引领下,发扬岳武穆精神,保家卫国,荡平鞑虏,以建设美好的大明朝。 为了记录下这一庄严画面,以为历史能够铭记,魏公公特意让随军的两个绘制地图的实习参谋当场作画,把这一幕白纸黑线的落在纸上。 这可真是为难那两个实习参谋,好在魏公公也知道不能太强人所难,要二人把大体画面画出来就行,细节什么的就不必多作着墨,粗些也好。 毕竟,公公此举只是想给后世留下一幅珍贵的画面。 比如某座山上会师的那一幕。 这种庄严而又充满历史感的画面,若是油画最好,可惜条件不具备,只能以中国传统画来表现了。 因为时间有限,公公只给这两个实习参谋半个时辰时间。 两个参谋在商量了之后,希望公公能够给出一个定格的画面。 于是,魏公公特意让达音布、费古伦、牛柱、胡里海等皇卫队将领和他一起站在城下,四将携手共同将“精忠报国”的大旗拉在胸前,以突显主题。 但因公公这几年营养太好,身高马大,皇卫队诸将个子都不是太高,所以负责绘画的两个参谋始终找不到最好的画面感,因而只得无奈喊话让皇卫队四将不住将军旗举高,这样才能让画面匹配。 “高一点!” “对,再高一点,哎,再高一点!” “……” 终于,最好的画面出现了,两个实习参谋彼此对视一眼,迅速作画。半个时辰内,画作完美出炉。 公公站了半个时辰,也是有些累,听说画好了,高兴的背负双手前来阅览。 阅后甚是高兴。 但见画面上,一身戎装的魏公公按刀威风凛凛屹立城下,模样英俊而挺拔,身边“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正显他为国为民之情怀。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公公点了点头,画中的他和本人简直没有任何区别,英俊、威风这两个典型特征被这两个实习参谋生动的表达出来。 真是人材难得啊。 问了二人名字后,记在心中,回到义州后一定要让魏西凤给他二人转正。 凌辰四点出发去山东,这辈子是第一次去北方,有钱的大佬赞助下车马费咧,回头吏部有缺咱给打个招呼。 第三十五章 治安 武穆精神,魏公公特别重视,正如东缉事厂内大堂高悬武穆画像,铭刻“精忠报国”般。 这种精神,要世代流传。 要用无数个无名的岳武穆,成就一个有名的岳武穆;要用无数个无名的杀鞑好汉,成就一个有名的杀鞑好汉。 皇卫队的全体将士很好,他们不是鞑子,他们是勇敢的战士,是一个个无名的杀鞑好汉。 达音布、费古伦、胡里海、牛柱…… 公公相信,在他的引领下,他们一定会给辽东带来新的生机,让世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什么是武穆精神? 就是要让每一个人,不管他之前是什么人,心中都有一颗“我的大明心”。 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亦或其他各族人民,在团结在魏公公身边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变了。 正如公公心中所哼唱的那般“河山只在我梦萦,朝廷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大明心…” 战事一开,便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都要统统荡平。 万历四十二年,大明朝的盛世到了最后的关头,已经全面进入了非常时期。 非常的时期,要用非常的手段。 公公雄心壮志,誓要做擎天第一人。 我以我血贱轩辕,走鞑子的路,让鞑子无路可走。 经几日连续不断的“搬迁”,宽奠堡几乎被搬空,留下来的除了少部分充当搬迁队的皇卫队,大部分都是大明皇军正规军和少量金州、义州兵。 十九日,魏公公在宽奠北门开了一次动员大会,在讲话中公公提出了两个过字,即“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 在公公的亲自部署下,大明皇帝亲军上千将士分作数队,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严格执行“两过”。 而魏公公自己则率领一支由两百人组成的精兵,往北线深入。 宽奠六堡只是建州占据的六座较大城堡,其余尚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村寨。凡是汉民开垦过的土地,大部分都有女真人活动。 在“两过”的指导下,明军重点开始了对这些小村寨的清剿。 二十三日,大奠以南的塔沟子寨遭到了一队明军的进攻。 次日,该区域下了一场暴雨。 道路积尸既经积雨暴涨,而青皮如蒙鼓,血肉内溃。秽臭逼人,复经日炙,其气愈甚。前后左右,处处焚灼。室中氤氲,结成如雾,腥闻数里。 后黑图阿拉正蓝旗主力赶到,收敛尸骨数百。 二十四日,宽奠主堡东边的女真村寨有消息说明军保证,如果藏起来的女真人能够出来自首的话,就会得到赦免。 于是,两百多躲藏于山岭中的女真人从山里走了出来,可他们随后就被分成二十或三十人一堆,在几个明军的监督下用绳子捆起来,然后被强迫往南迁移。一些不愿走的女真人被带到不同的地点,之后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半个多月后,一个叫纳齐步的女真少年向正蓝旗主阿敏回忆当时的情况。 他说:“那一天,我和我的阿玛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山里打猎,突然寨子外传来铳声,接着便有外边的人跑来说宽奠的明兵过来了。 我阿玛急忙组织族人向山里撤退。当时寨子里除了我们族人外,还有大汗麾下正黄旗的一个佐领,有旗兵近百人,另有汉人阿哈三百多人。可是这么多人听说明军过来都吓得惊慌失措,佐领大人带兵胡乱朝寨子外放了几轮弓箭就纷纷往山里跑。 女人孩子们也在跑,听到明军的铳声,纷纷扶老携幼,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争先恐后逃跑。他们和大汗的旗兵还有那些汉人阿哈混杂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不堪。 我阿玛本来带我进了山里,可听说我的额娘和几个小弟弟没有来得及跑出来,便折回寨子里接应。可刚跑进寨子里就被明军堵住出不来了。我阿玛还算机警,跑到邻居家的茅房里藏着,听到明军的脚步声后,他毫不犹豫的就跳进了粪坑,用上面擦屁股的干草挡在头上,一个持铳的明军在附近搜了一圈没有发现我阿玛…… 之后,明军将寨子里没来得及逃走的女真人和汉人集中到寨子前面的打谷场上,约有五六百人。 明军将穿甲衣的旗兵从人群中挑出来,命令他们互相绑缚起来,没穿甲衣的则不予追究。 被捆绑成一串的旗兵有六十多人,其他的汉人阿哈和妇孺也有好几百人。这时我阿玛壮起胆子从茅坑中偷偷爬出来,趴在一家人的围墙上张望,这时才发现来我们寨子里的明军不过四十一人! 这四十一个明军中,有五个是宽奠堡那里投降明军的女真奸,脑袋上留着辫子,拿的是长刀,胳脯上绑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汉字“治安”。 其余的明军中有一些会说女真话,阿玛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投降明军的蒙古人。不过他们穿着和明军一样的军服,从外表上还真的看不出来。 还有一些扛铳的明军汉话很不流利,看着似乎不是真正的汉人,究竟是什么人,我阿玛也不知道。 真正的汉人可能不到20个,为首的是一个小旗(队长)。这伙明军依靠那五个女真奸,对寨子里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进寨前,他们首先占据了寨子外的制高点,架好了火铳和两杆大杆子铳,先朝寨子里打了一阵铳,扔了一些会爆炸的武器后,就让女真奸拿着铁皮卷成的话筒大喊明军已经将寨子大举包围,将村里的旗兵吓的逃出村子。 然后以两人一组,从几个方向冲进寨子来将未及逃走的人包围起来。明军的铳法极准,被他们铳杀的旗兵有二十多人。 剩下的旗兵都以为来的明军有好多,害怕被屠杀,所以全无斗志,听了那五个女真奸人的喊话,将兵器都扔了投降。 这支明军的小分队得手后,竟也不急于离开寨子,还让寨子里的人在寨子内外张贴布告。说是什么大明天使公公告我们大汗的。说的什么,我阿玛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好话。 之后,这些明军要求被绑的汉人阿哈们出来,让他们把寨子里的粮食、牛马牲畜全找出来,再放火,每一间房子都要点着。 完事后,那些该死的汉人阿哈俨然摇身一变,翻身做了我们女真人的主子,他们凶神恶煞,仗着明军的撑腰,对我们女真人大肆欺压,可女真人害怕明军,谁也不敢反抗。 就这样,在熊熊大火中,明军和汉人阿哈们押着女真人,命令旗兵青壮们挑胆子,妇孺们背小包,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到河边。 接着沿着河边一支朝前走,我阿玛偷偷跟在后面看,发现明军把人带到了可以到达鸭绿江的一条河上。那里有明军的船等侯,所有人和东西都被带上了船,之后就开走了…….” 这个女真少年的回忆并不太完整,但大体还是能让阿敏知道发生了什么。 。 第三十六章 觉罗 “如果不能在走之前,亲自踏上建州的土地看一看,走一走,咱家就对不起皇爷,对不起大明朝咧!” 一心为国,忠勇无双,以精忠报国为己任的魏公公不顾诸将劝谏,一意孤行,亲率两百勇士,每人双马自宽奠北部深入建州的孤山堡。 这是自万历十一年之后,明军首次踏入建州实控区。在此之前,明军大规模深入建州是一百多年前的成化年间。 除了想走一走,看一看外,深入的原因是魏公公觉得此次宽奠作战,不够刺激,对于建州的破坏也并不算多大。 毕竟,建州实际占领宽奠六堡并进行实际殖民经营的时间才七年,无论是人口还是产出都不足以和建州“老区”相比。 如果能在建州老巢来上那么一轮,效果肯定要比宽奠好的多。 魏公公此行只带了两百精兵,自是谈不上大规模。 他也不敢奔黑图阿拉,因而制定的路线基本是沿宽奠和建州的边墙活动,即从宽奠东北部的孤山堡潜入建州,然后沿孤山堡往东,经两百余里到达鸭绿江边,由大明皇军的海军船只接应顺流而下回义州。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就是行动迅速,转移方便。如果把建州比作一只象,那么这两百人的队伍就是一只蚂蚁,可以随心所在的在大象身上爬。 话是这么讲,魏公公肯定不会将自己看成是蚂蚁,他认为自己是尖刀一柄捅在奴尔哈赤身体内的尖刀。 关于此次深入的目的,他着重指出就是一个字“荡”。 “强壮就戮,老稚尽灭,若土崩而火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百里之边,虏境萧条。” 即所过此处,寸草不生。 这就注定此次边墙扫荡行动特别的血腥。 二十八日,魏公公率部大破孤山堡,杀守兵四十余,纵火焚烧房屋百余间。三百多女真军民或悬梁自杀或投井跳河,其余女真人等尽被魏公公下令砍去一肢,遂得以活命。 明军走时于堡中大肆放火,以污秽填塞水井,使建州在孤山堡的二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这使得闻讯后从黑图阿拉赶来的建州镶红旗十一个牛录无法得到孤山堡的粮食供应,甚至连歇脚处都没有,严重迟缓了该部的行军速度,无法和正蓝旗合军追击南撤的明军。 随后赶到的镶红旗主阿巴泰暴怒之下将领军的甲喇额真和三个佐领当场处死,但于事无补。 孤山堡附近村寨皆被明军焚毁,寨民逃入深山,花了好几日功夫建州兵才从山中找到逃生之人,尔后才知有一支明军骑兵自孤山堡往东去了。 阿巴泰恼这支明军竟然深入建州杀人放火,气急之下亲自带兵追击。但明军早走了数日,他带兵在后追了许久,除了见到一座座被明军焚毁的村寨外竟是再不见人烟。 ……… 魏公公心情甚好,几日下来,攻破了建州堡寨七八处,杀了不下千余女真人,当真是战绩辉煌。 须知道,当年成化年间总兵官武靖伯赵辅调用三万兵马,联同朝鲜军分三路进军,经一个多月剿杀,也不过消灭女真人千余,救回掳去的汉人阿哈一千多口。就这战绩,也称大捷了。 因而便是现在回家,算上宽奠缴获,莫说武靖伯赵辅了,就是加上李成梁在辽东几十年的战果,也不一定比魏公公多多少。 皇爷不给升伯,怎么着也得给咱提个品级,弄个四品红袍穿穿吧。 魏公公心情好,便有诗兴,诗云:“长白山,山白长。长白山里有娘们,娘们上面有个人,一叫就动,不叫不动。” 吟完诗,大手一挥,丁孝恭等人就纵马将被俘的一百多女真人赶到河边,淹死的女真人尸体把条不大的河弄的都不能流动了。 忙完这件事,魏公公就翻身上马了,往下一个目标奔去。 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公公也不知道,他身边的两个女真向导也说不上来。 所以,当发现目标时,公公有些惊喜交加,因为目标是条大鱼。 这条鱼大到什么程度呢? 前方的女真城池叫觉罗城,首领是一个叫宝实的人,他有个姓,叫爱新觉罗。 从辈份上讲,宝实是奴尔哈赤的叔祖宝实,也就是奴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的叔叔,他爷爷觉昌安的兄弟,曾祖福满的幼子。 如果用伪清时期的话来讲,这个宝实就是爱新觉罗宗室红带子。 宝实这个人很聪明,特别喜欢财富,所以千方百计谋取明朝颁发的“敕书”,以便从辽东马市的备御官手中领取“抚赏”,并且近边住牧、换盐米、讨酒食。 可以说在六兄弟中,宝实是除觉昌安外,到辽东马市次数最多的人。和他的侄孙奴尔哈赤一直把统一女真当成奋斗目标不同,怎么弄到钱才是宝实的生活目标。因而,欺诈和暴力是宝实这一辈子谋生的最大手段,并且宝实特别喜欢“绑票”,前后数十年他从明朝那里绑走了不下两千汉民。 在李成梁放弃宽奠六堡前,六堡的最主要敌人就是喜欢来抢劫绑人的宝实,而并非更远的奴尔哈赤。 某种积度上,宝实对他的侄孙是不满的,因为奴尔哈赤控制六堡,使得他不能再对六堡抢劫。 后来,为了让自己这位叔祖不要“难过”,奴尔哈赤特意送了七百汉人阿哈给叔祖。如此,宝实才算舒坦了些。 只不过,宝实年纪也大了,他应该算是女真最长寿的老人,如今已经七十一岁了。人年纪大了,也不大爱动,觉罗城的大小事务都是他的子孙们在打理。 随着侄孙奴尔哈赤的势力越来越大,兵马也越来越强,宝实也知道自己走后,觉罗城这里不可能再保持“独立”性,因而近几年也有意让子孙到黑图阿拉去和奴尔哈赤亲切,想着他走后侄孙能够对他的后人好些。 奴尔哈赤显然也知道自己这位叔祖的打算,因而对宝实的子孙也很不错,尤其是对宝实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堂叔伯兄弟德昌很好,将他安在正白旗当甲喇额真。 讨平乌拉后,因为天气热了,德昌便向堂哥请了“假”回到觉罗城避暑。他是五天前回来的,回来之后就成天带人不是到林子里打猎,就是到河上打渔,很是快活。 最先发现魏公公一行的就是德昌一伙人,他们当时都呆了,望着眼前这些以前从未见过的人,就如世间万物都停止转动般,诡异而又让人恐惧。 第三十七章 慈父 在这片土地,辫子是魏公公分辨敌我的唯一准绳。 有辫子,是为敌;无辫子,是为友。 发现前方有十几个辫子后,公公于马上“叭”的一声打开了折扇。 这是死啦死啦的标志。 数十骑背插三角小旗的骑士立时纵马冲出,锋利的马刀在阳光的映射下照出的是一张张狰狞的脸。 几十丈的距离,辫子们根本跑不掉。 德昌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本能的想转身跑,可是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手里只有打猎用短弓的女真人,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些骑马的甲士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就被一个个砍倒在坡下。 一道道血柱从他们的脖间、后背溅向半空。 几个仓皇往回跑的女真人更是被后面追上的明军骑士用长刀生生的砍成两半。 这场发生在觉罗城西边几里处的小规模战斗从开始到结束,用时不到小半柱香。 快到远处的觉罗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城内城外炊烟袅袅,女真妇人们忙着淘米做饭,男人们则光着膀子坐在阴凉处闲聊,孩童们则聚在一起玩着祖上传下来的游戏。 汉人阿哈则和往日一样,如牲畜般任劳任怨的替主子忙着田间、屋内的活计,哪怕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们也不敢停下手头的事。 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只有主子叫他们吃饭,他们才能停止干活。 这,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从他们成为阿哈那一天起,他们就被剥夺了作为人的尊严。 他们,只是女真主子的奴隶,他们活着,只是为了让主子们过的更好而矣。 城外的一条河上,十几条刚刚从鸭绿江回来的渔船刚靠岸,一条载了十几个女真人的渡船正在河中央缓缓的摇来。 城主府内,觉罗宝实正在把玩着前几天孙子德昌从黑图阿拉带回来的鼻烟壶,据说这是件老玩意,是从前大金国王爷们从南方的汉人皇帝家里得到的。 总之,觉罗城的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平和。 ……… 浑身是血的德昌被带到了魏公公马前,若不是他一身比较“拉风”的衣服很显眼,此刻他早已尸首分离。 魏公公在马上打量着浑身发抖的德昌,从对方身上穿的衣服来看,这应该是得到大明朝廷正式委任的游击官。 这个游击官显然是奴尔哈赤任命的,作为建州都督、龙虎将军,奴尔哈赤是可以自行任命两卫官员的。 游击品级不低,魏公公猜测这个家伙很可能是建州女真兵的高级军官。叫女真向导问后,果然,这个叫德昌的家伙是正白旗的甲喇额真,相当于副都统存在的高级将领。 “问问他城中有多少人,” 魏公公轻抬了抬手,强调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意思大概就是德昌若老实交待,就免他一死。不老实交待,就死啦死啦。 “是,大人!” 一个女真向导从马上翻身下来,走到浑身发抖的德昌面前叽里咕噜一番。德昌显然很怕死,时不时的抬头看向马上的魏公公和身边那些明军骑士,最后犹豫再三后将觉罗城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待出来。 据德昌交待,觉罗城内的女真披甲人约在七百之数,其余男丁、妇孺三千多口,另有一千余汉人阿哈。但觉罗城的军民并不隶建州卫,也就是不归奴尔哈赤管,而是由他的爷爷宝实统领。但他们家族和建州又是一体的,如果大宗有危难,他们也会出人出粮。 这个情报让魏公公搓了搓手,感到此行不虚。单以人丁来计,觉罗城显然是座较大的女真城池了,可谓是建州东南部的政治和军事中心。 虽然现在和奴尔哈赤没有多大关系,但将来肯定是归入八旗的。至于为何觉罗城现在能够保持一定独立性,这自然和德昌的爷爷宝实是奴尔哈赤的叔祖有关系了。 德昌交待完了,按魏公公的八字方针,自是要饶他一命,但是公公却环顾左右,问了一声:“大郎何在!” “孩儿在!” 七岁的赵布泰在马上大声应答。他和弟弟鳌拜年纪还小,不能单独骑马,因此这一路都是和义父的亲卫合乘的一骑。 “好孩子,你替爹爹把这人杀了。”公公对大郎寄予厚望,杀人要从孩子抓起。 赵布泰没想到义父竟叫他杀人,在马上吓呆了。 这个样子显然让义父很不高兴,他皱了皱眉头,颇是不悦道:“大郎这样子可不行,可还记得爹爹于你说过什么!” “记,记得,壮…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只有对敌人越残忍,才能让敌人感受到我们的仁慈…” 赵布泰喃喃着,发现义父看他的眼神十分可怕后,他立时也是害怕起来,尔后哆哆嗦嗦的从马上下来,拿着亲卫递给他的尖刀小心翼翼上前。 “爷饶命,爷饶命!” 德昌吓的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更声称他乃朝廷命官,官拜建州左卫游击。 不用他说,魏公公也知道这位是同事。可他这次来,就是要和同事过不去的。所以,没有商量的余地。 坦白是可以从宽,但这个“宽”只是指死法上面。 赵布泰虽然握着尖刀,犹不敢动。 “混蛋!大郎打算等到天黑么!”魏公公怒喝一声,无形之中尽显钢铁慈父的威严。 义父的威严吓的赵布泰不敢再犹豫,“啊”的一声大叫,将尖刀捅进了被士兵牢牢按住的那个他都不认识的人胸口。 许是因为年纪小没力气,这尖刀只捅进去一点,疼的德昌额头都渗出汗珠,想张口大叫,嘴巴却被明军牢牢捂住,只得瞪大双眼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才几岁的孩子。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所杀。 发现自己没有捅死对方后,年幼的赵布泰比对方更害怕,他惶恐不安的握着尖刀,不知道是继续还是拔出来。 “布泰,师傅帮你!” 作为师傅,丁孝恭肯定要帮自己的徒弟,他翻身从马上跳下,箭步上前,猛的用大手握住赵布泰的小手,然后师徒二人一起用力将尖刀完全刺入。 “呃…” 被放开的德昌在地上疼的不住抽搐,赵布泰则还是僵硬的保持着用力前剌的动作。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丁孝恭摸了摸徒弟的脑袋,笑了笑,然后拉着他的手转身走开。 魏公公点了点头,大郎第一次杀人肯定会不适应,以后熟练了就好。他转头看向另一匹马上的二郎鳌拜,见小家伙也是一脸恐惧,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尔后右手向前挥去。 “杀!” 一百余骑大明皇军骑兵勇士箭一般向着远处的觉罗城冲去。 拥有七百余披甲人的觉罗城并不能吓退魏公公和英雄的大明皇军将士们,相反更加刺激他们的血液。 这是种骄傲,更是种自豪! 而这,源于他们追随魏公公以来的无敌! 正如魏公公所宣称的那般——大明皇军的战刀,永远向前! 第三十八章 团结 觉罗为姓,意远支。爱新为部落名,意黄金。 爱新觉罗,为生造词,始于伪后金洪太时期,此姓大概是借鉴了蒙古人的黄金家族,用以抬高身份。 所以,奴尔哈赤应当叫觉罗奴尔哈。 “伐建奴如伐树,建奴就好比是一棵根深干粗的大树!奴尔哈赤一族的女真人是这大树的根,其余女真各部是这棵大树的主干,和女真人狼狈为奸的蒙古人、朝鲜人则是这棵树的枝干,而那些被女真人强掳去的汉人则是这棵树的叶子。如此一棵大树,要怎么砍?” 魏公公的答案很简单,一斧一斧地砍呗。要不然,哪能一下子把棵大树给砍倒呢。 觉罗城的城主觉罗宝实及他的族人显然就是建州的树根,用后来话讲,那都是真满州,红带子。 所以,魏公公迫不及待的要挖树根。 多砍一斧是一斧,多撬一棍是一棍。 若以满州入关军力来算,这一斧头下去,少说也是重创十个牛录了。 袭击在一片安宁中悄无声息的展开,同之前对边墙女真诸堡寨的袭击一样,毫无征兆的爆发。 明军纵马长驱直入,直奔觉罗城,丝毫不理会途中那些大惊小叫的女真人。速度非常快,根本不给城中守军半点反应时间。 等到明军冲进城中时,回过神来的女真守军才惊慌失措的发出警报。 “咣当咣当”的铜锣声响彻全城。 听到城头的铜锣声,正在吃饭的女真人都惊呆了,各牛录的披甲人手忙脚乱的披上甲衣,拿起武器从屋中奔出来,急火急了的聚集在一起向城门赶去。 他们以为敌人还在城外,可很快就发现城中到处都是敌人。 魏公公打仗不行,但还是很有头脑的。 在他的命令下,冲入城的皇军将士们并没有下马夺取各门,而是继续纵马在城中冲撞,制造混乱。同时数十名官兵持火把一路点燃城内的建筑。 不管是茅草屋,还是木头屋,亦或石头屋,但使能放火的建筑无一例外都被明军点燃。 夏季干燥,温度又高,这火势一起来,觉罗城立时就浓烟升腾,温度急剧上升。 明军分成数队,每队或十几骑,或二三十骑,从城中穿过后便纵马出了城。除一队明军和前面撞上来的女真兵马进行了厮杀外,其余各队基本没有女真人交手就安全出了城。 身后,是被烈焰笼罩的觉罗城。 女真人的城堡不像是汉人的城池,修的高高大大,有四门或六门之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大一点的聚居区。 所谓的城墙不过是泥土堆积起来,高约一丈的土墙。墙后除了留下几条必要的道路,都是散乱的房屋。城内不但住人,还养牲畜,粪便满街都是。 觉罗城只有两个城门,一东门,一西门。东门邻近渡口,西门邻近城外的村寨。 明军从城中出来后便分作两队,一队由丁孝恭带领把住渡口,另一队由胡全带领把住西门。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不放任何一个女真人从城中出来。 魏公公则在十几个亲卫的簇拥保护下居于一处女真人不易发现的坡上,拉着两个义子向他们讲解如何制造混乱,并在混乱中消灭敌人的“兵法”。 把守西门的胡全部遭到了城外村寨里的女真兵袭击,约摸一百多女真青壮在听到城内的警报声后,从各自居住的村寨中冲出,继而汇集在一起向着明军冲去。 和魏公公在黑图阿拉见识的上万女真骑兵不同,觉罗城的女真兵并没有多少战马,因为此地江河众多,不管是熟女真还是生女真,更像是打猎的猎人,而非在马上驰骋的游牧民族。 胡全将所部七十余官兵分为两队,一队下马持铳射杀冲过来的女真人,另一队在当面女真人被火铳打倒混乱时纵马砍杀。 事实证明,没有被“正规化”的女真人战斗力不堪一击,他们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南京的三大营。 只不过死了十几个人,上百女真兵就纷纷转头往后退去。 胡全的任务是守住西门,因而也没有理会这些退去的女真人,只派了九个骑兵去驱赶这些女真人。 然而,让人惊掉下巴的是,那九个明军骑兵竟然将驱赶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上百名女真人被这九个明军骑兵催赶着到处乱奔,没有人敢回头向明军伸出手中的武器。 他们只顾自己逃命,丝毫不管同伴的死活。 就这么着,九个明军骑兵不费吹灰之力就一个又一个的将女真人砍倒在地,然后还跟着他们冲到了前方的女真村寨。 最后,这九个骑兵竟将多达四百余的女真人和一百多汉人阿哈赶了出来,聚集到了一起。 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那九个明军骑兵心里也在打鼓,害怕对方会有人振臂一呼,拼死向他们反抗。那样,只凭他们九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弹压得住的。 然而,事实是这几百人竟然乖顺的跟绵羊一样,任凭这九个明军驱使。只是那九个明军也不知道要把这些人带到哪里,他们也不可能把这些人杀光。 不久,一个传令兵带来了魏公公的口令,命将队伍中的汉人阿哈选出来,尔后看押俘虏的事情就交给这些汉人阿哈好了。 起初,那九个明军骑兵还有所担心,毕竟这些汉人阿哈中大半是被女真人掳来的,但也有一部分是主动投奔过来的。并且,他们当中有很多在建州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很难说他们对大明还有感情,万一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个担心并没有发生。 一百多汉人阿哈被单独选出来后,就自觉的分成十队,拿着明军扔给他们的缴获自女真人的武器,将这些从前的主子尽数看押起来。 同时,还自告奋勇派人回到村寨中,将明军可能感兴趣的东西都搬了出来。一些女真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打算,也派了一个老人出面向明军小旗乞求,允许他们为明军效力。 带队的小旗不敢擅自决定,派人将这一情况禀报了魏公公。 魏公公起先觉得有些费事,不如杀了干净,但眼珠子一转,大手一挥,命选五十名女真青壮,发给兵器,协助大明皇军对付万恶的女真反动贵族集团。 团结力量大。 第三十七章 日月 “魏公提出,不论是汉人,还是女真,亦或蒙古、朝鲜、倭人…只要他们能够团结在大明日月旗帜之下,他们就是中国人。我们不当区别对待,应当视为一个统一的民族,大家说同样的话,写同样的字,穿同样的衣,吃同样的饭,过同样的节… 如此,才不会彼此仇视,彼此争斗。同样,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分裂分子也会失去他们生存的土壤,会在时代大潮中被扼杀,被淘汰。这样,咱们的国家就能凝聚在一块,不因内耗而损失元气,可以和西方的洋鬼子们争一争这个世界到底是姓中,还是姓洋。”——节选自《魏公荡胡靖海录》第三卷(翰林院修文官方版) ……… 在简单估算了下杀伐效率有可能会十分低下,并且会遭到困兽犹斗的觉罗城军民的誓死顽抗后,魏公公果断露出亲善的面目。 毕竟,那是三四千人,不是三四百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什么是豪杰? 就是关键时候能够下决心的人。 魏公公无疑就是这个豪杰,正如他敢把公主压在身下,夜翻贵妃院墙那般果断。 得到明军的应允后,女真人们露出欣喜的表情,继而迅速推出五十名青壮出来。在重新拿起武器后,这些女真青壮便在两个大明皇帝亲军将士的带领下,开往西门,组成了西门临时讨伐队。 他们将协助大明皇军完成对觉罗城中的女真反动贵族集团和分裂势力的打击,确保日月永悬白山黑水。 这也是对魏公公在南都和陈福公公会谈时提出“阶级斗争”理论的一次实践。 不管哪个统治阶级,总有高低之分。 便是那鼎盛时期的满八旗,不也有上三旗下五旗之区分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如今觉罗奴尔哈都没能完成建国,没理由把所有女真人都划为敌对势力,一棍子打死啊。 魏公公深刻反省了这段时间的对敌斗争思路,最终形成一个新的认知,那就是工作还是要分阶段性完成的。 不能指望一口吃成胖子,也不能一蹴而就,而要根据事件走向,做出有效应对。而非抱着一个理念,刻板的执行。 这是要犯教条主义的。 历史已经证明,教条主义必然是失败的。 所以,在一个大的指导思想框架下,要允许执行者灵活掌握政策。 诸如,对宽奠六堡的讨伐和搬迁以及永奠的屠戮就是必要的,是具有现实意义的,是有利于团结的,是有利于军心士气,也是有利于减少各族人民伤亡的。 而在深入建州腹地的“边墙攻势”中,“两过”指导思想也是很有必要的。这个思想指导可以极大的摧毁建州反动分裂统治集团的势力,损伤他们的元气。 因此,也是要正面看待的。 但是现在,马上就要到鸭绿江了,后面也没有追兵,在不违背大体指导思想前提下,似乎可以手段温和一些。 毕竟,他老人家始终强调人是第一生产力啊。 不说都抓走,就是带上个千把人,卖到…带到东番去都是开拓先驱啊。 虽说沈一贯这几个月没和公公联系,但浙江和福建方面的军政势力在“浙党”的指导下,已经开始了军备。 皇爷那边也允准了渡海作战和划洋收费的发洋财思路,这就注定渡海作战不可能停下。 就好像一辆满载的货车已经下坡,别想刹住了。 也许,浙党方面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做魏公公提出的那个“收费员”,从而捞取更多的利益。 但魏公公却清楚,他要做的绝不是什么太平洋航道管理公司董事长,他要做的是舵手,一个能够指导中国这条巨船开往远方的引领者。 那么,钱不钱的他老人家显然不是那么看重,浙党方面可以多拿钱,但土地这一块,肯定就是公公的了。 光有地没有人不行。 历史上对台湾的大规模开发是源自明郑时期,公公现在就要将这个开发提前,他就需要数以十万计,乃至百万计的人力。 这是个宏大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公公做人老实忠厚,不好高骛远,不嫌丑嫌脏,做事也是脚踏实地。 先到台湾去,划个圈,移过去几万人,建立桥头堡。再以这个桥头堡往岛内深处延伸,从而彻底将台湾并入中国版图,之后,或北进日本,或南下南洋,皆在公公运筹帷幄间了。 正在大火中煎熬挣扎的觉罗城军民没想到,他们中的大部分已被一个明朝的太监放到了远隔万里的海岛之上。 烈焰烘烤和浓烟的熏呛之下,无数女真人往城门外逃来。 把守两门的大明皇军显然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出来,在两轮骑马砍杀后,临时讨伐队的女真队员们才奉命喊话,让挤在城门那里不敢出来的同胞将城主觉罗宝实和他的儿孙斩杀,然后排队出来投降,这样绝对可以活命。 魏公公悠哉的看着城内那些挤作一团,不分兵民,不分老弱,不分男女的女真人。这种乱象之下,哪怕城内还有几百女真披甲人,他们也不可能组织起一次有效的攻势。况且,在攻心的喊话之下,那些普通的披甲人绝对会动摇。 看到城门那边明显还有汉人挤在那,魏公公不由拍了拍脑袋,忙吩咐下去。 “汉人可以出来!汉人可以出来!” 听到外面明军的叫喊声,城内的汉人阿哈如蒙大赦,在女真主子的瞪视下,纷纷从人群中挤出,忐忑不安的走出烟熏火烤的地狱。 他们不害怕明军,却是真害怕他们的主子会杀了他们。但是,女真主子们没人敢动,披甲人们手中哪怕还握着刀,都没有人敢上前砍杀这些走出去的汉人。 一个又一个的汉人从城中走出,给了女真人活动的空间,但城中的火势却是更大,并且向城门蔓延开来。 终于,一个受不了的女真披甲人咬牙掉转身子,持刀将身边的一个城主侄子砍翻在地。 这就如同开了魔鬼的瓶子般,东门、西门迅速上演了一场厮杀。 七十一岁的城主觉罗宝实被自己的戈什哈抹断了脖子,然后那个戈什哈拎着主子的脑袋走出了城。 厮杀过后,女真人扔下手中的武器,按明军的喊话排队走了出来。 男人在最前面,女人孩子在后面,老人在最后。 大约一千六百多女真人和九百多汉人阿哈得到了魏公公的亲善,他们获救了。 俘虏被集中到了码头,魏公公策马从他们身前走过,人群一堆接一堆的跪倒在地。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阿哈,他们的脸上都流露着对魏公公无比的感激和爱戴之情。 公公很满意。 在好人和坏人之间,在忠诚与狡诈之间,在长与短、黑与白、在精与蠢之间,两世为人的公公火侯永远掌握的那么好。 “还有觉罗了么?”公公问。 回答可能还有。 公公摆手:“叫他们相互检举,但有,叫他们捉出来杀了。”言毕,心满意足,除恶务尽。 第四十章 大恨 漏网的觉罗肯定是有的,为了防止将来这些觉罗子弟反攻倒算,魏公公必然是要斩草除根的。 解决问题的根本在于人。 如何识别这些觉罗子弟,自然是要发动广大的女真人民了。 奉魏公公令,明军将一千三百余女真人编为十三队,每队选两到三名女真兵作为临时队长,然后让各队女真人相互检举揭发内中有无躲藏觉罗子弟。 如一队检查二队,二队检查三队,依次排序,确认无有问题便罢,若有问题,则全队尽诛。 在此严令下,劫后余生的女真人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很快,十几个觉罗子弟嚎哭着从人群中被带了出来,随后被用绳子串起带到河边处死。 魏公公说红带子的眼泪不值得相信。 不过,红带子们的女人却得到了魏公公的宽容,他老人家仔细品鉴了数十名看着楚楚可怜的红带子女人后,决定将这些女人以及其他刚刚成为寡妇的女真女子分配给大明皇军的有功将士及皇卫队官兵们。 女人,在这个时代也是很重要的战略物资,正如一句名言说的好,给某一个女人,某就能创造一个民族。 发老婆,不论古今,都是提高战斗力以及生产力的最有效手段,也是凝聚军心士气的妙招。 当然,魏公公本人是不取的。 倒不是公公高节大义,不好女色,也不说女真姑娘们长的都很丑,而是其中实在是没有合他口胃的。 更何况,女真三大美人,公公已尝其二,一个更成了他老人家的固定使用对象。 剩下的那个是黑脸老汉的大福晋阿巴亥,一想到这个女人,公公就有些可惜。依奴尔哈赤现在的实力,公公想要品尝一下阿巴亥的味道,恐怕得七八年后了,那时的阿巴亥怕是现在贵妃这般大了吧。 而且照时间算,阿巴亥这会应当怀上多尔衮了。 那小子可是个无后的家伙,可笑的是,公公前世还有一帮人舔着脸说是多尔衮的后人。 这就相当于隔壁老王的后人硬说自己是隔壁老李的子孙。 要么是老王绿了,要么是老李绿了。 ………. 不远处的觉罗城中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这场大火不但吞噬了觉罗宝实一族几十年的积蓄,也将城中所有女真人和汉人阿哈创造的财富付之一炬。 火势实在太大,以致于明军组织的几队女真人从城中抢出来的财物和粮食少的可怜。 遗憾,魏公公肯定是有的,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如果不在城中放火,这觉罗城又哪里会陷入恐慌和混乱呢。 世上事,有得必有失。 好在,城外的女真村寨受损较小,虽然这些村寨的存粮也不是太多,但勉强也能维持几天。 从此地渡河,再往东南方面走上不到七十里地就是鸭绿江了。若走水路,直接沿这无名河往东,只三十多里就能到鸭绿江。但是觉罗城这里没有足够的船只,因此公公只能从陆路将这些女真俘虏和汉人阿哈们转移走。 九百多汉人阿哈和先前用女真人临时组成的讨伐队被迅速整编为皇卫队,分为五个中队,每个中队负责押送两到三支女真队伍东进。 渡口及河边的渔船都被用来运人,速度不是很快,约摸得大半天时间才能把人全部运过河。 不得不说,女真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的确很强。在发现他们不可能反抗得了明军后,女真人的老者立时出面动员族人,约束那些不愿离开家乡,想铤而走险或逃走的年轻人不要给族人带来灾难。并且得益于他们的牛录组织,各队的秩序井井有条,让公公少操不少心。 公公也知道,觉罗城女真人如此老实的原因除了他老人家的霹雳手段外,更多的是大明皇朝对女真各族的威摄。 甚至,这股威摄力能上溯到成化年间的梨庭扫穴。 正如公公之前所判断的那般,女真人包括奴尔哈赤为首的女真军事集团,他们骨子里对大明是畏惧的。 这股畏惧还要持续十多年才真正从女真人骨子里消失,正如公公前世的日本,直到明治维新以后击败满清,才将之前对中国的畏惧转换成蔑视。主流文化思想界的亲中、融中才转而变成占中,夺中。 现在,这个转变过程因为魏公公的出现,自然是不能继续了。 在女真人老实渡河的时候,公公也没有闲着,他找来笔墨,正在研究女真改姓法。 姓氏,乃一民族之根本,所关甚为紧要。 欲亡一国,必先篡其史; 欲亡一族,则必先改其姓。 女真有八大姓,分为佟佳氏、瓜尔佳氏、马佳氏、索绰罗氏、赫舍里氏、富察氏、那拉氏、钮祜禄氏。 此八姓约占据女真人口比例的六成。 在公公的前世,满清灭亡后,八姓变成佟、关、马、索、赫、富、那、郎。虽然简化为汉姓,但骨子里仍是女真旧姓的延续,因而,公公在琢磨又琢磨后,为这八姓定下新姓。 佟佳氏改为刘姓,瓜尔佳氏改为朱姓,马佳氏改为赵姓,索绰罗氏改为李姓,赫舍里氏改为张姓,富察氏改为周姓,那拉氏改为孙姓,钮祜禄改为吴姓。 其余小姓,则依《百家姓》自选姓氏。 “今后凡我大明皇军及皇卫队各女真人务必改姓,原有姓氏一律弃用,若察仍遵旧姓,则举家皆斩。” 拟下女真改姓法后,公公拍拍屁股起身,此法还需回到义州再行落实,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这觉罗城的人丁都弄走。 胡全率部在监视女真过河,丁孝恭则率部在女真皇卫队的协助下搜寻附近村寨,尽可能的多焚毁一些女真人的聚居点。同时破坏农田耕具,带走能找到的每一件铁器。 四日,魏公公率亲卫踏上渡船,他是最后一批撤离觉罗城的。公公以此显示他的勇气以激励将士。 四天后,疲惫不堪的阿巴泰才带兵赶到觉罗城,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阿巴泰呆若木鸡。 半个月后,远在黑图阿拉的奴尔哈赤得知觉罗城的惨状后,不禁仰天悲呼:“魏阉焚我觉罗,杀我叔祖,此吾生平大恨也!” 第四十一章 恭迎 感谢“无泪懒虫”打赏百元! ………. 从觉罗城走陆路到鸭绿江,直线距离是七十余里,但实际却走了将近三天,平均每天不过走了二十来里路。 这个速度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渣渣的表现。但考虑到深山老林的道路根本不能称为路,加上女真人妇孺较多,就情有可原了。 公公对觉罗城的女真人还是不错的,没有搞出什么死亡行军。甚至在扎营休息时,公公还会看望这些女真人,谈不上嘘寒问暖,但尽可能的让这些女真人能够感受到他魏公公的火热之心,感受到大明朝的亲切。 “我们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渔肉你们、奴役你们的觉罗奴尔哈反动集团!” 越往东走越难走,有些地段骑兵只能下马拉着战马走,根本没法骑马通过。这还是夏天,若是冬天,天寒地冻的,那才叫受罪。 好在,魏公公以身作则,一手拄拐,一手持刀,斩树枝劈蒺藜,和将士也和女真人们同甘共苦,使得整支东进的队伍人心安定,士气高昂。 沿途,明军又发现了几处女真人村寨,皇卫队相继俘虏了一百多女真人。这些女真人平日是以打猎为生,因而被俘的女真青壮中颇有不少天生的好弓手。 同时还有个利好,那就是这些女真人和建州并无关系,严格来说他们应当是“生女真”,或者说叫“野女真”。 而在历史上,生女真是八旗的主要补充兵源。 不管是奴尔哈赤还是洪太主,都曾派兵大规模掳掠生女真补充因和明军、蒙古作战损失的旗兵。 不然,凭建州那几万人早就打光了。 所以,生女真既是屠杀汉族及其他各民族的刽子手,是后金反动分裂贵族集团的帮凶,但同时也是受害者。 这一点主要表现在他们并没有从建州发起的叛乱战争中得到多少利益,相反他们是作为被抛弃的存在。 在付出无数男丁的死亡后,大多数生女真被编在下五旗,而在满清大举入关后,这些被编在下五旗的生女真们又被留在关外,美其名曰看守老家。 此后两百多年历史中,这些在关外看守老家的原“生女真”承担了替满清镇守东北的重任,再接着被满清统治集团不断的放弃,任由他们被罗刹人屠戮。有名的江东二十八屯惨案就是这些生女真的下场。 等到满清发现关外连生女真的后代都没了的时候,他们的嫡系八旗子弟又不堪用,这才无奈开放边墙,使得关内的汉人能够再一次踏上祖先的故土。 魏公公前世的东三省,便尽是山东和河北汉人的后代,根本不存在什么女真人。 因为,没有了。 有的只是帮千刀万剐的官吏强制汉人改族的所谓民族。 公公清楚记得一个荒唐的事情,他作为某网站的写手在官方群里碰到一个自称是赤峰女真人的作者,他深为他的民族自豪,这让公公特别惊讶。 然后很郑重的告诉对方,你不是什么女真,你是汉人。而且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汉人后代,而是反清好汉的后代。 因为,你的祖先是吴三桂大周军的一员,你的祖先是因为兵败被俘,被清廷发给披甲人为奴,尔后跟着一个下嫁给蒙古王公的格格到的赤峰。在那之前,赤峰没有女真人,在那之后,赤峰也没有女真人。 现在,有了。 一帮混蛋官员指鹿为马,罔顾历史,只为利益,导致一桩桩认贼做父的惨事发生。 “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查,如果我说错了,我把头剁下给你当尿壶。”公公很自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荒唐的历史了。 那位作者根据公公提供的线索查了,确认公公说的是对的。他正视了自己是汉人后代,是反清英雄的后代,可是他再也改不了身份。 怎么改呢? 那是公权力的肆意妄为,个人如何对抗。 公公不希望这种荒唐的事再发生,他不停的写书,不停的被封,但还是不停的写,就是希望有人能够知道历史。 他做不了太多,他要养家糊口,他知道他写的不会被主流认同,但他还是写。没有风光不要紧,没有钱不要紧,捉知了,种菜。 只要还活着,就要写。 因为,他不希望未来某一天,自己的儿孙突然不再是汉人。 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爷爷的爷爷“傲骨铁心”是一个专为汉人写书的作者。 初心永不改,哪怕两世为人。 要想荒唐不再上演,只有自我奋斗。 生女真的出现让公公看到了一个广阔天地。 寇可往,我亦可往! 奴做得,我亦做得! 实际上,生女真不过是个统称,大部分和女真没有关系,他们多是飞牙喇人,索伦人,鄂伦春人,以及其他连族名都没有的“土著”。 甚至,当中还有很多汉人。 他们的祖先是当年驻守在关外千里,几千里的卫所明军。 魏公公现在脚下站的这一片废墟就是当年的卫所之一——虎儿文卫。 沿虎儿文卫再向北,直到北冰洋,几百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散落着明朝大大小小一百多处卫所。 这些卫所见证了明朝的强大,见证了明朝的辉煌,见证了明朝对后世沙俄远东地区的实际统治,连同东南亚的三宣使司,向世人展示这一疆域达一千六百多万平方公里的王朝是多么的强大! 公公命善待这些生女真,培养他们对明朝的忠诚。 他们就是种子,时机一到,他们就会成为燃原的星星之火,让建州反动集团陷入关外各族人民战争的汪洋之中。 八日,前面的皇卫队来报到江边了。 公公越过众人,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大江,远远还能看到江对岸有朝鲜百姓在耕作。 “发信号!”胡全扬手。 “嗖嗖”声中,十几枚发烟弹升空,在半空中炸出一个个绚丽的烟火。 对面的朝鲜人停下手头的活计,愕然的看着江对岸从林中钻出的长长队伍。 远处,“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悬挂着日月军旗的战船一艘一艘往这边驶来。 当先福船上的旗手打出旗语。 岸上,一个背插三角小旗的传令兵聚精会神凝视之后,转身飞奔大呼:“海军全体将士恭迎公公!海军全体将士恭迎公公!” …… 草草一章,因赶时间去捉知了挣钱。 第四十二章 寒心 感谢“血手人屠一宁立恒”、“最烦的就是棒子”、“把盏龙血热”、“无泪懒虫”四位大佬对骨头的厚爱! ……… “身世萧然百不愁,烟蓑雨笠一渔舟。 钓丝终日牵红蓼,好友同盟只白鸥。 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钓鱼却有恩仇。 回头多少辽东事,老子没须一笑休。” 魏公公在鸭绿江边钓了三天鱼,这三天时光真是无比惬意,不免诗兴大发,作《自题渔舟写真》一首。 原版那人,叫大头。 对于抄诗这种事,公公是不屑为之的。但他实在原创不了,所以,他尽可能抄一些不为人知的诗,诸如河南项城袁大头的。 这样就不叫抄了,反正没人知道。 这三天,海军组织的船队将女真俘虏陆续往义州运了,按说公公应该拍拍屁股回去了,可他老人家不急。 这么早回去干嘛? 打架打么? 义州那帮瞪鼻子上眼的龟孙,可是气势汹汹着,一个个恍若正义化身,就等着魏公公回去痛骂他奸寺误国呢。 公公怎么应对呢,就三字不鸟你。 公公的原话是这样讲的“都司的也罢,抚衙的也罢,且叫他们侯着。咱家甚时回咧,就甚时见他们。咱家若不回咧,就叫他们都滚蛋,省得咱家瞧着心烦。” 又叫递话给义州的贺世义“你好好做你的指挥,帮咱家做事,莫理会那些妖蛾子,天塌下来咱家给你兜着,咱家兜不住还有陛下咧。” 传话同时,又发一道秘密手令给那义州的皇军海陆诸将,若贺有异动,当迅速擒拿之,尔后接管义州兵并封锁义州,将那沈阳和辽阳来的官们统统都逮了。然后紧闭城门,任哪边来的人都不见。 公公这一手不叫小人,实是此番北进实在辛苦,好不容易俘虏万把人,弄了些浮财,岂能叫那帮书呆子文官给逼着再还给奴尔哈赤呢。 那是资敌! 贺世义这个人嘛,毕竟不是魏公公的嫡系,做的又是义州卫指挥,不归大明皇军建制,所以他是有可能顶不住上面压力偷偷把人放还建州的,那样一来,公公肯定要吐血。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好话讲在前头,出了事有公公在,丢不了官死不了人。可要贺世义还给公公添堵,哪怕他兄弟是猛将贺世贤,公公也要先让他知道到底谁的吊更大。 蒋方印是和海军的船一起过来的,有关义州城内的具体情况就是他告诉公公的。按蒋方印的意思,魏公公当马上回去搬出内臣身份震住那帮官员,然后亲自坐镇义州,直到所有人员撤离金州。 这样,既不过份得罪辽东官场,也能确保不出事。 可魏公公倒好,留下钓鱼了。 这让蒋方印很是心急,这不,见公公三天不回去了,便又来“劝驾”了,好一番苦口婆心,把公公听的耳朵都腻了。 无奈只得挪窝,可连着换了三个打好食的钓窝,蒋方印却跟个鬼似的就是缠着他。 “行了,大庆兄也莫再说了,全当兄弟我是个浑人好吧?…笑话咧,咱家在皇爷跟前端屎端尿时,那些个官们在做什么?尔今咱家替咱大明干点实事,他们怎的就要和咱做对咧?…莫惹着了咱,惹着了咱,咱把他巡抚衙门都给捅了,把那鸟巡抚毛拔了!” 魏公公气鼓鼓的来了个甩杆。 旁边小木盆里,浮着三两条麻哈子鱼。 钓鱼嘛,钓的是个感觉,是个心情,有鱼没鱼是次要的。 蒋方印把魏公公的样子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道:“那公公打算钓到什么时候?” “嗯,”魏公公一边聚精会神看浮漂,一边不住点头,“快了,快了。”可快来快去就是不说什么时候走。 这吊儿浪当的样子真让蒋方印气不打一处来,情急之下竟然上前一把抢过魏公公的钓竿,然后朝膝盖上一撞,“叭嗒”一声,钓竿断成两截。 “经略大人常说公公乃是做大事之人,凡事都胸有成竹,谋定而动,要我好生帮你做事。可照我看来,公公举止全是儿戏,哪有半点经略大人所说样子…若公公再这般下去,蒋某也只好告辞了!”蒋方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喔?” 魏公公怔怔看着自己请来的师爷,然后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大庆兄说的是,是咱儿戏了,儿戏了啊…” 言毕,吩咐左右:“把盆端上,传咱的令,上船。” 蒋方印脸色一缓,魏公公虽年轻,但知错就改还是好的。 “以后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庆还是要多说说咱啊…”魏公公亲切的拉着蒋方印,并排向不远处临时开辟出的码头走去。 蒋方印心中感动,当下就将自己的几个见解详细和魏公公讲了。公公听的不住点头,深以为然。二人上船之后,海军总兵王大力便来请示,几时发船。 “啊?噢,过江。” 公公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看向江对面,油然向往:“三千里山河美如画啊。”说话间,摸了摸自己三七开的分头。 这个发型公公不是太满意,并且有段时间没打理了。没法子,带兵在外的人,个人形象没那么讲究,就头上的发油还是昨天吃烤羊顺手挼的。 蒋方印那边脑瓜子已经是嗡嗡的,这不回义州么,怎么还过江了?! “公公,过江做什么?”王大力也是一头雾水。 “要钱啊。” 公公目不转睛,他的正前方是朝鲜的镜城都护府所在,也就是后世的咸镜道所在。 “要什么钱?”王大力几乎是和蒋方印不约而同问道。 “壬辰战争,我朝军费开支数以百万计,军士死伤数万,以致国库空虚,皇爷连给贵妃修个澡堂子的钱都拿不出…我国艰难如此,朝鲜却一钱银子也不补偿我国,叫人寒心啊。” 公公一脸愤慨之色。 “对,对,朝鲜是应该给咱们银子…” 作为抗倭援朝之役的亲历者,王大力不由点了点头,觉得朝鲜是应该向大明补偿。 “公公,此事万万不可啊!” 蒋方印急眼了,这宽奠和建州的屁股还没擦呢,魏公公怎的还要捅朝鲜的马蜂窝噢! :。: 第四十三章 孝顺 “有什么不可的?” 蒋方印那一脸天要塌了的样子让公公甚是不喜,多大点事啊,跟死了老婆似的,至于么。 这就是代沟啊。 几百年见识造成的代沟。 戒浮戒燥,三思而后行是做大事的人所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公公的样子看着像是那种做不了大事的么? 这件事,可是他老人家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在外人眼里,公公这三天光钓鱼了,无所事事,吊儿郎当,可那只是表象! 扒开这层表象,就会发现公公的内心是…多么的无趣和难受。 无趣,是因为压根没有女真追兵让公公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施展身手,斩一二首级以慰生平。 难受,是因为江对面的朝鲜人真是无礼的很,明明知道江对面驻有大明天朝的官兵,那朝鲜下藩的官员却不带着牛啊、羊啊、酒啊钱啊什么的过江来犒劳。 这就有些过份了,明显是不把大明海事提督太监、大明皇帝亲军最伟大的提督内臣魏公公放在眼里! 你们看不起咱,就是看不起皇爷! 这口气,魏公公要不给皇爷出了,他还算是人么? 罢了,你们不来,我自个去便是。 公公心胸开阔,不与小国之民计较,身为天使的他,于公于私,于道义而言,也有必要到属国巡视一番。 这在法理上是没有问题的,两京十三省大大小小外差内臣,哪个不是“代天行事”呢。 巡视同时,也有必要就“壬辰战争”的军费开支及大明官兵的伤亡补偿,和朝鲜方面进行开诚布公的交谈。 大明虽是天朝,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为了保你朝藩,我大明国库空了不算,天子的私房钱也都投了进去,最后还因为这场战争导致国家现金流中断,国防建设中断,间接或直接引发了动乱内乱,最后破产。 前因后果,得挼明白。 所以,你朝鲜是不是要给大明一些补偿? 大明可以牺牲,可以付出,但牺牲和付出要有价值,牺牲和付出也同样要有回报! 光口头说些感谢你祖宗十八代的话,世世代代永不相忘什么的,没有意义。 最好的态度就是实际行动。 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朝鲜得表示。 这件事,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公公是无法动摇的,除非蒋方印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 可惜,老蒋的措施还是老调重谈那种,大意就是我大明乃朝鲜宗主之国,世上岂有宗主之国向藩属索要钱财的?这么干了,就等于失信天下,是违背了圣人教诲的,是有损大明形象的。 而且,就算大明要向朝鲜索要补偿,也当由“政府”即外朝向朝鲜方面下国书,岂能由内臣私自出面的。 按老蒋的说法,魏公公真敢私自渡江“勒索”朝鲜人,那他必然是会被天下人所唾骂,届时,连皇帝也保不得他。 “公公三思啊!” 蒋方印就差泣血死谏了。 魏公公首先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他说对外要有新思维,不能再拿以前的老眼光看待藩属这个问题。 “活要面子死受罪这种事,干不得。我国既保护了朝鲜不受倭人侵占,朝鲜便当付我国保护费用,并给予我国牺牲将士抚恤银两及钱粮开支费用,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大庆可能觉得咱说这番话道理不对,可大庆你好生想想子贡赎人和子路受牛二事,圣人是如何说的。” 这二事乃是春秋故事。 当年鲁国有一条法律,凡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回国后就可以到国库中报销赎金。 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在国外赎回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却不接受国家赔偿金,自以为高义。 其师孔子却很是生气,认为子贡做错了。因为他开了这个先例后,其他的鲁国人就不再愿意为在外的同胞赎身。 又有一次,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路救起一名落水者,那人为了感谢他就送了他一头牛,子路收下了。 孔子听说后很高兴,说这下子鲁国人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孔子的说法,鲁国人渐渐的不再为同胞赎身,但见义勇为的人却多了起来。 魏公公搬出这春秋二故事来,便是要蒋方印明白一个道理——世间事,都当循一个利字。 有利才有来,有利才可持续。 任何国家都不存在什么铁不铁哥们,世世代代友好这回事,联系两国关系的根本是利字。 如果没有利字,单方面付出不求回报,两国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长久。 “壬辰战争,我朝前后出师近十万,耗费钱粮数百万计,这才保住朝鲜。咱问大庆,若现在朝鲜再有难,我朝还能如此么?” 蒋方印“吱唔”一声,他乃做过援朝经略杨镐幕僚之人,如何不知当年大明为救朝鲜所做的付出。 毫不客气说,就眼下大明的国力,倭人再次侵朝的话,大明绝计再难进行第二次援朝抗倭之役了。 可能关内还感觉不到这种国力的消退,但关外却是很明显。典型如辽东驻军就缩减了一半,精兵强将在朝鲜损失了很多。这就导致辽东驻军对越来越复杂的关外虏情、奴情越来越力不从心。 李成梁撤宽奠六堡的第一个理由就是军力难支,钱粮难继,唯有收缩。 “若那朝鲜给予我大明补偿,又会如何呢?咱便不说其它,就是他朝鲜再有事,我国能视若不见?咱所说的这个利字,可说是利益,也可说是成本。国家行事,岂能不计成本!岂能只图虚名,不求回报!” 说到这里,魏公公想到一桩旧事,不禁感慨道:“大庆有所不知,据咱所知,万里之外欧罗巴有一国,其国势大,藩属亦众多。然其国统领便谓各藩属,若要其国保护,便须承担其国钱粮军员开支。如此,藩属有难,其国必救。而各藩属为求其国保护,积极献金,无有不满,其国官民亦对统领行为拍手称快。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世间事,唯利才是正道啊。” 言毕,魏公公轻摆衣袖:“朝鲜既是我国藩属,我国自有保护义务,然朝鲜必须承担我国壬辰战争损失,不容商量。” 转身看向蒋方印,殷切盼道:“还望大庆兄能给咱修书一封于那朝藩官员,使之知晓咧。” 蒋方印沉默片刻,未几,布告便出炉。 谓之:“大明皇帝亲使内臣魏某良臣告朝鲜国:我皇帝于尔国,有万世不忘之功矣。当壬辰板荡之日,倭贼大入东国,八道糜烂之时,苟非我皇帝动天下之兵,则尔邦其何以再造而得有今日乎? 然我朝为保尔国,费天下之财,耗时七年之久,国力民力皆消退。今观尔国平定十数年,生民之乐利,皆我皇帝之赐也。我国皇帝为君,尔**民便为子。尔**民若有半分良知,便当向我国弥补战争损失,我国皇帝当感尔**民孝顺,尔国再有大难,我国必倾国之兵来助矣。” 第四十四章 孝子 魏公公要过江,宣谕朝鲜的布告都写了,海军作为公公的嫡系部队,自是不可能违令,于是立时动员起来,组织大小战船、民船执行公公过江令。 不过,这条公公眼里的江实际上并非鸭绿江,而是啊也苦河,也就是公公前世的图们江。这条河发源于大明境内,流经朝鲜镜城都护府,最后又往北入远东地区,在后世俄朝边境注入日本海。 啊也苦河本来是大明的内河,明朝在河两岸设了多处卫所用以招抚女真人。后来李氏朝鲜通过剿杀、驱赶女真人的手段,不断向北扩张领土,最终把阿也苦河的南岸变成了朝鲜领土,设有镜城都护府管辖,下设会宁、富宁、钟城、稳城、庆源、庆兴等大小六郡(县)。 因而,奴尔哈赤崛起后,便常授意女真兵渡江袭击朝鲜人,因为在建州看来,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他们女真人的。 “朝鲜乃小国,兵马不及天朝十分之一,汉城常备兵马不过数万,地方多是临时征召青壮组成的杂兵,这杂兵不经打,无有训练,望敌便溃,莫说天兵了,就是女真人都能打的他们望风而逃……” 当日上书汉城反而被捕入狱的朝鲜官员金某的担心终于出现了,原建州女真治下小奠的朝鲜人将“母国”的虚实尽数盘出,并且极力诱使明军越境侵袭。 正如金某在宽奠地区所看到的那般,明军的大小军事行动中,被俘的朝鲜人都充当了帮凶。他们或为明军引路,或充当辅役苦力,或直接披甲上阵为明军效力。明军的杀戮吓坏了朝鲜人,为了不让自己和女真人一样被残杀,朝鲜人争先恐后的为明军卖力… 大约一百多朝鲜人被编组为一个中队,担负大明皇军渡江之后的向导及前锋。他们的队长叫金国南,是原小奠建州甲喇额真金德庆的族弟。金姓和韩姓是建州朝鲜人的两个大姓,相当于汉人的张姓和李姓。 在金国南巴结讨好似的交待下,魏公公大体了解了镜城都护府的虚实。 这个所谓的镜城都护府严格来说应当是朝鲜的“道”,面积可能只是大明的一个府。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朝鲜却以都护府的名义设置,真是没来由的糟蹋了“都护府”这一名头。 想我汉人王朝所设都护府,哪一个不是地域数千里以上,包含数国乃至十数国存在的庞然大物! 看来,好吹牛逼是朝鲜一贯特色啊。 公公会心一笑。 从实际情况来看,朝鲜设镜城都护府的最主要目的恐怕就是应对女真,毕竟镜城所在是朝鲜王朝的最北方。女真各族于朝鲜而言,相当于汉王朝北境的游牧民族,因而才有这所谓都护府存在。 不过,不管你是道也好,还是都护府也好,公公最关心的是有多少兵。 结果,让他很兴奋。 镜城都护府根本没有朝鲜的“中央军”存在,都护府及下设各郡县的朝鲜军队都是轮流服役的地方青壮,也就是相当于民兵存在的“预备役”。或者说相当于大明境内的弓捕、巡检。 经“动员”后,镜城都护府能够征发的兵力应该在八千到一万三之间,但定期轮值的,也就是正常“上班”的不会超过三千人。 武器装备上面,也是惨不忍睹。 基本上镜城境内的朝鲜兵使用的都是长矛之类的冷兵器,鸟铳之类的火器是根本没有的。 不是说朝鲜没有火器部队,他们有,也很多,朝鲜人将火铳手叫“善手”,是朝鲜军队的主力,也是精锐,人数大约有三万左右。但这些“善手”归禁卫营下属的鸟枪厅统领,主要驻扎在汉城。南方各道也有一部分精锐的善手,是用来防备日本的。 壬辰战争可是吓坏了朝鲜,十多年来,朝鲜的军备几乎都是向南方倾斜的。于北方,只有平安道有少量“中央军”驻扎。 事实上,直到萨尔浒之战,后金正式崛起,并成为朝鲜的大敌后,朝鲜才将军备从南方往北方倾斜。 这会,平安道和咸镜都护府的朝鲜军队真是少得可怜,难怪魏公公会搓手兴奋了。 他这人,惯会捏软柿子。 另外,朝鲜的官制和大明差不多,都是文人治军,但却额外搞了个兵将分离制度,即无定将,无定卒,士兵都是轮流服役。中国的宋朝也是搞兵将分离制度,后果自是不须多说了。 弄清楚了对面虚实,魏公公那可真是胸有成竹,第一个坐船过江。 一同过江的除了公公的提督海事太监卤薄仪仗外,还有两千官兵。分为马队300人,步队1700人。另有从义州过来的锦衣卫十数人,带队的是田刚手下的一名小旗,名齐英。 公公的卤薄仪仗颇多,光是旗帜就多达三十多面,但这一回,公公只要打一面长幡,即“钦命提督皇帝亲军太监”一面。 渡江之后,公公命人将布告送到最近的朝鲜钟宁郡,同时下令禁止皇军官兵骚扰朝鲜百姓。 “朝藩百姓,也是我天子之民。我皇军既为天子亲军,便当严明军纪,不扰百姓,如此方能使朝藩百姓知我天子之仁,晓我皇军之义…” 在诸将约束下,皇军官兵自是谨遵魏公公令,浩荡行军,沿途鸡犬不抓,十足天兵。 ………… 在朝鲜,识不得汉字的那是肯定当不了官的,官员所着官服也俱是仿大明。外邦若不知缘故者冒然进入朝鲜,便只当自己已入大明。 钟城郡守朴正泰是从四品的官,这个从四品官放在大明,若有科道资历,是可以外放做巡抚的。若是京官,也是可以上朝议事的。但在朝鲜,这个从四品却是不入流的官。 概因朝鲜国仿明朝官制也分九品十八级,但正三品以下的官叫堂下官,正三品以上才叫堂上官。 这个正三品堂上、堂下便是朝鲜官员的分水岭,其下为不入流,其上才入流。而七品以下更是连流都不算,只能叫参下官,地位十分低。明朝七品可为县令,朝鲜却是从五品才能做县令,七品最多做个县教授,等同于吏的存在。 最先收到乡民来报,说有大明天兵入境的是朴正泰治下的南阳县令柳显忠。柳显忠乃是朝鲜已故领议政大臣柳成龙的族内侄孙,曾在李舜臣水军中做过文书,后得家族帮衬,得以就任南阳县令。 接报明军入境后,柳显忠就觉不对劲,天朝怎会无端派兵入朝,此于礼节不符,因而拒绝派人欢迎,又令关闭城门,征召乡民守城,并派人查探,又快马往郡里报讯,请求郡守立即发郡兵前来抵御,以免南阳沦陷。 钟城郡守朴正泰却大怒,于左右斥那柳显忠道:“南阳胡闹!中国者,父母也,朝鲜与日本皆子也,然我国孝子也,日本贼子也!今父母驾到,孝子岂能闭门不迎!” 妙书屋 第四十五章 借宿 朴郡守是个有高度政治觉悟的官员,知道大明乃父,朝鲜乃子,世上无子不迎父道理,但他的属官南阳柳县令的政治觉悟明显就不如郡守大人了。 想大明亲使魏公公带领大明皇帝亲军将士,不辞辛苦渡江而来,只为巡视藩属领地,确保藩属百姓安居乐业,无有内忧外患,这是何等的国际主义精神,是何等的值得万世讴歌的情怀! 然,公公一腔赤诚之心,换来的却是叫人寒心的冷漠。 小小的南阳城不但闭城不纳大明天兵,甚至连杯水都不给公公送去,叫公公他老人家年纪轻轻的在城外顶着骄阳烈日活受罪,简直是混账透顶! “呸!” 魏公公气的把嚼了一半的高丽参随手甩在地上,怒拍八抬大轿椅背,于左右愤声道:“小国官吏,忒无教养,也忒不晓事!” 但瞧着两边那十数个胸前不着片缕,只露出一对对白兔的朝鲜妇人们,公公这股气当场就消了不少,皱眉负手朝那南阳城头看了看,吩咐蒋方印:“大庆可再着人与那南阳县令说,咱家乃代天子巡视藩属而来,若城内再不来迎,咱家便使天兵破城,叫他一干官吏知道天兵之威咧。” “是,公公!” 蒋方印虽对公公执意巡视朝藩举动仍抱有异议和怀疑,但区区藩属一县之令也敢闭门不迎天使,也是万不能忍的。 当下便安排那朝鲜队长金国南再到城下喊话,金国南不迭答应下来,安排两手下去后,见公公坐在轿中神色难看,忙朝左右打眼色。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立时,两个娇俏的朝鲜姑娘端着食物呈奉大明天使。 “公公,这是冷面,乃藩国特色,十分可口,还请公公品尝一二。”金国南满脸堆笑,十分阿谀。 “噢,冷面啊,咱听说过咧。” 公公食欲一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入嘴,一尝之后连连赞赏:“好吃,好吃…”只说话时,两只眼睛却死死盯在那两朝鲜姑娘胸前。 两对四只,完全跳出,青丝犹见,葡萄点水,当真是人见人心痒啊。 那两朝鲜姑娘长的颇是好看,乍一看只觉未嫁人,实是早已生过孩子,因为在朝鲜未生育的女子是没有资格穿这衣服的。 朝鲜受儒家文化影响甚大,看重无后为大。如果到了结婚年龄却不能穿露乳装的朝鲜妇人上街,一定会被人投以鄙视眼光的,认为这个女人没有完成为夫家传宗接代的任务。连带着,穿那露的衣服上街朝鲜妇女,走路都带风,充满骄傲的神色。并且,她们喜欢男人盯着她们的胸看,这代表她们是个合格的女人。 因而,这两个才二十三四岁的朝鲜姑娘,或者说朝鲜小大妈丝毫没有因为大明天使盯着她们的傲人处看,感到害羞难为情,反而双双把身子直了直,以便大明天使能够瞧着更清楚些。 “朝藩纵有种种不是,但这点却是好的,一个民族的优秀传统应当保持,并应得到尊重咧…” 公公自言自语着,只恨几百双眼睛瞧着,怕有损大明亲使威严,若不然早把那两朝鲜姑娘拉到轿中温存一番。 天使的事,能叫强么? 那叫幸! 半碗冷面下去,公公拿毛巾擦了擦手,摆手示意两朝鲜姑娘退下,若不然再这么在他老人家眼前晃,公公就不好意思站起来了。 “城内的朝鲜官吏尽数听着了,天使有言,尔国之号朝日鲜明乃我天朝太祖所赐,我天朝于尔国有生造之恩,再造之恩,今亲使代天巡阅尔国,官兵人等礼应奉上礼敬,岂能闭门不纳…天使再与尔城中官吏说,若还不开城相迎,则天兵必动天火,届时天威难测…” 远处南阳城下,两个朝鲜皇卫队员正在扯着嗓子向城头喊话,可城上明明有人,却鸦雀无声。 两个皇卫队员轮流喊了两次,城上才有一名朝鲜官员探出身子,和他们车轱辘不转后轱辘转的说了一通,尔后两个皇卫队员赶紧退下向他们的队长金国南回禀。 “城中怎么说咧?”魏公公瞧着金国南的样子就知道城内没好话。 “禀公公,城中的南阳县令实在是不像话,他说咱们不是什么天兵,公公更不是什么天使,说什么真有天使天兵来,也当由议政府发文通知,岂能这般不请自来…”金国南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大意城内朝鲜官员无视天兵天威,拒不开门。若非要他们开门,除非有议政府的公文。这个议政府即朝鲜国的“内阁”,首辅称为领议政大臣。 “什么议政府,咱家代天巡视,说去哪就去哪,用得着他什么议政府!”魏公公勃然大怒,拂袖下令皇军准备攻城,倒要看看他城内的朝鲜杂兵能否挡得住大明天兵一击。 见大明公公要动武,金国南窃喜,忍不住又挑了一句道:“公公,那城内的县内说什么朝鲜乃天朝不征之国,若公公强行攻城,是要受天朝皇帝惩治的。” “喔?” 公公滞了下,洪武太祖貌似还真把朝鲜列为不征之国了,但他眼珠子一转,冷笑一声:“咱家乃天使,何时说来征朝了,去,传咱的令,全军在此城借宿一晚。”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借宿? 蒋方印脸皮动了动,终是忍住没有开口。 胡全和丁孝恭等将早被太阳晒的没了耐心,听了公公令,一个个立时摩拳擦掌,誓要让城中的朝鲜官吏知道皇军的厉害。 “对了,咱还是那句老话,入城之后,官兵可以借宿,但万不能拿人一针一线,若有犯者,咱家定不轻饶!” 公公还是很注重军纪的,特意又强调了次。 闻言,准备攻城的皇军诸将不由泄劲撇嘴,公公瞧在眼里,颇是不忍,想到官兵随自己南征北战,又在这大太阳下晒屁股,还是应该奖赏一二,好一般踌躇之后,再次抬手,补了一句道,“除了针线外,其余的,如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能拿就拿,拿不走的也不要给人家毁了,免得辱我天兵形象,坏咱天使名头。” ………. 《横冲直撞闯大明》——作者是一个书名废、简介废。土著带着疯人院,欲要重立明人脊梁的故事。作者有150万老书人品,新书还可以有看头。 第四十六章 破城 “大人,真的不迎天使吗!” “三思啊,大人!大明对我国有再造之恩,大人怎么能将天使关在城外呢!” “是啊,如果不迎天使,大明会降下天子之怒啊!” “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啊,大人!如果不是大明,我国已叫倭人占领了啊,大人!” “……” 南阳县衙内,几个四五十岁的官吏大声疾呼着。他们身着绿色官服,却是这南阳县的察访、教授和审药等县令佐官。 众人聚集在这大堂的目的,乃是希望县令大人能够打开城门,恭迎大明天使入城,以免南阳遭到大明天兵怒火的攻击。 其中以丁教授情绪最是激动,甚至中间还曾因为过于大声而导致口舌难言,不得不在众人搀扶下坐在一边喘粗气。 “大人呐,您这样做,是会给南阳,给钟城,给咸镜,给朝鲜带来大难啊!惹怒了天使,就是惹怒了天子,灾难一旦降临,我们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啊!” 四十二岁的林审药是几个佐官中最年轻的一位,他本是贱民不能参加科举,但可以参加杂科考试,因而林审药通过杂科考试才脱离贱民身份,可以他的出身,这辈子估计也就参下官到头了。 然即便前途并无多大发展空间,林审药也不希望县令的愚顽之举影响到他。汉城方面前不久刚把富宁都巡安使金大义捕拿下狱,原因便是金大义上书妄测天兵,致使议政重臣不悦,从而惹来灾祸。 前车之鉴犹在,柳县令不吸取金大义的教训,反而闭门不纳天使,激怒天使欲发天兵攻城,这不但但是置南阳于险境,更是置他们这些南阳佐官于危境! 倘若大明天兵真的攻城,以这城中守卫如何能挡。天兵入城之后,焉知不会拿他们这些小吏开刀。 纵是天使不杀,汉城方面得知此事,又岂会不严厉处置此事。 因而,于公于私,林审药都得坚决反对柳显忠,然柳县令对他们的谏言却根本不听,这使得他内心焦虑不安,对柳显忠的愚顽之举真是忧心肿肿。 “壬辰倭乱,我们尚有大明可以依靠,今若得罪大明,我们还能依靠谁!”随着时间的流逝,另一个杂科出身的韩察访心中不安也是越来越浓。 “大人呐,请收回成命,立即带领我等出城迎接天使啊!”回过气来的丁教授摇摇晃晃的再次大声进言,他年纪大,资历老,众佐官都唯他马首是瞻。 “你们这是要逼本官么!” 柳县令不为所动,冷冷扫视了那丁教授。 丁教授连忙摇头,愤声道:“大人呐,我等怎敢逼您呐!我等只是想请您出迎天使而矣,否则,必有大祸啊…” “够了!” 柳县令打断丁教授所言,环顾众人,沉声道:“南阳乃本官任所,未得上官通传,本官绝不会迎那天使!” “大人,您不能一意孤行!”林审药情急之下喊道。 “本官如何决夺与尔等无关!”柳县令态度坚决,微哼一声,“安东柳家做事,何人敢阻!” “这…” 众佐官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再吱声,皆因这安东柳家乃东班贵族之首,权势真的叫人畏惧。 “如果真的引发祸事,这一切后果都要由大人您来承担!”韩察访叹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他这一走,丁教授和林审药他们也是摇头,均无奈退出。现在,只能祈盼天使宽宏大量,能饶过他们了。 待众佐官退下,柳县令才问身边的南阳兵马都虞侯钟正信道:“郡城援兵何时赶来?”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快则明日,慢则后日。” 钟正信是柳显忠的亲信,掌握着城中的守卫大权。 柳县令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一定要带人看好,谨防有人私开城门。” 钟正信朝外面望了眼:“大人说的是他们?” 柳县令微哼一声:“城外天使来路不明,且麾下看之更像虎狼,哪有半点天兵堂堂正正模样,且是从女真人地盘而来,万一是女真人冒充天兵诈我开城,我南阳岂不生灵涂炭?” “大人所虑正是!”ァ新ヤ~8~1~中文網www.x~8~1zщ.com 钟正信也觉得外面那些所谓的明军不太像真正的明军,不过即便如此,他心中也是有些担心的,因而低声道:“大人,如果外面的真攻城的话,我们怎么办?” 柳县令微一思索,吩咐道:“你马上发动城中青壮,丁三选一派上城头,各墙不能有空缺,若外面的真敢攻城,你便督促兵丁狠狠反击,待郡里援兵一到,危机自可除去。” 这些都是钟正信份内之事,当下一一应了,最后走时,忍不住说了句:“大人还是要做好准备。” “嗯?” 柳县令目光一动,知道钟正信想说什么,他摇了摇头:“我之安危并无要紧,今局面如此,我唯不纳,不降,不走。” 不纳自是指不迎天兵入城,不降肯定是不投降了,这个不走嘛,显然是说他柳显忠身为南阳县令,绝不会弃地逃跑。 钟正信知柳县令风骨,也不再劝,拱手告辞便要上城布防,外面却有乡兵头目来报,说是明军攻城了。 二人都是吃惊,不想明军真的来攻城,急忙往城上察看。但见城下明军大队中开出百余甲衣齐全,手持火铳的兵士往城门处走来。 明军越来越近,钟正信两次请示柳县令是否开弓阻止,柳县令却说不急,且让明军再近些,反正他们也没有攻城器械,不虞城墙有失。 钟正信一想也是,便传令城上乡兵青壮不得轻举妄动。 那队明军走到城下几丈处停了,然后就见有军官出列与军士训话,几句之后那队明军突然取铳对准城头,紧接着便打了一轮排铳。 “砰砰”声中,城下冒起一团黑烟。 “便真是天兵,也不当对藩属动兵戈!” 柳县令大怒,急令钟正信下令还击。话音刚落,却见原本持矛站在城上的乡兵和青壮们突然炸窝似的往城下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叫:“城破了,城破了!” 第四十七章 千岁 纳尼,破城了?! 魏公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老人家还没下令正式攻城呢,他只是让大明皇帝亲军将士们到城下耀个武、扬个威,出示黄牌警告而矣,这城怎么就破了呢? 而且,破的好不稀奇。 就听城上的朝鲜兵丁大喊大叫,然后原本好端端竖在城上的旗帜一面面倒下,继而就传来满城百姓的惊叫声。 时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在这大半个时辰内,城内城外恍若天壤之别。 一边如烧开的热锅,一边则是还没升火。 城门也始终没有动静,皇军将士们拿着武器,不知道是攻还是不攻了。 魏公公也纳闷着,寻思着是不是城里有亲明的朝鲜人发起了“起义”,以响应大明天兵呢?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公公命金国南带着他的朝鲜中队尝试叫门,可叫来叫去却是没人理会。 公公不管了,索性下令把城门炸开。 胡全忙命令所部的一支由倭兵组成的爆破小队准备炸门,那队倭兵都是安国寺一手带出来的,曾参加过镇江军演,并在小奠和永奠两场战斗中表现突出,成功炸毁了两堡城墙。这次爆破目标虽然比较高大,但并不复杂,只要将药子装量提高一些便是。 因为城上根本没有守兵予以阻止,因而爆破小队很轻松的到达城门。士兵们在放置药包时,带队的倭兵小队随手推了下城门,想看看这城门的厚度和份量是不是要调整药子装量,没想这一推,城门竟然动了,继而露出一条缝隙。 倭兵队长一愣,下意识的用力再推,随着“咯吱”声,那厚重的城门一点点的往后挪去,最后完全靠边。 城门,就这么开了。 望着空空的城门洞子,那队倭队也是本能的迅速后退,他们以为会有大队朝鲜兵冲出。 他们这一撤,把在城下的那支朝鲜皇卫中队也是吓的往后撤,中队长金国南一边跑一边朝后看,跑着跑着不动了。 城门依旧大开,然而里面并没有冲出什么朝鲜兵来。 “取咱的千里镜来。” 魏公公接过亲卫递来的千里镜,半眯着眼朝那城门洞里好生看了又看,镜子放下又拿起,反复几次,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惊喜变成疑惑,继而变的很郑重。 “一定有诈,一定有诈…咱家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公公喃喃自言自语着,老人家两世为人,还没碰到这等古怪之事咧。 “公公,莫非城内埋了伏兵?”蒋方印也瞧出不对,下意识的想到这个最大的可能。 公公也难以判断,他认为埋有伏兵的可能性的唱空城计的可能性应该各占四成,余下两成就是这南阳城真如他耳中所听到的那般不战自溃了。 但不战自溃的可能性实在是小,毕竟这南阳乃是朝鲜正儿八经的县城,又是凭城坚守非在外面野战,这一箭未放的就溃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东村,你滴去,朝鲜人滴探路滴的有。”公公从轿中走下,拍了拍侍卫一侧的东村太郎。 “哈依!” 东村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后,将长刀别在腰间,带着手下一队官兵气势汹汹的奔那些正在后撤的朝鲜兵去了。 “回去滴!不回去滴死啦死啦滴!” 东村杀气十足的样子吓坏了在那傻看的金国南,朝不远处的大明天使公公所在看了一眼后,金国南硬着头皮喝骂起同他一起跑的部下,然后在正宗皇军的监督下,一步一步的向城门摸去。 摸到城门洞子时,金国南和手下朝鲜兵一个个都是紧张的秉气呼吸,眼珠子瞪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眼前的一块砖似乎都被放大了,唯恐伏兵突然从四面八方杀出来。 可是,当他们成功通过城门洞子后,抬头看时,却发现上面下面根本没有伏兵,有的只是到处丢弃的兵器和摔的稀巴烂的坛坛罐罐。 “城破了,城破了!” 金国南兴奋的向着城外挥手叫喊。 东村听不懂朝鲜话,但眼睛没有瞎,一见朝鲜人安然无恙,忙将指挥刀朝前一指,所部大队官兵立时发出呐喊声向着城门冲锋。 大队大明皇军入城后,魏公公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 不管城内搞什么妖蛾子,他老人家也不能再在城外晒了。 公公现在的模样,可是黑不溜秋的很,内廷首席颜值代表这个称谓和他已经疏远了。 乱成一团的南阳城在大明皇军入城后,也瞬间平静了下来。 奉魏公公命,丁孝恭所部官兵接收了南阳四门,胡全部官兵负责弹压城内秩序,东村部官兵则在朝鲜皇卫队的带领下进占县衙,并搜捕城中大小官吏。 为了让朝鲜百姓充分感受到大明天兵的威严,公公命马队分作数队,在城中不断奔走,呼号百姓勿惊,天兵不扰地方等言。 说来也怪,当自家守城兵下崩溃后,城内朝鲜人慌作一团,大呼小叫,犹如末世到来。可当大明天兵入城后,朝鲜人却如看到救星般,一下子就安定了起来。尤其是大明天兵入城后抓捕了一些趁乱打劫的散兵游勇,使得朝鲜人更加心定。 经过对俘虏的朝鲜兵丁审问,公公也终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最不可能的事就是最可能的事,南阳城的朝鲜守军真的是自溃的。 他们是叫铳声吓崩的。 就在魏公公卤薄入城,欲往县衙时,几个朝鲜绿袍官员带着一帮朝鲜老人,领着一群百姓过来了。 远远看到公公旌旗,那群人就跪了下来,齐声呼道:“南阳小国之民恭迎大明天使,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声,公公抬手示意轿夫下轿,轻咳一声便欲下轿做些亲善举动,然未等公公下轿,那群朝鲜官员中就有一人突然又尖声喊道:“天使千岁千岁千千岁!” 唔?! 公公眉目一动,继而浑身颤抖,整张脸也变得十分可怕。 这模样可把那叫喊“千岁”以求巴结天使,获得从宽的林审药吓坏了,本能的一个激灵,然后暗骂自己糊涂,怎能用“千岁”来呼天使呢,这个称呼明显逾越了,传回天朝,岂不是置天使于死地! 正惶恐后悔时,耳畔却传来天使亲善的笑声:“藩属官吏,果是不懂事,你刚才叫咱什么?” ……… 截至今天,捉知了进项2140元,日均400元。 第四十八章 四不 千岁啊,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崇高荣誉,亦是让多少人为之奋斗终生的伟大职业啊! 自古千岁出人材。 禾乃师赎病主左辅正军师东王九千岁、右弼又正军师西王八千岁、前导副军师南王七千岁、后护又副军师北王六千岁…… 这些都是千岁中的人材,赫赫有名的杀鞑好汉咧。 不过,千岁的鼎峰莫过于自家二叔厂臣上公忠贤九千九百岁,亦是一位勇于抗击外敌,承担天下重责的好汉。 能为一个千岁,便证明此人的人生已经步入**,嗨的很咧。 能为九千九百岁的侄儿,也是足以百世流芳的咧。 一直以来,公公对“千岁”真的很重视,他老人家年纪轻轻就等着将来做小千岁呢,这突然间有个人提前给他老人家上尊号,公公内心自然是波澜万千,震骇之中带有激动。 就好比前世一门心思高考,盼着祖坟冒青烟,能够一举考入清北,可突然间上面来人说你小子不要苦读了,只要改个国籍就能上清北,或者把祖宗扔了改个族也能上,这等好事,哪个不喜欢咧。 只是,欢喜归欢喜,公公还是要慎重对待“千岁”这一吉祥称呼的。 按制“千岁”乃藩王和皇后之呼,朝藩国王亦可用之,却独无用之太监身上的道理。 “小国官吏忒不懂事,此呼焉能于大庭广众之下叫来…你现在叫咱千岁,便是叫咱早点死啊…咱那老皇爷眼里进不得沙子咧…” 身为天朝上使,身为皇帝近侍,公公岂能如藩属小吏般不懂事,因而亲善的将那乱拍马屁的朝藩小吏叫了出来,问了其名其职之后,笑骂几句,要其不得胡乱称呼,乱了礼制。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请天使责罚于我!…” 林审药察言观色,发现大明天使语气虽有质问,但神情却不像要追究自己乱呼逾越的样子,心下大安,遂大声请罪。 他这一喊,其余南阳属官也纷纷喊叫起来,希望大明天使能够饶过南阳官民,赦免他们不敬之罪,那真是一个个语调激昂,声音抑扬顿挫的很。 魏公公虽不懂他们在喊什么,但看着很熟悉,知他们一定是在求自己,便微微点头,心道咱是大人,大人总是不计小人过的。 朝边上金国南看了眼,吩咐几句,后者立时上前于那众朝鲜官民说道:“大明天使有令,今天兵入城,非是扰尔地方,实是问那守官不敬之罪!尔等当速协助天兵稳定城中秩序,并给予天兵钱粮照应,另天兵今日于城中借宿一晚,尔等可立行安排。倘事事让天使满意,则可不咎尔等…” 众佐官听后,都是松了口气,由那林审药代表他们向天使保证,一定会竭尽所能让天使和天兵将士们满意。 须知城内满是天兵,这天使但要一个心情不好,可就是阖城玉碎了。现在,却下令安抚百姓,不扰地方,只问那柳县令之罪过,并要求安顿天兵,已是难得结果了。 “如此就好。” 魏公公坐回轿中,忽的手指那乱叫自己千岁的林审药。 林审药一愣,忐忑不安的上前,恭声道:“天使有何吩咐?” “南阳诸官吏,独尔还算知礼,便由你领咱去那衙门。”言毕,魏公公摆了摆手,八抬大轿顿时抬起。 林审药欢天喜地,只觉天降恩泽,大明天使竟说南阳全城,独他知礼呐! 这句话倘若传到汉城,便是他林审药脱抬换骨之日。 当真是天使一句话,胜他百年书啊! 激动之下,走路都倍有劲。 其余南阳佐官见状,都是羡慕妒忌,个个后悔怎么自己不晓得给天使奉上“千岁”礼称。 途中,公公于这林审药问了些许南阳事务,得知那县令柳显忠并未逃跑,而是老实呆在衙门之中,不由感到好奇。 “安东柳家?” 魏公公点了点头,这个姓不得了,和崔姓一样,都是朝鲜望族之姓,也是朝鲜东班贵族之首了。 朝鲜这个国家,虽样样学的大明,但其国却是等级森严,近似奴隶制。国分四等,首等便是王族和士大夫(两班贵族),其次为中人,再次为平民,最次为贱民。每个等级之间可谓是壁垒森严,难以逾越。至现下,这个等级制度简直就是苛刻。诸如贵族男子若纳贱民为妾,则所生子亦为贱民。而贱民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唯独参加杂科,出仕也只能做低下的参下官。 公公想到了郑铎,他的父亲就是朝鲜贵族,然母亲是贱民,因而郑铎出生之后很不受其父喜欢,最后导致子弑父的人伦惨事。 公公有点遗憾没有带郑铎北上,若不然以他大明皇军总兵官的衔头回家,那郑家上下却不知如何看他。 “柳某太过无礼,咱要好生问他!” 在城外晒了那么久的太阳,公公心头可窝着火咧,管你是安东柳家还是王八李家,叫公公受了这么大罪,都得死啦死啦。 未几,公公一行气势汹汹至南阳县衙,众亲卫鱼贯而入,衙门内哪有兵丁守护,不一会便搜到了那柳县令。 公公往堂上一坐,随手拿起人县令的堂木拍了声,喝问堂下站着的柳显忠:“尔藩属小吏,焉敢怠慢咱天朝亲使!” 柳显忠却只是将头垂着,并不吭声。 魏公公又喝问几次,这人仍是不答。 “天使有所不知,县令曾言不纳,不降,不走,不言。”林审药在边上道,浑不理会柳显忠是否听到。 噢? 公公笑了起来,然后挥手命将柳县令先关进大牢,称要将这柳县令押解回国问罪,尔后要这林审药代行县令之职。 那柳显忠被关入大牢时,方才低声与同时被押入大牢的虞侯钟正信道:“我之所以不死,当是闻那天使欲送我至天朝问罪。然天朝皇帝素来明理,大臣亦重我藩属,若能见到大臣和皇帝,我便当面理论,何以亲使无端率兵入我国内?究竟孰是孰非?” 第四十九章 顺民 是不是要把这个柳县令带回国内交法司问罪,公公显然办不到,也不可能办这事。他虽是打着代天子巡视的名义,可毕竟皇爷压根不知道这事,因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这县令关了再说。 真把这县令弄到国内问罪,就朝堂那帮死要面子的诸公,还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他“魏阉”骂的皮都秃鲁了。 出来旅游的事,自个玩的开心就好,何必跟单位一一禀明呢,那不是没事打事。手机端:: 头往被窝里一埋,屁股一翘,任你外朝怎么说,怎么骂,公公就是不理你们,怎么滴。 至于皇爷那边嘛,肯定也会闹腾,但公公有对策。 这个对策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就四字投其所好。 万历这人爱面子,但也不要脸,是个矛盾的集合体。 但万历这人,又特别的有眼光,高瞻远瞩的很。 就拿援朝抗倭来说,万历绝不是要挽回什么面子,向藩属证明大明的担当,而是他清楚知道朝鲜若失,大明就将直面倭兵。 这个情况就同公公前世的抗美援朝一个性质。 锦衣卫的情报也表明倭人首领丰臣是要拿朝鲜做跳板攻击大明,取明自立,因而万历才果断命发精锐入朝,告诉天下跳梁小丑,虽强亦必戮。 这场战争结束后,万历肯定有想过跟朝鲜方面要补偿,然而,他开不了这口,这就是其爱面子的表示。 毕竟,大明天朝嘛,仁恩浩荡,恭顺者无不援。 而且万历真要开口跟朝鲜要钱,外朝骂他的奏章能堆上煤山,怕比争国本还要凶。 可万历真缺钱,他自己都说这场战争大明是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 没钱怎么办? 外朝臣子不体谅陛下的难言之隐和苦衷,身为内臣的魏公公如何能视若不见? 你们外朝臣子不帮陛下解忧,就咱这个家奴豁出去呗。 赔款是必须要给的,朝鲜要给,日本也要给,咱大明不能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求你朝鲜完全补偿,补个十分之三四也行啊,余下的公公跟日本要去咧。 当然,公公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如果敲诈不出足够的朝鲜赔款,那就让他们割地。 皮岛这块宝地,公公要定了。 南阳城,便是公公定向集资的第一站。 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很黑了,公公撇撇嘴,有些无奈的瞄了瞄两个服侍的朝鲜妇人四只外露的人体器官,挥手叫他们退下,公公要睡觉了。 之前林审药想着不能在大明天使面前丢人,所以特意寻了几个未曾出阁的少女前来服侍公公,可公公不喜欢,强调要多察民情,故而才又将那两个露的很的姑娘叫了过来。 但,也是看得,摸不得。 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关乎前程,也关乎天朝形象啊。 睡着之后,公公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问了。 月黑风高抢钱夜。 ………… 入夜之后的南阳城,黑漆漆的,除了临时被征辟为大明天兵营地几块地方,其余的地方几乎见不到一点灯火。 虽说大明天兵白天入城之后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原来的官吏也都出来协助天兵稳定城中,使得南阳城很快恢复平静,但不管怎么说,两千多大明天兵的入城还是让城中居民内心有些忐忑的。 以林审药为首的一帮南阳佐官对大明天兵的照顾可以说是非常周到了,南阳经济条件本来就差,但为了让天兵能够切身感受到藩属官民的热情,林审药他们还是想尽办法弄来了几十口肥猪和几十头羊,并将城中的酒水搜刮一空,尽数运往天兵营地。 待天兵们吃饱喝足,在军官的带领下非常有秩序的入帐休息之后,林审药他们才松了口气。 继而又叹了口气,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啊。 可若不事大,又岂有小国。 见着没什么事了,林审药和丁教授他们便从天兵营中离开,准备回家休息。今天可把他们吓坏了,也累坏了,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急需休息。 然而,等这帮朝鲜官吏们走了之后,一座天兵的营帐里却突然冒出个人头,那人走到营门处朝远处看了眼后,摸出个哨子突然就吹了起来。 那哨声一响,就见无数天兵将士纷纷从营帐、房屋中奔出,迅速列队。之后就是一阵点到声,尔后一道蓝光发烟弹升腾上空。 “出发!” 胡全、东村、丁孝恭等皇军诸将彼此看了眼,会心一笑。 金国南也舔了舔嘴唇,瞧着从前随着女真人怎么也打不进来的南阳城,脸上满是贪婪。 “记住了,公公吩咐过,不许杀人,不许抢粮,不许坚淫!”胡全嘿嘿一笑,朝手掌上呸了口,当先纵马出营。 “除了针线,其它值钱的统统拿走!”丁孝恭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唢呐,第二个率部出营。 东村挺实在,也没什么跟部下好说,把刀往腰上一别,大手一挥就出了营。 “好东西先尽皇军,谁个敢私藏,老子杀了他!” 金国南对部下们不是太放心,这些人从前跟女真人过江抢劫时总爱私藏战利品。 …………… 四出的大明天兵很快震动了全城,也震惊了那些刚刚回到家不久的南阳属官们。可这些人却不约而同的要么选择偷偷开门察看,要么趴在墙头望,就是没有人敢出来找那些天兵将领制止这城中的洗劫。 “上国官兵,难得来我藩属,陡有放纵,亦是难免。” 林审药挼了挼自己的胡须,吩咐仆人把门栓住,然后就在门后守着,若有天兵来敲门,便说是林审药家就可。 丁教授是叫家人搀着,晃晃悠悠爬上竹梯偷看外面的。 待发现自家不远处的巷子中有一队打着火把的天兵在挨家挨户敲门之后,丁教授连忙从梯子上爬下来,之后呆呆站在墙下片刻,把牙一咬,就叫家人将家中的钱财都取出来用布裹了,再将一张八仙桌抬到门口,将钱财都放到桌上。 等做完这些事之后,丁教授又让家人取来笔墨,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藩属顺民”四字贴在自家大门之上。 第五十章 仁义 上国官兵,难得来趟藩属,属国官民孝敬一二,乃理所当然之事。 这叫礼也。 不知礼的是蛮子,尔朝鲜国岂能自甘堕落于蛮子等同呢。 再说,有朋自远方来,尚不亦乐乎,况天兵天使呢。 更何况,天兵不白拿属国百姓,这不还提供治安维护和生命保障嘛。 若非大明皇帝亲军将士不辞辛苦的在城中维持,震摄了那帮趁乱打劫的贼人宵小、散兵游勇,倒霉的还不是你城中百姓么。 再有,大明皇军纪律严明,不杀人、不放火、不抢粮、不坚淫,那贼人宵小能如此! 所以嘛,皇军不过讨些许辛苦费而矣,尔属国官民何怨之有? 若无我上国官兵,尔国早已不复! 再造之恩下,敢有心生不满者,便是破坏中朝友好关系,是大明天朝和朝鲜共同的罪人! 无二话,速速将钱财献来便是。 不得不说,大明皇军将士真是素质很高,他们严格执行了魏公公的军令,所过之处,坚持做到了“四不”,也坚决做到了鸡犬不抓,针线不拿,堪称当代强军也。 甚至,可以说,大明皇军这一举动是真正践行了“人人平等”这一后世理念,不管你是官还是吏,不管你是有钱人还是穷人,不管你是平民还是贱民,在大明皇军眼里,统统都是一样的。 同时,大明皇军官兵将士们也迅速拉平了南阳城的贫富差距,这是多少人多少奋斗都难以实现的大同啊! 天使苦心,可歌可泣咧! 然而,世上偏偏有那种目光短浅之辈,把这身外之物看的比天兵的辛苦还重,看的比他的性命还重。 某姜姓商人便是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人,一听天兵正在城中讨辛苦钱,这姜姓商人就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家财尽叫天兵拿去,便命仆人紧闭房屋,又叫府上上了年纪的男人守在门后,女人则抱着孩子躲在屋中瑟瑟发抖着。 女人们天生胆子小啊,哪经过这种场面,只听外面不时传来天兵呼喝声,那吓的肯定要哭泣,哭累了便在那长叹短嘘。男人们倒是不曾吓的哭了,一个个咬牙坐在院中,但看起来比女人更恐惧。 为什么? 自家老爷这般做法可是要人命的,万一天兵恼了怎么办?这首当其冲的还是他们这些男人啊。 姜姓商人也真是叫钱财蒙住了眼,浑不顾家人和仆人们的性命,只在那求上苍保佑他家能躲过此劫,不致二十年积蓄一朝化为乌有。 然而外面来的是天朝的官兵,何谓天朝? 上天眷顾的王朝也! 上苍不听自己人的,还听你个藩属小国信徒言? 很快,姜家外面的街上就响起阵阵脚步声,兵刃盔甲撞击的声音很是响彻。 “第一小队滴往东、第二小队滴往西,封住所有滴街道出口,一家一家滴,不得漏过一户滴,都明白滴!” 东村很高兴,搜了这么多家,终于见着些房子盖的不错的富户了。据他当年在侵朝第三军的经验,这一圈房子搜下来,少说也能得到几千两银子。 “遵令!” 各小队轰然作应,然后一队队的往不同方向去。 因为平日训练要求皇军将士要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充分展现皇军将士的威武形象,因而官兵们将步子迈得极响,发出“踏踏”的声响。又因为朝鲜建筑低矮,院墙更是不及一人高,街道更是狭窄,所以官兵们在行进过程中难免会将武器碰到两边墙上,那矛头在墙上一摩擦,声音在黑夜里很是剌耳的很。 受惊的朝鲜富户和平民叫这架势弄得七神无主,躲在家里那真是一个个头皮都麻了。 待外面的天兵敲门声逐一响起时,恐惧在黑暗中迅速蔓延,一双双隐在黑暗中的眼睛满是惊恐的目光。 “开门,快开门!” 两个朝鲜皇卫队员满身劲头的砸响了姜姓商人家的大门,“咚咚咚”的把里面的男女老少都吓的哆嗦不已。 姜姓商人更是手一颤,纯银打造的佛珠滚落在地。 开还是不开? 守在大门后的姜家仆人们呆呆的看着自家主人。 呆滞的目光从佛珠上一点点移到大门后,姜姓商人还是横下心来摇了摇头。 他那可怜的幻想真是不切现实的很。 区区一栋大门如何能抵挡得了大明天兵呢。 两个敲门的皇卫队员见里面迟迟不开门,不耐烦了,其中一个叫喊起来:“里面的人听着,天兵要到你们家看看,倘若不开门迎天兵,便视为叛逆!” 怎么办,怎么办? 姜家上下人牙关发颤。 姜姓商人却是一动不动。 “砰咚”一声,那扇寄托了姜姓商人所有幻想的大门被重重砸了开来,紧接着两个穿着红色军服,戴着尖顶白色毡帽,胳膊上套有写着汉字“治安”的两个士兵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皇卫队员将手中火把朝院中众人脸上一晃,怒骂起来:“为何不开门!” “我们…” 听着这两个明明是朝鲜人,却穿着天兵衣服的家伙说话,姜家上下谁也不敢吭声。 “你是当家的!” 一个皇卫队员怒气冲冲的打着火把走到了一看就是主人的姜姓商人面前,然后猛的抬手打了对方一个耳光:“抗拒天兵,形同叛逆,你是不是想找死!” 姜姓商人脸被打的生疼,可他却不敢有半点不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天兵恕罪,天兵恕罪,小人只是一时想不开…”说着,竟是猛的磕起头来。 “恕罪?” 那皇卫队员嘿嘿笑了起来,然后猛的抬脚将姜姓商人踹到在地,骂道:“刚才叫你开门不开门,现在倒求饶了,迟了!” 话音刚落,却听后面传来一声怒喝:“八嘎!” 这声怒喝把这皇卫队员吓的浑身一抖,赶紧转过身来,露出一脸谄笑:“皇军来了啊!” “混蛋!” 东村太郎大步向前,狠狠扇了这个皇卫队员耳光,骂道:“打人滴的不行!皇军从来不打人滴,明白!” “明白,明白!” 这个皇卫队员一边捂着脸,一边赔着笑容,不住点头哈腰。难为这两个汉话都不利索的人,交流的如此畅通。 “吆西。” 东村满意的点了点头,视线落向身边那个趴在地上的朝鲜商人,很是和蔼的弯腰伸手:“老乡,你滴不要害怕,我们滴,大明皇帝亲军的干活,仁义滴大大滴。” “啊,啊…” 姜姓商人懂些汉话,见面前的大明天兵军官说话十分和气,心中顿时有了指望,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便准备向对方诉苦,没想对方却笑着问他:“老乡,你家有钱滴没有?” 东村伸出右手,三个指头并在一起相互磨擦。 第五十一章 郡守 公公一大早爬起来就骂娘,藩属小国就是经济落后,堂堂的县衙连个冰窖都没有,害他老人家晚上睡得极度不舒服。 心里窝火,就得找地方发泄,原是要叫来林审药等一干南阳佐官训个话,强调一下中朝关系友好的重要性,但当那两个专门服侍的朝鲜姑娘过来后,公公这心气自然而然消了。 炎炎夏日,还有什么能比眼前所见更降暑的呢。 “女子,生儿育女便是德,多子多孙便是福,以后,夫妻间要多行礼,要多孕育后代,唯如此,家族兴旺,国家兴旺,尔国虽是咱天朝藩属,但在天子和咱眼里,尔国官民亦等同天朝子民,是不分内外的…” 魏公公一边拿湿毛巾擦拭额头、背上汗水,一边对这两个朝鲜姑娘谆谆嘱托,希望她们能够用实际行动保持胸前的继续发育。 说话间,视线不时在二人胸前移来移去,公公此举却非心有龌龊,而是十分单纯,意通过这个小小的举动表示天使对藩属百姓的重视。 果然,效果极好。 “以后若有机会,可到天朝找咱,去了地方不用你们花钱,报咱的名就行,咱天朝那是花花的天下,可有你们看不着,尝不到,玩不到的好东西咧…咱家这人也最是亲和,就喜欢和你们这样的姑娘打交道咧…” 公公说话间,慈眉善目的抓住一个朝鲜姑娘的白嫩细手,在上面好生抚摸了几下。尔后将擦拭后的毛巾随手递给左侧的姑娘手里,许是贴得太近,这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一颗突起的嫩头,公公忍不住两指合一夹住往外拽起,然后不等人姑娘有所表示,打个哈哈负手出屋了。 到了县衙大堂,就见一干朝鲜佐官早就侯在那了。 “各位,早啊。” 公公笑容满面,刚刚占得的些许便宜让他老人家筋骨舒松,眉清气爽的很。只是,一众朝鲜佐官们却个个愁眉苦脸,看着天使他老人家欲言又止,唯唯若若的样子。 “怎么?看诸位神情,莫非有事?若有甚事尽管说来,咱家一定会你们做主…便是咱的部下在城中犯了什么事,咱也是秉公执法,绝不轻饶!” 朝鲜官吏都是会汉话的,公公和他们之间不需翻译。 一帮朝鲜佐官却是犹犹豫豫的,相互之间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敢上前将昨夜的事道来。 “诸位不必顾虑,只要有人敢败坏天兵名声,咱家一定取他项上首级!”公公再次重申。 只这重申之语却让朝鲜众佐官原本的念头再也兴不起来了:天兵的名声似乎不太好败坏啊。 “若是无事,咱便要启程赴郡里了。” 公公懒洋洋的伸了下懒腰,很是不快的于众佐官道:“你们那郡里是怎么回事,咱的告谕已去数日,为何不见郡中来人迎咱?莫不成那郡守也和这城中县令一般,视我天朝为敌吗!” 言毕,重拍桌子,怒道:“咱天朝与尔国有生造、再造之大恩,尔国却如此怠慢天使,真是可恨!…想十数年前若非我天兵奋勇入尔国,那倭人岂会狼狈而逃,尔等又如何能在此与咱说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不求尔国如此,但亦要有所表示,岂能如此这般无礼!真当我天朝官兵将士踏不平尔王城么!” “大人息怒啊!” 众朝鲜佐官闻言吓的立时跪伏在地。 公公意识到自己话重了,面色稍缓,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如此,然后低声吩咐左右一句。 稍时,便有亲卫数人各端了一木盘过来,木盘上面各放有二十枚银锭,看份量怕有六七两重。 “这?…” 众朝鲜佐官见着那些银锭都是不解。 “一人一份,尔等收住便是。”公公也不与他们多说,目光看向那林审药。 林审药迟疑一下,便上前默默接过一盘。余者见状,谁也不敢不拿。 公公满意点头,道:“城中诸事,诸位还须好生用力,昨日天兵入城,难免有惊扰之举,这百姓情绪还望各位好生安抚。” “我等谨遵天使吩咐!” 林审药带头喊道,昨夜他家中也有天兵进来讨碗水喝,损失不小,不过相较一无所有,这盘银锭多少也能弥补一二。 魏公公欣然点头,又问:“丁教授何在?” 这声叫唤把那丁教授吓的一个哆嗦,赶紧上前应声:“下官在!” “尔很好!” 魏公公走上前去,亲切的拍了拍年过半百的丁教授肩膀,赞道:“倘尔国官吏人人如尔这般孝顺,咱大明天朝与尔国友谊便是世代永存,子子孙孙不忘矣。” “呃…唔…” 丁教授显然很是激动,泪流满面,却是不知当说些什么。 然就在此时,一佐官可能觉得这场面实在是不堪,对不起全城百姓,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便将那盘银锭愤然丢在地上,喝喊道:“大人呐,天兵昨夜满城劫掠,我城中百姓纷纷遭殃,几乎一夜之间赤贫…” 不等这佐官说完,林审药和丁教授不约而同转身怒斥一声:“放肆!” “胡说八道,上国天兵如何会劫掠百姓,你莫要败坏天兵名声!”林审药一脸大恨。 丁教授也是气的浑身发颤:“昨夜明明是贼人宵小作乱,与天兵有何关系,郑检律休得血口喷人!” “你们!…” 郑检律心下不岔,欲将事实真相说出,然刚张嘴,脑后就遭异物重击,疼的立时蹲倒在地,拿手一抹,竟是流血了。 “带下去。” 魏公公将被砸了个洞的木盘随手丢在一侧,从袖中摸出一块白帕擦了擦了手,淡淡扫视众佐官:“还有谁见到天兵在城中劫掠了?若有,咱家定为尔等做主。” 答案,没有。 公公微哼一声,正欲要那林审药带自己到县衙的库房看看,胡全匆匆赶到,报称:“禀公公,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说是钟城郡守一行来拜见公公。” “噢?” 一听郡守来了,公公自是高兴,忙要胡全将人带来。堂中众朝鲜佐官此时也都暗自松气,他们级别不够,这城中的烂摊子唯有郡守大人才能处置噢。 领着随员快赶慢赶,结果发现南阳城头飘扬的是大明天朝的旗帜,朴郡守知道大事不妙,一定是那县令柳显忠开罪了天使,引得天兵攻了城,因而心下甚是害怕,唯恐天使牵怒自己,待城门大开,一队披甲执兵的骑士冲来要他马上入城觐见天使时,朴郡守内心的恐慌已达极点。 故而,人至衙内,他便“扑通”跪下了,口呼:“天使息怒,不孝子藩属小官朴正泰给您磕头了!” 说话,“咚咚”三个响头,抬起头来却愣在那边:怎滴眼前这天使如此年轻,恍若他孙子般呢。 第五十二章 国书 天朝用人,果是不拘一格啊。 朴郡守内心感慨,天使虽然年轻,但举手投足尽显上国威严,尤其那白帕一抖的姿势,当真是天朝才有的风范,本国两班贵族在这天使面前,那简直如是童生拜见儒教宗师啊! 此,妙人也! 魏公公动容,钟城郡守表现出了极高的政治觉悟,也表现出了高尚的道德,这才是藩属官员面对上国天使应有的态度咧。 小国就当有小国的觉悟,倘人人如那冥顽不灵的安东柳某,明明事大,却非要自个视大,只以为上国是挥手召来,反手斥去那种,摆不正自身定位,何来中朝友谊万岁的。 “天朝为父,尔国为子,子迎父为孝,父见子为慈。堂下官堪算懂事,以不孝自居,倒让咱动不得怒了。罢了,且起来说话。” 魏公公笑着抬手示意那钟城郡守起身,仔细打量对方,年纪约摸五旬左右,胡须甚长,配以一身大明知府级别的官服,看着很是道貌岸然,不由赞了声:“不想藩属小国也有如此一表人材人物,倒让咱刮目相看了。” 闻言,朴郡守不由一个激灵,再度躬身,自愧道:“堂下官不敢当天使夸赞!” “有什么不敢当的,咱家这人虽代天巡视,但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咱就是对你刮目相看了,待咱回了京见天子时,倒是要提上你几句。”魏公公一脸笑眯眯,看向朴郡守的视线当真是饱含欣赏之意。 喔?! 若非这堂中尚有不少南阳县的佐官在,激动莫名的朴郡守便险些当众为这上国天使唱上一曲白头山上的歌了。 天子面前闻名,那真是他朴家祖宗十八代才能修来的福气啊。这等福气,于他朴正泰便是天大的资历,天大的资本,可谓旦夕之间就能将他送上堂上官,着一身红袍参事议政啊。 只是,欣赏归欣赏,魏公公公私还是分的还明的,不会因为个人欣赏而改变主意,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来。 因而,紧接着公公便话锋一转,斥这朴郡守及那被关在牢中的南阳县令柳显忠于天朝太过不敬,于天使也太过蔑视,一个竟敢闭门不纳,任由天使天兵在外晒太阳;一个则是姗姗来迟,浑无半点藩属模样。 朴郡守这时方知柳显忠叫天使下在牢中,心中一慌,怕天使也将他如此治办,当下便大声请罪再次跪下。他这一跪,顿时又跪了一地的朝鲜官吏。 “原是要治你这堂下官的罪,但见尔礼数还足,便不与你计较。”魏公公大人不计小人过,人来了就好。说话间,负手往外走去,他这一走,朴郡守等朝鲜官自是忙也跟上。 公公走,他们走;公公停,他们停,恍如一帮跟屁虫。 突然,公公站住,侧身看向朴郡守:“咱之告谕可曾见了?” “见了,见了。”朴郡守不住点头,心下却叫苦。 “嗯。” 公公微微点头,淡淡道:“朝鲜既是我国藩属,我国自有保护义务,然朝鲜必须承担我国壬辰战争损失,此事乃咱离京时天子特意交托,不容商量。”最后四个字咬音很重。 “是,是。” 朴正泰大感棘手,按理说大明若向朝鲜索偿,则当修国书于本国王上、领议政大臣,再由政府和大明商议,却不知为何直接过来一天使就来索偿了,且不致书汉城,反倒下书他钟城郡来,真是叫人头大的很。而且这事明显不对头,仗打了都有十几年了,大明若真要损失,为何不在战争结束时要,反而现在来要呢。 事有反常必有妖啊。 不理会吧,不是孝子所为,且这天使带着天兵精锐,单钟城一郡万难抵挡;理会吧,他钟城郡又哪来的钱财可以赔偿,就是有,他又哪来的胆子敢不经汉城允许私自给付呢。 这也是他为何姗姗来迟的原因,他是在等都护府的表态。可探马来报说天使率部兵临南阳城下被柳显忠挡在门外不纳,这才急忙赶来,却是生怕柳显忠冲撞了天使引来大祸。可还是迟了一步,入城所见,这南阳城只怕早就天兵洗劫过了噢。刚才那些南阳佐官的样子也证实了这一点。 “尔既知,那咱便不多言,且就这补偿之事商议吧。” 公公挥了挥手,顿时一队执铳军士突然涌入,约有百余众,俱在墙侧立了。随后又有军士搬来桌椅请朝鲜诸官坐下,看这架势,倒是谈判了。 望着那种如虎狼般的天兵,朝鲜诸官都是有苦难言。 “钟城郡守且说,尔郡能补我天朝多少损失?”魏公公落座之后,开门见山。 “这…” 朴郡守面有难色,此事真不好答。 “我皇帝于尔国,有万世不忘之功矣。当壬辰板荡之日,倭贼大入东国,八道糜烂之时,苟非我皇帝动天下之兵,则尔邦其何以再造而得有今日乎?”伺立在魏公公身侧的蒋方印扬声提醒面前一众朝鲜官员。 朴正泰及郡、县诸官忙起身道:“大明于我朝鲜有再造之恩,我**民感恩不尽!” “既知感恩,便是好的,如此好了,咱也不跟尔郡多要,便白银三万两如何?”看在这钟城郡守比较孝顺的份上,魏公公仁至义尽,也不索要过多。三万两于一个郡而言,凑一凑肯定是有的。 哪知那朴郡守听了三万两这个数目,却是一下呆若木鸡。天地良心,他钟城乃是小郡,又地处北境,郡内常年遭女真人侵袭,库中哪有多少钱财,就是把库房扒光了,怕一万两也凑不出来啊。 可他又不敢直接回绝,只能将压力下放。 在郡守眼神压迫下,一个钟城郡的属官硬着头皮起身,弱弱问道:“天使既要我国赔偿战争损失,便当有国书致我国,敢问天使可有国书?” “要国书?” 魏公公眉头一皱,尔后纤指一弹,秀眉轻挑,“来人哪,咱给他们写一张。” “是,公公!” 一亲卫从一旁取来纸张,平摊在魏公公跟前桌上。 呃?… 对面众朝鲜官吏,一言不发。 ………. 坏消息,知了结束了,拢共才捉了七千块,唉。 好消息是,终于要老实码字了。 第五十三章 万岁 与朝方钟城郡守朴正泰达成一致意见后,大明天使、钦差提督东厂临时太监、皇家海陆军提督内臣、钦差提督海事太监、钦差提督大江南北工矿太监、钦差提督海事特区太监、钦差提督太平洋、大西洋兼欧罗巴镇守太监、上公内臣、天子心腹、朝廷股肱魏公公亲书“朴郡守是个好人”赐于朴正泰,以示鼓励,期盼对方能够为中朝友谊添砖加瓦,好使两国之间世代睦邻友好! 这是魏公公手书的第三幅某某是好人,由此可见,“好人”是魏公公给予某人的最高赞赏,非大功者,非大关系者不可得。 “这次会谈是卓有成效的,是极具建设意义的。咱相信,在钟郡守的努力下,我大明和尔朝鲜的关系一定能够更好造福两国和两国人民。咱也相信,在我大明的积极保护之下,在咱的积极进言下,我皇帝及朝廷也一定会继续重视和朝鲜的藩属关系,未来倭人绝不敢再犯朝鲜,十年、百年,乃至千年,朝鲜都不会再有如壬辰倭乱这般危险!” 魏公公情绪激昂,信心十足。 朴正泰代表钟城官民表示,当前朝鲜和天朝就像一家人一样亲密友好,正是得到了大明的帮助和保护,朝鲜人民才能安居乐业。也正是因为如天使魏公公这般重视朝中关系的亲臣在,朝鲜人民才能时刻感受到大明的厚爱。 “天使给予下官个人的感受是无比亲切,也是无比感人的。此次亲使代天巡视我钟城,是进一步落实两国关系的有利契机。下官将和全郡官民一起,竭尽全力使天使此次巡视充分感受到钟城人民的热情,并为遏制建州女真发挥应有的作用。” 朴郡守的声音亦很激昂,言辞甚为诚恳,说话间还朝身后站立的两名锦衣卫投以诚挚的笑容。 魏公公挥手示意刚才放铳的军士列队退下,又要齐英等锦衣卫将拔出来的绣春刀放回刀鞘。 随后,他不讳言指出,当前大明因为壬辰倭乱的损失导致国力下降,国内屡有问题发生,皇帝陛下更是节俭到连衣服都要打补丁,民间也存在种种问题。但大明朝廷和百姓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对援朝抗倭有所质疑,对战争给大明带来的损失感到不值,而是紧密团结在天子和朝廷周围,为实现大明国力的再次上升而努力奋斗。 公公本人此次前来巡视朝藩,也并非单纯和朝方商议壬辰倭乱补偿一事,而是希望同朝方互学互鉴,双方能够取长补短,加大贸易来往,促进资金流通,以使两国共同恢国力,让百姓们过的更好。 “其余的话咱也不讲了,还是那句老话,有咱在…有咱大明在,尔国就不要担心什么。只要尔国能够承担一部分我天兵军费,我天兵便随时为尔国人民流血牺牲!” 魏公公亲切的拉过朴郡守,按着他的大拇指在刚刚拟定的南阳协定上落下手印。这份协定旁边摆着先前魏公公亲笔拟就的“国书”。 按完手印后,高兴的魏公公立时拉起朴郡守的左臂向上举起,高呼:“中朝友谊万岁,大明皇帝万岁!” “中朝友谊万岁,大明皇帝万岁!”朴郡守激动万分的同时,手臂也酸疼的很。 众天兵天将和朝鲜诸官亦同时大呼,声振云宵。 为了进快落实南阳协定内容,在午宴之后,魏公公便令天兵四出,由钟城郡官吏带队往郡守各县征收。 公公再三强调各部,一定要严明军纪,不得扰民。 随后,在钟城郡守朴正泰的热情邀请下,魏公公卤薄仪仗在锦衣力士、甲士精兵的簇拥下直奔钟城郡所在。 两日后,大明天使告谕朝藩咸镜都护府各郡书相继至各郡。 会宁、富宁、稳城、庆源、庆兴五郡在收到大明天使告谕书后,会宁和庆源二源最先同大明天兵接触,双方进行了友好交谈,签署了类似南阳协定的条款,共给予大明天兵折合白银五万余两的补偿。 在收到补偿款后,往二郡天兵中队立即回返,沿途得到了二郡官民的妥善照应,也得到了朝鲜人民的热烈欢迎。 然富宁、稳城、庆源三郡却以未得到议政府及都护府文书拒绝同大明天兵接触,十七日,丁孝恭大队向拒不开城的庆源郡发起惩罚性攻击,导致该郡守兵十六人丧生。 此次惩罚性攻击后,庆源郡守林昌旭立即出城请罪,愿以白银四万两换取大明天兵的饶恕。 与此同时,东村支队也和富宁郡兵发生了激烈交战。交战地点在郡城以东数里处的输川河,双方参战兵力约三千余。 明军计皇军官兵五百余、皇卫队百余,朝鲜军约三千,类中善手一百余,马兵八十。 此战,明军阵亡五人,皇卫队阵亡十七人,朝鲜军阵亡三百余,俘虏近千,该郡都巡安使郑某被生擒,郡守李某逃入城中,随后狼狈逃往都护府所在镜城。 当日,大明天兵进入不设防的富宁郡城,将俘虏整顿数百编入皇卫队,并在城中搜捕“仇明”分子,给予来自天朝的专政铁拳。最后,搜捕仇明分子数百,悉数关押牢中。 后经富宁郡士绅出面协商,最终以郡库及民间资金七万余两换得大明天兵的宽恕,释放了这批仇明分子。随后,东村支队浩荡开往相隔不远的稳城郡。 稳城郡守安某在得知输川河一战具体经过,及富宁郡已被天兵攻破,郡守李某逃到镜城后,与幕僚佐官再三商议,终是决定主动开门迎大明天兵入城,并给予来自天朝的官兵将士三万余两的补偿。 一系列的好消息传来,使得在钟城正由郡守朴正泰陪同游山玩水的魏公公甚是心花怒放,当即作诗云:皇军将士真厉害,哪个不来欢迎咱,就叫他们轰他娘。 一旁的朴郡守听后,顿时面露佩服,静侯下句,等来等句却是没下句,不由诧异,难道天朝那边如今流行三言诗不成? 第五十四章 亲密 时间,挤一挤是有的。 银子,挤一挤也是有的。 朝鲜虽是藩属小国,但两百多年来的积蓄还是很可观的,哪怕壬辰倭乱损失了很大国力,被倭人抢去不少财富,但魏公公坚信,只要朝鲜官员都如好人朴正泰这般积极致力于中朝友好,努力贡献自己的力量,那么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 这不,会宁和庆兴二郡出了五万两,庆源郡出了四万两,富宁郡出了七万两,稳城郡出了三万两,再加上钟城郡三万两,除都护府所在镜城外,大明皇军将士已经在官面上得到了朝鲜方面二十二万两白银的战争补偿款。 当然,区区二十二万两白银的补偿,显然无法和大明在壬辰倭乱中投入的近千万两军费开支相比。 但公公还是感到很欣慰的,对这个数字比较认可。对于补偿款究竟能落实多少,公公其实也不是不近人情,一昧强调大明的困难,希望朝鲜方面能够多担当。 毕竟,大明身为天朝上国,对藩属肯定不能过于苛刻,因而还是要主动承担一部分宗主国责任和义务的,哪能要人朝鲜把这千万两全部补偿了呢。 便是大明有这心,朝鲜也没这钱啊。 二十二万两虽少,滴水却可成溪,汇溪便能成河,魏公公相信,随着大明皇军的不断进展,未来的钱景是光明的,是灿烂的! 并且,随着局面的不断明朗化,朝鲜地方官员也表现出了愿与大明共患难的意愿,如钟城郡守朴正泰就在某次宴请中公然宣称,倘若将来天朝有难,钟城上下必定武装保卫大明! 宴会结束之后,朴郡守代表钟城各阶层为感激魏公公为中朝两国关系做出的贡献,特奉一万三千两白银于公公私人。折合算下来,也就是郡内每个百姓摊十文钱。 十文钱虽少,却是百姓们的心意。 公公如何能不收? 但还是斥责了朴郡守等人,称百姓毕竟穷苦,岂能让他们出钱。朴郡守等人自是唯唯喏喏,发自内心和肺腑的反省自己工作方面的失误,保证绝不再犯。 “下不为例。” 公公打着酒嗝随口说了句,“便是真的心疼咱家,送些高丽参给咱补补就是,何必折腾百姓呢。” 宴后,钟城郡署就动员起来,大批衙役冲入城内各大药铺,一夜之间为魏公公装了几百斤高丽参。 次日一大早,见到送来的十几车高丽参,魏公公不禁为钟城官吏的赤子之情落下了激动的眼泪。 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会宁、庆兴、稳城等郡大小官吏为了报答大明的再造之恩,积极动员起来帮助大明皇军筹措粮草,不使天兵在藩国有饥饿劳顿之感,彻底解除了皇军官兵长途旅行的困乏和不便。 魏公公为此特命使者往三郡,称他日回国之后,必向天子上书,颁下天旨宣谕汉城方面,册这三郡为“中朝友谊模范郡”。 与此同时,有近三千名朝鲜青壮“主动”响应大明皇军号召,加入皇卫队为天朝上国效力,以报答大明天兵救他们于倭寇之手的大恩。 但不可否认的是,好消息是不断,局面也开阔,钱景也很灿烂,但一股暗流也在涌动着。 首先,以镜城正三品堂下大都护府使元晔为首的镜城都护府军政力量,拒绝接收大明天使告谕书,并聚拢重整各郡溃散兵马,在镜城左近县镇坚壁清野,拒不承认大明天兵入境的合法性,同时派人向邻近的平安道求援,并八百里加急往汉城求救。 大都护府使元晔在往汉城的求救信中公然宣称明军是侵朝,而非入朝,是所谓的什么“癸丑明乱”,希望汉城议政府马上动员禁军北上,以抵挡明军的入侵。 这个消息让魏公公大是震怒,召来朴正泰询问这元晔是何人,安敢如此颠倒黑白,污蔑大明天使和天兵将士。 据朴正泰说,这元晔乃当年庸将元均之弟。 元均曾做过富宁府使,当年日军侵略朝鲜的两个月前,其被任命为庆尚道右水使,成为朝鲜水军的司令官。然而在日军大举入侵之际,元均却急于逃走,后与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一起同日本水军作战。 在之后的战争中,李舜臣被右议政柳成龙看中,在功绩较少的情况下将其大力提拔,使得元均非常不满。丁酉再乱的时候,元均向议政府进谗,导致李舜臣被免职。元均则成为了三道水军统制使,总揽朝鲜水军的指挥大权。随后在漆川梁海战中,元均受到日军藤堂高虎部的袭击,大败战死。 不过其死后并没有被追究兵败责任,反追叙为从一品的左赞成,追封原陵君。其弟元晔得到宣宗的看重,被任命为镜城大都护府使。之所以如此,一是宣宗大王生前喜欢元均,另一方面是元家世代都是朝鲜武将、西班贵族,势力极大,因而即便有个丢人现眼的长兄,元晔的权势地位也丝毫不受影响。 “据下官得到的消息,元府使极有可能在明年卸任之后晋升为从二品的内禁卫大将,身居堂上官。” 作为魏公公当前在朝鲜最亲密的战友之一,朴正泰对局势有着自己的判断,他认为元晔的所作所为对自己极其不利。 所以,他有必要对天使劝谏,故而道:“不瞒天使,元晔其人最是仇视天朝,早年天兵入我国抗倭时,其便常散播对天兵不利之谣言……” 在朴正泰的描绘下,元晔的形象跃然纸上,赫然就是反动的一小撮极其自大,视天朝为无物的冥顽分子。对于这种人,绝对不能姑息,否则必然会破坏镜城都护府各郡好不容易形成的友好团结气氛。 “朴桑…” 许是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太对,魏公公轻咳一声,略带深意的拍了拍朴正泰的肩膀,和声道:“元晔滴不行,他的位子你的来做,咱才能放心啊。” 朴正泰喜出望外,他说这么多,不就为的天使这句话嘛。只要天朝发话了,汉城那边再是有所不满,还能不给天朝面子? 只是,魏公公显然还有话,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深情的看着朴正泰:“你去镜城滴干活,把那个元晔滴…” 公公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朴正泰顿时倒吸了口冷气,这个干活的难度有点大啊。 第五十五章 叛变 魏阉年少,矜宠悻功,矫诏往辽左,于朝鲜扬威作福,欺压藩属,所仗不过鹰犬、耳目众多。节选自钦定禁书《魏二呆传奇》 ……… 镜城大都护府衙门内,府使元晔、牧使郑成国、都护府判金一庆,都护府属兵马佥节制使朴锡东、兵马万户赵智成等一众军政要员正在军议,从富宁逃回的郡守李贤志也在。此外,堂内还坐着十多个文武,大部分都是镜城府辖各县官员,另有三员水军将领。 会议主题自然是如何应对这次突如其来的“癸丑明乱”。 元府使亲自定性此次明军入境为“侵朝”,并且上报了汉城方面,这个会议主调自然就确定了。 下面的人固然有所疑议,对元府使的定性不以为然,但在元府使的强力主导下,有意见还是要保留的。毕竟,在镜城,元府使说的话比领议政更算数。性质确定了,当前众人商议的便是如何誓死保卫镜城。 用元府使的话讲,镜城乃都护府所在,倘若再失,明军兵锋便能直指平安道,进而威胁黄海道,直面京畿重地汉城了。 虽然此语明显有点耸人听闻,众文武都有消息来源,知那入境明军不过两三千人,且是天使随行护卫兵马,根本不可能如元府使所说向汉城进军,但又有谁敢指出元府使的荒谬所在呢。 保卫镜城,便是保卫朝鲜! 元晔在众多场合强调了这一理念,并且当众撕毁了那所谓上国天使给镜城都护发来的告谕书。 但怎么个誓死保卫法,众人心里都犯嘀咕。 镜城都护府的兵马本来就不多,也不甚精锐,整个都护府堪用的兵马不过六千余。其中又有三分之一驻扎在富宁郡,结果输川河一战被明军打的溃不成军,余下兵马散在其余各郡,不是向明军投降,就是望风而逃。 如会宁和兴宁、钟城三郡自明军入境以来,便相继打开城门做了“朝奸”,哪里还指望得了这三郡出兵助战呢。 庆源和富宁二郡倒是和明军对阵过,但结果大家心知肚明,稳城那边直接是被吓破了胆。 现在算上随富宁郡守撤下来的富宁郡兵,整个镜城的守军能称之为战兵的不过八百余人,其余数千都是溃兵和临时从左近各县征调来的乡兵青壮,因而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点兵力根本挡不住明军,也守不住镜城。 明智的做法应该是马上撤离镜城,西进和平安道的兵马会合,平安道那边毕竟有两千禁军精锐在,以此为主力依仗未必敌不过那所谓明使的两千兵。 只要挫败明军,哪怕是灭其些许威风,军事层面上都对朝鲜大大有利。 外交层面上,朝鲜更是能占据高义道理,可以通过外交手段迫使明朝方面收兵。 须知,自大明立国以来,朝鲜便为大明藩属,两百余年来朝鲜事事恭敬,无有不顺之处,大明浑无出兵越境索要什么战争补偿的道理。 堂上诸官,包括那元府使在内,几乎都认定那个从建州方向过江而来的所谓天使,多半是大明在辽东的某官将私为,并未得到大明天子和朝廷的授权,否则焉何不见正式国书。 只现在,天使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挡住这支已经兵临镜城的明军。 此股明军人数虽是不多,但胜在火器精利,甲衣齐全,又有骑兵助阵,战力卓越,比之当年入境援朝抗倭的明军精锐丝毫不差,这等力量实不是镜城一家能够抵挡的。 众文武都心思西撤平安道保存实力,以图外交手段解决。尤其是那从富宁逃出的郡守李贤志更是如惊弓之鸟,几次会议均提出当放弃镜城西撤,若非其女是汉城府尹姜弘立的正妻,元晔又安能容他在此败坏军心,乱了己方阵脚。 “明军匆匆入境袭我,兵马不过三千,虽器械精利,但又能如何?输川河一战,乃是领军之人轻敌,未明敌情便擅自出城攻击,导致大溃。今我镜城城坚墙高,士卒精壮数千人,凭城坚守,他明军远道而来,钱粮转运俱是不顺,岂有长围道理?更何况,本府已向平安道和汉城求援,城内粮草更是充足,绝无弃城西走道理!” 元晔环顾众人,话中带话先将李贤志点了下,然后再次强调了自己坚守待援的决心,最后目光落在镜城水军统制使玄宇脸上,不快道:“本府早令水军入城,为何至今日不见一兵一卒?” 玄宇闻言急忙起身行礼,一脸为难道:“禀府使,我水军将士虽有两千,但上下皆习于水战,只在舟上有杀敌本领,府使却要我等退入城中,实是为难水军…依末将看,水军唯留在城外方能克敌,关键时候更可出明军后方,断其粮道,或扰其后方,乱其阵脚…” 此番见解大有道理,自古守城一方唯有在外有机动力量,方能确保城池不失。若尽数退入城中,那才是死局。 可元府使却和他哥哥元均一样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玄宇的意见,反而扬声道:“明人侵我朝鲜不得人心,何来粮道可言,又何来后方可言?…你迟迟不遵本府令,莫不是打着投明之心!” “府使冤枉!” 玄宇连忙叫屈,暗道这些世家子弟真是不好伺候。 众人都知玄宇见解正确,可摄于元府使往日威严,都是不敢吭声。 “明日午后,水军再不入城,本府便拿你脑袋祭天!”元晔厉声道。 玄宇眉头皱了下,却是没有再反驳。 见状,元晔摆手道:“金府判备好赏银,但入城守卫士卒,一人发一两银,以使将士用命。” 元晔倒也不是一昧强硬以威压人,也懂得安抚重要性。要人卖命,自要给其赏银。重赏之下方有勇士嘛。 最近为了确保镜城不失,也为了确保城中兵马守城意志坚定,元晔可是开了府库的,再加上兵马节制使朴锡东和万户赵智成也确是有些本事,故而短短数日便将城中防卫整顿完毕。 元晔亲自巡视过城墙,这才坚定了凭城坚守的决心。 “平安道绝不会坐视我镜城沦于明军之手,最迟两三天,平安道兵便会赶来。明军兵力本就不多,如何能长顿坚城之下。只消援军一到,本府想那所谓明使也当求和了。” 元晔讲完,牧使郑成国也为众人鼓气道:“诸位,我等肩上担子很重,镜城若失,平安道便没了门户可依。若平安再失,京畿大门便开,所以诸位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只要守住镜城,待援军过来逼迫明军撤兵,诸位将来前程可都是无量。” 众官员闻言,自是纷纷表示一番愿和镜城同生死的决心。元晔甚是满意,然刚才被他怒斥的水军统制玄宇突然道:“各位,富宁战事失利,实是因为明军火器太厉害,不但如此,我还听说明军之中藏有倭兵,如此便是平安道的兵马赶来,恐怕也未必打得过明军。” 话音刚落,坐在都护府判金一庆身边的兵马万户赵智成就点头附和道:“玄统制所言甚是,我也问过富宁的兵,他们说明军有快火铳,比咱们的火铳打的要快。咱们这铳打一下,他们能打两下,所以咱们的善手打不过。” “不但铳厉害,听说明军还有个怪东西,扔上一颗能炸死一片……”另一个水军将领道。 “” 突然间,几个将领在那议论起明军的厉害,比较己方武器装备后都说打不过对方,这镜城怕是难守住,元晔自是大皱眉头,十分不满,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府判金一庆也是大为不解,不知道西班这些将领怎么尽灭自家威风了。 牧使郑国成则是心中警惕,他注意到有不少官员在提起明军时使用的仍是“天兵”称呼,而非元府使断言的“明寇”。 “够了!” 众将在那大涨敌人威风使得元晔忍不住了,气得一拍桌子,怒道:“尔等意欲何为!为何尽说这些动摇军心的言辞,难道因为明军厉害,本府就要开城投降不成?” 府使这一拍,声音极大,用力之猛竟将桌子震得晃了一下。 诸将瞬间静了下去,但不过数息功夫,玄宇却豁的站了起来,对元晔说道:“其实末将一直以来都不认同府使所言,天兵入朝乃是侵朝,因而末将反对和天兵交战!” “玄宇,你什么意思?” 元晔脸上现过杀机,凌厉的凝视着胆敢质疑他的玄宇:“莫非这就是你迟迟不带兵入城的原因!” “不错!” 玄宇竟是不惧,哼哼冷笑一声,拱手上扬:“我国本是大明藩属,宣宗大王有言,大明乃父,我国乃子,自古以来,绝无子逆父的道理!今天使驾到,我镜城都护上下理当净土相迎,怎能刀剑相向!” “是啊,大人,我等不当抗拒天使!”兵马万户赵智成紧随玄宇出声。 “大人,请率我等相迎天使!”另有诸将齐立。 “大胆,你们想叛变投敌!” 元晔面色大变,愤怒的指着这些胆敢起异议的将领。其余众文武也都是惊的合不拢嘴。 第五十六章 事变 “赵万户,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也要叛变投敌吗!” 金府判惊愕的看着兵马万户赵智成,这是元府使一手提拔的将领啊,怎么能和水军那帮人搅到一起呢。 元晔也万没想到赵智成竟和玄宇他们站到一块,看着赵智成的目光恼怒之中带着极大的失望。 许是心底对叛变府使大人有愧疚,赵智成将头扭向一侧,不敢直视。 玄宇见状,冷哼一声,向前进逼两步,喝道:“金府判,迎接大明天使怎么能是叛变投敌呢!” 话音未落,与他同来的几位水军将领竟都按刀向前。 “你们要干什么!” 金府判天性懦弱,叫水军将领们如此一吓,本能的倒退数步,撞着了一直坐着的都护府属兵马佥节制使朴锡东,忙失声道:“朴制使,水军要造反,你快将他们拿下!” 殊料,朴锡东并未下令部下拿人,而是摇了摇头,起身朝元府使拱手道:“大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者所为。” “朴制使,你?” 金府判愣在那里,牧使郑成国暗叹一声,知这是西班将领集体要叛了。果是武夫不可信啊。 事到如今,元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铁青着脸,目光在朴锡东和玄宇等人脸上移来移去。 其他人见到这情形,吓的在那不知是站还是坐。要是起来的话,府使大人定然以为他们也参加作乱了,可不起来的话,这帮作乱的人有可能对他们下毒手。 众人正慌乱时,那从富宁逃回来的郡守李贤志叹了一声起身对元晔道:“我曾言明军厉害,府使当去平安道,然大人却不听我言,如今却是想去都不得了。”言毕,苦笑一声,“早知如此,下官何必率部抵抗明军呢。” 元晔不理会李贤志,只痛心看着朴锡东:“本府未曾想到你也起了异心,可是那明使许诺你什么?” 朴锡东躬身请了罪,无奈道:“不瞒府使,大明天使昨日遣钟城朴郡守私下见了我等,对我等晓之厉害,讲明道理,我等为这镜城百姓不得不向天使请罪,还望大人恕罪。” “朴正泰奸贼误国!”元晔恨声道。 朴锡东劝道:“大人,得罪上国天使乃是死罪,便是大人守得住这镜城,汉城也不会饶过大人。” “明寇侵我国,本府誓死抵抗,汉城如何会怪我!分明就是尔等贪生怕死!”元晔不怒反笑。 朴锡东沉默片刻,再劝道:“若大人与我等一起迎接天使,大人不但无性命之忧,汉城知道也必不会怪罪大人。” “什么迎接天使,分明就是叫本府开城投降!…朴制使,本府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我!” 元晔真是气急,光顾着稳定城防,安抚军心,却没想到这些领军的大将竟和明人私通了! 郑成国和金府判他们也是惊得呼不出气来,朴锡东、玄宇他们敢在这都护大堂发难,定然已是做了准备,只怕这会外面的兵丁早就是他们的人了。 二人双双朝外看去,果然,不知何时,府使大人的亲兵竟是一个不见了。 见劝不得府使,朴锡东一时也无了主意,玄宇见了立时喝道:“大人,念在往日你待我们不薄的份上,我等只问一句,你到底是迎还是不迎?” “想我降?呸!我元晔生是朝鲜的人,死是朝鲜的鬼,岂能与你们这般鼠辈为伍,玷污了我的一世清白!” 元晔说完突然喝喊几个坐在那傻看的郡兵军官:“你们还坐在那干什么,还不将这干反贼给我拿下!” 那几个军官却是面面相觑,没人敢动。 玄宇冷笑一声:“大人看到了,大伙都想寻个活路。” 元晔绝望了,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道:“本府哪一点对不起你们,又哪里对不住你们!...你们投到那明使,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矣!...” “能做大明的狗,是我等的荣幸!若非大明,又岂有我等今日!”玄宇傲然说道。 元晔滞住。 玄宇担心夜长梦多,再次喝问元晔是否归降,元晔默然不答。一旁朴锡东和赵智成都面有迟疑之色。 “既然大人不愿给我等活路,那就休怪我等了!” 玄宇突然拔刀,水军几人同时向元晔砍去。“噗哧”一声,元晔被砍倒在地,脖子溅出的血溅在了后面的屏风之上。 金府判脸上被元晔身上溅的血喷到,一下变得通红,视线也有些模糊,吓得在那啊啊大叫。 郑成国也是惊得呆了,他想回身跑,可两腿却软得很,怎么也动不了。 玄宇等人结果了元晔后,不理吓呆的金府判,走到朴锡东面前:“还请制使带领我等恭迎上国天使!” 朴锡东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元晔尸体,心头有所后悔,因为事先玄宇没有说要杀害府使,且那朴郡守保证只要镜城开门迎接天使,他便在天使面前力保元府使无事。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玄宇此举,明显是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也罢,若府使不死,就今日之事,他们日后未必能善终。 朴锡东微微点头,不曾询问郑牧使和金府判的意见,因为现在不需要二人的意见。 ……… 镜城以北十数里外两河交叉之处,红旗招展,甲士林立,魏公公坐在八抬大轿之上遥望镜城方向,坐等好事。 作为力促镜城“和平解放”的当事人、魏公公在朝鲜最亲密的战友之一朴正泰此时却万分焦虑。 两个时辰前,他亲自带着随员赶到了距离镜城只有三里地的一处树林,此后便一直在此等侯城中动静。 一刻,两刻,三刻,迟迟不见城中打出信号的朴郡守内心的不安已到极点,直到城门楼上绣有“元”字的军旗突然被砍倒,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绣有“明”字的大旗。 “得手了,得手了…” 朴郡守流出激动的眼泪。 好消息很快传回后方,魏公公高兴的一拍轿椅:“走!” 明军迅速到达城下,城上的朝鲜守军看到了城下的明军队伍,可却好像一个个都瞎了、聋了一样,抱着长矛站在那硬是一点动作也没有。 城门被缓缓打开,紧接着一队朝鲜兵从城中冲了出来。这队朝鲜兵没有携带武器,全部赤手空拳。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干将领,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木匣。 “藩属下官不负天使,逆贼元晔首级在此,请天使勘验!”玄宇、朴锡东、赵智成等城中将领齐齐跪在魏公公面前,屁股撅的老高。 魏公公挥手示意,朴正泰立即带人策马上前,从玄宇手中接过那木匣,打开看后,确认就是元晔的人头。 朴正泰立即策马返回,朝魏公公道:“禀天使,是元晔的首级!” 魏公公微一点头,挥手下令全军入城。 胡全闻令策马过来:“公公,我先带兵进去。”这是以防有变。 魏公公同意,立时胡全领兵开进城中。 朝鲜诸将自始至终老实跪在城门之前,人人均无异动。 身着红色军服的大明皇军入城之后,朝鲜军队立即交出城门控制权,然后在军官的带领下乖乖回到营中。 彻底控制镜城后,魏公公方由部下和朝鲜降将簇拥下入城,自此,镜城都护府完全落入魏公公之手,史称“镜城事变”。 第五十七章 目的 镜城事变的和平解决是震动中外的伟大历史事件,它使镜城的文化古迹免于战火完整的保存下来,使得镜城朝鲜人民避免了战争的损失,达到了震摄朝鲜一小撮反动分子预期目的,也使得这一和平解决模式成为后来平安道、黄海道的范例,为大明和朝鲜两国的真正亲善奠定了基础,也为日后大明和平解决日本提供了借鉴和可操作性。 在此过程中,贡献最大的便是厂臣股肱、东亚人民最崇敬的天才领袖、天赐上臣魏公天才般的军事才能。 宽奠扫穴之后,魏公领导的大明皇帝亲军不辞辛苦,不顾疲惫,毅然巡视藩属朝鲜,开创了大明巡视藩属首例,实是别开生面的创举,也是中国历史上首次明确对藩属拥有主权和治权的伟大创新。 在巡视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朝鲜反动势力对魏公及大明天朝的诽谤和敌视,为了正本清源,也为了更好的团结朝鲜人民,魏公不得不率领大明皇军将士对一小摄朝鲜反动势力发起攻击,先后创造了南阳大捷、富宁大捷、庆兴大捷,并最终迫使朝鲜镜城都护府文武负荆请罪。节选自翰林院官修版《魏公荡胡录》 ………. 随着魏公领导的大明皇军不断壮大,最终成为大明军队的主力。皇军兵员最多、战斗力最强、控制区域最大,东亚各藩属相继成为大明的正式领地,因这一系列功绩,魏公也成为大明帝国的象征符号,被世人称之为“帝国之花”。节选自《帝国之花》 在魏公为国为民的一生中,其军事指挥才能对时局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也是魏公在受到朝廷保守势力打击后得以东山再起的最重要因素。 不可否认的是,相较于军事指挥才能,魏公的政治才能更是卓越。在魏公的领导下,大明逐渐走入辉煌。 魏公的政治能力即对大明皇军的绝对领导地位,处理皇军和地方的关系,皇军的发展与东亚各国的建设。 魏公明确提出大明皇军的战斗力有赖思想工作的支撑,皇军的核心地位自基层开始确立,防止皇军混同于一般的国内部队。对皇军中可能存在的军阀习气,魏公不遗余力地教育、整顿与斗争…… 魏公的政治谋略,对大明未来前途的乐观精神和坚定信仰,对皇军和各占领区人民关系的处理,赢得了世界人民的支持,也赢得了罗马教廷的拥戴。节选自魏公自述《咱的奋斗》 凭借着高超的领导能力,魏公在镜城事变后,妥善处理与镜城朝鲜属官的关系,得以在镜城驱逐和清理顽固保守的亲汉城势力。对于后来的平安道及黄海道,也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 镜城协议签订后,朴正泰、朴锡东、玄宇、赵智成等一干原朝鲜官吏成为魏公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及至此后汉城方面派遣的官员到来之后,虽然魏公对他们的官僚作风十分不满,也格格不入,但经过努力,魏公还是取得了这两道朝鲜官员的支持。 对于京师方面以及与皇帝之间的矛盾、分歧,魏公亦讲究策略,在不变化根本战略方针的前提下,有限的让步、策略的争取与风险的化解,都取得了较好的效果。 在得到了皇帝的极力支持后,一部分朝廷官员和辽东将领自觉站到魏公的旗帜之下,成为以魏公为领导核心的第一代阉党领导集体的主要成员。 ……及至天启年间,魏公与其叔忠贤生祠广立,时人皆呼“大小千岁”。节选自民间演义小说《司礼监》 …………. 镜城的和平解决让魏公公高兴的一天没睡觉,只是随后对镜城府库的统计工作让公公笑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朝鲜人民真穷啊。 堂堂一个大都护府的府库,连金子加白银外加铜钱,总共才价值八万余两。再加上先前各郡的补偿款,总共也不过三十万两出头。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相当于大明一省的财政收入就这么点。 这怎么行呢? 公公带着皇军将士们这么辛苦,不辞万里的来到藩属,弄半天,还不如借扬州盐商的钱多,这不是扯淡吗! 公公平生有三恨,一恨别人比他长得帅,长得大;二恨别人老婆太好看;三恨别人比他穷。 所以,特别时期,就得行使特别手段。 要不然,这点钱都不够在皇爷那打点关系的呢。 公家这块弄不到钱,公公只能摊钱入户了。 公公将暂代镜城都护府使一职的亲密战友朴正泰以及一干镜城文武召了过来,痛心表示将士们生活困难,这趟连回去的路费都报销不起… 于是,都护衙门很快行动起来,当天,城中平民、中人、贵族三个阶层就得到了衙门通知,他们要为伟大的大明天兵贡献一份力量。 为了防止这些朝鲜官吏打着自己和大明的旗号横征暴敛,坏了公公和大明的名头,公公因此再三强调一文都是爱,表示一定要人民自愿捐输,绝不能强迫。 为了防止回国之后有言官弹劾自己,公公还特意将这一要求明文发布,以证清白。并派遣官兵监督朝方,防止发生公公不愿看到的情形。 当然,出于对普通民众,尤其是穷苦人的同情,公公将贫民这一阶层从捐输行列中剔了出来。但限于人力,具体执行过程中,镜城官吏们是不是严格执行了公公的命令,公公也实在是无法查明。 为了提高镜城富户捐输的积极性,公公接连三日在都护衙门坐堂,只为那些捐输大额款项的朝鲜士绅及富户题字表扬。 此举,果然大受好评,效果也是明显。 三天之内,镜城人民便踊跃捐输战争补偿款五万余两,累的公公手腕都提不动刀了。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镜城人民团结一致时,邻近的平安道却蠢蠢欲动。 据探马消息,平安道已经在邻近镜城都护的洪原府集中了一支精兵,兵力不下万人,其中以2400人的北方禁军为主力。 这支兵马显然是冲着大明皇军来的,但可能是因为平安道方面尚未得到汉城的明确回复,因而迟迟未动。 但是,平安道越是不动,镜城的朝鲜官吏心中就越是忐忑。 抱着大伙都下水,才能大家好的念头,魏公公亲密战友朴正泰极和游说公公巡视平安道。 然,公公积极性却不是太高,因为他发现朝鲜真的是太穷了。镜城这边好歹没叫日军扫荡过,平安道那边却是叫日军深入过的,因此皇军过去的话,未必能盘活多少资金。 公公现在想的是等汉城方面来主动和他谈战争补偿款的事,这样大家就能把盘面开出来了。 是否巡视平安道,是这个盘面谈得拢还是谈不拢的下一阶段。也就是你汉城要是不满足咱家,咱家就再打一下平安道。 以打促谈,以谈促和嘛。 哪能跟个莽夫一样只知道打呢。 打,不是目的。 第五十八章 有钱 公公也不能在朝鲜耽搁太久,他必须争取在一个月内解决朝鲜问题,最迟再拖个几天。 毕竟,以公公带入朝鲜的大明皇帝亲军的兵员和实力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单凭军事手段解决朝鲜问题的。 时间拖的越长,危险也就越大,要是一旦陷入朝鲜反动官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公公怕是连回国的希望都渺茫了。 正所谓,人不能太浪,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事,公公是绝对不容发生的。 所以,公公其实是迫切希望汉城方面早点遣人来见他这天使,大家好好坐下来喝喝茶,谈谈心的。 归根结底就是钱的事,为了中朝父子深情,也为了两国世代友谊,你们多少给点让咱打发那死要钱的皇爷就行。 要是没钱打点,宽奠的事,皇爷肯背锅么! 为了大明,也为了自己,公公期待谈判的心思就比较坚定。 不管怎么说,有天朝亲使的衔头在,朝鲜方面也不敢过分得罪他。就是有所质疑,他们也没法去北京打听情况。 具有高度政治智慧的公公早在入朝之前,就下令义州切断朝鲜和大明的陆路通道,同时还要金州留守官兵阻断海道。 水陆不通,朝鲜人到哪去确证这位亲使是不是真的代表大明天子来要钱的呢。 照时间看,汉城方面这会早就得到天兵入境的消息了,说不定议政府的特使已经在来的路上。 因而,等上个两三天,“和谈”肯定会展开。 然而,已经彻底摸透公公心思的亲密战友朴正泰很认真的告诉公公,他和大明皇军将士绝对不能在镜城迟滞,必须马上巡视平安道。 原因有三个。 一是,朴正泰负责任的告诉公公,汉城来的使者绝不可能和他就“壬辰倭乱”大明在朝的损失进行谈判,就是使者肯谈,也得议政府和王上同意,这一来二去,没个把月时间别想坐到谈判桌上。 二是,公公若真想得到汉城方面的补偿款,就必须打掉平安道禁军,进而威胁黄海道,使汉城方面感受到足够的天朝威压,如此,议政府和王上才有可能选择花钱消灾。 三是,平安道并非公公认为的穷地方,而是大大滴有钱。 纳尼? 公公这人天生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吹风,当时就心动了。反复思量,觉得朴桑的三个说法很有道理,消极等待可不是解决事情应有的态度。 唯有斗争,方能求团结嘛。 他立时认同朴桑的友好建议,并真切询问平安道滴为何有钱。 朴君眼神很是暧昧,饮了一口清茶后,给公公讲起了本国经济问题。 经过朴君的介绍,公公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教条主义错误,那就是他误将现在已经成为大明法定货币的白银也当成了朝鲜的货币。 而事实上,朝鲜现在根本没有什么法定货币,他们实行的大明开国初期的实物税法。即国家的财政收入主要来源于田赋,田赋则以米和正布以及其它各种实物交纳,此制度称为贡物制。 “壬辰倭乱”期间,朝鲜的军粮供应成为首要问题,在战乱时代不可能征收贡物,因而朝鲜开始在忠清道和全罗道改征大米以代替所有贡物。 就在四年前,汉城的议政府决定在京畿道试行“大同法”,把以往向宫司为首的中央各司献纳的常贡(别贡除外)及向地方官厅献纳的需米和其他杂物全部废止,代之以对土地一律征收大米的制度,所征收的大米称为“大同米”。这就更使得金银之类的金属价值变低,除了黑市使用,一般百姓基本不会拥有。 不过,平安道和咸镜都护府却没有实行大同法,而是实行实物制和银、铜钱并行的制度。 原因很简单,这两个地方需要和大明互市。 随着大同法在南方各道的实行,大量的金银在逐利商人的运作下流到了北方。镜城因为经常遭到女真侵袭的原因,所以商人们认为不安全,故而金银主要流入的就是平安道。另外最南方的全罗和庆尚两道也是金银铜的流入大区,壬辰倭乱并不影响商人和日本贸易。 有互市,有金银流入,还没有实行大同法,这就是平安道为何有钱的原因。 但,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它有矿! 银矿! 这个银矿就是位于平安道境内的端川银矿。 据朴正泰说,开发这个银矿的就是现在的朝鲜国王李珲,其为世子时受封光海君。 公公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光海君是朝鲜历史上一个十分有意思的主,其未为国王之前的经历倒和本国的争国本很相似。不过角色却是反的,光海君是福王的角色。也正因为其不是嫡长子,所以其在继位之后得不到万历的册封,最后还是光海君行贿明朝使臣,万历才派太监刘用册封他为朝鲜国王。 端川银矿的具体地点就在距离洪原府西南五十多里的山中。光海君开发端川银矿的目的是为了筹措军费,当时因为朝鲜本国没有从事矿产开发的技术人员,还特地从大明延聘技术人员入朝。 “天使若能兴兵巡视平安,威摄洪原,则端川银矿必入天使囊中…”朴正泰绘声绘色的给天使公公展示了美好的钱景。 “朴君,你对大明的忠诚,令我钦佩和感动。”公公习惯性的用右手拍了拍朴正泰的肩膀,这是以示鼓励的意思。 “你放心,只要有大明在,你就不会有事。”说话间,公公将左手嚼了一半的高丽参放到桌上,命亲卫取来地图,示意朴正泰与他一同观看。 “洪原?” 公公的视线落在洪原所在的圆圈上,那是块硬骨头啊,平安道在此集结的兵马不下万人,其中更有两千朝鲜禁军,战斗力不容小看啊。 朴正泰见状,生怕天使因为畏惧洪原守军众多而放弃兵进平安道的念头,忙在旁边说了一通,大意平安道的兵马都是废物之类,根本不可能当大明天兵一击。 公公听的不住点头,然后当即立断,命朴正泰统领镜城朝鲜兵马作为前锋攻打洪原。 “这!...” 朴正泰慌了,镜城的兵马哪里打得过平安道的兵啊。 “你放心,皇军就在你身后!” 公公深深的看着朴君:年轻人,你的觉悟在哪里? 第五十九章 鹰犬 平安道的府尹郑仁弘是堂上官,从二品大员,大北派的骨干人物。 所谓大北派就是当年拥立光海君的朝鲜官员,小北派则是反对光海君,拥立宣宗大王嫡子永昌大君的官员。 光海君即位后,即将弟弟永昌大君流放到江华岛,对于当年支持他的大北派人物也给予了回报。 本只是正四品司宪府掌令的郑仁弘便得了光海君重要,担任平安道府尹,成为显赫的红袍堂上官。 据朴正泰说,这个郑仁弘出镇平安道很可能是光海君特意为之,因为光海君对大明不敬,故而需要郑仁弘出镇平安道,以防大明过问永昌大君的事。 这个说法得到了魏公公的认同,光海君这个人对大明确是不太地道,与其父宣宗大王对大明的态度判若两人。在对后金的战争中,光海君便持观望立场,反复刁难明朝要求朝鲜出兵的使臣,还派人往北京活动,呼吁豁免朝鲜派兵。 后来还是公公的便宜老师杨镐态度坚硬,光海君才不得不派姜弘立带一万兵助战。萨尔浒明朝战败后,光海君便基本倒向后金一方,此后后金对明战争中,朝鲜火器兵出力甚众。即便“仁祖反正”后,朝鲜私下采取了所谓“亲明”态势,但明面上仍依旧大力支持满清对明作战。 至于那个类似朱常洛角色的永昌大君,公公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小家伙挺惨。 其被哥哥光海流放时,史记为“人背大君,连人带物,推之门外,关差备门。此情此景,罔极何言?大君用头撞人背,号哭曰:‘母亲救我!’无人应答,又喊道:‘姐姐救我!’哭声传内外,天地震动。” 永昌被流放到江华岛后,受了光海示意的江华官员对永昌苛刻至极,“严禁围篱下人,绝其饮食,烘其卧床,使不得卧帖。??攀窗欞以立,昼夜号泣,气尽乃死。” 另一种说法是守卫将木灰水抖到饭中让永昌食用,结果三天后中毒而死。 从政治角度看,如果有可能的话把永昌那小家伙救下来,对于日后妥善处理朝鲜关系有极大的臂助,可惜永昌那小子被流放的地点江华鸟位于汉城,公公就是想动这心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说,此行巡视朝藩是为钱,不是来干涉他国内政的。公公真要掺和这兄弟相争之事,那光海还不急眼跟公公来个不死不休么。 自卫反击,扫荡一两个道依皇军的实力是没有问题的,再深入下去,妄想凭借两千多人来一场灭国之争,公公自思他没这个本事。 当务之急,还是打断平安道府尹郑仁弘的脊梁骨,迫使汉城方面赶紧来签合同更现实一些。 在大明亲使和天兵的整顿之下,镜城都护府的朝鲜兵马整编为一个临时旅团,军将士卒一律按大明皇军编制,只是对外镜城的朝鲜军队还是号称协助大明天兵“剿匪”。当然,指挥权这块肯定是由大明天使魏公公亲自掌握的,钱粮开支方面则由朝鲜方面承担。 至于剿哪里的匪,并不重要。 朝鲜旅团的统帅自然是暂代镜城都护府使一职的朴正泰,旅团长一职是原镜城兵马制使朴锡东,但是前线实际指挥的却是水军将领玄宇。 经朴正泰引见,公公隆重接见了以玄宇为首的水军将领,对他们在镜城事变中起到的作用高度肯定,并当场赐玄宇飞鱼服一件,手书“不世鹰犬”赐下。 朝鲜旅团实际兵员5400人,分三个大队,每个大队驻有一支约150人的皇军中队为监军。另外金国南部皇卫队负该旅团军纪和军法执行任务,另有约千余朝鲜青壮随军充任转运事务。 对于重用朝鲜降将一事,皇军将领表示了不同意见。 公公四字便释了诸将心中怀疑,谓“以朝制朝”。 21日,朝鲜旅团从镜城明川县出发,奔吉川县,尔后突然折向东南属平安道的利原郡,并迅速攻占。 随后,魏公公亲率皇军主力抵达利原,次日全军即浩荡从利原出发,开往洪原,声称要讨不敬大明之罪臣。 ……… 镜城的本国兵将做了明使的鹰犬,并和明军一起向洪原大举开来的消息,让驻洪原的朝鲜禁军别将柳希奋脸色很难看,麾下诸将神情也很诡异。 因为他们实在不明白,镜城的文武官吏为何都沦为了明人的走狗。他们打不过明军便罢了,何以还助纣为虐呢。 而且,明军行动也是奇怪,那明使麾下不过两三千兵,怎么敢裹挟着镜城降兵攻打重镇洪原呢。 他们应当守在镜城才是。 “敌军一共有多少人?”副将、平安道兵马节度使韩贵沉吟片刻,问那探子。 那探子也是经验老道,凭借敌军打出的旗帜和队伍长度估出当在六七千人左右。紧接着说据他观察,明朝的兵马当不会超过两千之数。 韩贵精神一振,对众人道:“镜城的兵只是摄于明军才不得不替他们效命,军心士气不会太高,对明使也未必有多少忠心,当不会为明人卖死力,故而我看我们的敌人只是那两千明军,其余不足为虑。” 众将议了一会,都认同韩贵的分析,别看敌军有六七千之数,但真正的敌人也就明使麾下那两千明军。镜城的伪军不过是叫明军裹挟强迫来当炮灰的而矣。 “兵法云,擒贼先擒王,然我看先击弱再击强才是正着…”韩贵提出应当果断出击进攻镜城伪军,只要镜城的伪军被击溃,明军单凭一己之力万难攻打洪原。 “真的要和天朝开战吗?”平安道参军李庆心头打鼓。 “李大人,敌军都打上门来了,我们再不还手什么时候还手?难道要把平安道也让给明人吗!”韩贵长期受“仇明”的府尹郑仁弘影响,对于突然侵入国家的明军自是痛恨。 柳希奋却有些犹豫,他麾下两千禁军是平安道的主力,一旦有失,则平安道再难组织起有效力量抵抗明军的入侵。 “义州有消息么?”他看向身边负责和明朝义州方面联系的都巡安使金自点。 “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义州。”金自点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走海道去大明了。” 柳希奋点了点头:“一定要向大明确认这个使者的真假!” 妙书屋 第六十章 收买 读者群被一小撮野心分子篡夺了,他们不顾咱的哀求硬说咱在群里生活腐化,天天大鱼大肉,勾搭为数不多的姑娘,不顾群员死活,于是煽动不明真相的群员联合起来兵谏逼咱退位,要咱从群里搬出去,天地良心,咱不过是偷了点群里字画古董出去卖而矣… 为了恢复江山社稷和统治特权,骨头特成立新群:663127095(镇抚司),现有大量官职、爵位虚位以待,望有识之士积极购买…咳咳,不对,是踊跃报名,以达维新之目的。 …… 大明皇军进展迅速,自利原出发后,只用两日便进抵至洪原不足四十里处的安川县。 可惜的是,安川县的朝鲜县令早在前日就带人逃往洪原去了,使得皇军在安川县一无所获。 并且沿途朝鲜村庄大多无人,有的也只是老弱妇孺,这使得皇军就食当地的意图很难实现。 好在,有镜城都护的鼎力支持和后方转运夫子的辛苦付出,皇军将士不虞有断粮之危。 但一个突发情况出现了,23日起,洪原一带开始下起大雨。大雨使得官道变得泥泞,一些地段更是被山洪冲垮,影响了皇军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而且,受暴雨影响,皇军所携带的火药半数被浸湿,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无法发挥火器作用。 对洪原的军事行动被迫暂停,皇军及朝鲜旅团不得不在安川县驻扎,等待天晴。 不过,让安川朝鲜人民和朝鲜旅团官兵万万没想到的是,大明天使在察看了安川周围灾情后,竟然下令皇军及朝鲜官兵立即抽调人手帮助百姓抗洪救灾。 25日,大明天使魏公公更是亲自带领人马在安川以北的焦流河加固堤坝,以防洪水冲破堤坝给下游的朝鲜人民带来灭顶之灾。 大明皇军的两个实习参谋将公公亲自抢险的画面用纸笔勾勒出来,画中,魏公公一身短打装扮,肩扛装满泥土的布袋,一脸无惧的向着正汹汹流淌的大河走去。在他的身后,是成百上千的朝鲜民众。堤坝上,一面“明”字大旗随风飘动… 最终,这幅《亲使抢险救灾图》被快马送往义州,尔后将由义州方面呈递京师,供皇帝御览。 不过后来有言官弹劾,认为此画乃是伪作,原因是这幅画在创作过程中,魏阉曾数次对作画人提出修改要求,并且当时在魏阉身后的朝鲜民众无论是精气神还是外貌,都和藩属百姓差之甚矣。 对于这等公然污蔑的流言,魏公公是向来不屑理会的。只是天启年间,那个上书弹劾的言官被查出贪污受贿,叫枷了发往东番劳动改造去了。 明军停止了行动,洪原方面的朝鲜守军也受暴雨影响,不得不龟缩在洪原城中,原先一日数探的探马也因为道路破损而中止了对明军的查探。 洪原守将柳希奋是在28日收到平壤方面具体指示的。 这份指示让柳希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指示是道尹郑仁弘发来的,要求柳希奋不得主动出击明军,更不得对外声称明朝入侵,也不得与明使联系,如若明军攻打洪原,柳希奋也要确保那个“不请自来”的明使安全,并尽量减少明军的伤亡。同时还要求洪原方面,如果明使自镜城回国,洪原方面当给予一定的钱粮礼送出境,但绝不可以是官方行为。 “大人这是要我们自缚手脚啊!”柳希奋苦笑一声,将平壤的书信递给副将韩贵。 “敌人都占领了我们的都护府,打到了我们眼皮底下,平壤却还要我们确保那个明使安全,这简直是荒谬!” 韩贵愤怒的将这封书信拍在桌上,“这一定是汉城的亲明官员蛊惑了王上,否则大人怎么会给我们发来如此愚蠢的命令!” 韩贵猜的还真是不假,这份指示的确是来自汉城方面,而非郑仁弘的意思。但有一点韩贵没有想到,发出如此荒诞命令的不是议政府内的亲明官员所为,而是他们的大王光海君。 在接到明军突然入境的消息后,光海君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马上和明朝交涉,并派禁军北上增援,确保朝鲜的“主权”,而是派人赶到江华岛将他七岁的弟弟永昌大君囚禁在一所木屋之中。 此后,光海君召来议政府和承政院的官员,当天,这份荒诞的命令就快马加鞭送往平安道府城所在平壤。 “王上这是害怕明朝追究永昌大君的事啊。” 作为大北派官员的骨干人物,郑仁弘从这份荒诞的命令中看到了光海君的担心和害怕,所以他没有再坚持强硬对待入侵的明军,将这一命令送到洪原。 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没有问题。 光海君和郑仁弘都希望那个身份不明的明使能够知难而退,毕竟挡在他们面前的洪原重镇不是仅有两三千人的明军所能够拿下的。但这也意味着,如果这个明使回国,镜城都护府的财富可以任其自取。 当年为了换取明朝承认自己继位,光海君向明使行贿了十一万两,这一次,他同样希望花钱消灾。但绝不是那个明使告谕书所说的什么战争补偿,也绝不能由朝鲜官方出面给予。 这是光海君的底线。 他希望那个明使能够理解他的苦衷。 受到天气影响而停止的战争很好的给了双方分析利弊的时间。 洪原方面因为汉城和平壤的限制,已经不可能采取如韩贵所言的先击弱再击强的策略,只得被动等待。 安川明军这里,魏公公在努力打造自己天使和大明皇军形象的同时,也没有闲着。 仗,是不好打。 但打仗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八个字被魏公公在朝鲜的最亲密战友之一的朴正泰牢牢记在脑中,为了将这一来自大明天使的最高指示落实到实处,朴正泰开始了他的“金钱攻势”。 “对于我们要争取的人,一定要大方,一定要出手阔绰,绝不能斤斤计较,只要他开出价码来,那就断不还价。今日的小小付出,一定能获取他日的高额回报!” 魏公公斩钉截铁,拿出了三万两巨款,要朴正泰不惜一切代价收买洪原城中的朝鲜文武。 这就是政治。 政治的根本就是钱。 第六十一章 遭遇 “给钱,给多多的钱,给到那些人无法拒绝!” “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咱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朴君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对方不愿跟咱们合作不打紧,但一定要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咱这个天使很大方!” “除了钱之外,朴君也要尽可能的打听对方的嗜好,要有针对性的投其所好。上兵伐谋,次兵伐交,若是能不损一兵一卒夺取洪原,你朴君就是维护大明和朝鲜父子深情的最大功臣!也是咱的最亲密战友!” “如果真有那种不喜欢钱的,也没什么特殊嗜好的,就给他名义,咱大明天朝的名义,加衔、表彰什么的,贞节牌坊咱都能给他立起来…” “总之一点,朴君务必要让洪原城内的文武认识到,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试探深渊,是在悬崖边上,如果再不悬崖勒马,他们便是朝鲜的罪人,也是大明的罪人!” “……” 公公豁出去了,军事解决不了还不能政治解决么,他老人家做不了魏大头,还做不了魏中正了。 上下五千年,有几桩事是钱解决不了的呢。 就拿这次巡视朝鲜的事来说,要是汉城方面主动跟公公接触一下,给个百八十万两意思一下,公公何苦在这抗洪抢险呢。 有了镜城策反水军统制玄宇和兵马万户郑智成,逼的兵马统制朴锡东保持“中立”的成功经验后,朴正泰对于策反洪原很有信心。 这个信心就是建立在朝鲜对于宗主国大明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作为曾经的钟城郡守,现在的镜城都护代府使,朴正泰对于朝鲜官员如何看待大明了解的一清二楚。 和镜城那次一样,朴正泰首先物色的对象仍是武将。 ………. 连着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了,这场雨势波及镜城、平安、黄海三道,受灾最严重的是黄海道。 当地给汉城的奏报说受洪灾影响,境内约有二十余万百姓失去家园,没有粮食度日,需议政府紧急调拨救灾粮,否则恐酿流民之乱。 平安道这边平壤周边受灾也很严重,但北部宁边和义州等地受灾相对较小,因而道尹郑仁弘并没有向汉城奏禀调粮赈灾。只是洪原面对的明军压力却仍如一座大山般压得郑仁弘喘不过气来,与明朝水陆交通的中断更让郑仁弘惊疑,不知道大明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平壤来往洪原的信使每日都有数拨,不管信使什么时候回来,郑仁弘都要接见,为的就是确保能掌握洪原方向明军的最先动静,以便做出及时应对。 据说,汉城那边已经吵翻天了,议政府内的官员分为了亲明和仇明两派。亲明派将宣宗大王的“父子说”搬出,大肆宣扬明朝对朝鲜的再造之恩,希望光海君能够马上派出国使隆重迎接被阻于镜城都护的大明天使,并亲自向天使请罪,以获得大明的宽恕,并尽可能的向大明补偿战争损失。 仇明派则坚称并未收到明朝的国书,使节私自入境有违常理,朝鲜虽为大明藩属,但绝无屈膝道理。 仇明派认为那个私自入境的明使纵兵攻击朝鲜军队,强占朝鲜属郡,抢劫朝鲜官民财产,和当年的倭寇是何其相象。因而议政府应当马上调集禁军主力北上,给予那支侵略者军队重重打击,尔后再向大明要求解释。 如此,才不算丧权辱国。 光海君却对议政府的争吵不闻不问,但据宫人透出来的消息说王上这几日很是有些心不在焉。 郑仁弘作为大北派的骨干,自然有其消息渠道。他知道光海君为什么这样,但是他却不能为王上分忧。 原先以为暴雨和山洪会迫使那个明使归国,但洪原传来的消息却说明军在安川似有长驻之意,并且有朝鲜人风传大明有意将镜城都护纳为辽东巡抚治下,设参将驻防。 此事被郑仁弘压住没有上报议政府,他很清楚,如果这个消息传回议政府,那支持派兵北上的官员必然要占据上风,那么事态将不可挽回的恶化。 于一个国家而言,还有什么比得上领土被侵占更让人愤怒的呢。 郑仁弘内心还是希望能和那个明使接触的,至少要弄明白对方身份的真假,知道他的目的,可是他又害怕他私自接触明使会惹来光海君的疑心。 虽说光海君的继位大北派出了大力,光海君继位之后将宣祖去世前因力挺他而被流放的李尔瞻、郑仁弘等人官复原职,但也未专用大北派,而是任命南人李元翼为领议政。此举表明光海君对大北派的影响和势力也是在提防的。 郑仁弘不希望给光海君留下一个擅自决夺的印象,他只能被动等待。这个被动等待是很要命的,洪原驻防上万兵马,每日人吃马嚼需要大量粮食,平壤附近又受洪灾影响,需要从宁边、义州等地调拨粮食赈灾,因此洪原前线的粮食供应于平安道而言是个不堪承受的重担。 唯一算是好消息的就是洪原方向没有战事发生。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明军一天不对洪原发起进攻,就证明那个明使心里没底,或者说可依仗的力量不足。时间拖的越长,固然平安道承受着压力,明军同样也承受巨大压力,到了最后,明军很有可能因为粮食问题回国。这样,郑仁弘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收复镜城都护,在其功绩上添上浓墨一笔。 然而,事情的走向并未如郑仁弘所愿,坏消息还是传来了。 大明万历四十二年七月初六,提督内臣魏良臣亲率步骑8500余人自安川出发,兵进洪原,公开宣称要惩罚对天朝不敬的平安道尹郑仁弘,并以藐视天朝罪惩处公然举兵对抗天兵的平安道文武官员。 洪原守将柳希奋在来不及向平壤请示的情况下,采纳了副将韩贵提出的建议主动出击,以求先击溃被明军驱使的镜城伪军,再寻求合适战机重挫明军。 双方在距洪原以东十五里处的水白山下遭遇。 妙书屋 第六十二章 摩天岭 感谢“pp197623”给魏公公繁荣亚州计划添砖加瓦捐输法币百两! ……… 天晴之后,等不到汉城方面释放的友善信号,也等不到洪原方面的劳军慰问,魏公公只能遗憾的对部下及镜城朝鲜文武表示:他必须以实际行动向敢于藐视天朝权威的朝鲜反动分子证明,大明皇帝及大明亲使的神圣绝不容质疑! 考虑到此次开战不同上回渡江入境,必须要做到仁至义尽,故魏公公亲书宣战书命人送往洪原。 书曰: “咱此来朝鲜,实为代天巡视,然月余以来,却屡被尔藩轻视,更以兵戈相向,实寒咱心。前者,有镜城都护府使元某不解咱之真意,妄自滋事,扰乱藩属之和平,终使皇军操戈而起,悬其首于府城。 今有尔平安逆贼恃重镇之庇荫,行兄弟倪墙之事,罔知悔改,助长藩属逆明之贼野心,全然不顾我大明再造之恩,不顾我大明将士流血牺牲之付出,于我大明天使及皇军将士增强武备,挑衅纷争。 咱为两国关系长远计,一再隐忍,而尔平安逆贼毫无退让之精神,亦无负荆请罪之诚意,徒事推延时局之解决。 近则日益加强洪原武备,企图使咱屈从。长此以往,我大明帝国两百余年来为尔藩属安定之努力,势必化为泡影。而帝国之存在,亦将濒临宵小之藐视。 故,为大明帝国之威严,为大明皇帝亲军将士之生计,为大明亲使之荣誉计,咱惟有毅然奋起,粉碎一切障碍! 今特告尔平安逆贼,城破之日,必玉石俱焚!” 宣战书落款为大明皇帝亲军提督内臣印。 战书发出当日,公公即亲率大军出安川,沿途克服重重困难,临时搭建四座浮桥,拆毁村庄数处,役使民夫数千,才确保那条被洪水浸泡过的官道勉强可以通行车马。 在此过程中,朝鲜人民的付出是巨大的,牺牲也是巨大的! 为此,魏公公特意接见了朝鲜人民代表,对他们说道:“今天百姓受一些损失,吃一些苦头,但马上他们就会得到更多的利益,更大的幸福!” 更多的利益,更大的幸福从哪里来? 从洪原来! 魏公公郑重对随军朝鲜夫役和沿途做出牺牲的朝鲜百姓保证,只要天兵拿下洪原,惩处那些对天朝不敬的朝鲜官吏后,必定会将这些贪官污吏的资产拿出来分给百姓,并承诺一定会在洪原开仓放粮。 “大明万岁!天使千岁!” 激动的朴正泰立时带领百姓欢呼起来,事后再次遭到魏公公的训斥,意不得逾越。但“千岁”之称经此一呼后迅速传遍朝鲜各地,酿成了日后的“假王”事件。 皇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在魏公公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激励下,大明皇帝亲军将士以及朝鲜旅团的官兵们发扬了大无畏精神,以每日行军十六里的速度积极向前推进,终在第三天翻越一座并不高的山峰狼林山后,看到了一座山头。 远远望去,该山头海拔怕有一千多米,而官道就是沿此山头环绕修建,在半山腰伸出东西方向来。 “天使,翻过这座摩天岭就是洪原了!” 身着飞鱼服,代旅团长一职的原水军统制使玄宇带着亲随匆匆从前方赶来,汇报了前面探马刚刚传来的消息,摩天岭下发现洪原军。 “摩天岭?” 公公信目瞧去,朝身边的朴正泰看了眼,后者忙肯定的点了点头,公公顿时扬手一挥:“拿下摩天岭!” ………. 摩天岭地势极其重要,是洪原至镜城的交通要道,壬辰倭乱时,日军加藤部便从咸兴攻占洪原,尔后试图翻越摩天岭深入镜城,但是遭到朝鲜军队北道兵使韩克诚的顽强抵抗,在付出三百余伤亡后,加藤清正的第二军成功占领摩天岭,取得歼灭朝鲜军数千的大捷,紧接着又在会宁俘获了朝鲜王子临海君和顺和君。 加藤部日军虽未完全占领镜城都护府,但其本人曾率五千日军渡过图门江,也就是魏公公从建州进入朝鲜的那条大河,成为这次战争当中唯一侵入明朝境内的日军将领,并和建州女真奴尔哈赤发生过交战。被俘日军百余人及其后日军逃兵等被奴尔哈赤编为两个牛录,参与了对明作战。 有鉴于摩天岭的重要性,洪原主将柳希奋命副将韩贵携兵马参使李锐、洪原兵马虞侯朴正勇、兵马同佥节制使吴钟硕、咸兴郡兵马节制使崔容石等率洪原、咸兴等郡兵五千余抢占摩天岭,尔后以摩天岭为据,居高临下向敌军发起进攻,以迟滞拖延敌军。 柳希奋则亲禁以2000北方禁军为主力的其余兵马,选合适战机一举围歼敌军。 为了确保此次战斗的胜利,朝鲜军携带了不少火器,其中虎蹲炮就有十数门。军令发出后,韩贵便立即催促诸将行动,但因郡兵素质参差不齐,短时间内难以集结到位。故而韩贵便先与诸将率百余精兵上山,欲观察敌军动向。 作为洪原兵马节制使,韩贵并没有千里镜这一望敌利器,因而与众人在山上寻了个高处,远远窥视敌军。 只见远处道路上有旗帜飘扬,队伍很长,前方都是步卒,因为隔得远,无法分清前面的是明军还是镜城的伪军。 “不管来的是明军还是伪兵,崔将军,你咸兴郡的兵马守住第一线,可有把握?”韩贵看向身边的咸兴郡兵马节制使崔在容。 一身盔甲的崔容石闻言,忙一脸自信道:“韩将军放心好了,他明人再能打,我咸兴的儿郎也是和倭人干过的,当年也曾攀上平壤!”此话不虚,二十年前,崔容石曾带领数百咸兴兵追随大明军队左右收复过平壤。 见崔容石胸有成竹,他带来的一千六百多咸兴郡兵看起来士气也不错,韩贵不禁高兴,但想到镜城都护之所以那么快沦陷,除了初期不清楚明军的底细,兵力分散缘故,更重要的还是明人的战斗力的确强大,便提醒崔容石道:“将军勇气可嘉,但要小心,切不可轻敌。” 言毕,扬手将马鞭指向远处正向摩天岭而来的敌军,“开战之后,将军所部还是尽量先攻击镜城的伪兵。” 崔容石点头答应,他也不傻,哪会真的率部攻打明军呢。 上山之后便不大说话的洪原兵马虞侯朴正勇突然说道:“崔将军,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打出我们朝鲜人的威风来,叫那些明人知道我们朝鲜也是有勇将强军的!” 崔容石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因为前些天他还和朴正勇争吵过,原因是对方扣下给咸兴郡兵的粮食私卖,甚至当着柳大将的面骂他们咸兴的兵都是饭桶,气得崔容石当场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现在对方却说这种话,叫崔容石听着很是别扭,他看了眼朴正勇,想从对方的神色中观察出他的真实用意。不过,朴正勇脸上神情十分真挚,言辞切动的样子,让人找不出他是真心话还是隐含讥讽。 平安道兵马同佥节制使吴钟硕将崔容石的样子看在眼里,忙上前岔开,说道敌军已经出现,当命士卒赶紧上山,可不能让敌兵抢了摩天岭。 韩贵深以为然,速命诸将下山督促所部上山,随后便领亲卫察看地形,部署兵力安排。 未时时分,朴正勇部第一个上山,随后才是崔容石的咸兴郡兵和其余诸郡兵。而山那边,明军的探马和朝鲜军的探马已经开始激烈交手,不时还能远远听见铳声。 从铳声判断,当是明军特有的三眼铳,这种铳可以配备骑兵。但摩天岭的地形根本不适合骑兵作战,因而韩贵判断这是明军小股探马在使用。 随着时间流逝,明军派出更多的探马,压制了朝鲜军探马,但因朝鲜军已经抢占了摩天岭,故而于朝鲜将领而言,明军的情报已经变得不重要。 韩贵将十几门虎蹲炮部署在了半山腰上,这是官道的必经之地。说起来这些虎蹲炮还是当年明军留给朝鲜军的,主将柳希奋所部那两千北方禁军更是明将一手训练出来的,朝鲜国内将他们称为“小戚家军”。 各部相继进入预定地点,完成战斗预备后,韩贵的心才开始放下,他命人通报了山那边的主将柳希奋,预估以敌军的行动速度,很有可能今天不会攻打摩天岭,因为天色快黑了。 柳希奋也认为明军不会发起夜战,摩天岭的地形十分复杂,有些地方险峻无比,明军不熟地形,大队难以展开,倘若发起夜战,损失必将巨大。 明军无法发起夜战,朝鲜军却可以。柳希奋命令韩贵在明军抵达摩天岭后,即派小股兵马扰乱袭击,使明军无法扎营,尽可能的疲惫他们。 韩贵也有此意,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明军在抵达摩天岭脚下后发现山上已被朝鲜军占据,当即往后方龟缩了三里地,然后役使大量随军夫役开掘深沟。朝鲜兵曾试图袭击,但均被有所准备的明军击退。 …………. 《我在三国有套房》:有个系统可以快穿三国和现实! 第六十三章 优惠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出国在外,公公肯定要保护好自己,这是一个男人的本能。 摩天岭虽叫朝鲜人抢先占了,但公公却没有因此而灰心,进而生起归国之念,反而战意更盛,誓要叫朝鲜反动分子领识一下什么叫来自大明帝国的专政铁拳! 他娘的,生造大恩加再造大恩,天使莫说来跟你们讨些小钱耍,便是叫尔国尽数易帜那也是使得的! 自古道,无父便无子! 只是,教训归教训,公公的个人生活还是照旧的。 领军在外,歌舞娱妓之类的自是不能有,朝廷这方面也抓的严,公公身为亲使,得注意外交影响。 但该吃吃,该睡睡。 喝完羊鞭汤,嚼完高丽参后,公公就从容而卧了,外间传来的零散铳声和喊杀声根本无法令公公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何等的镇定! 知者为之动容。 当然,主要是公公酒多了。 先前公公问过是否有虎鞭汤,前世那玩意金贵,公公尝不起,今世有了条件,自是要问问,结果朝鲜方面答说没有。 公公不信,说此地崇山峻岭,哪能没有老虎呢。 但真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公公也不为难朴正泰和玄宇他们,就着根不小的羊鞭汤入眠了。 这叫什么? 叫临危不惧,叫胸有成竹,叫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更加轻视… 也可以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说真的,朝鲜军队的战斗力,公公真是没有放在眼里,这要是摩天岭的朝鲜兵能把公公把床上抬下去,公公肯定二话不说就高呼“板哉!”,从此闻棒色变。 自古道,什么样的官带什么样的兵。 有公公这等坐怀不乱的表现,大明皇军将士自不惧摩天岭朝鲜军队的骚扰,朝鲜旅团官兵们可是真怕。这明军要败了,身为“伪军”的他们下场可想而知。 因而,玄宇、郑智成等军官屡次找到朴正泰,欲请后者前往天使大营请天兵助他们守营。 “慌什么?天使睡了。” 朴正泰负手淡淡一笑,远处漆黑中偶有灯火闪现的摩天岭不足为虑,韩贵指挥的夜袭也不可能动摇大明天军。 天使睡了? 众朝鲜将领心头大石也不约而同落了下来,大战在即,主帅睡的如此踏实,此大胜之兆啊。 果然,事实证明朝鲜官兵的担心是多余的。 一道道壕沟令得夜袭的朝鲜军望沟而叹,两侧山林中的部署的地雷和尖剌也让他们难以潜越到敌军营地前。 终于,在付出了一百多伤亡后,韩贵不得不下令各部郡兵停止对明军的夜袭。 夜空宁静下来,空谷无有回声,直到黎明的拂晓到来。 昨夜袭击的失利促使摩天岭守将韩贵认识到己方和明军存在的差距的确不小,因而改变之前主动进攻的思路,转而希望能够凭借地利大量杀伤敌军,再和柳大将领导的禁军主力合击,一战定乾坤。 这一想法得到了柳希奋的支持和认同,他已经率领禁军主力开始上山了。但始终在后山,并未抓紧时间上山做好攻击准备。 柳大将内心里,还是希望前面的各郡兵能够多消耗一些敌军的。 ………… 卯时,魏公公梳洗完毕,在亲卫的簇拥下来到官兵面前,遥望树林密布的摩天岭后,他下达了攻击命令。 “帝国荣耀在此一举,望诸君发扬皇军敢拼敢打敢冲敢死之精神,勇敢前进,荡平一切逆贼!” 随军记事参谋则如此记录“当日,公与诸将曰:咱深信尔众庶之忠诚勇武,心能恢弘皇明之荣光,铲除祸根,确立朝鲜永远之和平,以保持帝国之荣誉,咱实有厚望焉。” 攻击命令发布后,先是有士卒和夫子携带木板从营中钻出,迅速铺平壕沟,尔后便是大队官兵从营中相继开出。 岭上的朝鲜将领清楚可见,岭下的敌军分为了三个步兵大阵,每阵约有两千左右人马,但哪阵是明军,哪阵是镜城伪兵却难以分辨。哪处是敌军的攻击方向和重点,也暂时无法确认。 按照事先部署,平安道兵马参使李锐率兵1200余防守第一线和洪原郡兵马虞侯朴正勇率兵1000余防守半山腰,扼卡道路的第一线。 平安道兵马同佥节制使吴钟硕和咸兴郡兵马节制使崔容石二人各领兵千余驻防山头第二线。 韩贵本人率精兵六百余机动,随时策应。 这个部署很好的利用了摩天岭的地形,也借鉴了当年北道兵使韩克诚守卫摩天岭只将兵马部署在岭上,未能在山腰部署兵力的教训。此举导致日军轻而易举攻上半山腰,其后将韩克诚部围在了岭上,切断水源,最终使韩部崩溃大败。 按着韩贵的部署,明军想要攻上岭,肯定要付出很大伤亡。但可能是受到昨夜夜袭失利的影响,朝鲜各郡兵看上去士气都不高,甚至不少军官都面有紧张之色。 对此,韩贵能够理解。 毕竟,明朝的军威对于朝鲜而言,是可怕而强大的。 “壬辰倭乱”过去还不到二十年,明军在倭乱中的表现实在是让朝鲜军民记忆深刻。现在,士兵们却要同能够打败倭人的明军作战,底气肯定是不足的。再有昨天夜袭失利,官兵们心里定然是对明军有所畏惧的。 然而,这不是怯战的理由,明军已经从保护者身份变为侵略者,朝鲜军队必须要承担起护国守土的重任! 所谓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矣! 韩贵发誓,定要用血的教训让明人深刻认识到藩属虽弱,也绝不可欺也! 明军的进攻开始了,号角声中,三个大阵的明军一起发动,向着摩天岭上蜂涌而来。 从岭上看下去,乌压压一片,甚是叫人心怖。 按事先拟定攻击计划,攻击部队分为三部。 第一攻击支队由明军将领东村太郎率领的800皇军勇士,及朝鲜旅团将领玄宇率领的两个大队朝鲜官兵组成。 第二攻击支队由朝鲜旅团将领郑智成所率的2500余朝鲜官兵,及明军皇卫队数百人组成。 第三攻击支队则是由明军将领胡全率领的900皇军勇士,及朝鲜兵1400人组成。 其余各部则组成预备队,统一由明军将领丁孝恭指挥。 魏公公没有将朝鲜旅团官兵单纯作为炮灰使用,而是以大明皇军为攻击骨干,此兵力配署让朝鲜旅团官兵敬佩不已。 ………. 韩贵始终在判断哪个攻击方向是明军的重点,但是明军似乎并没有划定哪个方位是攻击重点,数千由明军和镜城伪军组成的攻击队伍就全部涌上了山,连战前的试探都没有。 这让韩贵感到焦虑不安,他很担心位于一线的平安道兵马参使李锐、洪原郡兵马虞侯朴正勇很可能挡不住明军如此规模的冲击,因为二将所率的郡兵战斗力十分低下。 事情上李锐和朴正勇作为一线直面明军压力的将领,二人对于明军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进攻很害怕,但二人却没有别的选择,唯有硬着头皮坚守。 如红色海洋的明军大队涌上摩天岭后,尽管对明军有发自骨子里的畏惧,但岭上的朝鲜兵还是在军官的喝斥下牢牢紧握武器,准备和冲上来的明军进行殊死搏斗。 最前面的明军虽然因为山林地形导致队列不整,但却人人争先恐后,士气很高。平安道兵马参使李锐多么希望进攻自己的是镜城伪兵,但他很快就发现攻打自己的是明军主力,因为上山的明军手里拿的火铳,这个绝不是镜城伪兵能够装备的。 “传令下去,未得军令擅退者死!” 眼看明军已经冲近,李锐知道此刻他已无后退道理,一旦后退,溃兵必将引着明军冲毁山上的防线。唯今,也只有死战一途了。 “放箭,放箭!” 李锐大声疾吼着,顿时朝鲜军的弓手将一枝枝羽箭射了下去,几十杆不多的火铳也打响。 发现山上的朝鲜兵射箭后,下面上来的明军立时将一面面木盾挡在前面,近百名身披铁甲或披双甲的明军及朝鲜兵举着木盾毫无畏惧的一步步向前。 紧随他们之后的是数百名铳手,铳手们在军官的指挥下不间断的朝山上放铳,哪怕因为仰攻的原因根本无法有效射杀敌人,但铳声和烟雾却能给前面的甲士提供掩护。 后面跟着的朝鲜兵则大声呼吼着紧随其后,声势看着很是吓人。 双方在经过几轮的对射后,士兵的战斗素质差别立即体现出来。朝鲜军的反击一直没有停止过,但明军前进的脚步也从没停止过。 眼看着明军步步推进,再不采取有效措施明军就要冲进防线内,李锐不得不咬牙命令早就选出的两百健士往山下发起反冲锋,并且他本人也是身先士卒。 “杀敌!” 李锐从高处一跃而下,奋不顾身向下冲去。看到参使大人如此勇敢,朝鲜兵顿时受到鼓舞,呼吼着向山下冲去。 发现上面的朝鲜兵冲出来后,当面的明军立即迎战上去,披甲盾手们将木盾丢弃,拔出腰间的长刀就冲了上去,后面的铳手们也端着火铳发出呐喊声紧随其后。在明军的带动下,上千名朝鲜兵拿着各式武器也如潮水一般往上攀爬。 双方近距离接触后,铳声很快响起,数十名朝鲜兵应声倒地。 冲阵哪有不死人的,几十人的伤亡李锐还不放在心上,扬臂吼叫着要士兵们不顾一切冲过去,将那些仰攻的明军冲溃。 双方很快在山坡上展开肉搏战,不时有士兵从山上坠倒滚落。 这边战事正酣时,另一边洪原郡兵马虞侯朴正勇的防线当面,却是静悄悄一片。 原因是明军在接近朴部数十丈距离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有人拿着铁皮卷成的筒朝山上喊起话来:“朴将军,大明皇军的魏公公叫我给你带个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再不投降,公公先前给出的优惠条件就给别人了!” 第六十四章 抢先 朴正勇和朴正泰不是正字辈的兄弟,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两人恰巧都姓朴,名字带正而矣。 但是一心致力于维护中朝父子深情的朴正泰还是借着这个半同名的关系,在自家族谱上想来想去,最后以兄长的身份派出私人代表携带足够的礼数和敬意拜访了远房族大弟正勇。 这也是魏公公一直强调的对外要以礼服人的具体实践。 不管敌人多反动、多顽固、多嚣张、多么的不可一世,大明皇帝亲军提督内臣魏阁下都不愿意将事态扩大,也绝不首先打响第一枪,他始终认为人是可以教育的,也是可以争取的。只要态度足够诚挚,就一定能够睡服对方,哪怕是坚冰都一定会融化。 这也是魏公哲学理念的具体延伸。 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哪怕双方立场不同。 “礼”是不分国界的,也是不分阶级的,更是超越一切友谊的存在! 总之,在公公眼里,“不成敬意,小小意思”就是朋友的表示! 收下,就是朋友。 不收,敌人的干活。 按照镜城的经验,朴正泰认为本家大弟正勇一定会如迷途羔羊般,在内心深处忏悔过往对大明采取的敌对立场有多么的荒谬和可笑,然后毅然而然投入大明天使的怀抱,成为中朝友谊的又一典范。 然而,事情通常都会有一些极端变化出现。 朴正勇身上,就出现了这种变化。 价值三千两白银的礼,正勇收了,但是却没有表现出相应的政治觉悟。 朴正泰无奈,只得据实回禀。 公公很不高兴,这他娘的也太欺人了吧?! 倒不是在乎那三千两银子,而是生气朴正勇的态度。 人活世上,做什么都得讲良心,实事求是对吧? 你朴正勇收了咱的钱,就痛快给句话,干与不干咱又没逼你,你钱拿了却不吭声,是几个意思? 当咱是冤大头不成? 就算你想学公公闷声发大财,前提是有这个实力呐。 朴正勇明显不具备这个实力,因而公公分析这个家伙是个墙头草,对付这种墙头草就得让其感受到足够的威胁。 因此,大明皇军首先向朴正勇的友军李锐部发起了进攻,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不留余地的攻击。 谁让李锐不肯收钱呢。 公公可以再给朴正勇一次机会。 他希望朴正勇能够从友军的被重创中吸取教训,然后积极面对现实,做出他人生中最正确也最智慧的一次选择。 这个选择不仅仅关系到朴正勇的身家性命,更关系他日后是否能够得到大明天朝的栽培和扶持。 随着大明皇军在朝鲜北部的作战行动进一步展开,皇军将领们都看出公公是想在朝鲜北部建立或者说扶持一批高度亲明的官员,从而使得大明皇军的势力和权益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证。 事实也是如此,无利不起早,公公来朝鲜不是来逛街的,除了弄一些车马费外加给皇爷的“背锅费”外,他就是想在朝鲜北部为大明皇军建立一个牢靠的根据之地。 目的,是为了将来的辽东战事。 在朝鲜搞一两个相当于大明府一级的行政区域搞“半独立”,是完全具有可操作性的。 不管汉城方面有多么的愤怒,只要大明皇帝看不见,听不到,愤怒便只能存在于书面之上。 其实,要不是朝廷党派关系复杂,公公又是一个内臣,实在是没有足够的正当理由插手辽东军政,公公又哪会跟人朝鲜来折腾呢。 集中精力办大事。 公公觉得朝鲜北部就很好,所以,他要好好培养如朴正泰、玄宇等具有大局观的朝鲜官员。对于亲近大明,愿意为中朝关系更上一层楼出力的朝鲜官员,公公也是大力欢迎的。 但这个前提是建立在大明皇军在朝鲜北部拥有绝对控制权,即朝鲜中央禁军是不可以出现在平安道北部及镜城都护府的。 要达成这个目的,唯有军事手段。 要达成军事成功,唯有采取政治、军事双管齐下的策略。 朴正勇能否把握机会,洗头换面,就要看他如何选择了。 如果朴正勇执意和大明皇军做对,那么事先许诺的种种来自天朝的优惠都将取消,并且将受到严正的处罚! 这些具体优惠的清单就藏在朴正勇的怀中。 现在,他的处境便十分尴尬和危险。 尴尬是因为明军当阵喊话,而且是当着他上千名部下在喊话。 危险,是因为左翼友军李锐部的防线已经被明军突破。 怎么办? 望着四周一帮部下看自己狐疑的眼神,以及士兵们莫名其妙出现的精神抖擞,朴正勇反复思量着。 内心深处,朴正勇其实也是一个和平主义者,经历过“壬辰倭乱”的他深知大明天兵的厉害,但是,自幼受到忠君教诲让他难以决定,尤其是当着这么多部下面公然投降。 这是十分难堪的事,如果他现在就此答应对面的要求,他有何面目面对部下,又有何面目去接受明使给出的种种好处呢。 怎么办? 朴正勇的眉头深皱着,视线内,左翼山坡上无数红衣明军正在往岭上涌去。李锐部的溃败必须影响此次摩天岭会战,如果朴部此时选择救援李锐部,那么即便第一道防线失守,第二道防线也将发挥作用。 那样的话,他朴正勇就是大大的功臣。 但是,万一还是失败呢? 朴正勇陷入深思。 根据温和魏定理,一个犹豫不决的人肯定会错失良机。 良机,已然失去。 咸兴郡兵马节制使崔容石先朴正勇一步做出了人生最正确的选择咸兴郡兵集体阵前倒戈,向着山下的朴正勇部发起了勇猛攻击。 毫无防备的朴部一下被咸兴兵打懵了,朴正勇本人也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下有明军,上有咸兴兵,朴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不得不狼狈向挡他路的崔容石喊话:“崔将军,看在柳大将的份上,你就放我一把吧!” 最近特殊原因,大家懂的,所以耽搁两天更新。本书已经无法引入新读者了。 :。: 第六十五章 橄榄枝 就凭我跟大明的交情,也不能放过你啊! 放走了你,我拿什么向大明交待呢! 再说,就算我肯放你,我身边这群曾帮着天兵抬杂物进平壤城的手下也不答应啊,他们可是和大明天兵有着深厚战斗友谊的! 崔容石挼了挼胡须,朴正勇的哀求声让他听的十分刺耳,再想起这家伙之前在洪原对他们咸兴兵的刁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果断命令部下继续棒打落水狗,万不能让朴正勇和他手下的洪原兵从他咸兴兵的防线跑出去。【本章节、爱、有、声、,请记住网址】 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朴正勇此时才把肠子悔青了,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明智一点还是赶紧带人投降吧。 可那崔容石却跟个催命阎王似的,一见朴正勇在向下面的明军喊话立时就急眼了,竟然带着亲兵一路砍杀朴正勇手下的溃兵,直接冲到他面前。 不等朴正勇张嘴说话,崔容石就一刀把他给结果了,然后从其衣袖中摸出了一张由大明天使开出的优惠单,又将自己怀中的那份摸出来,两份对比之后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朴大人没有说错,他崔容石的发展空间远比洪原城中那些杂牌强啊。 战事急转直下。 李锐部在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明军全线突破,直接使得摩天岭山腰防线暴露缺口,为了堵住这个缺口,韩贵准备亲自带兵去堵。 然而,崔容石的咸兴兵却突然倒戈了,这让摩天岭防线彻底变成了个笑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平安道兵马同节制使吴钟硕毫不犹豫就下令撤退,再不撤的话他就没机会撤了。 不过吴钟硕本人并没有先跑,他尚知道联系副将韩贵一起走,双方各自掩护。只是,发现山下防线崩溃,相邻友军咸兴兵反戈之后,吴钟硕的部下们却抢先采取行动了。 有几个军官带着数百兵突然跑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然后集体将武器丢下,坐在了地上。 其余的军官虽然没有这样做,但也如无头苍蝇般乱哄哄的带着手下一股脑往后山腰跑去,压根不理会试图聚拢力量边撤边抵抗的同制使大人。 事到如今,吴钟硕急眼也没用,再瞧韩贵那里也是乱成一团,而山下的明军正在崔容石那个叛贼的带领下往山上涌来,吴钟硕没办法了只能自己先撤了。 如丧家之犬般一口气跑出了二里地,吴钟硕回头一看,跟出来的部下只有百余人。视线中看不到韩贵,吴钟硕只道他已被反水的崔容石害了,一咬牙,示意跑出来的部下跟他去找禁军的柳大将。 韩贵被明军包围了,崔容石的咸兴兵不敢和明军作战,却敢把他韩兵马使的人往死里打。 陷入重围的韩贵一边大骂崔容石,一边焦虑等待吴钟硕的救援。可等来等去,也等不来援兵,顿时知道大事不妙。他带往摩天岭的各部兵马中只咸兴兵最能打,如今这最能打的咸兴兵却反了水,整个防线被明军和叛军搅得稀巴烂,他韩贵再有万分勇气也做不了什么了。 兀自带着残部拼死抵抗一番后,韩贵终是带着人从咸兴兵的包围圈中突了出来,远远看见一个好像是李锐的身影被明军围在悬崖处,有心相救却无力去援,韩贵只能选择独善其身,带着残兵仓皇向后山跑。 “那是逆贼的大官!” 崔容石向着一个明军军官高声呼喊着,然后精神振奋朝部下们一通叫嚷,顿时咸兴兵们都跟着他追了过去。 一部明军见状也紧随着咸兴兵向那股逃窜的朝鲜兵撵了过去。 发现后面有追兵追来,韩贵惊得浑身寒毛立起,指望亲兵们能替他挡上一挡,可那些亲兵们发现明军并不斩杀跪地投降的同伴,索性也咬牙跪地降了。 韩贵万念俱灰,一不留神摔下山坡,因为身上的甲太重,摔下去后无法从地上爬起,急得跟什么似的,手忙脚乱的解开甲衣起身就要跑,耳后传来喊杀声,再接着就是脖子一凉,然后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 脑袋落地,那眼还是睁着的! 杀他之人,正是咸兴崔容石。 韩贵,也成了自大明皇帝亲军入朝以来,朝鲜方面阵亡武将最高官职者,文官则是那镜城都护府使元晔。 韩贵之死标志着摩天岭战役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大明皇军。 对朝鲜残兵的追击几乎是一边倒,往往几十个明军在上百朝鲜兵的带领下就敢追击人数比他们多出数倍的朝鲜兵。 甚至,一支追击得快的明军中队在山下直接向着尚保持完整编制和战斗力的朝鲜中央禁军发起了进攻。 结果让人大跌眼境,以两千北方禁军为主力的朝鲜兵阵,在不到百名明军的冲击下竟然全线后撤,然后在主将柳希奋的带领下狼狈退回洪原。 来不及逃进洪原城中的朝鲜兵非死即降,摩天岭脚下到处是喊叫逃命的朝鲜士卒。 山上悬崖边,洪原兵马参使李锐呆若木鸡的看着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明军,而他的身边仅仅只有不到二十名忠诚的部下。 李锐尽了力,但他无力改变这败局。很快,他便与身边的士兵被明军淹没。 尸堆中,浑身都是血窟窿的李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吃力的将刀扎在地上,扶着刀面朝汉城所在的方向发出最后的声音“殿下!”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轰然倒地,那满是血迹的佩刀也随之倒下。 摩天岭大捷,魏公公兴高采烈,虽然对手太弱,但毕竟也是大明皇帝亲军出国作战的一次重大战役,起决定性的战役啊。 让他老人家更加欣喜若狂的是,退往洪原城中的朝鲜禁军竟然连夜弃城而逃,把诺大一座重镇连同无数粮食器械就这么留给了公公和大明皇军将士。 这是为什么呢? 公公甚为不解,据降将崔容石说,那个柳希奋可是平安道尹郑仁弘的“铁杆”,也是光海君很器重的大将,其也是力主“抗明”的主战派,所以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柳希奋都不应该弃城而逃。 然而,事实就这么发生了,真叫人伤脑筋啊。 公公要的只是结果,他可不管柳希奋为什么要跑,率领全军进入洪原之后,公公立时派人向平壤方向送去代表他本人诚意以及大明善意的橄榄枝。 打不打了? 不打,就来谈吧……【本章节.爱.有.声.,请记住网址】 第六十六章 协定 还打什么打啊,平壤门户都开了咧,你禁军都卷铺盖跑了呐! 过来谈谈吧,老乡! 武力对抗是没有出路的,政治解决才符合两国人民利益吆! 你们要还不来谈,咱家面子上过不去咧! 对于和谈,魏公诚意满满,特地密令他在朝鲜最亲密的战友之一朴正泰秘派使者至平壤,向平安道尹郑仁弘传达来自大明和公公的足够诚意。 公公明确表示,此次天使天兵入朝绝不是侵害藩属人民利益,也绝不是野蛮讨要战争补偿,更不可能侵占朝方土地,只是一次单纯的代天巡视,巩固中朝友谊而矣。 因而,若朝方仍一而再、再而三的视大明天使于无物,伤害大明的感情,那大明天使则势必要声讨朝方行为,以维护天朝名誉。 这是被迫的,也是无奈的。 “这个平壤咧,咱怕是打不进的,不能打下平壤,就没了威胁,就不能叫他主事的官来和咱谈唔,朴君认为还有什么办法能叫那郑仁弘和咱主动谈呢?” 魏公公还是有点逼数的,他很清楚,以现有的手头实力根本拿不下平壤,而且这个平壤也根本拿不得。须知,平壤于朝鲜而言就相当于南京于大明而言,政治意义十分大,所以他不能乱来。 但是,公公又必须要汉城妥协,他老人家归心似箭,耽搁不起喽。 在朴正泰的建议下,公公马上向平壤方面指出朝鲜内政问题。 这个内政问题便是永昌大君的问题,便是汉城光海大君继位的合法性问题。 “大明固已承认光海君为朝鲜国王,但大明绝不希望发生兄弟相残之事,大明素以仁孝治国,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如此国家方能昌盛,人民方能安定非我上国如此,尔国亦当如此,否则,天子必怒。” 这封只写了寥寥几句的书信被秘密送到了平安道尹郑仁弘的手上,随后又快马加鞭送到了汉城。 据后来的野史记载,光海君于某日深夜突然收到平安道快马急递,之后便在寝殿中乱砸东西,说什么我国的事关你屁事之胡言乱语。 : : 天亮之后,光海君才恢复平常,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命快马送至平壤。另外,还有几骑直奔江华岛,未两日,永昌大君就病死了。 永昌大君早不死,晚不死,这会死,自是疑团多多,汉城内外不乏猜测。但这些事和魏公公无关,在他的主导下,事态很快开始向着和平方向转进 甲寅年,大明提督内臣魏公率皇帝亲军在巡视藩属朝鲜北部区域时,遭到朝方平安道禁军的进犯,魏公被迫指挥大明皇帝亲军在镜城、洪原、咸兴一线奋起反击。 除大明皇帝亲军两千余人外,部分坚持中朝友谊,坚持维护中朝父子关系的朝鲜友军也协同大明皇帝亲军御敌,予平安道禁军以很大杀伤 史称“北部荡逆”。 至七月中旬,朝平安道洪原重镇被克,禁军别将柳希奋率部逃窜至平壤。为了迅速解决此次事件,魏公以大明亲使身份提出《平安方面紧急处理方案》,希望朝鲜方面能够主动停战。 面对重镇洪原被攻克,明军兵锋直逼平壤,平壤有可能失陷的现实,汉城光海君密令驻守平壤的平安道尹郑仁弘与明方谈判,寻求和平途径。 光海君措词严厉,要平安道方面不惜一切代价马上解决。 平安道尹郑仁弘不得已,只能委派观察使李滉北上洪原与明军谈判。 光海君指示郑仁弘,除永昌大君之事不谈外,其余条件都可斟酌办理。 李滉正式北上前与在平壤的明朝天使代表黄某达成初步协议,随后呈道尹郑仁弘。郑仁弘看后不置一词,只派人将此协议送至汉城。但此密封协议于次日又被汉城快马送回,光海君并未打开。 郑仁弘拿着这份不曾打开的协沉思良久,终派李滉和禁军别将柳希奋一同赴洪原正式向明朝天使请求停战谈判。 李滉和柳希奋临行前,郑仁弘赠语:“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的李滉和柳希奋至洪原后,即被明方高度重视,隆重款待。明方代表、原钟城郡守朴正泰深夜到访,以私人名义赠李滉车马费五千两,赠柳大将辛苦费万两之多 次日,双方开始谈判,李滉和柳希奋据理力争之后,终是代表朝鲜签订《洪原停战协定》 协定共五条如次: 一、朝鲜军队即刻从宁边、义州等地撤退,以安州、洪原、利原一线为中朝停战线。尔后朝鲜军队不可越过此线北上,更不得对大明军队及下辖朝鲜官兵进行任何袭扰攻击行为。 二、大明皇军即刻向朝鲜交还洪原、咸兴等数郡,并释放俘虏官兵。 三、朝鲜就“壬辰倭乱”明朝之损失实际补偿明朝白银四十三万两,另以宁边、义州等郡县十年赋税补充。 四、明军为确悉第一项实行之情形,随时派人或其它方法以行视察,朝鲜方面对之应加保护,并予以各种便利。 五、停战线以北及原镜城都护府之地区的治安及维护当由该区域朝鲜官民自决,并由明朝方面予以监督。 六、朝鲜方面不得追究停战区以北朝鲜官吏任何罪行,并承认这些官吏的委任。明朝方面同时承认这些地方官员。 七、本协议为密约,双方不向对方之议政府、内阁呈递。 八、以后有任何冲突及难以解决之矛盾,双方都不得动用武力解决,必须经“北部协安会”对话解决。 总体而言,停战协定达成了公公原定目标,虽然补偿款这一块还是嫌少,但考虑朝鲜国力实情,公公也不能太过苛求。 “《洪原停战协定》实际上承认了镜城都护府五郡十三县及平安道北部宁边、义州等地区为中朝友谊示范区,为明军进一步控制朝鲜北部提供方便,朝鲜主权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为日后亡国埋下祸患。”节选自《世界通史》 停战协定签署后,魏公公再次宴请朝方谈判代表李滉和柳希奋,“北部协安会”会长朴正泰等人坐陪。 席间,酒意稍多的魏公公询问柳希奋当日为何弃城南走。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公公此举让柳希奋甚是尴尬,吱唔几句后,方道:“兵法云,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唔? 魏公公对此回复深感意外,默然半响,举杯致辞:“诸君,为了大明和朝鲜的父子深情,请满饮此杯!” 第六十七章 接收 停战协定既签,明朝双方便当立时履行协定内容。 为了让朝鲜方面感受到诚意,魏公公于次日便命大明皇帝亲军及朝鲜旅团官兵从洪原、咸兴等平安道所属郡县撤离。 撤离工作有条不紊进行的同时,严格确保了这些区域的资金流动,进一步减少了当地的贫富差距,减轻了因为社会财富过于集中导致的众多社会问题,是谓仁义。 根据协定内容,朝鲜北部将建立“北部协安会”这一半官方半民间组织。 为了确保“北部协安会”在未来的停战线以北区域内发挥更大的作用,魏公公特命以原朝鲜镜城都护府及平安道之宁边都护府、义州计7郡16县统筹建立北部协安会各分会,推举有权有势、高度亲明推举当地有名望的官吏士绅担任分会长。 各分会对所在地衙门负有指导作用,并承接上级总会下派职事。 各郡县原有官制仍依朝制,官吏委任也依旧例,但与朝鲜各道及汉城议政府之关系则需通过北部协安会,各郡县不得私越,否则便为叛逆。 北部协安会总会设在朝鲜之义州,即与大明之义州隔江相望,如此以利通讯。 根据协定第五条,停战线以北及以东诸郡县治安、镇守事项由地方自决,故在大明皇帝亲使魏公的指导下,协安会长朴正泰、副会长原镜城都护牧使郑成国、朝鲜旅团将领朴锡东、赵智成、玄宇等文武联名倡书各郡县,自发组建协安军,称朝鲜亲明中正师团,对外称协安军朝鲜师团。 该师团以三旅团为架,第一旅团驻义州,旅团长玄宇,计有官兵4200余;第二旅团驻利原,旅团长崔容石,计有官兵4800余;第三旅团驻镜城,旅团长赵智成,计有官兵4500余。 师团长一职则由原镜城都护府兵马节制使朴锡东担任(挂职),三旅团官兵粮饷开支一律由协安总会承担,军费来源则由各郡县分会筹措。 除此以外,为确保协安会所属各郡县不出现反明分子,协安军内不被反明分子渗透,影响到中朝友谊和地方关系,魏公公又亲调大明皇帝亲军官兵1200人,并皇军所属皇卫队官兵1500人(内中朝鲜兵600,女真蒙古各300,余宽奠汉民),另配以征召朝鲜青壮3000人,以此组建朝鲜特别支队。 计有官兵近6000,配以火器600杆,马匹500余,炮30门,其余各式武器若干,驻防宁边。支队长为皇军优秀将领胡全,副支队长为皇卫队忠诚骨干金国南。该支队对外称协安军特别行动队。 特别支队的军费亦由协安总会承担,在例行维护中朝友谊和地方稳定的前提下,特别支队同时承担防御北地女真、蒙古之侵扰危险。若明朝辽东境内发生战事,特别支队及分驻各郡县的朝鲜师团官兵有义务响应明朝号召,参加明军的军事行动。 “朴君要想安心做你的会长,就势必要有一支绝对信得过的兵马,特别支队就是朴君最坚强的后盾,你的明白?” “有亲明中正师团在,公公尽可担心。” “嗯?” 魏公公深深看了眼朴正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朝鲜师团虽然是皇军的朋友,但是,内部之中是不是所有人都一心要和皇军做朋友,咱家看未必咧。” 言毕,轻拍朴正泰肩膀,“自家的老婆永远没有别人的老婆好”似有什么不对,公公顿时尴尬,“是别人有的不如自己有。” 朴正泰深思,魏公公此言甚是有理,莫看朝鲜师团将领都已宣布亲明,但有些人可不是一开始就主动表态的。 以他朴正泰的表现,汉城方面不可能不恨他入骨,所以,他必须完全倒向大明,只有在大明皇帝亲军的支持下,他才能确保身家性命。 “愿为天使效死!” 朴正泰甚是感动,天使这是将皇军特别支队完全信任,无条件的交到了他的手中啊。 “忠诚!” 他向着年轻的亲使阁下挥起了右臂 在以朴正泰为首的协安会协助支持下,朝鲜师团组建甚是利索,基本以原镜城及宁边、义州等地的朝鲜驻防兵为主,因而快速搭建,并迅速集结至防区就粮。 郑仁弘那边在协定签署后,恨不得明使和明军立时退走才好,因而秘令义州和宁边配合,并按协定内容将原宁边和义州等地的朝鲜官员相继调走,空员随后由协安会所隶官校补充。 宁边和义州为朝鲜北部最大二城,也是朝鲜和大明贡道联络所在,二城落入魏公公之手,基本可以确保天高皇帝远了。 根据停战协定,宁边和义州的十年赋税将用以补充大明在战争中的损失,因而魏公公在协定书签署之后便迅速带员前往二城接收了。 接收队伍除皇军将士外,还有大批协安会成员,车队连绵十数里,甚是壮观。为了有效落实魏公公关于尽快接收的指示,朴正泰积极动员亲朋好友百人北上接收。 因为,根据魏公公的最新指示精神,他老人家急于回国向天子汇报,因此需要大量“现金”,那么一些短时间内不好作价的东西就可以低价出售。如此一来,接收大有好处。 只有一个地方,魏公公明确表示只能由大明皇帝亲军亲自接收,协会安不可沾边。 这个地方就是端川银矿。 宁边和义州可不同镜城那个穷地方,着实算是有钱有油水的。根据协定,二城所有赋税都被移交,城人官府的产业也要移交,自是成了协安会接收大员们眼里的香饽饽。甚至于平壤那里有些消息灵通的官吏也私下派人和协安会搭上关系,只为能从接收好事中分一杯羹。 总之,停战线以北诸郡县的士绅官吏,凡是和大明皇军、协安军搭上关系的,又或是在协安会任职的,那是争先恐后去接收,生怕晚了肥水流走。 至于如何发展当地经济,恢复民生之类的,协安会现在也是不考虑的。他们也实在是没法子,不把大明亲使送走,又谈何地方维持呢。 汉城那边也急着让明使滚蛋,上面想,下面想,这接收的事肯定就风风火火了。 第六十八章 照拂 这份没有加盖任何政府层面的协定看起来是有点丧权辱国,但就实际牵涉到的地区而言,充其量也就相当于朝鲜一道之地,放在大明也就一府多一点的地方,并且主权仍是归朝鲜,即便以赋税补偿也不过十年期,因而对于急需解决事端的光海君而言,并不是多大的事。 北地苦寒,本就是鸡肋。 有明朝势力插手其间,倒也一定程度能减轻汉城的负担,尤其是那个镜城都护府,年年都要被女真袭扰,汉城不仅在此地区收不到多少赋税,每年还要往镜城拨付不少粮食钱饷用以维持,压力可想而知。现在,明军把这个烂摊子接去,对汉城来说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当然,这事也不可能摆在明面上。郑仁弘虽得了光海君秘令和明使签了停战协定,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别的不说,就那义州和宁边的官吏驻军大量的南调算是怎么回事? 因而,议政府内的一些强硬派可是把光海君折腾的不轻,非要光海君马上派马北上和明使再战,收回土地,处死那些投明官员。 光海君哪敢? 他好不容易把事摆平,哪有再生事端的。真要如他们所愿,举中央禁军北上和明使再战一回,那后果和损失可比协定约定的大了多。更危险的是,明朝很可能借此否定他光海君继位的合法性。 可这些官员人数太多,他也真是惹不起,索性就躲在宫中,把事情都交给了左议政李恒福。李恒福很体谅殿下的苦衷,因而极力压制,这才把风潮给压了下来,并密报光海君外风煽风点火的就是柳永庆、韩应寅等宣祖重臣,目的是想通过此事让明朝厌恶光海君,从而能够让在江华岛的永昌大君回归复位。 永昌大君李?一直是光海的心腹之患,就在和明人签订密约的同时,他已悄悄派人往江华岛秘密处死了李?,现在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很少。 光海君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已经除掉李?,但是对于柳永庆那帮人,他也是无可忍耐了。 他对付不了明朝的亲使和天兵,难道还处置不了一帮父亲的老臣么。 次日,李恒福就奏报从东莱倭馆运送数万两银子到汉城的商人在闻庆鸟岭的路上被劫杀,后来查出这是朴应犀、徐羊甲等七人所为。???他们都是两班官僚(出身西人和南人)的庶子,由于庶孽禁锢法而无法出仕,整天饮酒作诗,发泄对社会的不满,号称“江边七友”,又爱读明朝《水浒传》,受其影响干起抢劫官银的勾当。 一直支持光海君的大北派领袖李尔瞻趁机唆使他们将矛头指向永昌大君,称他们受金悌男(永昌外父)的指示,劫持官银作谋反本钱,拥立永昌大君,并让大妃垂帘听政。 光海君得报之后查也不查,就下令逮捕金悌男,将他赐死,然后下诏废永昌大君为庶人,其父留下那几个老臣吓的个个辞职,唯恐被杀。 过的几日,便传来永昌大君死讯,只说病死,此时距永昌身死已是十一日了。 经此手段,汉城议政府内可没人再敢说光海君的不是,也没人再敢要求光海对明强硬了。 光海心头也为之一松,他不攘外,但一定要安内。内既已平,外则速决。 四十三万两白银的赔款,光海君不是不心疼,但大明对朝鲜确有再造之恩,也只能勉强筹措吧。命李恒福从国库取了七万两运至平壤交于郑仁弘,合平壤道库银约二十万余两先期送至义州,余款年内补齐。这也是当初李滉和柳希奋力争而来,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也大明亲使魏公对藩属朝鲜的照拂。 得饶人处且饶人,魏公公乃是图财而来,也不会闹出人命。先期给二十余万两,加上前后弄的三十多万两,还有正在搞的接收和端川银矿,银子这一块收入还是颇丰的。真要逼汉城把钱都凑齐,也真是为难人家。总得给人国内流点现金流通吧,要不然银行倒了,他老人家以后怎么好再提款呢。 朝鲜虽是小国,但举国财富多少也能折上几百万两的。狗急跳墙,兔子咬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就公公眼下在朝鲜搜集的白银和铜钱,实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朝鲜的经济和民生,这个影响目前因为大同米法的制度可能还看不出来,但用不了几年,朝鲜君臣就会发现他们无钱可用。 大明是怎么亡的呢? 不就是因为没钱么。 ......... 有了郑仁弘的配合,义州和宁边二城的朝鲜官吏那是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接收具体事务,公公也不会亲力亲为,更不会让大明皇帝亲军将士染涉其中,因而便叫那协安会好生出力就是。 人生在世,固当做那有权大丈夫,但也要爱惜羽毛,注意形象和生活作风问题。 生活作风问题,公公已然确保绝无,政治形象这一块,那肯定也要确保的。 工期短,任务紧。 协安会大大小小接收大员们是不遗余力为明使出力,每到一地,必先将当地库房搬空,再将大量货物外运倒卖。 钱嘛,一半归皇军,一半落自己腰包。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有光叫马儿跑不让马儿肥的道理。 这天下间,也就自家皇爷个憨厚货不晓这理噢。 协安会所属的协安军工作十分尽责,如那往宁边去的第二旅团崔容石部,当天入城就派了两个大队把城中富商产业一股脑的接收了。要是有不愿的,不肯的,敢叫屈的,二话不说先扣你一个“反明分子”的帽子,再把你全家老小带到衙门里,也不消吓唬,那帮人立时就服气了。 公公在义州听了这些胡作非为之事后,也是十分生气,认为协安会和协安会如此作为,实在是不成样子。叫你们做接收,收那官府产业和库房就是,你们怎么收到百姓头上了。 当下叫人召来那朴会长,怒斥一通。 朴正泰甚是惶恐,连连告罪,尔后说公公在藩属小国身边无人伺候,他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故而特意买了一对双胞胎婢女来伺候公公,照顾饮食起居,不使公公过多操劳。 公公大怒,咱是个太监,你弄这些做甚? 啊?...西巴! 待瞧了那进来的双胞胎后,公公脸色顿缓,却仍摆出一幅痛恨模样挥手斥退朴会长,继而上前接过那二少女,慈眉善目:“多大了?” 然则,语言不通。 公公不以为意,拿帕子抹了抹嘴边诞水。 晚间,动静颇大,外面亲卫隐约听见有少女惊骇哭泣之声。 不待天亮,有公公秘令传来,命将二女速速送回义州,不得使任何朝鲜人等与她们接触。 第六十九章 施压 岁数渐长,公公感慨不年轻了,同时也是有些后悔,痛骂自己意志力不坚,反复提醒自己要注意国际影响,可到了关键时候就是管不住,犯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好在,天高皇帝远,又及时意识到问题所在,把两妹子送走,不然要是叫这两妹子跟人泄了底,那就是好大的国际纠纷啊。 这纠纷要是闹到朝廷上去,皇爷都保不住他喽。 义州卫那边,如今也是自家地盘,公公不怕秘密外泄。 坐在廊下啃了会朴会长弄来的西瓜后,公公觉得接收的事情他还是应该管一管,闹的太不成样子也不行。 这协安会所辖地盘毕竟是未来公公横刀立马,笑傲老奴的基地,真要叫协安会搞的乱七八糟,将来如何依据呢。 然而,一开始不严格约束,这会却去管,还管得了什么? 义州这边因为公公本人坐镇的原因,协安会还不敢搞的太过份,可宁边及镜城那边却是乌烟瘴气的很。 就昨天开始,宁边城内的商人们不约而同的关门了事,市面一片萧条。协安军们“接收”完城里,又跑乡下,弄得是鸡飞狗跳,百姓哀声载道。 驻宁边的朝鲜特别支队这边,虽有公公严令,可钱财面前哪有不动心的。如那金国南,眼看着协安军打着接收的名义到处发财,眼早红了,索性便来了个“黑吃黑”协安军前头把东西弄回去,他后脚就去把东西抢了回来。 可是倒霉的是,还没捂热呢,正宗皇军就来了。 胡全是马匪出身,先前一直在魏公公身边使唤,这难得叫放出来当个实权领兵的,在朝鲜地盘上耀武扬威,哪会放着眼前的黄白之物不要,叫那些朝鲜伪军得了去呢。 协安会上下也把他胡支队长捧的高高,因为他们都清楚,一旦亲使魏公公回国,这胡支队长就是协安会的天。 因而,其实也用不着他胡支队长亲自下场,坐在衙门里天天就有进项。总之,特别支队上下,包括那些原朝鲜皇卫队和投降的女真兵、汉民们,个个腰包鼓鼓。 皇军得了好处,协安军们总不能连口汤都喝不着吧。 终于,朝鲜人民起来反抗了 宁边南边最先燃起反抗之火。 一个叫黄永庆的贫民因为被协安军强行逼交所谓的“协安费”,一气之下和家中兄弟四人持两把菜刀和三根扁担打死前来收费的五名协安军,之后愤而在家乡组建义军,进行抗明武装斗争。 短短三天时间,黄永庆的队伍从最初的5人发展到了1000余人,利用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反抗协安军对他们的压迫,打死打伤当地协安军40余人,杀地方协安会长及走狗7人,沉重打击了当地协安会及协安军的势力,得到了广大朝鲜百姓的支持。 于此同时,安州一小部分不甘心丧权辱国的朝鲜反动官僚听闻此事后,立时派人会见黄永庆,要求其发动更多的百姓向宁边城攻击,若能收复宁边城,则授予黄永庆宁边兵马节制使的官职。 这个官职可是黄永庆这等贫民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因而立时答应接受安州领导。安州方面也偷偷派出一百多郡兵加入这支队伍,经过整编,该部义军更名为“抗明忠义军”,队伍更迅速扩张,一度达到4000余人。 刁民作乱,破坏中朝友谊,协安会及协安军肯定不能忍。 协安军朝鲜亲明中正师团第二旅团长崔容石迅速调集协安军近千人前往围剿,然而让人大吃一惊的是,崔容石部竟然被黄永庆击败,并且不止败了一次,前后连败三次,死伤三百余人。 抗明忠义军在取得对伪军的胜利后,上下信心满满,分出多部攻打附近县城的协安军,甚至还袭击了大明皇帝亲军特别行动支队的一支运粮队,造成运粮官兵6人伤亡。 “八格混蛋!” 得报宁边大乱的魏公公大怒,他老人家可是做好明天就过江回国的准备了,可这帮朝鲜人就是不让他省心。 崔容石那个家伙也是大大的不行,便说你不是咱皇军的伪军,你们好歹也是原朝鲜正规郡兵组成的队伍啊,怎么能连一支以农民组成的乌合之众都打不过呢。 公公深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宁边抗明救**的存在必然将影响整个朝鲜北部的治安稳定。 因此,公公果断下令,驻宁边的特别行动支队马上调集精干力量协同朝鲜师团第二旅团对抗明救**进行扫荡,务必将这支反明队伍扼杀在摇篮之中。 “告诉胡全,告诉崔容石,抗明救**滴不消灭,咱滴回国滴不行!” 接到军令的特别行动支队立即抽调精干兵马计两个大队1600余兵力,由金国南指挥迅速扑向宁边南部。朝鲜第二旅团则调集近3000官兵,在旅团长崔容石的亲自带领下向抗明救**发起进攻。 迫于敌军兵力众多,且有明军精锐助战,抗明救**不得不撤出宁边南部,向宁边东南镜城方向转移。 获悉此军情后,魏公公急令驻镜城的第三旅团协同包剿,形成了以特别行动支队、朝第二旅团、第三旅团的三个包围圈。 14日,抗明救**在翻越五峰山时遭到明军及协安军的围剿。战斗打的十分激烈,但终因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抗明救**很快被明军及协安军打散分割包围。 15日,黄永庆部数百人被明军特别行动支队发现,交战中黄永庆被火铳射中,但仍坚持指挥抵抗,后不幸中箭牺牲,余部除数十人外皆被俘获。 至此,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抗明救**斗争结束。在审讯俘虏时,协安军发现内中竟然有安州的郡兵,便立即将这一情况上报。 朴正泰收到消息后不敢耽搁,立时向大明天使阁下禀报。 “好一个郑仁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这是欺咱家没鸟吗!” 魏公公大怒,单纯由朝鲜人民自发组成的反抗,他可以容忍,并且也要协安军和特别支队优待俘,做好思想工作后给其路费回家继续务农,但安州反动势力的介入就让他老人家怒不可遏了。 必须施压,一定要施压! 时间就是金钱,耽搁了咱家的时间,就得赔咱家的金钱! 第七十章 圆满 就在魏公公派人至平壤谴责郑仁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阴谋破坏中朝父子深情,破坏中朝友谊关系之时,平壤发生了一起行刺事件。 被刺杀的二人一个叫马东锡,一个曹珍九,均系亲明人士,也是原朝鲜镜城都护府钟城君的官吏,现任协安总会驻平壤事务处代表。 因为工作性质,马、曹二人经常往来宁边、义州及平壤地区,尤其是要经常呆在平壤。 行刺发生之前,马、曹二人主要负责和平安道方面就停战协定内容进行沟通,并积极协调落实有关停战协定的落实内容,同时还负责接收平壤方面的赔款,并为中朝友好进行宣传。 具体刺杀时间是17日晚间,当时马、曹二人在平壤某酒楼宴请平安道的一些官员。宴请结束后马、曹二人便分别下楼,准备各自乘坐小轿回事务处,此时凶手二人,一人持刀捅穿马东锡的肚子,一人则以匕首刺穿曹珍九的脖子。 马、曹二人当场身死,凶手则当场逃走,不知所踪。 行此事件震动平壤,也震动了远在义州的魏公公。 得知亲信被杀后,协安会长朴正泰第一时间就认定这是平壤的仇明分子所为,和发生在宁边、镜城一带的仇明分子武装事件均系对大明天朝的攻击,也是对协安会的攻击。 魏公公认可这个基调。 然而,平壤方面则宣称,这起事件是明朝故意为之,便是为寻找借口进一步敲诈勒索朝鲜。 魏公公闻知大怒,胡说八道,颠倒黑白,咱家急着去发洋财,到富士山上扛大旗,吃饱了撑的还要敲诈你们这此穷瘪三! 旋即眼珠子转了转,对恭听训示的朴会长道:“此次我使者二人被暗杀,虽然意外,但细想来倒也情理之中结合那黄永庆抗明分子事件,咱觉得分明就是平壤乃至汉城方面有意撕毁停战条约,故意为之,此情形严重,万难漠视。” 朴会长闻言,自是激动,对汉城方面出尔反尔感到万分震怒,请大明天使无论如何也要给这些混蛋一个教训。 “你去代表咱家和那个姓郑的说,若平壤道府佯无所闻,不严加制止此类事件,不详细调查案情真相,则事态必将扩大。届时,本使将调辽东皇军官兵十万,踏平平壤,踏平汉城,为我大明讨还公道!” 魏公公说完,双脚从洗脚盆中拿出。朴会长见了,不顾身份,赶紧取毛巾为公公擦拭双脚。 “朴君身为总会长,岂能如此。”魏公公感动之余觉得不妥。 “能为大明的天使擦脚,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朴会长言辞恳切,深情满满 得了天使支持,朴正泰腰杆顿直,派人向平壤郑仁弘提出强烈抗议。同时,驻义州朝鲜师团第一旅团奉命向安州运动,对接壤地区的朝鲜驻军进行了数次袭扰。 安州顿时吃紧,消息报到平壤,郑仁弘眉头深锁,不得不将事态发展向汉城禀报。 22日,奉大明天使魏公公令,朴正泰正式向平壤方面提出要求,宁边及平壤发生的一系列仇明事件均系安州府使权世勋所为,郑仁弘应当马上逮捕权世勋,并对安州文武进行详细调查。同时,应将安州划作两方的缓冲区,朝鲜军队不得再在安州驻军。另,必须将刺杀马、曹的凶手抓出正法。割让皮岛于大明永久领土。 “必要时候,必须动用武力,要从根本上解决最近愈加猖狂的仇明分子活动。” 24日,魏公公视察朝鲜第一旅团,发表讲话,由于宁边和平壤相继发生仇明事件,大明皇帝亲军为了确保两国关系不受干扰,有必要进入安州,甚至进入平壤。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人十分遗憾,平壤及汉城方面对事件的解决毫无诚意,贵方种种作为是公然践踏大明尊严,是对大明的挑衅行为。若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大明天使及大明皇帝亲军将士将依照条约所赋予的权力,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 26日,在得不到平壤具体回复后,魏公公如此对安州官员说道。 安州诸官闻之皆是色变,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亲使,协定上不是说双方遇到任何问题,都不得单方面使用武力解决么。” “是咧,这个单方面说的就是你们。”魏公公如此道。 从安州撤军及割让皮岛二事郑仁弘根本不敢作答,汉城方面殿下的指示也未到来,因而甚是着急。 四天后,大明皇帝亲军特别行动支队及朝鲜官兵数千人在安州城外展开武装演习,当场使用火药炸塌安州北门,明军并未进入安州,只是告之安州方面乃是误炸。 郑仁弘知此为施压,尤其对明军的攻坚能力感到万分震惊,安州虽是小城,但也是一府首治,却叫明军轻而易举炸毁城墙,如此一来,平壤之城坚在明军眼里亦是不足为道。 此时,汉城秘使来到,光海君急令郑仁弘立即撤走安州驻军,以免激化事态,并要求马上和明方举行谈判,割让皮岛之事可由郑仁弘自决。 郑仁弘知光海君这是将自己架上火堆,一旦事泄,他必为满朝文武唾骂。因而不欲由自己沾染此卖国之事,仍令上回与明朝签订停战条约的李和柳希奋代他去谈。 柳希奋却借口生病不愿前去,李无奈得前往安州。然而明方态度明确,只与平安道尹郑仁弘谈,余人概不理会。 5日,郑仁弘在多方压力之下终是来到安州与明方代表朴正泰会谈。朴询问对方条件是否满足。 郑仁弘答复称已罢免安州府使权世勋,并将马上解散安州驻军,但割让皮岛之事难以做到。 6日,双方二次会谈,此次会谈明方代表变成蒋方印为主,朴正泰为辅。 蒋方印代大明亲使魏公向郑仁弘发出最后通牒,如三天内不能签订补充条款,则大明皇帝亲军必将占领安州,向平壤进军。 摄于明方代表强硬及军事压力,郑仁弘表示将全力配合,随后以其平安道尹身份张榜公告,“凡我国国民,对于大明天朝,务敦睦谊,不得有排斥及挑拨恶感之言论行为,尤不得以此目的组织任何义军,以妨国交……如有违背,定予严惩。” 8日,魏公公要求郑仁弘签署新的补充条款,谓之“备忘录”,郑仁弘已得光海君秘令,其它方面都可文字,唯独割让皮岛不得留下任何文字条款。 “如果拒绝签署,因而发生严重情势,我方概不承担。”蒋方印咄咄逼人。 郑仁弘长叹表示,皮岛一事不以文字形式作为补充,平壤方面可以其它形式补偿。 得报之后,魏公公考虑再三,同意,并嘱道:“此事始终口头交涉,咱家一再声明,由朝方自行办理。无论钱财土地,皆朝方自愿。” 终,皮岛之事不落文字,但平安道额外向大明补偿十万石粮食,并保证打压任何反明分子,事情遂得已圆满解决 北京。 天比较闷热,皇爷因为过胖有些吃不消,所以索性叫内侍把冰桶直接放到桌脚下。 案桌上,是文书房刚送来的一份密揭,来自辽东义州。 不消说,走的内廷渠道,又是辽东来的,肯定是小魏公公的密揭了。 皇爷先前已经看过这份密揭所言,这会又重新打开,仔细看了再看后,思量许久,提起朱笔在密揭上的二字上又加了一横,由此二变三。 之后,露出满意笑容,三十万两才像话嘛,你个兔崽子放着正经事不干,跑辽东给朕捅这么大篓子,区区二十万两如何能够? 合上这份密揭后,皇爷想了想,命内侍从另一堆文本中翻出辽东巡抚张涛的奏疏,打开之后提起朱笔直接御批三字“知道了。” “拿去司礼监,叫用了印发出去。” 皇爷从椅子上爬起,听着外面的喜鹊声,甚感高兴。 第七十一章 贵妃 喜鹊叫,好事来。 皇爷煞是高兴,小魏那家伙虽然有点不务正业,但不得不说还是忠君勇于任事的。便拿宽奠六堡来说,早先前辽东巡按熊廷弼上书弹劾李成梁时,皇爷就对李成梁擅弃六堡感到不满。 后来正好朝中党争,皇爷便借这机会把李成梁召回。他与李成梁君臣相交数十年,辽东诸事颇是倚重,这李成梁也着实替朝廷解了不少难题,如今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办错了事,皇爷也不好过于追究。 召回来也是保全这段君臣佳话的意思。 原是重启了那杨镐,想叫他去辽东把六堡的手尾弄妥,想着办法从建州手中把六堡重新夺回。 毕竟,这六堡地乃辽右门户,真落入建州之手,便是现在建州二卫忠于朝廷,但将来亦难保证无有隐患。 化外之民,轻信不得。 非我族类,其心总异。 可杨镐那家伙上任之后不思想着收回六堡,削弱建州势力,反而专事炒花部落,请调了麻贵帮他征战。 诚然,河东奴,河西虏,虏、奴于朝廷而言都是祸害,但轻重缓急,杨镐就有点拎不清了。 皇爷恼杨镐主次不分,心中有了不满。给事中麻僖、御史杨鹤上书弹劾杨镐轻启兵端,杨镐上书辩解请辞,皇爷就给他来了不管不问。 这态度自是分明了,杨镐也是有眼力之人,知道自个肯定惹皇帝不高兴了,索性挂印走人罢。 前脚刚走,后脚那沈涛就上任了。 张涛这人不是皇爷想用的,此人是清流出身,入仕以来一直在科道打转,未有过实任官的经验。辽东乃九边重镇,军情一日万变,地方错综复杂,岂是一清流官能抚任的。可是这张涛乃是首辅叶向高极力推荐人选,且其虽然是清流出身,但却是湖广人,和楚党相近。 因而,本着权术平衡之意,皇爷便首肯了,只要这张涛不出错,皇爷便当他有功。待过上一两年,还是要择一熟悉辽东的官员前往接任。 那个熊廷弼就很不错。 皇爷属意此人,资历虽浅,但胜在敢做敢为,在辽地几年,杜绝送礼,核查军情,审查大将小吏,绝不姑息养奸,辽地的风尚、纲纪为之大振,是个难得的吏员。不说这些,便冲他敢弹劾李成梁一事,皇爷就当用他。 简在帝心,自是官运亨通。 熊廷弼归京之后,皇爷就授意都察院改其为南畿督学,此职乃显望之职,有此职过渡,再任地方抚员,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熊廷弼也不负皇爷期望,上任之后纪律严明,很有声望。然却生出一意外之事来,当年乡试,一生员舞弊且与上官争执,闹到熊廷弼跟前,惹着这熊蛮子火大,竟然叫人将这生员棒打致死。 这可是捅了大篓子了,巡按御史荆养智立即上书攻击熊廷弼。熊廷弼不甘示弱,也上书攻击荆养智。 这二人一个是楚党,一个是昆党。 结果呢,养智递上奏章弃职而去,廷弼也因听候核查回家乡去了。 东林为之欢舞,荆某罢了,那江夏熊蛮子可是楚党大大的干将啊。 皇爷呢,能怎么办,直能骂上几句熊某人不懂事。 那张涛上任之后,并不惹事,虽说其在辽东推行的新政不合皇爷心思,不知恩威并施,只知一个抚字,可皇爷纵是不满又能如何。 督抚重臣,岂是上任几月就能随意裁撤召回的,只能听之任之而矣。 这节骨眼,那小魏却是跑到辽东闹出好大事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宽奠六堡给荡平了,皇爷得报,却不高兴,反而大大的生气。 生气的原因是他可不曾授意小魏如此,更不曾授意小魏什么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权力。 纵此事办的漂亮,很是解了皇爷心底担忧,但越界所为终是不合规矩,皇爷不能不管不问。 辽东巡抚张涛连上数道奏折,首辅那边亦是指责连连,皇爷不能不有所表示。好在,上谕未发,小魏密揭就来了。 皇爷看着高兴,事情嘛就好办。 ....... 皇爷坐在轿中去贵妃处,闭目养神,外朝的臣子总不及近侍家奴来的好。小魏自个上书请罪,皇爷念其诚心悔改的份上,二十万变三十万,你小魏总不须皇爷再于你多说什么吧。 叫朕背这个锅,总得付出点代价的。 如今水涨船高,你道朕还是区区五百两就能收买之时了么? 辽东张某那里,朕知道了还不行么?你倒要叫朕做什么?事情已然出了,尔等就好生安抚那建州就是,总不能叫朕杀内臣,再把朕的子民还你不成! 路上,却见着东宫的管事太监王安,皇爷命停轿将王安召来,问何事。 王安答称皇长孙读书遇一难事,教授皇长孙读书的翰林院孙学士叫从内书堂取几本书来。 皇爷点了点头,让王安赶紧去办,那孙学士他也是知道的,此人叫孙承宗,是皇爷亲自为长孙选的老师,将来或许便是帝师。 抬手命抬轿继续走,轿起之后,皇爷却突然又命停下,对那恭立一边的王安道:“你且与太子说,与司礼监说,与礼部说,校哥儿进读当依皇太孙例。” “是,陛下!” 王安心头猛跳,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自国本以来,这还是陛下第一次明确皇长孙为皇太孙啊! 真莫就是隔代亲? 望着陛下远去的轿影,王安感慨万千。 有陛下“皇太孙”一语,太子之位再不复他人所有! .......... 皇爷到得贵妃娘娘处,却是不曾说先前已叫升格皇长孙为皇太孙,这是怕贵妃又苦闷不乐。 可是到了地方,却见贵妃似心情不快,正倚窗栏间发呆。 皇爷纳闷,这又是谁惹着贵妃了? 听到脚步声,贵妃惊醒,见是陛下来了,忙起身欲扶,可身子刚动,却是一阵呕心,不禁难受扶窗欲吐,然则是干吐几次。 “爱妃这是怎么了?”皇爷好不心疼,不顾腿脚不便,上前扶住贵妃。 “陛下,臣妾...” 贵妃神情略是慌张,继而却镇定下来,抬首娇羞看着丈夫,低声羞语道:“怕臣妾这身子又有了。” “又有了?”皇爷一愣,不明其意。 贵妃更是大羞,指着自己肚腹,然后白了丈夫一眼,嗔道:“陛下可真是龙虎精神啊,却是叫臣妾如何见人,这都见着孙儿了,倘若生下来,真是羞死人了。” “噢?爱妃这是有孕了么!” 皇爷怔后喜出望外,赶紧扶贵妃坐下,喜悦之色怎么也掩藏不住,“好,好事啊,朕老来得子,上天待朕不薄啊...” “陛下光晓得高兴,你自个也说老来得子...陛下倒也罢了,可臣妾怎么见人...”贵妃脸色似熟透苹果。 “有什么不可见人的,这不正说你我夫妻...朕...能干吗...”皇爷“嘿嘿”一笑,朝贵妃眨了眨眼。 “哼,陛下倒是真能干,也不怕羞。” 贵妃将身子斜靠在丈夫怀中,一脸温存似水,一身娇羞可人,只那心头却是如小兔般跳个不停。 从时间上算,与陛下行那周公之礼时可是错了好几天,唉,真是冤孽...叫本宫如何见人噢... 第七十二章 情操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亲使旁。 **苦短日高起,从此公公不上班。 大明义州。 阳光明媚,又是一个好天气,城市被长白山的山风吹的甚是舒服,以致于空气都比江对岸的藩属国新鲜。 在朝鲜侍妾大大和二二的伺候下,伟大的伟大的魏公公换上飞鱼服。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身飞鱼服一穿,顿时把公公的精神头子提了几个档层,当年那个懵懂单纯而又羞涩的乡间小伙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亚州、乃至这个时代最杰出的青年。 没有之一。 “嗯。” 公公也很满意这飞鱼服,这件衣服是目前为止他老人家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当然,如果能有几件蟒袍就更好了。 大大和二二对这个新的主人很敬畏,因为家乡的大官们在提到这个新主人时,脸上总是那么的虔诚,百姓们在听到这个新主人时,也十分的畏惧。 起初,她们也很害怕,尤其是那天夜里,当她们看到这个主人并不是如外界说的那般,而是具有男人长剑之后,她们吓的只知道哭泣。 她们以为自己落入了地狱,但现在她们却发现,她们落入的并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这个新的主人对她们真的很好,吃的穿的什么都不缺她们,这是她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这个新主人不喜欢她们姐妹分开,每次都要她们在一起,这让她们感到害羞。 另外,她们和主人的沟通也不好,只能通过手势来表达,有的时候因为沟通出现问题,她们不得不忍痛撅起,承受那不堪。 所以,她们发誓一定要学好汉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新的主人似乎不愿意给她们请老师,而是在空闲的时候亲自教她们。 一天只教五个字,到现在,姐妹俩才完整的学会一句话“主人,请您尽情的折磨我们吧!” 对于教学这件事,魏公公也很为难啊,他可不敢给姐妹俩现在就找老师,因为,这样容易暴露秘密。 并且,万一找来的老师给他公公戴帽子怎么办? 吴秀芝那边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故而,公公考虑了,把这两丫头带到江南叫洛洛儿教她们,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起来吧。” 公公微抬了抬手,示意半蹲在那的双胞胎侍妾可以起身了,这几天他老人家固然累的慌,姐妹俩也很精疲力尽。 “大大”和“二二”是公公给姐妹俩取的名字,简单,听着也亲切。 左拥大大,右抱二二,实乃人间美事矣。 姐妹俩原名叫什么,公公还真不知道,只知姓李,家里干什么的,公公也没细问,只要姐妹俩好生叫他高兴,将来总有她们的好。给她们家里一些照顾,安排一下都不是事。 一人得道,必定要鸡犬升天的。 只是眼下不太方便,还要等待时机。 今儿初九了,公公打对岸回来已经四天,按日程安排,这会早当回金州然后一路海船回江南投入伟大的征途之中了。 但,公公还是决定等一等。 天地良心,他不是害怕什么,他只是想等皇爷回个话。 董事长发话,给个明确态度,这下面人干事才能放心不是。要不然,走半道上,老板把他开了,怎么弄? 等待注定是无聊的,公公摇了摇头,想着皇爷那边肯定没问题,毕竟自己也没小气,一次就是二十万两,皇爷他不看人面还得看钱面吧。便是皇爷不给面,贵妃总要给面吧。 来到铜镜前,公公对着镜子好是怜惜,如此一个俏郎君,却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闺房中的小姐。 啧啧啧,真是我见犹爱啊。 寻思着现在不算事业有成,也算小有成就,是不是该正式纳个妻子呢。 纳妻这种事,于太监不是事,大珰人人有妻,公公怎么也算是半大珰了,所以有必要把这事提上日程。 妻子人选可得好生掂量。 巴巴肯定不行,那是铁三角的重要一环,这巴巴要不在宫中,还能成老祖奶奶么。 西李和寿宁以及贵妃肯定排除在外,那三位都得是悄悄滴进村,打枪的不要。 洛洛儿是舒尔哈齐的侧福晋,奴尔哈赤的弟媳妇,孩子都有两了,做个伴可以,立为大也是不行的。 同理,东哥这个露水情人也别想,她想,公公还不想呢。 原来吴秀芝倒是最有望做大房,可惜 公公没来由的心中一痛,打量了眼镜中的自己,扬了扬手,大大赶紧将宣纸给公公铺上,二二则在边上磨起了墨。 这是公公要画画了。 公公不是单纯的画画,而是要借画画来陶冶情操。 咱大明的士人陶冶情操,无非琴棋书画。公公师承董其昌,又是内廷正经公务员,将来有望秉笔红袍替天子理政的,这些东西肯定也要搞一搞啊。 只见公公挥笔泼墨,无比投入,无比专心,一画就是一个多时辰。 画完之后,在那欣赏自己的小人打仗图,甚是唏嘘。想前世公公也算是半个文艺青年,幼时便好在课堂上画小人画,梦想将来考进本省有名艺术学院,以后能靠绘画谋生。 可惜,不懂abc,也不爱数理化的他,哪里是国家需要的人材,最后上了个三加二的十八流学校,至此,算是与艺术无缘了。 但他坚信,哪怕困难重重,他也终将达到自己立下的目标。因而在校读书期间,常与同学借那西欧洋美人画儿来观摩,以便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准。 事实证明,这的确提高了公公的审美,活跃了他的艺术细胞。 “画画,叫美术也。何谓美术?便是既要美,又要有技术。” 公公和蔼的左拍一下,右捏一下,然后摸出自己的私人小印盖在了这幅小人打仗图上,又在边上一张空纸上写上一千之数。 稍后,会有人过来把画收好裱上,再之后,肯定会有人过来重金求画。 自食其力,靠本事吃饭,是公公做人的一项基本原则。 也就是公公精力不济,加上刻意求精,宁精不烂,一天只作一画,不然,单以此为生,也能为富家翁喽。 第七十三章 再见,辽东 公公很遗憾,前世的他没有成为美术生,为艺术献身。 公公又很高兴,为自己的重生感到幸运,因为,在这个时代,他将能插上翅膀,向着罗马进军,尽情的在这个时代的每一寸土地描绘着崭新事物。 不管何时,强烈的希望是人生中比任何欢乐更大的兴奋。 公公是孤独的,世人独醉他独醒的感觉不是美妙的。但公公的孤独不是可怕的鸿沟,也不是消极的悲观。公公的孤独是光荣的,是把一切传统分离开来的光荣,这个光荣是毫不虚伪的! 视线一点点的从自己佳作上慢慢移向门外,公公忽的笑了起来,然后长呼了一口气,负手走到外面。 东升的朝阳,清新的空气,让公公思绪万千。 他想到了从前,那时的他年轻,缺乏经验,又得不到经济援助,内心里又极自尊,不愿向人开口求助或行骗。在孤立无援,只能自食气力,所得的几十块钱也仅能夜求两三宿。 那两年,他唯一的女人是“忧悉”和“需要”,而除了饿的咕咕叫的饥肠外,他没有别的同伴。生活的压力让他不知道“青春”这个美丽的字眼为何物。 直到现在,公公的记忆仍是那充满臭味的屋子,是那十几张上下床,是那些刚刚从网吧回来坐在床边发呆的伙伴;是那时不时的从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是那几个刚刚做了一天工拿到工钱的伙伴高兴的欢呼声。 因为,这代表他们又阔以玩三天。 那种生活是迷茫的,每忆起那段岁月时,公公却不免多少有点喜悦,因为正是那段岁月,让他知道了人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那是超脱于一切,藐视世间所有规则的存在。 人不要脸,便是无敌。 公公“嘿嘿”一声,身后的大大和二二不知道主人为何脸上会突然变得如此银荡,她们彼此担忧的看了对方一眼,继而薄唇轻咬,做好了准备。 公公却不如姐妹俩所以为的那般,他不会沉溺于儿女之情中的,他只觉现在心胸很宽阔,视线也如能目及千里之外般,所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着东方“啊啊伊伊”喊了几嗓子,确保嗓音清脆,中气仍就十足后,这才心满意足的晃到前院。 .......... “忠诚!” 十数名大明皇帝亲军将领在公公出现后,不约而同的挥起了右臂,发出了他们对公公发自肺腑的尊崇声。 “为了大明!” 公公神情肃穆,视线从部下们的脸上一一扫视过去,露出欣慰之情,继而目光落在了院中立着那面大杆之上。 此杆很高,上面却既不悬幡,也不挂旗,只顶着一面大伞。伞身上面定睛细瞧,密密麻麻写满人名。 此“万民伞”也! 公公过江之时,协安会和义州百姓应公公要求,自发献上的“万民伞”,以此纪念伟大的伟大...呃,不对,以此感恩大明亲使魏公阁下对朝鲜人民的关怀之情,对中朝父子深情及两国友谊做出的巨大贡献。 当日,大明皇帝亲军在鸭绿江边举行了盛大仪式。 魏公公在朝鲜最亲密战友之一、协安总会长朴正泰在他的私人日记中如此记录:“1500名我从未见过的壮汉打着大明皇帝亲军的军旗,以及无数面长幡红旗,带着鲜红的忠诚臂章,操着正步,打魏公公面前走过,接受他的检阅。检阅完毕后,魏公公发表了讲话,然后高呼‘大明皇帝陛下万岁!’等口号,人们疯狂地跟着欢呼。我一生都未见这种场面。” 朝鲜师团高级将领也与朴会长进行过交谈。交谈中,崔容石旅团长承认,大明皇帝亲军的战斗力是天下无敌的,想要维持现状,确保南边不插手北部事谊,协安会及协安军必须坚定的团结在以魏公公为首的大明皇帝亲军左右,绝对不能有摇摆和动摇。” 这个观点得到了赵智成旅团长及玄宇旅团长的高度附和及肯定。 “咱家此次归国,不代表咱家放弃了你们,不管你们。你们要放心,咱家人虽走了,但咱家这颗心却永远的留在了你们这里。以后,协安会的建设要靠你们,文有不决问朴君,武有不决问胡君,要发动你们所能发动的一切力量,坚定不移的平壤乃至汉城的一些反动势力斗争到底。必要的时候,不惜采用武力!大明皇帝亲军数万将士是你们坚强的后盾,大明皇帝陛下和咱就是你们的父母!天下间,没有父母不疼儿滴!” 魏公在过江前,紧紧拉着朴正泰及崔容石等文武的手,对他们做了最后的离别之语。 “如果这帮人敢起异心,你就把他们统统宰了。” “统统宰了?那谁替咱们办事呢?” “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人还找不到么?” “末将谨遵公公吩咐!” “这两本书,你拿去好好看。噢,对,你不识字,不要紧,找个会识字的读给你听。” 胡全从公公手中接过两本书,一本叫《治安战》,一本叫《持久战》。 “我从来不敢相信,在天朝会有这么一位无比睿智的天子近侍,他愿意倾听我们的声音,不管什么都通情达理,听他说话是我这辈子最奢望的事,也是最舒服的事。我想,他回到北京之后,一定会飞黄腾达,成为大明天朝最耀眼的明珠,成为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物。我们曾私下议论,魏公公是当之无愧的帝国之花。我衷心祈求上苍保佑魏公公长命百岁,噢,是长命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摘自原南阳审药,现镜城通判林某私人日记《甲寅秘闻》 ......... 终于,北京的秘使来了。 公公终于松了口气,他要离开这白山黑水了。 临行前的深夜,他写下了一首时人看着不伦不类的“诗”。 诗云: 有人为我疯狂,有人叫我疯子, 大明的倾覆是上天的耻辱。 最后一盏星光,守侯在辽东的夜晚。 鸭绿江辉煌的水面映出我火焰的笑容。 汉家儿,战斗到底。 咱的左眼留下了爱的印记,咱的右眼闪耀着永恒。 相信咱,奇迹将会出现。 相信咱,华夏的文明不会堕落。 相信咱,帝国将会永生。 离去的时候,公公看苍茫大地,会心一笑。 奴尔哈赤,后会有期。 第七十四章 皮岛 朝鲜人管皮岛叫平岛,此地就在鸭绿江口,与朝鲜的义州不过一水之隔。光海君和郑仁弘不知道明朝那个亲使为什么指明要平岛,还管这岛叫皮岛,但是只要能赶紧把人打发走,管它皮岛还是平岛,给了就是。反正不落文字,将来总有机会要回。 那明朝亲使左右不过一个天子家奴,近侍内臣,岂能风光一世?不见当年那汪直,雄兵扫穴,威震海内,最后不也数年风光而矣么。 而且这皮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岛的面积实际并不大,横约不过八十里,岛上居民也只两万余人,且其中汉人占了十之七八,朝鲜人只十分之二三。因而名义上皮岛虽属朝鲜,但实际上岛上汉人却是半“独立”状态,并不受朝鲜官府所制。 所以,给与不给对朝鲜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并且,这皮岛实是一处商贾中转之地。 岛上之人,不管是汉人还是朝鲜人,都不以打鱼为生,也不以种地为生,而是只以贩货为生。 这货多是人参、布匹、辽东和朝鲜的特产。 用公公前世的概念来定性的话,皮岛就是东北亚的一处民间自发形成的物流中心。 在后金崛起之起,皮岛的价值体现也就是在这一块,随着后金崛起,它的战略地位才一下突显起来。 但没有毛文龙,皮岛还是皮岛,不会变成东江镇。 公公前世,毛文龙以皮岛、铁山及宽山区为根据地,招募辽东难民,以老弱者屯种,精壮者为兵,从无到有,逐渐发展成一支海外劲旅。天启二年,朝廷正式任命毛文龙为平辽将军总兵官,挂征虏前将军印,开镇东江,从而成为后金敌后的一个重要军区。 毛文龙其人也有大才,东江镇建立后,他一面招抚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的辽东百姓,前后接济安置百万余人。一面遣将四出,不断深入后金腹地,消灭后金军的有生力量,逐渐成为后金心腹大患。 后金方面称:“毛文龙之患,当速灭耳!文龙一日不灭,则奸叛一日不息,良民一日不宁。” 魏公公要皮岛,是出于两义州和宁边及镜城距离建州实在太近,如果建州叛乱,数万骑兵冲击之下,这些地方未必能挡住。 所以,就必然要把皮岛拿在手中,将此作为粮食物资、军械货物的一个后勤基地。如此,进可攻,退可守,不虞战事失利就失去朝鲜半岛和建州的支撑点。 蒋方印曾问公公为何一定要从朝鲜人手中要来皮岛,公公道:“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皮岛凭鸭绿之险,居隔江之近,我得其所矣。若有朝一日,建州叛我大明,则此岛便如建州肘腋之间虿毒,建州若动则毒发...其无水军,此岛之毒便叫他去除不掉,再以陆上两义州配合,假以时日,必能以此为灭奴重镇也!” 对此回答,蒋方印不由感到困惑。 他随杨镐近二十年,曾参与朝鲜战事,做为杨镐的重要幕僚,对辽东局势也是一清二楚,故而也知建州势大之危险所在。但如魏公公这般断言建州必反,且会对辽东乃至整个大明、朝鲜形成威胁,似乎就有点耸人听闻了。 想那建州不过数十万人丁,纵然全民皆兵,可用精骑也不过数万,而我大明在辽东镇兵就有近六万,如何会敌不过呢。 辽东必是败了,我关内雄兵数十万,又岂会让它建州成为大明之祸患。 对此,公公没有多做解释。 诚如当年他在京中遇到阿敏一行时京城百姓的反应,此时建州在大明朝堂上下,除少数有识之士外,多是“团结”之对象。 君不见那新任辽抚张涛张大人正在极力推行“高一等”的政策么。 皮岛汉人占大多数,自然不会存在什么反抗,加之朝鲜方面配合到位,因而对皮岛的接收很是顺利。 既要使皮岛成为将来重要所在,则必要任人治事。 任人治事首在驻军。 公公命抽大明皇帝亲军官兵500余,并降宽奠汉民1500余、蒙古人400余,女真降兵1200人,又朝鲜积极分子800余,计4500名官兵组成皮岛旅团,配火器700余杆,火炮35门,盔甲500余付,弓箭、刀矛若干。 旅团长一职由东村太郎接任,其下四大队配以佐官原建州世管正白旗佐领达音布、费古伦、牛柱、胡里海四人。 皮岛旅团建立之后,和驻宁边的特别支队互相呼应,宁边有事,则皮岛去援;皮岛有事,则宁边来救。 又义州贺世义部形成三角之势,内中还有协安军可供调集,建州非大举来攻,则自保有余。 只那贺世义部有些不稳妥,其弟贺世贤乃沈阳参将,义州卫又归辽东巡抚节制,魏公公在义州尚可以亲使弹压,使其不敢有异心,若离义州,恐贺世贤便不复恭顺。 公公曾考虑上书皇爷,将这贺世义部直接并入大明皇帝亲军,但考虑此举肯定会遭到辽东巡抚及朝堂反对,故此作罢。 离开时,送那贺世义白银五千两,又另送义州卫但凡参与北上宽奠军官百两至千两不等犒赏,官兵亦有。 期盼以金钱笼络之,不求他们听命,但求他们务要添乱。 其实,公公多此一举了。 贺世贤当下也是贼船难下,一方面建州因为宽奠六堡之事大力向辽东巡抚衙门施压,另一方面义州卫上下及边民都从宽奠六堡得了若干好处,这会便是他贺世贤愿意吐出来,只怕部下也不肯。而且,建州方面可是言称要取他贺指挥的人头,他贺世义又如何敢在这个时候和皇亲近臣翻脸呢,他还指着魏公公回京之后替他在皇帝面前多说好话呢。 定下东村太郎镇守皮岛,胡全镇守边,公公北上带的三员大将就剩丁孝恭一人了。并且北上所带的将士也大半留了下来,这显然不符合公公南下扩军的初衷,因而公公命将从宽奠带回的汉民、女真人尽数安置在皮岛,又从中择精壮4000余发往金州,尔后以海船运往江南。 公公特命,精壮家眷一律留在皮岛,不管何族。 如此多的人口迁往皮岛,耗时甚长,且需要大量粮食安置。公公因此还需要一治民官任在皮岛,毕竟东村那家伙管得了军,治不了民。 最后,这重任只能担在蒋方印身上了。 第七十五章 四杰 公公相信蒋方印,其虽只是举人出身,但长期以来干的却是实务,是真正的一线治事官。 这也是封建时代官场的一个典型特征,即事多幕僚而为(师爷)。这导致一个后果,便是新任官多被下面小吏所欺,有些会来事的幕僚辈甚至实权比之主官还要大。 蒋方印是做过经略、巡抚重臣的杨镐幕僚,让其打理一座小小皮岛,说句难听点都有点大材小用。 但公公如今实有地盘也不过两处,一为江南吴淞口,地不过数十里;二就是这个使尽手段弄来的八十里皮岛了。 手里实在是没有人可用,不得不将蒋方印放在这北地皮岛先行撑着了。没有一个懂民政的大材在皮岛镇着,单纯靠东村太郎这位猪突勇士,公公真是不放心啊。 蒋方印思虑片刻,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询问魏公公希望他将皮岛治成何样。 “民安,有粮,外通,军民无事,上下井井有条便可大庆兄可收可紧,实事求是来治便是。” 说完,公公拿出了一个小本子递于蒋方印,本子上便是治理皮岛的条文,大半都是照搬海事特区,只除去了基建而矣。 蒋方印粗略扫了一眼,本子上所说和治理地方并无多大区别,只多了一些特别事项,这特别事项主要就是发挥皮岛地理优势,进行商贸往来的事,以他之才能处理起来小菜一桩,无甚难处。 “大庆兄尽管放心,这皮岛虽属朝鲜,但既叫咱要了来,便是大明之地。岛虽小,但价值却大,现下先委屈大庆兄替我照看这皮岛,另外协安会和义州的事务也要劳烦大庆兄一并料理,便是大庆兄就是咱在这辽东之地的代表,大事小事大庆兄都可自决,先斩后奏待咱南下海事办出实效,必在皇爷那里保荐大庆兄。” 公公给了蒋方印莫大权力,不但皮岛军政归他管,朝鲜北部协安会所控区域军政之事亦由他管,义州卫那里沟通协调也由他办。这便是将蒋方印的权力扩大数倍,单论地盘,一个左右参政都是匹配的。 将来皮岛也一定是要设镇的,水涨船高之下,蒋方印未来成就不定就比杨镐差了。只是眼下公公不便替蒋方印向皇爷求官,就是求来也不过是个中旨特官,那朝堂诸公瞧不上,辽东巡抚衙门这边更不会承认。因而,还是要待时机,以人谋事,以事谋官。 以举人而为督抚重臣者,我朝不是没有过。 公公现在也有授官之权力,不过所授官只局限于他的海事衙门,本质上也是不入流的中旨官,如和小田一起去日本策反颜思齐的陶杰、张安二人,公公是说给他们报效朝廷的机会,回来之后也一定会授予七八品的海事衙门特官,但和真正的官相比肯定是大大不如,所以不如不提。 提了,蒋方印也不会看上,他可本就是举人功名。 公公待人陈恳,坦诚以待,蒋方印投桃报李当下也不再犹豫。此次恩主杨镐再次罢职归乡,实不知猴年马月再得起复,因而当日接了魏公公书信,立时便起了心思。恩主杨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但放他蒋方印,还要王维栋等旧部与他一同投奔这小魏公公,所为不就是为了让旧部门人们有个去处,有个前程么。 现魏公公许了前程,他蒋大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隐约觉得,万一辽东真如魏公公所言生了大变,他蒋某人或许能鱼跃龙门也不定。 “属下必不负公公所托!”蒋方印郑重其事,欣然躬然。 “好啊,有大庆替我坐镇北地,咱再无忧矣!” 公公高兴万分,当下便将郑仁弘答应的那十万石粮食接收之事托付蒋方印。十万石粮食可是巨资,好在朝鲜钱不多,但粮食储备却还可以,国内便是有洪灾,挤出这十万石粮来也不难。 “公公不将这些粮食带走?”蒋方印愣了一下,他还以为魏公公是要把粮食带到江南,用作大明皇家海军出征东番所用呢。 “不了,留给你,统统留给你。” 公公摇了摇头,粮食肯定是好东西,但现在大明朝乃至他的大明皇家海陆两军对于粮食的需求倒也不急迫。毕竟,他那海事衙门就在江南,有钱哪里买不来粮呢。反而这皮岛粮食十分重要,因为要安置宽奠移民及养兵之用。 蒋方印未再多言,有这十万石粮食他能做好多事。不管人心如何,只要有粮食,就不会乱。 当下,魏公公和蒋方印来到岛上原朝鲜的守备衙门,叫人去了这衙门牌子,改挂两新牌。 一曰“大明皇帝亲军皮岛指挥使司”、一曰“大明海事提督衙门皮岛分理处”。 二牌,一为军,一为民。 军则,肯定是皮岛旅团;民者,就是这岛上数万人。 衙门官吏任用,蒋方印手头有些人,都是曾随杨镐的幕僚及乡人,不够数的话便从军中及民间选调。数万人中,总有些读书人,且说不定有人材在内。 官印官凭,公公手头有皇爷给的五品以下的空缺单,提了些给蒋方印就是。官服么,因多是武将,没有文官,便叫蒋方印事急从权,先随便弄些。官印也是如此,寻人用铜铁刻些便是。 “大庆莫要嫌寒碜,且先用着,咱回头想些办法,总要叫你这衙门正规化。”公公笑言。 蒋方印大致猜出这正规化是何意,微笑点头,复问皮岛日后如何和辽东交道。 公公只给他三个字“莫理会”。 蒋方印会意,“莫理会”便是要当辽东的衙门是空气,不与他们接触。他不来更好,来了我也不理。你若有意见,只管上告。告了,有魏公公。 二人又谈了些皮岛治理之事,见到饭点,公公便亲卫叫来他那两干儿鳌拜和赵布泰,另外又叫将东村等人叫来。 “孩儿给爹爹请安!” 鳌拜和赵布泰不曾随干爹去朝鲜,一直养在义州,这会随船过来见到干爹,俱是毕恭毕敬上前行礼,行的却是女真人的礼节。 “起来吧,有些日子不见你们,为父倒是想念的很”公公示意二位义子到近前来,一手牵着一个,问他二人武艺练的如何。 “把本事练好,再大上几年,你们可是要随爹爹马上杀敌,替咱大明朝荡平反贼的。”公公拍了拍虎背熊腰的鳌拜,又朝个头稍高的赵布泰投去鼓励目光,“可要好生努力才是。” “孩儿谨遵爹爹教诲!” 赵布泰拉了拉弟弟鳌拜,兄弟俩又双双跪下给爹爹磕头。公公让这兄弟二人起身退下自去吃饭,然后对蒋方印道:“咱这两个义子便先叫给大庆兄,也不须教他们什么,但识几个字便行。” “既是公公义子,识几个字如何能行?”蒋方印道。 “咱的义子,便是鹰犬,只要能骑马杀敌便可。这懂得多了,反而不美。”公公伸手想胡须,触及下巴才意识到他仍旧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不由有些讪讪。 好在东村等人来了。 “忠诚!” 以东村太郎为首的一众军官向公公行了军礼,也就是挺胸抬头右臂斜上礼。 “忠诚。” 魏公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东村身后的达音布、牛柱、费古伦、胡里海四人脸上,很是高兴道:“咱家此次北上,不喜其它,只喜得了你们四人,往后军中,你四人便是东北f4咳咳,便是咱大明皇军的四杰,望尔等好生报效朝廷,以武穆精神为表率,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军勇士。” 第七十六章 中贵人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荡四方! 公公很欢喜,用人者,不拘一格。 达音布、牛柱、费古伦、胡里海四人,除牛柱乃是汉民出身,余三尽是女真出身,但所谓出淤泥而不染,在公公屠刀的感召下,四人弃暗投明,正是英雄辈所为! 公公相信,在他的英明领导之下,此四人将来必大有作为。 正所谓: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公公信心百倍,局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今大明皇帝亲军已然拥兵万余,拓土百里,南有吴淞口,北有皮岛,陆军将士很猪突,海军将士也很马陆,不远的将来,赤旗必将插遍宇内。 至于达音布四人会否如佟某人,石某人等明军体制内的女真将领般叛变,公公浑不操心。 因为,四人在宽奠地区所做所为,已然绝了建州退路。 古往今来,拉人入伙者,哪有不纳投名状的道理。 想那黑图阿拉的黑脸老汉,对他魏公公纵是恨之入骨,但怕更想把这四人剥皮拆骨。 时也,命也。 做不了大清的开国功臣,便做咱魏公公的鹰犬好了。 “昔日蒙古铁木真有四杰,博尔忽、木华黎、博尔术和赤老温,均是能征善战之辈,今公公亦有四杰,真是可喜可贺!” 蒋方印这人真是有趣,很多时候表现的都很古板,或者说过于郑重,但突然间也能说出番让公公很高兴的话。恐怕这也是心态变化使然,之前与魏公公相处,多少还有些矜持,如今得了魏公公重用,投效之人哪能再不识趣呢。虽然他拿蒙古四杰来做比不合公公正统之心意,但出发点还是很好的,意思也很贴切。 公公笑道:“却不知咱家这四杰能否比得上人铁木真四杰呢。”言毕,忽的心中一动:却不知那铁木真宝藏解冻集资计划搞了多少钱,待回了江南后,却是要好生把账盘一盘。 什么铁木真四杰? 达音布四人均目不识丁辈,不知其意。公公也不与他们细说,“四杰”一说既传了出去,这四人回头定然会寻人问个明白。 “尔等好生听了,咱家这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往后尔等便安心在这皮岛住下,替咱家好好带兵,好生把士卒操练起来,待咱家北来之日,便是尔等建功立业之时。” 公公寄语。 皮岛旅团真皇军人数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宽奠的降兵,因而需要倚重这四人。 稍后,公公命旅团诸将随他一同吃饭,席间自又是一番勉励。 当日,公公仍留在皮岛,次日方命起船赴金州。蒋方印、东村太郎及达音布等人往码头送行。 临行前,公公又吩咐蒋方印务要将皮岛港口扩建,并建一船厂,重金招来工匠造一些船只。 蒋方印问是否打造战船,公公说不必,只造些能运人运粮的船只便可。建州并无水师,朝鲜水师又断不敢来袭击,所以打造大型战船没有必要。 钱要用在刀刃上嘛。 海军王大力亲自带船来接公公去的金州,宽奠及朝鲜之役海军功不可没,虽然不曾参与主要战事,但在后勤和物资、人员输送这块立了大功,公公特命嘉奖。 计划带到南方补入大明皇帝亲军的降兵和精壮也将由海军分批运送,为此除动用了金州卫的船只外,还征调了不少民船。 开支这一块不是小数目,但公公说话算数,命海军尽数拨付。义州卫参与北上行动的民间忠义挺进队的赏金也都尽数拨了。 在船上,公公让新任的亲兵队长魏学文去把王大力叫来。魏学文是公公的族侄,按辈份算的话,当呼公公为“十三叔”。 学文战斗勇敢,攻打小奠堡战斗表现突出,公公喜悦之下将其提为百户,又调到身边当亲兵队长,便是要好好栽培一下族中子弟。 这个魏学文也是到目前为止,公公家乡子弟中表现最优秀的一位。其余人等如那七舅姥爷郭大风、马文庆、自家姐夫王有喜等,都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忠诚有余,但才干不足,未来可进步空间有限。 诚然,公公重视亲情,重视乡情,但却也不敢将这些七大姑八大爷都给提到高位,便是给高位,也是虚权。唯实战检验能用者,方放手提任。 朝鲜特别行动支队和皮岛旅团组建抽走了不少皇军精锐,公公现在身边的人手并不多。 当日北上官兵陆军勇士400余,海军将士500余,飞虎兵300余,降倭300余,外加征用的500多金州兵,连同公公身边的亲卫总共是2000余人。 现在,海军没有动,陆军那里调了200多人,飞虎兵和降倭抽去了400多,金州兵被“自愿”留下300人,亲卫这一块也留下了100多人,火铳全部留给了朝鲜特别支队和皮岛旅团,公公带回金州的已然不到800人。 不过这800人加上留守金州的人马和杨镐送给他的降倭、飞虎兵,还是能震住场子的。 尚学礼来信说李如梧的十万两和公公要求的一千名矿工已经到位,就等公公回去清点放人。 公公这人说话肯定算数,很讲信誉,准备回去清点之后就把李如梧放回去。 船行两日,顺风顺水,直达金州。 “学文你亲自带队押船,把三十万两银子送至天津,到那边自有人会与你接头...”公公下船之后就吩咐大侄子辛苦一趟,把皇爷要的三十万两银子送去。 “十三叔放心,银在人在!” 魏学文“叭”的行了个军礼,带着手下上船清点银两,然后补充了些淡水就出发了。 码头上,尚家父子早在那等着了,见着魏公公的卤薄,尚学礼不由有些激动,与身边长子尚可进低声道:“总算回来了。” 二人身边却另有几位文官服饰的官员,远远见着那魏阉打出的长幡和旗帜,俱是露出厌恶之色。 “魏阉既回来,诸位便与本官去会他一会吧。”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官员,官袍之上绣有麒麟,却是分守金、盖、复诸州的辽东布政使司左参政袁可望。 袁可望乃受辽东巡抚张涛之命特来金州等侯,原因是魏阉在义州封城闭门,使者根本不得入,内外交通断绝。无奈,闻魏阉要回金州,便早早使人来此等侯,看他见还是不见。 诸官闻言,即随袁可望之后,人人脸色铁青。 “父亲?”尚可进看了眼父亲。 尚学礼苦笑一声,示意长子随他一同过去,多听少说。 一众官员气势汹汹而来,自是有人早早禀报魏公公。 公公“噢”了一声,却不加理睬,叫卤薄不停。 袁可望一众本以为魏阉定会与他们会见,可对方仪仗竟然从他们面前径直穿过,根本没有停下之意。这让袁可望大怒,冷哼一声,上前扬声喝道:“中贵人魏某何在!” 第七十七章 驾崩 有些称呼事实存在,但不是谁都可以称的。 身后诸官听了袁参政“中贵人”一呼,俱是露出轻笑之色,概因这“中贵人”虽是中官别称,但于文官口中说出,却是大大的侮辱。 中贵人,如女子也。 并且,外朝官呼“中贵人”不呼官名,更是明显轻贱之意。 袁可望以此呼人,便是要先声夺人,很煞煞这魏阉的气焰,使他晓得自个身份,莫真以为一个家奴就敢横行地方! 这也是辽东官员共识,自宽奠六堡突遭魏阉提兵袭扰,致使建州军民生灵涂炭,龙虎将军奴尔哈赤更是气到吐血,扬言要率雄兵数万讨回公道,辽东官场便如地震一般震荡。 辽东巡抚张涛一面派人往黑图阿拉安抚奴尔哈赤赤,一方面心胆如裂怒发上指,提笔写了一封《谏内臣擅起边衅书》,疏中详细叙述了魏阉擅提兵入宽奠六堡经过,斥责了魏阉及其爪牙杀害建州军民,祸国殃民的罪行,强烈要求朝廷为建州军民报此不共之仇,为辽东人民除此大害信的末属,张涛还隐指皇帝滥派太监出镇,过往不过矿监税使,今次却擅使内臣巡边,开成化以来内臣掌禁军之先河,倘不加以制止必酿晚唐宦官领军干政之祸 这份极度耸人听闻的奏疏在朝堂引起了很大震动。 东林党人、去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的缪昌期言称:“神龙不可脱于渊,猛兽不可脱于林,势使之然也。人主生长深宫,日与宦竖习,盗威福,伺怒喜,因其近幸,外廷毋得闻焉。伏生狎,狎**,至于奸而国始蠹矣。” 意宽奠事为魏阉,魏阉事为皇帝。皇帝长自深宫,日日只与宦官相伴,时日一久,则必亲信太监内臣,如此,则奸小内臣就会**心,倚帝之信任在外作威福。因而想要杜绝此类事务,则必须加以约束皇帝,谓神龙不可脱于渊,猛兽不可脱于林。 此言称大逆不道,却得翰林院众人俯手称好。 东厂四大档头之一李永贞侦知,秘报内廷,司礼太监金忠深夜入宫奏报,皇帝却笑道:“小臣者之所以是小臣,便是无大臣事。”只叫东厂不必理会。 金忠理会,据闻贵妃娘娘又有身孕,皇爷这才心喜甚悦,不与小臣计较,否则必是一通大怒。 科道哗议,帝充耳不闻,内阁却不能不闻。首辅叶向高上疏坚称要治办魏阉,然奏疏递于宫中,留中不发。 次辅方从哲却不知为何,对此事不闻不问。有知内情者称方从哲乃浙党继任领袖,今闻四明相公于浙闽大办海事,有意拓土东番,而那魏阉是皇帝钦任提督海事太监,二者狼狈为奸,浙党上下自是装聋作哑。 而楚党、昆党、齐党数党又因和东林不和,私底下和魏阉有过秘密联络,在倒李风波中合作甚欢,因而也不参与上书。 这令得东林上下痛骂党争如此,真是到了不顾国事的地步。 东林党人房可壮弹劾奸邪,不遗余力,于都察院中痛骂:“倘那建州龙虎将军真因宽奠之事叛乱,辽东局面岂不瞬昔糜烂!诸公只因党见不同,便视国之大事于无物,与那奸邪何异?” 同院之中楚党御史黄彦士闻言,冷笑驳斥道:“据吾所闻,弃宽奠六堡乃宁远伯李成梁,今提督海事太监魏某率兵巡视六堡救回军民,按理当是大功一件,怎是奸邪所为了?莫非你东林党只将我宽奠数万百姓视为蝼蚁,连那土地尽拱手送人了?” 房可壮为之滞言,恨恨离去。 诚如黄彦士所言,宽奠六堡事乃大功,怎的就是擅起边衅了? 魏公公在义州封城闭门不纳辽阳和沈阳的官,底气便是此。 当然,最大的胆气还是给皇爷的背锅费。 事态诚如魏公公所想,奴尔哈赤纵是跳脚大骂,可偏偏就不敢如他宣称的领兵报复。 雷声大,雨点小,魏公公又怕他个鸟么。 打官司么,外交辞令什么的,公公信手拈来。你奴尔哈赤可以去尚访,省里也的确在帮你,可中央那边却要走程序啊。 等着吧,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天子会给你个明确回复的。在此期间,还请你龙虎将军好生坐着等信。 上下都不要紧,公公又岂会理会什么参政官。 更何况,宽奠的事还是小事,朝鲜那边的事才是大事咧! 公公闭目养神,懒得理会这众禽兽,可那参政官有些给脸不要脸了,“中贵人”是几个意思? 公公冷哼一声,挥手命停轿。 左右亲卫俱是人人有怒色。 尚学礼父子二人不想这袁参政反应竟如此称呼魏公公,再见魏公公手下神情,都有些心惊。 这袁参政不知魏公公麾下亲军厉害,他父子二人能不知晓么。 袁可望却是不惧,魏阉轿子停下,心头倒是松了一气,他就是怕这魏阉如义州般不理会,正要上前质问宽奠六堡究竟怎么回事,却见有一快马匆匆奔来,然后一锦衣卫模样军官将一封信递给了那魏阉。 魏阉看过那信之后,脸色却突然松缓下来,然后竟是带有笑意的打量了以袁可望为首的官员们,嘴间忽的轻飘飘冒出几个字来:“给我打!” 闻言,众亲卫如虎狼般上前扬起刀鞘就砸向这帮官员。袁可望等人不防有此异变,更不防这魏阉竟然有如此贼胆,瞬间都是叫打懵,继而鬼哭狼嚎起来。 尚学礼父子看的目瞪口呆,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打了一气之后,魏公公方才挥手示意停了,从袖间摸出一块白帕,拭了拭鼻间,然后扔出一语来:“是咱叫打的你们,你们如有不服,尽可去告咱。” 说完,命起轿走人,只留下这几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官员们,甚至于这帮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魏公公那边,却是心情大好,因为有好消息。 京里刚来的急报,皇太后驾崩了。 皇太后驾崩于皇爷而言,于贵妃而言,于魏公公而言,都是好事。 国本为何没能争得过,概因皇爷怕娘,贵妃怕婆婆。 于魏公公有甚喜呢? 太后一死,福王就得马上回国。 所以,百分百的,朝堂上的风向瞬间变了,他魏公公闹出天大的事来,在这两桩大事面前,都是小事。 因而,打就打了吧,反正现在组织上比较混乱,没人理会这茬。 第七十八章 归藩 朝堂上,的确乱成一团,没人理会那辽左的事了,更休说一个参政官被内阉痛殴之事。 那袁可望当真是打落牙齿吞肚里,便是巡抚张大人如今注意力也叫京中引了过去。 众所周知,皇太后是东宫的“保护伞”,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若非皇太后极力阻止,恐东宫就非太子了。如今国本虽定,但皇太后的突然驾崩,再结合之前太子妃郭氏死后月余不得出殡,以及郑贵妃使人巫蛊之术害东宫的传言,让人不得不警惕没有了太后压制的皇帝,是否又要作妖。 魏公公这边心知肚明,知道朝堂上下如今因了太后驾崩事根本理会不得自己,所以太后的死对他是大大滴好事,但身为臣子,身为近侍,身为太后实质上的孙女婿,公公不能不对老人家的去世表达悲痛心情及一定的关切。 所以,公公特意上了题本,向皇爷送上私人敬献五万两表示最诚挚的慰问,同时委婉的说了一下自己从宽奠回义州时误入朝鲜境内的事。 另外,想着自己正职是内官监丞、提督海事太监、江南镇守太监,但尚有个东厂临时太监的兼职,所以在忙于本职工作的同时,也要对挂职的单位有所交待,因而私人密信李永贞,叫他寻一寻那个胆敢当众对皇帝大不敬的缪昌期的麻烦。 缪昌期这人如今虽是小角色,可将来在东林党的交椅很高,乃是掌管机密军师,谓天机星智多星左谕德缪昌期也,另一个掌管机密军师则是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是也。 按二叔《东林点将录》的位子,缪昌期可是四把交椅。 扫黑除恶,从小打起。 皇爷大人大量,不把你个小臣当回事,可公公这人最是恩怨分明,如何能容人在背后嚼他和皇爷的舌根子呢,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 得了魏公公秘令,李永贞便把提调黑旗箭队的崔应元叫了过来,吩咐一番后那崔应元便领命去了。 过得两日,缪昌期与同僚党人数人在那源鑫居狎妓把玩男色,喝得醉熏熏回家路上便遭几个泼皮拦路,继而就被饱揍一顿,当场叫打落了一颗门牙,其后行凶者一哄而散。 缪乃翰林院庶吉士,将来有望入阁之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天子脚下叫人打了还了得!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立即展开调查,可查来查去却是一无头绪。最后东厂和锦衣卫也参与进来,厂卫果然得力,不消二日便将凶手找了出来,经审问得知却是醉酒闹事。 按律判了为首之人赔了缪医药费,又坐监一年。 对此结果,缪昌期固是不服也无可奈何,大明律令如此,他只是落了颗门牙,又未曾叫人打死打伤,还能如何个判法。只可怜以东林新一代翘楚自豪的缪大人从此以后,说话都漏风,当真是威风全无。 这也是桩小事,且得了秉公处置,只在极小圈子内引起公愤,倒不曾闹的满城风雨,况正值太后丧期。最近京中最忙的除了礼部和内阁外,就属皇帝一家了。 太后驾崩按礼制为帝王丧礼,因而做为儿子的万历按制本服缌麻三月,皇后服皆用细布,宗室皆素服、吉带,大长公主以下亦素服,并常服入内,就次易服,三日而除。诏以“保祐冲人,加服为小功,五日而除。” 百官朝晡临三日,内外命妇朝临三日。数日后,礼部上尊谥曰“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后”,合葬昭陵,别祀崇先殿。 除了当事人和皇亲宗室外,其他人的注意力却似乎并不集中在太后驾崩这事上,而是紧盯着那位哭红了眼睛的福王身上。 据说,福王在知祖母驾崩后如丧魂魄,与左右言道:“孤留不得了。” 他确是留不得了。 太后丧礼一结束,东林党人、礼部右侍郎孙慎行便代表礼部,上疏奏请有关福王就藩的事宜。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前锋。 刚刚从丧母之痛中恢复过来的万历看了孙慎行的上疏,坐在御案前沉默良久,终是命司礼监拟旨,命福王下月一号归藩洛阳。 稍后,又取内侍呈递的魏良臣题本来看,扫了一眼后很是不高兴,嘟囔一语:“看来倒是藏了不少钱。” 稍后,却将题本命入文书房,于其中朝鲜事不曾批示。 贵妃那边因为身孕,所以太后丧礼期间万历怜她,不曾要她多动,一些场合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只是听了丈夫下旨叫福王下月一号就归藩,贵妃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她肚中有孕不足三月,尚未显怀,但为了能让丈夫稍作通融,还是故意捧着肚子来到乾清宫,见了丈夫之后顿时眼眶一红,落下眼泪,哀求改期。 “爱妃不在殿中养身体,到这边来做什么。” 万历眉头微皱,尔后摇了摇头,叹道:“如今朕也没有理由再留常洵了,旨意已下,依你改期,有何面目对外廷群臣?” “陛下就是要我母子分离。”郑贵妃泪水在眶中直打转。 “常洵离了京,不还有小的么。”万历一瘸一拐来到贵妃面前,抬手轻抚贵妃肚子,柔声道:“待小家伙生出来后,你我便每天逗孩子便是。” “陛下” 贵妃脸现愧疚之情,却是没再坚持为常洵改期。 圣旨正式下达后,京师便尽知福王终于要出京了。 首辅叶向高一方面深慰福王归藩之事终在自己手中办事,另一方面却派人请来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告之说郑贵妃与福王,就如同汉朝的戚夫人与如意,刘邦死后,戚夫人下场很惨。明日福王虽说离京,但郑妃受皇上独宠,依然势力很大,太子万不可妄自尊大,以免日后吃亏。明日送福王,礼数上一定要殷勤,让人一看的确是手足之情,请王安务必转告太子。 “小爷平素善良,只依了此事便可,其他的事,小爷无需多虑,自有老臣在。”叶向高如此说道。 与此同时,福王府上来了一名客人,却是东厂大档头李永贞,其给福王带来了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的一封信。 第七十九章 忠仆 “李永贞?” 正和大伴太监王坤商量明日回藩事宜的朱常洵听了门房来报,甚感奇怪,因他和这个李永贞并不熟悉,二者之间也无往来。只知此人当年因得罪王皇后入狱,后来不知怎么得了机缘,叫父皇放出点任到东厂接了曹聚奎的位子。 “孤是否见他?”朱常洵拿不定主意,便问王坤的意思。 王坤想着李永贞如今乃东厂四档头之一,又是司礼太监金忠名下人,不比当年狱中囚犯,福王纵贵为亲王,但对这东厂新贵还是不能怠慢。况这节骨眼李永贞突然来访殿下,怕是有什么事,便与福王道将那李永贞请入。 “李永贞现今颇有权势,殿下即将就藩,于厂卫中人还当多执敬礼。”王坤提醒一句。 闻言,朱常洵点了点头,命人将李永贞请入大堂,尔后对王坤苦笑一声道:“孤去了洛阳,怕以后就是杂流小官都能来欺我一欺了。” 此言倒非朱常洵矫情诉苦,实乃事实。本朝祖制种种限制,亲王一旦就藩,便如圈养之人,王府所在文武官吏尽是监视他耳目也。莫说再来一次靖难,便是出府逛个街,都难喽。 王坤能说什么,殿下固然如此,他这大伴也是如此。 想这世上,又有几个嘉靖爷那般的好运呢。 此去洛阳,他主仆二人怕是有生之年再难入京师一步了 李永贞被请入之后便由王府中人引至大堂,未等多久,福王便过来了。 “奴婢李永贞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永贞执礼甚恭。 “李公公快快请起!” 福王快步向前,亲自扶李永贞起身,尔后与李永贞客套几句。 “公公请坐。” 福王示意李永贞落座,又命人上茶。李永贞倒是十分恭谨,称殿下面前无有他坐的位子。 福王便也作罢,按理来说,李永贞纵是东厂四大档头,但也是他父皇的家奴,故而也是他的家奴。客气归客气,有些礼数却是不能失了的。 “不知李公公来访是为?”王坤在边上旁敲侧击了一下。 李永贞忙向福王微一躬身,说道:“殿下,永贞此来乃是受魏公公所托,给殿下送信来的。” 言毕,从袖中取出一封用蜡密封的信件递上前。 魏公公? 福王和王坤俱是困惑,不知李永贞所说的这个魏公公是哪个。 拿过信封,福王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福王殿下恭启,落款乃是提督海事内臣魏。不由想起这魏公公是哪个了,不就是母妃和寿宁妹子都称赞的魏良臣么! 说起这魏良臣,福王殿下观感甚是不错,因为这两年逢年过节王府总能收到魏良臣托人送来的礼物,有时候还是妹子寿宁亲自来送。前些日子闹的沸沸扬扬的妖人案,也是魏良臣在父皇那里进了谏言压下,尔后自领了东厂办这专案,若不然任由外朝借此案生事,焉知不会闹出大事来。 若他母妃及外公郑家受了牵连,他这福王殿下又岂能好过。说一千道一万,最终受益者都是他福王殿下啊。 想那几日,舅舅和外公府上被锦衣卫团团包围,母妃在宫中也是无有音讯,着实把福王吓的魂不守舍。 好在,终是这魏公公还了他们清白。 因而,于公于私,福王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魏公公。更莫说妹妹寿宁常与他这哥哥说那小魏公公的好,母妃每次见他时也时不时的也要夸上几句那小魏公公,说如今她身边的贴心人也就这小魏了。 言外之意自是要儿子不必防着小魏,有甚事都可与他交待。福王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前番妖人案时,母妃身边的内侍庞保、刘成、姜丽山都曾涉案,最后庞保和姜丽山被处死,刘成被责打,尔今母亲身边确是没什么得力人可用。 而这小魏公公是真有办事能力,又得父皇器重,专办海事,前程可观,他日恐能入司礼监。有如此亲近之人在内廷居要职,他福王便是归藩,宫中亦有助力,不致被人诽谤。 只不过,福王和小魏公公却是没有多少接触,因而双方严格说起来也是陌生。且据闻这小魏公公受了父皇钦命离京去办差,好像在辽东还闹出了点风波,怎么突然写信给自己呢? 带着疑惑,福王撕开蜡封,里面是信纸三张。 一一看过之后,福王的脸色从起先的困惑到不解,再到豁然开朗,最后,竟是掩不住有了喜色。 王坤在边上瞧着古怪,却是不敢探头去看,只到福王将这三张信纸拿给他看,这才知道殿下为何如此。 原来,那小魏公公在信中对殿下极是恭顺,言称自己受郑家和贵妃提携方有今日,正所谓饮水之人不忘挖水之人,所以他魏良臣这辈子也不敢忘贵妃大恩,愿以万分之赤诚来待福王殿下 又称江南海事特区乃陛下钦命归福王提领,故而打今年起,海事特区每年将向洛阳福王府孝敬三万两白银。福王但有驱使,他小魏公公及江南海事衙门上下也必竭力为之。 总之,洋洋洒洒两张信纸,把一个忠仆的形象勾勒的跃于纸面,把个福王看的是好生感动。 只不过单是这些,倒也不算什么,不值福王和王坤如此反应。 真正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是最后一张信纸上所说的。 原来,这小魏公公请福王往东宫辞行时,务必要恭顺,拜足四拜,与太子也要殷殷话别,表现出兄弟怡怡场景,断不能让外朝的官和内廷中的有心人挑出什么刺来。又请福王临行前无论如何也要去宫中一趟,以赤子之心拜别父母。 为了让福王安心,小魏公公已用福王名义向太子献上白银两万两,并置办了厚礼送与太子宠妃西李。 “好叫殿下知道,魏公公已托人游说了科道中人,明日陛下当能收到诸多奏疏,若不出意外的话,殿下或许能一年一归省。” 李永贞说这话的时候,可是意味深长的很。 一年一归省,代表一年可以回一次京。 第八十章 其实不想走 咳咳,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前文出错,把活得好好的庞保写死了,现已更改。 另小魏公公确是和福王没什么交集,发个红包,摸下王妃小手都是细枝末节。 ........ 拥有慈父之心的公公不能不关怀福王朱常洵,照说洵儿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些事情公公还是不放心的,比如这次归藩之事。 归藩,听上去就是回家,或者说滚蛋。 但这个家怎么回法,这个蛋怎么滚法,却是大有讲究的。 倘若憋着一口气,气鼓鼓的滚蛋,那就实在是没有前途可言,给人的印象也是这家伙赌品太差。 爱屋及乌,不管是看在贵妃的面子,还是看在寿宁的面子,魏公公要掺和一下这件事,不说干政,也就是指点指点洵儿,让他滚蛋都滚的有特色,给朝臣们,给他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毕竟,世事难料。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东宫是有个铁三角不假,但要是校哥儿还如原本历史一样稀里糊涂落水,那这个铁三角的作用就会嘎然而止。 因而,从最坏的角度出发,公公也要分两颗蛋放到洵儿那个篮子里。 咱大明讲的是个嫡长子继承制,所以洵儿这个弟弟得不到朝臣支持,最终没干过他哥哥常洛。 可常洛是个短命鬼。 常洛死了,校哥儿上了。校哥儿也短命,检哥儿上了,然后二叔死了,大明完了。 再然后,没了嫡长制了,讲血缘就轮到洵儿他们一家了。洵儿死了不要紧,可他还有个世子啊。 在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一个藩王的血脉能及得上洵儿他一家了。 魏公公希望洵儿一家能够开心和放心的滚蛋,所以他私人大出血让陈默以福王的名义给东宫献上了白银两万两,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就朱常洛现在的债务问题,两万两无缝是雪中送炭,能够立时让这位小爷对自己即将离京的弟弟生出感激之意,至少也能放松警惕。 科道那边,公公也是有几个小伙伴的,比如当年帮忙弹劾李成梁的那几位。这几位嘛风骨极佳,拿钱办事,绝不食言。 且公公的要求也不过份,就是请他们上疏高度赞扬一下皇帝让福王就藩的举动,大唱高调那种,然后委婉表示今国本既定,念皇帝思子之心,可酌情让福王按制归省时间从三年变为一年。这样,大家皆大欢喜嘛。 不出意外,万历一定会破格采纳这些言官的提议,那样的话,洵儿就能一年一回京了。 莫要小看这一年一回京,真是可解皇爷和贵妃思子之情的,也能让洵儿再次感受到爹娘的亲情。寻个合适时机,公公将这个功劳在寿宁那边抖一抖,贵妃和皇爷肯定会知道,连带着一定老怀欣慰啊。 仆人也好,家奴也好,一定要忠,忠之余一定要能替主人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也要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原本历史中,洵儿是三年一归京,万历四十二年离京,四十五年回京一次,然后没下次了。 他爹四十八年驾崩。 死在洵儿计划回京的半个月前。 因此,若能一年一回京,洵儿说不定在他爹死的时候能在京里呢。 存在,就有价值。 魏公公绝不会祸乱大明,银乱后宫什么,他只是想让未来的格局变得更大一些,格调更高一些。 移宫案时西李那么弱势被群臣欺的原因,不就是校哥儿叫东林党给抢了去,唯一的一张牌不存在了么。 但要是当时还有福王这张牌的存在,东林党那边恐怕就不会把西李当做第一对手了。 贵妃娘娘当不当皇后,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西李一定要当皇后。 朱由检能当皇帝,还不是因为公公那个干女儿张皇后么。 皇帝驾崩后,谁能继任皇帝,皇后能起到五成的决定性力量。 把姘头拱成皇后,是魏公公早就决定好的奋斗目标。 没办法,谁让他名义上是个内臣呢。 纵是皇军在手,他也是个内臣。 真要由他个太监出面操纵皇帝人选,那就应了猛虎难敌群狼了。 所以,安排好福王就是安排好西李。 福王在京,西李就一定能当皇后,这由不得东林党不答应,而是他们必须答应。 政治,永远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现在,就要看洵儿能不能理会得公公的一片慈父之心了。 ............ 东宫,曹化淳引的陈默去的西李处。 这个曹化淳可是内书堂的翘楚,诗文书画,样样精通,深受司礼随堂、东宫管事太监王安赏识,倚为亲信,两年前给谋到直殿监当了监丞。上个月王安又请了小爷令,把曹调到西李处担任检哥儿的陪伴侍奉,也就是“大伴”的意思。 相比大字不识一个的校哥儿大伴李进忠,曹化淳无疑优秀的多,几次小爷都生过把曹化淳改为校哥儿的大伴。但一来这个李进忠是父皇钦点的,且有个颇得父皇信重的侄子。而且他那侄子还是自己的大债主;另一方面这李进忠也很得西李的欢心,所以小爷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倒不是怕父皇和西李生气,而是怕那个小魏因了叔父的事跑他东宫来讨债,那传出去就真丢大发人了。 陈默是得了魏公公令特意给小爷宠妃西李娘娘送礼的,之后二人谈了些什么却不被外人知。只知当夜小爷在西李处留寝时,西李突然说了几句寿宁的好话,然后无意中提起明日要归藩的福王,劝小爷明日要是福王来辞别,一定要好生礼待,莫叫人说了闲话。 这话之前叶向高也托王安向小爷嘱咐过,再有西李提醒,加上福王今日托人送来两万两银票,使得小爷对这个过往一直看着刺眼,并且感到威胁的弟弟观感确是变了。 想着福王这一走再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且通过送钱这个举动表示对他的臣服,小爷变得很是高兴,当晚很是搓弄了西李两回。只是小爷身子也发福得很,每次都是刚进门就匆匆转身走了,把个西李撩拨的很是委屈。 次日,真是上演了一场兄友弟恭的情节。 早早的,二十八岁的福王来到东宫,向太子朱常洛辞行。 按照旧制,太子当端坐接受福王四拜,然而太子却站立辞谢,仅受了福王两拜。福王见状,却是硬要太子哥哥坐下,再受他两拜。兄弟二人推辞不断,终还是太子受了福王四拜。 之后,福王红着眼眶和太子哥哥辞别,言语间几度哽咽,数次落泪,在场中人无不为之动容。 再之后,兄弟二人又亲切交谈...... 最后,一个“千万不要常回家”,一个“其实不想走”,终是结束了这一幕兄弟怡怡的场景。 事后,叶向高听人详细述说,连他如此多事之人,也觉福王表现无可挑剔。 宫中,万历听说此事后,也是出乎意料,他原以为福王定会因为归藩之事对太子不满,哪想却如此情真意切,真是让他欣慰。 当值的司礼太监金忠趁皇爷高兴,不失时机的将几份奏疏递了上去。 下午,福王来到乾清宫辞别,万历和贵妃娘娘都是十分不舍,福王几次走到宫门,又都被召回,最后突然传旨,诏福王许以一年一次归省。 消息传到内阁,正和次辅方从哲下棋的叶向高为之一愣,继而失手将棋盘打翻在地。 第八十一章 联兵(上) 八九月份乃是风季,魏公公南下并不顺利,直到八月十三方才乘船抵达吴淞口,匆匆处理了些事务,过得两日便乘船前往宁波。上岸之后,便在亲卫簇拥之下马不停蹄直奔鄞县前元辅、浙党领袖四明相公沈一贯府上。 来接魏公公的是浙党中人姚宗文,此人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由庶吉士授户科给事中。去年四月其母病逝,故而按制回乡丁忧三年。 姚乃沈一贯学生,办完母亲丧事之后便替老师奔波海事,联络浙江总兵施德政及参将沈有容,另外与苏杭织造太监孙隆亦有联系,与浙江巡抚衙门、福建布政使司间的调节联系也多由姚宗文负责。 人都说东林党的智囊乃淮抚李三才,楚党智囊乃御史黄彦士,齐党智囊乃给事中周永春,那么这个姚宗文便可以说是浙党的智囊人物了。现今在党内地位仅次于赴京出任次辅的方从哲,堪称浙党年轻一代的精英之首。 原先,魏公公倒未多想此人,后来入了沈一贯的宅子,方才想起这个姚宗文不就是把熊廷弼干倒的那位么。 熊廷弼出任辽东巡抚后,时任首辅方从哲有些不放心,便叫同党中人姚宗文到辽东检阅军马,可姚宗文不知军务,只知索贿,与熊廷弼不合。姚宗文谤熊廷弼于朝,廷弼遂不自安,朝廷改任袁应泰为辽东经略。 好像这家伙后来还和二叔搭上了关系,混成了阉党一员。不过么,这也不怪他,因为谁让东林党把他们搞的无路可走呢。 不管这个姚宗文历史上有过什么不堪,眼下人是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学生,可以说是能代表浙党的,而浙党于海事大业是十分重要的,毕竟人浙党的基本盘就是浙江和福建,故而魏公公对他很是客气,说说笑笑间就摸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对方手中。 姚宗文推辞一二,继而也就笑纳了。说起来他虽是浙党的精英,可家里面经济条件却真是不行。他那老师四明相公又是出了名的抠门,平日哪有什么赏赐啊。 到了沈一贯的小花园,远远就见沈一贯正在下人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看着倒像是亲自来招呼自己。 魏公公哪敢托大,忙快步上前,脸上满是谦卑和亲切的笑容,极其亲切的叫唤了一声:“老相国,晚辈来迟了,还望老相国恕罪,恕罪咧!” 作势拜倒在地,沈一贯则是满脸笑容,上前扶起魏公公,和声说道:“魏公公乃天子近侍,这般说法可是折煞老夫喽。” 魏公公往后稍退一步,轻笑一声,开口说道:“老相国乃元辅重臣,便是打杀了咱都使得咧。” “不敢,不敢。” 沈一贯听他这么说,哈哈一笑,拉着魏公公的手便往回走:“不过说真的,公公这来的却是迟了,害老夫被外面骂言而无信呢。” 此言意指双方本来约好六七月就联合江南海事特区、浙江、福建官兵讨伐东番,共开海事大业。为此,沈一贯都给皇帝上了密揭,浙江和福建的官兵也都准备了,粮草什么的早就备得妥妥的,但迟迟不见你个发起人,导致军事行动一拖再拖,牵涉那么大,下面能没怨言么。 当初,你魏太监在舟山定海胡来一气,把浙江上下得罪的干干净净,要不是你说带头出去发洋财,四明相公能替你出面把那帮人安抚了么。 时下已是拖了两个月,你魏公公才姗姗来迟,着实是有点不够意思啊。 “晚辈这就是来给老相国赔罪的咧,实在是因为...” 魏公公自是连打招呼,说近来归京遇上些事,皇爷那边紧用,抽不得身之类。沈一贯倒也不追究此事,前些日子京里闹出来的妖人案,他耳目也清楚的很。知道这家伙在皇帝和贵妃那里很有份量,而且和东林党闹的不轻,但越是如此,四明相公就越高兴。 如今内阁是东林的叶向高当家,朝堂上下东林党人占了六成,他一个致仕的首辅哪还能操控得了朝政,因而打着皇帝内廷旗号,绕开内阁大办海事,是十分符合浙党利益的。 甭管哪个年头,有钱说话才好使,有钱才有势力,有钱才有人脉! “来,来,坐下说话。” 拉着魏公公到了自己常呆的凉亭后,沈一贯让下人沏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来,魏公公正好有些口渴,便将茶杯端到手中,可能觉得有些烫,用嘴轻轻吹了几下,才品了起来。 清茶入喉,顿觉心肺一片清明,不由赞道:“好茶,此茶芳香直泌人心,一口入喉,晚辈就觉回味无穷,老相国端的好享受。” “老夫平日没什么嗜好,就好喝上几口小茶,难得公公年纪不大也懂品茶,倒让老夫刮目相看了。” 沈一贯笑容满面,一边的姚宗文也是一脸笑意。 唔? 对于喝茶,魏公公有个屁的品味,就是喝起来清口润肺而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和沈一贯扯蛋。双方都是有无尚逼格之人,岂能如凡夫俗子般开门见山,得有个前话,慢慢引入,这才合大人物之道嘛。 倘若坐下直接摆明车马,亮明来意,那就没甚格调,也没甚气氛了。 海事大业,那可不单单地方事业,而是国家事业,更是国际事业啊,岂能草草几句就过了呢。 将茶杯放下,略一寻思,魏公公开始发挥了,他说道:“晚辈以为茶能静心、静神,有助于陶冶情操、去除杂念,人一旦烦躁时,若能饮上一杯清茶,则定会神思清明,思益开阔,故晚辈虽年幼,对茶的喜好却是与老相国一样。”大体这话是从五姑娘那里转来的,一个意思。喝完茶心静,撸完串也圣贤。 “噢?” 一边的姚宗文刚才收了魏公公三千两银票,想着不能白收钱,所以有必要捧个场,哄托一下气氛,便故作一脸兴趣道:“听公公这么说,好像公公对饮茶之道颇有心得,却不知公公对茶道有哪些看法。” 魏公公笑了一笑,谦虚道:“哎,老相国才是茶道高手,咱家哪敢在老相国面前班门弄斧,只怕胡言乱语起来,徒的让老相国见笑。” “公公真是谦虚了,我闻公公乃是府试小案首,文章得了陛下和贵妃看重,想来有独到之处,今又得陛下看重提调海事大业,想来有些见解非常人可比.....”姚宗文也是个妙人,拿人钱财给人办事,几句话就把气氛给弄上去了。 魏公公也有心想在四明相公面前表现一下,不是庸俗的金银表现,也不是单调的春图之类,而是要表现出他魏公公自身才学一面。 于是乎,轻吟一声,但,半天却没冒出一个字来。 唔? 沈一贯和姚宗文俱是奇怪,这小魏公公为何止言了? 小魏公公心里则是急啊,他是真的很想表现自己,但是,好像肚中真的没有料子,所以,憋了半天他也没憋出个歪瑞出来。 这,就难免尴尬了。 第八十二章 联兵(中) 公公非圣人,岂能样样皆知。 喝茶,是好事,道理其实也懂那么一二,但若真要上纲上线,非要整个三六九说,弄出些玄乎异常的道道来,就公公肚子里的墨水,确实有些为难他。 天地良心,他那府案首可是靠白卷一张及一首打油诗得来的。虽说史上靠此做法飞黄腾达者不是他魏公公一个,但有些事情隔行就如隔山,术业有专攻这话总是对的,因而,人呐,不可能面面俱到,样样皆精的。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因而,人生在世,要多学习,要时刻温故而知新,要日日新,狗日新,又日新,如此,才能提高自身的认知水平。 当然,你要是捡公公熟悉的来讲,比如思想工作什么的,那肯定是头头是道,大道理一筐一筐的往外抬,中途都不带停顿。 比如某些不当受到行政干涉,也不当受到道德层面打压的市场经济行为... 对这些事情,公公那真是相当有见解的。 但,这个茶道嘛,确实不熟悉。 可话说出去了,公公却无法将逼格以实际语言行为展示出来,难免有点破气场,好比妹子提醒你是不是可以加个钟,但自家口袋里却只一张红票子,那肯定是有些不应景且内心相当苦涩和极度失落的。 这种尴尬,不是靠个人就能化解的。 公公内心颇是焦急。 江郎有才尽,魏公亦有羞涩时。 好在,姚宗文这人不错,是真的不错,察觉到面前的小魏公公可能因为旅途劳累,导致思维停滞不能及时出声后,他不加思索的就接过了话头。 “正如公公刚才所言,世人爱茶者众多,原因便是这茶芬芳品味,能使人闲和宁静,趣味无穷。钦茶之人,庙堂之高也好,江湖之远也罢,爱上此物,就都倾心于此......”姚宗文一番对茶的见解娓娓道来,让人听着忍不住要赞一声。 “对,对,姚兄所言甚是。” 魏公公连连点头,进士就是进士,说出来的话就是比他这童生好听。 “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知矣...” 或许也是想在师长面前有所表现,姚宗文吟来道语很是灵性,魏公公却是半字听不懂,但直觉告诉他这人说的肯定是好的,所以必须加以微笑点头,时不时露出赞赏之意,以示你所说的正是我想发表的。 不过嘛,为了表明自己的确也有一番见解,公公便不能光听不说,所以他轻咳一声,想着顺着这姚某人的话加以扩展一二。这也是一般主角的套路之道,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想边上的老相国却不给魏公公发挥的机会,他极度不耐烦的打断了学生,斥了一声:“喝杯茶的事,哪来这多废话可说,不渴不喝,渴了便喝,喝多了便尿而矣,尽整些酸腐之人的毛病,徒的叫人发笑。” 呃... 姚宗文面潮如红,甚是讪讪。 魏公公亦是脸皮为之一抽,十分的难为情。 沈一贯不看自己一脸羞愧的学生,直接问道:“小魏公公既来了,老夫也不与你说些虚的,只问你能出多少兵船。” 魏公公忙调整心态,微一沉吟:“好叫老相国放心,咱这皇军能出兵船两百,将士万余。” “公公有这么多兵船?”沈一贯轻挼胡须,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公公。 “在老相国面前,晚辈不打逛语。” 魏公公底气十足,皇家海军本就是吴淞口水营改建过来,原就有上百条船,加上这两年陆续从定海抢了批,封江靖海扣了些,七七八八加起来,搞个两百条船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若说有问题,也就是大船不多而矣。如福船一共就八艘,仿荷兰人的三桅炮船也就三条。不过即便如此,相比浙江和福建的水营,皇家海军还是明显占了上风的。毕竟,当年北上抗倭的主力是广东水师,而广东水师归国的精华半数就在吴淞口。 至于官兵数量,万余是绰绰有余的,辽东一行,公公可是搞来了一千多矿工,还有四五千宽奠青壮(女真、汉、朝鲜、蒙古),加上原有陆军兵力,一个师团建制是可以编起来的。所缺不过训练和武器装备而矣。 但用来占领东番是绰绰有余了,以江南、浙江、福建三地联兵规模征讨小小东番,实在是有些牛刀小试的。 这个时代,东亚的海霸王还是大明朝咧。 沈一贯微一点头,并没有就魏公公所言虚实论证什么,许是他也知道,不管对方能出多少人马,依浙江和福建二省的官兵力量解决东番也是小菜一碟。 “陛下已准此事,老夫这数月以来一直筹备此事,只是久不侯公公这东风,上下皆急。”沈一贯打量一眼魏公公,淡淡道:“先前议定之事,公公这里不会再有反复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魏公公自是知沈一贯所指乃年前定下的“分脏”比例,当初他为了拉拢浙闽的各方势力,可是做了不少让利的。为的就是能把浙党完全忽悠进海事大业,成为未来海上的新兴力量。 “陛下那里?”沈一贯似对皇帝有些不放心。 “京中自是晚辈打点,皇爷那里也是分外好说话,晚辈别的不敢保证,但能确保皇爷对此事绝无异议,且我内廷诸公对海事亦大力支持的很。” 魏公公说的不可谓是不直白了,皇帝是支持的,内廷的秉笔大珰们也是有半数支持的,所以你四明相公不要想太多,大胆干就是了。人有多大胆,海有多大产,想要发洋财,就抄家伙上吧。 沈一贯哈哈一笑:“兵事一起,朝堂必有指责,老夫从不担心战事失利,唯虑朝堂反复,有那贤党之人说老夫和内臣勾结,擅用刀兵,但若陛下恩可,老夫也无所谓这名声,毕竟,老夫在那贤党之人眼中,本就是一贪财好利的奸相而矣。” “自古能成事者,哪个不坏名声呢。千秋功业,留待后人去说,老相国只要一心任事,又何须想太多。”魏公公客套一句。 “岂能不想太多啊,老夫身后名有何打紧,老夫只是年事已高,也不知能在这人间几日,万一老夫不幸撒手,这海事大业再有反复,老夫一来对不住陛下,二来也对不住我浙闽百姓啊。” 听老相国的意思,是怕出个赫鲁晓夫么? 魏公公有点摸不透沈一贯的意思。 第八十三章 联兵(下) 姚宗文作为浙党新一代精英翘楚,倒是从老师的言谈中察觉出一二,面有动容之色。 限于个人学识和学历,魏公公就真的是摸不透四明相公葫芦里卖什么药了。从字面上理解的话,只觉得这老相国肯定不是担心皇帝和什么浙闽百姓,而是担心他哪天咯屁了,真的没什么身后名,甚至还会被反攻倒算。 别看老相国笑呵呵的说什么自个是贪财好利的奸相,其实内心深处恐怕最不愿意这四字真的成为他的身后盖棺定性之语。 不管古人还是今人亦或是未来之人,名声二字都是深深烙在骨子里的。小民无所谓政治遗产,名声如何不在乎,这为官之人,尤其是为大官之人,却是看的很重的。 君子之泽哪怕只泽五世,这五世亦能顶小民百世了。 因此,魏公公隐隐猜测沈一贯方才所言和其政治遗产有关,具体便是浙党的将来,以及他口中带有讥讽意味的“贤党”所为。 贤也好,奸也好,大明朝这干退休在家的阁老重臣们,没一个想落得张江陵那般下场的。不过,这是你四明相公自个的身后事,你跟咱家说几个意思咧? 而且,一般而言,导致这种现象发生的一般是晓夫或者不翻案之流,你沈一贯又不是皇帝老子,你浙党又不是在朝堂执政,并且已有没落之势,你个退了休的就是担心这担心那,管得了么? 最重要的是,沈一贯今年八十开外了,活不了几年,说不定今年就有可能咯屁。若非这老家伙在浙江影响太大,虽已致仕但在万历那里仍就有极深的影响力,而且接下去的几年浙党的方从哲会是内阁首辅,承继万历、泰昌两朝,是三大案的核心人物,魏公公肯定不会将浙党这个士绅集团当成自己的合伙人。 他老人家还是喜欢自己缔造一个集团,或者说一手打造提携出一个政治势力出来,而非和一个已经成形的势力搭伙过日子。 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头婚和二婚是有本质区别的。 比如,二婚这种虽然功能开发齐全,不须担心故障,性能方面也得到了前任很好的开发保养及维护,但双方在磨合时总会有一些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 这一点,甚好仁妻的公公是有很大的心得和体会的。 夫妻如此,政治尤其如此。 公公选择和浙党合作,看中的只是一个“快”字而矣。 有浙党配合,短期之内海事大业是能迅速迈上新台基,开创出局面的。长期来看,未来双方也一定会产生各种矛盾,有一些矛盾甚至是不可调和的。闹的不好,可能还得肃反一批,镇压一批。 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将来的事将来去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暂时公公只能先共同开发,搁置争议,不然他在沿海的一系列动作肯定要遭到浙党牵制,不能放开手脚。 这对于公公来说可是很要命的,他老人家可是在万历面前许了一大堆真金白银,更欠了一屁股债。 那么,如此一来,沈一贯这个浙党领袖所说的每一句话,公公都要细思。如这等大人物,不会无缘无故说出某句话的。他说的每一句话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四明相公个人,更是他所在的浙党利益,也关系到海事大业的成败。 公公摸不透,又不好问,所以端起茶杯饮茶,眼角余光扫了眼姚宗文,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深思的模样。 沈一贯说完那话之后,却是不动声色看着桌上的茶壶,饶有深意道:“小魏公公可知,做人如饮茶,如果茶不入口烫舌,这茶就不如不喝了。” 公公寻思这话听着像是有禅机,所以将身子向前微微探了一探,一幅恭顺非常的样子,轻声说道:“晚辈愚钝,老相国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晚辈说的么?” “说有也有,说无也无。” 沈一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没有开口回答魏公公,而是感慨道:“寒夜之中有个暖炉可以烤手,与那雪中送炭何此相似,都是同样的暖人心。唉,可惜,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事多得很,而真正能雪中送炭却是少之又少。老夫恐将来一去,我那门生子弟们便如树倒猢狲散般,凄凉仓皇了。” 闻言,姚宗文不由说道:“老师何出此言,德清相公已然在朝,他东林再是势大,我浙党也不是任它揉捏的柿子!” 魏公公眉头挑了一挑,似有所悟,沈一贯说这番话怕是冲他魏公公来的。 果然,沈一贯话锋一转,示意姚宗文莫要义愤,转而问道:“听说小魏公公乃是金忠公公门下,与御马监的刘吉祥公公也极是交好,不知传闻可真?” “老相国消息灵通,这世上事可没有能瞒得过老相国的。”魏公公知道自己的底细在对方眼中根本没有秘密可藏,轻笑一声,也是自嘲道,“外人还说晚辈是郑家门前一条犬呢。” “哪有什么外人,不过是利益使然。老夫堂堂首辅,还不是被他们骂作奸贼么。”沈一贯轻笑一声。 “晚辈得皇爷信重南下来办海事,便是一心任事,心中无它杂念,只知替主分忧,解主之难,把海事好好的办起来,让皇爷高兴而矣...所以,老相国若有话说,不妨与晚辈直言。”魏公公不想再听沈一贯兜圈子了。 “也没什么事,老夫只是想请公公看在老夫鼎力支持于你海事的份上,若将来我浙党有难,能拉我浙党上下一把。”沈一贯终是说明目的,或者说他十分看好这个深得皇帝器重的年轻太监。 “不可!”老师的话让姚宗文大惊失色。 “为何不可?”沈一贯并不怪学生出言反对。 姚宗文“吱唔”一声,终是道:“老师,魏公公乃是内臣,外臣岂可结交内侍?” 沈一贯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对姚宗文道:“等你做了重臣便不会再说这话了。” 姚宗文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他有些茫然道:“那岂不成了阉党?” 这个称呼很是有些伤小魏公公的心,怎么滴就是阉党了?当阉党有什么不好?你浙党不就是我阉党的主力么? 唔? 阉党! 公公心头一跳:这是要提前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么? 第八十四章 巨资 看人不能看表面,看事物也不能看表象。 表面上,魏公公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但内在,公公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真男人。 大明朝的老祖奶奶夸他比丈夫侯二堪用,金枝玉叶的寿宁殿下赞他比驸马结实,未来有望成为皇后的李选侍则称他顶天立地,尔今红得如日中天的贵妃娘娘对他的满意度更是超过自家那个老头子。 所以,阉不阉党的并不重要,外在的东西公公从来不在乎,他只在乎里子。只要浙党这帮人以后诚心实意的团结在他的大旗之下,他就一定带他们飞。 不过嘛,论政治眼光,魏公公必须赞一声四明相国,老人家姜辣的很,晓得他魏公公将来一定会成为大明朝的栋梁之材啊。 也是,放眼当下各省外差,不管是矿监税使还是镇守中官,哪个有他魏公公年轻?又哪个有又他魏公公权势大?更有哪个有他魏公公和皇室关系那么近? 别看正衔不过正六品,但潜力绝对是无限的。 四明相公何等人,能随随便便的投资? 老相国一句拉一拉浙党,无形之中就是对他魏公公的身份和价值的最大肯定。老相国不想人走茶凉,不想树倒猢狲散,不想死后被东林党给踏上一万只脚,他还真就得提前布局,为他也为浙党结个好人缘,弄个好香火。 姚宗文还是太年轻啊,正如老相国所说,等他做了重臣便会知道没有哪个重臣是不结交内侍的。 你浙党如今虽然出了个次辅,可那是人东林党的叶向高拉过去的,单论你浙党如今的势力,也就是在浙江和福建有影响力,在京中连楚党、齐党都比不过啊。司礼监的几位大珰又哪个和你浙党有结交的? 东林党有掌印孙大老爷,东宫还有太子大伴王安,齐党和楚党有金忠,昆党虽然叫打的惨,可也有张诚在皇帝面前帮说话,宣党那边宫中也有人,你浙党是一个都没。数来数去也就是躲在杭州的孙隆了,可孙隆一个织造太监能和秉笔红袍比么。 谁在中央支持谁,你浙党顶天也只能算一个地方势力,如今突然空降一个中央来的要员,前程无限的要员,身为浙党首魁的沈一贯不有所动作,也枉称一代奸相了。 当年,沈一贯可不就是吃了司礼太监田义的亏么。 结交内侍没有错,错的只是失败了而矣。 你沈一贯看得起魏公公,魏公公投桃报李自然要对老相国推心置腹,对浙党也是另眼相看。 定下基调,多余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最终,定下三省联兵出海讨伐东番的日期是九月十三。 临行前,魏公公代表大明皇帝亲军及本人向四明相公送出最诚挚的祝福——“愿老相公永远健康!” 出门后才想起这句不太妥当,似有点咒老相国的意思。 内心里只盼老相国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今年,至少,也得撑到拿下东番和琉球。不然,他魏公公还真麻烦。 毕竟,有一个前首辅帮他摇旗顶着,赶得上一百个御史啊。 ..........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回到特区的魏公公一刻也没得消停,军队的组建扩编是大事,出征部署是大事,筹备粮草更是大事。 三样事无一不牵涉到钱。 无钱,难成事。 出去抢劫也得要个本钱啊。 况,大明皇军乃是仁义、威武、正义之师,岂能真空着口袋出去抢呢。 公公先解决粮草的事。 负责参谋司的蒋西凤给粗略估算了个数字,此次出征拟调动海陆两军一万余兵马,故最低限度(六个月)需要粮食三十万石左右,这还不包括种子粮及安置浙闽沿海招募屯垦及岛内土著粮食所需。 江南虽是经济极度发达地区,但正因为经济发达,所以粮价反而高出其它省份,就拿特区旁边的松江府来说,一石粮食的市价就达到了一两二钱。苏州那边稍低一些,但也达到了一两一钱。南都那边的粮价还比江南要高点。倒是江北诸府的粮价要便宜一些,一石粮少的地方只要六钱就能买到,但是算上运力和人力,价格也不便宜。 如今粮食真正便宜的是哪呢,不是西北,也不是西南,而是湖广。 所谓湖广熟、天下足。 经明朝两百年来的开发,如今的湖广才是大明真正的粮仓。而最适宜种粮的江南倒是耕地数目严重下降,多种了棉花、油菜等经济作物去了。 没有粮食,肯定要买,公公绝不会让官兵们饿着肚子出去打仗。如此巨大的粮食需求单从一地购买也不现实,因此公公命从江北、江南各府县先行购买,解决先期需求。尔后派人去湖广采购,这个采购粮食的任务自是交给了入驻特区的行商们。 用公公的话说,这也是一种战争的参与方式。 能入驻特区的行商,不管是自愿还是不自愿,都在某种形式上和海事特区衙门形成了合作关系,所以,给予他们利益是必然的事。 无利的事,谁个会起早干呢。 讲究起来,也算是战争红利吧。 然而,光是购买粮食最低限度也要拿出四十万两左右。而且人也不是光吃粮食就行的,还得有油盐肉菜之内,按魏公公给皇军定的饮食标准来算,光后勤开支这一块,五十万两也就是打个底而矣。 光粮食就才打个底,更休谈其它方面的开支了。 公公真是头疼啊,虽说从朝鲜搞了一笔钱过来,可除去给皇爷的“封口费”以及朝鲜北部协安会的维持费及皮岛的经营费,他拢共能拿到江南的也就剩下不到十万两。 要不是协安会地盘上有个端川银矿撑着,不说江南的事,就维持住协安会和皮岛这两地的军政费用,他魏公公两腿叉开躺上个一百年也挣不出来。 所以,公公把设在镇江的宝藏解冻委员会主任赵全和副主任胡仕海召了过来。 赵全这个委员会主任是有正式编制的,隶属海事特区衙门,正六品、文官,另有承直郎文散阶,级别要比知县高一点。 胡副主任暂时没有官职,但他已然成功晋级三品会员,理论上胡副主任已然具备海事特区特别顾问的权力。 这个权力很特殊,用民间的话讲,必要的时候,大明皇帝亲军是可以给胡副主任撑场子的。 第八十五章 运作 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互帮互助,互相学习,在学习中互相提高自己,是魏公公对自身的要求,也是对大明皇军官兵及友好人士的要求。 帮助是互相的,胡仕海在担任解冻委员会副主任职务上,积极利用自身人脉帮助阳光解冻资本运作,吸收了一大批有志于民族资产解冻的土豪劣绅,对于解冻委员会的贡献十分巨大,因此,魏公公曾多次明文指示皇军上下及提督海事衙门、镇守中官衙门要对如胡仕海一类的友好份子给予足够的关怀,要切实保障他们的权利,更要切实替他们解决生活上的困难。 具体到实际层面,为了帮助胡副主任提高他家的瓷器销售规模,经赵全主任协调,皇军在封江靖海及其后的一系列行动中,有针对性的打击镇江老胡家的商业竞争对手,使得镇江老胡家的瓷器产业占到了整个特区海事销售规模的四成,并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之中。 今年三月,胡家曾与南都某勋贵家因瓷器销售渠道问题产生冲突,当时那勋贵家扬言要胡家破家,幸得赵全主任及时介入,以皇军及魏公公威名震摄该勋贵,从此南都再也无人敢窥染胡家半分。 投桃报李,很有良心的胡副主任在得到皇军的诸多关照之后,自然是不遗余力的投入阳光资本运作工程当中。 在一段时间内,胡副主任可以说得上是为工作废寝忘食,没日没夜,以致于看在眼中的赵主任曾多次向胡副主任提出你不要干了,再干下去身体就垮了。 “宁垮我一人,不可垮了那上百委员,更不可垮了魏公公的大事!”胡副主任如此说道。 经一年多的业务发展,现解冻委员会已经成立四大分区,区域包括镇江府、常州府、扬州府、苏州府、应天府、庐江府、松江府、安庆、太平府等十一府六州五十四县,触手已涉及后世江苏、安徽、浙江、江西、上海四省一市。 四品以下会员126人,四品以上会员7人,其中具有功名者多达六成,秀才18人,举人57人,进士出身(含致仕退休人员)19人,其余会员不是地方大豪就是乡贤远达,家财万贯者,可谓显赫万分。 委员会现今隐隐织成了一个庞大且秘密的商业网,会员之中不乏现任官员,如安庆知府王成运便自为安庆大区专员;又如原上海知县,现擢广东道监察御史的毛一鹭也是五品会员。 至今,解冻委员会已为海事特区衙门筹款高达六十七万两白银之巨,得到了魏公公两次通令嘉奖,并且组织四品以上会员两次参现海事特区及大明皇帝亲军。 成绩,显然是很好的,但魏公公还是有些不满意,因为到目前为止四品以上会员最高的一个才二品,并没有出现一品及超品会员,这就使得大额款项迟迟不能进账。 这一点,赵全和胡仕海向魏公公解释过,没能出现高品会员的原因是筹款数额实在太大,超品更是巨额多达百万两,以解冻委员会如今的发展时间以及官方背景而言,很难吸引到拥有如此巨资的有钱人入伙。 魏公公一想也对,能一次拿出百万两之巨的恐怕不会叫这宝藏迷了眼。而且他魏公公现在能够提供的官方背景也是江南镇守中官衙门,这个衙门显然镇不住场子。 饭还是要慢慢吃,如今四大区域还是小了点,还要继续扩。大明朝地方那么大,有钱人那么多,只要把摊子继续铺下去,还怕将来不财源滚滚么。 公公好生夸赞了赵全、胡仕海一番后,得到了二人会在旬月内将最新的筹款二十余万两运来的确定消息,高兴的在海事衙门里陪他们吃了顿饭。 坐陪的除了公公本人外,还有江南镇守中官衙门分守曹华。 曹华这人是京里给塞在魏公公这里,名义上是协助,实际是监视。不过曹华这人倒也是老实人,原在文书房做抄书太监,是头一回外放因而矜矜业业,唯恐出了什么差错,故而魏公公交派给他的差事一一完成的不错。其现在主要负责镇守中官衙门的常务以及江南银庄、贸易所等一些重点建筑的营建事务。 理论上,魏公公这个江南镇守中官不在时,曹华这个分守就是中官衙门的负责人,甚至还可以负责提督海事衙门,代魏公公提调大明皇帝亲军。但实际上,曹华肯定不具备这些权力,其人老实之余也颇有自知之明,魏公公不在特区这段时间内,倒是晓得哪里该他问,哪里不该他问。 公公回来的第二天就视察过江南银庄等几处工地,建筑大半都已完工,现在做的是一些后期铺设工程。特区主要的几条大道也基本完工,如那魏公公重点要求的能并排行驶八辆马车,长达二十余里的海事大道就已经峻工。虽然和后世的道路无法相比,但这条大明朝第一条“八车双向道”的峻工还是具有垮时代意义的,其的峻工使得特区和港口的运输量大大提高,并且带动了道路两侧的商业聚居区的发展,有效实现了魏公公所提出的“要想富,先修路”的概念。 曹华此人,功不可没,公公已为他向内廷诸公请功。不过曹华到底是哪个大珰的人,公公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其余几个分枪分巡的底细也不是很明了,但只要这帮人不给他添乱,公公还是很愿意和他们友好合作的。 公公很清楚,哪怕皇爷再信重他,也不可能不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曹华等几个于其说是司礼监塞过来分功的,不如说是皇爷塞来的。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肯定还有一批。 除了曹华外,还有一人也在席间坐陪,这人便是公公的第一个干儿子赵宝乐。 宝乐因为贪污的事叫公公气的抓在特区大牢关了一段时间,后来公公气消了念在宝乐毕竟有功于他,所以又给放了出来,给安在海事衙门下面帮助协调商会和衙门的事,也算是给其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本来,赵宝乐是没有资格过来陪席的,但他无意中给公公打开了一扇窗户,所以公公就又重新重视起他来。 宝乐给干爹打开的是一扇金融窗户。 准确说,是欠条参与资本运作的事。 第八十六章 照顾 宝乐是个好儿子。 自打知道干爹一直为军中无粮而发愁,宝乐便本着谁不让我干爹好过,我就让谁过不好的原则,连夜持他干爹的名贴拜访了入驻在特区的几家粮商。这几家粮商都是隶属于江北商会的,其中有两家还是高邮分会的。 高邮分会是第一家入驻海事特区的商会,商会建在海事大道东端,离海事衙门不过一里多地远。商会大堂里悬着一幅字,正是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两年前亲笔所书的题词——“高邮人民真争气!” 赵宝乐找到这几家粮商后,便提出了赊欠粮食以供军需的要求。 几家粮商虽说都是叫海事衙门封江靖海逼来特区的,但他们这两年在特区的粮食买卖也算不错,尤其是得到了大明皇军的一定照顾,使得他们能够以低价租买大明皇家海军提供的海运服务,并确保他们的经商环境,所以如今魏公公有求于他们,不管是是出于长远考虑还是眼下的实际利益,几家粮商都是愿意赊欠一些粮食给皇军的。 虽说几家粮商的赊欠数目并不大,但于赵宝乐而言,却是不小的收获。他也清楚羊毛不能尽在一只羊上薅,这样容易把羊毛薅光。 所以拜访了几家粮商后,他又陆续去了其它商会。这些大小商人出于各种目的,都答应了帮助购买一些粮食供皇军应急。 宝乐很是高兴,脑袋一热索性把事办的更大些,于是借他干爹的名义给各家派贴,直接搞摊派。 摊派也是常理,官府治世的常备手段,无甚稀奇的。 大部分商家都捏着鼻子认了这摊派,但扬州商会却不肯认这账。 扬州商会表示,魏公公欠他们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如果赵宝乐一定要他们提供帮助的话,他们也愿意帮忙,前提却是魏公公把欠款给他们结了。 这笔欠款是确实存在的,总数目高达二十三万两。 当初魏公公向扬州西关各大盐商“举债”时,曾答应一年一结,便是还不了本金也给利息。可是两年多过去了,盐商们不但本金没见着,利息也没见一个铜板。 倒不是魏公公不还他们钱,实在是眼下手头紧抽不出来,但他老人家最是讲诚信,时刻信字当头,深知人无信不立,因而哪怕盐商们不敢来找他要账,他老人家还是特意叫海事衙门把那些到期借条整理一下,旧条变新条。 总之,就那句话,只要有欠条在,这账你们难道还怕咱家赖了不成? 当然,魏公公还是很希望这些盐商能够响应海事大业,债转股的。但是人呐,越有钱越贼,公公等了两年多,这些个盐商们却是没一个主动投资的,这可把公公气的不行。要不是顾着脸面和形象,公公早就让皇军上门和他们讲一讲国际贸易理念了。 说起来,盐商们还是鼠目寸光了,但站在他们的角度看,也能理解。毕竟,钱借出去了却回不来,光有条子有什么用?发点牢骚是正常的,但除此之外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要说真的,这帮人又哪个愿意到这吴淞口来开铺做买卖? 天地良心,盐商的买卖用得着出海? 离海越远的地方才越有钱赚! 只是形势比人强,魏太监的爪牙实在是凶狠,盐商们不敢不从,便各家在特区弄了个铺面,生意嘛,真是惨淡的很。也就是勉强维持着,算是给魏太监一个面子,另外也存了想法,这魏太监的买卖兴隆起来有了钱,说不定真能还他们钱。 这种情况下,赵宝乐却跑上门要人家摊派,人家肯定不答应了。 “世上没有旧债不结举新债的道理!” 扬州最大盐商潘家在特区分铺主事的六公子发话了,这话就是说给赵宝乐听的,也是说给魏太监听的。但凡要点逼脸,你魏太监就别打盐商的主意。 赵宝乐当时也叫气着了,黑沉个脸气鼓鼓的走人。走半道却停了下来,回头就又去找人家。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带着一队皇军官兵去的。 架势闹的很大,盐商们被吓住了,潘六公子也骇的不行,可这帮人也是鬼精,松口同意捐输,然而却是把手上的欠条拿了出来充作捐输。他家六千,你家五千的,凑了个五万两整的捐输。 能平空抵消五万两债肯定也是功劳一桩,可这会干爹要的是真金白银和粮食,欠条哪能当饭吃。 赵宝乐急眼了,但这欠条又的确是钱,你魏公公的干儿子总不能不认这条上的数目吧。 事到这地步,换别人也就算了。可赵宝乐心思活,郁闷之后突然有了主意,却是拿着盐商给的欠条转头去了其它商会,要用这些欠条跟他们买东西。 “条子是咱义父亲手打的,你们还怕咱义父不认?”赵宝乐每到一家身后总跟着几十如狼似虎的皇军。 商人们不敢不卖,如此一来,那五万两的欠条竟真的用出去了。 立了功自要向干爹报喜请功,魏公公听了之后也觉得这个点子好,十分的好。于其让欠条在盐商那里搁着发霉,不如把它们盘活。 “步子要跨大一点,不要怕扯了蛋。” 公公叫人喊来个刻字先生,弄了枚方印出来。印上也没刻啥字,就四字——“准予流通”。 尔后公公叫赵宝乐拿着这章出去盖,凡是已在市面上流通的欠条上都加盖此印。然后又颁令给郑铎,让他从刚刚入库的解冻委员会资金里拿出五万两用于兑付欠条。 “爹不是缺钱么?” 宝乐不太理解干爹的做法,真要给那些欠条兑了,那不亏大了么。 公公也不与义子多解释,只叫他依吩咐去办,待义子去办事后,公公方拍了拍屁股,哼着小曲到了后花院。 后花院有客,却是泰州赵家那儿媳王月娥来了。人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公公特意派人去请的。 这王月娥自打有了魏公公支持后,算是在赵家彻底站住了,把她那有名无实的丈夫治得妥妥贴贴,又借着大明提督海事太监、江南镇守中官的威名把个生意做的比公公赵恒元在世时还要大,现如今外人提到泰州赵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位很能干的当家媳妇,而非赵家任何男人。 公公请王月娥过来却是为了正事,此去讨伐东番可不仅仅是占块土地如此简单,却是要生利的。 若生利,则必要有商贾参与。 故而,公公希望泰州赵家能够做一个开拓东番的先驱,带动东番海贸。这个大利头,公公肯定是要照顾下月娥的。 这赵家媳妇仔细想来,却是水汪汪的很,让人想来都滋润呐。 第八十七章 公公请自重 公公住的这间院子原先是泗塘镇一个致仕官员的宅子,公公大笔一提画了圈圈特请上命成立海事特区后,泗塘镇方圆数十里地连同百姓便都转籍成了特区之民,总人口并不多,只有四千余人。 除了这些在海事衙门正式造有黄册的原当地居民外,特区内还有原吴淞水营官兵家眷及魏公公从京师带来的匠户,大致人数在三千人左右。 也就是说,在魏公公未从辽东归来前,海事特区的常住人口就是七千人左右。不过如今特区的常住人口已突破万人大关,新补充的人口便是海军从皮岛及义州陆续运来的被俘宽奠居民。这些居民以汉民为多数,女真及蒙古、朝鲜人只有三成。 想要一个地方繁荣,商业是主因,但人口更是基础。 所以,魏公公一直以来就希望能够通过各种优惠政策吸引外地移民前来特区,为此他在走之前将此事重点交待给镇守衙门分守张华和皇军留守将领郑铎、程庆,以及负责海事衙门民务事项的赵新全等人。 可是,直到公公又跑了一趟宁波回来,移民工作也没有任何实质进展,新迁移民总数仅有240余人。这240余人还是特区衙门重金从各地聘请过来的“技术人员”,如铁匠、瓦匠、木匠等。 移民工作没有进展的原因不是郑铎、程庆他们没有尽力,而是外界对于特区的“污名化”。 公公对特区建设无缝是付诸了满腔热血和无数精力,也是将特区真正当作自己孩子看待的,因而他在特区时但凡要是有空便深入各地和百姓见面,希望通过和百姓面对面的方式告诉这些人特区的种种好处,特区的未来是如何光明灿烂。成为特区之民后不仅本人得益,子孙更加受益云云。 另外,公公还经常召集部下进行座谈会,制定种种政策用于对内对外宣传,希望将特区当成大明朝东南明珠来宣传,以便能够吸引更多的人才来投。 然而,这些努力却是敌不过外界的“污名化”宣传。 苏州、松江等地的官府对百姓宣称所谓的海事特区不过是皇庄而矣,所谓的特区之民就是皇庄的佃户。百姓一旦成了皇庄佃户,就得承受皇庄的种种盘剥,他们也失去自由,子子孙孙都要被皇庄奴役。 这个宣传很有针对性,众所周知,当今皇帝于去年下旨命福王遥领海事特区,所以说特区就是皇庄在法理上也说的过去。 更有甚者,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甚至宣称特区的百姓往后都是魏公公的家奴,是给没鸟辈奴役当牛马的。 这种说法很恶毒,也太坏,起到了很大的恶劣效果,让特区方面难以应对。毕竟,这海事特区管事的的确是提督太监魏公公。 其实成为皇庄佃户也没什么不好,公公老家就被福王圈了地。可那是贫困地区,这特区却是在富庶的江南。江南百姓再是穷困,也总比那北地要好。 在家好生生的日子不过,跑去皇庄当佃户,甚至是给没鸟的太监当家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因而,任凭特区方面再如何努力,这移民总是不见的,也就是那些匠户贪图高额工资才愿前来。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在江南是没有办法的,除非魏公公公然命令皇军四下掳掠各府良民。 历来都是富安穷移。 所以公公也不想和江南那帮敌视自己的官员打口水仗,写什么东西为自己发声,为特区正名,那根本没有实质意义。 公公选择的解决办法是写信给陈默和李永贞,让他们设法派人到西边地区设立“移民站”,通过各种办法将西民贫苦之人往特区迁移。 这个办法是行的通的,有东厂在背后撑腰,西北当地的官府想来也不会多事。更何况,把境内的贫民移走,对于当地官府而言也是一件德政,至少能够减轻他们的压力。 如今是贫民,将来未必不是流民了。 近十年来,西北屡有灾害,一些府县已经开始出现小股聚集灾民。虽然数目不多,但随着天气越来越恶劣,庄稼收成越来越少,一些有识之士已经担心未来会不会出现大灾大荒之年。一旦出现,后果便十分严重。 所以,东南富庶地区前来吸引移民,当地官府万万不可能刁难反对。就是有反对者,有东厂参与,他们也得掂量反对的后果。 魏公公希望陈默和李永贞能够帮他在三年之内吸引十万移民前来特区,为此,他需要准备数十万两银子的移民费。 当真是处处要钱啊。 摊子铺大了,也容易扯着蛋。 公公请王月娥来,便是为生钱的事。 办海事是为发洋财,发洋财是为救大明。而发财需要人,要人却需要钱,种种困果关系,可谓是错缩复杂的很。 二人这次相见,倒谈不上小别重逢。 距离扬州那销魂夜已时隔一年半,再见王月娥时,对方可不是当初那个挺着大肚子的赵家儿媳,而是一个里外透着熟味的少妇了。 公公到后花园时,王月娥正坐在石凳上抱着方满周岁的儿子在哄着睡觉,听见脚步声,抬眼见是魏公公,旋即起身向魏公公施了一礼。 “这是我干儿么?” 公公很是喜欢,上前仔细打量起王月娥怀中的孩子。当初,他老人家可是认了这娃做干亲的。也正因这缘故,所以王月娥在泰州商界很是吃的开。毕竟,没有人愿意得罪一个刚刚在大江南北逞了凶威的太监。 “叫什么名字?” 许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公公没来由的心酸了下。 “叫兴业。” 王月娥声音不大,听着不卑不亢。 “兴业?” 公公微微点头,这名字不错,有财气。 王月娥朝边上的丫鬟看了眼,对方忙上前将小少爷接下退了出去。公公也未多言,示意王月娥坐下说话,却发现对方胸脯甚是饱满,竟是一年多都未见瘪,不由一荡,勾起馋虫,干咳一声,四下瞧了一眼,低声道:“这里没人,不知月娥可方便与我入屋叙话?算起来,你我当有一年多未见面了,真是嘿嘿真是叫咱家想的紧啊。” 闻言,王月娥一惊,竟是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郑重,很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公公请自重!” :。: 第八十八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 嗯? 赵家媳妇的反应让公公微愕,尔后便有些不快。 真是过河拆桥啊! 没有他魏公公鼎力支持,你王月娥能有今日? 不说别人了,就她那个酒鬼丈夫恐怕就得要了她命,哪会像现在这般服服贴贴,把家中产业大权拱手让出,安生在家带这个名为儿子实为弟弟的娃呢。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公公这等救命之恩外带扶持之劳咧,这王月娥真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公公很是不爽,那感觉就跟从前叫他小甜甜,现在叫他牛夫人般。 心情不悦,这脸色肯定就不好看。也是,满腔热血加深情却换来个“请自重”的说法,任谁都是要失落万分的。 公公闷声坐在凳上,微哼一声,虽未再言,但就这般举止却是要王月娥好生思量了。 男女之间的事,公公向不以权势压人,他要的是一个两情相悦,这样才能水到渠成,倍添滋润。如王月娥这般存了不愿之意,纵是强扭了,也是干巴巴的没甚意思。 尔今,公公他老人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入京城的嫩雏了,无论是思想上还是道德上,都已经脱离低级趣味,向着更高层次迈进。 更高层次自是指意境了。 意乃心意,境乃环境。 没了意境,纵是西洋大马赤条摆在公公面前,他老人家也断不会多看一眼。 公公要王月娥自己想,好生想,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也是二十大几的女人了,自个掂量。 王月娥那边瞧着公公这脸色,自是心下颤了一颤,外人不知这魏公公底细,她哪会不知。 要说起来,这事也没什么不可,左右她实际的男人已经死了,名义上的男人也行不得那事,这一年多也是老屋生蛛丝,十足的久旷之身,故而为了赵家和自身利益再与这魏公公续番鱼水之乐并非不行。反正也没外人知道,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可她如今毕竟是有了孩子的母亲,又在泰州做了一年多的东家奶奶,环境熏陶所致,难免就有些架子,或者说心高气傲起来,再要她放下身段,以身侍人,心理上总是有道坎。因而刚才本能拒绝,却是不想让自己再有污点。说一千道一万,王月娥总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纵然和公公有那种不堪之事,但也是对方强迫,内心深处,女子的贞节她还是看的很重的。非不得已,她很难主动去迎合。 只是,看这魏公公模样,她若不愿,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万一牵怒自己,牵怒赵家,只怕又是一场大祸。 想到公公死的不明不白,自家那个在南都做侯爷的舅爷也奈何不了对方,王月娥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情急之下动了女人的鬼心思,忽的轻笑一声,然后慢慢走到魏公公身边,赔笑道:“公公莫要如此,月娥不是不愿,只是身子不便而矣。”稍后,又道:“待得身子方便了,月娥便任公公所为。” 这是使了个拖字,不便这种事有日子长的,有日子短的。妇人家的事,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也不定,若有怀疑,推说病了或者不调就是。待这魏公公息了火气,寻个空回泰州便是,他难道还能追到泰州非逼着自个伺候于他么。 这话说的果是有效果,魏公公听了一愣:“唔,是么?” “可不敢骗公公,真是不巧的很,昨儿刚来的。”王月娥脸上浮出红意,无形之中让她的说辞更有可信性。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魏公公竟然嘴角一咧,然后忽的就将她拽到近前,尔后二话不说就要脱她裤子。 “公公这是做什么?”王月娥吓的花容失色。 “咱不信。”公公冷哼一声,“你只脱了于咱看,若是真的咱绝不为难于你,若是假的,哼哼,咱与你便情断义绝。” 王月娥怔住了,只两手却死死拽着腰带,满脸惊慌之色。 “叭”的一声,魏公公重拍了石桌:“咱就知道你是在哄咱!罢了,你既这么不耻于咱,咱也不留你你去吧。” 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这种事更加叫魏公公生气的了,说到皇爷那去,公公也不是占这赵家儿媳的便宜,更不是趁火打劫,以权谋色。公公呐,那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这才愿意肉身布施,好近一步增强双方的友谊,为东番商业,也为海事大业添砖加瓦。若非如此,公公焉能这般自我牺牲。 另外,真计较起来,这种事也是公公吃亏啊。王月娥是什么?一个有夫之妇。公公呢?一个尚未娶妻又年少有为、且英俊潇洒的亚州杰出青年,用后世话讲,24k纯金的钻石王老五。 如此青年配你一个有夫之妇,你王月娥却还推三阻四,心不亏么?这要传到外间去,公公铁定落一个搞破鞋的名声,他老人家就不要脸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王月娥再耍什么小心机了,只能一步一步顺着公公来了,不然她怎么解释自己其实是方便的呢。 事实证明,一力的确降十会。 事实也证明,除非亲眼所见,不然女人说的话信不得。 “公公真要,也不能在这里。” 王月娥声音弱弱,带有哀求。 公公满足了赵家儿媳,当下带她到了自个卧室。 至于自重这一块,公公他肯定很自重,他老人家知道自身有多少重量,所以,他认为对方绝对能够承受这份重量,不会发生负担太重这种情况。 便是有,便当是负重前行了。 进屋之后,便将王月娥牵到床边,然后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另一只手便去解她衣衫,脑袋一下就压了上去。 过了许久,公公累的直不起腰,那赵家儿媳自在边上清理,瞧着还是有点梨花带雨的,但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兴业也满周岁了,这奶给他断了吧,哪有这么大了还吃奶的道理”公公舔吧舔吧嘴巴。 王月娥白了公公一眼,虽未说话,但瞧着倒像是小夫妻般了。这女人真是奇怪,先前还说不要,如今却显然还想要呢。 宵度之后,彼此关系便瞬间拉近,犹如一年多前扬州那夜。没了隔阂,公公恢复了稍许精力之后便和王月娥谈起正事来。 这一夜,谈谈办办,办办谈谈,倒也是快活的紧。 第八十九章 甲等师团 在公公的种种承诺和保证下,王月娥同意由赵家做这个东番民间开拓的先锋队。 当然,也不可能就她赵家一家。 公公计划先组织一百家开拓东番,等站住脚跟后再慢慢扩大。这一百家实力规模不做硬性要求,买卖类别也不限制,反正只要愿意去就行。甚至皮包公司也行,总之一句话,人去了就中。 公公不能不急,相对于对东番的军事行动,对东番的商业行动更重要。因为,打东番一点难度没有,也没有任何强有力的对手,可是这个做生意却是有对手,有竞争的。 根据公公和四明相公沈一贯的约定,三省联军占领东番后,浙党组织的浙江、福建的海商就会陆续派人到东番设点,他们将瓜分东番海事利润的一半。说起来是一半,不过如果魏公公这里没有动员商人去占地盘,那就全是人家的了。因而,组织一支商人远征队势在必行了,公公不喜欢给别人做嫁衣。 这一百家怎么个弄法,光靠王月娥也不行。赵家只是泰州首富,影响力仅限于泰州左近,就算赵家影响力够大,也不可能光靠一个王月娥一个妇人出面,就能替魏公公拼凑出一支百家商会远征队伍来的。 所以,赵家这边只能当成个马骨表率,起到带头作用。为此,公公天亮之后又叫来留守特区负责后勤司的程庆和葛庆林,具体商量这一百家商会远征的事。 前者是原吴淞水营守备,黄山人,原吴淞水营游击将军姜良栋的心腹。姜良栋死后,为了安抚吴淞水营姜的嫡系,不使事态往不可控方向发展,魏公公很是拉拢了这帮人。程庆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影响最大的一个。姜良栋的标营亲兵就是程庆领着的。 葛庆林是原吴淞水营的管库副使,大使就是现在调任“铁木真宝藏解冻委员会”主任的赵新全。赵新全是秀才出身,葛庆林却是个童生,江西赣州人。所谓的库大使、库副使是明军官制中最底层的职司,有职无品属不入流,但油水很大,一般将领手下的管库人员都是自家亲信,或者有亲戚关系,一般人是做不了这个职务的。性质相当于后世的收发、会计。 魏公公手底下都是大老粗,对于钱粮开支等账目方面上肯定需要专业人材,因而原吴淞水营管库的那帮子人基本上都留用了。赵新全因得了公公器重调走后,这葛庆林就坐了正使位子。不过现在皇军没有管库正副使这一说法,叫后勤司,和参谋司、联络司一样都隶钦命提督皇家海军部太监直管。 “钦命提督皇家海军部太监”也是魏公公闲来无事,为了给自己正名加逼格鼓捣出来的衔头,公文上称本部,因而海军有些将领会以“部公”来称呼魏公公。但有时候魏公公自己都不这么叫,好几次叫顺了口,说是劳什子“大本营”。 本部也好,大本营也好,都是个称呼,反正现在吴淞水营归了你魏公公,大家伙都如愿以偿成了天子亲军,加官晋爵,公公给的饷和赏也不少,所以叫什么无所谓。 后勤司这块就是程庆掌总,领了正印,葛庆林替他打下手。皇军内部,不管是海军和陆军,钱粮开支这一块都是由后勤司打理。 因众所周知的原因,皇家海军成立之后原应从应天巡抚衙门领取的钱粮已经拿不到了,所以上上下下的开支都是魏公公自个掏的腰包。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况魏公公还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程庆和葛庆林虽说不是公公嫡系,但随着公公在江南事业有成,“阉威”震动南都勋贵,连魏国公都奈何不得,所以尽管不是嫡系,程庆和葛庆全对魏公公还是很忠心的,至少后勤司这两年多来在二人手上没有出过大问题。 二人被魏公公的亲兵叫来后,心下都有些忐忑。 自打魏公公打北边回来后还没有见过他们,这突然间把他们叫来,使得二人难免担心是不是有人在魏公公那告了他们状。 二人不约而同都怀疑一个人,那便是公公的干儿子赵宝乐。 魏公公在时,这赵宝乐还罢了。公公不在时,赵宝乐可是狐假虎威的很。仗着自己认了魏公公做干爹,在特区里可是耀武扬威的很。 程庆和葛庆林管着后勤司,过手的钱财那是多的叫人眼红。所谓猪杀的久了,指甲缝里都有油水。如此肥差,赵宝乐能不盯上他二人。这来来回回的,也是打了不少秋风,敲了二人不少钱。可二人却是敢怒不敢言,原因是他二人手脚也不干净。 这种捞钱的事,上面不查便罢了,一查肯定要坏事。程庆和葛庆林心里犯嘀咕,生怕魏公公突然翻脸大喝一声拿人。这位公公的脾气他们就算没尝过也听过,据辽东回来的那帮子人讲,公公在辽东那里可是杀了不少人的。 没想,魏公公叫他们过来却不是问他们害怕的事,而是要他们以大本营的名义持他贴子挨个拜访一下入驻特区的商家,要他们在十天之内确认一百家,尔后随军出发前往东番做生意。 东番是哪? 程庆和葛庆林打魏公公那出来后还在想这个事,后来跑到参谋司蒋西凤那里要来了地图,才知道原来是福建对面的那个岛。 “这不是大员么?” 葛庆林一脸纳闷,不知道魏公公怎么想起带兵打那个地方。程庆在旁边笑道你管魏公公打哪,咱们只把差事办好便是。 组织一百个商家去做买卖有什么困难的,公公把这事交给他们俩含着意思呢。为啥公公不叫镇守衙门的人去做,而是要他二人去呢。 摆明了请不动就绑啊! 这边程、葛二人去办事,那边魏公公也顾不得连夜辛劳,往码头那里视察从辽东迁过来的宽奠军民和辽东矿工的安置事项。 几千人打辽东过来,住的地方要解决,吃了穿的也要解决。公公去宁波前把这事交给王大力办,也不知这家伙办的如何。 这些宽奠军民和辽东矿工可是公公扩军的主要兵源,因此公公不能当甩手掌柜,得自己去亲自看看,落实到位。 一听魏公公来了,海军将领都在王大力的带领下过来迎接,视察途中公公宣布将在几日之后将吴淞口官兵整编为陆军甲等师团,他特别强调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虽说不知这个陆军甲等师团是什么编制,但消息传出来后却是轰动了。 尔后,公公就头疼了。 因为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全跑过来跟他要官要权。 “自家的买卖总不能尽便宜了外人吧!...咱们老弟兄几个都来了这么久,你二呆子...咳咳,公公你总不能老是不待见咱们啊?” 七舅姥爷郭大风一脸委屈的样子,身后众乡亲也是人人悲愤。 ......... 舅姥爷委屈,骨头也委屈,章节老是被屏,唉。 妙书屋 第九十章 乡亲们呐! 乡亲们委屈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应该的。 作为肃宁子弟、父老乡亲眼中的二呆子,魏公公这人是有点负心,对不起父老乡亲。 当初,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光杆太监,魏公公把家乡子弟当成宝,稀罕的不得了。为了把这些家乡子弟拉到自己麾下,他甚至在家乡用“拉人头”的方式募兵,最终如愿募到了一千多家乡子弟。 这一千多肃宁子弟兵连同杨镐从关外送给他的四百多降倭组成了第一支魏家军,挂靠在御马监所属的武骧右卫名下,营号为后营旗军。 后营旗军正式成营那天,魏公公欢喜的快要上天,直觉这是他飞黄腾达或者说是伟大征途的起点。站在高台上校阅他的士兵时,胸中那是一万点的豪情往上涌,感觉就跟接了个抽干渤海搞房地产的大工程一样,激动的不要不要的。 此后,这支不足两千人的后营旗军一步步壮大,不但帮魏公公吞了孔府二公子的私财,还帮魏公公火烧了东林书院,掳走了一堆肉票。随后,更是做为魏公公武力底气,替其成功接管吴淞水营。再后来更是参与了对浙江定海卫、南都反动勋贵发起的一系列反围剿斗争,取得一次次胜利,最终壮大了自身,也抬高了魏公公的逼格,使他如愿晋升为正五品的江南镇守中官,大大提高了公公在皇爷心目中的份量,也大大抬高了公公对南都勋贵及江南反动官僚势力的威摄力。 可以说,在这一系列事件中,肃宁子弟兵是出了大力的! 按道理,魏公公自身飞黄腾达了,替他出了大力的家乡父老们也应该跟着水涨船高。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求封侯拜相,至少,官职上魏公公得给乡亲父老们些实惠。 然而,魏公公太对不住父老乡亲了。到目前为止,家乡父老中最大的一个官才是郭大风这个副千户,且没有加衔。其余的多是些百户、总旗,更多的连小旗都当不上。 这待遇,不说和同批的那帮倭兵倭将比,就是后来入伙的吴淞水营那帮人都比他们强。须知,现在皇军中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的加衔有一大半都是吴淞水营的人。 眼看着一帮子比自己后参加皇军的神气活现,家乡父老看在眼里,哪个不委屈? 难不成真是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么? 更让人气愤的是,自打这皇军实力提高、兵员扩大后,魏二呆子都不乐意带家乡子弟混了。 这次去辽东的主力就是吴淞水营和降倭组成的营头,一千多号人中肃宁兵才一百多号。 结果皇军在辽东和朝鲜打了不少胜仗,去的人功劳薄都记的厚厚,就指着回来奖赏。而没去的别说功劳了,连个照拂都没有,家乡父老们那是真心寒啊。 你魏二呆子可以不给咱们开后门,可以不念父老乡亲的情份,可你总不能连立功的机会都不给咱们吧! 因此,魏二呆要组建什么陆军甲等师团,将重新任命师团军官的消息一传出来,早就对魏二呆极度不满,极度委屈心寒的父老乡亲们不能不有所表示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沉默者只有被遗忘。 这次魏二呆子如果还把他们撇到一边,不给实职实权,父老乡亲们说什么都不答应,大不了不跟你魏二呆子卖命,回老家种地去。 当然,这一次父老乡亲们动静闹的也实在是大,哗啦啦来了好几十号人,内中也有七舅姥爷郭大风的功劳。 蛇无头不行,便是再委屈再心寒,一大帮子人没个领头吆喝,大家伙也不会来这么齐。 作为召集人,郭七癞子很是聪明的将发表意见的机会留给了旁人。 “我说大表侄咧,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皇军如今那是鱼跃龙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怕不得有两三万人?光船都有好几百条!...这江南地面上哪个听着咱皇军的名号不敬重万分?...可不能光皇军威风了,你大表侄威风,咱们这些亲戚却没个实惠吧?...这甲等师团的空缺,说什么你也得紧着咱们这些亲戚用,好让咱们也摆摆咧!...”说话的是个穿百户服中年人,叫郭十义,论辈份的话是魏公公他爹魏进德的内表,所以管魏公公叫表侄。 这个称呼很微妙,看的出郭十义也是有小聪明的,知道打亲情牌。 魏公公能说什么,一边点头一边赔笑。不赔笑不行啊,郭七癞子贼狡猾,召集来的尽是他魏公公的长辈。这偌大的厅堂里,除了魏学文管自己叫十三叔,其余的他魏公公得管叫叔。另外就是姐夫王有福兄弟几人,算是平班对口的。 “就是咧,皇军是咱们一手打出来的,有今天咱们不说有功劳,苦劳总有吧?可这皇军现在算个什么事?噢,那有权的官都叫别人做了去,那有钱的差都叫别人得了去,就咱们这帮出了力气的不落好,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了?...俺说良臣啊,不是九太爷说你,你这样可不行呢。这要大伙如何看你,这要家乡人如何看你?回头我见了你爹,怕你爹还得给我磕头赔罪咧...” 这个说话的魏广生自称九太爷却是一点也没错的,因为论辈份的话,魏公公是他的侄重孙。 “九太爷,十三叔不是没照顾过我们...”魏学文嘟囔了一句。 “你什么辈份?这里有你说话的地么!”魏广生瞪了眼学文,吓的后者不敢再说话了。 “公公,大家伙这次过来找您,也不是来给公公添麻烦,实在是大家伙真的坐不住了...”马文庆说话还很注意分寸,没敢摆自己是魏公公他三表舅的架子。 又有几个长辈在那嚷嚷,魏公公看了下,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认识的人里有五表叔家的大舅子郭小栓、四表姨丈吴大刚...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诉说着魏二呆子的不厚道。魏公公也不恼,别人说一句他还点个头,别说还真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 好不容易等大家伙发表完牢骚,公公这才轻咳一声,准备发表下意见,却见边上的姐夫王有福却动了下,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姐夫有话要说?” 身为小舅子,魏公公肯定要让姐夫说几句,估计姐夫会帮他说几句。 王有福“嗯”了一声,他这人不擅言辞,也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因而见大家伙和小舅子都盯着他看,脸顿时涨红了,然后喉咙咽了咽,突然把拳头举了起来,冲小舅子十分激动的嚷道:“良臣呐,不说我是你嫡亲的姐夫,就说我为你立过战功,我在无锡流过血,我在南都负过伤,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第九十一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许是因为过于激动,又许是因为心底压抑太久,在终于对小舅子发出心灵深处的呐喊之后,王有福并没有马上平静下来,而是面红耳赤的看着自己的小舅子,胸口犹在上下伏动着,鼻孔间冒出的也尽是粗气。 姐夫,真的是太委屈了,也真的是太难了。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家小舅子如今不但做了提督海事太监,还当上了江南镇守中官,手底下管着上万人马,这是个什么概念? 是光宗耀祖,是祖坟冒青烟,是列祖列宗保佑,是多少代人积福才庇佑的大好事咧!是比得上中举人,中进士,甚至是中状元的大好事咧! 虽说小舅子当的是太监,身上少些了物件,可咱大明朝太监也是官呐!这太监当到极品,那也是位极人臣的存在咧! 这太监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就说整个肃宁县吧,这几十年出了几个太监?有数的很,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再说梨树村,三十年才出了一个宝钞司的监丞!而这个监丞和自家小舅子如今的地位相比,那简直是不值一提。 就好比茅厕擦屁股的玩意,一边是上等的细纸,一边却是硬梆梆的木筹,这能比么?能比么! 可小舅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王有福作为嫡亲的姐夫,却是什么光也没沾上,这怎么想也让人心酸啊。 三年了,整整三年多了,别人混得人模狗样,他王有福呢?还是个小小的总旗! 这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莫说是嫡亲的姐夫,就是叔伯的姐夫,你魏良臣也得高看一眼,也得照拂有加。不说是给姐夫弄个指挥使、总兵当当,至少也得弄个副将千户什么的啊。 一个小小总旗官,怎么也配不上魏公公姐夫的身份吧! 王有福也是个有自尊心的人,他觉得自己被忽视,被遗忘,得不到小舅子的重视。甚至于,很多时候,他感到小舅子好像特别不待见他这个姐夫,认为他是个没用的人。要不然,为何每次皇军行动都没有他的份? 他不能再忍了,他必须向小舅子表明心意,他必须要得到小舅子的重视。他今天就要一句准话,你魏良臣到底还认不认我王有福这个姐夫了! 要认的话,师团的高官空缺你看着办。 要不认的话,他王有福也不舔着脸巴结小舅子,收拾收拾东西回家种地去。老婆魏大兰问起来,就实话实说好了。 放在从前,王有福绝不会这个想法。 人都是会变的,以前王有福听老婆魏大兰的话,想着过来帮帮小舅子,不图官不图财,但求个心安。可现在,身在这花花的江南,又亲眼见识了小舅子的威风,又体会到了当官的派头,那总旗虽是小官但也是个官呐,因此,在环境的熏陶下,再平静的心也要起涟漪。 但凡是个人,哪个不想衣锦还乡呢? 王有福也想向小舅子回乡一般风光,他想在老婆面前证明自己也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本事的男人。 世间,没有什么比当官更能证明自己的了,没有什么比指挥千军万马更威风的了! 今天,他终于说出来了。 望着一脸愕然的小舅子,王有福心底好受多了。他也不是为了他自己发声呐喊,他是为王有喜、王有财、王有禄、王有福、王有运等老王家十四个兄弟在呐喊。老王家兄弟们在他王有福这里可是道了不少苦水,说了不少委屈话。 总之,当姐夫的希望小舅子能对得住他姐姐,能对得住他这个姐夫! ......... 魏公公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的姐夫王有福也会有这么大的思想波动和情绪反应,他当时就些发懵,很是措手不及的感觉。 “姐夫,你没急,先消消气...”魏公公下意识的起身对着王有福赔笑。 “不要叫我姐夫,我这个姐夫没本事咧,入不得你魏公公的法眼咧。”王有福闷声说道,哼了一声,“你魏公公一碗水端不平,叫人心里难过咧...我就想问问你魏公公,别人会的我也会,别人做得我也做得,为啥别人当大官,我就当不得咧?...是不是打心眼里你魏公公就瞧不起我这个姐夫呢!” “这...姐夫你说到哪里去了,什么瞧得起瞧不起...” 魏公公知道姐夫是真的生自己气了,可他也是有苦难言。是,他的确没有给姐夫安排重要位子,也基本上不带他出去打仗。可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姐夫的安全么! 自家嫡亲的姐夫,要是出了事,他魏公公如何跟姐姐交待,又如何跟老爹交待?所以,确保姐夫不出事是他这个小舅子的首要原则。他本打算着过段时间等拿下东番,就给姐夫安排个好位置,再把大哥也接来,可没想到姐夫却忍不住了。 仔细想来,自己确是疏忽了,这些日子他好像真的把家乡父老给忽略了。没有他们,也不会有自己的今日啊。家乡父老可是在自己这个魏公公最困难的时候来帮他撑场子的,是在他一穷二白时来帮他建设大明皇军的啊。他却对父老们没有过多的照顾,真是有点过河拆桥。 这件事,是我错了。 魏公公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便迅速纠正了错误观念,他要弥补这个错误。 于是,他从腰包里摸出自己让干儿赵宝乐专门弄的香烟,从里面取出烟来,笑容满面的给面前的姐夫还有一帮长辈们散起烟来。 “抽烟,抽烟。” 人太多,一包烟肯定不够,魏公公给侄子魏学文打了个眼色,后者忙取出两包烟来帮着散发。这香烟可是好东西,是在场这帮人没见过的。烟丝都是云贵那弄来的好烟草,且一律是用纸卷的,看着就很上档次。样式和后世的香烟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上面没有印上哪个烟草公司。 “九太爷,这可是十三叔的好烟,叫中华呢,您老尝尝。”魏学文将一枝烟递给了边上的九太爷魏广生。 “中华?” 魏广生是不抽烟的,但见这烟古怪,又是侄重孙搞出来的玩意想来不差,所以便接过拿在手里打量起来,再之后叼上嘴。魏学文很是机灵的用火折子帮老太爷点上,吸上一口后,魏广生觉得有些苦涩,可抽了半枝后,却是不禁点了点头,暗道这玩意还真是不错。 两包多烟散出去,这厅堂里的气氛果然有些活跃。 只是,众人抽烟归抽烟,但视线却还是落在魏公公脸上。不用问,大家伙肯定在等他魏公公表态。 为自己点上一根烟后,魏公公吐了个烟圈,然后环视一众父老乡亲们,无比诚恳道:“诸位长辈,其实你们误会良臣咧,良臣是时时刻刻把你们想在心头咧,可不是不把大家伙当亲人看呢...我这边呐,早就给大家伙安排好了,包管大家伙放心!” “大表侄咧,你这话啥意思?”郭十义将烟头随手丢在地上,拿脚尖踩了踩。 魏公公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学文:“去把东番的地图拿来。” “是,十三叔!” 魏学文依言去取来了东番地图,却是魏公公自己画的。地图拿来后,魏公公把桌上的茶碗往边上挪了挪,然后将地图平放在桌上。 “来来,大家伙都过来看。” 魏公公热情的招呼一众长辈还有姐夫王有福团到他身边来。 “这是什么?” 七舅姥爷不太爱抽二呆子弄的玩意,他随身带着烟袋,“吧嗒”抽了口后,疑惑的朝桌上那幅鬼画符看去,却是不认得字,不知道这图上标了什么。 “大家伙看,这就是东番的地图,来,大家看,这里是台北,这里是新北,这里是台中...高雄、基隆、新竹、嘉义...这东番地方很大,我特意给划分了一下,以后等打下东番后我会上报陛下,将东番更名为台湾,设官治理。” 魏公公滔滔不绝的将自己的思路给众位长辈们一一讲来。其实,这个计划早就有了,只是魏公公认为时机不成熟所以没有宣布。但现在父老乡亲们闹起来,索性就借机提出来,一来可以落实台湾的治理问题,二来也能圆了父老乡亲们升官发财的愿望。 “公公,你说的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马文庆听是听明白了,知道魏公公在和他们讲台湾的区域划分,但这件事似乎和他们没有关系,和他们来闹的目的有些南辕北辙。 “是啊,这东番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四表姨丈吴大刚也是一头雾水。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魏公公笑呵呵的一指地图上的某处,然后对边上的九太爷魏广生道:“九太爷,您看,这个新北县以后就归你了。” 说完,又看向自家姐夫王有福:“姐夫,台北县是你的。” “七舅姥爷,台中这一块归你。” “四表姨丈,高雄县就给你。” “......” 只见魏公公左手指一个,右手指一个,不一会,就把地图上的标出的地方都给分了。 “等拿下台湾后,我将成立台湾警备师团,这个台湾警备师团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空缺都给咱们自家人,所以各位马上就是台湾警备师团的师团长、旅团长、联队长、大队长了!” 魏公公有些兴奋而激动的抬起头看向众人,准备迎接众人的欢呼声。然而,眼面前却是一片安静,众人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欢喜之色,反而一个个都是狐疑和嫌弃的神情。 “我说良臣呐,你把个破荒岛给咱们有什么用?” 七舅姥爷打破了沉默:二呆子尽不办实事,你这是拿个破荒岛打发咱们咧? 第九十二章 谁出力谁受益 东番的确是荒岛,自来大陆这边对东番开发不够,虽说三国时期吴王孙权曾派将军卫温、诸葛直率一万余名军士、三十多艘船组成的船队到达过东番,但却没有进行驻防治理。此后直到唐末宋初之时,方有汉人在澎湖居住,故而本朝建国之后,便在澎湖设立巡检司,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对东番本岛进行过开发,也没有大规模移民。尔今岛上除了当地土著居民外,就是这上千年来由福建及浙江沿海小规模过去的汉族居民。 这些汉族移民繁衍至今,总人口也没有数万,并且因为人数过少的原因散居在台湾各地,分了很多村落居住,和大陆的朝代属于脱节状态,因此一直没有形成有效政权治理。这使得东番目前为止,处于实质上的无主之地。因此,方有荷兰人、西班牙人、日本人想要在东番落脚,进而占领统治,但无一例外均遭到福建布政使司所属的澎湖巡检司的打击。 不同于大明统治核心朝堂诸公对东番的漠不关心和毫不知情,位于一线的福建地方官员一任任以来,无一不知东番若为外贼所窃的后患。 明末所发生的大小海战,大半便是围绕于台湾岛归属发生的。而每一次海战,无一不是明军获胜。 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犹向海上展示着帝国最强大的武力。 而历史上,对东番的正式开发就是现在! 这个开发是由两个明朝的大海盗组织的,一个就是魏公公派小田大郎去日本联系的倒幕英雄颜思齐,一个就是国姓爷他老子郑芝龙。 颜思齐作为后世的“开台王”给台湾的开发打下基础,郑氏父子则对台湾开发功不可没。在郑家祖孙几代的努力下,数十万大陆汉族移民台湾,这才有了台湾开发最需要的人力和政权基础。 但这个时代的人可不会像公公一样看的那么远,知道未来台湾的重要性,所谓永不沉没的航母。更不会知道台湾的物产极其丰富,只要解决了瘟疫疟疾,这个岛足够养活千万人口。 在七舅姥爷、九太爷、四表姨丈等一众土包子看来,那劳什子东番是比自家肃宁还要穷困,还要不堪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种地方,去了能干吗? 听起来像是让大伙去当官发财,可怎么想都觉着像是发配流放咧? 纵然最近有关皇军要远征东番的消息不断得到证实,但关心这个消息的多是些熟悉海事的人,或者从事海贸的人,于肃宁这帮人而言却是不怎么关心。 隔行如隔山,虽说都当皇军两三年了,可有的事不是身在其内就能明白的。北方人骨子里就对大海畏惧,也远不如沿海百姓精明。 这是时代所限,也是环境所限。 中国历史上,敢于走出去,敢于勇闯天涯的基本都是生活在沿海地区的百姓,发财致富的也多是这些人。 他们不懂,魏公公懂! 先富带后富,魏公公两世为人不假,可对于这一世的父老乡亲们,他也是有感情的。 台湾这个大岛真是公公给乡亲们的自留地。 没办法,家乡肃宁县真是太穷了,穷到年轻人争相以割鸟当太监为人生职业规划,穷到一个小太监回乡都能得到“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再放大到整个河间府、甚至整个北直隶的穷困地带,哪怕是京师的郊县,自宫当太监都是一条堪比考上公务员的大好事。 这是一桩很悲哀的事。 以前没有条件,现在有了条件,公公希望他能够改变家乡子弟的命运。 他希望跟随自己的家乡父老们能够扎根在台湾,以一点带一面的思路来落实台湾的有效治理和开发。 更准确的说,便是一村带一乡,一乡带一镇,一镇带一县,一县带一府,一府带一省,一省带一国,一国带一路。 尝了螃蟹知道好吃的人会对自己亲近的人说,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一个带一个,公公希望以肃宁一县带动整个河间府,继而带动北直隶的环京畿贫困带,再带动陕甘宁边区,把数以百万计的大量贫困人口从那些地方拉出来。 不拉不行啊,即将到来的大灾之年会使这些方变成火药桶,会使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会使大明帝国摇摇欲坠,会使华夏汉家文明沉沦数百年。 这就必须要做思想,以化解父老乡亲们心中的犹豫,使得他们的积极心提高,使得他们能够主动去做,而不是被动的“磨洋工”。 公公的强项也正在此。 他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的,于是,公公使出了对贵妃娘娘、对公主殿下、对太子宠妃、对皇长孙乳母的舌功,用心去打动父老乡亲,走到他们内心深处去融化他们对未知的恐惧。 光说也不行,必须要有实惠的。 首先,给名。 所谓名,就是官。 台湾警备师团这个乙等师团单独编建,在场的不管是长辈、还是平辈,亦或是晚辈,统统有份。 这个纯粹由家乡人组成的乙等师团战斗力肯定差,但对付台湾的土著还是绰绰有余的。 封官也是拉拢分化的手段。 “舅姥爷,孙儿已决定了,这个台湾警备师团的师团长就由您老来做,孙儿给您向陛下请个总兵的衔头!” 魏公公说完之后,将手中的烟在桌子上点了点,使得烟叶更集中。 七舅姥爷瞬间心花怒放,和先前分给他的台中地盘相比,这个加总兵衔的师团长才是真正的花姑娘。 “九太爷,您老第一旅团长的干活!” “姐夫,第二旅团长你来做!” “表舅,第三旅团长您不当的话,侄儿想不到别人咧。” “......” 随着一连串的任命,台湾警备师团的中高级将领人选竟然就这么当场落实了。厅堂内满是欢呼之声。 “诸位,名份和大义良臣我给各位提供了,武器装备良臣我这也尽力提供,这兵员嘛,眼下却只能先编三千人...” 封官分地之后,公公也必须把困难讲一下。眼下整编主力师团是当务之急,不可能把精兵强将都调进补充到这个乙等师团。除非把北方的皮岛旅团和朝鲜特别支队拉回来,但那显然不现实。 相较东番,日本乃至东南亚的白人,北方的黑脸老汉也是一个不容小瞧的强劲对手。朝鲜北部和皮岛做为未来的对金作战基地,重要性不亚于台湾。 一听一个师团现在只有三千人的兵员,刚刚上任的众位师团将领顿时不乐意了。就拿姐夫王有福这个第二旅团长来说,这升了加副将衔的旅团长算下来管不到一千个兵,实在是没什么意思的很。就按他当总旗时管的一百个兵来说,怎么也得给他配个五六千人才对啊。 九太爷也是有意见,都说当官好,好在哪?好在管人呐! 他九太爷最近也常听说书,知道韩信带兵多多益善的道理。 众人刚刚提上来的心气明显泄了不少,有嘴快的又开始埋怨了。 魏公公摆了摆手,咳嗽一声:“诸位诸位,大伙先安静下来听我说...我知道三千人是少了,不合一个师团的编制。不过没有人,诸位可以自己想办法拉人嘛。咱这皇军不也是从无到有,慢慢有了今日的嘛。” 魏公公意味深长,你们这帮人拉人头可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官给你们任命了,想要手下满员,你们自己开动脑筋去啊。只要不是公然抢人掳人,公公就任由你们自由发挥。 这叫什么? 给你们印把子,你们就得给我带出一支队伍来! 众人闻言,不少人心思活了。 “台湾警备师团的具体编制和任免,稍后会由大本营明文公布,届时诸位对照这个公布结合实际募兵...”公公趁热打铁,把这帮人跟他要兵的念头给堵住。有本事都自己拉去。 大家伙都不说话了,马文庆却突然说了句:“大表侄咧,照你这分法,咱们这算不算裂土封王?” 一听这话,众人“咯噔”一声,眼睛都亮了起来。 “唔,” 魏公公觉得这个说法不合适,他想了想,对马大舅道:“您老要这么理解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照侄儿说,这不叫裂土封王,这叫分封。” 分封? 众人大多没读过书,不懂这个分封是什么意思。少数几个听闻过的,却瞬间想到了过去皇帝给儿子封王的事。如本朝太祖爷不就把儿子们都封到各地去了么。但这么一说的话,这分封很犯忌啊,那事是皇帝老子才能做的咧。 就是分封。 这是魏公公深思熟虑的决定,他要通过分封的形式带领整个帝国,带领整个民族前进。 这个分封,不是分封的皇帝老子的江山社稷,而是分封大明皇帝亲军将士以鲜血打下来的土地! 这个分封,不是内封,而是外封。 这个分封,不是封王封侯,而是封百姓,封勇士。 皇军将士打下来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再是皇帝的私产,谁打下来归谁。 魏公公只想在他的有生之年做成一件事,那便是大明皇军的将士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乡! 大明皇军的刺刀指向哪里,哪里就是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的汉土! 第九十三章 征服 负责参谋司的蒋西凤一直以来就不太懂魏公公所说的师团是个啥玩意,所以在没有拿到魏公公有关师团编制方案前,包括蒋西凤在内的一众参谋司人员对这个所谓的甲等师团组建方案都是云山雾罩,茫然不解。 魏公公这头送走了一众父老乡亲后,便闭门造车了。 他老人家还是蛮中意这个师团编制的,虽说这是后世倭人搞出来的军队编制方案,但不得不说,师团、旅团这种军队建制名称还是很有古典军国意味的,是中华文明的一种文化和习俗传承。 某种程度上,倭国与越南被称为小中华,是有相当道理的。 台湾警备师团顾名思议,肯定是驻扎在台湾的师团,是用来围剿当地反抗土著、海盗以及有可能的外国势力,并在台湾建立治安,组建政权、负责维持秩序的一支军队。 有鉴于台湾土著战斗力低下,海盗及外国势力实力不足,故师团的主要任务只是基本占领,所以魏公公给台湾警备师团定的是乙等师团编制。 整编方案如下,台湾警备师团辖三旅团,每个旅团辖2个步兵联队,即三旅团共6步兵联队。另师团部直辖一个工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一个辎重联队,加上师团部、三旅团部的非战斗人员,共定官兵18000人。 师团部驻地,公公放在了台北县。第一旅团驻地为花莲县;第二旅团驻地为台南县;第三旅团驻地为新竹县。 驻地各县眼下也只是存在于地图上,未来需要各旅团积极征讨开发,以汉族移民和归顺的台湾土著建立城池,确立各县域政权存在。 魏公公原是想在拿下台湾后上报万历,请求于台湾建立行省,但考虑此举容易使得朝廷摘了果子,派来不相干的人员夺取皇军胜利果实,对于大明皇军的未来动向起到不利因素,所以魏公公暂不准备请报台湾建省。 拟上密揭于万历,请定台湾为提督海事衙门驻地,大明皇军亲军食所在。岛上各县以卫所制暂定,统称大明皇帝亲军台湾都指挥所,隶提督海事太监直管。各旅团所负责各县便是各千户所。如此一来,便能使得朝廷之手伸不到台湾,也可以淡化占领台湾的政治意义。 毕竟,他魏公公乃是阉人,皇军也不过是天子亲军,并不为朝堂所承认。 在大明朝,绕开朝廷办事,才会有效率。 当然,这个整编方案只是字面上的,因为魏公公眼下实际只能给台湾警备师团配属3000人,其余官兵空额需各旅团自行扩充。 这个实际配属的3000人,除将军中现有肃宁子弟兵调出1200人外,余下则调辽东降倭300人,南都勋贵家兵及三大营降兵800人,溧阳铁矿矿工500人,原吴淞水营兵200。 此兵力配属可以确保肃宁子弟占多数,不使如九太爷、七舅姥爷、自家姐夫他们又来骂娘,说是老魏家尽给外人做了嫁衣。 武器方面,公公却是一点也不抠门,下令从江南制造总局调出最新制好的燧发枪500杆,又调火铳500杆,大杆子铳100杆,虎蹲炮40门,余下刀矛箭盾,优先供给。 蒋西凤拿到这份台湾警备师团的整编方案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如果说大明皇军是魏公公一手打造,是属于公公私兵的话,那么这个台湾警备师团更像是魏公公的家丁。 “编制就安这个办,参谋司这边尽快落实,该调的要调,该给的要给,师团组建后暂时就驻在泗塘镇,钱粮这一块回头咱家会给后勤司打个招呼。” “是,公公。” 蒋西凤点了点头,公公的安排他哪敢说不行,只是对于师团长郭大风这个人选,他还是忍不住有话说。 “公公,这个魏大风从前并不曾在军伍之中,这陡然授以师团长一职高位,末将恐其难当大任,要是坏了公公的事” “无妨,” 公公轻笑一声,“谁也不是打娘胎出里就会带兵,不懂可以学嘛。况郭大风在皇军中也干了这么久,咱信得过他” 说到这,话锋一转,却道:“不过你们参谋司却是要盯着些,师团一级也要设参谋长,参谋司要选一些精干人员充实下去,要辅佐好各级将领。” 听了这话,蒋西凤顿时安心,他参谋司现在扩员两三百人,很多年轻人都是他按魏公公的参谋手册一手训出来的,正好放出去锻炼锻炼。 “甲等师团的编制你看一下。”魏公公又将案桌上另一份整编方案递给了蒋西凤。 蒋西凤接过看了,发现这个甲等师团的编制比乙等师团多了些东西,也变化了一些东西。 具体在甲等师团只辖2旅团,但每个旅团却辖3个步兵联队,又比乙等师团多了一个炮兵联队,连同师团部、旅团部的非战斗人员,整个师团官兵定制28000人,足足比乙等师团多了一万人的编制。 并且,不同于乙等师团编制中只各旅团有一个火铳大队的编制,全师团的火铳兵合计只有一个步兵联队,整个甲等师团却是清一色火铳装备,用魏公公从前的话说,是一支真正的热兵器军队。 “若按这个编制,却是至少需要两万杆火铳,公公,咱们军中没这么多啊。”蒋西凤管着参谋司,军中武器装备有多少,他能不知道。 “火铳的事,咱家想办法,军中现有多少全调出来,江南制造总局那边也要赶工,咱家说不得得去求个人情” 魏公公把这事早想在心里了,军中原有火器多是从南镇抚司搞来的,另外接收了吴淞水营的一千多杆,对定海卫实施的报复性作战又缴获了一千多杆,南都反动勋贵和三大营那边“捐输”了一万多杆,再有就是在辽东缴获的一批,江南制造总局自家生产的,合起来总数是有两万杆的。 但内中却有四成是不能用的,这些不能用的火铳大多是一次性产物,主要来源于南都三大营那块,因此实际能够装备下去就一万杆多一点,缺口数目显然很大。 江南制造总局那边现在主要操作手法就是将不能用的火铳回炉,重制为燧发铳。这个工序很复杂,虽能做到量产,但产量却不大。因此,魏公公必须另想办法才能满足这个甲等师团的火铳需求。 “武器咱家想办法,这个定编就这么办吧。” 魏公公捏了捏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这个甲等师团以后就叫大明皇家近卫师团,师团部么就定在江户。” “江户?” 蒋西凤愣住了,这地方在哪。 “近卫师团的目标就是占领那里。”魏公公转头看向遥远的东北方向,“那里才是皇军要征服的所在啊。” 富士山上插红旗,太平洋上唱赞歌。 第九十四章 大郎回来了 在召开司礼监和内阁联席会议的时候,咱在司礼监任随堂太监兼文房书提督太监一职。某日,千岁说要见咱,咱就马上去同千岁见了面,问千岁何事相召。 千岁道:“我那侄儿近日来信说,咱们这内廷的官如果不和外朝真正打成一片,要解决日本问题是很困难的。所以,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和他们恳切会谈......” 于是,咱就问千岁,小千岁那边是不是真干。 千岁道:“真的干,不干他咧个娘的对不住咱侄咧!” 千岁随后表示了他和小千岁对内外联席会议的想法,认为这次联席会议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对日事宜。 总之,小千岁表示,日本的治安问题应当由大明皇军负担,以此为中心,把一切干起来。就是说,要在今年内彻底解决日本问题,举凡土地问题、商租权问题、各种纠纷问题,都要从头到尾,一切加以解决。 咱觉得千岁和小千岁是高瞻远瞩之人,是具有领袖性质的英雄人物,所以咱无条件支持千岁和小千岁。 千岁便叫咱把意见写出来,或者说是写个方案出来。咱便写了,大概是说仅就当前方针而言,是要彻底占领日本,把日本变成咱大明的一个省,使咱大明的官方、民间各种势力都进入日本,以确保日本人民永远和大明保持一条心,使之成为东方和平的基础。 千岁补充说道:“这一点,应当成为外朝、内廷工作的当务之急,这个方案也是对日一切内治、外交、军备以及其它所有政务的中心。” 千岁同时说道小千岁就是这样想的。不过咱随后提出,突然把这个方案拿到内外联席会议上讨论,会不会首辅叶向高不赞成,会不会有公公也不赞成?毕竟,这不是多年前小千岁擅自对日发动的战争,而是一次正式的灭国之战。大明立国两百余年来,除了北元以外,尚未进行过任何一次灭国之战。 千岁笑着摇了摇头,道:“说服那些冥顽不化的人,不正是你李永贞的任务吗?”继而又很肯定的说道:“外面的人由你去说,陛下那里由我和老祖奶奶去说,如果我们二人还说不动陛下,那么就由李太后去说。太后也说服不了,还有郑太皇太后咧...总之,这是一场赫赫的武事,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盛事!” 咱笑着点了点头,相信陛下那里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便对千岁道:“外面是永贞的任务不假,可单以我一个人怕也不行,正好王公公从小千岁那里回来,不若千岁就让他同我一起去做这件事吧。” 王公公便是年前升任司礼秉笔太监的王体乾公公,他和小千岁相交多年,认识还在我之前。 千岁不加思索便同意了,咱便和刚刚从江户回来的王体乾见面商量。 王体乾却说如果一定要说服内阁,却需要有外朝的官一同才好。他提议由刚刚归京任礼部侍郎的魏广徽一同参加此事,理由是魏广徽是东林党大佬之子,对东林党很了解。 我同意了,此后便由咱、王体乾、魏广微具体负责这个对外朝协商联络小组的工作,经过半月多的努力,终使叶向高和以他为首的东林党人同意了对日全面作战计划。 据说消息传到江户后,小千岁高兴的和部下们喝起酒来,结果酒喝多了,失手把日本那个伪天皇给推到海里淹死了。 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陛下为此很生气,因为之前陛下再三嘱咐一定要将那个伪天皇带回京来,结果却这么死了。唉,也正因为这件事,陛下气的不理朝政跑到后海游船,结果不幸失足落水。 节选自《一首忠诚的赞歌》,作者原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御赐晋国公李永贞。 .......... 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东亚。欲征服东亚,必先征服日本。此,攘外必先安内,只有东亚完全一统,我们华夏文明圈才能征服整个世界。节选自《魏公良臣文集》 大明皇军的第一阶段任务不是占领台湾,不是在东亚海域上设卡收税,而是要征服那个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以彻底解决倭患,不使藩属朝鲜,不使本朝沿海人民再受倭寇荼毒。 这个第一阶级任务是掩藏在三省联军讨伐东番作战之下的一个作战目的,目前为止仅限于皇军内部少数人知道。 魏公公认为,日本也是世界古老国家之一,由于大海阻隔,数千年来不曾受到周边国家攻击,如此就像旷野中的独木自在地成长,充分发展。但即使没有受到外部之害,由于树木本身的生命周期,也会在内部出现空虚… 作为长期孤立的国家,日本因其内部滋生的弊端,而逐渐趋于老衰,而从老衰恢复过来,靠树木自身的活力来做到,是难乎其难的。救济它,必须以外部之力去其**、或切除其寄生之木才行。 这个寄生之木就是日本的幕府统治,就是那个傀儡的天皇。 大明朝做为中央之国,提倡“忠孝义勇、廉洁高雅”,而日本这个国家素来对外来先进文明敏感,尤其是对中国。自汉唐以来,日本屡屡偷师中国,以中国人为先进,以中国文明为先进,因而,大明理应去拯救日本人,改造日本人,承担他们人种改良的重任。 魏公公认为,华夏汉民族是完美的民族,是优秀的民族,他们忠君爱国、崇祖先重家名、现实实际、爱草木喜自然、乐天洒落、淡泊潇洒、纤丽纤巧、清净洁白、礼节作法、温和宽恕。这些优点,日本人并不学去,或者说他们只学去了皮毛。所以,这一次,必须让他们学全,学懂,从此成为真正的华夏一份子。 魏公公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大明皇军必将使日本改造为帝国的皇道乐土。 那么,这个伟大的使命就从这里开始吧。 魏公公拿出袖帕,擦了擦嘴角,满意的拍了拍明日就要回泰州的赵家媳妇,然后穿好衣服慢悠悠的来到了密室。 推开密室的门后,一个男人哭泣着站了起来,冲到了公公面前,泪流满面道:“主公,小田回来了!” 他,就是菊与花的仆人,世间最忠诚的卫士小田大郎。 第九十五章 武装干涉 “大郎!” 望着风尘仆仆,泪流满面的小田,魏公公甚是动容,难以抑制内心的波澜,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小田的双手,万分动情道:“大郎,你辛苦了。” “忠诚!” 小田激动的将右臂上举,身为家臣的他能够得到主公的一句辛苦,那真是现在叫他去死都是甘心的。 “好,好” 公公高兴。 其实小田不是大郎,而是太郎,全名小田太郎。不过因为他的造型和大郎很像,所以魏公公就忽略了是太不是大,久而久之,小田也接受了“大郎”这个来自家主的赐名。 和小田一同回来的还有陶杰与张安。这两位原是西洋教士的通事,后在扬州被魏公公所救,此后因二人通晓海事,魏公公便给了二人八品出身,叫他二人陪小田一同去日本招降颜思齐。 “小人张安(陶杰)见过魏公公!” 陶、张二人上前行礼,这时魏公公才注意到室内还有一人。那人看着年岁不大,约摸二十五六岁模样,打扮有点像后世的日本浪人,不过缺了一只耳朵,但眼神之中隐约带有凶悍之色。 公公缓缓坐下,摩梭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不须问,对方自会给他报家门。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大明朝的太监,那年轻人有点拘束,不知如何应对,直对身边的陶杰和张安给他鼓励的眼神,这才忙上前躬身道:“小人陈衷纪给提督太监魏公公见礼!” 魏公公微嗯一声,心道原来这家伙不是日本人,而是汉人。他打量着这陈衷纪,那陈衷纪同样在偷偷打量他。 “公公,这人是颜思齐的结拜兄弟,我等随小田大人去日本后,起先并不曾找到颜思齐,还险些叫日本人当海盗剿灭,幸得公公福佑,这才死里逃生,尔后终是寻得了那颜思齐” 陶杰口齿伶俐,大致将寻找颜思齐的经过说了下,过程有惊有险,好在他们终是和颜思齐接上了头。 听完陶杰所说,公公看向那陈衷纪,问他:“你可以代表颜思齐?” 陈衷纪点了点头。 公公笑了笑:“你可知咱家为何要派人去找你那结拜大哥?” “小人不知。”陈衷纪摇头。 “因为,咱家佩服他。” 魏公公笑着起身,负手道,“不止是颜思齐,也是你,也是你们那帮子在海外讨生活的,你们都值得咱家佩服咧!” “我等不过是在海外搏命海洋,刀口舔血的海贼而矣,不敢当公公佩服二字。”陈衷纪只道这太监是与自己虚假客套。 魏公公却摆手道:“什么海贼?在别人眼里你们是贼,可在咱家眼里,你们却是我大明子民!” 此话令得陈衷纪心底一个颤抖。 “你们这些人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们呐不是贼,是英雄,是我大明朝的英雄啊你们不易啊,少年时便背井离乡在外讨生活,那外面再好也不是家,有家难回的滋味咱家懂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愿意受朝廷招安,咱家便保证你们能回到家乡,以一个堂堂正正的大明子民身份回到家乡。” 这一点,魏公公是绝对可以保证,并绝对可以做到的。他老人家用人,唯才是举。正如皇爷用人,唯钱是举。 不要小看了这个大明子民的身.份,因为保守和教条主义思维,大明朝对于沿海百姓出海为海商之事的应对政策一直以来就是错误的,平白放弃了大好的海上局面,使得倭患荼毒近百年时间。 很多所谓的倭寇只不过是想获得朝廷的承认,他们甚至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奉献给朝廷,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朝廷一次次冷漠和仇视。五峰船主汪直被杀,便是这个教条主义带来的最恶劣影响。 因为由于倭寇的缘故,日本没有获得大明王朝的贸易许可。但穷得叮当响的日本人啥都缺,啥都要买,就只能做走私。混迹日本的汉人,基本都是做这类犯法生意的,所以他们在朝廷眼里就是贼。 犯法生意虽然有钱赚,但传出去名声毕竟不好,一般做这个事的,基本都是在中国犯过案子混不下去的。你赚的钱再多,地位再高,可你在祖国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那也是一钱不值。有家难回的滋味,对任何身份的中国人来说,都是一个深深的创痛。 这个创痛不但但是颜思齐,是陈衷纪,而是每一个在外汉人心中的痛。 对症下药,魏公公想要拉拢这帮子在外刀口舔血的汉人,就得针对性的下药。 承认他们大明子民的身份,就是双方合作的基础。 对于那位历史上的开台圣王,魏公公了解的并不太多,但他清楚一点,这个人骨子里还是一个汉人,是一个想挺起胸膛,骄傲活着的大明子民。 这,便足够了。 正如公公所想,陈衷纪等人奉颜思齐为大哥,也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人可以带领他们,去争取自己的合法身份,不再被祖国的官府和百姓视为贼。 为了这个理想,他们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就像他们结拜的誓言里所说:生不同日,死必同时。 颜思齐现在的势力虽不如甲必丹李旦,但麾下也有数千之众。有一个利好的消息,日本正发生天主教倒幕运动,参与这个倒幕运动的日本人主动联系颜思齐,邀请他们一起参加义军,推翻幕府统治。 “你替咱家带句话给颜思齐,朝廷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们,也从来没有说你们不是陛下的子民。如果日本改朝换代,由我汉人执政,朝廷一定会改变态度与日本贸易。参与此事的海商们,便不再是叛逆,更不是海贼,而是朝廷的功臣,是要封侯拜相的。” 武装干涉日本倒幕运动,建立皇道乐土,便就这么一言而定了。 陈衷纪说道他们已经答应日本义军方面,做了周详的准备,动用了可以调动的一切兵力,计划八月十五日起义,一举推翻德川幕府,建立日本历史上第一个汉人政权。 “只要公公能够全力支持,我等必在日本广竖义旗,推翻德川幕府,永世向大明臣属!” 第九十六章 良臣声明 支持,必须支持。 对于日本正在发生的倒幕运动,公公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他进一步向陈衷纪了解德川幕府对天主教镇压的详情。 陶杰和张安不时补充,经过对这些信息的汇总以及公公自己前世的记忆,大致便对这次天主教发起的倒幕运动有了初步印象和认知。 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幕府和天主教会的利益争斗,争斗的最后结果就是德川幕府的闭关锁国。 大概在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丰臣秀吉尚未统一日本前,曾受洗礼的肥前国大村的领主大村纯忠,把十年前开港并正在发展为日本西部最大贸易港口的长崎,与其附近的茂木一起捐赠给耶酥会,允许耶酥会在日本领土上拥有属于教会的基地。 这一举动使得西主传教士们可以在日本大规模进行传教,他们通过大村的势力采取强制手段,先让国、郡的统治者信教,再让他们发出命令迫使居民悉数入教,骚扰各地。 西方宗教势力的野心膨胀使的丰臣秀吉有所警觉,遂宣布《禁教令》,逮捕传教士和部分信徒,并从耶酥会手中收回了长崎与茂木。但是,丰臣对耶稣会的打击不够彻底,有相当一批数量的西方传教士赖着不走,通过各种方式藏在了日本各地,问题便留到了现在,成了德川家康幕府的一大棘手问题。 由于深悉传教与贸易的关系,最初德川幕府对西方宗教采取了较为宽容的态度,以便维持与西方的经济贸易关系,但是幕府和天主教又是实实在在对立的所在,使得双方矛盾和冲突不断加剧。 从幕府的立场看,天主教在两个方面是和幕府统治根本对立的。 首先,天主教教义上坚持上帝是最高权威,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和以将军为最高主宰、严分身份等级的幕藩体制完全不同,并且完全相抵触; 其次,天主教排斥异教,否定神佛信仰,认为上帝是天地万物之主,应该服从上帝,而不应该服从父母、主人、君主。这对自称“神国”的日本和被尊为“天照大神化身”的德川统治者来说,更不能容忍。 天主教的日益庞大使得德川家康坐立难安,他想到不久前佛教一向宗领导长达11年的农民起义,深恐丰臣氏遗族及反德川势力利用天主教徒的组织力量发动暴乱,于是终于下定决心采取强力措施来扑灭天主教。 就在今年2月,德川幕府正式发出禁教令,以幕府直辖领地的静冈、江户、京都、长崎为对象,三个月后又下令全国禁教。 幕府的《教渝书》称:“日本,神国、佛国也。基督教徒党传邪法,谋政变以夺国,违法令,谤神佛,礼拜罪人,祟倍有加,应予严禁。” 禁教令一下,幕府军队便在京都、伏见、大扳等地破坏教堂,逮捕教民,强迫改宗。幕府名下各地诸侯对教士和教徒也开始全面镇压。明石(神户附近)地方有名的丰臣派天主教诸侯高山右近等148名教徒拒绝改宗,被判处流放到马尼拉。 天主教方面肯定不能坐在那里等死,他们采取的措施是发动信徒参加丰臣遗氏一方,不断掀起倒幕运动。 颜思齐做为一直以来的日本民间倒幕英雄,便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日本耶稣会的邀请,双方约定一同起兵推翻幕府。 只不过,推翻幕府是双方共同的目标和心愿,但目的却又不同。日本耶稣会的主体是日本的诸侯,最大的支持力量是丰臣遗氏,因而他们志在推翻德川幕府,重新建立丰臣幕府。而颜思齐等汉人力量则决心趁这大好良机,在日本一举建立汉人政权,然后向大明朝廷臣属,以获得大明的支持。 在日本建立汉人政权,这听起来是十分荒唐和不可想象的事。但这绝不是颜思齐等人异想天开,也绝不是他们致力于此,而是有很多日本人也想这么干。 因为,当下日本的主流思想认为日本乃是先秦遗民,华夏支脉,日本人民和中国的汉人是同种同文,甚至一些人认为和族就是汉族,所以在日本建立汉人政权并不被学术思想界排斥,甚至还拥护。 日本国内有很多“知识分子”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来大明接受一次儒家典藏的学习,这些人可以统称为“精明分子”。 颜思齐的部下当中也有很多天主教徒,包括日本真正的海霸王甲必丹李旦手下也有相当数量天主教徒存在,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掌控海上航线的他们难以避免的要和西方势力打交道。 陈衷纪就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魏公公既做出武装干涉日本倒幕运动,则势必要给颜思齐以及日本的倒幕力量以精神和行动支持。 要不然,以他们的实力是根本斗不过德川家康的。虽然皇军眼下不可能全军东征日本,但小规模的支持魏公公还是能够做到的。至少,也要把倒幕运动时间拖的更长一些,以便皇军能够正式介入。 支持,分为行动和精神两种。 首先,在精神上,魏公公必须给颜思齐打气。 他向陈衷纪表示,大明帝国今后不以江户的德川幕府为对手,而期望能与日本新政权建立良好关系,并将与这新政权开展两国贸易。 公公并没有明言这个新政权是指什么。 这个听上去像是模拟两可的伏笔,却给了陈衷纪最大的信心。 “咱家稍后会拟出一份正式声明来,你可带回日本,使人广为传播,务使日本百姓人人皆知我大明对日态度。” 这份声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会冠上“良臣声明”载入历史文档。 光一份声明肯定还是不行的,所以公公表示他会上奏天子,朝廷将正式派出钦差赴日,接受颜思齐的招安。 上奏不上奏的,公公还要考虑一下,钦差却是现成的。胡广和沙千刀那两个家伙不正在接受钦使礼仪培训么。 一想到这两个家伙竟让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半途而废,落了个笑话,公公就气不打一处来。 妙书屋 第九十七章 倭国镇守中官 公公生平有四大恨! 一恨进京被四贼所欺! 二恨被叶赫东哥夜辱! 三恨奴尔哈赤和英父子一个送婶,一个送弟妹! 四恨贵妃郑氏污他清白! 此四大恨,其余诸恨都可靠时间淡化,只这第一大恨却是躺在棺材当中犹能想起,真正死不瞑目的。 此一大恨,重创了公公幼小的心灵,让他原本对世界的乐观主义一下变成了消极思想,也险些让公公落下难以根治的隐伤。 故,这一大恨,不报不行! 小人得志君子得志,誓必报仇。 四贼者胡广、沙千刀、潘寡妇、王干娘。 那潘寡妇和王干娘,公公已然报了仇。 一个重金包她来了个百人斩,使其元气大伤,想来那皮肉生意做不来了。便是还能撑着营业,生意也断然会差得很。毕竟,男人喜欢的是有紧有松,一昧张驰有度,显然索味无比。 不过相较潘寡妇的职业生涯断送,王干娘那边可能要好些。单那日公公在门外瞥的那眼,虽然王干娘当时躺在哪里一动不动,但似乎脸色却有点春风焕发的样子。反观小田,却是走路都打,真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念在此老妇就是判了,也就是收容的罪名,公公便没和她计较,将潘姐儿的辛苦钱给结了,真正是厚道无比。 只这主谋者胡广和沙千刀,公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松饶过。凭他和刘吉祥的交情,一张名贴便夺了胡、沙二人在御马监的差事,此后便差在内安门陈默处服苦役,隶了内官监名下。 这也算是个很好的安排,胡、沙二人虽然有罪,但罪不致死。公公也不是胡乱杀人的性子,所以打过一顿安排服苦役是最好的了。 原是要让这胡广和沙千刀服上十年八载的苦役再放过二人,但在扬州起意要派小田东去日本招降颜思齐时,魏公公又想到了这二人,原因是这俩混蛋有编制不管在御马监洗马还是在内官监名下服役,都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 莫要小看这洗马和苦役,搁在外面那帮没法进宫的自宫白眼里,都是能让他们为之疯抢的好差事啊。再搁他们老家,也是一提就羡慕的存在。 国家给了你编制,你就得为国家服务。 公公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便要陈默将两人送到了特区。北上前又特意安排位列《东林点将录》一百零八将之天空星急先锋黄尊素来教导胡、沙二人宫中礼仪以及必要的官面训导,以使两混蛋能够更好的担负起大明钦使的重任,彰显帝国风范。 黄尊素便是大儒黄宗羲的老子,与高攀龙、周起元、缪昌期、周顺昌、周宗建、李应升一起被东林徒孙称为“后七君子”,又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等称为“六君子”,是谓东林战斗骨干,一个人能顶一个牛录的存在。 黄尊素其实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其和汪文言都被天启年间的东林党人视为智囊,不过因汪文言名声大过黄尊素,所以公公对此倒不知情。 黄被“请”到海事特区学习时是举人身份,定于后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四年参加会试,结果在东林镀金不成反摇身一变成了学习班的先进积极分子、最佳学员,和另一东林党人、地奴星天命判官涂一臻一起被魏公公称为“同志楷模”,尔后在学习班毕业后双双自愿进入镇守衙门实习,观政锻炼,以求他日做一个魏公公所说的“人民公仆”。 实习不到一个月,黄尊素便被魏公公召见了,然后交给其一项光荣的任务,就是更好的包装帝国的钦使。 现在,已经培训快半年,日本的事情也有了头绪,公公需要东风起了,遂命魏学文持他贴子往镇守衙门所隶司书房提调胡广、沙千刀,令黄尊素一同来。结果让魏公公相当满意,事实证明就是一头猪,只要包装到位,它也能像只大象。 “吆西!” 魏公公不住点头,见状,黄尊素自也是心中高兴。自学习过《魏公良臣文集》后,他的思想和政治觉悟明显提高,每当最新的文集补充稿下来,他必是第一个到镇守衙门领取拜读的。镇守衙门和海事衙门发行的一些有关魏公最新讲话精神,他也是钻研入目,久而久之,甚至连言行举止都有些像魏公公了,故而被镇守衙门一些人笑称为“小魏公”。 “真长,你辛苦了,很好,你也在镇守衙门观政快半年了,咱家看就不要再实习了,明日起便转正,嗯,你是举人出身,咱家不能亏待了你。这样吧,咱家过些天便要远征东番,你随在咱家左右,待东番平定,咱家向陛下给你举荐一个实务之职如何?”魏公公为人向来是有功就赏,有过必罚的。 “晚生只要能随在公公左右,时时聆听公公教诲便足矣,不敢奢望求官。”黄尊素还是很谦虚的。 “哎,你是人才,人才便要出仕。当日咱家让你们自愿选择,你不选回乡科举,反选入我镇守衙门,这是弃了读书人常说的正途,于你自身而言,于你黄家而言,这损失必然是极大的咱家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咱家给不了你正途,但这杂途于你却一定要胜过那正途真长只需看着,咱家相信未来你的成就绝不下于那三甲进士的。”魏公公这既是鼓励,也是寄语,更是期望。 黄尊素十分感动,猛的立正,学着那大明皇军官兵一样,高呼:“忠诚!” 魏公公欣慰,让黄尊素回去休息,明日自到镇守衙门办理转正手续便可,具体安置会由分守张华安排。 待黄尊素走后,魏公公将小田和陶杰等人叫来,让一直乖乖站在边上的胡广和沙千刀再演示一遍钦使风范。 为了让两个混蛋气质上更像一些,魏公公不惜取出自己那身花十万两银子买来的飞鱼服给胡广套上,又将自己那身内官监监丞的官服给沙千刀套上,如此便如真的一般。 “你们说,这二人镇不镇得住颜思齐?”魏公公笑问小田他们。 小田直说他从这二人身上看到了魏公公的影子,真是越看越亲切,越看越崇敬。陶杰和张安也是此语,均道别说是颜思齐等一帮海贼了,就是日本的国王和将军只怕也会叫镇住。 日本没有国王,大明建立以后,太祖向日本派遣使节,要求日本取缔倭寇并向大明朝贡。当时日本正处于南北朝时代,占据九州一带的南朝怀良亲王答应取缔倭寇,接受了大明“日本国王”的敕封。 从此以后,怀良亲王以“日本国王怀良”的名义向大明朝贡,并开始明日贸易。室町幕府驱逐了怀良亲王的势力后,室町幕府和九州一带的大名仍旧以“日本国王怀良”的名义与明朝进行贸易。 丰臣秀吉崛起后发兵攻占朝鲜,大明以宋应昌等率兵入朝增援。日军节节败退并以求和名义谈判,平民沈惟敬因熟日语而被兵部尚书石星赏识,遂出任谈判使节。 日方代表小西行长和沈惟敬是旧识,因此为了议和,沈惟敬怂恿石星奏请加封丰臣秀吉为王。丰臣秀吉提出七项议和条件,沈惟敬与石星私自改动有争议条款,欺瞒朝廷和丰臣秀吉。事迹败露后,万历大怒,下诏将沈惟敬和石星处死。 但事实上,丰臣秀吉的确接受了大明日本国王的册封,不过为时只有一年多。因而实际上,现在的日本没有国王,有的只是德川家康这个将军和那个伪天皇。 “公公,这两位的扮相是没有问题,却不知胆色如何?”张安多了个心眼,他害怕魏公公选的这两个人万一是胆小鬼,到了日本后被颜思齐那帮海贼们一吓就露相,那事情就坏了。 “你们放心,这两个胆色是有的。” 这句话,魏公公是绝对能打包票的。没有胆色的话,这两混蛋也不敢敲诈到他魏公公头上啊。 有魏公公这话,张安自是放心。 胡广和沙千刀忐忑不安站在一边,可听不懂眼面前这帮人在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他们两人似乎要被大用。 想想也是,如果魏公公不重用他们,何必请个读书的举人老爷来教他们礼仪呢。只是,却是不知他二人究竟要被用在何处。 但愿不是龙潭虎穴。 二人偷偷对视一眼,心中又是渴望又是害怕。 “胡广,沙千刀,咱家问你们,可想要一场富贵?”魏公公似笑非笑看着二人。 沙千刀向来以胡广马首是瞻,所以他习惯性的看向胡广。 胡广也心虚啊,可魏太监盯着他,想到这小子对付潘寡妇的手段,那敢犹疑,忙硬着头皮低声道:“小人们自是想要。” “想要便好,”公公笑了起来,“你二人若能给咱家把事办成,咱家就叫你二人去做那倭国的镇守中官。” 推荐一本骨头在培训班认识的作者朋友作品《最强大魔王》: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即使是生活在腐烂泥淖里的井底之蛙,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希望骨头的忠实读者们能够给这位朋友一些支持和鼓励,谢谢! 第九十八章 诸君,为了皇明,战斗吧! 公公从来没有忘记他是内廷一员。 带领所有太监一同睁眼看世界,带领所有太监一起发洋财,是公公的责任,也是神圣使命。 狗富贵,不相忘。 本是同根生,何必要相煎。 胡广和沙千刀真能把颜思齐服住,为东亚一统建功立业,魏公公不介意将来给他们各安一个神奈镇守、福冈镇守的美差。 次日,大明皇家海军便接到了大本营的密令,令调福船一艘、三桅炮船一艘、楼船两艘、八喇虎快船四条,官兵500人组成赴日宣使团。 使团正使为提督海事太监衙门奉御胡广,次使为提督海事太监衙门行走沙千刀,护卫总兵为小田太郎,皇家海军都司郑大海为副将。 除携带由提督海事太监衙门委任颜思齐为大明日本国龙虎将军册书外,使团另携有大明皇军赠予颜思齐义军的火铳400杆,虎蹲炮20门,大杆了铳30杆,铜铁炮各6门,火药2500斤。刀、矛、箭、盾等合计2000余幅,其余物资若干。 这些武器和物资是魏公公对日本倒幕运动的实质支持,也是魏公公给倒幕义士的定心丸。只要义军始终坚持与日本幕府军战斗,那么来自大明的援助物资将源源不断。换言之,虽然日本距离大明隔海千里,但大明却是日本倒幕义军最忠实的盟友,也是最坚实的后盾。 “请回去告诉颜将军和倒幕义士,大明皇帝陛下高度关注日本局势,咱家身为皇帝陛下钦使,将坚定无比的贯彻皇帝陛下对日本的讲话精神,将毫无保留的支持义军对幕府的反抗斗争。咱家保证,如果义军遭到幕府军队的打压,咱家将会派出大明帝国最精锐的皇帝亲军东征日本,以实现对日本反动之幕府政权的总打击,彻底实现东亚的和平繁荣!” 在使团登船出发时,魏公公更是亲切而又包含深情的握着陈衷纪的手,无比动情道:“衷纪啊,不要嫌咱家嗦,咱家还是那句话,你们是大明的游子,是帝国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无论你们身在何处,大明都不会忘记你们,更不会不耻你们!你们所做的一切,是利国利民滴,是恩泽后世子孙滴,千万不要小看自己,更不要妄自菲薄自己!你们在外面做的一切,咱家知道,陛下也知道好好做,日本于我皇明帝国是有血仇深厚的,陛下无时无刻不在想解决日本问题,如果你们能够在日本有所作为,咱家想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好好干,放心干,大胆干,使劲干,卷起袖子干!干他个天翻地覆,干他个乾坤颠倒,干他个地震山摇!” 魏公公越说越是激动,遥望东洋,不禁吟诗一首,曰: 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 数英雄兮颜思齐,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喔! 大字不识一个的陈衷纪不懂得欣赏魏公公大作,但那句“数英雄兮颜思齐”却让他心神激荡。 大哥能在魏公公眼中为英雄,我等还能不效死么! “去吧!” 魏公公再次重重握了握陈衷纪的手,无比豪迈道:“尔等功成之日,陛下未必不许日本王。” 陈衷纪眉心一动,深深弯腰,向着魏公公重重一拜 陈衷纪上船了,因他是颜思齐的结拜兄弟,又是以颜思齐为首的福建汉人倒幕军的代表,所以得到了赴日宣使团的礼遇。只是陈衷纪却不知道,这个赴日宣使团并不是名义上的500人,而是550人。 另外50人藏在一艘楼船之中,他们并非汉人,而是清一色的日本倭人。 这些倭人都是原日本侵朝军第一、第三、第四军的士兵,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人人所穿的衣服均绣有一朵菊花,人人都有一柄精钢匕首,匕首上均刻有“魏”字。 他们是帝国之花、大明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的家臣,他们均追随过家主南征北战,均手持利刃和火器在深夜中守卫过家主。 他们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们的能力是强悍的,他们渴望归国,但他们更渴望荣耀。 他们绝不愿以败军俘虏的身份归国,他们要以英雄的姿态归国! 他们,将是皇明拯救日本的先锋,也是魏公公改变日本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他们将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姿态活跃在日本四岛,他们将给日本人民带去这个时代的最强音! “日本,不是德川家康的日本!日本,也不是贪官污吏的日本!日本,更不是特权人士的日本!…” “那些将军,那些大名,那些贵族,那些特权之士,他们不可一世,于家国之事不闻不问,穷奢极欲,他们视子民如蝼蚁,任意的剥削,肆意的践踏,这一切,必须要改变,必须要改变!” “天皇只是敲骨吸髓,压榨日本人民的伪皇,是傀儡,他不配拥有日本,只有大明皇帝陛下才有资格统治日本!” “如果再不改变,日本就会成为地狱!” 大岛由加利安静的坐在船舱之中,他默默的擦拭着自己的匕首。 兵次郎同样安静的坐在大岛的身边,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在落泪。 他们要归国了,他们要去完成神圣的使命了。 大岛想到了过去,那时候他和队伍走散,仓皇逃窜结果迷路越过鸭绿江,成了大明帝国辽东境内的一股马匪中的一员。 但现在,他成了皇明帝国皇帝亲军的一员高级将领! 兵次郎也想到了过去,过去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最单纯的农夫,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士兵。 但现在,他不但成了帝国皇军的高级将领,更成了皇军之中唯一得赐飞鱼服的勇士! 这一切,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这一切,是他们浴血得来的。 他们不想失去这一切,他们将要再攀高峰,他们将要再次战斗。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将战斗在自己的家乡! 船舱中很沉闷,但一股精神力量却在穿透着沉闷。 “你们知道么?我们的亲人们正在捱饥抵饿,他们种出来的米,他们吃不到,他们没有活干,他们捱疲惫不堪,甚至很多女人要出来卖身换饭吃!…” 小田带回来的消息在皇军归化倭籍官兵之中传播着,仇恨在燃烧,渴望在奔腾。 “改变这一切,这一切的不公是将军,是大名,是特权人士,更是那伪天皇!诸君,就让我们一起尊皇讨奸吧!我相信,未来的日本,一定是真正的皇道乐土!” 海船已经驶上了归国的旅途,主公的声音仍在耳畔回绕。 沉默中,歌声缓缓响起,越来越嘹亮,越来越奔放。 那是《皇道乐土之歌》! “革新机会现已到,夜起暴风扫日本。 功名不过梦中迹,唯有精诚永不销。 离骚一曲高吟罢,慷慨悲歌今日完。 吾辈腰间利剑在,廓清海内血泊涌!” 愿诸君阖家团圆,中秋快乐! 第九十九章 开会,开大会 天公迁都布宠华, ????????江户儿女美如花。 ????????须知鸭水输鸥渡, ????????多少簪绅不顾家。——节选自《明治诗话》; 明治,明朝于倭国治理时期简称,又称明据时代。 ........... 大明万历四十二年,东征的号角在东南的海边吹响。 这声提前吹响的号角声带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也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时代!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作为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年轻人,魏公良臣以他独有的政治智慧和大局观,发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为了大明帝国,诸君,请英勇献身吧! 总攻击,总动员,总占领! 大本营在最快的时间将魏公公亲自拟定的九字战略方针传达到百户一级。 同时,为了皇明光辉的未来,为了帝国皇军的征途,九月初六日,魏公公在特区皇家招待所中正大饭堂内,亲自主持召开了第一次海事特区联席单位会议。 与会者乃内廷派驻特区公差与监军人员。除司礼监、神宫监、印绥监、都知监、司设监外,其余十九衙门俱有代表出席。 未来五监各有原因。 司礼监因地位特殊性,虽名列二十四监之首,却是二十四监之头脑、之核心,是内廷总管衙门,因而司礼监外差只一人,即南京镇守太监。如此地位,自是不可能派员入驻特区,真若派了外差,也是位列海事太监魏公之上,故而魏公公不可能自讨没趣。 神宫监掌太高各庙洒扫、香灯等事,其监工作性质注定不可能南下参与特区大开发;印绥监掌古今通集库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勘合、符验、信符等,是宫中除司礼监文书房外又一要害衙门,自也不可能派员南下。 都知监原掌宫廷各监行移、关知、勘合,后仅随皇帝前导警跸,是宫中专门负责皇帝安全的衙门,平日联络单位仅锦衣卫一家,因而也不可能派员南下。 司设监那边则掌帝妃卤簿、仪仗、雨具、大伞,按理是有和大明皇军合作的基础条件,毕竟大明皇军也需要仪仗、雨具之类器械。但其掌印太监王某与被魏公公除掉的原内官监掌印曹聚奎乃拜把兄弟,因而拒绝魏公公伸出的橄榄枝,言称司设监与他海事衙门打死不相往来。 来不来,魏公公不强求。 他要的是合作,真心实意的合作,不是阳奉阴为,明面上嘻嘻哈哈,背里地却下死手拖后腿的合作。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来就不来。 魏公公十分看得开,不来的他不理会,来的他很重视。 与各监的具体合作事项一直是由京师的陈默在负责。陈默给魏公公拟了个单子,单子上将十九家派员南下的各单位分成三类。 第一类是最具诚心的单位,真正将海事合作当成事情在办的。 有御马监、内官监、尚衣监、浣衣局、兵仗局、宝钞司、混堂司、惜薪司、钟鼓司等九家。 第二类是有诚心,但却不愿过多投入资源的。 有御用监、尚膳监、直殿监、银作局、巾帽局,针工局六家。 第三类是并无多少诚心,纯属观望的。 有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尚宝监四家。 一类单位目前为止,御马监对大明皇军的投入和赞助最大,也是魏公公直接联系对接的衙门。 混堂司已按定单需求在特区募工建立皇家木器厂,先期生产了6000只木桶供皇军使用,并且其司外差为首的马三宝已经带人实地勘察过特区,开始预铺下水管道。管道主要是陶制,部分为木制,基本是按紫禁城下水道设计要求。 宝钞司将位于京师的制钞工匠百余人发往特区,在离吴淞军港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投产皇家宝钞厂江南分厂。现下已经收购稻草若干,制成草纸六千多斤供大明皇军官兵使用。 这个生产速度让魏公公十分高兴,命提前支付货款,并接见了宝钞司南下人员,鼓励他们在江南安心创业同时,希望他们能够在草纸生产稳定之后,开始研制皇军专用“军票”所需要的硬度纸。一旦纸张研制出来,那么就将由不久后成立的皇家银行负责军票发行。 计划中,这个军票的发行地是日本、朝鲜、台湾以及东南亚等地,日后也将随皇军对外扩张的脚步流向中亚、西亚、欧罗巴等地。 军票的样式魏公公早已画出,锁在一铁盒之中。主画面赫然就是他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的正面像。 内官监这一块,因原掌印曹聚奎被杀,少监养病,故监中实际主事者反成了魏公公这个外差监丞。在魏公公的亲自关照下,内官监发来特区的几员太监已经选定地方,着手建立江南木器厂,专门生产似宫中样式的各式家具,以及皇军需要的各种木式器材。据说,当中有个太监是样式雷家族的。 钟鼓司方面,在魏公公先期拨付款项后,一支由320人组成的皇军歌舞团已经分三批到达特区,被安置在提督海事衙门东侧数里处。内中太监16人,教师15人,宫女25人,余下都是教坊司训练出来的姑娘。 魏公公只待近卫师团组建完毕后便将这支歌舞团编入皇军体系,直属大本营,并在各地招募有艺术细胞的年轻男女,将来以这个歌舞团为基础扩编若干个战地文化艺术服务团。 现在,歌舞团正在组织排演《万岁,大明》、《天子万万岁》、《战地之歌》、《魏公公来到我们身旁》、《万岁千山总是情》、《唱支山歌给公公听》、《皇道乐土之歌》等节目。 这些节目都是魏公公一手敲定的,很多歌曲甚至是他本人操刀,但是因为公务繁忙,他老人家尚未有机会亲自检查节目。 惜薪司这一块虽然在特区立了点,但主要外差人员都去了溧阳铁矿。这个单位本身就是国营煤炭集团,所以魏公公引他们南下只需做好本职工作不好。 魏公公相信,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在大明皇军的武力后盾下,惜薪司一定会成为南方煤炭行业的龙头,为大明朝的内库增收添砖加瓦。 兵仗局和御马监一样,是大明皇军的早期合作者。御马监提供了营头和部分人员、武器装备,也提供了创业之初所需的金钱。兵仗局则是纯以武器入股,现下大明皇军所使用的武器有五成是来源于兵仗局。 银作局方面管事太监已经接到魏公公的订单,订单主要集中在勋章设计方面及军中所需金银器具。目前订单额较小,但是银作局方面已经得到魏公公的保证,最迟三个月之后就将有大量的海外制品流入,如象牙、玉石之类。等海外物品流入之后,银作局就能开展二次加工作业,到时一定能够能够在大明朝的奢侈品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前来特区的十九家兄弟单位,不管是一类还是二类、三类,魏公公都以一颗诚心待他们。因此,这才在百忙之中于这中正大饭堂召开各家单位的联席会议。 魏公公希望在这次大会上,能够将他想什么,要做什么,怎么去做和这些兄弟单位的负责人讲清楚,一方面得到他们的支持和拥护,二方面则是加强合作,以便集中资源和力量办大事。 在此背景下,这场大会注定是隆重的大会,注定是具有时代意义的大会。 金秋九月,是丰收的月份,更是希望的月份! 第一百章 历史的转折(上) 中正大饭堂前身是洒塘镇上的江南人家酒楼,前后一进院子,二层小楼,有八仙桌8张,招牌菜是卤猪手和清炖蟹粉狮子头。 这家店生意不错,掌柜也是本地人,可是提督海事衙门入驻泗塘镇后,这掌柜却听了外面人的嚼舌根,说什么魏阉和手下鹰犬都是财狼虎豹,以后这泗塘镇肯定再无安宁。所以掌柜便把酒楼低价盘了,带着老婆孩子去了苏州。 去年六月的时候,魏公公有鉴于组织规模越来越大,“员工”用餐问题必须得到解决,要不然分散用餐一方面不利于工作效率,另一方面也会增加经费开支,所以便叫时任负责后勤事务的郑铎专门物色一家饭店,改进一下之后做为提督衙门和镇守衙门大大小小人员的食堂。就这么着,江南人家酒楼便成了提督海事太监衙门的产业,名字也改成了“中正饭堂”。 公公给食堂起名“中正”,便是要这食堂打菜时要做到不偏不倚,不管是单位内部人员还是外来人员,只要是在食堂吃饭那么打菜的手就绝不能抖。 当然,因为职务和接待规格问题,中正饭堂还是特意给魏公公准备了小包间,尽量争取在经济节余时能为公公提供一些可口饭菜。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虽然知道开小食堂不好,但魏公公也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就是大明革命的本钱,他若垮了大明就垮了,因而对中正饭堂的特殊对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公公为国为民所耗的智力和体力都非一般人可比。 经过扩建后的中正饭堂显然具备了食堂、招待所、会堂三重作用,负责人是江南镇守中官衙门的监枪周进义。这人专业倒也对口,是随分守张华一起由宫中派出的外差,原是尚膳监不入流的奉御,到了魏公公这里倒是提了两级,成了从七品的镇守监枪。再往上则是分正七品的分巡检和从六品的守备,正六品的分守,也算是修成了正果。不然也不知还要熬多少年才能入流。 原前后一进的院子变成了三进的院子,原二层小楼也变成了两幛三层小楼。一幢名为“人民楼”、一幢名为“贤寺阁”。 二幢小楼的名字都是魏公公给起的,他希望这两幢楼的名字能够提醒海事衙门和镇守衙门的大小中官,他们都是人民的一员,要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要做一个对得起人民的贤寺。 饭堂菜单是定期更换的,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公务用餐,一律是四菜一汤。特区内部,包括两大衙门和大明皇军这一块,都按此标准用餐。外来人员,如京中公差和地方,则根据对方职务和品级做一些相应调整。 整个中正饭堂管理人员连同工作人员一共25人,月给禄、例钱支出为80两左右。食堂经费目前定在一月300两,仅当前各衙门机构人员用餐情况而言,经费还是很宽松的。 第一次海事特区联席单位会议就在“贤寺楼”召开,当天负责中正饭堂的监枪太监周进义便早早安排人将前几日定制的各式彩旗挂了出来,又将一面印有“热烈庆祝第一次海事特区联席会议隆重召开”的横幅挂在贤寺楼上,同时又请了数十名锣鼓手吹吹打打,场面不可谓不热闹。 巳时一刻,魏公公的八抬大轿在锦衣卫百户田刚、东厂百户齐祥芳等厂卫人员的簇拥保护下,出现在了贤寺楼前。 贤寺楼前,早有海事衙门和镇守衙门的大小中官和工作人员列队欢迎。 “落轿!” 随着东厂百户齐祥芳的一声拉长声调的呐喊,锣鼓声顿时响起,尔后上百人一齐欢呼,使得还未下轿的魏公公神情为之一恍惚,之后一股难以莫名的激动之情涌上心头。 亲切,太亲切了! 魏公公扫视眼前的布置和欢迎人群,打心眼里感到无比亲切。他笑容满面的一边从轿中下来,一边向人群挥手致敬。 之后又走近人群,和镇守中官分守张华等人一一握手,耳畔不时响起“公公好”的亲切声。 “大家好,大家好嘛,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嘛...” 魏公公不时点头,亲切的眼神在一个个部下的脸上扫过,最终在欢迎人群的簇拥下迈进了贤寺楼的会堂之中。 只见魏公公一只脚刚踏进会场,会场内就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 三类兄弟单位共十五家衙门的外派公差和监军人选约摸百余人整齐的站在会场之中,翘首争相目睹魏公公的英姿。 热烈的掌声,激动的人心,种种迹象表明这一次大会一定是一次团结的大会! 魏公公不认为这是形式主义,他高兴万分的摸了摸自己的三七开发型,挥动着右臂缓缓走上主席台。 在公公即将落座的那刻,江南镇守中官衙门分守张华很恰当的向着人群做了一个“收”动作,顿时,人群一下安静。 会场中,鸦雀无声,只百多双眼睛殷切而激动的看着主席台正中央。 魏公公却没有马上落座,而是突然面朝北方京师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之后再缓缓坐在那张铺有奴尔哈赤送他的白虎皮座椅之上。 这个举动毫不做作,不带半分刻意,却尽显魏公公对陛下的忠诚与敬意。 “诸位都坐吧。” 魏公公呵呵的巡视众兄弟单位的同僚,在场中人虽他的官位最大,但他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平等的,都是客气的,都是出自真心的。 “知道咱家为何要召集诸位在这里开场联席会议么?”魏公公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因为,咱家想要你们知道责任二字!” “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你们的责任?这责任于你们,于咱家,于内廷诸公,于皇爷有什么意义,便是咱家这次召集诸位的目的所在!” 公公讲话不但中气十足,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更注意运用姿体动作,以使每一个人都能聚精会神,注意聆听。 第一百零一章 历史的转折(下) 责任? 会场一众各监外差和监军太监对魏公公讲的这两个字,大多表示不明白和不理解。在他们眼里,他们只是单纯的受上面所派来这海事特区办外差而矣,何以牵扯一个责任呢。 这责任到底又是什么呢? 众人心中无比困惑,很希望能得到那位皇爷身边红人,内廷这几十年来晋升最快、权势最重的幸运儿好好替他们讲解一二。 “责任不过二字,却重千钧呐,诸位!” 魏公公饱含深情,长长的凝视了众兄弟单位人员。不客气的说一句,在座的诸位除了他魏公公外,几乎都是文盲。 宫中虽有内书堂这所堪比国子监,堪比后世清北的重点大学中的重点,百分百的厅局级以上公务员摇篮,但却和在座的这些人没缘。 这些人,和二叔一样,都是最贫苦出身,都是基本成年之后净身入的宫。因此,对文盲讲话固然要带点嘘头,但却必须马上进入主题。 “咱家将这责任分了一下,具体为三个。一是对皇爷的责任;二是对百姓的责任;三是对咱家的责任。” 说到这里,魏公公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缸饮了一口。这茶缸是镇江胡家特意从江西井德镇为魏公公定做的一批,都是瓷器,只是却和一般的瓷杯上要么山水、要么飞鸟、要么雅文不同,缸上并无其它,只有大大的五个字——“为皇爷服务”。 正如魏公公一直强调的那样,无论是他老人家自身,还是提督海事和江南镇守这两个衙门,亦或是大明皇军大本营,均要时时刻刻牢记一点——没有皇爷,就没有这一切! 魏公公就是皇爷的代表。 皇爷给了这么一个平台,大家就要紧密团结在皇爷代表魏公公身边,利用这个平台更好的为皇爷服务,为大明服务,为皇明子民发洋财服务。 这个简简单单的瓷杯,也是魏公公做人的最好表现。 看见魏公公喝茶,会场众人无一不看向摆在自己面前长案上的那个茶缸,那是和魏公公一模一样的茶缸。 这一刻,不少人心中感慨,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公果然有与众不同之处啊。 清了清嗓子后,魏公公语重心长继续说道:“什么是对皇爷的责任呢?在咱家看来,就是一句话,那便是各监各司各局都要团结,要积极参与海事大业,要勇敢走出国门,要勇于开拓,要勇于和一切敌人做斗争!......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咱家相信,用不了一两年时间,内库和甲子库的进项收入就能翻几番,到时候不但皇爷高兴,宫中的诸位大珰公公们也会高兴,他们一高兴,诸位的前程就远大的很!.... 这是短期内就能看得见的,未来,我皇明一定能够在各位的努力奋斗下坚强有力的屹立于这天下中央,诸位包括咱家将来一定能够名垂青史,成为三宝太监郑公公那般让人仰望的所在!” 在场众人听了这番话,有些人心头真是激动,但更多的人却是觉得可笑。大明开国两百多年来,三宝太监可就那么一个。这魏公公话说的有些大啊。 “对百姓的责任,说起来大家就是要在这海事特区把各监的事情做起来,利用海事这股东风彻底开海,展开对海外各国的贸易,要多立项目,要多建厂,多招人手,多创新,这样就能带动沿海百姓包括内地百姓出海发财,使人人都能从海事贸易上获利,使得百姓的生活比从前更好,使得我大明境内再也没能挨冻受饿者......诸位,这个责任不简单呐!从古至今,历朝历代,有哪一朝能做到咱家先前说的那般?那是大同,圣贤都向往的啊!” 台下人什么想法,魏公公不理会,他滔滔不绝说着。这是总纲,具体怎么个行使责任法,后头有细章,但这不是他魏公公要操心的事。好比后世国家元首出国签单都是直接落笔,具体事务由专门部门机构负责。 “对咱家的责任,咱家不说你们也应该懂。咱家费尽心思和宫中诸衙门打交道,花重金请你们南下,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图的你们能够好好的履行你们对皇爷的责任,对百姓的责任么? 所以咧,对咱家的责任就是对皇爷和百姓的责任。咱家希望在座的各位,不管你是有职司的还是没职司的,有品级的还是没有品级的,今后在特区都要严格律己,切实解决自身存在的突出问题,改进平日的办事作风,加强业务能力,提高办差效率,把各监的产业做大做强,为宫中增收,也为百姓谋利。 咱家可以讲那么一句咧,就是只要你们真心知道自身责任所在,和咱家真正同心,咱家就绝不会亏待诸位!” 讲完责任是什么,公公意犹未尽,索性把事先准备的讲话稿放在一边,脱稿又讲了起来。 只见他摸出兜里的香烟,点上夹在手中,尔后大手一扬,声音洪亮道:“晓得责任是什么只是基础,明白责任的意义才是重点。所谓责任重于泰山,事业任重道远。我们这些内廷中人一定要始终坚持对皇爷的忠诚,对百姓的友爱,与百姓心心相印、与百姓同甘共苦、与百姓团结奋斗,夙夜在公,勤勉工作,这样才能努力向皇爷、向百姓,也向历史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皇爷说过,咱办事,他放心!” 这句话无数次从魏公公口中讲出,讲的多了甚至连他都忘记皇爷不曾与他说过这句话。 “那咱便对你们说,咱指到哪,你们就要跟咱到哪!不能咱指东,你们偏要向西。咱家要你们做这个,你们却非要做那个,这是不行的。如果以后咱家听说有人不听咱家的,那咱家说不得就得给他些厉害瞧瞧。你们在座的虽然不是咱家名下的人,可你们也当听说过咱家的手段。咱家相信,咱家真要找你们麻烦,你们上头的公公怕是护不住你们咧。” 这突然间的语带威胁让在座的大小太监们都是一凛,不少人想起前番京师发生妖人案时这位年轻公公的手段。 “总之,我们的任务是一样的,就是要让皇爷的生活变得更美好,要让宫中的贵人们再也不用为胭脂水粉钱而发愁,再也不用过紧巴的日子,也让大家自己的腰包鼓起来...说句难听点的,咱们便是要媚上。不媚上,何以有赏?” 魏公公这话说的再是大白话不过,大家都是当太监的,既然来这办事了,那就好好办事,讨上面的欢心,想其它的没用。 “打铁还需自身硬,你们不要怕外面的人怎么看你们,怎么说你们,你们只要知道你们和咱家一样,都是皇爷最忠心的家奴便是咧。只有一心一意为皇爷服务,咱们才能有前程,有富贵!” 魏公公说着站了起来,“当前的江南地区,其实是个危险的地区。为什么说危险呢?想必在座的都听说过十年前的苏州民变,也听说过很多公公死于非命......” 魏公公指出,虽然形势不容乐观,潜在的敌对分子太多,但是目前由他带领的大明皇帝亲军在江南已经取得立足之地,已经极大震摄了宵小之辈。所以在座的诸位不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只需担心自己能不能把差事做好。 “当然,皇军目前取得的成就,我们要自豪,但不能自满,不能就此满足现状,认为不必再奋斗。相反,我们还要继续努力,还要继续奋斗,要做的越多越好,要做的越强越好....” “你们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帮助皇军壮大,只有皇军壮大了,你们才能腰杆子硬。如果皇军不够硬,莫说咱家了,就是你们也都别想有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江南,总有那么一帮子人总想着对咱们这些陛下的家奴喊打喊杀,似乎我们这些人天生就不应该存在,天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天生就没有富贵的命!......这凭什么呢? 难道咱们太监就不是人?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近君养亲更大的牺牲和奉献么?没有咧,绝对没有!....” 魏公公的拳头时不时的捏紧向着半空挥舞,这些话也终是让会场一众大小太监激发了心中的共鸣。 是啊,咱们凭什么就要被读书的,当官的,有钱人看不起呢! “我们要改变这些不公的偏见,我们要让世人知道咱们对国家是有益的,对朝廷的贡献绝不比那些读书当官的差!” “说一千道一万,咱家把诸位叫过来开这个会,就是统一诸位的思想,大家以后一起干,因为如果干不好,咱们就不配活着,不配富贵!......” “只要大家的思想统一了,知道我们的责任是什么,那咱家相信,我们的皇军会越来越强大,我们的未来也会越来越好。腰杆子硬了,这人就有底气。只要我们有底气,有自信,这个世上就没有人敢小瞧我们,也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 最后,魏公公端起茶杯。 “来,大家以茶代酒,为了皇明,干!” 言毕,一饮而尽。 这一刻,是历史性的一刻,也是历史性的转折。 历史表明,第一次海事特区联席单位会议对海事特区的繁荣昌盛,对大明皇军的对外征战,对建立东亚皇道乐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次大会之后,由内廷各监局创建的各式厂房、作坊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极大带动了特区商业发展,丰富了海贸货物。 大会之后,疲倦至极的魏公公躺在妾侍佟佳氏的怀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阵,他太累了,也太难了。 做人难,做一个外人眼中的太监更难。 第一百零二章 魏公日记 “今天,是吾第一次写日记,在此之前,吾是不大喜欢写日记的。总觉日记没甚好记,真就要写,也不过是衣食住行,见了何人说了何话而矣。这种于吾眼中太是无聊,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写。但真若记下有意思的事,又恐吾给后人留下好色下流形象。况便真是要记,也有那幕僚参事官来记,毕竟吾之所做所为皆为历史。便如宫中有文书房专记陛下事,谓之实录。 吾一介阉人,自不敢与陛下比,但吾身处这激荡大时代中,又岂能不为历史留下真实记录。好也罢,坏也罢,吾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当无条件的叫后人知晓,吾之功过,也当由后人来定。三七也罢,四六也罢,五五对分也罢,哪怕是一文不名,留了个千秋骂名,总归是后人对吾的定论,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有鉴于此,吾便写吧,纵是写些吾不喜欢的事,也要为之。吾只求端正自身,以求为国人榜样。 今日记事,概因东征事宜。 对日问题是吾一直以来深思之大事,吾晓得中日两国,无论在种族文化地理人情各方面,皆甚亲近。此一点与欧罗巴各国,与关外胡虏鞑子皆不同,是真正的同文同种。做为唯物主义者,吾想历史上我中国与西洋各国之关系,与关外胡人之关系,皆不如与日本关系之长久亲密。 因而,自吾睁眼看世界,吾便寻求东亚之一统,寻求亚州人自强,寻求以大汉民族为核心、为主体的东亚民族能够骄傲屹立于世界之林,叫那些白皮野兽知道世界的中央,文明的中心永远是中国,而非什么西方。 攘外必先安内,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欧罗巴人所说的航海大时代已经来临,如果我们东亚民族不能团结一致,我们必然会落后于这个时代。吾最近一直在推进皇军的整编和大本营作战计划的制定,做这些便是为了团结东亚民族,将以我大明为主体的华夏文化圈彻底整合,将那日本、朝鲜、安南等小中华都收拢进来,集中所有的人力、物力去和那欧罗巴人争一争,斗一斗。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小中华诸国,吾最爱日本,即我大明子民常说的东瀛扶桑,故此国必先征服。日本国,有丰臣者称英雄,壬辰倭乱使我国力大为受损,但吾坚信,只要日本国能够真心融入我大明,那么两国之间没有不可解的纠纷,没有不可了的事,更没有不可了的仇恨。 吾希望,将来吾老了,能够在那富士山上有个小别墅,在那江户有万亩地。吾所见到的每一个日本人都说着和吾一样的话,写和吾写一样的字,做和吾做一样的事,用和吾汉人一样的姓,拜和吾汉人一样的祖先和神灵。我们的国家有危难,每一个日本人都会挺身而出,不畏牺牲,去和那外敌做最坚决的斗争。 吾也从来没小看过日本的和族,这是我们汉人的分支民族,他们的精神是不错的。吾听说他们有个武士道精神,这个精神其实就是我们中国的汉唐民族精神,忠君爱国,好侠尚义、轻生乐死。吾觉得这个精神很好,不过不能称之为武士道,而应称之为大汉魂。 除了具有大汉魂精神,日本民族还有很多我们汉人传统儒家精神,尤其是阳明心学所倡导“致良知”、“知行合一”、“即知即行”的实践精神。 这些精神我们都要保留,都要吸取,某种方面,这些精神在我们汉人身上已经遗忘了不少,所以这次东征日本,吾一定要重视军事和精神的双重征服,两者不能偏颇。 吾一定要使每一个日本人以大明子民、以汉人自豪。这是吾的任务,吾的奋斗目标,更是我们每一个汉人的使命。吾不过是做一个先行者而矣。 也正如吾方才所想那般,日本民族有大汉魂精神,那么就注定这次对日作战是很困难的。但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吾的决心,也无法挡住我大明皇军的铁蹄。 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的反动派,吾还是那句话——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必要的时候,搞一些屠城,是很有必要的,是能有效减少我大明皇军伤亡的。 好了,这是吾第一次日记,就不写那么多了。夜已很深了,吾要去小妾佟佳那休息了,这些日子吾都没有好好待她。佟佳年近四旬,有点如狼如虎,吾虽年轻,但也畏之。”——节选自《魏公日记》 ................ 统一思想,始终坚定不移的以经济发展和军事强国为奋斗目标被魏公公写入了自己的日记之中。 本着这一奋斗目标,在统一了太监思想工作后,魏公公便要着手进行军事整顿,以进行东番作战计划。 继第一次海事特区联席单位会议后,魏公公于九月初八日又召开大本营特别会议。会议主旨为建立甲等师团近卫师团,并任命近团师卫中高级将领人选。 除朝鲜特别支队胡全,皮岛旅团东村太郎以外,大明皇帝亲军的中高级将领几乎都出席了这一次特别会议。 特别会议的举行地点仍是在中正饭堂,不过和海事特区会议在贤寺楼举办不同,特别会议是在人民楼举行。 当日,出席会议的皇军将领有陆海军中高级将领近百人。 主要将领有曹文耀、伍福铭、郑铎、蒋西凤、真田一郎、王大力、许大有、陈广睿,汪大海、山本幸二、安国寺、独眼龙久木、李炎昭、丁孝恭、王维栋、沈世魁、李兆基、徐彪、武三思、徐广、徐兴等。除此之外,还有原飞虎军监军张虎等。 大致陆军将领最多,有六十余,海军将领次之,只有四十多。这些中高级将领来源复杂,有降倭出身、有飞虎军出身、有南都三大营降军和勋贵亲兵出身、有原吴淞水营出身、有辽东矿工降兵出身。 但他们如今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明皇军。 第一百零三章 近卫师团组建(上) 人民楼会场,庄严而肃穆。 “公公到!” 伴随东厂试百户齐祥芳的喝喊声,但见上百皇帝亲军将领“叭”的一声齐致起立,人人脱帽置于左手,向着缓步而来的魏公公致以注目礼,最后一齐将右臂朝上举起,齐呼:“忠诚!” 这是军礼,也是魏公公最喜欢的军礼,私下称之为古典美和现代美的结合。 “忠诚!” 公公来到台前,扫视一众将领后,右手轻轻一罢,诸将便“轰”的一声坐下。公公微微点头,缓缓落座。 待魏公公落座后,负责皇军本部运作兼参谋司的蒋西凤上前一步,先向魏公公鞠了一躬,然后笔直转身面朝诸将,扬声道:“宣公公令!” “叭!” 上百将领再次齐身起立,人人腰杆笔直。 “奉皇明钦差提督海事太监、江南镇守中官令,大明皇帝亲军即日起整编组建近卫师团。师团下辖两旅团,每旅团下辖三个步兵联队。另师团部辖工兵联队一、骑兵联队一、辎重联队一、炮兵联队一,师团官兵员额定编28000人。自整编令起,皇军上下即按本部参谋司整编方案组建落实,不得有误。” 宣读完毕,蒋西凤合上手中文件,转身退到一边。 虽然在场的将领人人都听说了要组建近卫师团的消息,但这个近卫师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大多数人还是不清楚的。唯一知道的是前几日公公刚刚组建了台湾警备师团,但那个师团眼下只从军中抽调了3000人,且是给的乙等编制,听说还要台湾师团的人自己募兵。现在这个近卫师团编制却高达28000人,且未说要将领自己募兵,这令得不少将领心头猛跳。 这个跳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两万八千人啊! 即便是去除师团部和旅团部以及辎重等非战斗人员,一个甲等师团的战斗人员也高达两万余,这放在当下九边绝对是一等一的精锐,甚至是可以在此基础上单独建镇的。再观东南地区,除了南都三大营外,还有哪家兵马有如此规模。而那南都三大营是个什么水平,在场诸将包括李兆基、徐彪等三大营降将,也全都是当个笑话看的。 一个两万八千人的甲等师团再加一个筹备中的一万八千人乙等师团,岂不是说咱们大明皇军已经成为内廷第一军了?! 诸将心中欣喜万分,内廷管辖兵马以御马监所属腾骧四卫和勇士营为主,然四卫兵加勇士营战兵也不过万余,现在魏公公却如此大手笔一建就是数万人军团,那么是不是说将来皇军就能取代御马监所属成为真正的天子亲兵啊! 事关自家前程,不少将领因为激动和兴奋,忍不住和身边人议论起来,更多人则是关注那师团长、旅团长的职务任命。 “肃静!” 维持会场纪委的东厂试百户齐祥芳喝喊一声,众将闻言立时凛然不语。 “咱家讲几句咧,”魏公公抬了抬手,“近卫师团之组建,是咱家向陛下陈述再三得以编成的。今后,近卫师团将是我皇帝亲军之主力,亦是我皇帝亲军开拓海外之先锋。想来你们已经知道数日前咱家已令成立台湾警备师团,这个台湾警备师团听名字嘛你们就当晓得意思,便是要镇守台湾的师团。这个近卫师团嘛,也是有镇守所在的。这个镇守所在便是日本,也就是扶桑东瀛。” 日本? 众将除蒋西凤等少数几人知道公公有意东征日本外,均是叫这话听愣了。 “十多年前,日本丰臣秀吉发兵十数万攻打我皇明藩属朝鲜,陛下为藩属安危而发兵往击,数年间,我皇明将士不顾一切牺牲,与那日军抗战,其目的不仅在于保卫藩属朝鲜之独立生存,更是要打破日本之侵略野心,维持我皇明藩贡体系。你们当中有不少人便曾参与那场战争,有的更是当时的日军一员,战争的残酷想来咱家不须多说。” 说到这,魏公公顿了一顿,加重语气道:“此战,我官兵牺牲极大,我国力也为之损失极大。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皇明虽为酷爱和平之民族,但于侵略之仇,却是睚眦必报!日本于我朝威胁极大,故咱家奉陛下令南来组建皇军,便是要给予日本本土实际之惩罚! 而近卫师团,便是惩罚日本之先锋!咱家在此宣布,我大明皇军不日将对日宣战,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帝国的生存和安全,我们别无选择!必须诉诸武力铲除日本于我皇明所有之威胁,以建立皇道乐土!” “咱宣布!” 随着魏公公的宣布,曹文耀、郑铎、伍福铭三人一一从人群中走出。曹文耀为近卫师团师团长;郑铎为第一旅团旅团长、伍福铭为第二旅团旅团长。 其后,蒋西凤宣读联队及大队级将领任命。 联队长人选分别为:真田一郎任步兵第一联队联队长,陈广睿任步兵第二联队联队长、汪大海任步兵第三联队联队长、山本幸二任步兵第四联队联队长、丁孝恭任步兵第五联队联队长、李炎昭任步兵第六联队联队长。 六个步兵联队长,真田一郎、山本幸二为原日本降倭出身、陈广睿、汪大海为原飞虎军出身、丁孝恭为原高邮卫出身,后一直随在魏公公身边做亲卫。李炎昭先前管着江南制造总局,但一心想上战场杀敌立功,这次得任联队长一职也算是得偿心愿。 又李兆基任炮兵联队联队长、赵明任骑兵联队联队长、安国寺任工兵联队联队长、久木三原任辎重联队联队长。 李兆基是原南都神机营副将,赵明是原肃宁浪荡子,安国寺和独眼龙久木三原均是原日军第二军出身。 大队长一级任命中,南都三大营和勋贵家将出身的徐彪、武三思、徐广、徐兴皆有委任。 最后,魏公公宣布伍福铭着任近卫师团军法处长,此人和师团长曹文耀俱是武骧右卫王永寿派来的坐营官。 第一百零四章 近卫师团组建(下) 师团军法处长这一职务是魏公公新定官职,其与大明军制卫所制中的指挥同知类似,都是主官的副手,主掌军纪。类似官职还有百户所、千户所的镇抚官。 伍福铭此人和曹文耀不同,其擅长不在带兵,而在治兵。而曹文耀却是能治也能打,这与曹乃山西将门出身有关系。 历朝历代,除开国时期军伍都是半路出家,从小卒做起一路厮杀为名将,往后便多是将门世家子弟主导军队。很多练兵治兵、行军布阵的法子都是将门不传之秘。当然,军爵世袭制也是导致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如嘉靖朝抗倭名将戚继光16岁便继承祖上的职位,任登州卫指挥佥事,此职务大致等同于后世的大校。 伍福铭是少年从军募入九边延绥镇,调至武骧右卫时不过是总旗官,与曹文耀这等将门子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不过山西大同曹家在明末却是大放异彩,那举世第一良将曹文诏可是曹文耀嫡嫡亲亲的大哥,而那第一猛将曹变蛟又是曹文耀的儿子,这真不是伍福铭可以比的。 魏公公任用曹文耀为近卫师团师团长,除了看重曹文耀的能力和忠心外,自也是希望通过此举将那曹文诏拉到自己麾下,至于小变蛟这个干儿子,那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了。 鉴于伍福铭善治兵,魏公公便特此安排。 军纪问题是他老人家特别重视的问题,无军纪便无强军。公公希望伍福铭能够担任好这个军法处长,为皇军的强大做出自己的贡献。 宣读完中高级军官任免名单后,蒋西凤又将参谋司按照魏公公“职衔匹配”的原则制定出的师团军官军衔方案公布。 具体方案魏公公没有把后世的校尉或者什么将佐搬来,而是直接套用现下明军军衔制。 即师团长为指挥使衔,旅团长为指挥同知衔、大队长为千户衔、中队长为百户衔、小队长为总旗衔。另副官、辅佐官如参谋、军纪、后勤、传令诸军职为指挥佥事、副千户、试百户、小旗等职。 卫所制的一系列军职,说白了其实就是明军的军衔。此军制是大明国初便确定下来,至今卫所制虽败坏,但京营包括九边及地方驻军,将领还是担着卫所制的军爵。如辽东总兵只是职务,其实际军衔或为指挥使,或为指挥同知不等。如果战功赫赫,这个实际军衔就有可能成为世袭军爵。 新的师团职衔品配方案,说白了就是师团长代替了总兵官,旅团长代替了指挥同知但莫要小看这个代替,实际却是对明朝现在混乱的军制做的一次重大改革。 在没有魏公公的时代,明朝的军纪因为卫所制和九边募兵制的同时存在越发混乱,最后导致将领之间相互不服,加印的不加印的都视自己为老大,无形之中加快了拥兵将领的军阀化,不但镇压农民起义不力,抗清也是四分五裂,最终使得华夏沦于异族鞑子之手。 师团制便能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使职衔匹配这个军功原则正式固定下来,将来推行全军,可以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能够更好的整合明朝军事资源。 师团制的出现,也意味着从前的总兵、副将、守备、都司这些官职将从皇军中淘汰,但不是说这些将领的官职被剥夺,只是目前不适用。 这也是魏公公眼下还无力整顿大明军制留下的弊端,故而只能采取曲线救国手段,在皇军内部推行,在向皇帝请功时,诸将原有职务还是要在奏疏上写出的。 这个暂字,至少在天启以前怕是去不掉了。 与会的海军将领听到现在,发现跟他们没有多大关系。被委任的陆军将领们则是欢天喜地,尤其是在对南都反动勋贵反围剿战役中投诚的那帮子人,更是乐得咧嘴笑,同时也是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彻底放回了肚中。 被委任为炮兵联队长的李兆基,步兵大队长的徐彪、徐广、武三思等人自随魏公公到了特区后,一直是被“闲置”的,在皇军中得不到晋升,又不敢回到南都,那种心态肯定是相当难熬的。但现在,魏公公组建的甲等师团却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一帮子人自是心花怒放。 蒋西凤宣读的是大队长以上军官人选,中队长以下参谋司那边也有名单,但肯定没有必要在这中高级将领会议上宣读了。 成功晋身甲等师团的一众陆军将领紧接着便关心起他们的兵源了。要知道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靠的不但但是自己的武勇和运气,还要靠部下们的战斗力。而如今皇军之中,哪些兵能打,哪些兵不能打,一众陆军将领心中多少是有点数的。 可惜,魏公公没有让他们自己在军中选部下,而是早已安排了。 现大明皇军的正兵有原武骧右卫旗营的步军三个营,海军抽出的机动兵一个营,合计4500余人。又有公公亲卫营800余人,总兵力近5400人。 除这些正兵外,俘虏的宁波定海卫官兵400余,南都三大营官兵2400余,押到特区来服“苦役”的勋贵家兵1200余(未支付赎金),金州李七公子的降兵俘虏1100余,从宽奠海运回来的各族青壮4000余,从朝鲜带回的600多朝鲜青壮,合计约万人。 另外就是公公南下以后陆续从地方招的一些兵,人数不是太多,不到500之数,还有南通狼山炮台守兵千余,杨镐送给他的关外降倭1200余,王维栋带来的100多辽东兵,李七公子替他搞来一千多辽东矿工,总人数大抵在4000人左右。 这些是陆军方面,海军方面则还是原吴淞水营的4000余人,兵力规模不是太大,无法再补充陆军。 也就是说,公公定编的近卫师团满员是28000人,台湾警备师团18000人,但满打满算公公手下连上俘虏、青壮民夫合一块,也不过才21000人不到。 这两万一千人还得先扣掉3000人供台湾警备师团搭架子,那么近卫师团只能从余下的18000人中整编,兵员缺口高达一万人。 这个缺口从何补充,公公目前也没有太多办法,他已命人持贴去溧阳铁矿,命宋四宝抽调2000矿工送来特区先解燃眉之急,余下八千人只能缓缓图之,看是否能够在台湾征兵以补充近卫师团。皮岛和朝鲜方面肯定是无法抽兵的,那两块地盘的兵源本来就不多,如果留下的兵力不足,是难以震摄汉城方面的。 现有这两万兵员,公公命按老兵带新兵的原则全部编入近卫师团,但每个联队空一个大队编制。 会议之后,新任近卫师团长曹文耀便和参谋司一起开始部队编建,魏公公也抽空下去视察整编过程,在和新组建的第一联队第一大队官兵“联欢”时,魏公公首次提出“四有好兵”的口号。 哪四有呢? 即有土地、有房子、有粮食、有女人。 第一百零五章 呕心沥血好公公 当兵不仅仅是吃皇粮填饱肚子这么简单。 魏公公情深意切对官兵们指出,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做为大明皇帝亲军的一员,理当在这个新时代有所作为,去追逐属于每一个官兵的未来。 什么是未来? 未来就是有土地,有房子,有粮食,有女人。 即每一个官兵都要以“四有好兵”为奋斗目标! 公公亲切的和官兵们谈道:“有了土地就是一份恒产,可以永远的传承给子孙后代,而有了土地便是有了粮食,有了粮食岂能没有房子?地有了,房子有了,粮食有了,告诉咱家咧,你们就不想有个婆娘?” “公公,俺做梦都想有个婆娘睡咧!”一个叫张大元的士兵咧嘴道,原是高邮卫的兵。 “你想,咱也想咧。” 魏公公哈哈一笑,继而对官兵们说道,“所谓地是人的胆,房是人的脸,粮是人的心,女人嘛,倒不是人的什么,不过没了女人,弟兄们的小弟兄咧就英雄无用武之地咧。所以,想要成为英雄,首先就得有个娘们,不然,做英雄又吊用咧?” 这话说的太粗俗不过,陪同视察的师团、旅团将领们都觉不妥,可官兵们听了却是欢喜,都觉这魏公公虽是提督太监,可浑然没有架子,说出来的话也特别的平易近人,好听的不得了。 “这个人活着嘛,不能仅仅图个温饱,图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是要有更大的企图。这个企图不是野心,不是奢望,而是现实,就好比这个四有,实实在在的,大家伙看得见摸得着,就是现实。” 魏公公旗帜鲜明指出,大明皇军就是皇帝陛下和公公本人为官兵们搭建的一个平台,日后官兵们就要利用好这个平台为朝廷,也为自身谋福利。而只有加强训练,提高战术水准,提高战斗力,皇军这个平台才能更好的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不想当官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有田有房有粮有女人的兵,也不是好兵!...咱们大明皇军的每一个官兵都是是贫苦人出身,包括咱家这个提督太监也是咧。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咱家啊那家里要是有钱,要是不穷,咱家能进宫近君养亲么?所以呐,咱家要努力,要奋斗,你们呐也要努力要奋斗...” 公公恰当的比喻和笑谈感染了第一大队的官兵,场中气氛很是融洽,在公公的引导下,官兵们纷纷述说起对四有的期望,对未来的畅想。 公公指出,大明皇帝亲军作为天子亲军,军中只讲军规军纪,不讲外面的那些。官兵人等只有一个准则,那就是时刻准备着,为皇明伟大的海外开拓事业奋斗终身。 “皇军好,你们就好。你们好了,咱们大明就更好!”魏公公深情寄语。 真田一郎做为第一步兵联队的联队长表示一定在公公的带领下,将第一步兵联队打造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皇军精锐。 魏公公将真田联队长的讲法概括为八个字——“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战无不胜好,但你们还要更好的为官兵谋福利,争取第一联队的官兵成为全军第一个无光棍的联队。” 魏公公打趣道,然后正色对官兵们说道:“没有地,去抢;没有房,去抢;没有粮食,去抢;没有女人,也去抢。咱家这人呐不像那些读书人说话带绕子,咱家是有什么说什么。这个四有是咱家对你们的期望,但这个四有却是要靠你们自己去争取!” “一切都要靠自己!天上没有馅饼掉下来。不要说这个抢字有什么不好,这个抢字很好。你们放心大胆的去做,天塌下来咱家给你们顶着。但是,咱家说的这个抢字,不是让你们抢咱大明的同胞,抢咱大明的百姓,而是叫你们抢外面那些人。抢到手了就是咱们的,抢不到手那就是人家的,能不能做到,全看你们的本事咧。总之,咱家希望你们都能以争当四有好兵为荣,只有成为一个四有好兵,你们才是真正的皇军勇士,才是真正的帝国强兵咧。届时,咱家面上有光,陛下那里更是高兴啊。” 在和官兵亲切交谈之中,魏公公与他们一同用餐。 用餐时,魏公公又和身边人道:“这个女人的事情呐,咱家还要多讲一两句。正如刚才咱家说的,要抢女人,抢回来做什么?是要做媳妇的。你们不要指望咱家给你们发媳妇,咱家自己都没媳妇呢。媳妇的问题还是要靠你们自己解决,都指着咱家可不行咧。” 说到这里,魏公公不无羡慕的望着由辽东矿工和原步军左营官兵、高邮卫所兵组成的第一大队将士们,“你们咧,都比咱家强,都比咱家强咧,咱家咧想弄婆娘都弄不得咧。” 官兵们听后忍不住轰堂大笑。 魏公公又回忆过往,对官兵们说道他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不得不帮父亲在田间劳作,那时小小的人真是吃够了大大的苦。 “你们是不是像咱一样曾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耕作?你们是不是像咱一样,受了富人的冷漠感到十分难过?你们想不想像一个真正的人,挺起胸膛过日子,让外面的人看你们都带着羡慕的目光?” “想!” 官兵们强烈回应道。 “想的话,就一定要努力!咱家希望从今天起,做一个四有好兵便是你们的理想信念,你们一定要坚定这个理想信念,必须时刻坚持用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牢记皇军的宗旨,牢记咱家的讲话....记住,做一个四有好兵,不仅仅是咱家对你们的期望,更是陛下对你们的期望!” 临行前,魏公公再一次寄语第一大队的军官们,他老人家深情无比道:“你们第一大队是近卫师团主力中的主力,是精兵中的精兵,咱家希望你们能够带好兵,打好仗,让皇军上下都来学习你们....” 魏公公表示他很乐意看到军官们将来都有一个好前程。最后,在第一大队全体官兵将士的欢送下,魏公公坐乘八抬大轿前往下一个视察地点。 接连数日,皇军于特区的每一处军营都有魏公公的身影,他老人家真是为皇军的建设付诸无比心血。 东风吹,战鼓擂。 检验军队战斗力的唯一实践便是战争,只有战争才能实事求是的锻炼军队,提高士兵素养。 第一百零六章 闽兵还能战否? 福州有一先薯亭,此亭乃是福建地方为纪念引种和推广番薯的华侨陈振龙及前任福建巡抚金学曾而建。 万历二十二年,福建发生旱荒,百姓无粮果腹,恰有移居吕宋汉人陈振龙携带番薯藤种归来。陈称此番薯为高产作物,于任何地方都可栽种。时任福建巡抚金学曾即命于福州南台沙帽池试种,后试种成功果如陈振龙所言高产,可果腹。金学曾便令于福建各地大力推广种植番薯以度饥荒。 此举,救得数十万饥民,灾后得活百姓便为金巡抚和陈振龙建此先薯亭,盼上天保佑二人长命百岁。可惜,金、陈二位未能长命,金学曾于万历三十五年病逝,陈振龙也于万历四十一年老死。 但二人虽死,活闽地百姓之恩却为世人永记,每年来先薯亭祭拜之人便是络绎不绝。这日,上任未及一月的新任福建巡抚黄承玄便与福建布政有关官员一同前往先薯亭祭拜。 上香之后,黄承玄有感前任活民之恩,与随从官员在亭下小坐片刻。有官员道先薯亭下有一条小路,两石夹峙于路两边,看似如天门一般。又言那天门中的一块夹石极似鲸鱼,称“鲸鱼石”。石边更有一株国初栽种的“长颈鹿榕”,如今盘石而生,根粗叶茂,酷似长颈鹿翘首南天,实是福州一大盛景。 “亭因景而美,景因亭而名。” 黄承玄感慨道,他是浙江嘉兴人,万历十四年丙戌科进士,论及第时间比那隆庆二年中进士的金学曾晚了十九年,可谓是隔了一代人。但思及金学曾治闽之功,他却是佩服不已的。 “金大人治闽期间,战功赫赫,松下、乌丘、语屿、铜山、澎湖、南澳、甘山诸战,无一不使倭寇和西夷闻风丧胆,遂才有我闽地百年倭患彻底灭绝。后又推令番薯,使我闽地百姓再无饥荒之灾,真可谓是活菩萨啊,此先薯亭名为亭,但在下官看来,更是祠啊!”福建布政董大勋由衷说道。 金学曾就任福建巡抚时,当时浙闽地区深为倭患困扰,金学曾通过调查分析,总结倭寇出没规律,建闸置戍以遏其攻势。一旦倭至,立即下令阻击,使其不能聚集合势,由于指挥得当,相继取得数次对倭大胜,终使福建海疆平靖。 后金向朝廷提出驻兵澎湖,重设澎湖巡检司,取得对荷兰炮船的海战胜利,遏制住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侵华野心。当时率兵迎战荷兰兵船的是时任福建水师提督,现任浙江总兵官的施德政。 可以说,福建能有现下之太平,全赖金学曾的“武功”,然让董大勋记忆更深刻的却是那番薯的推广。 福建地形特殊,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九成土地为山地丘陵,粮食产量极其有限。因而福建百姓甚为贫苦,一遇天灾便是荒年,官府若救济不及时,饿死人便是常事。但自从番薯推广之后,福建全省纵是再遇天灾,百姓也可靠番薯果腹,不致饿死人,更不虞有饥民闹事,此对于福建官员来说,自是大大的好事。 治下不出事,官员考核自是中上,升迁便易,仔细说来,这福建全省如今的官员还真是个个沾了金学曾的光呢。 “中丞可知晓,我闽地百姓都道金大人功勋当得比神农啊。”福建右参政万继安也在旁说道。 黄承玄点了点头,今日来这先薯亭前用的早饭便是吃的两根番薯,此物甚是不错,确能于关键时候填饱肚子。 但他沉吟片刻,却是起身负手看向那“天门”,摇了摇头道:“番薯虽好,但久食却易面黄,如菜色般,人无力,精无神,岂能称之为人?” 此言令得一众官员面面相嘘。 黄承玄将众人神色看在眼中,却不以为意,续道:“金大人当日引种推广番薯,不过是权宜之计,借此高产之物暂饱百姓之腹,不使死人。我等却不能将之当为常策,鼓励百姓以此为主食!试问,瓜菜般番薯如何能为主食?初食得饱,未几肚中又空。农活无力,出外亦无力,浑如待死之人般。国家若是有事,无力之人如何能保家卫国?” “这” 董大勋无言以对,内心均觉这位黄大人真是书呆子气的很。百姓嘛,但能吃饱肚子不闹事便行,你管他脸黄不黄,有没有力气。况福建这等地方纵使无有天灾,也没有足够的耕地来种稻米,不推广番薯,到头来一受灾百姓还不是挨饿。 “我等食俸禄,为官一任,却是要使百姓有鱼有肉,餐餐米饭,有力有神才好,可不能真使百姓餐餐食那番薯,便自以为是功绩了。”黄承玄自顾自道。 “中丞说的甚是。” 众官口中如此说道,却没一个把这位新任巡抚大人的话听在心中的。黄承玄也是有感而发,亦知福建推广番薯已当成一桩大大功绩上报朝廷,自己横加阻止也不符现实情况,毕竟福建情况特殊。但他真不愿看到百姓人人面黄饥色,官府却将不饿死当成功绩。 浙党出身的这位巡抚大人回到衙门后便向朝廷上了一本《条议海防事宜疏》。疏中,黄承玄写道,今澎湖游兵裁其大半矣,余兵积弱不堪战守,须择精壮兵丁、杂流千余人往充之守其地者往往畏途视之,后汛而往、先汛而归,至有以风潮不顺为辞,而偷泊别者。则有守之名,无守之实矣。” 黄承玄认为必须加强澎湖巡检所,必要时候当在那里设参将管辖,多派强壮兵丁,增设水营,官兵轮训,不使长期驻扎,这样就不会有长驻官兵因隔海无归偷偷弃营逃跑。 黄又提议,鉴于福建实在是贫困,百姓出路不多,故当派兵往鸡笼(台湾)驱赶倭寇海盗及西夷诸盗,一方面从福建迁移汉民开垦鸡笼,另一方面则教化当地土著,如此便能使鸡笼成为福建百姓生活出路。鸡笼气候适宜,只要朝廷坚持此策,不须数十年,只需二十年左右,鸡笼必定能沃土千里。 上完此疏后,黄承玄便召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前来抚衙,见面之后开口便问侯安之:“闽兵还能战否?” 各位读者大大,犬子后日十岁生日,待犬子生日过后,在下必为更新金尽人亡! 第一百零七章 联合舰队 感谢小澔哥、红旗植物园两位大佬的百元打赏! ........... 闽兵可战否这个问题让侯安之一时难以回答。 单问福建兵马还有多少的话,侯安之心中还有个谱。自嘉靖年间备倭始,福建便增设总兵官,定标前营、标右营、福清、镇东四营兵为总兵直辖。四营兵各设坐营官1人,把总1人,哨官5人,哨长、书记共21人领之。兵丁、杂流额定576人,四营兵合计2300人,此四营兵亦是闽兵精锐所在。 除此之外,尚有福州卫、兴化卫、泉州卫、漳州卫、福甯卫、平海卫、永宁卫、镇海卫八卫兵,八卫所额兵空饷虽多,但计点战兵也能四成之数。其中永宁卫中左所便辖外海澎湖巡检所,为诸卫实力最劲,有舟师数千。(中左所:厦门) 总体上,福建现有兵马维持在两万至三万之数,比之近邻浙江少了许多,但比之广东又要强一些。 然,这个可战否,身为水师提督的侯安之却不敢乱言,哪怕眼前这位抚台大人是新任官,他侯安之也不敢欺瞒。因为闽兵眼下到底能不能战,实际上福建官场上下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不能战。 其实,闽兵是能战的,嘉靖四十二年俞大猷为福建总兵官,谭纶为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时,福建官兵在俞、潭指挥下和浙兵戚继光部联合大败倭寇。后因戚继光功劳大,朝廷便改俞大猷为南赣总兵官,以戚继光为福建总兵。这一系列人事改动非但没有让福建官兵战斗力低下,反而越发强劲。 此后二十多年,因有这一批经过实战锻炼的闽兵将官在,福建各卫官兵始终保持着强悍战斗力。等到金学曾出任福建巡抚时,福建诸卫合力终将沿海倭寇彻底剿灭,还取得了对荷兰人的海战胜利。而这还非闽兵的辉煌,闽兵真正的辉煌是被抽调作为对日远征军的主力。 朝鲜战争爆发后,和传统士大夫格格不入的福建巡抚金学曾做为强硬主战派、坚定不移对外开拓派上书朝廷,提出解决“壬辰倭乱”的最终根源不在朝鲜半岛,而在日本列岛。金认为其时福建水师战力强劲,所向披靡,因而当以福建水师为主力,调浙江和广东官兵各一部组成联合远征军至东南出征日本列岛,以船舰数量优势迅速逼迫日本就范。 此谓“一劳永逸,灭国之战”。 早已被旷日持久的朝鲜战争搞得焦头烂额,国库穷的可以跑老鼠的万历听到有办法迅速结束战争,高兴之下直接下令金学曾予以施行。 由此,金学曾组建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支对日远征军,上一支是伪元时期。可惜的是,远征军组建训练完毕,对日情报系统也发挥巨大作用,种种迹象表明贼酋已死,远征必能大捷,可就在这个时候苗疆土司杨应龙发动叛乱,面对腹乱,万历不得不将军队抽调用以平叛,遂下令停止对日本本土进攻计划。 历史,对日本再次开了恩。 作为远征军主力时期的闽兵是辉煌的,却也是悲剧的。对日远征作战计划被停止后,福建官兵被陆续抽调,或投入平叛,或补充浙江、广东,能征善战的将官也大多调走。如现任浙江总兵施德政和参将沈有容等都是当时福建将领中的“少壮派”,时隔十八年,福建诸卫可以说是老弱病残了。 就拿最精锐的总兵标营四营来说,额定战兵是不变,但各营却是杂流远多于兵丁。所谓杂流,其实就是辅兵夫役,多是未经过战阵的。这等兵丁,用来弹压下民变绰绰有余,可真要拿出去用兵,侯安之还真是没这个底气。他不知当如何回答巡抚大人的问询,说能战,拿什么战?说不能战,他这水师提督的面子又往哪摆。 “中丞要用兵?” 侯安之想要弄清楚这位新任巡抚大人的意图,到底是用什么兵。 “浙江高大人来信,邀我福建官兵渡海取鸡笼。” 黄承玄没有必要隐瞒这件大事,浙江高大人即浙江巡抚高举。三省联兵之事虽说是那位江南镇守中官提议,但一直是由浙党方面牵头的,此事朝廷方面并未正式报备,兵部也未批准,目下只有皇帝的默认。黄承玄能为福建巡抚,便是浙党出身的次辅方从哲举荐,原因自是为方便联兵之事。 “鸡笼?” 侯安之眉头皱了一皱,那个荒岛有何可取的。岛上居民不多,近来也多为海盗占据,沿海刁民也多往之,岛上瘟疫横生,实在不是什么宜人之地。 “下旬,我福建官兵、浙江官兵、海事衙门所属兵马将联合讨伐鸡笼,届时联合舰队组成有我福建一席,本官拟由你全权代表我出任联合舰队指挥官,不知提督意下如何?” 黄承玄说着将一份从杭州发来的文报递给了侯安之,后者接过一看,题本是谓《联合舰队组成之方案》。 按着心中困惑,侯安之打开细看,原来这联合舰队是以吴淞皇家海军、浙江水师、福建水师为组成,舰队设司令司一职,直接隶属于皇帝陛下,为天子亲军海军编制,军政方面具体受提督海事太监、浙江巡抚、福建巡抚领导,军令方面由受提督海事太监指挥。 根据联合舰队组成计划,舰队设司令部、包括司令长官与补佐幕僚、参谋长、参谋副长、首席参谋、炮术参谋、水雷参谋、联络参谋、航海参谋、机关参谋、战务参谋、政务参谋、副官等配置。 根据方案,皇家海军、浙江水师、福建水师将抽调福船、楼船、炮船等大型主力船只编为联合舰队常备舰队,其余大小船只则编为警备舰队。将官幕僚人选将从三家各按舰船比例委任。 方案最后落款是提督海事太监魏某良臣,又有浙江巡抚高中丞的印信,看样子浙江方面已经和那个魏公公就联合舰队组成达成一致。这让侯安之十分担心,如果按这个组成方案,他福建水师的军权会不会被这个联合舰队夺走,毕竟,原吴淞水师和浙江的水师船只和官兵都比他福建多得多。 “这个联合舰队只是暂时的,待东番平定之后各回本军。” 许是看出侯安之的担心,黄承玄淡淡说了句,尔后沉吟片刻,“我闽兵虽承平近二十年,但此番用兵并非国战,想来官兵当能应付。本官自来福建,便觉这福建实在是贫困,若能取得东番以为我福建百姓出路,实是一大良政,还望提督能够尽心竭力,好使我福建不落下风。” 侯安之未多加考虑便应下此事,因为他知道巡抚大人既然如此说了,那便不是他能反对的。至于是否出力倒也其次,三家联兵战船数百艘,纵是他福建官兵不堪战,也不虞败亡。 黄承玄对讨伐东番十分重视,又告侯安之他数日之后便往中左所坐镇,若有可能当乘船至澎湖巡视,言下之意鸡笼正当福建正面,若能取得理应归福建管辖,所以侯安之还须好生出力,届时方能堵了那两家的口。 妙书屋 第一百零八章 我的好公公 魏公公十分关心群众疾苦,对身边人常言绝不能鱼肉百姓,要谨记自己也是群众中的一员。他常说道,如果我们因为有了点权势就对群众耀武扬威,那么我们岂不是连自己的根都不要了么。 他老人家又道,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根,忘了根,那他就是有再大的出息,也是回不了家乡,对不起祖宗的。这样的人莫说在咱们皇军中得不到重用,就是搁在宫里面也是要叫人唾骂的。 节选自《啊,我的好公公!》作者提督海事衙门文书房备抄马良 万历四十二年九月初三,魏公公去南都求见内守备厅刘公公,意为大明皇军争取内守备的厅的武器装备支持。 刘公公吩咐内守备厅的接待人员说一定要把魏公公的生活安排好。可是,魏公公对于内守备厅当晚近乎奢侈的招待一概不接受。他对接待人员说你们如果非要搞这些大鱼大肉来,他就是宁饿死也不吃。 负责接待的人员没了主意,便去请示内守备厅的监丞陈福公公。陈福公公听说此事之后也犯了难,但他和魏公公甚为熟悉,知魏公公不是做作,于是再三思量之后命人去夫子庙买来馄饨给魏公公送去。 馄饨此物极是普通,原是北方小吃,起源于西汉称之为饼谓之饨,后在唐时分为馄饨和水饺。南方人尤喜食馄饨,薄皮肉馅,甚是好吃。夫子庙之馄饨更是有名,魏公公见了此物之后就喜笑颜开,于左右嚷道:“阿要辣油啊!” 众人不知辣油是何物,魏公公便作罢,将那一碗馄饨食了精光。内守备接待人员见状,便常用馄饨招待魏公公。 后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进了内守备刘公公耳中,刘公公十分生气,狠狠批评了陈公公他们,说魏公公乃是御授江南镇守中官,又是负责海事大业的提督太监,于皇爷于宫中份量都是极重,如何能每日单食什么馄饨。刘公公要求接待人员必须要给魏公公安排好的饭菜。 有关人员第二天便安排了燕窝、鱼翅还有熊掌招待魏公公。魏公公见了,当时就不高兴了,冷着脸批评他们道:“我们都是在皇爷跟前近君养亲的,也都是皇爷派在宫外当差的,我们理当时刻为皇爷省钱,尽可能的把多出来的钱孝敬皇爷,这样才是我们这些做家奴的本份。” 又言:“咱们现在用的每分钱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们怎么可以这般铺张浪费,就说这一桌酒菜,怕是普通百姓家要吃上半年呢。” 魏公公十分生气,斥责有关人员不应该拿公帑来弄这些名贵的东西招待他。 有关人员只好解释这是刘公公的安排,他们只是奉命而为,希望魏公公不要为难他们。 听罢,魏公公只好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既是刘公公的安排,咱家也不好拂了刘公公的好意,也不便为难你们这样好了,这饭菜我吃,但是花的银子咱家自己出。” 当时在场人员听到魏公公如此说法,都是感动不已。后来,接连几天,魏公公虽顿顿都吃了那燕窝熊掌,但每顿均命人记在账中。离开南都时,公公特意叫人拿钱和内守备厅把账结了。 据说内守备刘公公晓得此事后,对左右感慨道:“魏公公年纪轻轻便有先贤之风,真是我皇明福气,亦是我内廷福气。” 节选自万历四十六年特区忆苦思甜作文集《我的好上司》,作者时任提督海事衙门分守张华 那天,公公在白日间忙完联合舰队组成事务后,想到自己即将出征东番,将有些日子不在特区,所以在离开前势必要视察下特区的工作,以确保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特区的一切还能照旧,尤其是百姓们的生活要不断提高。 于是,公公风尘仆仆的来到了离海事衙门二十多里地的里下村视察。里下村的里正庞大保见公公这么晚还来村里工作,非常感动,因此叫人赶紧到镇上敲开酒楼的门去订些酒菜送过来。 公公一听急忙阻止,说这么晚了还去劳烦人家酒楼做什么,况且,他来这里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吃喝。 庞大保听的连连点头,却说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弄些饭菜招待公公。公公见庞大保和乡民们确是诚恳,便笑着说道那也无须弄什么酒菜,就大家伙一起动手在村里捉些鸡啊鸭啊的,烧点热水烫了拔毛再下锅煮了就是。 就这样,公公一行在庞大保等人的带领下打着火把在里下村里到处捉鸡捉鸭,忙的不亦乐乎,真正是平易近人,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好公公啊。 吃完饭后,我特别记得公公当时语重心长对庞大保说道:“大保啊,你们村虽是隶了咱这特区,可村民们有多少收入咱家还是清楚的。村民们养些鸡鸭也不容易,咱家不能白吃他们的,便给他们留些钱吧。” 说完,公公示意一同前来的文书阮大铖将两串铜钱交给庞大保,命他次日交给那些村民。 “公公,这怎么能行呢?不过是几只鸡几只鸭子,百姓们孝敬您老还不理所当然的事!”庞大保激动万分,坚绝不肯要。 公公示意他坐下,不无责怪道:“什么叫百姓孝敬咱是理所当然?咱家又不是百姓们的父母,怎么就要他们孝敬了?这个话说的不对,以后千万不要说了。你们要记住,咱家不仅仅是陛下的家奴,更是百姓们的公仆!咱家这一生,就是替陛下和百姓们服务的咧!” 庞大保不敢再争,最后接了那两串铜钱,把一顿本应由他们招待的宴席变成了公公招待他们。 节选自万历万历四十六年特区忆苦思甜作文集一等将《我的好干爹》,作者时任海事特区招商引资委员会副主任赵宝乐。(据说不识字) 接连两个读者群都被群众中的坏人搞没了,不得已再建一个新读者群:793374600(傲骨铁心粉丝群)。本群不对外拉人,只限看过本章的读者入群,非订阅读者也不要入了。 第一百零九章 请生祠 溧阳铁场,红旗飘飘,踊跃参军的人群将设在铁场大门处的报名点挤的水泄不通,令得主持此次征兵工作的提督海事衙门外联处奉御、溧阳皇家铁场司运监掌印宋四宝欣慰不已,连日的辛苦操劳和疲倦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说好的那些姑娘都来了?” 宋四宝关心的询问身边的铁场文书马宝,这位是从前徐元从南都招过来的账房,为人十分精明能干,颇得宋四宝器重。 “公公放心好了,人都来了,说好的事哪能变呢,咱们可是真金白银给的现钱,这要不来,不是把咱们铁场当猴耍么?公公您饶得过他们,淾知县也饶不过他们。”马宝十分的懂规矩,虽得宋公公器重,可半点礼数也不曾缺了,应答时身子总是保持微躬。 宋四宝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在接到魏公公的皇军征召令后,为了圆满完成任务,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首先,宣传动员这一块他就亲自去南都请了不少大儒请教,花重金买来若干宣传标语,诸如南都国子监张监生写的“男儿有志须报国,金戈铁马铸英豪”,又如夫子庙摆摊算命的林秀才写的“炎黄子孙好儿女,积极入伍当皇军”,还有溧阳张教习写的“沙场征战现英豪,投笔从军展天骄”这些动员标语,无一不是别出心裁,让人一看就心血澎湃,无比激动的。 除了宣传标语遍布铁场和溧阳县城及大小各矿、镇村外,宋四宝还组织了几支动员队深入乡村各矿,积极向矿工脚夫、当地百姓宣传皇军以及加入皇军的好处,在溧阳县衙的配合下,宣传动员工作开展的可谓是如火如荼。 前天海事衙门、镇守衙门和皇军征兵处的工作人员来溧阳检查征兵工作时,就对铁场这边的宣传工作表示出了十分的满意,认为溧阳铁场的宣传工作可以作为特区和皇军的典范,据说已经报请魏公公准备组织若干学习组前来溧阳学习先进经验,好在特区及皇军推广。 若能如此,宋四宝当真是面上有光,自豪无比。 他虽然不识字,但每天必让人给他读上几段《魏公文集》以及特区送来的魏公公最新讲话精神,因曾得魏公公当面教诲,身为阉人的宋四宝的政治觉悟显然比一般人更敏锐。从最新的魏公公讲话精神传达中,他察觉到宣传二字出现次数较多,因此特意让人去特区帮他查一查到底什么是宣传。 等到领悟到宣传的奥义后,恰逢魏公公在全军高级将领会议上提出扩编皇军,溧阳铁场受命征召1500至2000名矿工脚夫从军,于是宋四宝果断部署,亲自召开铁场及各分矿管理层会议,要求铁场及各分矿将征兵工作当成当下首要工作来办,将有关征兵工作的宣传动员工作当成重中之重来办。 在宋四宝的重视和压力之下,溧阳铁场的征兵宣传动员工作果然开了一个好头,并表现出一种崭新的气象,不仅让前来视察工作的特区两大衙门及皇军大本营感到满意,也让溧阳淾知县大开眼界,于衙门人员说道:“自魏公公来我溧阳,我溧阳小县顿如脱胎换骨,不但百姓安居乐业,各业也是蓬勃发展,非但魏公公亲民爱民,其属官兵更是紧密联系百姓,实是我溧阳官民之幸啊!” 在后衙与三年多前新纳小妾颜氏却是另一番话,谓道:“先前魏国公府霸占铁场,那徐元欺我这个知县如小吏般,使我每日如履薄冰般做了五年,他徐元视我如狗般呼来辄去,几次使我生了去意,可走也走不得,真是度日如年...幸天不绝我,陛下派来魏公公除了那徐元,震住了那魏国公府,又对大千我好生安抚,使我终尝一任父母之滋味。细细来说,这魏公公便是大千的再生父母,也是我做官的靠山,今后若想荣华富贵则必要死心塌地追随魏公公,否则,大祸必临头矣。” 颜氏也是经过徐元相欺的,现在想来也是后怕,深知不但自家老爷富贵系于魏公公一人,她这妾侍安稳也系于魏公公,遂劝老爷要做些什么向魏公公表示忠心。 她道:“妾闻南都国公、侯伯都拿那魏公公无可奈何,又闻当今陛下和贵妃最宠魏公公,将来魏公公一旦归京必为大珰。老爷而立之年中得举人,不惑之年始得进士,今在溧阳为官已有五年之久,却还是知县,若老爷再不上进,恐仕途便到此为止。依妾看来,老爷不若彻底投了魏公公,如此魏公公必重老爷,以他今日之地位权势,老爷想不高升也难。” 淾知县闻言深以为然,可他倒是有心攀附魏公公以求前程,可魏公公人在吴淞特区,他却在这南都溧阳,怎生个攀附法呢。 “倒是有心想把你送于公公处几日,可公公他...”淾知县嘿嘿一声。 “老爷倒是舍得妾身,”颜氏白了丈夫一眼,又捂嘴不禁笑了起来,“却怕老爷马屁拍到马蹄,妾身本事再好,奥妙再多,那魏公公也没法子来探妾身深浅啊。” 说完,颜氏忽的正色道,“不和老爷说些笑话,妾身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讨了那魏公公欢喜,却不知老爷是否肯试?” 淾知县闻言大喜,忙问颜氏有何妙招,颜氏叫丈夫附耳来听,淾知县听后先是一愣,继而有些难堪道:“此法是不是太丢人了?” “老爷要嫌丢人,便乖乖做这知县,莫想其它。若想高升,这面皮却是要舍了他...且这法子也没什么不妥,魏公公于我溧阳百姓却是有再造之恩,老爷替他修个生祠又如何了?”颜氏道。 淾知县微微点头,此法是真好,可也太过丢人,当下只说容他想想,却是先把颜氏抱上床好生弄了一番呼呼大睡。 次日,淾知县便向通政司上了一道奏疏,疏中如此写道:“江南镇守魏良臣,心勤体国,念切恤民,重开溧阳铁场,举百年相沿陋习积弊一旦厘革,不但矿户翻然更生,凡属百姓莫不途歌巷舞,欣欣相告,戴德无穷,公请建祠,用致祝厘。” 第一百一十章 公公有喜 我晕了,最近更新特懒,大佬“小澔哥”竟然给我打赏了个盟主,真是让我无地自容。没说的,唯有努力更新以报大佬和诸位支持了! ......... 淾大千不过一知县,非御史,上书自不能直达上听,而是要层层传递。且其为溧阳知县,溧阳乃应天府辖,这份奏疏自是要先送应天府,尔后再由应天府上呈南京通政司,再呈南京兵部尚书和守备太监处知晓,后再呈北京。这中间只要有一处卡了,那他淾知县这份上书便不可能呈递到皇帝御前,此便是地方官和科道御史权力之差别。 奏疏送出后,淾大千就处于坚定与后悔之间,亦可以说是忐忑不安。因为他深知,请立生祠一事关系甚大,一旦上书内容被卡或泄露,他淾大千一定会成被天下人耻笑。 何谓生祠? 西汉栾布为燕相,燕齐之间为其立社,号栾公社;石庆为齐相,齐人为立石相祠。此为立生祠之始。《唐律疏议》载妄自遣人立生祠或德政碑者,要受到“诸在官长吏实无政迹辄立碑者,徒一年”的处份。 自西汉起,各朝各代能立生祠者可谓是寥寥无几,而至本朝,能活而立生祠者只一人,此人便是因南北党争而被罢官在乡的赵邦清。 赵邦清的生祠乃是滕县百姓为纪念他在当地为官清廉而建,万历皇帝在知道此事后御批三个“清”字赠赵邦清,由此生祠得到朝廷承认。 据说当日赵邦清被罢黜归里时,京师朝臣挥泪送别。西方传教士利玛窦在送赵邦清时更是失声大哭,难分难舍,后画赵邦清像,如神一般供奉。 也就是说大明朝除了赵邦清一人活而有百姓立祠,官府承认外便再无第二人。而现在溧阳的知县也要为人请立生祠,这影响就大了去了。几乎可以断定的是,淾知县的这本奏疏一定会被天下读书人唾骂。原因无它,这个生祠是为阉人太监请立。 最终,还是颜氏一语打消了淾知县的顾虑和后怕,颜氏也未多说其它,只道:“富贵险中求,老爷既已上书便不要再想其它,想的再多也于事无补。眼下,只需如从前般,静侯朝廷消息就是。” 淾知县一想也是,自己本就是存了彻底攀附魏太监,以求前程的心思才上书请立生祠,何以事情做了反而还在这担心这担心那呢。 当下,淾知县正了正衣容,命衙役备车前往铁场。昨日,铁场那边的宋公公就特意派人持贴请县尊今日一定要去铁场为皇军征兵工作“摇旗呐喊”,出一份力呢。魏公公的事就是他淾知县的事,皇军扩编征兵是好事,他淾某人如何能不到场呢。 淾知县到铁场后便受到了宋公公一行的热烈欢迎,远远便瞧见铁场大门上方拉有横幅,上书“热烈欢迎淾知县莅临铁场指导工作”。 常与铁场这边打交道,文书来往也不少的淾知县如今对于铁场这边的一些用词也算是熟悉,知道指导工作是上司视察的意思,这是充分的尊重他淾知县了,遂笑容满面上前和宋四宝打招呼。 宋四宝乃是提督海事衙门的奉御太监,负责溧阳铁场大小事务,和当日那魏国公府的家奴徐元肯定是不能比的,但对淾知县却是执礼甚恭,无有半分跋扈,这让淾知县心中受用,同时也更加坚定攀附魏公公之意,为自己上书请立生祠的举动感到得意。 正如颜氏为他分析的那般,就算朝廷不许给魏公公立生祠,但魏公公那边肯定是要对他淾知县刮目相看的。这有了好印象,还怕魏公公不投桃报李么。 “矿场众人踊跃从军,全是因为宋公公平日对他们善待,恤民力啊。” 淾知县瞧见报名从军的矿工、脚夫络绎不绝,不由感慨。有关这溧阳铁场如今的情况,他也是了解的,听说这矿场中的脚夫和矿工如今对矿上的事务有一定的发言权,劳动条件和生活待遇也比从前好了很多,不少人都把家安在铁场了。 “非是咱家善待他们,而是咱家始终牢记魏公的指示,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啊!...”宋四宝邀请淾知县同他一起到人群中走一走,不时对报名参军的矿工和脚夫鼓励几句。 晚些时候,马宝来说:“公公,淾大人,姑娘们来了。” “噢?” 淾知县转首看去,只见两百多个女子在父母陪伴下来到场地,这让正在报名从军的矿工脚夫们眼前一亮,人人变得激动起来。 负责报名点秩序也是第一个报名参加大明皇军的宋小七喊道:“大家伙看到没?嘿,只要大家积极报名,踊跃参加皇军,便能优先跟这些姑娘相亲!往后啊,这些姑娘便是咱们铁场的媳妇喽!” 宋小七的叫嚷声得到了矿工脚夫们的热情反应,不少已经报完名的矿工脚夫都团到一块,看着那些有些不好意思的姑娘们咧嘴傻笑。 铁宝在边上介绍道,这些姑娘都是左近穷人家的女儿,矿场这边许了她们父母工作,只要她们以后在报名参加皇军的矿工脚夫中择偶就行,这一旦相中了成了亲,便算是铁场的一份子,不但能得到丈夫从军的饷银,还能在铁场这里有份事做,拿一些补贴。方方面面进项加起来,可比在家时要宽松得多,因而这个政策很受当地百姓支持。 “魏公公常说要共同富裕,要以点带面,铁场有钱了不行,要大家伙都有钱才行...”宋四宝记性甚好,默背了好几句魏公公在文集中的讲话,令得一边的淾知县不住点头。 “魏公公果真贤寺,处处为百姓着想啊,不枉本官替他向朝廷上书请立生祠啊!” 望着眼前这些过往不曾见过的气象,淾知县也是颇为激动。激动之余,那边宋四宝给他引见了几人,却都是宫中的太监,乃是内廷惜薪司的人。 淾知县不敢怠慢,客气说话,稍后方知这些惜薪司的人是想在溧阳建一个大型钢铁厂,利用溧阳本地铁矿进行什么高炉生产,铁厂名字是魏公公亲自选定的,叫南都钢铁集团,简称南钢。 .......... 数百里外的吴淞口码头边的一处僻静芦苇荡中,魏公公打了个喷嚏,然后将手中的鱼杆随手扔在一边,朝四下看了看,嘿嘿一声拉过边上的佟佳氏,然后就地一个打滚翻进了芦苇丛中。 过得片刻,佟佳氏烫红着脸提上裤子,没好气的瞪了眼魏公公,嗔骂道:“大白天的你要死啊,瞧把我屁股戳的...” 噢? 魏公公顺眼瞧去,这才发现佟佳氏的屁股上被芦苇戳得一个个红印子,不禁心疼,将她搂入怀中,舔着脸道:“痛并快乐着嘛。” “你要喜欢为什么不在下面,非要戳我呢...”佟佳氏不无好气,继而忽的沉默下来,悠悠说了句,“你出征我不能陪你去了。” “怎么?”魏公公一愣。 “我身子不便。”佟佳氏头微微低了低,“我有身孕了。” 魏公公又惊又喜,惊的是佟佳氏不是一直服着药么,怎么会怀上呢。喜的是,自己又有骨肉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意思 这年头的药能有几成把握? 客巴巴用的是柿子粉,此药属内服。洛洛儿用的则是女真秘方麝香膏,此药却是外用。两者药效差不多,目的也是相同,都是当下妇人常使的,不管是贵妇还是民妇,亦或青楼女子,都爱此物。但从科学角度来看,成功率却不过三四成,并不能百分之百保证的。 魏公公平日要是干活懒散些,或许成功率会高些,但他老人家常于百忙之中抽空和洛洛儿恩爱一番,这突然有了喜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这种事放在后世,也没谁敢打包票不中就不中的。 些许愕然之后,魏公公便接受了他又有子女即将诞生的现实,并且相当的高兴。汉人嘛,讲的就是个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多子多孙,所以魏公公也是打心眼里愿意自个子孙多多。 这也是为了老魏家香火,毕竟,他老魏家人丁真是不旺。 二叔那一房算是彻底绝了,大姐春花卖给杨家做童养媳,生出的孩子怎么也算不到老魏家。 大哥良卿那边则是叫个寡妇的事闹伤心了,搁现在都没恢复过来,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娶妻的心思。因而,老魏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还真是搁在他魏公公身上了。 责任重大啊! 说起来,魏公公是有儿子,可那个公主生的孩子能算到老魏家么?能让士奇认祖归宗? 难呐。 这件事也一直是魏公公的心头病,着实没有好的解决办法,眼下也只能先搁置争议,和驸马爷共同开发了。待将来老皇爷咯屁,他魏家叔侄要是能成老小千岁,这件事才能暗中操作,要不然,想得再多也是白搭。 因此,现在洛洛儿肚中怀上了,真要生下来,不管男女,名义上便是他魏公公的长子长女,如何叫他不喜呢。 至于对外如何解释这个孩子,公公是浑然不怕的,顶多就是在别人眼里头上有点色而矣。又或者,先以养子养女的名份养着,他日在扶桑得了什么良药,阳根重长什么,也不是不能。反正,这年头也没科学的说法,搞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还是很有市场的。 不过,洛洛儿生孩子这事还是有危险的,魏公公关切的拉着洛洛儿担心说道:“你都四十二岁了,属大龄产妇,这生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可舍不得你出事。” 这关切的话让洛洛十分感动,然后“扑哧”笑了起来,道:“有什么危险,女人生孩子头胎险,这越往后越顺,哪有什么危险...你莫要忘了我都生过三个了。” 魏公公这才想起,洛洛儿确是另有一子两女,都是舒尔哈齐的种,如今人也都在建州。 奴尔哈赤对弟弟舒尔哈齐是不地道,但只杀了舒尔哈齐和长子阿尔通阿,其余诸子诸女倒都留着了。 这舒儿哈齐其余诸子中还出了两个人物,一是后来的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另一个则是所谓的八大****之一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前者随洪太主征战,搞过关内屠城;后者则是南下屠杀的刽子手。 “诺穆岱、荪岱、小贝儿也算是我的孩子,我一直想在心里,只是你那大伯...” 魏公公向洛洛儿表示了惭愧,毕竟他这个后爹没能把洛洛儿那三个孩子从建州弄出来。不过这事真是没法操作,那诺穆岱是洛洛儿十五岁时生下的孩子,比他魏公公都大几岁,叫他老魏如何好意思做人家这个继父。 所以,不如不弄,留着他们兄妹三人在建州自生自灭好了。将来大军压境,另行安置就是。 “大伯能留阿敏他们,自会留诺穆岱三人,我并无担心...或许他们留在黑图阿拉比跟着我更好。” 洛洛儿却是平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眼前的汉人小丈夫道:“你们汉人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当日禇英让我服侍于你,便不再当我是他叔母,我与他们也再无瓜葛...建州的事你莫要与我再说,我只愿你以后能善待我和肚中孩儿便是。” 魏公公听的心中暖和,这洛洛儿熟的很,属于那种微胖体型,加之妇人独有气质和味道,使他颇是受用,比起那大大和二二两个朝鲜少女都让人迷恋,故而时常要在洛洛儿身上耕耘。从前只以为种子播了不会有收获,现在突然发芽,公公也不多想其它,坦然接受而矣。 “倒是我多担心了,不过你还是得好生养着身体,回头我让大大和二二专门服侍于你,这几个月你就好生养胎,等我从东番回来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魏公公说着将手伸进了洛洛儿的衣服中,微微抚摸着她的肚子,感受肚中传来的魏家力量。 洛洛儿叫他摸得有些异样,可刚才已经给过,怕伤了小丈夫的身子,遂强按那痒痒,轻轻靠在小丈夫肩上。 二人就这么坐在海边荡中,相互依偎着遥看大海,闻着那海风中的腥味,不时揉揉扣扣,远远瞧去,真似对狗男女。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有脚步声走来,魏公公朝后面看了眼,却是田刚。 “什么事?”魏公公随口问道。 “公公,应天府来的信。”田刚说着将一封刚刚收到的信件递了上来。 “应天府?” 魏公公瞄了眼那信,信是锦衣卫专用的样式,上面还有锦衣卫南镇的密印,知必有急事,便撕开来看。洛洛儿见丈夫有事,起身想退到一边,魏公公却示意她不必避开。 看完信后,魏公公不禁笑了起来:“嘿,这个淾大千,有意思,有意思。” 信中所言正是日前溧阳知县淾大千上书朝廷为魏公公请立生祠的事,消息是锦衣卫南都方面传过来的。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获得更多的资讯,魏公公让田刚出面拜访了锦衣卫在南都的系统,花了重金搭建起了一条信道。 一个地方知县上书,锦衣卫方面肯定有办法探知内容,这不南京兵部尚书还没收到奏疏,书中内容却已传到魏公公这边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劈死你个狗太监 “此事交给张公公办。” 魏公公随手将信交给田刚,溧阳知县为他老人家请立生祠,饶是他老人家脸皮够厚,这接下去的手尾他老人家也不好自个出面料理,交给张虎去办最是合适。 那张虎原是高淮飞虎军的统领,人长得极其熊壮,面黑无须,力大如牛,曾在广宁和当地驻军将领比武,结果七比七胜,令得广宁那帮军将无不佩服。其先是高淮的私卫,后来飞虎军成立便任了统领,和另一个太监孔贞被外人视为高淮的左右双臂。那孔贞的弟弟孔学便是前不久发生的妖人谋反案的主谋之一,被魏公公指示田尔耕处死了。 孔贞下落却是到现在都没查出,魏公公临出京时特意叮嘱崔应元秘查此事,勿要将那孔贞找出。一是绝隐患,二是为高淮藏银。想那高淮在辽东为矿监税使十年,岂能不攒下万千家当,可垮台之后那些钱财却愣是不见踪影,这当中没有鬼才怪。 魏公公有自个当镜子,可不相信高淮清廉无比。如今高淮被发在南海子种菜,守口如瓶,宫里想他钱财的也不敢对他太过份,毕竟高淮深得皇爷宠信,纵是倒台,常人也不敢对他下毒手。再者,这宫中当太监的,哪个没有人脉网络,谁敢保证对高淮下手狠了不会被人咬上一口。 最重要的是,唇亡齿寒。天下那么多矿监税使,外面人弹劾就罢了,这宫里自家人也要落井下石,真正是犯众怒的。 种种顾虑之下,也就任那高淮在南海子了,便是马堂也不敢下杀手。魏公公这边肯定不能到南海子提高淮,所以只能从其下面人着手。秘查孔贞下落,也算是个努力方向,找到更好,找不到也不打紧。 孔文张武。 张虎其人,于原飞虎军威信极高,而魏公公的起家班底又恰恰是原飞虎军出身的郑铎等人,因而后来杨镐帮忙将飞虎军那帮人弄进关内交给魏公公后,这张虎自然就要好生安置。冒然处死张虎,易使飞虎军那帮人寒心,毕竟这帮人不少都在皇军出任中高级将领,是皇军战斗的骨干。 但显然,魏公公不愿张虎再有兵权,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张虎要是有了兵权,到时候是听张公公的还是听魏公公的呢? 所以思量再三之后,魏公公让张虎统领现有的情报系统,负责和宫中、锦衣卫、东厂等机构的“外联”。这也是人尽其用,张虎虽是太监中的带兵者,然其身为高淮的左右臂,在宫中人脉自是有那么一些的,而且一昧武勇也不可能升的那么快,如此一来,一些魏公公不便出面的事,交给张虎去做也合适。 至于张虎怎么处置此事,魏公公没有明言,主要他也想看看这份奏疏递到朝廷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内心里来讲,活而立生祠,还是很有排面的。 “另外,你带个话给宋四宝,让他送那淾知县五百两纹银,顺便打探一下给咱家立生祠是这淾大千自个的意思,还是别人的主意。”魏公公随口吩咐一句,这要是淾大千自个的意思,那公公得好生用用这个机灵人。可要是别人的主意,就得看看这人藏的是祸心还是好心了。 “是,公公!” 田刚躬身领命而去。 “生祠,生祠” 望着田刚远去的身影,魏公公笑了笑,历史在这里给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啊。细说起来,当初在辽东时,他魏舍人持白牌斩城隍爷,百姓们可是给他魏舍人修了像的,更有蒋方印弄出来的《魏舍人小像传》一书流世,所以嘛,修个魏公公的生祠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嘛。 只是不知道皇爷看到这奏疏,会不会骂咱的娘 魏公公打了个寒颤,撇了撇嘴,从脚下的竹筐中拿起一个刚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想用水洗洗四下却无沟渠,海水又咸的很,便随手拿白帕擦了擦,然后旁若无人的啃起了皮,之后咬了一口,倒是香甜。 在公公的记忆中,后世流行的穿越中,重生之人穿越之后大多数第一件事就是设法获取如番薯、玉米、马铃薯等高产作物,以此增加人口,然后就是想办法修高炉炼钢。 粮食、钢铁,这两样东西几乎是穿越中主角称王称霸的根本,尤其是在一些明朝题材的穿越里,如穿到崇祯年间的主角们肯定要靠推广玉米和红薯解决粮食问题,从而消弭农民起义,给咱大明续了一口气。 实事求是讲,番薯这种东西确是好东西,能当饱,遇灾荒年可活命无数。但魏公公打心眼里却又不喜欢这个东西,他对番薯的看法倒和福建巡抚黄承玄差不多,都认为此物可应急,但却不能当作常规作物推广。 原因就是,久食之,面黄、人瘦、肌无力。 封建统治下,老百姓只要饿不死便是德政,要大力表扬。如果百姓人人活得跟菜秧子一样,那就更好了,尤其是对异族政权来讲是好上加好。但公公不是异族,他和百姓是同胞,所以他要的不是饿不死,而是要人民身强体壮。 想让人民富裕,在国力达不到的情况下,唯有积极对外开拓才是正途。 公公大办海事,正是要应了这积极对外开拓。 家里没粮不要紧,我们可以走出去,外面的世界很大!不为人民想办法,一天到晚鼓励人民吃瓜咽菜算什么! 交待完此事后,公公见天色已晚,便拉着洛洛儿上了八抬大轿,命回提督衙门。途中,又看了些公文。主要是溧阳铁场征兵情况,还有南都内守备厅购买军械的事。约摸戌时,公公回到了位于泗塘镇的提督海事衙门,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一妇人的咒骂声。 那妇人咒骂之声中又带着哭腔,极其尖利刺耳,远远听去,好像是在骂魏公公,说他是什么杀千刀的狗太监,老天爷怎么不把他劈死的。又骂什么世道黑透了,官官相护,杀人不偿命什么的。 “怎么回事?谁在那骂?怎的就要要打雷劈死咱咧?”魏公公惊诧。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魏公公断案 公公不能不惊诧,自他为太监以来,便严于律己,从不曾干那贪赃枉法、欺男霸女之事,对百姓更是亲之爱之,始终与百姓打成一片,更是时时刻刻将“为皇爷服务”和“为百姓服务”这两个宗旨当作自己为人处事的基本原则,毫不夸张的说,若当下宫中要评模范太监,他魏公公绝对能够高票当选。 然现在,却有个妇人在大街上公然咒骂他魏公公,要老天爷打雷劈死他魏公公,这让魏公公惊诧无比的同时也是十分委屈,为了弄清是怎么回事,他老人家立时命左右停轿,尔后吩咐东厂的试百户齐祥芳带人去看看发生何事。 与此同时,又有镇守衙门人员见妇人惊扰到魏公公,忙遣人处置。齐祥芳稍后来报,说是大街骂人的乃是泗塘镇上的一张姓妇人,其已将人抓了移送镇守衙门处置。 吴淞这一片自从苏州府脱了籍隶了海事特区后,境内民政事务现都由镇守衙门负责。这民政事务自也包括刑律等事。 不过这是特例,其余各地镇守中官却是不问民政刑律等事的,如南京镇守太监(内守备厅)不涉南京刑部事,大同镇守中官不问大同知府事。 吴淞这里皆由镇守衙门负责,最大的原因便是大明皇帝亲军的存在令得应天巡抚、苏州知府无法过问特区之事。 这也是魏公公所希望的“独立”性,唯有特区独立于旧有体制,方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既特区寻求“独立”,那么治下军民事务镇守衙门便理当承之。 特区刑律这一块便是由镇守衙门分巡检万和负责的,此人原是直殿监的奉御,掌监中事犯文书录入事,到了特区这边管刑律,也算是半个专业对口。除了这万和,两个衙门上上下下也真是找不到第二个精通刑名事务的。人材方面,魏公公还是短缺的很。 “抓人?” 魏公公对此却感到有些莫名奇妙,“为什么要抓人?打人骂人这种事咧,民间常见,大多因气盛不平所致。那妇人当街骂咱家,肯定是事出有因,咱叫你去看看,是叫你问问那妇人为何骂咱,可不是叫你去抓人。” 齐祥芳这才意识会错了魏公公的意思,把事办错了,忙道:“属下这就去把人放了。” “当然要放,不过骂几句哪能把人抓了呢?咱大明律可没不许人骂人的。” 魏公公点了点头,又吩咐齐祥芳道:“这样吧,你把那妇人带到咱家这里来,咱家须得问问她话。这好端端的就要老天爷打雷劈死咱家,她这是对咱家有多大的恨咧?” 对于人民内部矛盾,魏公公向来提倡以解决问题的实际态度去化解矛盾。对于非人民内部矛盾,魏公公则坚持以解决人来解决问题这一方针。人没了,自然也就没有问题了。 “是,厂公!” 和别人对魏公公的称呼不同,齐祥芳始终以魏公公在京中暂代东厂太监职位相称。当下就去带人,很快,便将那张姓妇人带了过来。 张姓妇人看着约摸四十左右,头发蓬松,像是好多天不曾梳洗,身上的衣服更是脏的很,若粗看还以为是哪里的乞婆。 “这位大嫂,你过来,过来嘛咱就是你骂的那个狗太监咧,不过你不用害怕,到咱家面前来说说,你到底为啥子要骂咱家咧。” 魏公公态度很是和蔼,他老人家也从来不在人民群众面前摆公公的谱,抖太监的威福。只是那张姓妇人显是受到东厂番子的惊吓,这会人还处于惊恐之中,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哪里敢上前去和她方才骂的狗太监说话哩。 魏公公见状心有不忍,但也不便斥责齐祥芳等人,细打量这张姓妇人,见其面容十分清瘦,更有病色,想到先前她所骂之言,心中便有了些数,于是轻步上前,吩咐左右去搬把凳子来。 “大嫂真的不必害怕,咱家不是吃人的猛兽咧。世上事,必有困果,你既当街骂咱,想来定是咱哪里做错了。但你若不说出来,咱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哪里错了,那样一来,你就是有再大的委屈,天大的冤枉,咱也还不了你公道啊。” 说话间,魏公公竟然伸手扶那张姓妇人坐到凳子上,此举让闻讯而来的镇守衙门人员都面有虑色,而远处围观的百姓见了则都有些激动。 张姓妇人本还处于惊恐和浑噩之中,但听了魏公公所言,却是一下惊醒,她怔怔的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抖抖索索的坐到了凳子上。内心直觉这魏太监怕不是坏人,若是坏人的话,怎会对她这么好呢。再想刚才自己在街的咒骂之语,不由感到内疚,不断地责备自己,红着脸抬头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公公,方才是我不好呢…我不应该骂你…”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咱若做错了,就该骂!” 魏公公摆了摆手,亲切的对这张姓妇人道:“大嫂也千万不用难过,更不要感到害怕,你现在就告诉咱为什么骂咱,若是有什么困难,咱家帮你解决。总之,咱家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就大胆的和咱家说心里话,你若不说心里话,咱家怎么才能和你们百姓一条心呐!” 言毕,又一脸正色道:“倘若大嫂真的受了冤枉,受了咱家下面人欺负,也不用怕,都说出来,咱家别的做不到,但替你讨个公道,出口恶气还是行的咧!” 这话叫那帮镇守衙门的人听到后,个个色变,就连向来老好人的分守张华听着,都心下忐忑起来。 “公公,我有冤,有恶气!” 魏公公的这番话触动了张姓妇人的心,尤其是其态度鲜明的表示让她备受鼓舞,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魏公公道:“公公,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可我儿子叫人杀了,凶手不但不偿命,还一点事也没有,这一口气我实在受不了!” 想到儿子的惨死,张姓妇人忍不住失声嚎哭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天魏公公 感谢大佬“小澔哥”对魏公公事业的支持! 皇明百姓会永远铭记澔哥的。 ......... “还有这种事?!” 张姓妇人所言让魏公公勃然大怒,这简直是没王法了!愤怒之下转身朝镇守衙门一帮人拂袖怒喝道:“给咱说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这...” 镇守衙门一帮人见了魏公公这怒气腾腾的样子,哪个敢上前答话,一个个低着头生怕叫魏公公喊到名字。 “怎么,没人和咱家说说吗?” 魏公公冷冷扫视众人,他老人家此刻真是怒火攻心,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老人家引以为傲的海事特区,简直就是在他老人家心窝上捅刀子啊。 要是事情传到皇爷耳里,他魏公公不拿个十万八千的能摆得平?纵然银子能摆平皇爷,可在皇爷心目中,他魏公公定然是要减分的,这个后果就严重的多。 “公公...” 分守张华是实际主持镇守衙门事务的中官,张姓妇人之子被杀之事虽是负责刑律的万和审结,但最终签署认同此案结论的却是他张华,因此真追究起来他张华难辞其咎。只是这件事却不是如魏公公所想那般官官相护,贪赃枉法什么,而是真有难判之处。 这世上,有的时候未必杀人就要偿命了。 “到底怎么回事?” 魏公公对张华的人品和能力还是认可的,因此态度稍缓,他希望张华能够将事情缘由说清楚。 “禀公公,事情是这样的...” 张华硬着头皮将情况简短说了下。 ........ 原来这张姓妇人有一子名赵平安,年方十一岁,为人甚是老实,说话也有些结巴,因小时在摇篮中双脚没有约束好,所以走路有些畸形,故而常被附近同年龄的孩童戏耍逗弄。 月前,赵平安到隔壁村姨母家去时,途中又遇到几个平日常欺负戏耍他的少年孩童。因母亲吩咐要早点到姨母家,赵平安便鼓起勇气让这几个少年孩童不要再欺负他,使他早点到姨母家好使母亲不责骂,谁知那几个少年孩童听了这话却一起殴打起赵平安来。 许是赵平安平日受够他们的欺负,这一次又被几人打,一时气不过便张嘴咬了一个打他的少年手臂。这一下惹恼了那帮子少年孩童,其中一个竟然拿了一块青砖砸向赵平安的额头,把赵平安砸的当场是血流不止。那帮子少年孩童见状,不但不停止行凶,反而倍本加厉继续拳打脚踏,最后打的赵平安动都不动,这才一哄而散。回去之后,这帮子小年孩童也浑没将此事当回事,更不曾与大人说起过。 一个多时辰后,过路人才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赵平安,却惊讶的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死了,路人当时就报了官。负责刑案的镇守衙门分巡检万和闻听出了人命案,急忙带人赶到现场,经仵作检验,赵平安是死于失血过多。这种案子也不难破,万和通过走访很快就锁定了行凶的几个少年孩童,并迅速将他们缉拿归案。 只是案子虽破,但如何定刑却是犯难。 万和一一审问过,行凶的几个少年孩童最大者不过十二,最少者只有九岁,这个年纪实在是太小,依大明律根本无法判处死刑,甚至都没办法判流刑等罪名。 最后,万和只得按大明律法条文,要那十二岁的少年家中出银三十两赎刑,余下几个年纪更小的一律交还家中,其家中每户出银数量不等以为赵平安的烧埋之用。 判文一出,行凶少年孩童父母都是出一口气,可那赵平安的母亲哪里能接受这个判决,当时就哭着到衙门闹将起来,说判文不公,她儿子死的冤枉。可张姓妇人闹的再凶也没用,律令如此,那几个少年孩童的确太小没法判刑,因此万和等人纵是同情于她,也不得不按律法行事。 这个判文也得到了张华的签署,本来是需镇守中官用印的,但因魏公公去了南都,所以暂未报呈。魏公公回来后又直接去了军港,张华这边便想等魏公公回来再呈递用印。哪曾想,那赵平安的母亲却公然在大街上唾骂起魏公公和相关人员了。 张姓妇人不知事情具体情况,自本能以为这衙门里的人包庇凶手,而这特区又是以那魏太监为尊,自然而然就要痛骂魏公公了。 此案发生之后,民间议论纷纷,但多是同情赵家,对镇守衙门所判倒是没有多少质疑。 毕竟,那帮行凶的也是孩子。 小孩子不懂事杀了人,难道真要小孩子赔命不是。 百姓们最直接的看法就是那些行凶者的父母应当多给赔偿予赵家,而张姓妇人天天到官府去闹,要那帮孩子以命赔命,未免就有些偏执了。 .......... 张华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后,直接负责刑律的万和硬着头皮上前道:“公公,律法如此,非我等贪赃枉法,包庇凶手,还请公公明断!” 张姓妇人听了这话,哭着起身指着万和道:“难道我儿子就白死么,我儿也才十一岁啊!...你们衙门为什么要将凶手放还,你们对得起我死去的孩子么...呜呜...” 因为过于激动,张姓妇人险些昏厥,魏公公忙让人扶她坐下,又叫郎中过来照应,免得出意外。 “万和,本朝律令对这少年杀人到底有何规定?”魏公公将张华、万和等叫到一边,他得先搞明白大明律对这种小孩子杀人有没有具体规定。 “回公公话,律令十五岁以下的儿童触犯流刑以下罪名,均可用钱赎刑。犯加役流,逆缘坐流、会赦犹流这样的重罪不可以用钱赎刑,但也不必服苦役,只需服刑。若年纪实在太小,按律责由父母管治。”万和任了这镇守衙门刑名事务,对大明律倒也精研过。 “也就是说犯了流放罪以下的只需拿钱赎罪,犯了流放罪等的只需服刑,无须苦役了。” “是,公公。” “那犯了杀人罪的要是年纪确是过小,就无法刑罚?”魏公公皱了皱眉头。 万和未答,张华则道:“公公,前宋仁宗年间,宁州有九岁男孩参与斗殴杀人,地方官府报于仁宗,仁宗只判肇事者家人赔银烧埋,免于刑责。此后类似案件,多以仁宗所判为准。” 张华言外之意自是凶手年纪真是太小,连皇帝都要赦免不加追究,以后官府再遇相似案件,便多是赦免,渐渐就成约定成俗的事了。所以,魏公公纵是同情这张姓妇人,也不能违了律令和人情,不管怎么说,这种判决结果就是拿到朝堂上讨论,也是挑不出什么大错的。 “宋仁宗看来只将此案归于小孩嬉笑打闹,他这天子做的未必称职。” 魏公公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伤心欲绝的张姓妇人,忽的吩咐万和道:“你马上带人将那几个行凶少年孩童带来。”稍顿,又补一句,“其父母亦一同带来。” 万和不知魏公公意欲如何,但不敢不应,忙带人去办此事。未几,那几个行凶少年孩童及其父母就被带到魏公公面前。 他们本就是这泗塘镇上的人,各家孩子犯事之后自要在家看紧些,生怕那赵平安的母亲发起疯来报仇,所以一个个都在家呆着。 魏公公扫视了他们一眼,发现行凶的少年孩童并没有什么惊惶之色,似乎对自己所犯的事都没什么深刻印象,眼神一个个的都很无辜状,好像不关他们事般。 而他们的父母倒是有些神情反应,但也顶多是对那伤心欲绝的张姓妇人有些许不忍和愧疚之色,但除此以外不见什么担心,想来知道按律他们的孩子也判不了什么,顶多就是罚些钱而矣。 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被带过来后,张姓妇人明显情绪激动起来,几次想挣扎着去和这帮凶手拼命,但几次都被人拦下。这会却是不哭了,只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那些凶手,此举让那几个少年孩童才有了些害怕,要么就躲在爹娘后面,要么就是把脑袋往母亲怀中一埋。做父母的则一边护着哄着自家的孩子,一边警惕的看着张姓妇人。 魏公公将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他沉默片刻,走到那张姓妇人面前,沉声道:“大嫂勿要伤心,也勿要冲动,待咱家与你重判此案,为你儿子讨个公道便是。” 言毕,负手走到那帮行凶少年及其父母面前,先问行凶者:“张平安可是尔等杀害?” 几个少年孩童都不吱声。 魏公公又问他们的父母:“你们可有赔偿赵家?” 少年父母们都将头低下,判文下来后,只有一家交了五两罚银给衙门,其余诸家都没有赔偿。 魏公公也不与他们多言,扬声说道:“先贤有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前番判文有误,不合常情,咱家现在重判,你们的儿子犯了杀人罪,无论如何也不当饶过。” 听了这话,几个父母都是惊住,其中一女人护子心切,生怕面前这太监瞎判,急忙嚷道:“判文已下,怎么能改?...我家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我们多看着些便是。” 其余几家父母听了这话,一个个赶紧附和,均是害怕这魏太监真要他们的孩子赔命。 “不懂事不是杀人可以饶过的理由!” 魏公公冷哼一声,也不理会这些父母,自顾自说道:“一日一文,千日千文。今日杀一人,明日便能杀二人...哼,小小年纪便知行凶欺人,更恶意杀人,若不重判,便是对律法之玷污,对王法之不敬,对死者之不公!...刑房听记!” 万和一凛:“属下听记!” 魏公公大手一挥,判道:“凡无故恶意杀人者,俱当不问年龄,斩之!若因年幼而免于刑责,只会助长其恶心,纵容其恶胆,非教诲之道。今咱家以江南镇守中官之职宣判陆小宝、郑成儿等数人犯故意杀人罪,处斩刑!” “啊!” 行凶少年父母都是惊呆,其中两个吓的险些咬着自己舌头。而那几个少年孩童却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太监所言意味着什么。 不等那些父母回过神来,魏公公竟又判道:“着陆小宝、郑成儿等凶犯父母之家产一律罚没俱交赵家以为赔偿,各家父母判充军,若另有亲属闹事者,连坐。” 这判决一下,行凶少年的父母们立时叫嚷一片,一个个都是不服。有跟张姓妇人一样嚎啕大哭的,也有吓的瘫坐在地的,也有搂着儿子吓的只知发抖却连话也说不出的。而那几个行凶少年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治。那十二岁的少年抱着他娘直喊:“娘,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其余几个少年孩童也是吓的哇哇大哭,有一个都尿了出来。 场面乱成一团。 离魏公公最近的一个男人喊道:“这位公公,你不能这样判,冤枉,冤枉啊!” 魏公公朝他看去:“有何冤枉?” “纵是我子杀人,却于我等父母有何干系?公公岂能罚没我等家产,判我们充军呢!”那男人是又惊又怕。 “子不教,父之过。咱家问你,你若平日对尔子严加管教,使其明是非,尔子如何会行欺人之事,又如何会行杀人之事!...有因必有果,若非你平日纵容,那张平安又岂会横死!”魏公公厉声道。 那男人闻言滞住。 “公公,这判法是不是太过严苛了?” 张华没想到魏公公竟然如此宣判,不但将行凶少年孩童尽处斩刑,连他们的父母都要连坐充军。这判罚不但于情不合,于律令也不合。翻遍大明律,也不曾有子女犯法,父母连坐的。 “律法令条重于惩治,但更重在预防。咱家用重典,便是要那些小儿辈知晓律法之威严,使其不敢以身试法!更是要那些养子不教,纵子为恶的父母知生养,知管教,不然,律法无情!” 魏公公心意已决。 “可这等判罚,刑部怕是不肯,陛下也怕是不准啊。”张华必须提醒魏公公,他的判罚真是胡判。 “嗯,既如此,便先行刑吧。” 魏公公说完这句,走到那张姓妇人面前,低声道:“大嫂,咱家这判罚可还公平?” “青天,青天大老爷啊!” 张姓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魏公公面前,泪流满面,“我儿不白死,我儿不白死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公公很怕死 法,在于威。 唯畏法者,畏法之威者,方不犯法。 所谓严刑峻法之恶名,全然来自于犯法身,而非守法者。律令对恶者、对宵小辈越严,则于守法者便是最大的公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关年龄大小。 魏公公认为,越是年少者杀人,越当严惩之,因为此辈心中已开满恶之花,无法救赎。任何试图挽救少年杀人犯者,都无异于与虎谋皮。任何试图对此辈的宽容,都是对天理的违背,对社会的不公。 “今日宽恕一人,明日便能宽恕二人、三人,此绝非律令之人道,也绝非律令之温情,而是对我大明律令的推翻、不敬,如千里蚁穴般,长此下去,我朝律令便沦为极少数人玩弄的把戏。如那少年行恶者,一纵再纵,岂不是叫我皇明律令反倒成了他们行凶的护身符么?咱家管不了外面的事,咱家只知道在咱家的治下,这种颠倒黑白的判令绝不能发生,否则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咱们的百姓畏惧那些少年为恶者,那些无辜的死者家属连讨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魏公公又对镇守衙门、海事衙门上下官吏说道:“将心比心,若尔等有子女、亲属遭那少年为恶者杀害,尔等难道就真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逍遥法外,任他们在外面继续胡作非为么?” “是,也许你们会说你们是官咧,当官的子女、亲属哪能遇上这种事?可你们有想过咧,你们是官,你们的子女、亲属也会是官么?君子之泽,不过五世而斩,若尔等不严于律令,那赵平安的悲剧便有可能发生在你们的后代身上。” 魏公公语重心长,虽然两大衙门的主要官员都是太监,但是太监也有后人啊。他们有侄儿,有侄孙,有养子继子,咱大明朝可不曾不许太监娶妻,更不曾不许太监有后。开国两百余年来,这当太监的立了功,哪个不是和那正常人一般荫妻庇子的。 : : 所以,现在执法严,不但但是为百姓,更是为这些执法者自身。 天道好轮回呐。 “朝堂诸公有什么公断,与咱有何关系?皇爷那里,咱家自会分说,你们只要明白一点便行,那便是永远听咱的话,咱叫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在魏公公的力主之下,陆小宝、郑成儿等五名少年行凶杀人者被处以斩刑,凶犯各家父母依令罚没家产,投充皇军以服苦役。 此案在特区引起了极大轰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凡有子为恶者无不寒颤,社会风气为之一改。 但此案同样引发了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非议,不过这是后话了。有关此案详情以及自己为何要如此重判的原因,魏公公已然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递进宫中。 当然,常例,公公每次给皇爷递信、递条子、递奏疏密揭什么的,都必备个万儿八千孝敬。 再穷不能穷皇爷,再苦不能苦贵妃。 公公相信,只要自己始终坚持这两点,那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打紧。 处理完此案的第三天,四明相公沈一贯遣来学生姚宗文催促魏公公发兵,称前番拟定联合舰队一事已和福建巡抚黄承玄通气,福建方面对三方组成联合舰队并无异议,并且黄承玄日前已亲往中左所坐镇,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亦已整顿福建水师精锐战船数十艘进驻澎湖巡检所,福建方面为此次远征动员了舟师万余,钱粮若干。若再不发动,每日消耗都是天文数字,以福建之贫瘠万难长久,故江南和浙江方面当速发动。若不然,只有江南和浙江方面为福建提供钱粮接济才行。 “福建有舟师万余?” 魏公公笑了笑,他可不相信福建能动员这么多兵马。 “黄中丞稍许夸大或许,不过数千却是有的。公公须知,这大军一动,必耗钱粮,福建确是不如江南和我浙江,有些困难也确是存在。” 黄承玄是浙党举荐的福建巡抚,身为浙党下一代骨干的姚宗文肯定不能拆他的台。 “咱家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海军已经编组完毕,只待咱从江北购的粮食运来就能出发。” 魏公公没有哄骗姚宗文,皇军陆海两军的构建准备工作的确已上了轨道,截至目前为止,近卫师团的第一旅团已经满员,第二旅团的第一、第二大队也已经组成,第三大队和第三旅团也正在抽补整编中,炮兵联队和辎重联队已经成军,现在陆军方面能够动员的战斗部队在万人左右。 海军方面,自联合舰队整编方案出台后,海军方面已经抽出120艘主力战船充为联合舰队的常备舰队,官兵训练和弹药补充都有条不紊。而仅就此次战役目标来讲,业已补充完成的陆军兵马是绝对能够担负战斗任务,荡平东番土著和有可能存在的倭寇及西洋海盗的。更何况,这次是三家联兵,非皇军一家。 所以,出兵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公公派人到江北购买的粮食还没到位,另外一点公公却是不好和姚宗文说他怕死。 公公不是怕上战场,他老人家可是亲手宰过洪太主,也在宽奠亲自指挥过战斗。所以,战场上的生死公公是真没放在眼里,他老人家是怕台湾的障疫和疟疾。 国姓爷的前车之鉴公公可是记忆深刻的,因此,公公在等一样东西金鸡纳霜。 金鸡纳霜是印第安人用来治疟疾的良药,公公对此药的具体不甚了解,但知道这种药现在是有的,并且被西班牙人掌握着。早在一年多前,公公就已将寻找金鸡纳霜的任务交给了他在扬州运河上救起来的西洋传教士郭居静。 郭居静得公公所助,已经在特区这边建了座教堂,并且还参与了江南制造总局火器的研发,加上公公自诩为虔诚的天主教徒,又有教名,还在实际行动中表示出了对天主教在大明传播的支持,因而在郭居静眼里,这个大明皇帝的宠奴的确算半个自己人,故而对于寻找金鸡纳霜一口应下。 当然,金鸡纳霜是中国人对此药的称呼,西洋人目前如何叫,公公不知道,但只要找来的是治疟疾的就行。上个月,郭居静有消息报来,说是已经找到这种药,将在月底的时候同在澳门雇佣的一些技术人员一起前来特区。 因而,哪怕时间再急,沈一贯催的再紧,公公也得等一等。 他老人家可是万金之子,实在是不便涉险啊。 为了大明皇军将士的生命安全,公公也得等一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庞麦臣大主教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除了金鸡纳霜外,公公肯定得备青蒿素。不过以现在的水平肯定无法提炼,所以他老人家便叫干儿赵宝乐到处收购青蒿,足足买来了两大船,现在都在阴晒着。虽然不知道没提炼的青蒿有多大作用,但如老牛饮酒般囫囵下咽,想来也当有些效果。 再怎么没用,也聊胜于无吧。 想来老天爷都被公公为国为民、关怀生命的满满诚意打动,没过两天,郭居静那就传来了好消息,说是澳门过来的人已经到了。 澳门那边一共来了84人,其中由耶稣会帮忙招募的技术人员有35人,这些技术人员主要都是火器和锻造方面的。另外还有26名雇佣兵,有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法兰西人。这些家伙都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堪称早期的东方冒险家,具备一定的军事素质,是魏公公特意让郭居静帮他招募的,为此开出是绝对是高薪。 公公希望,未来的大明皇军组成要多元化,要吸引世界各地的人才加入,大家一起撸起袖子打天下,发大财。 多元化会不会使大明皇军的本质变色,这个问题魏公公给出了很好的回答。他认为只要始终坚持“一个世界、一个军队、一个领袖、一个信仰、一个民族”的思想方针,那么皇军始终为大明人民服务,始终为大明皇帝服务的建军根本就不会动摇。 魏公公在最新讲话中就明确提出,只要大明皇军始终代表皇明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皇明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皇明人民的根本利益,那么大明皇军就会永不变色,就会以大海之躯吸纳万千流水,带领皇明百姓走向繁荣昌盛。 “咱家招些西洋人来,我们皇军中呐有些同志有意见了,认为咱们是皇帝亲军,怎么能掺些异族呢?这个想法不好。什么是异族?我们呐首先得搞清楚这个问题。在咱家看来,异族就是和咱们不一条心的人,对这些人,咱们皇军必须要给予坚决打击,毫不留情的打击。但如果人家和咱们一条心,事事跟着咱们干,事事替咱们干在前头,这个咧咱们还怎么能说人家是异族呢?好比说咱们皇军现在不也有女真人、蒙古人、日本人、朝鲜人嘛。这些同志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有哪个能说他们还是异族吗? 所以嘛,大家不要有什么担心和顾虑,端起碗来喝酒,放下碗来撒尿,该昨干就昨干,不管加入咱们皇军的是白皮子还是红皮子,是蓝眼睛还是黑眼睛,只要他们听咱们的话,替咱们干事,那就都是同志!”节选自 除了西洋技术人员和雇佣兵外,余下的是两个汉人通事和九个教士,这些教士都是从欧州刚过来的,带队的正是魏公公的老相识、去年往梵蒂冈述职的史泰隆。金鸡纳霜正是史泰隆托西班牙教会买来的。 公公闻讯大喜,加之求才若渴,当下就命备轿去了他为郭居静免费修建的东方教堂。这座东方教堂是典型的中式建筑风格,如果不是顶端树立的十字架,任谁也想不出这会是座西洋人的教堂。就现在这幅样子,路过的百姓也只当是哪个地主或是退仕老爷修的园子。 在东厂诸番的簇拥保护下,公公八抬大轿落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上。郭居静等人早早就迎了上来,魏公公落轿之后,首先看了眼头顶上方的十字架,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和鄙视,之后视线落在了小广场上的那块石碑上后,方才感到满意。 石碑上用隶书刻着几个大字“没有庞麦臣,就没有耶稣会”。 庞麦臣正是公公的教名,全名为“圣约翰*庞麦臣”,这是一个东西方文化结合的经典之作,一个充满贵族气息和浪漫主义色彩的名字。 这个名字,也彰显出了魏公公决意走出皇明,迈向国际的雄心壮志。 发现魏公公对石碑所刻汉字十分满意的郭居静,内心却感到了不安和羞愧。不安是因为郭主教从这石碑所刻感到了眼前这个大明皇帝家奴的野心,羞愧则是因为他默认了这块石碑存在。如果用中国人的说法说是,他郭主教在拍庞麦臣的马屁,这显然不是一个主教能做出的事。 但是,郭居静真的没有办法,他曾经强烈抗议和反对过,可是在强势的庞麦臣执意之个,他这个主教的反对意见只能保留。 因为,如果郭主教不变通的话,这座教堂可能就会因为资金缺少而无法修建完成,甚至连这块地皮都要卖掉。 郭主教没钱。 因和耶稣会在华会长龙华民意见不合,郭居静等原属利玛窦一系的教士不但在耶稣会失去了发言权,连带着经济方面也受到了极大限制,所以如果魏公公不支持的话,他们根本无法在江南立足,更休谈在这个大明朝新成立的特区拥有一座属于他们的教堂。 权衡利弊之下,郭主教只能默认这块扎眼的石碑存在,哪怕这块石碑不伦不类。他能做的仅仅是让这块石碑放在外面,而不是放在教堂之中。那样的话,他会更加难堪的。 让魏公公有些意外的是,金尼阁居然也在,这个比利时人并没有和郭居静一起留在特区,而是去了南都走“上层路线”去了。 不过这条上层路线金主教走的很是艰辛,据内守备厅的陈福公公说,金尼阁在南都城中的勋贵中几乎没有什么收获,倒是内守备厅被他发展了几个信徒,不过都是些低品职司的太监,没什么重要人物。 魏公公当时随口问了下都是哪些人,陈福说了几个魏公公都没印象,只一个叫庞天寿的奉御让他心中嘿嘿了一下。 这个庞天寿不是别人,正是崇祯朝的御马太监,弘光朝时的两广珠池太监,闻南京已陷,遂事隆武帝,改任司礼监,而获重用。 隆武帝希望通过耶稣会士从澳门获得西方军事援助,庞天寿便以教徒身份之便利,穿梭于隆武帝与西洋教士之间。隆武帝殉国后,庞天寿带着招来的300名葡萄牙士兵转投永历帝,后跟随永历转战粤、桂、滇、黔,忠心耿耿,深为永历信任,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勇卫营。此人虽晚年与马吉翔勾结,坏了不少事,但总体上看还算得上是一个贤寺。因而魏公公不意除去此人,正如他对高起潜般,不管这些人原来干了什么事,眼下其实都是苦命的小人物,犯不着为难他们。 许是在南都发展不顺,加上听郭居静说魏公公对天主教十分重视,所以金尼阁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这次借着史泰隆回来到特区来,也是想走一走这个大明皇帝宠奴的门路,为天主教在江南的传播做些贡献。包括郭居静在内,原利玛窦一系的耶稣会教士压力都很大,龙华民那边实在是太过强横了。 “尊敬的庞麦臣阁下!” 史泰隆依旧保持着他对魏公公的尊敬,深深的向着对方鞠了一躬,再抬首时,脸上明显有兴奋之色,似乎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对方。 魏公公不以为别的,只道是金鸡纳霜的事,但发现郭居静和金尼阁等教士脸色都有些异样,不由奇怪,正准备开口询问,就听史泰隆很是激动的说道:“庞麦臣阁下,您知道吗?教皇听说了您的事迹后,特意册封您为东方的紫衣主教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监可以当教皇么 当太监的有体制,当和尚的也有体制。 教皇是明白人呐! 费了好大脑汁才从史泰隆那里弄明白这个紫衣主教是个什么玩意后,圣约翰*庞麦臣阁下对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教皇保罗五世由脸而生敬意。 洋鬼子都是聪明人咧,保罗五世是想空手套白狼,指着他庞麦臣替梵蒂冈打下东方教区呢。不过,保罗五世也是敞亮,出手不凡,一下就拿出紫衣主教,血本下的不可谓不大。 这个紫衣主教是个什么概念呢,魏公公琢磨了会,肯定比紫衫龙王要有逼格,套在咱大明的官员等级,那也是六部尚书这一级别的。 具体说,天主教的体制也分七品,用洋鬼子的话讲叫“圣品七阶”。 哪七阶呢,就是七品神父、六品主教、五品助理主教、四品教区主教、三品教区大主教、二品总主教、一品枢机主教。 在这“圣品七阶”之外,具体负责事务工作的又有初等执事、总执事、助理执事、教区总助理执事、理事执事、总理执事七阶,称为“助祭七阶”。 用咱中国人的话讲,这些个执事嘛就相当于“吏”,而那些主教们则相当于“官”。 “官”与“吏”之上便是教皇本人,而被统治的就是那些崇信上帝的信徒,此系统也就是天主教的教权统治管理模式。在这个庞大的教会统治体系中,紫衣主教也就是总主教是属于高层统治阶级,专着紫衣紫帽。而枢机主教则着红衣红帽,教皇本人则着白衣白帽。 白、红、紫三色,代表天主教会的至高无上权威。 而现在,魏公公很荣幸的成为了那个紫色,他将成为天主教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东方面孔的紫衣主教。 在教皇保罗五世做出这个决定时,梵蒂冈教廷的大主教们就差吵到上帝那评评理了,可最终在保罗五世的强力推动下,这个任命还是被颁发下来,并由回来述职的史泰隆主教带回东方。 除了带来了紫衣主教的任命,史泰隆还带来了教皇保罗五世给庞麦臣阁下的亲笔信,信魏公公肯定是看不懂的,但好在由史泰隆帮忙翻译。 保罗五世在信中对庞麦臣表示了慰问和鼓励。教皇阁下指出,一个在东方深受人民爱戴的天主教徒足以代表教廷及教皇向东方的信徒展示上帝的力量。同时为了能够让上帝的福音更好的传播在东方,教皇及教廷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心正式组建东方教区,并任命圣约翰*庞麦臣为东方教区的大主教,史泰隆则为大主教的助理主教,负责协助大主教管理东方教区。 “大主教,这是您的教服!” 一个随史泰隆一起来到东方的法兰西教士将他一路护送的紫衣主教袍服捧到了新任东方教区大主教的面前。 魏公公注意到,这件紫衣主教袍服的出现让在场的所有教士都感到了信仰的力量,但他却没有冒然接受,而是首先表达了对教皇的敬意,他很虔诚的转身面向西方,尔后对在场的传教士们说道:“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回到教廷,请务必替我向教皇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请一定转告教皇阁下,我庞麦臣在遥远的东方祝他福如东海,永远健康!” “阿门!” 史泰隆欢悦的请求庞麦臣阁下接下代表紫衣主教的任命状和袍服,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眼前这位深受子民爱戴并且拥有一支强大武力的年轻大主教却突然沉默了,只见他凝视西方,似在思考什么。 众人不敢上前打扰这位已被教皇册封的紫衣主教,大约过了小半柱香时辰,新任紫衣主教才转过身来,之后目光看向郭居静主教,朝他微笑示意,显然,这位紫衣主教想从郭主教那里询问什么。 郭主教顺从的走上前去,默默随着庞麦臣大主教走到不远处的小河边。 随后,两人有如下对话。 “东方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紫衣主教?” “阁下放心,教廷从来没有在东方任命过紫衣主教,甚至连助理主教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上帝的福音在东方的传播并不顺利。” “噢,这样啊。”魏公公点了点头,继而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教皇是选出来的吗?” “是的,阁下。” “都是从什么人当中选举?” “阁下,教皇是从枢机主教当中选举产生。”郭居静补了一句,“就是红衣主教。” “那就是说,紫衣主教还没有选举教皇的权利?”魏公公皱了皱眉头。 郭居静如实回答,紫衣主教确是没有选举教皇的权利。 “那咱要选举教皇的话,必须得先成为红衣主教了。”魏公公内心觉得遗憾,保罗五世要是直接给他一个红衣主教的话就更美了。 “只要大主教能够为教会立下功劳,是有希望晋升枢机主教的,到时就可以投票了。” 郭居静这句话是有含义的,一是希望魏公公能为东方教区出力,二是指出他魏公公尚还年轻,来日方长嘛。 “是嘛?” 魏公公打了个哈哈,然后突然正色道:“那个...那个太监可以当教皇吗?” “嗯?” 郭居静惊住了,是的,主教大人不是愣住,而是惊住。 “我是说咱可以被选举为教皇么?”魏公公以为对方没有弄明白问题,又强调了一次。 在大约两分五十六秒后,郭居静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也很郑重的以主教身份回答了这个天主教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问题。 “教皇选举除了限定侯选人必须是枢机主教外,并无其它的限制。” “吆西!” 魏公公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郭居静的肩膀,亲切说道:“郭桑,你不远万里来到东方,是真正的上帝信徒,我是十分敬佩你滴。所以,咱如果接受教皇的任命当了这个东方教区的大主教,咱一定会重用你滴。你滴只要好好的努力,将来咱升了枢机主教被选为教皇,世界各地的红衣主教任你选!” 郭居静无言以答,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是真实的世界。 魏公公则是很高兴,在弄明白太监可以当教皇后,他对教皇的选举制度就更有兴趣了,因此继续询问郭居静。 郭居静能干什么?他只能如实回答。 “阁下,按照教会的制度,教皇由世界各地的枢机主教内部投票产生,除主动退位外,可终身任职,且不可罢免。” 机械式的回答完后,郭主教不知为何感到自己的后背怎么在发凉。 “终身任职,不可罢免?” 这个回答让魏公公十分的不快,这要是终身制的话,赶上个寿比南山的,他魏公公有个屁的戏。 不知为何,在发现庞麦臣阁下很不高兴后,郭主教居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阁下,教皇是终身任职,不可罢免,但是...枢机主教们是有权另立反对派教皇的,嗯...也可以监禁、放逐等形式架空教皇。” 说完最后一个字后,郭居静突然一下轻松许多。 “郭桑,你,很好。” 魏公公也是如释重负,有制度不要紧,只要有口子就行。他老人家坚信,选票这种东西,只要钱足够多,就一定能买到。 紧接着,魏公公正式向西洋众教士宣布,他很荣幸能够被教皇陛下任命为东方教区的大主教,他将以一万分的能力和意愿去帮助教会在东方的传播。 ......... 作者注:教皇和教宗是两种职位,但都是同一人,本书略教宗。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拯救日本的羔羊吧 不过魏公公虽然表示接受教皇任命,但那是出于他是河南梆子信徒的原因,可无论是国籍还是官方身份,这个任命都必须经大明皇帝知晓并同意。 否则,那就犯政治性原则错误了,是里通外国咧。 具有无尚太监属性和无尚忠诚的魏公公,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教皇再大,也大不过咱皇爷! 当然,皇爷那边应该是没有问题,毕竟在皇爷眼里,这些个西洋传教士和咱大明的和尚道士都是一样的,所谓的大主教也不过就是个主持、道长的意思。 史泰隆和郭居静等人对此表示出了理解,因为在欧州,大主教们也是要得到各国国王承认的,不然教权和世俗权就容易引发争斗。 主观上,这帮西洋传教士们也希望庞麦臣阁下的东方教区大主教的任命能够得到中国皇帝的同意和支持,这样也就意味着东方教区和天主教的传教权得到了大明官方的正式承认,这是多少传教士梦寐以求的。 另外,史泰隆又告诉魏公公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教皇正式批准将《圣经》及弥撒经译成中文,便于东方教区的神父以中文行圣事。 “要得,要得,既然咱们是东方教区,就得入乡随俗,要想使这里的人民信仰上帝,就得让他们读得懂圣人教诲嘛...老话昨讲咧?...噢,对,化胡为汉,化胡为汉。” 新任大主教讲话很有道理,也很深奥。 圣经等于圣人教诲? 史泰隆和郭居静等少数几个听得懂中文的主教们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并不矛盾。耶稣就是圣人,他讲的话当然是圣人教诲了。 另一方面,郭居静、金尼阁他们也是激动万分,能够用中文刊发《圣经》,可是利玛窦生前为之努力争取的大事,也是苦苦相盼的事,可惜直到利玛窦死,教皇也没有同意。现在,这件事终于得到了教皇的批准,想来利玛窦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不过,龙华民这个在华耶稣会的会长肯定就不高兴,这个保守派一点也不知道在东方使用中文传教的重要性。 作为促成此事最大的功臣,史泰隆内心里也隐隐是有些小得意的。 “这些个事情,都要你们来办,拿出个章程来给咱看...” 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教皇的最新指示,魏公公肯定要重视,当下就让史泰隆和郭居静负责此事,又要金尼阁协助翻译,争取在年底之前能够刊发出一批来。 “译文翻出之后,务必先让我过目。” 交待完此事,魏公公关心起另一件事来,他问史泰隆他们道:“咱这个紫衣主教和你们那个耶稣会的会长谁大?” 这话就问在点子上了,一把手究竟是谁,可是决定东方教区发展的大事。虽说教皇给自己加了个紫衣主教的头衔,但貌似之前这些教士们在中国有个在华耶稣会啊。 那么,是大主教大,还是会长大? 不把这个问题搞明白,魏公公是睡不着觉的。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要是那个耶稣会长跟个监军太监一样,这大主教不当也罢。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五品助理主教史泰隆,他很肯定的告诉庞麦臣阁下,在东方天主教会的一切事务都是大主教说了算。 “阁下,龙会长在来中国前只是主教。”郭居静补了一句,在圣品七阶制中,主教可是低于大主教好几级的。 “噢,六品呐。” 魏公公表示满意,他是三品官,那个龙华民却只是个六品官,怎么吃也吃死他了。 “......” 对于大主教将主教直接视为和中国一样的六品官员,史泰隆等人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唯有彼此对视心中苦笑。 “咱家既当了这个大主教,那对教皇、对教会、对你们乃至东方的信徒,那是要负起神圣职责的...” 在接下来参观东方大教堂的过程中,庞麦臣阁下发表了一系列讲话,重申了在东方传教的重要性和伟大性。 大主教的每一句讲话都由郭居静居中翻译给那帮刚从欧州过来的传教士们听,大主教也极为亲和,尽量放缓语速,以保证郭居静能够一字不落的将他的讲话精神说些这些“神属”们知晓。 “我们要以点带面,以城市带动乡村,以乡村包围城市,我们要尽量从本地信徒中招募教士,并委以他们重任,我们还要积极的和教皇、教廷协调,争取每年送一批东方教士去欧州学习,去教廷参观...在未来,我们更要努力做到让我们东方教区的教士能够到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要让我们东方教区的影响力遍布整个世界...” 庞麦臣阁下的一系列部署让一众西洋教士们眼前一亮,恍若上帝在他们心中开了另一扇窗户。 “我相信,只要我们每个人都献出毕生最大的精血,我们东方教区一定能够成为教会最明亮的明珠,也一定能为教皇陛下带去无尚的荣光!” 庞麦臣大主教高昂的情绪带动了场上气氛,让那些不远万里而来中国的新教士们为之感到鼓舞和兴奋。 教皇陛下的决定真是伟大啊伟大! 想到梵蒂冈对于东方大主教任命的争吵,史泰隆内心十分的唏嘘,他由衷感慨保罗教皇真是无比开明,也是无比智慧。 事实上,保罗五世在教义问题上倒真是个开明派,他鼓励国外的传教事业,尤其热衷东方地区的传教。只是几十年下来,东方的传教事业除了日本有所发展外,其余各国都如一潭死水,这让保罗五世十分失望。 而派往东方的神职人员的争论也让保罗感到无比烦燥,他真是受够了那些争执,他需要的不是这些没有意义的反对和支持,而是教会势力的扩大。在接连数年的无意义等待中,保罗却从一份述职报告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天主教在东方从未有过的机会。 那就是,有条大鱼落网了。 从史泰隆的文字中,保罗五世看到了一个近乎狂热的上帝信徒,同时也是一个深受人民爱戴的官员。虽然这个官员只是中国皇帝的家奴,但中国统治体系中,皇帝的家奴拥有极大的影响力,甚至在某些时候连官员都要感到畏惧。这样一个人物,如果能够接受教皇的册封,凭借其影响力和权力帮助天主教传播,那么一定能够打开东方长期没有进展的传教事业。 最重要的是,天主教可以利用那个庞麦臣打入中国皇帝的深宫,从而影响到那个古老而强大帝国的心脏核心处。 这简直就是上帝给自己的机会! 如果明帝国的皇帝、太子和嫔妃、官员们都成了上帝的信徒,保罗五世相信他一定可以凭此名垂青史,成为有史以来对天主教贡献最大的教皇。而从现实角度来看,东方教区的开拓也将彻底扭转教廷各及大教区对教皇本人的不利看法、和对教皇的不利影响。 这个不利影响主要是保罗五世对于家族的纵容。他任人唯亲,其家族聚敛无度,尤其是保罗特别宠信侄儿马坎托尼奥·博尔盖索,立他为维罗瓦大公,这令得教廷内部对教皇本人的置疑一直从未中断过。据说,有些枢衣主教们就在暗中串连,想架空保罗五世。 危机之下,保罗五世就必须有所作为,改变教廷某些人对他的看法。那么,对于教皇而言,还有什么可以比开拓一个拥有上亿人口的古老帝国更有贡献的么。 也许是上帝和保罗开了一个玩笑,也许是历史给了魏良臣这么一个机会。 他因缘际会的成了天主教在东方的紫衣主教。 也可以说,天主教想利用魏良臣,却不知魏良臣同样也想利用天主教。 这是一个双方各取所需的故事。 历史上,直到保罗的第四任继任者英诺森十世才完成了保罗的设想,天主教成功的使明朝的皇帝和太子都接受了洗礼,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明朝已经近乎灭亡,一个新兴的鞑靼异族政权统治了中国,使得天主教在东方的传教事业遭到毁灭性打击。 现在,未来变得不可知。 至少,魏公公相信,那些让人糟心的历史不可能再发生。 在参观东方大教堂结束后,魏公公又想起一个问题,他连忙问史泰隆东方教区包括哪些地区。 这个问题史泰隆也是模糊,因为教会并没有对这个东方教区做出明确划分。但身为助理主教的他必须要为大主教解答。因而,他以传统的概念回答大主教,这个东方教区就是指东方的各国,如大明、如日本、如吕宋等。 地理上,这个解答没有问题,这些地区在西方人眼中就是东方。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环顾一众跟随在自己身后的西洋教士和寥寥几个本地信徒后,他老人家忽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然后很痛心的告诉众西洋教士,就在不久前他老人家收到一个消息,那就是日本的幕府政权正在疯狂迫害上帝的信徒。 “我想,我们需要一场十字军东征。” 魏公公摸了摸脖子上的大金链子,教会似乎规定大主教不许炫富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亚最强音 耶稣的小弟戴根大金链子,并不妨碍他对上帝的笃信和虔诚。而且,适当的暴露一下个人财富,也有益于世间迷途羔羊对上帝福音的向住。 试问,如果不是上帝指点迷津,魏公公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从何而来呢。 这是个因与果的关系。 信上帝,不但能上天堂,更能得财富,这对于贫苦的世界人民才是真的诱惑。这也是比一切宣教更有力的宣教行为。 世界人民的解放和福祉是魏公公始终关注的大事,他坚信世间必有正义。 这个世界虽然黑暗,但从来不乏正义。只要有正义,就有上帝的存在。身为一个大主教,最高荣誉就是得到上帝的表扬和教皇的赞赏。前者,魏公公觉得可以没有,他老人家暂时不想和最高领导会面。后者,却是有着迫切需求的。 如果保罗五世能够为魏公公提供参加教皇选举的资格,魏公公不介意做一回天主教的红花双棍,替他们从铜罗湾砍到屯门。 他有一个梦,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梵蒂冈的大教堂提着他的砍刀,怒指那帮不为金钱所动的红衣主教们:“当年如果不是咱提着西瓜刀替你们打生打死,你们这帮老东西能在这吃香喝辣!...youbastardsdon'tcount!...逼数,你们懂不懂!一个人如果没有逼数,他还是个人吗!...今天,你们要么投咱票跟咱走,要么就跟上帝走!” 而想要完成这个目标,首先就必须提高庞麦臣大主教在教廷的影响力。只有地位和影响力都达到高峰,庞麦臣这个名字才能震动整个天主教世界,才能问鼎那教皇的宝座,才能将他的影响力遍布全球,让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传颂他圣约翰*庞麦臣的名字。 这才是圣人。 这也是一个东方人从来不敢,也不曾想过的事。 魏公公敢想,更敢做。 所以,他要把握机会。 从古至今,战争是转移矛盾和凝聚人心的不二法则。 身为教皇陛下刚刚册封的东方大主教,魏公公必须对天主教的事业有所贡献,也必须维护东方教区每一个神父和信徒的信仰和生命安全,亦要维护天主教的传播自由权,这是教皇授予他的神圣使命! 那么,正在日本发生的镇压天主教徒事件,就很好的迎合了魏公公的政治需求,也省却了魏公公寻找合适借口的麻烦。他总不能说经查,有几个神父在江户城失踪,怀疑是被城中的日本武士绑架了吧。 具有高度政治智慧的魏公公在瞬间,便决意将天主教世界拉进这场对日本的战争之中。至少,天主教在东方的势力必须为他所用。 用中国人的话讲,这叫以夷制倭,借力打力。 要知道,天主教会的财富可是魏公公拍马而不及的,他们能够动用的人力、物力以及各种资源,也是魏公公暂时难望项背的。 所以,身为东方教区大主教的魏公公,没道理不利用天主教的资源。 不管是十字军东征,还是皇军东征,教会都得做贡献嘛。 老话一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保罗老儿莫以为赏给俺一个头衔,就能叫俺把裤子都当了替你冲锋陷阵吧。 公公半眯着眼睛,他相信日本的消息一定会让这些相对后世而言还算很虔诚的传教士们感到震惊和恐惧。 果然,教士们一片哗然。 “日本?!” 史泰隆刚从梵蒂冈回来,并不知道日本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声询问身边两个从澳门耶稣会过来的教士,可那两个传教士也不知道日本的事情。 澳门可是天主教在东方的大本营,在华耶稣会就设立在澳门,东方各国的教务也基本都由在华耶稣会负责,现在连澳门的教士都不清楚日本的事,那郭居静和金尼阁他们一帮教士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魏公公是一个多月前从小田那里得到的准确消息,而日本现在的当家人德川家康虽然没有执行锁国政策,但幕府内部对于和外国的交通并不热衷,加之正在镇压天主教徒,因而肯定断绝了和天主教会的联络。 那么唯一能够将消息带出来的就只有西洋商船了。而商船从日本返回后首先要去的是吕宋马尼拉,等消息从马尼拉再传到澳门,时间上肯定要晚很多。 “大主教,日本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居静心中的诧异不亚于史泰隆,但他更震惊于庞麦臣大主教所说的十字军东征。那对于教会是荣耀,也是恶梦啊。 “文安,你和他们说。” 魏公公吩咐身边的文书参谋孙必显,此人正是名列《东党点将录》的一百零八将之一,其师便是东林老将**星。 孙必显今年只有二十岁,于前年中的举人,因而算是少年得意,加之师从**星的缘故,在被绑的东林师生中算是强硬派。故而当日敢冲撞前来视察的魏公公,结果被魏公公当众打了十板子。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学习班结束后,这个被当众打了十板子的孙必显却主动报名参加皇军文书,并且态度十分积极,这让不少人为之愕然。据说高攀龙在得知此事后,气得一天只吃了三顿饭。 半年多的实习期满后,孙必显各方面考核都很优异,于是被魏公公点名到身边任文书参谋,另一个文书参谋则是苏州生员孔明德。所谓文书参谋,便是类似幕僚这一职务,专门替魏公公整理各方上报的文书,并按魏公公的意思拟出回文。某种程度,倒有点类似秉笔。 日本方面的情报文书就是孙必显在负责,魏公公点了他名后,孙立即上前向在场的西洋教士们叙述了日本幕府镇压教徒的详细经过。 “噢,天哪!” “主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 日本天主教徒被残酷迫害的一系列消息传入西洋教士们耳中后,在场的西洋教士们立时感到悲痛和万分愤慨。 “上帝会惩罚这些东方野蛮人的!” 那个从法兰西来的教士阿德里安愤怒的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立时飞到日本给那些传说中的东方矮子们射出上帝复仇之矛。 “大主教,我们要东征,我们不能让日本的信徒惨死!” 史泰隆的强烈表现让魏公公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个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助理主教是拒绝战争,致力于寻求对话解决的那种人呢。 “对,我们要东征,组织一次东方的十字军东征!” 几个年轻的西洋教士也鼓噪起来,要求大主教立时组织东方的力量支援日本的教徒。 “日本幕府的行为是对教会和教皇的宣战!” 魏公公抬了抬手,一锤定音,幕府的行为必须是对天主教世界的宣战,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每一个上帝的信徒都不能容忍主的孩子被那些邪恶的魔鬼迫害!...孩子们,是时候展示上帝的力量了,我们必须要让东方各国那些敌视我们天主教的邪恶统治者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上帝无处不在。” 魏公公声音平淡,但平淡之中却透着坚决。 “等一下!” 金尼阁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大主教阁下,我们拿什么东征日本?” 这个问题也让那些情绪激动的西洋教士们一愣:是啊,他们拿什么东征呢?他们在东方没有军队,也没有值得信赖可以驱使的国王啊。 “拿我们的拳头!” 庞麦臣大主教斩钉截铁,向着半空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去传达我的命令,东方教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主教,每一个执事,每一个信徒都必须为这次东征出力!我不管他是哪个教区的主教,我只要他们马上进行动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去告诉他们,如果我们东方教区不能保护我们的信徒,我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天使之所以是天使,就是因为我们和魔鬼战斗!去吧,去到你们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去到每一个信徒中间,去告诉他们,上帝的战争,来临了!” 魏公公屹立在耶稣雕像正下方,头顶上十字架在夕阳的斜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茫。他的声音在教堂之中反复回荡着,那是东亚最强音! 无疑,庞麦臣大主教感染到了在场的西洋教士们,令得教士们都在渴望这场上帝的战争。 但不是每一个教士都会被感染。 郭居静没有,金尼阁没有,阿道夫也没有。 庞麦臣大主教没有以他东方教区一把手的身份强迫这些有异议、反对的教士服从他的命令,而是说出了一段永远记录在天主教圣典中的文字。 “当上帝的子民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被迫害时,如果我们这些神职人员不能为他们发声,不能去拯救他们,而是保持沉默的话,那么有一天,当魔鬼迫害我们这些神职人员时,上帝的子民同样也不会为我们发声,前来拯救我们。因为,我们背叛了他们。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战争,不是复仇,更不是忘记,而是背叛。” 第一百二十章 此物便如咱的胆 天主教历史上,还没有过紫衣主教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号召所在教区的信徒发动战争,从来不走寻常路的庞麦臣大主教阁下破了这个例。 “如果正在被迫害,被残杀的是你们,你们就一定会如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望教会的援军,盼望上帝的拯救!” 庞麦臣大主教的情绪始终激昂,但却累坏了史泰隆,盼星星盼月亮这句话还真不好翻译。 “但是,阁下” 金尼阁提醒大主教,即便真的要对日本幕府进行惩罚,也要得到教廷及教皇的批准。紫衣主教虽然在所负责教区具有无上权威,但却不具备对一个国家宣战的权力。宣战,是教会对异端,是教皇对邪恶政权的权力。 “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咧。等到教皇批准,黄花菜都凉了咧。” 庞麦臣大主教以一句中国谚语回答了金尼阁。史泰隆不知如何翻译这句话,于是便译成教皇不在这里,大主教有权代替教皇先行宣战并进行实际战争行为,要不然,日本的上帝子民们就会被屠戮一光了。 金尼阁对此没有质疑,因为教皇的亲笔信中将东方教区的权力授予了庞麦臣大主教,而且大主教说的是对的,现在派人去欧州向教廷汇报此事,等到教廷的答复,至少要一年时间。恐怕那时候,日本就不存在什么天主教会和信徒了。 “我们的军队在哪里?阁下是要东方各个教区的神父们现在就开始进行动员么?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必须购买战船和武器,还要雇佣战斗人员,否则,我们是没有办法惩罚幕府的魔鬼行为的。” 史泰隆作为坚决的主战派却没有失去理智,他很清楚这次惩罚式的战争需要的资金数目是惊人的。但战争经费是一方面,武器和战斗人员的短缺是更要命的。教廷是不可能从欧州派来雇佣军队的,顶多只能让在东方的各**队协助配合,但各国都有私心,对教廷并不十分听话,很难指望那些海盗们替被迫害的上帝子民出头。 “为了上帝,为了日本的上帝子民,教会不当计较金钱的损失。而且如果我们打赢了,我们的损失理所当然应当由日本的幕府来赔偿。”庞麦臣大主教如此说道,却只回答了史泰隆一半的问题。 “阁下,身为你的助理主教,我有必要提醒你,幕府的军队是一支完全配备火器的军队,他们的铁枪队并不弱于大明的军队,也不弱于欧州的军队。如果想要战胜幕府的军队,我们需要的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不是临时由信徒和雇佣兵组成的军队。”大主教的乐观精神让郭居静有些担心,忍不住也提醒道。 “如果东方教区能够提供充足的钱粮,我将以个人身份请求大明皇帝陛下,允许他的天子亲军能够以雇佣的方式为教会出力。” 庞麦臣大主教抛出了他最终想要抛出的东西。是的,那就是大明皇军的存在。如果天主教会能够承担这次战争的军费,他相信大明皇军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将勇往直前以维新精神建立一个崭新的日本,建立一个大汉民族的皇道乐土。 只要有钱,庞麦臣阁下并不需要教会另行雇佣战船和战斗人员,一切,他老人家都可以摆得平。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庞麦臣大主教打断了郭居静主教的话,然后以命令式的口吻对他及在场的所有教士道:“教会在东方的所有资金都要调出来,出了问题由我这个大主教承担。” “阁下,即使我们如你所愿抽取各教区的资金,但那显然是不够的。”史泰隆是原耶稣会长利玛窦的左右手,自然清楚天主教在东方各教区耶稣会的账目。他很肯定,单以教会在东方的力量,是无法支撑这一场战争的。 庞麦臣大主教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不够,就派人去梵蒂冈,让教廷给我们支持,迫切的支持,马上的支持!我们要明确的告诉教廷,如果不进行对幕府的惩罚战争,天主教就将失去日本!” “好吧。” 史泰隆闭上了嘴,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和金钱的损失,他还是能权衡出谁轻谁重的。 “诚如我刚才所言,各教区要动员一切资源,如果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个世界将充满爱,阿门!” 庞麦臣阁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依他老人家的意思,天主教在东方传教也有上百年历史了,这上百年虽然在大明发展不顺,可在其余各国却还是混的不错的,少说也有个几百万信徒吧。那么,假设一个信徒向教会捐献一文钱,这汇集出来的数目也是很可观的。更不谈天主教会还有大量的人才优势,以及科学技术上的储备。 总之,这场战争他是打定了。 但公公却绝不会自己再掏腰包,他老人家也没余粮呐。 “阁下,大明的皇帝陛下会将他的亲军租借给教会么?”一个新来的西洋教士疑惑的问道,其余教士们闻言也向大主教阁下投来怀疑的目光。 “会的,但是,”庞麦臣阁下略含深意的看向史泰隆,“我需要一笔钱去打点皇帝陛下周围的人,很急,你能不能凑出来?” “阁下难道不是皇帝身边的人么?”史泰隆有些意外,据他所知,眼前的大主教阁下不就是中国皇帝的宠奴么。只要大主教阁下自己去和皇帝说,这件事还有必要再花钱请别人么。 “你不懂,在东方,花了钱你可能办不成事,但是不花钱,你是绝对办不成事的。”庞麦臣阁下的脸上露出神秘之色,并以坚定的眼神制止了史泰隆的好奇。 史泰隆点了点头:“那好吧,阁下,你需要多少钱?” 大主教却没有给出实数,而是反问他的助理主教能拿出多少。 “这个” 史泰隆和两个从澳门来的教士商量了一会,告诉他们的大主教,耶稣会可以拿出五千两银子供大主教阁下打点关系。 大主教听到这个数目,当场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五千两? 你奶奶个爪的,这点钱打发要饭的都不够啊。你们这帮家伙好歹也是在华耶稣会的,老子就不信那个劳什子耶稣会活动资金就这么点。 大主教很是不满的摇了摇头,并郑重询问史泰隆澳门的耶稣会有多少家当。这也是应有之意,如今东方天主教的一把手可是他魏公公,不是别人。 “教会的财产不属于私人” 说了一通废话后,史泰隆给了大主教一个可以确信的数目,澳门耶稣会的“流动”资金在二十万两左右,但固定财产如果估算为白银的话大概能有两三百万两。这个固定财产指的是教会在东方各地的买卖生意,教堂及所占有的地皮,不但但指中国,还包括东南亚各地,日本、朝鲜。 魏公公认为这个数目差不多,天主教本来就是世界上最有钱的机构,不是之一,而是唯一。教皇作为天主教的领袖,同时也是这一机构的大老板。后世天主教在世界各国的开支赶得上全球最大跨国公司的一年营业收入,旗下的资产更是令任何规模企业都望尘莫及。但是谁也不知道天主教到底有多少钱,因为它有宗教财产豁免权。 整体性质上就好比中国的三次灭佛,原因便是这个“佛”太有钱了,天主教亦是如此,教皇比佛祖还有钱。 天主教在东方发展了上百年,有两三百万两的固定财产并不过份。但这个流动资金还是太少了些,史泰隆解释说每年耶稣会都要拨付大量银两供各地教区的分教会、教堂神职人员生活,维护,招募、图书、施舍、交通经费、官员打点、运回教廷等等,所以开销也很大,就这二十万两到了年底怕也剩不了多少。 不过开销再大,也得紧着大主教这边用。惩罚日本幕府可是大主教新官上任点的第一把火,万不容有失。 因此,大主教阁下明确要求史泰隆马上派人乘海船回澳门,命令澳门耶稣会长龙华民提取十万两白银护送北上交付。同时,以东方教区的名义在澳门、吕宋各地招募“义勇”,向邪恶的日本幕府发起十字军的东征。 做出了一系列教会事务的部署之后,魏公公亲切接见了从澳门过来的军事人员及技术人员,随后命人将他们送往皇军和海事衙门进行安置,这方面参谋司那边已有章程。 在东方教堂的休息室里,魏公公见到了金鸡纳霜的实物,一大口袋如粉末以及数十根被精心栽培带到东方的“盆景”,另外还有一小口袋的种子。 “阁下,这就是金鸡纳,西班牙人从印第安人那里得来的,专门用于治疗疟疾,很有效果。” 史泰隆将他听到的有关金鸡纳的故事讲给了大主教听。据说二十多年前,有一位西班牙伯爵带着他心爱的妻子埃娜一起来到秘鲁首都利马。不幸的是,埃娜染上了疟疾病,由一位印第安姑娘看护她。看到埃娜的病情日益加重,那位印第安姑娘决定悄悄用金鸡纳为她治病。 但她的所做所为伯爵都悄悄看在眼里,认为是印第安姑娘要谋害他妻子,便要惩处她,印第安姑娘这才不得不讲出“金鸡纳树”的秘密。埃娜痊愈后,伯爵便带着金鸡纳的树皮和种子回到了欧洲。 魏公公视如珍宝般的用手指轻轻捏了一点金鸡纳,放在鼻间闻了闻,有股很特别的味道,却说不上来。见那些被移栽在花盆中的金鸡纳树苗长得充满生机更是心喜,这些金鸡纳树能在茫茫大海中存活到中国,那么就一定能够在台湾存活生长。因为,台湾的气候和南美的气候差不了多少。 “此物便如咱的胆!” 回到镇守衙门后,魏公公将那一小袋金鸡纳粉交给佟佳氏好生保管,尔后召来海军总兵王大力,命令联合舰队三日后准备出海进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东风送我第一船 海军方面一直在进行出征前的训练和相关部署,根据联合舰队整编方案,海军方面从现有船只中抽调出战船85艘编入联合舰队的常备舰队,包括福船、楼船、苍船、三桅炮船等原吴淞水师的全部主力战船。 余下42艘大小战船(含破旧维护)则充为警备舰队,负责近海防护、长江水道的保障及商船护送任务,并根据魏公公“军民两用”的要求,警备舰队还承担近海救援、抢险救灾等非战斗任务,并定期组织沿海渔船、商船做一些针对性的演练,包括新兵的训练、民兵的组织。 到目前为止,大明皇家海军兵员组成仍以原吴淞水营为主,官兵人等共计4260余。整编为联合舰队常备舰队的官兵共计3000人,装备了各式轻重火炮200余门,其余火器、水雷、火龙若干。 莫看官兵人数不多,但实力却是强悍,因为是实打实的满编,因而魏公公听说福建方面竟然动员舟师上万,当时就断定福建方面在吹牛,那个姓黄的巡抚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目的无外乎是战兵分果果,而那个黄承玄是浙党出身,所以也可以认为这是浙党方面在夸大实力,为将来的战利品分割做筹码。 公公可不是那种眼光短浅之辈,他若贪小利,也不会拉着浙党一起出海了。公公深知,伟大的海事大业不可能由他一个人完成,他一个人再有本事,终究有力不及的时候。而中国自古以来有一点最坏,那就是因人成事,也因人坏事。 好比韩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公公希望沿海的士绅商人们都能主动投身海事大业,如欧州般人人下海,这样才能形成一个举国思维,一个举国体系。大明已经落后这个航海时代,如果不举国投入,单靠魏公公自己是很难赶上超过那些西洋白人的。 很有可能公公眼下闹的欢,可等哪一天他咯屁之后,就要拉清单了。因此,公公不介意别人打他的主意,想多占些东西,多得些利益。他鼓励这种想法,因为只有贪图利益,才能不断进取。贪婪有时候未必是缺点,反而是优点。人类社会的进步,不就是因为想过的更好么。 莫说浙党和那些暗地里都是帮海盗的沿海世族豪强了,就是东林党,魏公公都乐意和他们携手并进。 总之,公公不怕你们贪,不怕你们要,就怕你们不贪不要。只要你们能把海贸做大,让老百姓跟着沾光,公公就打心眼里高兴。这世间,就是那么奇怪,如果当官的都是清官的话,老百姓要骂娘的。原因无它,清官多不干事,干事则多贪官。 浙江和福建兵马实力,公公门清。福建那边不去说它,吹就吹吧。浙江这边,吹也得有底气啊,公公可是亲自带兵扫荡过定海卫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年头甭管是沿海还是九边,哪个带兵的能像魏公公这般重视军队建设呢。就公公手头现有兵水陆兵马,恐怕都能独当一镇,单论战斗力的话,甚至都能和兵力最多(定额八万九千,实有兵四万余)的辽东镇一较高低。 当然,这也是托了魏公公是宫中出来的福,只向皇帝一人负责,不受体制限制,又能搞来大钱,这官兵素质和装备就肯定到位。若不然上面拨一百两军费,层层漂没下来就余二十两,公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和那巧妇一样,为无米之炊头疼,最终得过且过,只把家丁养好就行。 联合舰队方案是公公精心设计的,他希望通过联合舰队这个“临时”性的军事编制把浙江、福建的兵马拢在一起,继而打造一个沿海军事集团,最终依托这个军事集团占领东亚、东南亚,和西洋人一决高低。 公公很庆幸,他来的是万历晚期,如果是万历中早期,这个设想就不可能实现。得万历信任太监的福,只要他年年有孝敬,年年往内廷运银子,万历驾崩之前,没有人能把他魏公公扳倒。 而且,朝政上对魏公公今后的发展也有一个利好消息。那就是浙党出身的方从哲将取代东林党出身的叶向高领导大明帝国这艘大船。有个浙党的首辅在,公公和浙党方面的合作肯定没有问题。哪怕是贵为首辅,方从哲也不可能背叛他的出身。 按照公公自个拟的联合舰队整编方案,舰队将设司令部及司令长官、补佐幕僚、参谋长、参谋副长、首席参谋等职司。这是个完全后世,甚至可以说是现代化的海军编组方案。如果完全以公公的整编方案建设大海军,未来大明帝国的联合舰队一定能傲视全球。 可惜的是,因尚未和浙江、福建水师会合,三方也没有进行军事层面上的磨合,所以这个整编方案目前也只是纸面上的东西。而在浙江和福建将领来看,这个劳什子联合舰队不过就是把原来的把总换个头衔叫炮术参谋、原来的旗手改个名叫航海参谋,原来的参将叫参谋长,原来的总兵官便是司令长官...... 但不管浙江和福建那边到底如何看待这个联合舰队,对于公公给出的整编方案上不上心,有没有完全按照这个整编方案整顿他们的水师,公公这边反正是投入心血的。 联合舰队整编方案的核心其实就是参谋作业,不难发现,参谋这个职司在舰队官制中占了很大比例。而早在吴淞水营改编为大明皇家海军时,魏公公就组建了参谋司。 在参谋作业这一块,他老人家真的十分重视,早早就安排参谋司的蒋西凤从军中及民间挑选招募识字的年轻人,开办参谋作业班,进行各式参谋作业的培养,如制图参谋、航海参谋、水雷参谋、联络参谋、机关参谋、后勤参谋等。 这些参谋们平均年龄只有25岁,最小的只有16岁,但是其中有功名的寥寥无几,只有两个在苏州店铺当伙计的童生。 参谋司前前后后一共办了三次训练班,共为皇军培养了参谋学员268名,虽然这些参谋学员所学和后世的参谋人员相比有很大的落后性,但相对于这个时代却是先进且优秀的多了。 为了让这些参谋学员能够更好的将所学应用于实践之中,公公北上之时便带了第一批的学员,途中进行考核,根据各自成绩打分以便进行分配。辽东宽奠扫击战时,又有参谋学员数十名随军,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争考验,如今随着海军、陆军的正式成立,这些学员们便正式成为皇军一员,从普通一兵晋升为总旗、小旗衔。 蒋西凤主持了学员分配,其中被分到联合舰队的参谋学员有120人,余下148人被分在陆军,近卫师团分得95人,台湾警备师团则分得53人。 本来蒋西凤觉得台湾警备师团只是乙等师团,而且现在整个师团才三千多人,那些师团长、联队长不少人都告假回家乡招兵去了,加上这个台湾警备师团的将领都是魏公公的亲朋好友,所以怎么看这个师团都是个三流部队,因此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参谋人材应当优先分配在甲等师团。 可魏公公不干啊,是,台湾警备师团是他老人家的三大姑七大姨组成的,看起来跟个家族企业似的,可正因为如此,才要加强台湾警备师团的战斗能力啊。而且,谁告诉你蒋西凤咱家这个台湾警备师团永远就是乙等师团了。在魏公公的坚决反对下,蒋西凤这才不得不派了53名学员补入台湾警备师团。 联合舰队中的参谋学员,官职最高的是机关参谋,官职最低的是政务参谋。陆军方面,则全部分配在大队、中队一级,因陆军是师团制,只有师团一级设有参谋长,加之学员们年纪和资历都不足,因而按魏公公的意思,全部担任大队、中队一级的作战参谋,协助主官进行军事训练、战时负责通信、制图、后勤等事务。 这也算是从小做起,慢慢磨练,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这一批作战参谋中一定会踊出无数将星。 为了统一海陆两军的指挥权,魏公公已正式将自己提督海事太监所在本部命名为大明皇帝亲军指挥本部,简称大本营。大本营下设海军参谋本部,陆军参谋总部,各总部又下设军事作战司、通信联络司、后勤审计司、兵要地志司、文书谍报司等一系列军事机构。 根据大本营发布的“甲寅皇军二号训令”表明,联合舰队之常备舰队、警备舰队;陆军之甲等师团、乙等师团完全归于亲军指挥本部统一指挥。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人选暂时空出,皇家海军之常备舰队由总兵官王大力担任,接魏公公令后,王大力立时组织海军上下检修战船,补充淡水、粮食,随时做好升帆远航准备。 陆军方面,郑铎率领第一旅团三个联队随海军前往福建中左所,为近卫师团主力开拔做准备。 当日,魏公公亲率陆海两军将领往码头送行,赋诗曰:“赤壁一战乾坤转,东风送我第一船!” 皇明兴废,在此一举。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咱家不想做汪直咧 联合舰队载着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离开码头南下后,前来送行的文武官员相继散去,现任江南镇守衙门书记官,被魏公公亲切称为“大秘”的黄尊素却被单独留了下来。另一个被单独留下来的则是涂一臻,常州人,举人功名,现年25岁,比黄尊素小一岁。 黄与涂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名列点将录的东林骨干。黄尊素乃天空星急先锋马军八膘骑之一;涂则是地奴星催命判官、定功赏罚军政司头领。 除此之外,二人也同为东林学习班的积极分子,黄是二组组长、涂是五组组长。当日负责学习班改造事务的宋四宝上报的最佳学员人选就是这二人。最后,魏公公点了黄尊素为最佳学员,原因是这黄尊素的理论功底十分的不错。 黄尊素在学习《魏公文集》及一系列魏公公讲话精神时,常能举一反三,比其他学员更快领悟魏公公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究竟是什么。而每周学员必须呈递的思想报告,黄尊素也是写的十分好,所以魏公公便点了他,而非理论功底差一些的涂一臻。 学习班毕业之后,黄尊系和涂一臻积极响应魏公公的号召,双双选择在镇守衙门实习,他二人也都将于后年参加会试。 对此,魏公公是支持和鼓励的,正如他对学习班同志们所说那般,每一个同志将来都应当做一个人民的好官。 而如何做官,做好官,就要看他们是否将学习班所学习的知识,以及通过自身劳动得到的经验和人生感悟应用在生活中、应用在为官中,只有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他们就必然会成为好官。 现在,黄尊素担任江南镇守衙门书记官一职,直接负责帮魏公公起草各式文稿。涂一臻则负责镇守衙门的宣传事务,如现在特区大街小巷的宣传标语以及各种活动的筹划都由他负责。二人的表现都十分的亮眼,和那孙必显一样,都得到了魏公公的重视和栽培。 黄尊素和涂一臻自然知道魏公公单独留下他二人,肯定是有事情交待,因而毕恭毕敬伺立一边。 “哎,这么拘束干什么?咱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咧。” 魏公公“哈哈”一笑,让黄、涂二人不要如此紧张,又叫人搬来凳子给他们坐,待二人落坐之后,公公方道:“叫你二人留下,咱家这呢还真是有事要你们二人办。” “不知公公有何事差遣于我二人?”黄尊素问道。 “这个嘛,咱家自南下以来,一心一意为皇爷服务,为人民谋福,实打实的想办这海事办好,因此肯定会得罪不少既得利益者。这些人呢,表面上拿咱家没办法,可是背地里却是憋着劲想要害咱。” 说到这,魏公公端起茶碗喝了口,续道:“咱家在厂卫那边有些关系,且还兼着东厂的临时官校太监一职,所以呢,咱家虽在这特区,可耳目却是聪慧的。咱呢,听说这江南地界和京里啊,都有对咱家不利的谣言传播,那些个谣言把咱家说的是一塌糊涂,简直是无法无天那种,咱家听着那是恨咧!” “公公莫气,谣言止于智者。”涂一臻连忙安慰道。 黄尊素也道谣言这种东西,时日久了便会不攻自破,魏公公千万不要放在心中。这做事情的人,哪能不得罪人呢。 魏公公摆了摆手,苦笑一声道:“你们说的咱都懂,咱也相信陛下不会听信那些谣言,可咱家呐久不在陛下身边,若那有心人成日不断的在陛下身边中伤咱家,时日久了,陛下即便还是信咱,可怕也不会让咱在南边放手大干了成化年间的汪直公公故事,你二人想来也当清楚。” 闻言,黄尊素和涂一臻对视一眼,俱是明白魏公公担心什么了。说来魏公公和汪直也是有些像,都是得皇帝宠信跃居高位,从而可以离京办大事。但汪直恰恰因为离京过久被人参倒,从而落个南都种菜的下场。这种事,不去想就罢了,一想的话,魏公公难免会成为第二个汪直。 “若咱家落个汪直般下场,则这蓬勃发展的特区就是镜中水月喽,这海事大业也必然是做不下去咧。” 魏公公露出苦恼之色,事实上现在京里和南都都有不利他的传言,尤其是前番所判的赵平安案,更让他一下子成了舆论焦点。这人低调些还好,一高调陈年烂谷子事就都被扒出来了,如果不能加以制止,有可能会影响三省联兵之事。这也是魏公公为何没有和联合舰队直接南下的原因,他得把这件事处理好。皇爷那边,光打钱也不行,必须不能让他老人家感到麻烦。 涂一臻不加思索便道应当立即派人调查谣言之事,对那些造谣传谣的人应以弹压,如此可取成效。 “谣言这种东西,如何弹压法?明面压得住,那暗流却是无法抑止的,并且你越是压,这谣言越是弹的狠呐即使一时有所成效,也是治标不治本。且这强硬弹压,极易使世人更加误会咱家,反而会起反效果。” 魏公公否决了涂一臻强硬压制的办法,这个办法在局部有效,但全面却是无效的。而且耗时耗力,牵涉面太广。他魏公公真要动用厂卫在两京大肆调查,想来科道更要弹劾他目无王法,胡乱拿人了。 “也怪咱,为了办事得罪人太多。自古以来,这想要做事呐,真是太难喽。”魏公公定了一下,看向黄、涂二人,“你二人说说看,这如今,是谁最恨咱家咧?” “这” 黄尊素和涂一臻犹豫了下。 “大胆说,无妨嘛。”魏公公摆了摆手。 “定是南都那帮勋贵!尤其是魏国公!”涂一臻大胆道,“公公将溧阳铁矿收归国有一事使他徐家产业损失不小,这魏国公和那帮子勋贵们如何不恨公公,属下以为,这些谣言就是勋贵们搞出来的,目的无非是赶公公回京。” 魏公公先是点头,后是摇头道:“和他们是有关系,但最恨咱的不是他们。” “那是谁?”涂一臻疑惑了。 “是咱们昔日的师生们。”说话的是黄尊素。 “东林党?” 涂一臻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对,最恨公公的确是东林党。” “东林党那帮人多为言官为主,这些人好耍弄笔杆,舞文弄墨,文过饰非,无事也能掀起三层浪来,而百姓愚昧,但听读书人所言,便信以为真,因此极易受蛊惑煽动。而谣言人口相传,再加上那些东林文人故意编造的歪曲事实之文,不明真相之人更容易被欺骗。”黄尊素分析道,他本就是东林党人,对东林党的这些伎俩如何不清楚。 魏公公朝黄尊素投去赞赏的目光,历史上,此人和汪文言并称为东林两大智囊,脑袋瓜子自是聪明的很。 “好耍笔杆,舞文弄墨,颠倒黑白,百姓却听他们,原因无非是百姓无有其它渠道知事情真相而矣。” 魏公公负手站起,“咱家思来想去,想要破除东林党和那些恨咱家的人传播的谣言,就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所以呐,咱家想让你二人给咱家办份邸报,专招一些不为东林蒙骗的读书人或者监生之类,为咱明辨清白,在邸报上登载咱这特区的事,咱皇军的事,咱家说的事,办的事。题材不限,可以记录,可以短评,可以杂文 总之,咱们要用这份邸报让世人知道咱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咱家究竟做了哪些事,这些事是好是坏叫天下人看一看,评一评嘛邸报办起来后,咱们还要将邸报免费派发给民众,在各地招募专门的读报人,使乡野之民都能知真相,而不是听信谣言,以为咱家真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口中的坏太监!” “公公此策甚妙!” 涂一臻觉得这邸报的法子真不错,百姓们之所以听信谣言全因他们不知真相,现在如果有专门的一份报纸让他们知真相,那么不管是东林党人还是利益受损的南都勋贵们再想掀风作浪,也做不到一言堂了。 黄尊素也认为这法子好,此策相当于针锋相对,却是文斗而非武斗,可以很好的替魏公公营造形象,但直接用邸报却是不行的,因为邸报乃由通政司专门发行,特区这里万不能用,却是要用其它名字才好。 魏公公却早有应对,他道:“这邸报的名字咱家早就想到了,咱看呐就叫《皇明日报》好了,将来,我们要争取这《皇明日报》能够走进千家万户,让咱皇明的百姓人人都能识字,都能知国家大事咧。” 说到这,魏公公不无感慨道,“咱家自幼家贫,阿爹辛苦供我读了社学,使咱识了字,晓得大道理。但咱家是幸运的,咱皇明的百姓不幸运的却更多,好多百姓家穷的供不起孩子读书,就咱家的家乡呐,唉,想起来都心酸,他们非但不知国家大事,连大字也不识咧咱家稍有出息之后,便一直出资供养家乡贫苦子弟,但盼他们能够读书明理” 说完,魏公公的眼眶红了一下,嘴角也歪了一下,因为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有给家乡教育捐过一文钱。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公公洗白白的政治任务 这人呐,就是不能有良心。有了良心,干了什么坏事,或者说哪些地方没到位,那心呐,就痛咧。 公公虽然没有摸胸口,但说真的,他这一刻还是比较惭愧的。 回头打笔款子给老爹,叫他帮着咱扶贫助学,在县里设个“魏太监助学奖学金”,也算是回报乡梓咧。嗯,要是孩子们真的不肯用心读书,咱家也可以介绍他们进宫,给他们个前程嘛。 公公如此琢磨了一下。 当然,没做的事不代表公公没去想,只要想到这件事了,某种程度上就代表公公有良心。 所以,细枝末节的事,无须太过在意,还是大事要紧。 舒缓了下因为谎言而脸红且表皮紧绷的俏脸后,公公意味深长的看着黄尊素和涂一臻,《皇明日报》能不能办好办大,全看你们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也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公公都不希望自己成为第二个汪直,所以舆论这一块他必须紧抓死抓,绝对不能放松。大明朝的言官们太坏,你一放松他就跳啊。这跳来跳去的皇爷就觉得公公这小子不行啊,成天净给他惹事。看在银子份上,皇爷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谁敢保证哪天皇爷一个心情不愉快,借题发挥把魏公公给办了呢。 汪直当年多得成化和万贵妃的宠? 做的是什么官? 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厂官校太监、总领京营十二团营,开大明朝禁军掌于内臣之先河! 这等人物,那风光,你魏公公如今是铁定比不了的,要比,也得是加冕了“九千岁”的二叔。 可汪直十四岁发迹,二叔呢?五十好几才算熬出头,还是没法比。 汪直倒霉就倒霉在魏公公一样想做事,做大事,结果呢,因久镇辽东,与成化帝逐渐疏远,失去宠信,最后被东厂提督尚铭等人弹劾贬往南京,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想要万历始终“钟情”于魏公公,光给银子孝敬不行,光有贵妃帮着吹风也不行,光有寿宁帮着说话还不行,得万历自个觉得小魏子人不错。 这个“不错”的印象便要靠舆论了。 舆论阵地的重要性,是关乎大明江山社稷的。大明朝要不是舆论阵地叫党人把持,做事的一天到晚遭人骂,不做事的清流直上,国事能败坏成那样么。 因此,魏公公必须要抓舆论,或者说枪杆子和笔杆子一起抓,两把枪都得硬。正如当年在河间府教导郑国舅一样,公公对宣传这一块还是有些本事和手段的。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啊。 《皇明日报》作为特区的首份报纸,承担的不仅仅是为魏公公“洗白”的任务,更是承担着海事特区及大明皇军发展的重任,同时也是起到一个时政宣传的作用。 魏公公希望黄、涂二人能把《皇明日报》办大办强,不要单纯把《皇明日报》办成社会上那种小报,而是要向通政司的邸报看齐,要使两京十三省的官府衙门个个知道报纸内容,还要使皇爷和宫中的大珰们也得知道,民间的百姓更是得晓得这报纸上说了啥。 试想,这皇爷每天早上吃饭时,桌上必然摆着一份《皇明日报》,那么还有什么谣言和中伤能挖掉公公的根基呢。 不过,如此一来,这份《皇明日报》的工作量就相当大了,可谓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本朝民间是有报的,但像公公给《皇明日报》定下的规划和前景,及政治意义,那却是一个没有的。 为此,公公专门叫镇守衙门分守张华拨场地和房屋供《皇明日报》办刊之用,又拨经费、拨人员,让张华派人去江南各地招募懂印刷的人才,购买印刷设备和纸张,以保证每天《皇明日报》都能准时印刷完成。再有就是渠道传递这一块,为了让《皇明日报》能够出现在京城,出现在大内,公公肯定要动用皇军的情报运转系统,按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往京中传递。 另外,还得让陈默在京中花钱打点大小衙门以及宫中各监,为了确保某些大珰不给自己添乱,他还得给刘吉祥、金忠他们说道此事。 总之,公公给黄、涂二人的底线是,《皇明日报》在明年之后必须每天都出现在皇帝陛下的御桌上。以现在的传输能力,肯定做不到时效性,但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其实很简单,提前印刷而矣。就如后世的码字写手们一样,提前搞些存稿放着就是。 魏公公当天下午就往京师送了一份奏疏。 奏疏是请皇爷为《皇明日报》题词的,魏公公在奏疏中向皇爷表明了舆论阵地的重要性。当然,他老人家肯定不会告诉皇爷,这份报纸是咱家重金弄起来给脸上贴金,好哄得陛下您老开心的。他得从皇爷的角度来分析《皇明日报》的意义,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陛下,这天下间的事,是是非非,总不能让人家一张嘴说了,还得咱们张张嘴呢。” 稿件登用这一块,公公也是给出了一些想法,他对黄、涂二人道不要单靠自己编,也不能光写些特区和皇军的事,要百花齐放,让百姓们喜爱《皇明日报》。 具体便是版面分个甲乙丙丁,甲版也不用登魏公公这边的事,专门写皇爷及各省的好事。乙版则专刊特区和魏公公,丙版刊发一些各地趣事,丁版什么都能登,海外的事啊,诗词歌曲什么的,反正有什么登什么。这样,一份报纸什么都有,当官的也好,百姓也好,就人人都爱看了。 黄尊素和涂一臻以前不曾干过报纸,所以听的也是玄乎,有自知之明的他们立即向公公请教起来。 公公有本事也不藏着,告诉二人以后可以在各府县设一些采访点,花钱请当地的破落秀才以及说书人,还有那些消息灵通的地头蛇,让他们将当地发生的事情,无问大小,有趣无趣都采集起来,然后按“条”给钱。这是给专门采访点的,另外还可以给百姓们宣传,哪里有线索什么的,只要报上来也都给钱。 第一百二十四章 考你个锤子噢 “报纸上要把咱们日报的地点详细登出来,方便各地的百姓来稿。选中的,就按地址寄钱,那些中稿率多的,还可以给奖金,给他们特约评论员的衔头,甚至还可以给专门的工资嘛工资就是例钱的意思总之,不要怕花钱,你们只管去做,放手做,要多少钱咱家都给!” 魏公公一锤定音,黄尊素被任命为《皇明日报》的主编,涂一臻为副主编。前者负责《皇明日报》的刊发事务,后者负责报社的人员、后勤及管理事务。 “你们归咱家直领,这特区上下除了咱家,你们谁都可以不理会,嗯,对咧,咱家差点忘记了,” 公公了昨天晚上刚叫佟佳氏拔过胡茬、现在还泛着红的下巴,“咱们这日报啊,除了要登好事外,也得登坏事。” “公公的意思是?” 黄尊素和涂一臻没明白公公的精神。 公公笑着说道:“咱的意思咧,就是有什么贪官污吏为非作歹的,或者是乡里保正里长坑害百姓的、奸商以次充好什么的,你们也可以登报。” “嗯?” 黄尊素和涂一臻彼此对视一眼:如此一来,这日报岂不有监察之作用了? “都察院怕是不准。” 涂一臻道,本朝有言官闻风奏事制度,可没有报纸监察制度,要是《皇明日报》具备此作用,不等于砸了科道的饭碗? 黄尊素没吭声,但觉公公这一招却是高,高的很呢,好比是釜底抽薪!你们党人不是就好随意风评么,现在咱公公有了这日报,也能随意风评你们,倒要看看谁的笔杆子更长些。 涂一臻所言让魏公公也是一愣,不过马上摆手道:“都察院管不了咱,你们听咱家的,咱家听陛下的。” 但之后想说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为啥? 原因是羞于启齿了。 公公本意哪里是监察,而是想敲诈捞钱。这报纸嘛,天天往里垫钱肯定不行,摊子铺的越大,这投入就越大。所以,必须有进项,至少要保证开支平衡才行。因此公公才有先前那个提议,目的只是想让报社能够能过“登报”的威胁迫使那些“心虚”的家伙掏钱私了。 公公不怕那些家伙不掏钱,因为他这《皇明日报》可是直递大内,供太监们在皇帝陛下吃早饭时读的如果不想大名和事迹叫皇帝知道,那就掏钱吧! 但叫涂一臻这么一说,再看黄尊素的脸色,公公肯定没法子把这妙处说出来。他老人家经常教导同志要做好人,做好官,总不能到了他这,却先想着钱吧。 此事日后再议,报纸进项不还有广告、号外这些收入嘛。 公公微微一笑,略过此事,眼下先让黄、涂二人消化吸引,把《皇明日报》的架子搭起来,人员配起来,等走上轨道之后再谈进项的事嘛。 实在不成,就请皇爷从内库掏些补贴出来嘛,毕竟,这甲版是专门替你皇爷摇旗呐喊,替你皇爷叫好的。 “你们先回去,回头张公公会去和你们具体商量” 黄尊素和涂一臻忙告辞,魏公公轻一点头,随后便去听取阮大铖的工作报告了。 阮大铖这家伙有才也有钱,可惜公公总感觉这小子骨子里不服自己,所以一直挂着他,既不重用,也不放他回家,这可把阮大铖急的够呛。可他也没办法,身边那两个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大汉可不是摆设。 前些日子,魏公公给阮大铖派了个差事,就是让其到扬州、泰州、淮安一带收购粮食。虽说仍是被监视着,但好歹能到处走走,阮大铖便欣然去了。 差事不难办,魏公公给他的是真金白银,又有泰州赵家商行和扬州的高邮商会帮忙,加之今年江北粮食大丰收,所以阮大铖没费什么力气就完成差事。他是前天回来的,和他一同回来的是海军的十几条大船,上面载的都是今年的秋粮,以稻米为主。这是第一批,后面陆续还有两批。这些粮食和从江南各府县收购的秋粮一起,大半将被运到福建的中左所,一部分供大明皇军,另一部分供给福建和浙江官兵。 这也是当初沈一贯和魏公公谈定的**,理由是浙江和福建今年闹了两次风灾,各地又有水灾,所以粮食歉收,需要魏公公这边给予支持。 魏公公对此表示“理解”,因此上次福建巡抚黄承玄吹牛逼说是动用舟师上万,他老人家也就是稍加置疑便没有再追究下去,原因便是清楚这是人家哭穷要钱粮的理由。 公公把阮大铖叫过来,听了他的报账后对其工作表示了满意和鼓励,随后就让阮大铖收拾一下,过两天陪他一起南下。 “公公” 阮大铖一听这死太监竟要自己陪他出海去东番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时脸就绿了,然后硬着头皮说自己后年要参加会试,不去东番行不行。 “不行!” 魏公公可没好脸色给阮大铖,然后看着对方玩昧的一笑,嘿嘿一声道:“大铖咧,咱家看啊,后年的会试你也不要参加了,先帮咱家做几年事,等下一科再考如何?” “” 我帮你奶奶个锤子! 若不是魏公公周围那帮亲卫看着太凶,阮大铖恨不得上前和魏公公拼命。 “咱家这人会看相,你若后年参加会试,肯定不会中,不若再等等吧”魏公公说完负手便走,看都不看阮大铖一眼。这家伙就是孙猴子也跳不出他魏公公的手掌心。 阮大铖如泄气皮球般瘫在椅上,心中把魏公公祖上挨个问侯了一遍,可最终还是灰溜溜的回到住处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时心里还是那个恨啊,死太监竟然咒他考不中进士,真是岂有此理!如今虎落平阳遭犬欺,且挨着,就不信死太监老是看死他,终有一日他阮大铖定能逃出生天,到时候一定去京里告你死太监的御状! 一想到告御状,阮大铖精神一凛,旋即却又泄了气。因为他想到了死太监常跟人说的话“你有本事就去皇爷那告咱啊!” 要不是陛下替死太监撑腰,他能如此胡作非为! 阮大铖真是欲哭无泪。 其实啊,他真是错怪魏公公了,他阮大铖的确是几年后的万历朝最后一科会试中的进士,而且那年他还有一个同科同年,也是他阮大铖一生的至交,此人就是抗清英雄马士英。 并且,魏公公不是折磨你阮大铖,而是真心想要栽培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魏公公来到我们身边 晚明的那些个文人士大夫们,不能说他们没能力,只能说他们的能力没用对方向。具体到阮大铖,魏公公便希望对方能够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而非光给后人留下文艺作品,于国家大事却无寸功。 这也是公公有感阮大铖忠义精神所以特加照顾的原因,全然不是阮大铖自己以为的那般。 历史上阮大铖闻马士英在太湖抗清而死,遂跳崖自尽,死后被清军戮尸,吊于杭州城外曝尸三日,不能不说是忠义。然而,如此忠义之人却叫人编排成汉奸,也是历史之悲哀。 客观来讲,阮大铖在天启和崇祯两朝表现,当得品格不足一说,其执政才能也很有限,但这家伙颇有才华,尤善词曲,给后世留下了不少宝贵的艺术财富。 因此,魏公公就希望阮大铖好好发挥下自己的文艺特长,给皇军好好的编编戏,谱谱曲,搞一些文艺创作。将来条件允许,有可能的情况下,阮大铖直接可以组织一些大型活动嘛。就跟后世的国师一样,搞些鼓舞人心的场面出来,激励一代代的皇明百姓奋勇向前。 魏公公认为,对于皇明而言,对于汉民族而言,文艺工作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灵魂。纵观古今,文艺工作不仅仅是丰富民间故事,丰富百姓生活,更承载着对历史的记录,对英雄的表扬。 这个作用在当前皇明社会发展中一直被漠视,眼下市面上充斥的多是金什么梅之类的艳*情小说,虽说这是因为高度经济发达导致的小市民化的典型表现,是民风开放和自由的表现,但这些表现却是隐藏在极大危机之中的。 魏公公希望文艺工作要在他手中重视起来,发扬起来,他希望能够多涌现一些新时代的文艺工作者,创作出一些新时代的文艺作品,指引和支撑皇明百姓富起来、强起来,走向国际,迈向未来。 文艺工作和宣传工作虽然是两件不同的事,但本质上是互通的,文艺担负宣传工作,宣传工作要靠文艺,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阮大铖接到通知,陪同魏公公一起出席庆祝海事特区成立一周年文艺晚会。同时接到通知的还有黄尊素和涂一臻。 庆祝海事特区成立一周年文艺晚会由提督海事衙门和江南镇守衙门、以及大明皇帝亲军歌舞团联合举办。 当天,在特区的两大衙门奉御以上太监、百户以上官员、书记官、大本营参谋人员及特区各商会主要负责人、百姓代表、工匠代表,以及1200名皇军官兵共同观看了晚会。 出席观看晚会的还有御马监、内官监、尚衣监、浣衣局、兵仗局、宝钞司、混堂司、惜薪司、钟鼓司、御用监、尚膳监、直殿监、银作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尚宝监十九家单位在特区主要负责人等。 晚会在中正大饭堂的人民楼举行。 举办这场晚会的主要目的,就是魏公公希望大家能够一同回顾海事特区成立一年来所取得的成就,从而起到一个振奋人心作用,为正在进行的三省联兵进取东番提供一个良好的舆论环境。 人民楼礼堂已经被布置一新,楼内灯光璀璨,红旗招展。 二楼眺台高高悬挂着一条横幅,上书“紧密团结在皇帝陛下周围,高举皇明旗帜,在以魏公公为首的大明皇军带领下向着大海进军!” 舞台正中央,则悬挂着皇明国号“大明”二字,“大明”的下方则是字体略小的当今陛下的年号“万历”二字。 舞台前方,242盆鲜花依次排开,象征大明开国至今已有242年。舞台两侧,则是42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他们气宇轩昂、挺胸按刀,目视正前方,象征我皇帝陛下登基在位42年。 酉时三刻,在皇军礼乐队欢快的乐曲声中,魏公公等特区主要官员步入礼堂,与在场为特区商业繁荣做出贡献的大江南北商会代表亲切握手,向他们致以崇高敬意,全场立时响起热烈掌声。 “辛苦了,晚上和我睡。” 在和泰州商会负责人王月娥握手时,魏公公在对方耳畔如此低语。 “坐,大家坐嘛,咱请大家来是看文艺演出的,可不是叫大家伙来受罪的。”魏公公的风趣引得在场官员和代表们发出轻松的笑声。 随后,晚会在由钟鼓司组织的皇军艺术团编排的歌舞《万岁,大明》中拉开序幕。 《万岁,大明》结合了时下流行的杂剧表演形式以及魏公公提出的文艺创新手段,将我皇明自太祖开国至今的辉煌过去一一展现在观众面前。 表演结束后,魏公公带头站起,向着北方喊出发自肺腑的声音:“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在场一千余观众齐致呐喊,那是出自内心深处的呐喊,那是世间最诚挚的呐喊! “这个画面一定要画好!” 此次文艺晚会总负责人、江南镇守衙门分守张华激动的吩咐身边的两个画师。 晚会继续,随后表演的节目有《天子万万岁》、《战地之歌》、《魏公公来到我们身边》、《万水千山总是情》等节目,表演者大半来自皇军歌舞团,少部分来自江南各地青楼,其中更有花重金从南都秦淮河请来的花牌。 “集之,你看这些节目如何?” “还可。” 阮大铖不愿昧着良心回答魏公公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些唱唱跳跳的节目一点也没有意思。 “集之在想什么,咱家知道咧。呵呵,文艺节目呐,咱家看,阳春白雪要得,这下里巴人也要得噢。只有百姓喜闻乐见,只有百姓听得懂,看得明白的,就是好曲子,好表演。” 魏公公转过头去,继续观看节目。如何转变阮大铖的思想观,如何将他的特长发挥出来,是个水磨工作。 一方面,魏公公希望阮大铖能够主动积极投入新时代文艺工作,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阮大铖将戏曲当成文艺工作的唯一方式。 只有互相结合,才是王道咧。 “爹,下个节目是儿子从秦淮河请来的头牌演唱的。”坐在魏公公身后第二排的赵宝乐往前凑了凑身子,一脸谄笑的附在义父椅子边说道。 附近的一些官员和将领听了赵宝乐所说,顿时一个个脸上有异样色情,尤其是黄本素等文人。 “噢,这个好,这个好啊。” 魏公公知道部下们在想什么,不就是想请一个**的来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唱歌有点不合适么。 他老人家开怀一笑,右手轻抬,对身边那些脸上有异的部下们说道:“秦淮河讨生活的不是什么下贱的勾当,人家也是靠本事吃饭咧。好比这位头牌姑娘,没点本事她能做头牌?所以啊,你们不要小瞧人家,看不起人家,也不要乱想,安安静静的听人家唱歌就是。” “还有,你们要记住一点,任何市场供求关系决定的买卖,只要不犯大明的律令,便不当受道德的谴责。” 魏公公这句话有些深奥,引得不少人思量什么叫市场供求关系,这个说法似乎没在魏公公文集和讲话集中看到过啊。 得好生钻研一下这个什么市场供求关系,下次公公再提起来,好能说上几句,涂一臻如此想道。 台上由秦淮河清雅楼头牌林大家演唱的正是被魏公公亲点为皇军歌舞团保留节目的《唱支山歌给公公听》,这首歌曲取材于广西山歌,结合了魏公公艰苦创业的过程和精神,将魏公公亲民爱民、为国为民的大公无私形象完全展现出来,又形象的表现了百姓和皇军官兵对魏公公的深深爱恋,搏得在场观众不断叫好。 演唱结束后,会场再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晚会的最后,是100名歌舞团姑娘和200名皇军第二旅团官兵共同合唱的《皇道乐土之歌》,在男声和女声的演绎中,在场观众无不感到热血澎湃。 整台晚会持续一个多时辰,结束后,魏公公带领两大衙门官员、皇军将领走上舞台,向参与表演节目的文艺工作者致以慰问。 当走到演唱《唱支山歌给魏公公听》的表演者面前时,魏公公停了下来,亲切的拉过对方的手,高兴道:“你刚才唱的很好,咱家听着很是高兴咧。” 二十多岁的林姑娘生的极是漂亮,又是风月场上的人,自是知道当如何表现。 魏公公是越看越喜欢,握着对方的手都有点舍不得松开。终是为了形象,无奈放开林姑娘的手,可松开的时候右手食指却在人林姑娘掌心里轻轻揉了一下,眼神也极其炽热。 这可把林姑娘吓坏了,她是收了钱来表演,可没说还要陪个太监睡觉啊。这要是个正常当官的,陪就陪了,可这人偏生是个太监,叫她如何陪。 秦淮河里不是没有太监来耍过,可听那些陪过的姑娘们说,那些太监都很都很要死呢。越是官大的太监就越是要死,疯起来都拿拳头往里捅,吓也把人吓死了。 林姑娘好不容易才努力当上头牌,这才不到半年,可不敢把身子给搞坏,因而那小心脏呢真是扑通跳的厉害。 好在,魏公公还是有分寸的,他是好这个林姑娘,或者说好嫖,但对方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暴露身体的秘密,因而也就小小的调戏一把 次日,黄尊素和涂一臻接到大本营的魏公公指示,命他们二人就庆祝特区成立一周年文艺晚会写一篇稿子,等《皇明日报》办起来后做为首稿刊发。 黄、涂二人不敢怠慢,连忙提笔疾书,可是接连写了四篇稿子都被魏公公打了回来,说是写的还不够好。 并且,魏公公表示,《皇明日报》是面向皇明百姓的,所以文章不能八股,得平白直叙,得让那识字的看得懂,也得让那不识字的听得懂。 “要口语化,老百姓讲什么话,你们呐就用什么话来写,嗯,咱看呐,就叫白话文吧。” 魏公公首次提出了白话文这一概念。 读书人嘛,脑袋瓜子聪明,先前不知道为什么稿子通不过,现在知道原因了,黄尊素和涂一臻自然是立即改正。 在反复数次修改之后,涂一臻的稿子终是得到了魏公公的首肯,因为涂的稿子完全符合魏公公的要求,其稿名《伟大的变革》。 稿件定下的当天,在特区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情况下,魏公公秘密登上了座船东亚号,目的地是浙江的定海卫。 浙江总兵施德政、参将沈有容等官兵五千余人已在日前进抵定海卫,他们奉浙江巡抚高举之命联合江南皇军一同攻打东番。 第一百二十六章 贵妃 真龙 贵妃娘娘最近脾气可不好,虽说是早有过生育,可这第三胎的孕期反应却比之前怀福王和寿宁时更厉害。 尤其是最近,娘娘一天倒有两三次呕吐,且还都是干呕,那难受的啊,茶不思饭不食,把皇爷都给急坏了。 内侍崔文升在御药房那有职司,是个懂医的,皇爷就叫他过来给贵妃看看,脉也号了,舌根也瞧了,可也没瞅出个什么来。 没办法子,崔文升只能说怕是娘娘身体不比从前的缘故,言外之意娘娘您咧这是年纪大了,老蚌生子,这无论是身体啊还是心理啊,都没法跟小年轻比喽。 既然没病,那就开些补的方子调理着吧。 崔文升可是娘娘身边得力的人,自庞保被处死后,他崔公公如今在翊坤宫可当红着咧。一句话,娘娘的事就是他崔公公的事,不可谓不尽心。 可调来调去,娘娘那却是越来越烦燥,连带着脾气也坏得很,莫说翊坤宫的一帮内侍和宫人了,就是皇爷来了都得给娘娘陪着笑脸,生怕惹着了娘娘。 娘娘自个也气,常捧着肚子独自一人在宫中发呆,每当这个时候,娘娘的寝殿那就静的跟冷宫一样,谁也不敢往里钻。 母女贴心,也只有当女儿的寿宁殿下时不时的进宫来看望母亲。 自打梁婆子被杖死后,贵妃身边再也没有人敢说公主殿下的坏话,加上如今公主殿下操持着跟海事有关的什么债券,在皇亲国戚那边很是吃得开,皇爷更是特旨命殿下三日一进宫,所以寿宁公主如今在宫中地位十分超脱,莫说从前的小角色梁姑婆,就是司礼监的秉笔公公们见着殿下也是满脸堆笑。 寿宁的孩子冉士奇已经会“呀呀”学语,胖嘟嘟的小脸蛋长得实在是可爱。按理说,这隔辈亲,贵妃瞧着自个外孙应当宠的不得了,疼的不得了。 可不知为何,当外祖母的贵妃娘娘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外孙。或者,更准确的说,娘娘每次看到这个外孙,心里就好像堵得慌,以致于明明是喜欢这个外孙的,偏偏就是不愿意多抱一会。 寿宁也看出来了,但只当母妃这是因为孕期反应强烈,导致身心俱伤,没有心情的缘故,当初她怀孕时不也有一阵子见着谁都烦么。 这回进宫,寿宁就没带儿子去,为的是想亲手给母妃做些可口的家常小菜。要不然母妃老是不怎么吃饭,肚子里还有个没出世的小弟弟,这身子哪里能撑得住呢。 许是今日太阳光线足,晒得人精神面貌都好的原因,贵妃娘娘的心情也难得好一些。 她静静的坐在那,看着女儿张罗着宫人忙来忙去,目光中满是疼爱,但偶尔也会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目光。 而每当这时,娘娘的内心总会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似乎是酸味。 而这股酸味也马上让娘娘感到羞耻和面红,想到母女二人的荒唐事,娘娘能做的也只能是暗自叹息和后悔懊恼,不然,能怎样? 这种事,难道还能宣扬出去么。 要怪,就怪那天杀的臭小子,坏了贵妃母女的清白和人伦了。 “娘,菜做好了,你今天怎么也要给女儿面子,尝上几口。” 贵妃正胡思乱想时,寿宁带着宫人将她刚刚做好的几样小菜端上了桌,都是清淡的小菜,看着绿油油的。 “好。” 贵妃笑了笑,女儿的心意她不能冷了,况女儿也不知道她这做母亲的隐秘事,便只将这事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好了。 其实贵妃的身子才四个多月,看起来并不算大,但因贵妃身材很是丰满,所以哪怕是微微突起的肚子也把她衬的更大更挺。 “倒是费心思了” 贵妃坐下之后刚拿起筷子准备吃上几口,反应就来了,忙捂着嘴示意宫人取来痰盂。寿宁见状也赶紧上前扶着母亲,贵妃在那干呕了一阵,总算是回过神来,心里胃里都舒坦多了。 “娘,我这弟弟真是叫人不省心,这在娘胎里就这么折腾娘,将来还不知闹哪样呢别跟个孙猴子似的,把父皇的金銮殿给拆了。”寿宁在边上心疼的看着母亲,怪自家那个没出世的弟弟把母亲害的这么惨。 “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咱们做女人的就遭这生孩子的苦。”贵妃苦笑一声,喝了一杯水后,拿帕子轻轻抹了抹嘴角。 “什么孙猴子?”外面这时传来皇爷的声音。 “父皇,您来了。”寿宁连忙行礼。 万历朝女儿摆了摆手,示意女儿不必多礼,然后四下看了眼,奇怪道:“朕的外孙呢?” 寿宁说道:“女儿这回进宫来是给母妃做些吃的,带士奇来碍手碍脚,哪能得闲。” 万历点了点头,让寿宁下次进宫时把士奇带过来,然后笑着走到贵妃身边,见爱妃脸色不好看,颇是有些心疼。 “男孩子都这样,在娘胎里就让娘受累。”万历轻抚贵妃的后背。 “陛下又胡说了,你怎知道臣妾怀的一定是男孩。”贵妃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丈夫。 “男孩,肯定是男孩子!” 万历很笃定的说道,然后神秘兮兮的又道:“不瞒爱妃,朕呐,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奇怪的梦?”寿宁一脸不解。 贵妃也是疑惑。 “朕梦到日出东方之后,吉光直射宫中呢。”万历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这不是吉兆么?过往朕可不曾梦过这等吉梦呢。” “便是吉兆,也是天佑大明,何关臣妾这肚中孩子。”贵妃懒的搭理丈夫,“再说真就是男孩,左右是你高兴,辛苦的又不是你,还是臣妾。” 闻言,万历哈哈一笑,然后打趣道:“爱妃可不要埋没朕的功劳,朕也有辛苦的。” 贵妃眉头一跳,嗔了丈夫一眼:“女儿在边上呢,你这当父皇的能正经些么。” 寿宁那边,只作未听见。 “正经,正经,朕哪里不正经了,当皇帝的不正经,如何为臣民表率。”万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物交到贵妃手中。 “什么?” 贵妃接过一看,却是一叠京中钱庄的钱票,数目还不少,足有两万两。 “你那个小案首请朕给他题个字,这是给朕的好处费朕想着爱妃最近不是手头紧么,所以特地给你拿来。” 万历一脸眯眯带笑,事实上魏良臣为了“打点”他,可是孝敬了四万两。不过转手扣一半,也是行规。 “小家伙做人还是厚道的。”贵妃原本不想拿这钱,可一听是那臭小子的,立时就给收下了。 心里嘀咕一句:权当给老娘的辛苦费,真当老娘不值钱么。 “父皇,当年您给高淮题个字,不过才得五百两,人家小魏公公出手就是两万两,可比那高淮厚道多了。”寿宁哪能不帮姘头说好话。 贵妃这边也是心有灵犀,故作诧异道:“是啊,臣妾怎么听说又有人在说小魏的坏话了?” “也没什么,江南出个案子” 万历随口说了几句,外朝对赵平案的一些非议早就有题本递了上来,首辅叶向高也曾为此事上书,建议皇帝当以宋仁宗为榜样,特赦犯案少年,并不追究父母。 另外,内监越过法司擅行判案之风绝不可长,为避免以后在外内监纷纷仿效,坏了国家律法,叶向高恳请皇帝能够下旨罢撤海事特区,召回内监魏某。 对此,万历肯定是不答应的。 魏良臣的判案是严苛了些,尤其是牵连父母有些不妥,但他却不愿因此而推翻魏的判定,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就等于向天下宣示他这皇帝对海事特区及魏良臣的否定。 那帮外朝的官们,一定会跟闻到屎味的苍蝇般一拥而上,一致请求撤消海事特区,这个万历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正如金忠所言那般,有小魏在,陛下内库能时时入项。无小魏在,江南钱粮能有几文落在内库。 “既为特区,便当特事特办,否则何以为特区。今朕以特区为海事变革之地,其境诸事皆可由特区处置。” 万历在叶向高题本上是如何批复的。 “子不教,父之过,小魏公公的判案没什么不对啊。”就算姘头夜里跑到人寡妇床上睡觉,寿宁也一定会帮姘头作证,他是清白的。 贵妃听丈夫口气没有怪那小子乱来,暗自松了口气,打起精神吃了几口菜。 万历在边上劝贵妃多吃一点,道:“爱妃这些日子可是瘦多了,得多吃点,也好让咱们的儿子养的结实些。” “陛下是巴不得臣妾怀个孙猴子吧。” “哎,朕可不想爱妃怀个孙猴子,那真是太闹腾了嗯,就怀个哪吒吧,朕好做一回托塔天王,将来也能位列仙班。”万历轻笑一声,民间的他老人家也是看的。 “这民间的故事,你这皇帝倒也当真了,”贵妃放下筷子,难得的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是奇怪,当年怀常洵和轩媁时,臣妾可不想现在这般难受,小家伙比他哥哥姐姐还要凶呢。” 万历咧着嘴道:“梦有吉兆,上天注定朕这孩子绝非常人。” 贵妃听了这话,却是“哼”了一声:“臣妾怀的本就是龙子龙孙,可不是什么常人。”稍顿,有些不满,“可便是龙子龙孙又如何,还不是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爱妃没事说这个做什么。”万历连忙讨好似的给贵妃夹菜。 “臣妾发发牢骚还不行么。” “行,行。” 万历不住点头,就怕贵妃还要说东宫的事。可他不说,贵妃却突然道:“东宫给陛下添的那个皇孙可想好叫什么了了?” “想好了,就叫由检好了。”万历的脸上多了点慈祥之色,这是老人,也是做爷爷听到孙儿时特有的表现。 贵妃朝女儿看了眼,犹豫了下,尔后道:“你没事多往东宫走动,常洛总是你大哥。” “是,母妃。” 寿宁应了声,又呆了会便告退出宫。待女儿走后,万历突然搂住贵妃,然后一只手便往贵妃胸间摸去,全然不管这殿中还有宫人伺候着。 贵妃又羞又气:“陛下,你?” “朕想” 万历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贵妃突起的肚子,越看越是勾魂。 “不行。臣妾都这样了,陛下你还要欺负臣妾,是不是想把臣妾折腾死,好另立贵妃。” 贵妃不答应,坚决不答应,她这身子哪能做那事呢。 万历却舔着脸皮在贵妃耳边道:“朕可不是欺负爱妃,而是帮爱妃呢。” “你帮我?”贵妃一愣。 “爱妃可知,真龙之精乃世间灵丹妙药,不管什么疑难杂症,都是药到病除的噢爱妃用了朕的药,保管神轻气爽,吃什么都香。”万历的脸皮不是一般厚,也是,若不是这么厚脸皮,他也干不过外朝那帮家伙。 “老不羞的。” 贵妃的面红耳赤,陛下真要死,说这些撩人的话,把人弄的怪难受的。 “朕可不老,真要老了的话,爱妃这肚子也大不起来啊。” 万历眼中尽是欲意,那边宫人们早就自觉退了下去,贵妃见状,知今日必要受惊,再想自己实是对不起陛下,便也硬撑着半推半就了。 这一日,翊坤宫春风荡漾。 数千里外的大海上,魏公公却没来由的眉头直跳,好像自家有什么东西叫人偷了去。这感觉跟当日知道吴秀芝给自己戴绿帽一般。 嗯,今日造畜椆栖、动土破土? 魏公公翻了翻随身携带的黄历,没意思的扔在一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公公眼皮跳 / 贵妃娘娘最近脾气可不好,虽说是早有过生育,可这第三胎的孕期反应却比之前怀福王和寿宁时更厉害。 尤其是最近,娘娘一天倒有两三次呕吐,且还都是干呕,那难受的啊,茶不思饭不食,把皇爷都给急坏了。 内侍崔文升在御药房那有职司,是个懂医的,皇爷就叫他过来给贵妃看看,脉也号了,舌根也瞧了,可也没瞅出个什么来。 没办法子,崔文升只能说怕是娘娘身体不比从前的缘故,言外之意娘娘您咧这是年纪大了,老蚌生子,这无论是身体啊还是心理啊,都没法跟小年轻比喽。 既然没病,那就开些补的方子调理着吧。 崔文升可是娘娘身边得力的人,自庞保被处死后,他崔公公如今在翊坤宫可当红着咧。一句话,娘娘的事就是他崔公公的事,不可谓不尽心。 可调来调去,娘娘那却是越来越烦燥,连带着脾气也坏得很,莫说翊坤宫的一帮内侍和宫人了,就是皇爷来了都得给娘娘陪着笑脸,生怕惹着了娘娘。 娘娘自个也气,常捧着肚子独自一人在宫中发呆,每当这个时候,娘娘的寝殿那就静的跟冷宫一样,谁也不敢往里钻。 母女贴心,也只有当女儿的寿宁殿下时不时的进宫来看望母亲。 自打梁婆子被杖死后,贵妃身边再也没有人敢说公主殿下的坏话,加上如今公主殿下操持着跟海事有关的什么债券,在皇亲国戚那边很是吃得开,皇爷更是特旨命殿下三日一进宫,所以寿宁公主如今在宫中地位十分超脱,莫说从前的小角色梁姑婆,就是司礼监的秉笔公公们见着殿下也是满脸堆笑。 寿宁的孩子冉士奇已经会“呀呀”学语,胖嘟嘟的小脸蛋长得实在是可爱。按理说,这隔辈亲,贵妃瞧着自个外孙应当宠的不得了,疼的不得了。 可不知为何,当外祖母的贵妃娘娘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外孙。或者,更准确的说,娘娘每次看到这个外孙,心里就好像堵得慌,以致于明明是喜欢这个外孙的,偏偏就是不愿意多抱一会。 寿宁也看出来了,但只当母妃这是因为孕期反应强烈,导致身心俱伤,没有心情的缘故,当初她怀孕时不也有一阵子见着谁都烦么。 这回进宫,寿宁就没带儿子去,为的是想亲手给母妃做些可口的家常小菜。要不然母妃老是不怎么吃饭,肚子里还有个没出世的小弟弟,这身子哪里能撑得住呢。 许是今日太阳光线足,晒得人精神面貌都好的原因,贵妃娘娘的心情也难得好一些。 她静静的坐在那,看着女儿张罗着宫人忙来忙去,目光中满是疼爱,但偶尔也会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目光。 而每当这时,娘娘的内心总会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似乎是酸味。 而这股酸味也马上让娘娘感到羞耻和面红,想到母女二人的荒唐事,娘娘能做的也只能是暗自叹息和后悔懊恼,不然,能怎样? 这种事,难道还能宣扬出去么。 要怪,就怪那天杀的臭小子,坏了贵妃母女的清白和人伦了。 “娘,菜做好了,你今天怎么也要给女儿面子,尝上几口。” 贵妃正胡思乱想时,寿宁带着宫人将她刚刚做好的几样小菜端上了桌,都是清淡的小菜,看着绿油油的。 “好。” 贵妃笑了笑,女儿的心意她不能冷了,况女儿也不知道她这做母亲的隐秘事,便只将这事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好了。 其实贵妃的身子才四个多月,看起来并不算大,但因贵妃身材很是丰满,所以哪怕是微微突起的肚子也把她衬的更大更挺。 “倒是费心思了...” 贵妃坐下之后刚拿起筷子准备吃上几口,反应就来了,忙捂着嘴示意宫人取来痰盂。寿宁见状也赶紧上前扶着母亲,贵妃在那干呕了一阵,总算是回过神来,心里胃里都舒坦多了。 “娘,我这弟弟真是叫人不省心,这在娘胎里就这么折腾娘,将来还不知闹哪样呢...别跟个孙猴子似的,把父皇的金銮殿给拆了。”寿宁在边上心疼的看着母亲,怪自家那个没出世的弟弟把母亲害的这么惨。 “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咱们做女人的就遭这生孩子的苦。”贵妃苦笑一声,喝了一杯水后,拿帕子轻轻抹了抹嘴角。 “什么孙猴子?”外面这时传来皇爷的声音。 “父皇,您来了。”寿宁连忙行礼。 万历朝女儿摆了摆手,示意女儿不必多礼,然后四下看了眼,奇怪道:“朕的外孙呢?” 寿宁说道:“女儿这回进宫来是给母妃做些吃的,带士奇来碍手碍脚,哪能得闲。” 万历点了点头,让寿宁下次进宫时把士奇带过来,然后笑着走到贵妃身边,见爱妃脸色不好看,颇是有些心疼。 “男孩子都这样,在娘胎里就让娘受累。”万历轻抚贵妃的后背。 “陛下又胡说了,你怎知道臣妾怀的一定是男孩。”贵妃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丈夫。 “男孩,肯定是男孩子!” 万历很笃定的说道,然后神秘兮兮的又道:“不瞒爱妃,朕呐,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 “什么奇怪的梦?”寿宁一脸不解。 贵妃也是疑惑。 “朕梦到日出东方之后,吉光直射宫中呢。”万历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这不是吉兆么?过往朕可不曾梦过这等吉梦呢。” “便是吉兆,也是天佑大明,何关臣妾这肚中孩子。”贵妃懒的搭理丈夫,“再说真就是男孩,左右是你高兴,辛苦的又不是你,还是臣妾。” 闻言,万历哈哈一笑,然后打趣道:“爱妃可不要埋没朕的功劳,朕也有辛苦的。” 贵妃眉头一跳,嗔了丈夫一眼:“女儿在边上呢,你这当父皇的能正经些么。” 寿宁那边,只作未听见。 “正经,正经,朕哪里不正经了,当皇帝的不正经,如何为臣民表率。”万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物交到贵妃手中。 “什么?” 贵妃接过一看,却是一叠京中钱庄的钱票,数目还不少,足有两万两。 “你那个小案首请朕给他题个字,这是给朕的好处费......朕想着爱妃最近不是手头紧么,所以特地给你拿来。” 万历一脸眯眯带笑,事实上魏良臣为了“打点”他,可是孝敬了四万两。不过转手扣一半,也是行规。 “小家伙做人还是厚道的。”贵妃原本不想拿这钱,可一听是那臭小子的,立时就给收下了。 心里嘀咕一句:权当给老娘的辛苦费,真当老娘不值钱么。 “父皇,当年您给高淮题个字,不过才得五百两,人家小魏公公出手就是两万两,可比那高淮厚道多了。”寿宁哪能不帮姘头说好话。 贵妃这边也是心有灵犀,故作诧异道:“是啊,臣妾怎么听说又有人在说小魏的坏话了?” “也没什么,江南出个案子...” 万历随口说了几句,外朝对赵平案的一些非议早就有题本递了上来,首辅叶向高也曾为此事上书,建议皇帝当以宋仁宗为榜样,特赦犯案少年,并不追究父母。 另外,内监越过法司擅行判案之风绝不可长,为避免以后在外内监纷纷仿效,坏了国家律法,叶向高恳请皇帝能够下旨罢撤海事特区,召回内监魏某。 对此,万历肯定是不答应的。 魏良臣的判案是严苛了些,尤其是牵连父母有些不妥,但他却不愿因此而推翻魏的判定,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就等于向天下宣示他这皇帝对海事特区及魏良臣的否定。 那帮外朝的官们,一定会跟闻到屎味的苍蝇般一拥而上,一致请求撤消海事特区,这个万历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正如金忠所言那般,有小魏在,陛下内库能时时入项。无小魏在,江南钱粮能有几文落在内库。 “既为特区,便当特事特办,否则何以为特区。今朕以特区为海事变革之地,其境诸事皆可由特区处置。” 万历在叶向高题本上是如何批复的。 “子不教,父之过,小魏公公的判案没什么不对啊。”就算姘头夜里跑到人寡妇床上睡觉,寿宁也一定会帮姘头作证,他是清白的。 贵妃听丈夫口气没有怪那小子乱来,暗自松了口气,打起精神吃了几口菜。 万历在边上劝贵妃多吃一点,道:“爱妃这些日子可是瘦多了,得多吃点,也好让咱们的儿子养的结实些。” “陛下是巴不得臣妾怀个孙猴子吧。” “哎,朕可不想爱妃怀个孙猴子,那真是太闹腾了...嗯,就怀个哪吒吧,朕好做一回托塔天王,将来也能位列仙班。”万历轻笑一声,民间的他老人家也是看的。 “这民间的故事,你这皇帝倒也当真了,”贵妃放下筷子,难得的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是奇怪,当年怀常洵和轩媁时,臣妾可不想现在这般难受,小家伙比他哥哥姐姐还要凶呢。” 万历咧着嘴道:“梦有吉兆,上天注定朕这孩子绝非常人。” 贵妃听了这话,却是“哼”了一声:“臣妾怀的本就是龙子龙孙,可不是什么常人。”稍顿,有些不满,“可便是龙子龙孙又如何,还不是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爱妃没事说这个做什么。”万历连忙讨好似的给贵妃夹菜。 “臣妾发发牢骚还不行么。” “行,行。” 万历不住点头,就怕贵妃还要说东宫的事。可他不说,贵妃却突然道:“东宫给陛下添的那个皇孙可想好叫什么了了?” “想好了,就叫由检好了。”万历的脸上多了点慈祥之色,这是老人,也是做爷爷听到孙儿时特有的表现。 贵妃朝女儿看了眼,犹豫了下,尔后道:“你没事多往东宫走动,常洛总是你大哥。” “是,母妃。” 寿宁应了声,又呆了会便告退出宫。待女儿走后,万历突然搂住贵妃,然后一只手便往贵妃胸间摸去,全然不管这殿中还有宫人伺候着。 贵妃又羞又气:“陛下,你?” “朕想...” 万历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贵妃突起的肚子,越看越是勾魂。 “不行。臣妾都这样了,陛下你还要欺负臣妾,是不是想把臣妾折腾死,好另立贵妃。” 贵妃不答应,坚决不答应,她这身子哪能做那事呢。 万历却舔着脸皮在贵妃耳边道:“朕可不是欺负爱妃,而是帮爱妃呢。” “你帮我?”贵妃一愣。 “爱妃可知,真龙之精乃世间灵丹妙药,不管什么疑难杂症,都是药到病除的噢...爱妃用了朕的药,保管神轻气爽,吃什么都香。”万历的脸皮不是一般厚,也是,若不是这么厚脸皮,他也干不过外朝那帮家伙。 “老不羞的。” 贵妃的面红耳赤,陛下真要死,说这些撩人的话,把人弄的怪难受的。 “朕可不老,真要老了的话,爱妃这肚子也大不起来啊。” 万历眼中尽是欲意,那边宫人们早就自觉退了下去,贵妃见状,知今日必要受惊,再想自己实是对不起陛下,便也硬撑着半推半就了。 这一日,翊坤宫春风荡漾。 数千里外的大海上,魏公公却没来由的眉头直跳,好像自家有什么东西叫人偷了去。这感觉跟当日知道吴秀芝给自己戴绿帽一般。 嗯,今日造畜椆栖、动土破土? 魏公公翻了翻随身携带的黄历,没意思的扔在一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浑河血战的强兵 上一章进去了,莫名其妙的进去了,连续两次,倍感失落。强打起精神继续更新,因为无论如何都要完本,不然对不住你们。 ....... 在船上打了几天叶子戏,闲得实在无聊的魏公公终是在十月初二那日抵达了隶属定海卫的舟山中中所。 这也算是公公故地重游了,只不过他上次来的时候荡平了定海卫的平倭港,惹得浙江官场一片哗然,京中的浙党还为此上书弹劾了公公。好在这事一方面有皇爷给罩着,另一方面公公又找到了平倭港明军冒充倭寇残杀百姓的证据,加之主动去找沈一贯“沟通”,方将此事压了下来。 也是世事变化无常,去年誓和魏阉不共戴天的定海卫指挥使骆大均这一次却不得不接受迎接魏阉及其麾下鹰犬的任务。 骆大均乃是戚家军后人,只是他这戚家军后人却和戚帅的侄儿戚金闹的不可开交,这使得他在戚家军后裔当中的名声甚坏,若不是其人会做官,和浙江官场士绅打的火热,这定海卫指挥使也轮不到他来做。 爱将蒋国荃的死是骆大均怎么也不能释怀的,因此即便是四明相公和巡抚高中丞交待的任务,骆大均在见到魏阉时,那脸色依旧是难看的很。 魏公公这人却是向来大度,他并不计较骆大均那张死人脸,反而笑容满面上前主动伸手要同对方握手。 这个新式礼节显然让骆指挥愕然,直到魏阉主动握着他的手,说了句“骆指挥辛苦了”他方反应过来,却是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魏公公请,施总兵和沈将军已侯公公多时。”骆大均闷着说了句,将手收回后直接放在后面,生怕叫魏阉再抓住。 “那咱家得赶紧去,免得叫总兵和将军等久了。” 魏公公轻声一笑,边上锦衣卫百户田刚适时的朝后面打了个手势,顿时那张魏公公无论到哪都要抬着的八抬大轿就抬了过来。 “劳请指挥使大人前头带路。” 魏公公眯眯笑着自顾自的往大轿上一坐,二郎腿一翘,甚是惬意的样子。这模样不但叫骆大均看的生厌,便是那众定海卫的军官们也个个是心里把魏公公狠狠骂了一通。 魏公公这边呢,如何不知道他这做派肯定会让定海卫这帮人刺眼,可他老人家不在乎,因为这一次浙江方面出动的官兵主力并非定海卫,而是浙江总兵施德政和参将沈有容率领的浙兵左前二营。 魏公公对浙兵的这支左前二营很感兴趣,因为姚宗文上次去特区时曾提起过,说这支左前二营就是戚家军。原来是戚金统领,后来戚金调吴淞总兵又因病辞职,回籍定远后,这支戚家军就被浙江方面给要了回来,定为浙兵标营主力,有官兵两千余。无论是训练还是战阵,都是沿用当年戚少保治军之法,领军将领也都是清一色的戚家军后裔。 所以,魏公公就不太在乎只承担中途转运和“接待”工作的定海卫是如何看他老人家的了,苏杭织造太监孙隆给他的书信中也提过骆大均和戚家军后裔不和,因而公公也没必要给太多脸子给骆大均。 名义上,骆大均是定海卫正三品指挥使,但实际上定海卫早就荒废,官兵能有四成之数便算他骆指挥治军得力了。上一次皇军攻击平倭港之战,公公可是在船上看的真切,定海卫的官兵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帮渔民和卸货的。 某种程度上,戚家军后裔组成的那支浙兵左前二营就是浙军的家丁性质。沈一贯能够动用关系,让浙江巡抚高举同意浙江总兵施德政和参将沈有容带领这支浙军主力出战,也真是用了心的。 往大嵩所去的路上,魏公公及大明皇军护卫官兵明显受到了定海卫上下的敌视,哪怕是普通小兵看到魏公公的旗号,都会下意识的“呸”上一口,然后骂上一句“死太监!” 对此,公公是可以理解的。 平倭港一战,定海卫的损失可是不小,愣是叫皇军给斩首了数百级,那个中左所的千户更是拔刀自尽。定海卫是一个整体,相互间连姻的多了,这中左所出了事,其余各所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只要定海卫还是大明的官兵,还接受浙江巡抚的领导,魏公公就没什么好怕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在他这里行不通,骆大均挂着张臭脸不要紧,但只要他有半点贼心,公公不介意皇军再在定海卫来上一次事变。 好在,骆大均有贼心没贼胆,定海卫也没有哪个豹子胆敢出来挑衅大明皇帝钦命提督太监魏公公的虎威。 浙江总兵施德政和参将沈有容是七天前率部抵达的舟山,浙江巡抚高举并没有来,四明相公沈一贯也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学生兼三省联络协调事务的姚宗文。代表高中丞的则是宁波知府吴克业,吴知府主要负责的是粮草筹措以及其余事项。 虽说这一次是三省联合征讨东番,合作大于矛盾,但施德政却命令驻扎在大嵩所外的左前二营摆开架势,意在向魏太监及那支所谓的大明皇帝亲军显示实力。 左二营千总童仲揆和左前营游击张明世奉命将所部官兵拉出营外,沿道路两侧立阵,远远看去,旌旗招展,兵甲林立,甚是威风。 “炎昭,你说说,这些个浙军如何?你的联队拉出来能和他们比吗?” 魏公公看到了前方浙兵摆出的架势,稍一琢磨就知道是浙江方面在“亮肌肉”,所以侧脸问了身边皇军近卫师团第二旅团第六步兵联队联长队李炎昭一句。 “忠诚!” 刚从江南制造总局任上转任步兵联队长的李炎昭原地一个立正,然后探头向前方的浙兵队伍看去,沉思片刻后道:“回公公话,末将以为比不了。” “是你的第六联队比不上他们,还是他们比不上第六联队?” “是末将的联队比不上他们。” 听了李炎昭的回答,魏公公却没有不高兴,反而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你能对咱家说真话,咱家很高兴...事实上,你们真的比不上前面那支队伍啊,咱大明恐怕也没几支兵马能胜过他们呐!” 公公说的是真话,也是心里话,眼前的那支浙兵左前二营的确是当世强兵。 浑河血战证明了他们。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见面就给钱 魏公公评点浙兵,浙兵方面同样也有将领在对皇军指指点点。 首先,一个不容质疑的事实就是,浙兵上下无论是标兵精锐,还是卫所官兵,对于魏公公和大明皇帝亲军所持的态度都是极不友好的。 这种不友好并非全部来自于魏公公去年对定海卫的“报复”,而是来自于对太监的固有偏见,或者说是歧视。 偏见这种东西,不是一两次见面就能改观的。对此,魏公公也并不在意,他相信浙兵上下只要和他老人家多合作几次,那么他们一定会对他老人家的多金土豪作风膜拜不已。 中国历史上那么多和军队打得火热的贤寺,再出一个英明神武的魏公公又算个什么事。 “叫儿郎们也精神些,莫要叫人家笑咱皇军是帮弱鸡。” 公公随口吩咐了一句,部下们尽管对“弱鸡”二字不是太明白,但显然明白公公的意思是让他们针对浙兵的架势做出应有的反应,要不然也太叫人家看轻了。 命令一下,随同公公一起到舟山的皇军官兵们立时个个打起精神,军容整齐手执各式武器,以纵队行军模式踏步往前走去。 “没想到魏太监倒也懂得练兵。” 远处从大嵩所出来的一众浙军将领远远看到皇军行军,均是感到惊讶。因为无论是军容军貌,还是武器装备,亦或士兵行进姿态,这支皇军表现的都不比左前二营差。 “蒋千户死的倒也不冤。” 说话的是穿山所千户蒋雄,当日也是这位蒋千户替自杀的蒋国荃收的尸。蒋是溪口人,有看风水的说他家日后能出灵龟,大富大贵的很呢。也不知这事怎么传到蒋的同僚耳中,所以常被同僚们打趣为蒋王八。灵龟这玩意不就是王八么。 “有容,你如何看?” 浙江总兵官施德政今年已经五十四了,他和参将沈有容算是共事二十多年的老伙计,当年他从福建调任浙江后,想方设法把沈有容也请调了过来,为的就是能够重塑浙兵。眼下倚为浙兵主力的左前二营就是施德政从江南吴淞处要回的,不然就算他施总兵本事再大,也没法子把浙江沿海已经算得上是糜烂的诸卫重新整顿起来。整顿卫所这事,朝廷都干不了,若不然,何需设什么九镇。 士弘是沈有容的表字,武人之间本没有互称表字的习惯,但到了总兵、参将这一级,多多少少都沾了些文人的习惯,都想往文官靠齐。 这也是武将的悲哀,本朝重文轻武,不说远的,就大嵩所这些个武将,哪怕贵为二品总兵的施德政面对四品宁波知府,都下意识的有对方更贵重的念头。 “平倭港一战,骆指挥与我细说过,我来舟山后也曾往平倭港实地查看过,此港为中左所驻地,设有炮台,若倭寇来攻,便是两三千人都不虞丢失,可实际上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便丢了,除了吴淞那边船多炮利外,其步战能力于东南也是首屈一指...这个魏公公,倒真有点当年的西厂厂公风范。” 沈有容挼了挼须。 “别人是宫中出来的,做什么都有陛下的支持,不似我们啊,想做些事难于登天。”施德政有感而发,继而又精神一振,“所幸这位魏公公乃是执意进取、开拓之辈,否则你我二人心中夙愿便是老死也不得偿啊。” “也是四明相公鼎力支持,若不然,此事也不定能成。” 沈有容点了点头,当日巡抚高中丞将他和施德政召去说起这三省联兵讨伐东番之事时,他那颗心当时可是跳的厉害,不为其它,只为夺取东番实是他沈有容生平最大愿望。 其实早在沈有容驻闽期间,他便曾率部两次进入过东番。第一次是万历三十年,澎湖巡检所报倭寇侵占东番,四处残害我福建商民和东番土著。沈有容闻报后,不顾台风危险,亲率21艘战舰拼死渡海前往东番,全歼了该股倭寇,斩首有一百多级。 第二次是万历三十二年,又是澎湖巡检所上报有荷兰红夷鬼占领了澎湖群岛中的马公岛。后这些红夷鬼以互市为名,企图像葡萄牙人在广东澳门那般永远占领澎湖列岛。 当时,福建八闽军心思遁,在此危殆情势下,沈有容经过严密部署,不顾自身安危,单舟驰往荷兰舰船,指陈利害,严正晓谕,不费一枪一弹便迫使荷兰红夷鬼退兵。此后,沈有容为一绝后患,力请时任巡抚金学曾上书朝廷于东番设府,归福建布政使司管辖。 可惜,金学曾却被调离,新上任的福建巡抚王兴对东番设府不感兴趣,又将金学曾在时组建的远征日本舰队解散。沈有容灰心之下便离了福建来了浙江,一呆就是十年。 原以为此生再无进取东番机会,不想,从京师来的魏公公却有此心,又得浙党支持,此事不经朝廷,大有可为。 因而,不管定海卫这边对那位魏公公如何仇视,沈有容却是坚定以浙兵配合拿下东番的。他眼光不但长远,私下更有做海贸生意,其走私货物多是运往琉球,每回都有巨利,深知海贸之大利若由朝廷统管,绝对可以富国强兵,故而,于浙江诸将而言,沈有容是真心实意支持三省联兵计划的。 他私下和施德政建议过,如果拿下东番,就以浙兵驻东番北部,尔后以此为基地夺取琉球,这样一来,琉球之利大半就能落入浙江之手。 施德政对此也是深以为然,但如果浙江方面这么做的话,肯定会引起魏太监的不满,所以如何进行这个计划又不得罪魏太监和福建方面,倒是个棘手的事。 那边,亲兵来报,魏太监和随从已至大嵩所,施德政忙和沈有容带领一众将领前往迎接。宁波知府吴克业身为文官,却在一众武将之中,肯定是鹤立鸡群。他本不想去迎那个魏太监,但想了想还是随施德政他们一起过去了,毕竟,魏太监的面子可以不给,四明相公的面子还是要看的。 这边,魏公公至岭下就叫人将他从八抬大轿上放下,举目四眺之后,欣然负手沿阶级上行。 到得上面的大嵩所,便见数十员浙军将领等侯在那,为首者自是浙江总兵施德政。 “魏公公!” 施德政抱拳向前,满脸笑容,其后诸将亦同行礼。 “叫各位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魏公公哈哈一笑,也是抱拳上前,满脸热乎,“来啊,把咱家给诸位将军的薄礼抬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数十名军汉抬着一箱箱银子吃力的爬了上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让兵权 财散人聚,财聚人散。 魏公公做人就两个字——敞亮! 自出道以来,公公就坚持与人结交要舍得花钱,帮人办事则分文不取。为此,尽管公公这几年挣了不少钱,可到头来却是没落几个进自家腰包,全为国为民了。也正因如此,海事特区才有今日的繁荣昌盛,大明皇帝亲军也才有今日的强大。 御马监的刘督公听说公公为人后,就很感叹道:“以后的内廷,怕唯有他魏良臣能成大器!” 同样给出差不多评价的人还有南都的内守备刘朝用刘老太爷。 做人如此,着装更是如此。 不管天气多热,公公都是衣冠楚楚,言谈举止更给人一种书生感,儒雅可亲,得益于此,这江南的地界上哪个不对他魏公公礼让三分? 于大事如此,于小事公公更是舍得花钱。 如特区成立那会,公公就开始叫人购买各式预防传染病的药水,挨家挨户免费发送。还命令皇军在训练之余以营为单位,义务帮助特区百户修建新式茅厕,义务帮百姓挑水浇菜。这要是碰上风灾什么的,公公哪怕人不在特区,也必定指示特区和皇军组织赈济,不令一个百姓因灾受穷,因灾返穷。 对于特区内的作坊工人包括为皇军服务的各式匠人,公公也格外照顾他们,有什么劳资纠纷什么的,公公一定会尽全力维护工人利益。 因此,即便现在有不少不利公公的谣言在特区散布,但于特区百姓而言,这个打北京来的小魏公公还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是百姓的大福星啊。 福不福星的,公公无所谓了,他只做他老人家认为对的事。这不,一箱箱银子就代表了他老人家对浙军的无比关怀之情。 什么叫做人的最高境界? 便是叫这天下人都欠咱的情咧。 情义二字,乃是无价,可又有价,非金银不足以体现。 “这?” 施德政和沈有容他们面面相嘘,这小魏公公初次见面就抬来这么多箱银子,实是叫他们有些意外和不知如何应对。 “初次见面,咱家也不能空着手对不?不过呐咱家也没什么土特产带给诸位,就俗套些吧,这些银子权当咱家的一份心意,还望施总兵和诸位不要嫌弃。” 公公满脸堆笑,看着浙军一众将领真是发自骨子里的喜欢。这些人中,有海战的高手,也有步战的强手,都是大明朝的精英种子啊。尤其这个施德政和沈有容,那都是千金不可求的良将,若能为己所用,皇军必将如虎添翼,一统东亚,逐鹿欧罗巴。 “噢,对了,这些是给诸位的,诸位麾下的儿郎咱家另备着呢,不多,一人五两。”公公轻摆右手,有亲卫立时捧上一木盘,盘中堆着厚厚一叠南都某钱庄的钱票。按浙军此次报出的官兵名额5000余人计,足有三万两。 这出手代价不凡,现下各地官兵俸禄差次不齐,九边精锐拿的高些,一年能有二十多两,内地沿海各卫所则只有七八两,故而卫所官兵多做其它交易,或替上官种地,或替人为奴,或出海打渔,或走私贩货,或在家做些小手艺贴补,不然这一家老小吃用就成难题。 魏公公给出一人五两的见面礼,便相当于给了这些官兵大半年的“工资”,任谁听了都得翘个大拇指,赞上一声好公公! “使不得,如何能叫魏公公破费呢!” 施德政哪能收这钱,魏太监手段太直白了,摆明了是拿钱收买浙兵的军心,这钱真收了下去,他浙兵上下不等于当场就叫魏太监买了去么。 “哎,不是咱家破费,咱家这是替皇爷赏的官兵!”魏公公正色说道。 对方搬出了皇帝,这叫施德政他们不敢不收这钱。虽明知当今皇帝是个抠门小气的主,可谁敢在这当口说出来? “那末将就代儿郎们谢过公公,谢过陛下了...张大斗,将东西收下。”施德政吩咐一声,一个身着百户服的矮胖子忙带人上前搬东西。 魏公公看了眼那矮胖子,觉得甚是眼熟,似乎在哪见过。过一会,方才想起这矮胖子不就是上次武科会试在茶棚见过的那个么。 上届武科,公公可是印象深刻,因为该届武科会试除了出了一个五彪许显纯外,余应中武举126人尽皆阵亡于辽左。有殉国于萨尔浒的,有殉国于浑河的,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家好汉子! 结合历史,这个叫张大斗的百户必将在七年后的浑河之战中出场,从而与公公方才所见的浙军左前二营一同殉国于东北大地。 当然,有魏公公在,这种事断然就不能再发生了。 “这位是?” 公公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站在施德政边上,又似乎刻意与一众武将保持距离,身穿绣有麒麟补服的文官。 施德政忙道:“此是宁波知府吴克业大人,奉中丞之命为我浙军督办粮草。” 人太监提到自己了,吴克业也不能再端着架子,遂上前道:“宁波府见过魏公公。”他只略微欠了欠身,算是给面前这个小太监一些基本尊重,此举让魏公公身后的部下们顿时不满。 “好,好,宁波府辛苦,辛苦。” 魏公公却是热情上前,不由分说就挽住吴克业的手臂,然后一张银票就顺着袖口塞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外人都没看到。 吴克业一惊,想将那银票掏出,却被魏公公硬按着,轻笑一声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宁波府就莫要和咱家客气了,此间大事还要借重宁波府呢。” 吴克业怔了下,指了指会客厅,道:“公公还请里面坐。”这姿势却是比先前要亲近些了,果然钱财动人心。 “对,对,公公里面请!” 施德政等人忙上前簇拥魏公公入内,众人落座之后,按之前双方议定的内容,将就联军之事做进一步部署,但在施德政等人开口之前,魏公公却突然说道:“那个咧,有个事咱家说一下。” 施德政忙道:“公公请说!” 魏公公笑着点了点头,道:“咱家前些日子向皇爷保荐施总兵出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一职,沈将军出任参谋长一职,皇爷已经准了,所以从今日起,这联合舰队的指挥权便由二位将军负责咧...咱家嘛,就轻松些做个甩手掌柜好咧。”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都是惊愕:魏公公这是拱手把兵权让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做大,做强 是咧,咱家真是让兵权咧。 诚如浙军众人所想,魏公公这是拱手把联合舰队指挥权给让出来了。 高风亮节,高风亮节啊! 公公很满意浙兵众人看自己惊讶的眼神,包括那个小眼睛的宁波府略微张开的胡子嘴。 古有孔融让梨,今有我魏太监让权,都是贤人呐! 自古以来,涉及权力之事,更事涉国之重器,有几人能将到手兵权拱手相让的? 公公不敢说自个是第一,但排个前十,应当是没问题的。 当然,如果光为了追求一个贤名而将兵权让出,公公除非脑门叫大大和二二夹了才干得出来。 把联合舰队指挥权交给施德政和沈有容,是公公早在特区拟成立联合舰队时就定下的,为此,他召集了海军一干将领,尤其是海军总兵王大力,和他们赌了一晚上钱,输了几千两后才苦口婆心说服了一众海军部下。 千军易求,人材难得啊。 公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带兵打仗的料,把话说通透咧,就是赌钱玩女人他行,可是带兵打仗,尤其是打海战,他老人家真的不行。 隔行呐就如隔山。 既然自个没这本事,那不妨找些有本事的人来。 一个好汉三人帮嘛,这施德政、沈有容都是当世名将,尤其这个沈有容更是厉害的很,水陆双全,不但能在辽东、蓟镇杀得了鞑子,还能在海上扫荡倭寇和红毛鬼,是真正的全能之材。 当年福建巡抚金学曾成立远征军时定下的征日统帅就是沈有容,如果不是侵朝日军退兵,播州杨应龙造反,这沈有容不定就能以征日统帅之名名垂千古。 既然施、沈二人如此厉害,又近在眼前,公公没道理不“勾搭”他们为自家所用。区区一个联合舰队的指挥权,公公还是给的起嘛。 更重要的是,如果施德政和沈有容成了联合舰队的司令长官和参谋长,那浙江方面就没理由不把联合舰队当宝,如此一来,浙党也好、浙江的官场也好,哪个舍得东番事成之后再从联合舰队“撤股份”呢。 浙江不撤股,福建更没理由撤股了。 自大明开国以来,福建向来就是唯浙江马首是瞻的,这是明初及至现在的政治格局所决定的。原因不是福建这个省非要认浙江为老大哥,而是福建出的进士不如浙江多,闽人在朝堂中的政治影响力不够。这个原因的根本就在于闽话难懂。 本朝有勋臣不入内阁之明规,也有闽人不入内阁之潜规。 所以,如果一个司令长官加一个参谋长就能把浙兵的水陆精锐,包括福建兵马绑在公公这艘船上,公公就是半个月不逛窑子也是划算的。 兵权这玩意,其实就是个象征意义。 能打仗,就带兵。 只要自家这个监军太监存在,公公也不必担忧浙党就能把自己一脚踢开了。至少,在当今皇爷没驾崩前,浙党是无论如何也撵不走他魏监军的。 “此是圣意,二位将军就不必推辞了。” 公公一言而定,不容施德政和沈有容谦虚推辞什么,当场就把事情拍板了。尔后又于施、沈二人道: “联合舰队乃是陛下钦命成立,是我东南海上擎天之柱,是我海疆靖平之根本,将来咱这大明的海防啊都得靠联合舰队,所以陛下于咱说的明白咧,就是这联合舰队一定要做大、做强,要以有能之人为领军之将,要咱家不拘一格唯才是用。 到了咱家这呐,对二位将军也没什么别的交待,就一句话,咱们这联合舰队呐,若有是什么制度、训练、守备、人事存在问题的,你二位就一定要和咱家说,大胆说,放心说,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 咱家咧,是个太监,在外人眼里就是陛下的家奴,给面子的叫咱一声公公,不给面子的骂咱一声狗太监,嘿,都不打紧,叫咱家什么不打紧,打紧的是咱家能不能为陛下做点事,为咱大明的子民做点事。 要做事,就不怕得罪人;要做事,就得有肚量!咱家不妨与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家呐不喜欢那些个文官,他们呐自以为圣人子弟,把自个看得太高,瞧不起咱们太监,也瞧不起你们这些武人这个不好!” 说到这,魏公公朝那宁波府哈哈一笑:“咱说宁波府咧,你莫以为咱家也不喜欢你呐,咱家不喜欢的是京里那些个官哎。如宁波府这般做实事的,咱家可是喜欢得很呢,等拿下东番,咱家一定在陛下面前为你宁波府请功!” “下官知道公公的意思,却不曾多想” 拿了一张银票的吴知府姿态可是放的低,连“下官”都自称上了。不过也不失仪,毕竟面前这小魏公公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正儿八经的钦差。 “这就好。” 魏公公笑着点了点头,又与众人道:“当年和戚帅一同抗倭的俞总兵官守御金门之时,曾上书监司论用兵二弊二便。监司得书后竟然发怒说什么武人上书意欲何为,不问清红皂白就把俞总兵官给杖责了一顿,还夺了其职。这说明什么?不是说明他监司的文官懂兵事,而是说明这些个文官呐外行指挥内行,瞎指挥,跟他娘的蒋秃子咳咳” 意识到失语后的公公赶紧故作轻咳,“俞总兵为何上书?不就因为俞总兵知道问题所在么?他俞总兵要是不明白能上书?所以呐,咱家得和你们说,尤其是二位将军咧,这联合舰队是陛下交给你们的,也是咱家交给你们滴,往后啊你二位要负起责任来,咱家不是要你们光听从调派,而真心实意把联合舰队交到你们手中,盼着你们用自己的本事打出联合舰队的威风,打出大明的威风,打出陛下的威风来呢!” “有什么想法就说,有什么要求就提,咱家能马上办的就给你们办,办不了的咱家就是回京求爷爷告奶奶也得帮你们办了!” 说到这里,魏公公负手站起,殷切的看向施德政和沈有容:“司令长官和参谋长有什么要对咱家说的吗,没有的话,咱家就听一听你二位对东番之战的谋划吧。” :。: 第一百三十章 能不能斩个千余级? 攻台方案是由新任联合舰队参谋长沈有容制定的,原因是他在闽多年,又两次带兵前往东番征讨倭寇和红毛夷,论对东番的地形和人文熟悉,便是施德政也有所不如,所以魏公公发话之后,施德政便示意沈有容将之前两人早就拟定的作战方案报于魏公公听。 魏公公却又道:“这次打东番,唔以后这东番就是咱大明的土地了,不能再称之为番,照咱家看,往后便改称台湾吧。” 老人家随口一句就把台湾这个地名正式定了下来,在此之前,福建方面在给朝廷的题呈上倒也用过“台窝湾”二字,只是官面上对台湾还是以东番统称。 浙江众人自是没有意见,鸡笼也好,大员也好,东番也好,台湾也好,不过是个叫法,无关大局。 沈有容微一点头,便要上报作战方案,魏公公却突然又兴致勃勃道:“打台湾嘛,咱家看,要大打特打,要打出个地动山摇,打出个八面威风来,要叫朝廷那帮子人知道咱们联合舰队的厉害,省得这帮子人咧成天的说咱家的不是是咧,是咧,咱家又越权了,这个怎么打还是得听司令长官和参谋长的,这个沈将军你说,你说咧” 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又往秃子方向发展的魏公公及时调整了心态,他老人家只须知道要打就行,怎么打嘛,还是听听人家专业人士的意见。 只是,沈有容的专业意见却让公公有些失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落落的。原因是沈有容制定的作战方案很简单,甚至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把船开过去就行。 “据末将在闽期间侦知,台湾现有三到五万从我浙闽二省迁移过去的汉民,这些人大多聚居于台湾北部,台湾中部及南部则大半为土人所占,其人丁不详,多以村社为落,社多者千余人,社少者百多人,虽不知具体人口,但想来是我汉民数倍乃至数十倍之多,但台湾土人并非我军之敌” 沈有容结合自己两次往台湾的经验,很明确告诉魏公公,台湾的汉民对官兵是热烈拥护和欢迎的,当地的土著居民对于明军也是持亲近态度,这主要是因为台湾多有倭患。而福建官兵屡屡剿倭,这自然使得台湾土著民对明军生出亲近之意。 “我官兵只要至台,百姓必箪食壶浆来迎,届时我军只需深入岛内,清剿倭寇及海盗便可。” 施德政肯定了沈有容的意见,认为同倭寇相比,台湾土著民明显更倾向于接受大明朝。 “万历三十二年、三十九年,有倭人山国长政和有马晴信率部入侵台湾,均遭到台湾土著民坚决抵抗。” 沈有容说起两桩旧事,提醒魏公公倭人对台湾早有野心,其已在五年前控制琉球。又早在倭酋丰臣秀吉时便遣出使吕宋使者经过台湾时发出招谕书,威逼利诱台湾土著民向日本称臣纳贡,但没有成功。 “末将在闽期间时,有倭人钦门墩率船两百艘妄图武力占领台湾,台湾汉民渡海来报,末将奉金中丞之命率部前往御敌,那倭人钦门墩见我军严整,便不战自退。” 沈有容有件事没有讲,那就是倭人虽然没有占据台湾,但却控制琉球贸易,这间接使得他沈参将“走私”利润大为降低。因而,对于此次三省联兵攻打台湾之事,沈有容是举双手赞成的,更和施德政拟定占领台湾后以浙兵单独进攻琉球,好将这海道控制在自家手中。 “台湾百姓对我皇明亲近是好事咧,这说明咱皇爷得天下人心咧,连那土人都知道咱大明的好呢。” 魏公公时刻不忘讴歌伟大领袖朱翊钧,这也是公公的“职场”经验。只是讴歌完后,公公却提出了一个让人沉思的问题。 “这个咧,怎么打你们说了算,但是呢,能不能打的大一些,振奋人心一些,比如” 公公轻咳一声,“斩上个千余首级?” 目光带有期盼。 “这?” 施德政和沈有容面面相嘘,刚才不是说明白了么,只要联合舰队开到台湾去就行,根本不必打什么仗。即便有仗打,也不过是清剿岛上的小股倭寇海盗和有可能存在的红毛夷,但哪怕二者都有,其实力也断然渺小,哪有可能取得斩首千余之大捷。 魏公公道:“咱家知道难呐,可你们要晓得咧,打台湾不但但是场军事仗,也是一场政治仗政治仗你们懂吧?嘿,此间没有外人,咱家也不妨和你们说明白些,就是咱家必须要给皇爷报个大捷,懂么?” “公公的意思是?”施德政目光闪烁了一下。 “公公,杀良冒功做不得!” 沈有容立即反对,台湾汉民和土著民对大明向来亲近,若因要向皇帝报捷而杀良冒功,势必激起台湾人民的反抗,那无缝是加大占领台湾的难度以及增加官兵的伤亡。 “哎,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咱家怎会要你们杀良冒功呢!咱家呐也是穷苦人咧,是百姓中的一员,如何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魏公公义正辞严,断然否认自己有杀良冒功的意图。当然,在此之前,如果施德政和沈有容有同意的迹象,那公公在权衡利弊之后说不得也会坚持牺牲少数成全大局的意图。 这次三省联兵绕开朝堂打东番,是具有高度政治意义的大事,不但但是为了陛下的海事大业,更是为了皇明的千秋万代,是为了东亚的繁荣昌盛。 所以,一场大捷是必须要存在的。 唯有一场大捷才能让陛下高兴,才能提升公公的名望以及皇军的威名。 之前,公公认为打台湾肯定会有场大仗,所以报个大捷没有问题。只是现在叫沈有容和施德政一说,他老人家才知道这次征讨台湾简单就是牛刀杀鸡,效果好是好,只是如此一来,政治上的意义就无法取得,这就叫公公头疼了。 要知道,公公如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皇爷的宠信和对洋财的渴望,因而,公公做的每件事都必须要满足这两个条件,若不然,根基易不稳。 公公不是个一意孤行的人,既然杀良冒功不可行,便先把念头放下,命令联合舰队即刻启程前往福建中左所,同时舰队的指挥权也移交施德政和沈有容。为防止皇军内部有人拖后腿,坏了大事,公公可是严令诸将必须无条件服从司令长官的。 更在其旗舰东亚号上召开了联合舰队的第一次联席会议,从仪式上,从实际上都充分体现了司令长官的权威性,这让施德政等浙兵将领对公公的信重感到敬佩。 有件事让魏公公很是惊讶,那就是沈有容是父子四人出征。其四子沈寿岳、六子沈寿崇、八子沈寿都随父从征,此三子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健儿,个个生得勇武异常,令得公公称赞不已,将随身携带的三颗大东珠赐给了沈家三子,更勉励他们要在联合舰队好好干,将来要青出于蓝胜于蓝,要让老子以儿子为傲。 公公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沈家三子却是悲壮结局。 六子沈寿崇袭其父沈有容职,在崇祯十六年在北京近郊被李自成部所杀;八子沈寿在伪清顺治二年响应江西金声恒号召,组织义军抗清,兵败被杀;四子沈寿岳因积极支持郑成功与张煌言抗清,在伪清顺治十八年被斩首。 将门忠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借刀杀人 中左所,即后世厦门,洪武二十七年永宁卫移驻于此并建城,此后中左所一名沿用263年,直至明亡。 十三日,魏公公率领联合舰队及皇军一部、浙兵一部,水陆官兵一万一千四百余人抵达中左所,加上先前奉命开拨至闽做战前准备的第一旅团官兵,单是特区和浙江的总兵力已达两万余人。如果算上福建虚报的万余兵马,此次台湾作战倒是动员了三万余官兵,也算是一次“大征”了。 中左所地形特殊,和大陆隔海相连,因而物资输送只能以船运。魏公公到的时候便看到海上到处都是船只,陆上也是旌旗招展,数万官兵连同福建方面征用的民夫役壮将中左所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公公请看,那岛便是金门,有一港名料罗湾,向来是中左所驻军重地。”沈有容身为联合舰队参谋长官,一路上自是要为海盲的魏公公讲解。 “金门,名如其实啊。” 魏公公拿过千里镜远眺金门,此岛孤悬于中左所东海外,扼厦港咽喉,为闽南屏障,东望台湾,西对厦门,是个兵家必争之地。 想到后世,公公一时性起,遂对沈有容道:“等上了岸,劳将军和福建方面说一声,于那金门岛上竖上一些大标语牌,上面就写大明万岁,天子万岁嗯,醒目些,便说是咱家的意思。” 沈有容莞尔,心道这小魏公公倒是时刻不忘拍皇帝的马屁啊。殊不知,这是小魏公公奋斗的本钱。 公公没有细问料罗湾,他知道这个地方有场大海战,也是明朝对西洋人的最后一场大海战。 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代表福建方面迎接了远道而来的“友军”,当晚,从福州亲往中左所坐镇的福建巡抚黄承玄设宴款待魏公公一行。 这是魏公公第一次和地方督抚大员打交道,因而颇是有些拘束,宴上一改往日豪放作风,十分低调,偶有所言也皆是附和黄承玄,令得事先担心魏公公不好打交道的黄承玄放下心来,对魏公公印象颇好。 席间,福建方面提起一事,却是半月前澎湖巡检司接到琉球方面转来的一封日本幕府将军德川谕函,函中要求大明与日本恢复贸易,否则日本将再次进寇。 “令日本西海道九国数万之军进寇于大明,大明数十州邻于日本者,必有近忧矣。是皆日本大树将军意?” 魏公公仔细看了德川的谕函,函上是以汉字书写,但没有加盖印章,难以确定真假。 “若是日本国求市,按制应当往我大明派来使者才是,绝无要琉球转送道理,更断不会以此无礼之言转呈我国,故而依本官看,这封谕函多半是假的。” 黄承玄事先已和幕僚商议过此事,一致认定谕函为假,因为函上内容太过无礼,也太过草率,故未加理会。 魏公公却是好奇,问道:“送函之人是谁?” 黄承玄道:“是个叫村山秋安的倭人。” “村山秋安?” 听了这个名字,沈有容和施德政低语几句,尔后请魏公公和黄中丞稍侯,他这便去叫一个通晓倭国内情之人过来询问。 很快,来人被带到,是一个叫葛士林的海商。说是海商,但多半也是个海盗,只是因其常年走的是日本路线,又通晓日本内情,因而在沈有容这头混的很是不错,沈往琉球走私的货物就是由葛士林负责。用后世话讲,这葛士林算是沈有容的“线人”,双方互相利用。沈有容南下带上葛士林,为的也是这方面的事。毕竟,他一个浙江参将,有好多事情不方面做。 “回各位大人话,村山秋安乃是村山等安之子。”葛士林果然是个日本通,不加思索便道出了那村山秋安的来头。 魏公公放下筷子,问道:“那村山等安又是何人?” 葛士林虽不识得魏公公,但晓得这次三省联兵是由北京来的太监发起,又见席上文武对这没胡子的年轻人甚是恭敬,自是猜出魏公公身份。 “回公公话,这村山等安是日本国一个靠航海贸易发家的富商,现任日本国的长崎代官,势力很大,和平户的李旦来往密切,其贸易对象多是英吉利、荷兰等国的西洋商人。” “甲必丹”李旦的大名在场中人哪个不知,那是位不亚于汪直的海霸王存在,据说日本国现在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康就是他用钱支持才得了天下的。村山等安和李旦来往密切,换句话说这个村山等安多半是李旦在日本的某个代理人。 “村山等安既是海商,为何要派其子秋安以此无礼国书致函我朝呢?”奉师命负责三方协调联络事务的姚宗文有些疑惑道,他对这海上的事情确是不太明白的。 福建巡抚黄承玄也有此疑问,沈有容便问葛士林是否知晓内情。 葛士林摇了摇头,他这两个月都在浙江,村山国书的事还真的不清楚。不过有件事他觉得必须要向各位大人禀报一下才好。 据葛士林说,那个村山等安是个天主教徒,但现在日本国的幕府正在强力镇压天主教运动,很多和天主教有染的海商都遭到了幕府的打压。如那位曾率船入侵过台湾的岛原藩初代藩主有马晴信便被德川家康赐死了。这个有马晴信可是有名的富商大名和基督大名,势力比之村山等安可是强上几倍的。 “有没有这个可能,村山等安害怕被德川家康处死,所以便让儿子秋安持这封假冒的国书以激怒我大明,好让我大明发兵讨伐幕府,如此一来,这村山等安不就无事了么?”姚宗文猜测道。 “借刀杀人?若真如此,倭人倒也狡猾。”侯安之不屑一笑,“只他再狡猾,这国书做的也太不成样,我大明岂能为一假国书远征一国呢。” “倭人内斗,实有利于我大明,坐山观虎斗才合和朝利益。”福建巡抚黄承玄早就认定国书是假,自不会上什么借刀杀人的当。 魏公公却突然摇了摇头,然后冒出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皇爷哎,日本多银山 是咧,为什么不能呢? 国书是真是假,有什么问题呢? “令日本西海道九国数万之军进寇于大明,大明数十州邻于日本者,必有近忧矣。是皆日本大将军意。”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战争,是需要借口的。 公公什么都不缺,就缺借口。 村山秋安送来的这份幕府征夷大将军的谕函,无疑是给魏公公送来了可以光明正大远征日本的借口。 奋武义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这一刻,公公不但血是热的,就连下面都蠢蠢欲动。 事实上,姚宗文猜测的村山等安“借刀杀人”并不符合真相,真相是村山等安因为信奉天主教,因而被德川家康视为眼中钉,一直想要除掉他。 岛原藩主有马晴信被赐死后,村山等安便感到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有马晴信,于是为了保命他向德川家康自荐去侵占台湾,这样便算立功赎罪了。 这个提议让德川家康觉得不错,他认为如果能够占领台湾,那么就能打破明朝对日本贸易禁运的局面,从而可以通过台湾大规模和明朝东南沿海进行走私贸易,获得海上贸易最挣钱的生丝和茶叶、瓷器等。 一方面既能为日本取得一块新的领土;另一方面也能通过走私获取利润,从而可以摆脱对以“甲必丹”李旦为首的汉人海商势力的依赖。 哪怕李旦等人对德川家康鼎力支持,不但提供他统一日本所需的战争经费,还帮助幕府镇压天主教徒,但不管怎么说,李丹等汉人海商都是明朝人,德川家康始终是信他们不过。 现在,有村山等安主动请命去打台湾,德川家康自是求之不得。于是,德川家康不仅给村山等安颁发了“高砂国渡航船朱印状”(时日本称台湾为高砂国),还给村山派出了三千士兵,委任村山等安全权负责经略台湾。 接受任命并拿到了朱印状后,村山等安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他立即派遣自己的儿子秋安率11艘战船从长崎出发,先往琉球然后一举登陆台湾。 结果秋安的船队在途中遭遇风暴,船队飘散了。 秋安自己跟几条船飘到了琉球,一部分则去了安南,另外有两条船在倭人明石道友的带领下到达了台湾北部。其中一艘小船上的倭兵仓促登陆,结果被当地的土著民发现围攻,船上的倭兵被迫全体自杀。明石道友吓的赶紧带着剩余的那条船逃跑。 到达琉球的村山秋安自知此次任务失败,他和他的父亲都将面临德川家康的怒火,于是把心一横竟然伪造了一封国书,信中以德川征夷大将军的口吻威胁明朝对日本开放贸易,不然日本国将举数万大兵攻明。 秋安以为明朝的官员在接到这封国书后一定会予以重视,而根据明朝人不喜欢战争的特性来看,明朝官员们多半会同意开放海贸,哪怕他们那个皇帝是个强硬的对日派。 这样一来,秋安就可以带着巨大成就返回日本交差。即便明朝不同意,秋安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他会把此次任务失败归咎于明朝的干涉。德川家康要是有种的话,大可以学丰臣秀吉一样举兵攻明嘛。 真是个如意算盘。 然而,秋安万万没想到的是,明朝方面是收到了他伪造的德川谕函,可是收函的福建方面却压根没把这事当回事,根本不予理会。要不是魏公公来了,双方无意说起此事,恐怕秋安就是等到死,也不会等到明朝的片言只语答复。 事情说起来,说荒谬也不荒谬,但问题坏就坏在福建来了一个办事认真,以积极进取,追求东亚繁荣昌盛为己任的魏公公。 这个魏公公可厉害喽,他老人家做梦都想在富士山上插红旗,东京湾里撒泡尿呢。本就愁着不知如何把浙闽二省的力量引到日本去,这瞌睡着,“叭”的一下来了个枕头,公公那浑身呐,是贼有劲。 只是,公公也不能强行以这封真假不明的国书为开战借口,那样的话,浙党肯定不同意,浙党不同意,浙江和福建的军事力量就使不上。 灭国之战,公公可得多拉些人手上去。 “陛下始终不忘壬辰倭乱,常与咱家言倭乱不仅使藩属国家破败,民众惨受荼毒,更使我皇明投入巨大,官兵牺牲也巨,再想世宗年间沿海倭乱,这日本国可真是咱皇明的心腹之患啊...可惜当年播州出了乱子,不然陛下定命大军渡海远征,一举荡平这心腹之患...也不瞒诸位,咱家此次南下来办海事,也是存了替皇爷解忧的心思,所以,这日本国依咱家看来,该打还是要打的,要不然,人家就以西海道九国数万之军寇我大明数十州喽!” 魏公公这话乃是认定国书是真,决意要出兵惩罚日本幕府对大明的不敬,以及为过往百年死于倭寇之手的皇明军民复仇。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照咱看呐,这个村山等安就是日本犯我大明的急先锋,我们必须予以狠狠打击!把村山这小子打趴还不行,还得把那个什么德川也揍趴,叫他知道犯我皇明者,虽远必诛!...” 公公洋洋洒洒一通,话讲的很提气,可是反应却是不行。 福建巡抚黄承玄和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双双拿着筷子,愣是不夹菜,其余福建将领也都是哑口无言。 浙江方面还好些,施德政一脸深思的样子,姚宗文虽皱着眉头,但至少要比福建方面有些表情变化。 独沈有容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样子,眉目尽是精神。 他沈有容当年,可是差一点就成为远征军统帅的! “昨咧?怎滴咱家一个没鸟的都敢干,你们这帮人倒没胆了?” 公公见没人附和自己,不由有些气急。大好良机啊,上天送来的事变借口,不好好珍惜可是会天打雷劈的。 “魏公公这是...喝多了...” 酒宴在黄中丞这句小魏公公喝多了结束,没有人就魏公公的浩荡征日计划给出可否的明确答复。 公公不甘心,姓黄的巡抚不理自己,浙江方面也没吭声,他就自个去争取。他让姚宗文把那份村山国书要了过来,然后连夜写了密揭送往北京。 “据臣探知,日本多银山。”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武士道的精神在哪里 写完日本多银山的密揭,并实事求是论证日本大举攻明有九成可能之后,魏公公思量着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这不同于牛刀杀鸡打台湾,而是远征一个跨海、拥有数十万军队的政权。 此灭国之战非公公一人之力可以完成,也非三省合力能完成,需要中央的无条件支持。 这个中央肯定不是北京的内阁六部三法司,而是以皇爷为核心的内廷。 只要皇爷发话打,公公就能打着皇爷旗号威逼利诱浙党投入这浩荡征程之中。不过即便如此,公公也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他深知对日作战还是要打持久战的,休想三年五载就能毕其功。所以,将来还是有必要成立一些亲善政权,培养一些亲明人士的。 总之,灭日既是一场军事上的硬仗,也是一场政治上的攻坚战。 公公自己得有心理准备。 紧接着,公公又提笔写了一封信,信是给澳门耶稣会会长龙华民的。 在信中,公公以紫衣主教的身份命令在华耶稣会的教士们,立即向他们所熟悉的达官贵人宣扬日本幕府倒行逆施迫害天主教徒的暴行,同时宣扬日本幕府近期将组织大军入寇大明的事实。 不是谣言,是事实。 又密令特区的《皇明日报》,一旦能够正式印刷报纸,就立刻安排版面,刊登倭寇残害皇明百姓的各种报道,并以号外形式将日本即将大举侵明的消息广而告之。 这就是战争前的舆论准备。 接下去的几天,联合舰队并没有实施登陆台湾作战计划,原因是来了台风。这场台风是从广东登陆向福建、台湾方向转进的,受台风影响,联合舰队全员龟缩在中左所,海面上别说看到一条船了,就是只飞鸟也没有。 此次台风风力强劲,台风过境时,停在码头上的福建战船竟有四艘倾覆,可见风力之大。 福建巡抚黄承玄身为地方主官,如此强劲台风过境,他自是要履行抚台大人的责任,因而匆匆赶回福州听取各地风灾汇报,一方面调藩库赈灾,另一方面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告急求援,并请免今年赋税云云。 这些都是惯例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魏公公在发现灾情严重后,竟然毅无返顾的投入抢险救灾之中。 十六日,魏公公通过大本营发出指示,命联合舰队以及皇军官兵立即投入抢险救灾工作,确保百姓不因灾挨饿,不因灾受灾。 公公发出三条指示,一是官兵抢险救人;二是帮助地方稳定灾民;三是利用现有物资尽可能的帮助灾民重建。 同时,公公个人捐款三千两用于受灾百姓的房屋重建工作。 据《皇明日报》随军记者发回特区的稿件中称,当发现中左所一带强降雨后,魏公公深感责任重大,真正的大考验要来了。为此,他不顾部下的拼死劝阻,执意到附近村镇检查河道水系,指导百姓做好清障工作,以免台风带来的降雨过大衍生洪灾。 十八日,魏公公在巡视同安县黄山寺一带时,发现该段河道积草严重以致洪水无法流出,公公二话不说便带领官兵跳进河中,以双手清理积草,经半日奋战,终是解除了黄山寺的危机。 当天夜里,大雨如注,此时魏公公竟然还在带人巡视,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劝公公赶紧避避雨。可公公却说雨情就是命令,现在是紧要关头,一刻都不能松懈。否则一旦发生重大灾情,便是对不起皇明,对不起陛下! 直到巡视完最后一段堤坝,公公才回到了临时设立的大明皇军防汛指挥部内。此时他的衣服已经浑身湿透,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又处处漏雨,部下们正准备将公公转移到镇上某士绅家时,却发现可爱可敬的魏公公竟坐在那睡着了! .......台风持续了三日,大雨却连绵了七日。自抢险救灾以来,魏公公始终不曾吃过一顿热乎饭。 打桩、插竹篱、填土......公公几次被洪水冲进河中,又几次死里逃生。他的额头被木桩撞到几次,他的手上满是铁丝拉开的血口,可即便如此,公公也不曾吭一声... 啊,敬爱的魏公公,您真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人! ......... 对于这篇报道,公公是满意的,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最可爱的人,这一句是公公自个加上的。 “以后对咱的报道就要按这种来写,要重点突出咱,懂么?” 公公笑着将一根切开的牛腿骨递给那个明显有些近视的《皇明日报》记者董三郎手里,然后拍拍有些饱胀的肚子,打着饱嗝慢悠悠的走到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给他准备的院子中。 这间院子可是中左所最好的宅子,里面还配了八个侍女,可公公不正眼瞧她们,独好被自己从朝鲜带回来的大大与二二一起嬉闹。 当然,《皇明日报》的报道不能说有假,公公本人是参与了抢险救灾的,但他老人家是参与指挥,并没有实际参加而矣。 但,这显然抵消不了公公热爱人民的光辉形象! 也正因为公公的重视而亲自指挥,中左所附近的灾情才降到了最低,因灾死伤百姓人数较往年少了六成。 台风过后,公公组织召开了第二次联合舰队联席会议,会上宣读了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出任舰队副司令长官的任命。 参谋长官沈有容根据公公拟定的联合舰队章程做了一些实际调整,以确保舰队实战能力提高,这些都得到了公公的同意。 福建巡抚黄承玄人在福州,此间自是以公公最大,所以公公便准备下令登陆台湾,突接报有倭寇两艘船窜至福建海面,烧杀抢掠,并占领了东涌岛。 因不知这股倭寇底细,又多年没有闹过倭寇,沿海居民竟然纷纷弃家奔入省城。福州那边也叫吓的城门昼闭,无一人敢出来侦察。 正头疼灾情的福建巡抚黄承玄也是一时不知所措,想到联合舰队就在中左所,故赶紧派人来通知,希望联合舰队能够出兵剿灭这股不知哪冒来的倭寇。 魏公公也感奇怪,这刚闹台风,倭寇是神仙不成能逆风杀到福建来? 军情就是命令,倭寇既来了公公肯定要清剿,不然这联合舰队叫的也未免太名不符实了。 第一旅团旅团长郑铎受命率部前往东涌岛剿寇。郑铎使部下宋成化妆成渔民潜入东涌岛侦察,结果却被岛上倭寇识破,持刀逼问宋成是何人。 宋成也是胆大,把胸一挺斥道:“好叫尔等倭寇知了,我乃大明皇军近卫师团第一旅团总旗宋成也!尔等速速归降,我大明皇军提督太监魏公公已遣联合舰队三百条战船杀来,若不归降,便屠光尔等!” 宋成这是光棍做法,知己落入倭寇之手断无活理,因而不如像个好汉子般死去,不曾想,岛上倭寇听了他这话,竟然归降了。 消息传到魏公公这里,他老人家也是愣了半天。 纳尼? 武士道的精神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倭兵训练营 倭寇不过是浪人,都称不得武士,又哪来的武士道精神。 更何况,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如今还没影呢。 现在,江户时代才刚刚开始。 真要说起来,还是公公自个画的菊花更能彰显武士精神。 投降的倭人很快被送到了中左所,经审讯得知,这一股倭人竟然不是倭寇,而是村山秋安率领攻打台湾的幕府兵,为首的那个就是从台湾侥幸逃出来的明石道友。 明石道友也是难啊,他带着两条船飘到台湾,结果一艘被土著民包围全体自尽,另一艘在他带领下也不敢回琉球,就这么在海上飘着,途中又遇见另一艘走散的船只。 两条船就这么搭伙过日子,彼此帮助,但是都不敢回琉球,因为村山秋安可是个暴脾气,天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拿他们出气。 原是想在海上飘上几天,等风头过了直接回日本,哪知又叫台风给刮到了福建这边的海域。风停了船上没吃的,恰好发现前方海面有个明朝的岛,肚子饿了的明石道友便把心一横上岛当起倭寇来了。 本来只是想弄些吃的,寻个落脚处歇一歇,哪知道福建有好多年没闹过倭寇,明石他们这帮人冷不丁的过来,可把地方吓坏了,甚至省城福州都叫吓的大白天紧闭城门。 若是知道自家这帮人闹出的动静太大,明石道友是打死也不去打那个小岛主意的。现在好了,明朝大兵来了,他手下总共就两条船126人,东涌岛又无险可依,怎么打? 中国人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知守不住东涌岛,也打不过明军战船的明石道友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率领部下126人向宋成投降了。 由此,宋成也是名声大燥,闽地到处流传他的英雄事迹,称之为“一人降百倭”的虎胆英雄。旅团为他请功,直接连升三级,由小旗伍长升为百户中队长。 不费一兵一卒就收降倭人126名,魏公公也是高兴,因为这正说明大明皇军在他的带领下具有睥睨四方的虎威。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若非他魏公公乃真英雄,真豪杰,部下又岂会出此虎胆英雄! 福建巡抚黄承玄接报东涌岛倭寇已经平定后也是大喜过望,考虑到今后和魏太监打交道的日子长的很,联合舰队在平靖海疆上也的确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于是乐的做个顺水人情,上书朝廷称“今闽海事,非提督太监魏某不能。” 魏公公亲自接见了归降的明石道友一行倭兵。 “道友” 明石的名字让魏公公觉得有些怪怪的,潜意识里道友二字后面往往是“请留步”。好在,这位明石道友的确留步了,他若不留步,此刻哪能太平无事的站在公公面前。 不过尽管明石道友等倭兵是主动投降,但他们在东涌岛上却是犯了人命案,杀害了岛上无辜渔民六人,因而这笔账必须要追究的。 明石是这帮人的头领,杀人的事没理由和他没关系,可是考虑到对方是主动投降,又是幕府兵,熟悉日本国内和琉球那边内情,用得好了就是一支合格的“皇协军”。 所以公公破例没有追究明石的主犯罪责,只让人暗示对方必须交出凶手,不然无法向朝廷交待。 明石也是豁得去的主,二话不说就把队伍中的六个不太服他的倭兵交了出来。于是当众行刑,六颗脑袋砍落打包送往省城,又命倭兵交出劫掠所得的金银细软,用以安抚赔偿死难渔民家属。 如此,事情便算圆满解决。 第一步兵联队长真田一郎是日本侵朝第二军的,是魏公公重点栽培的皇军勇士,因此明石等人的安置工作公公就交由真田负责。 真田一郎等日籍军官的存在让明石道友他们都是惊讶万分,等进一步了解大明皇军之中日本官兵竟多达千人后,明石等人更是瞠目结舌。 “混蛋,我们是明国武士,主公大人最忠心的家老!你们滴,反动幕府的走狗鹰犬!”真田一郎怒斥了一个失言称他们是日本人的倭兵。 明石等人骇的半句话也不敢说。 稍后,真田接到通知,主公大人要接见明石道友。真田遂带明石等人前往大本营临时驻地。 见到明石道友等人后,魏公公义正严辞的对明石等人侵略大明的行为进行了严厉谴责。 他老人家更说道:“汝若恋住东蕃,则我寸板不许过海,寸丝难过蕃!”言外之意便是台湾也是中国领土,日本幕府绝计不能涉足台湾,否则同样是对大明的入侵。 尔后,公公详细询问了明石道友有关村山舰队的详细情况,得知目前村山秋安和约两千余幕府兵留在琉球,公公便有了计较。 老人家沉吟片刻后,看向明石道友,道:“我听说你们日本武士都佩刀,你为何不佩?” “大明天使近前,小人不敢佩刀。”明石道友道,其实不是他不愿佩刀,而是佩刀早就叫明军给收了去。 魏公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尔等既已归降于我大明皇军,此后便是我大明皇军一员,我于尔等并无歧视和偏见,只要尔等能够立下功劳,我亦一同赏罚。” 言毕,摆手对真田吩咐道:“既是武士,便当佩刀,速将他的佩刀取来。” 真田立时吩咐手下将明石道友的太刀取来,魏公公接过亲自将太刀给明石道友佩上,郑重言道:“佩刀乃是武士象征,今将尔刀归还于你,便是恢复你武士身份,以武士精神自勉。” “哈依!” 明石道友大为感激,直觉眼前这位明朝天使大人真是世间最懂武士的知己。 “小人愿为大人誓死效命!” 明石做出应该做的举动,这也是应有之义,对方不杀自己,自己便当为对方效命,这是一个武士的基本认知。 魏公公满意点头,却对明石道友称若想在大明皇军效命,首先必须接受政治考核。 “政治考核?” 明石一愣,他的汉话很好,但这个政治考核是什么意思,却是大大滴糊涂。 “去了学习班你就知道了。” 公公挥手命真田将明石等人带下,稍后会由大本营派出的人员前往第一联队组织“倭兵学习班”,此学习班又称训练营。 只有在学习班政治考核合格者,方能成为大明皇军优秀官兵一员。 第一百三十五章 魏公公海上浪荡战(上) 明石道友的归降让魏公公对琉球的村山秋安部更加了如指掌,也更加坚定了公公搞一场大捷的决心。 公公可是一直念念不忘斩个千余级的,他叫来了施德政和沈有容,以及新任联合舰队副司令长官侯安之,说明自己有意发兵琉球的意图。 “明石道友已经招认,日本幕府确有对入侵我大明之企图,村山舰队占领台湾便是为实施这一企图。兵法有云,御敌必须于国门之外,故咱家以为必须出动联合舰队对琉球村山秋安进行总打击,如此,便能斩断日本幕府入侵我国之魔爪。同时,亦可以琉球为根据之地,进行远征日本之准备。” 魏公公说完,看向面前三位身着白色军服的联合舰队高级将领。就在日前,尚衣监根据魏公公的要求将一批赶制出来的海军将官服送到了中左所。 这批海军将官服以白色为主,褐青色为辅,分为军服正装、战斗帽、皮靴。其中正装上又突出领章、佩章,用以识别官兵身份。按魏公公要求,凡海军千户以上军官一律着这种新式将官服,并且佩刀。 同时还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官兵最好短发,甚至光头,这样不但个人卫生能够达标,也能减少平日用于发饰修整的时间。不过这个要求暂时没能落实,因为魏公公本人对于他的秀发有些恋恋不舍。 施德政三人尽管对于魏公公为何非要他们穿白色军服感到万分不解,但联合舰队名义上隶属大明皇帝亲军编制,魏公公又是钦差提督太监,他三人更是联合舰队的掌舵之人,因而哪怕不解还是接受了这种新式军服。 别说,这种新式军服穿上身后,整个人都较从前精神许多,且因为帽徽、领章、铜质纽扣的存在,将领身份一目了然,遇上战时可以有效指挥军队作战。 千户以下军官军服和士兵的服装制图已经出来,尚衣监因在特区刚刚设厂,熟悉工人和布料急缺,因而需等来年开春之后才能供应。 “你们怎么看?” 魏公公想得到这三人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联合舰队就能直接开始行动。毕竟,联合舰队的指挥权公公已经让了出来,那么哪怕做样子,公公也得重视面前这三位浙闽二省的军事力量代表。 沈有容认同公公的分析,赞同对琉球村山部发起打击,他认为村山部在琉球一日,则台湾就有被入侵的危胁。哪怕村山部知道大明已经进驻台湾不敢再来入侵,可对方卡着琉球这个海贸要点,对于海事大业也有重大影响。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不解决村山部,到时这来往商船到底是给哪家上税呢? 施德政有所犹豫,因为名义上他是浙江总兵兼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但具体行动上他是要听命于浙江巡抚高举的,而高举则是要听取以四明相公沈一贯为首的浙党势力。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施德政还是不敢轻易附和,这一点就不如沈有容了。侯安之的处境和施德政也是相同,同样受命于福建巡抚黄承玄。之前黄中丞在中左所时就不同意对日本发起进攻,他侯安之又哪里敢冒然支持魏公公呢。 魏公公依旧没有说服成功,虽说有些失望,但老人家也没有就此灰心。他已往北京发出加急密揭,只要银妇能够打动皇爷,一诏密令开战的诏书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到时候不怕施德政他们不干。这会公公只是不断灌输对日军作战的意图,好让施德政、侯安之他们有个思想准备。 是否攻打琉球村山部暂时搁置,公公新得明石道友等倭兵归降,知台湾并无倭寇,因而于二十三日发布大本营二号令,命联合舰队及大明皇帝亲军近卫师团于二十五日自中左所驰往澎湖,再由澎湖登陆台湾。 二号令特别表明,皇军一旦登陆台湾,即于台湾设立皇军都指挥使司,岛上防务及清剿工作交由台湾警备师团负责。 当年沈有容曾率部登陆过台湾,他向朝廷上书请求于台湾设府县治之,未果。因而这次登陆台湾,他特别关心是否将台湾纳入大明版图。魏公公提出的这个皇军都指挥使司是临时设立的军事机构,还是负责军民事务的永备机构。 侯安之也关心占领台湾的日后问题,但和沈有容关心的不在一个点,沈是关心大明从今往后能否永久治理台湾,而不是如从前一样放任自流。侯安之关心的是台湾是否由福建管理。 这个问题对福建方面很重要,福建巡抚黄承玄可是有意将台湾作为闽地贫民移居开垦的宝地的。 黄承玄拟计划向福建迁移数十万闽地沿海百姓,这样一方面能够减轻福建地少人多压力,另一方面则能为闽地百姓获得一块可以生息繁衍的土地。来往台湾的海商和汉民已经确认台湾可以大规模种植水稻,并且还有大量甘蔗,经营得当,台湾的稻米和糖加大大增加福建藩库收入。 所以,如果台湾划归皇军都指挥使司就和福建没什么关系了,那福建方面为此次三省联兵动员军民上万,征调大量钱粮岂不就是打了水漂。 对此,魏公公首先明确告诉施德政和沈有容,台湾以后将永久驻军,永远归大明治理。 其次,写了八个字托侯安之转交黄承玄,八个字是谓——“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好事可能真的多磨,就在联合舰队磨刀霍霍准备登陆台湾时,浙江那边又闹妖蛾子了。 准确的说,村山秋安似乎唯恐魏公公不打他一般,竟然主动配合起来。 就在明石道友这边刚刚归降时,村山秋安派手下倭人桃烟门带三艘战船,倭兵百余人进犯浙江,打破了浙江定海卫的一艘兵船,杀了十几名浙兵。 其后,这股倭兵又流窜至福州长乐沿海,掳掠了二十多人。只是这股倭兵在驶进东沙白犬澳时,因不识水情突然触礁搁浅,无奈只好在此地搭了棚房暂住,想夺取过路船只返回琉球。 浙江定海卫将倭寇入侵的消息报到了杭州,长乐那边也同样将消息报到了福州。结果因为不知这股倭寇底细,消息渐渐走样,最后演变成东南有倭寇万余大举入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魏公公海上浪荡战(中) “娘希匹,倭寇是叫万余吗!” 接到福建巡抚黄承玄的告急信后,魏公公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别的他老人家或许不清楚,可万历年间东南沿海绝对不存在什么万余倭寇来袭。 就嘉靖爷那会,那倭寇鼎峰期也不可能一次出动万余兵力的,了不起也就几千,内中还大半都是汉人。 所以,狗屁的倭寇万余来攻,多半是沿海那些卫所瞎嚷嚷出来的。 “公公,既说是倭寇万余,想来人数当不少,是否令联合舰队暂停登陆台湾,先把这股倭寇剿了再说。” 沈有容有些没底,福建巡抚说的可能夸张了些,但能夸张到倭寇万余来攻,料想入寇倭人怕也有上千。 考虑到福建精兵都在中左所,其余各卫所官兵实在是不堪战,万一叫这股倭寇趁虚而入杀到省城,那事情就闹大发了。 前阵那明石道友部倭寇不过百多人,不也把沿海府县吓的够呛,省城大白天关门了么。 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施德政和侯安之是浙闽二省的军事主官,海防这一块又是他们的职责所在,现在出了这么大事,万一朝廷怪罪下来,二人肯定首当其冲,因而均是附和沈有容,认为应当马上派联合舰队北上清剿倭寇。 “唔” 公公也叫沈有容说的发虚,世上事没有百分百绝对的,他是知道万历年间没有大股倭患,可万历年间同样也没有他魏良臣啊。 要是消息没有夸大,他这边三省联兵打台湾,家门口却叫倭寇给抄掉底裤,他魏公公脸上没光事小,皇爷那边怎么交待? 陛下叫你办海事,建皇军,那是为了扬威发财的,可不是让人家没事到家里串门来的。 再三思索之后,公公派人把明石道友给叫了过来。 “道友说说看,这消息可信么?” 公公将福建巡抚的告急函丢给了明石道友。 明石道友看完之后,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主公大人,这是不可能的。” “嗯?” 公公眉毛一挑,来了精神:“为何不可能?” 明石说道他随村山秋安自长崎出发时,就不曾听说过幕府有过征明计划,并且此时不同于数十年前,自关白一统日本之后对武士和浪人掌控严厉。 幕府成立之后,为避免刺激到明朝,德川家康又进一步限制了浪人活动。另外,控制日本海贸的李旦等人也严禁部下再到明朝沿海劫掠,几方面一结合,明石不敢保证没有小股倭寇侵拢明朝,但说有什么万余倭兵入寇,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听了明石这么一说,施德政和沈有容他们也意识到情报可能真的有误。 “不过依小人之见,侵扰贵国沿海的很有可能是村山秋安的人。”明石道友基于合理性提出了一个可能。 “村山秋安么?” 魏公公琢磨有这可能,秋安那家伙敢伪造国书帮自己脱身,便敢进一步行动坐实此事。 “如果这股倭寇真是秋安所派,道友认为他们有多少人?”魏公公比较关心这一点。 “回主公大人,村山其人志大才疏,有勇无谋,做事瞻前顾后,凡事都为自己留有余地,因而小人认为他不可能将舰队全部带出,顶多就是派出几百人而矣。” 明石更称,如果在长乐沿海骚扰的倭寇真是秋安部,那么带兵的人一定是秋安的得力助手浪人桃烟门。那家伙原是岛原藩的人,后来主动投靠幕府,是个让人不耻的存在。 “你们怎么看?” 公公已经习惯在做决定前先征询一下部下的意思,这是贤寺的典型表现。 施德政认为如果那股倭寇真的是秋安部的一支偏师,那不必劳动联合舰队北上,只需派上几艘战船,七八百精锐前往围剿就是。 “倭寇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东沙海域,此处海域暗礁众多,倭寇不识水形的话很容易触礁,一旦触礁便无法转移,我军只需派一支精兵围住他们,用不了半个月,倭寇必不战自溃。” 沈有容不愧是海上行家,几句话就把那股倭寇的真实情况分析出来。 侯安之从前去过东沙一带,自是认同沈有容的分析,但他身为福建水师提督,守土抗敌有责,因而建议由他率部前往东沙。联合舰队主力则依原计划开赴台湾,若是他这边有变故,联合舰队再派战船增援便是。 “登陆台湾是我三方头等大事,万不能有变!” 魏公公以大局为重,拍板敲定由施德政、沈有容、侯安之三人率舰队主力登陆台湾,而他本人则率部北上围剿那股倭寇。 “公公乃提督太监,负监军之责,如何能以身犯险?” 施德政三人急忙劝阻,对付一支可能只有几百人的倭寇,哪里需要监军太监亲自上阵呢。侯安之表示还是由他带兵前去的好。 “哎,大局为重,区区小股倭寇,哪里需要副司令长官出马,就咱家去好了!嘿,反正你们三位都是海上的行家,咱家跟着你们也发挥不了作用,不如做些扫头尾的事咧。” 公公不由分说,执意亲自带兵剿寇。 施德政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想道那股倭寇人数不会太多,又有五成可能触礁,魏公公带兵去打便是赢不了,也谈不上什么凶险,便不再劝阻,各自去准备明日出海登陆台湾之事。 当天下午,魏公公迫不及待的上了座舰东亚号,传令他老人家要北上剿倭。 只是,公公带着北上的官兵似乎有点多。除公公的亲卫营500余外,又有步兵第一联队3000余官兵,炮兵联队的一个大队,海军方面是主力战船60余艘,官兵2000余,合计总兵力近七千,足足占了中左所联军总兵力的四分之一多。 船队扬帆出海时,那真是浩浩荡荡,把岸上闻讯赶到的施德政他们看的目瞪口呆。 东亚号上,公公一袭飞鱼服傲然屹立船头,脖间大金链子在阳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笑话咧,送上门的功劳咱家不要是要天打雷劈滴! 不知对方底细还好,知道对方顶多是村山秋安派出的一支人数不过几百的偏师,公公没理由不借此扬名啊。 他老人家可是最擅长以多欺少,以强欺弱的。 信心方面,那是足的不能再足! 没见公公连《皇明日报》的葛三郎都叫了过来么,听说葛三郎是奉命编写一本《魏公擒倭记》的话本,好在东南地区发售。 这真是万事俱备,就差倭头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魏公公海上浪荡战(下)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北上途中,魏公公诗兴大发,写了一曲《满江红》,但只有上篇,没有下篇。此次北上皇军高级将领中计有步兵第一联队联队长真田一郎,以及步兵第六联队联队长李炎昭,另外还有炮兵联队长李兆基。 公公并未命参谋部的人随行,主要是这次公公想自己表现一下。 据福州方面称,倭寇最后是出现在长乐沿海的东沙一带,此处海域距中左所约有两百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海军方面第二天就放出了几条快船在前方侦察警戒,但当天海面上除了几条渔船外并无发现。 第三天也没有发现,根据事先情报分析以及搜索情况,魏公公断定那股倭寇仍在东沙一带,因而命船队加速前行。 次日天未亮时,前方快船来报发现倭寇。 魏公公精神一振,一扫两天来的疲倦,命发旗号传令全军火速包围倭寇。 随着三发升烟弹上空,海军的六十条战船立时分成三队,分别从正、左、右三个方向向前方呈半圆战斗状态包抄而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魏公公从千里镜中看到了一片礁石,其中有两处礁石比较大,可称小岛。一座岛上空无一物,另一座岛上却是搭了十几间棚房出来。岛旁隐约可见有三条船搁浅,从船只大小判断,魏公公觉得自己来对了,这股倭寇顶多只有几百人。原因无它,那三条船搭载不了太多人。 “倭寇人数并不多,然不可掉以轻心,咱家意三路围困,用战船火炮仰攻,先把倭寇的棚房催毁,使其无有遮挡。” 魏公公还是有基本的军事素质的,虽然被包围的倭寇人数并不多,但他仍然拿出十二分力气对待。 当下命真田一郎的步兵第一联队从正、左两个方向配合海军围困,李炎昭则领公公的亲卫营从右侧围困。 真田一郎和李炎昭立时领命,二人均是迫不及待欲与倭寇大战一场。尤其后者自从江南制造总局任上转任带兵将领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实际指挥作战。 “炎昭在看什么?” 李炎昭在等侯快船将自己接走时,公公发现他正在聚精入神的看什么东西。 听到公公发问,李炎昭赶紧将手上的小册子放下,然后很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回公公话,末将正在看您的文集。” 魏公公闻言甚是诧异:“大战在即,你看咱的文集做什么?”说完这话,公公自个面皮都有些怪异,这才几个倭寇啊,您老就称大战了。 “公公文集,包含世间万般道理,无论政治还是军事,皆不出公公文集范围不瞒公公,炎昭得您提携于行伍之中,之前从未过有实际指挥经验,这次是炎昭第一次单独领兵作战,因而心中甚至是忐忑,唯恐因炎昭无能而坏了公公大事,故炎昭这也是临时抱佛脚,欲从公公文集中获得精神和力量,好与那倭寇决一死战!” 说完,李炎昭将手中的《魏公良臣文集》高高举起,在胸前用力挥动,发自肺腑的喊了一声:“忠诚!” “忠诚!” 公公心头充满暖意,炎昭好同志啊,不枉咱家费心栽培于你等等,什么?你之前没带过兵? 公公有种不妙的感觉,但想自己不也没带过兵,谁天生就会带兵打仗呢。年轻人嘛,只要懂得学习强国就好。这次也正好给炎昭一个锻炼,打的好与不好不要紧,重要的是炎昭同志能不能这次战斗中充分发挥公公文集的战斗思想。 思想,很重要呐。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思想更有战斗力咧。 岛上的倭寇也已经发现他们被大批明朝战船包围,带队的倭人桃烟门感到惊惶,可是船只搁浅他们就是想跑也没法跑。 “明朝的大船过不来,大家不用怕,等他们的小船过来,我们一起冲上去抢船!” 遍布暗礁的白犬澳固然让倭兵行动不便,同样也限制了联合舰队。能不能突围,就看是否能抢到明军的小船了。 海军方面迅速察觉到地形不利大船展开,总兵官王大力遣快船将这一情况报于魏公公知晓,意是否远远包围,等潮水涨了之后才抵近。 魏公公气的大骂潮水涨了你海军的船只能靠上去不假,可他娘的倭人的船也能跑了啊! 王大力被公公骂的好不惭愧,赶紧命令各分队放出小船运载陆军官兵登岛作战。 “放炮,放炮啊!” 随着魏公公的催促,海军的火炮开始向被包围的倭兵打去。然而,效果并不佳,原因是这片地形实在是复杂,远看倭人占据的小岛空矿,可是真打起炮来,那炮子也多半落空。 “海军那帮马鹿大大的无能,关键时候还是得看我们陆军的!” 真田一郎露出狰狞的笑容,拔出了他的指挥刀。其所在的福船上,300多皇军官兵正从船舷的渔网上往下爬,底下,是十几条能一次容纳20人的快船八喇虎。 步兵第一联队是近卫师团主力中的主力,全员满配,武器也是清一色的由江南制造总局生产的燧发快枪,可以说步兵第一联队就是魏公公亲自打造的皇军典范,在皇军内部有“皇军之花”的美誉。 联队的大部分官兵都是经过实战考验的,首批下船准备发起登岛作战的就是被大本营授予“宽奠英雄”旗号的第一大队,大队长是在宽奠扫荡作战以及朝鲜特别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沈世魁。 “沈桑,第一联队能不能做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就全看你滴第一大队了!”真田一郎重重拍了拍沈世魁的肩膀。 “联队长请放心,我沈世魁一定不会给你丢人!” 操着浓重山东口音的沈世魁转身朝倭人占据的小岛吐了口唾沫,目光中满是对胜利及军功的渴望。 从特区出发南下时,沈世魁已经向联队和旅团部打了报告,希望出征结束后能够将自己留在辽东的妻女接来特区。 这份报告经一层层审批后送到了魏公公那里,沈世魁尤记得魏公公在报告上的批文“准,着大本营安排辽东籍将士家眷南下事宜。另沈世魁妻女至特区后,咱家亲自接见。” 自家妻女能得魏公公亲自接见,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沈世魁的激动可想而知,他唯有以实际表现来表达自己对魏公公的崇敬之情。 现在,就是他沈世魁表现的时候了。 远处,魏公公一定在看着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公公如俞、戚再生! “陆军官兵还是要强于海军的,关键时候敢于亮刺刀啊,这就是咱一直强调的皇军精神呐……” 东亚号上,魏公公在目睹陆军将士争先恐后,百条小船如赛龙舟般向倭人占据小岛冲锋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边上的大本营参谋副官,同时兼任公公进活录事官的王二麻子赶紧拿笔记录,以便在大本营最新内参发布,供皇军将士学习。 陆军官兵的奋勇精神的确鼓励皇军上下,观战的海军官兵不由自主的在船上为陆军勇士发出欢呼声。 岛上的倭兵也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明朝军队吓住,但他们却没有就此投降,而是在头领桃烟门的指挥下凭借手中的火绳枪阻止明军的登陆。 海面上顿时铳声大作,白烟弥漫。 在互相铳击之后,桃烟门下令部下挥刃装铳,准备拼死突围。这一情况很快被陆军前线指挥作战的沈世魁和李炎昭发现,二人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措施。 沈世魁挥旗命令所属第一大队官兵船只汇合,以集中火力应对倭兵的突围。李炎昭却下令停止进攻,向海军挥旗请求炮火掩护。 魏公公对二者的做法不予置评,看到现在,他已经确认倭兵的数量不仅没有几百之多,而是只有百多人。 这让公公有点头疼,百多人的倭寇要怎么“装修”成千余人的大捷呢。 倭兵的强行突围没有得逞,因为他们突围需要抢夺到明军的小船,然而他们选择的方向正是下令停止登陆的李炎昭部,这就使得夺船计划落空。 另外几个方向的明军步兵已经靠近,他们的指挥官十分聪明的将小船联合在一起,同样切断了桃烟门夺船的念头。 不得已之下,桃烟门只有率部下死守小岛。他们以太刀、铁枪疯狂反抗,遍布的礁石也有利倭兵藏身。 而登陆明军因为受到海水浸潮的影响,有部分官兵的火铳难以打响,这就使得战斗在短时间内难以结束。 真田一郎也看出倭兵不过百多人,第一大队和公公的亲卫营兵力是对方的数倍之多,却迟迟不能消灭这股倭兵,不由气恼,挥旗令沈世魁部强攻,又令第二大队、第三大队下船参战。 这时,东亚号上却传来魏公公的旗号,命令暂停进攻。 真田一郎不解,乘舟至东亚号询问为何停止进攻。 “真田,你跟我也有年头了,难道不知道我最不愿意拿士兵的生命换取胜利么?你要知道,每一个皇军将士都是我皇明宝贵的财富,他们不能轻易牺牲!” 魏公公不满真田要拿士兵生命换取胜利的猪突做法,他指着被倭兵占据的小岛,“困兽难迫,且此地多礁石,易损舟。那倭兵身材矮小,多熟水性,他们若藏于礁石间待我上岛,突然伏杀,则我登岛官兵必大损...划不来,划不来啊。” 公公摇了摇头。 真田一郎自愧向公公请了罪,尔后问公公若不强攻,那该如何对付这股倭寇。 公公笑道:“不如诱而擒之便。”说完吩咐人将前番归降的明石道友叫来。 很快,明石道友就乘小船靠近倭人小岛喊话道:“岛上的倭人听着了,你们已经被团团包围,性命就在须臾之间!现在,皇军托我给你们带句话,你们当中如果没有在大明犯过罪杀过人,只要把事情说明白,皇军就给你们一条生路!不然,你们就统统的死啦死啦!” 桃烟门听到日语喊话觉得耳熟,从藏身所在的礁石探头一瞧,招降他们的不是走散的明石道友么! 他立即喊话问明石道友为何投降明军,明石据实回答,并说皇军对他很好,对他的部下也很好,他们现在已经不再为村山父子卖命,而是成了光荣的大明皇军一员。 “桃烟门,你不要再想了,你也看到了,皇军不下万余人,大小战船百余条,单凭你这点人手是肯定守不住的。你若再继续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这时,明石道友身边的明军小旗也叫道:“皇军优待俘虏!” 纳尼? 桃烟门不懂汉话,明石道友忙给他解释了一下。桃烟门颇为意动,可又很犹豫,他担心明石道友是不是出卖了他,那样的话他一旦投降就会被明军砍掉脑袋。 “不着急,给他们一点时间,反正咱家有的是时间。” 魏公公不急,这潮水一时半会涨不上来,再说桃烟门他们都被困好几天了潮水也没涨,真要他魏公公来了潮水涨了,那是老天爷要成全桃烟门,魏公公又岂能逆天而为。 不想,一个多时辰后,海面上突然冒出一条大乌船和两条渔船,三条船发现前方密布的明朝战船竟然没有转身就跑,而是疯狂往里冲,一看就是来救援桃烟门他们的。 “这些倭寇倒是有义气。” 魏公公赞了一声,尔后传令海军立即击沉这三条倭人救援船。海军总兵王大力亲自指挥战斗,但听炮声隆隆,铳声作作,戈船飙集、火器雷震,一柱香后三条倭人救援船都被击沉。 海军官兵随后上前击杀落水倭兵,计毙敌94人,另生俘35人。经审问,果是从琉球过来的村山部,目的正是救援搁浅被困的桃烟门。 只是这些倭人不知道桃烟门他们被明军重重包围,发现之后也无法退走,只得硬着头皮前来解围,结果落得一败涂地。 远处海面上的战斗倭兵都看在眼里,见自家救援船三船无一生还,倭兵士气顿泄,桃烟门知道再无生路,便喊话愿意投降。但有部分顽固分子没有随桃烟门投降,而是选择了自杀。 沈世魁部奉命上岛受降,计擒获降倭97人,另外解救了23名被掠的渔民。除此之外,还捉了2名为倭兵带路的汉奸。 明军方面,并无阵亡,只伤11人,可谓代价极低。 远在福州的黄承玄听闻后,叹息道:“东沙之役,某生五十一矣,未见有此不死一卒、不折半矢、不糜斗粮、不旷时日,去如振叶、归若系豚,捷速而完,功难而易;就使俞、戚再生,亦当首肯矣。” 叹息之后,再看战报,不禁愕然:什么?魏太监亲自上阵,且阵斩倭兵9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虎太监! 不错,魏公公阵斩倭兵九人! 事实不容质疑,无论是送呈北京的捷报,还是快马送到福州和中左所的战报,都清楚写明在这场东沙大捷中,提督海事太监魏公公在战事僵持不下之时,不顾自身安危,亲率数十悍勇之士,于阵前发出“人死鸟朝天,陛下养咱这么久,此时不死还待何时”的誓死豪言! 随后,魏公公便率勇士冒着倭兵的密集弹雨,不顾牺牲,以大无畏的精神向倭兵发起冒死冲锋,最终凭借“亮剑”精神一举击溃倭兵,取得杀敌逾千人的东沙之战最终胜利! “武功赫赫,百年贤寺!”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语。 “纵观本朝内寺,无有此良将者!”进士、户科给事中姚宗文语。 “倭贼克星!”皇家海军总兵官王大力语。 “从此,我皇明再无倭患,公之威名足震九州!”宁波知府吴克业语。 “大明第一人、东亚最强男、不死的鬼良臣!”第一步兵联队联队长真田一郎语 半月后福建市面上发售的《魏公擒倭记》还原了当时战场的真实情况,这本书虽是以话本小说在市面发行,但全书对于东沙之战的描写却是基于事实,于其说这是一本小说,倒不如说这是一本反映了历史事实的记录文。 据此书描述,冒死率部冲进倭兵队伍之中后,浑身都是血和泥水的魏公公就立即大吼着向倭兵首领桃烟门扑去。 此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倭领桃烟门魏公公来势凶猛,竟吓的大声呼喝起来,几个倭兵立即提刀冲上去想挡住魏公公。 “倭贼,去死吧!” 只听魏公公虎吼连连,手中八十斤铁棍一下接一下的砸向那些倭兵,力道之大令得倭兵根本接不下他一招。只数下,便叫数名倭兵化作了黄泉路上的小鬼。 西巴,好狠的大将,明朝何时出了这等了不起的大英雄! 倭贼桃烟门是又惊又惧,眼看魏公公持棍朝他奔来,骇的大呼小叫要手下上前去挡。 然而,魏公公身手太过敏捷,手中铁棍又如夺命长幡,所向披靡,冲上去的几个倭兵不是被当场砸死,就是吓的一动都不敢动。 “一群鼠辈,安敢犯我大明!” 魏公公轻蔑一笑,一个厉光射向那倭领桃烟门! 桃烟门知道不好,想要调转身子往后退去,却已经慢了,只见魏公公一个箭步上前,手中铁棍狠狠砸出,只不是砸在那桃烟门脑袋之上,而是砸在他的左肩之上。 “啊!” 当时就听桃烟门惨叫一声,左肩肉骨皆碎,随后整个人瘫倒在地。 “小贼,拿命来!” 魏公公不待这倭领起身,铁棍就砸向了他的脑袋。 “噗哧”一声,桃烟门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就好像撞在大石般“嗡嗡”直响,而其身子也被魏公公的巨大力道给砸进了沙滩之中。 公公一击得手,不等其余倭兵反应过来,拿着铁棍再次用力向倭领脑袋砸去。重击之下,倭领肩膀连同脖子顿时被砸了个粉碎。 一命呜呼! “还有谁!还有谁!” 魏公公将那如同烂泥般的倭贼首级高高举起,其音声震小岛。 剩余倭兵见状个个胆颤,他们呆滞的看着首领的人头被魏公公提在半空中,呆滞的听着耳畔传来的皇军官兵的欢呼声。 败了,败了 倭兵们彻底绝望,他们崩溃了,他们丧失了战斗下去的勇气。 “我乃大明皇帝陛下麾下太监魏良臣,尔等倭人降不降!” “不降者死!” 魏公公又是一声虎吼,手中倭贼桃烟门首级血如雨下。 “愿降,愿降!” 倭兵们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刀剑,跪倒在海滩之上,如看天神般望着那如铁塔般屹立的魏公公。 此,真虎太监也! 福建巡抚黄承玄觉得自己还没有老糊涂,他打死也不信那个小魏公公会亲自上阵,且还阵斩九倭。 更休说东沙之战竟然毙敌千余! 如果说前者他黄巡抚还能捏着鼻子认下,为了“友情”帮魏太监吹上几句,这后者哪怕黄巡抚再不要脸,也不好意思帮着哄骗朝廷啊。 好,你魏太监说毙敌千余,那咱们就以首级来算。真要有千颗倭人首级,黄巡抚第一个向朝廷上书为你魏公公请大功! 福州方面很快派出查验大捷的专使,只是这专使到东沙走了一圈后回到省城却坚定的向抚台大人表示:东沙大捷的确毙敌千人,那魏公公也的确阵斩九倭,做不得假的。 “倭人首级尸体你都看到了?”黄承玄愕然的看着这个按察司派去查验的周姓官员。 “回大人话,下官都看到了,那海上呐,密密麻麻飘的全是倭人尸体呢,下官现在想起来都头皮发麻呢。”周姓官员回忆当日情景,尚心有余悸。 “海上飘着?” 巡抚大人却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不对劲。 巡抚大人问道:“怎么,倭人尸体不曾打捞么?”按常理,这报功是要验首级的,首级越多功劳越大,那边却任由倭人尸体在海上飘着,不合常理啊。 “大人有所不知,东沙海面海情复杂,不但礁石众多,且有鲨鱼出没,实是不好打捞。就下官去看的时候,那倭人尸体就有不少已叫鲨鱼吞食了。”周姓官员解释道。 “总不至于连一颗首级都没有吧!” 巡抚大人有点恼火了,他是看出来了,这个按察司的家伙多半是得了魏太监的好处,在这诓蒙他老人家呢。 周姓官员忙道:“有,有的。皇军那边已报呈倭级124颗,其中就有倭寇首领桃烟门的脑袋,另有汉奸二人已由下官解至省城,只待中丞处置。” 124颗? 巡抚大人哑口无言,报上来是毙敌千人,这是真算大捷的。可实际首级却只有124颗,这相差数目无名太大了吧。 便是你小魏公公虚报军功,也得懂个适可而止啊。哪有多报十倍的道理?莫说他福建巡抚不信,南都兵部和北京兵部更不会信啊。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这时,巡抚大人的幕僚常师爷在边上悠悠说了句:“中丞,战报上说东沙之战我福建官兵亦是出力甚大,且若非中丞坐镇指挥,粮草兵马调度得宜,又如何有东沙之大捷呢。” “唔?” 巡抚大人迟疑片刻,踌躇道:“那便上报吧。” :。: 第一百四十章 赐斗牛,赏五钱 说话不敢大声,弱弱滴求点订阅以为帝国官兵讨外所需。 东南无论警讯还是捷报,首当送呈南京兵部知晓,之后再快马急递北京。 这道程序一方面是保证南京的政治地位,另一方面则是起一个“选重去轻”的作用。即事小,南京兵部可定。事大,方报北京知晓。不然,大事小事一股脑往北京送,南都兵部就如同虚设,无形之中也增添北京兵部的“工作量”。 说来南京六部也就是礼部真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和权力,其余各部权力还是很重的。 如那南京刑部便负责南京诸司、公侯伯府、京卫所的刑名,司法权力极大;南京吏部负责南京地区官员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北京吏部不得干涉;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此四地所交税粮几乎占了帝国的一半),同时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因而南京户部尚书多兼任总理粮储一职。 而南京兵部身为六部之首,兵部尚书与内守备、守备勋臣合称南都三架马车,职权之重并不亚于阁臣。 只是,南京兵部尚书并不实际处理本部事项,诸如各省塘讯之类的事务多半是由左侍郎负责。 南京兵部左侍郎正是崔志佳大人,他老人家在看到福建巡抚呈递上来的捷报后,这才晓得自家为什么这几日左眼老是跳个不停。 原来是要发财啊! 崔侍郎何等人也? 乃是敢虎口夺食,硬生生从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南京城内人见人让的提督魏公公手中夺走一万两白银的狠角色! 这等厉害人物,如何会让上天赐予的机会白白从手中溜走呢。 于是,崔侍郎将福建方面的捷报随手丢在桌上,与左右主事、书办说起其它事项来,只字不提福建方面的这份捷报。 不提不问不报,这份捷报无疑就是卡在了南京兵部。 按理来说,这是完全不合规矩的。可能在部里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主事也好,郎中也好,一个个好像集体失忆般,竟把福建的这场大捷给“遗忘”了。 只是,他们能遗忘,有的人则不能忘。 在南京礼部坐了两年多冷板凳的侍郎魏广微在值房坐到太阳下山后,就匆匆赶到兵部外的大街上拦住了正要上马车回家的崔侍郎。 “这是哪阵风把魏大人给吹过来了?” 魏广微的出现让崔侍郎真是有些诧异,二人虽同在南京为官,但彼此之间却是没什么交情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崔大人这会可是有空?不若寻处清静地方喝上一壶?”魏广微笑着说道。 “魏大人这是有事?”崔侍郎不解,他兵部和礼部可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的,魏广微找他能有什么事? 魏广微笑道:“我倒是无事,只是受人之托请崔大人帮个小忙却不知大人可否给广微点薄面?” 对方这么说,崔侍郎无论如何也是要给面子的。他知道这魏广微是因为得罪了东林党元老赵南星给贬到南京礼部来的,但其是庶吉士出身,三十出头就已是南京礼部侍郎,一旦朝中政争有变东林党失了势,这魏广微必前途光明,所以与其交好也不是没有好处。当下便半推半就和魏广微去了秦淮河上一家有名的酒楼。 酒过三巡,魏广微示意歌女退出,随后摸出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递到了崔侍郎面前,道:“这是有人托我赠予大人的薪炭钱。” “薪炭钱?” 崔侍郎的表情先是诧异,紧接着变成了理解,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下,随口问道:“可是那位大闹南都的?” 魏广微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崔大人东沙之战,魏公公不顾凶险亲自上阵杀敌,我在南都听说之后都感佩服,倘若此大捷不能使朝堂知,魏公公不免委屈了。” “只为使朝堂知,便舍了这三千两,魏公公未免不划算啊。”崔侍郎眯眯带笑。 “魏公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奋勇杀敌的官兵啊。若是朝廷不赏,将士难免寒心。” 魏广微嘴上如此说道,心里对此事还是不以为然的。历来报功都是为了请赏捞钱,可你小魏公公却往里垫钱,怎么看都有点没头脑。不过这事他管不了,小魏请他出面就把事办好便是。 当初自家马夫给小魏戴帽子的事,魏广微可是心中有愧的。 “是啊,再苦不能苦了将士们,东沙大捷当早叫京中知晓才好。” 崔侍郎也是一脸郑重,他这人有个优点就是收钱就绝对办事,效率也高,这不第二天福建的捷报便被快马送往北京通政司了。 通政司一见是报捷文书,不敢怠慢,赶紧送进宫城。很快,捷报就被司礼监文书房当值的太监李永贞给带到了乾清宫。 只是皇爷这会尚在贵妃娘娘那里,李永贞本想直接去贵妃殿报捷,但想娘娘最近胎气大,火气大,怕扰了娘娘清静便耐心侯着。 约摸半个时辰后,皇爷方回到乾清宫。瞧见李永贞侯在那,手中还拿着一份题本,便问何事。 “回皇爷,福建报捷,东沙大捷,毙倭千余!”李永贞大声且兴奋的说道。 “噢?!” 皇爷一听是捷报,也是高兴,忙叫李永贞将捷报呈上来,打开一看,脸上先是满满兴奋,之后那笑容却渐渐凝固了起来。 李永贞一直在偷偷瞧着,见状,一颗心也是瞬间提了起来:莫非皇爷看出什么不对来了?正担心时,却听皇爷说道:“拟旨。” 李永贞忙躬身凝听,只听皇爷道:“东沙大捷,毙倭千余,乃朕登基以来海事难得胜利,朕心甚慰,着兵部按功叙优。” 言毕,又道:“福建巡抚黄承玄指挥有方,着加太子少保衔,赐银五十两。提督海事太监魏某治军有方,阵前亲做表率,难得武勇,特准破例着斗牛服,晋四品中官,赐银十两。” 说完,万历挥手命李永贞退下拟旨,自顾自拿着那份福建的捷报走到御桌,想了想提笔在捷报的底部写了一语,尔后命内侍将此捷报密封和圣旨一同送至福建。 这份捷报“转手”回到福建时,魏公公已然在台湾的诸罗山登陆。 诸罗山乃是当地番语,公公印象中此地当属后世的嘉义,所以便准备将诸罗山改名为嘉义。正和左右商量更名事项时,皇爷的圣旨就由中左所快船送了过来。 前来传旨的内侍并没有立即宣旨,而是请魏公公秉退左右之后将皇爷御批的捷报先交给了魏公公。 见内侍对自己一脸谄媚的样子,公公心想肯定有惊喜,说不定就是皇爷同意自己征日了,于是高兴的打开来看,结果那张老脸当场就绿了。 皇爷没说别的,就只是在捷报的底部写了一行斗大的字你当朕和你一样蠢么!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陛下待咱...真好 “魏公公?” 传旨的薛进忠见魏公公突然不动,甚是奇怪。 “唔...” 魏公公合上御批,欣然看向北方,无限感慨且饱含深情的说道:“皇爷...英明呐!” 继而肃然转身,“不知皇爷有何旨意给咱家?” “公公,是好事。”薛进忠谄笑道。 “那劳天使稍侯,咱家这就使人摆设香案。” 魏公公召来亲卫低语一句,不一会那亲卫便端着一盘白花花的纹银走了进来。薛进忠见了自是心中窃喜,暗道果不其然,这小魏公公真如宫中所说那般,出手大方的很,此趟外差自个算是求对了。 “天使远来宣旨,路上辛苦,此是咱的小小心意,还望天使莫要推辞。”魏公公甚是热乎,丝毫不以对方只是个小小“打手巾”,而他却是正五品的镇守太监而慢待了。 “哎,奴婢能给公公传旨,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哪能要公公的钱呢...” 薛进忠自是要推辞一二,终架不住魏公公的盛情,喜笑颜开的将那盘白花花的银锭给收入袋中。私下偷偷掂了下,怕是有百八十两。(明制,一斤十六两) “禀公公,香案已备!”外头亲卫来报。 “薛公公,那便劳请宣旨吧。” “哎,好好。” 当下,魏公公便带领诸将于外头香案前静侯。薛进忠扫了眼,发现这些皇军将领有穿白衣,有穿红衣,有穿黑衣,和自家平日见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还有京营的丘八们浑然不同,也是稀奇。 放下好奇,轻咳一声,上前三步,尖声道:“上谕!” “哗”的一声,便见魏公公与数十军官齐致跪地,口呼:“万岁!” “提督海事太监、江南镇守中官魏某良臣治军有方,阵前亲做表率,难得武勇,特准破例着赐斗牛服,晋四品中官,赐银十两!” 薛进忠语调掌握的极其到位,拖得长长叫人听着很是精神。 皇军诸将一听魏公公晋了四品中官,还得赐斗牛服均是喜出望外。须要知道,诸将能有今日一切均是托了魏公公的福份,所以魏公公前程越是远大,他们这些人也才能紧随其后步步高升呐。 当事人魏公公却犹沉浸在刚才皇爷的那句御批之中,他反复寻思着那句话:皇爷几个意思?您老既看出咱在吹牛皮,为何不点破咱的牛皮,反而给咱升官赐服呢。 嗯? 公公琢磨来琢磨去琢磨不通,索性不再琢磨,反正外人又不知道那御批上的话。皇爷那里多少还是看银子面子的,要不然真把他小魏牛皮捅破了,谁给他办海事,谁给他献银子呢。 “魏公公,接旨吧。” 薛进忠笑咪咪的上前将圣旨递于魏公公,又命随同护卫的锦衣卫将那件内库出品的崭新斗牛服奉上,皇帝亲赐的十两纹银也一同奉上。 十两银子,魏公公哪看得上,那件斗牛服却是上心的,眉眼里忍不住就流露出欣喜愉悦的神态来。 薛进忠也是个机灵鬼,谄笑道:“好叫公公知道,斗牛服原是我大明一品官员袍服,上绣虬属兽斗牛,故而得名斗牛服。不过自正德以后,斗牛服不在品官服制之内,只我内廷宦官、外朝宰辅蒙恩特赏方有得赐,但属于破格,非常例。今公公得皇爷破格赐予斗牛服,可是极大的荣宠,奴婢瞧着都为公公欢喜呐...要不,奴婢这就给公公穿上?” “穿,穿,穿。” 魏公公哈哈一笑,竟真的在这薛进忠的帮助下换上了这套斗牛服。真正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一身斗牛服换上,公公整个人就腾腾的上了几档逼格,一众部下眼中露出的可都是炽热且崇拜的眼神。 “皇爷特赐斗牛,咱家心中惶恐,今后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喽!”魏公公提了提有点下坠的裤腰带,甩了甩宽大的袖子。 这刻,对皇爷,公公真是发自骨子里的感激啊。斗牛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此服与蟒服、飞鱼服一样,因服装的纹饰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似,所以能够得赐这三种服饰而又非厂卫中人,的确可称隆重二字了。 “从今往后,公公亦可当得大珰一称了。”薛进忠锦上添花。 “唔,大珰?” 公公眉头一扬,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大珰了,因为他已经走向了太监的高峰——四品。本朝太监,四品便是最高了,便是那堪比阁臣、武相的司礼秉笔们,也不过四品啊。 陛下待咱...真他娘的好啊! 公公动了情,眼眶为之一红,忍不住突然下跪,面朝北方“扑通”就是几个响头,情深意切,薛进忠拉了几次都没能把公公拉起来。 再次起身时,公公额头都是红肿的呢。 “旨意为何只是对咱的封赏,薛公公可是另有旨意?”公公高兴的差点把官兵的宣赏给忘了。 薛进忠忙道:“公公有所不知,奴婢是受命先来,有功将士封赏须兵部议定之后方能颁受。” 魏公公点了点头,对头,程序上的事急不得,也乱不得。当下叫人撤了香案,命诸将自去,他老人家单独宴请薛进忠。随薛同来的福建的几个锦衣卫力士也由田刚出面宴请,各人自有好处,却是一个也不落下的。 这一点,公公是格外看重的。 自来台湾后,公公便命录事官葛三郎专门负责门房事宜,凡外省、京中来人,不问官职,只要入得他魏公公门上就都有红包。天使、专使亦是如此。红包大小,根据来人事务决定。少者五两,多余成千上万。 除官员内廷中人外,平民若入得公公门上,也都有红包。 如台湾警备师团的九太爷魏广生刚刚从家乡带了一批人过来,公公就给这些乡亲们一人发了十两银子的红包。还特地嘱咐葛三郎,家乡父老若是自个寻来的,能安排差事的就给安排差事,不能安排差事的就包双份红包打发回去,万不能让父老乡亲空手回去。 总之,公公就是那句话,钱财用的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 最新的《魏公讲话集》就有公公关于如何做人的一句话,即做人有三碗面最难吃,人面,场面,和情面。 薛进忠在离开诸罗山返回中左所北上时,魏公公亲自送行,这让刚从台北过来的联合舰队参谋长官沈有容感到诧异,觉得魏公公这么做有点失身份。 公公却笑道:“做事要做到,刀切豆腐两面光嘛。” 第一百四十二章 嘉义讲话 于平凡之中见伟大,这就是魏公公的做人道理。 人可以不识字,但不可以不识人咧。 这个薛进忠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打手巾”,但其能出宫办外差,说明什么?说明人家上面也是有人的,要不然人能得到这外差的好事? 因此,公公就要给人足够尊重,他尊重的不仅仅是这个薛进忠,更是薛进忠上面的人。谁敢保证这个薛进忠身后的人哪天不会成为大珰?又有谁敢说这个薛进忠不会成为红袍太监? 人呐,不能貌相,更不能瞧不起人。 高起潜这会,不在宫里扫大街么! 庞天寿这会,不在南京城看大门么! 二叔这会,不老老实实的在东宫烧灶么! 小心得天下,大意失荆州。 所以,公公不认为自己是自屈身份,他这往大了说叫投资示好,往小了说是不得罪人。人情世面方方到位,公公的根基才能深厚咧。 沈有容是从台北回来的,台北乃是魏公公亲自选定的皇帝亲军指挥使司驻地,故军中称之为台北卫。 联合舰队常备舰队驻地就在台北卫的基隆港。基隆港原先被当地人称为鸡笼,魏公公觉得这名字不好听,特意更名为基隆港。 除台北卫外,又有台中、台南二卫,合称台湾三卫,统由皇帝亲军都指挥使司管辖。三卫之下设有基隆、桃园、新竹、宜兰、云林、嘉义、台东等大小十三处千户所。 原计划,台湾统一由台湾警备师团负责,但现在一方面台湾警备师团兵力补充未整,难以独自占领台湾并负责占领区的治安维持;另一方面,福建和浙江方面对台湾也是虎视眈眈,根本不可能让魏公公一人把台湾给吃了。 故而,本着“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原则,魏公公爽快拍板,台北卫由台湾警备师团和联合舰队共同掌管;台中卫则交由福建方面派员接管;台南卫由台湾警备师团掌管。 这个方案浙江和福建是满意的,浙江本来就是想要台湾北部做为贸易据点,只要能从海贸获取大利便心满意足,对于往台湾移民倒是没有多少兴趣。 福建这边是三家实力最弱的,现在既能在联合舰队占据一席之位,也能得到台中相当于数县之地盘,于福建巡抚黄承玄而言已是极划算之事,因此不曾反对。 联合舰队副司令长官、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已密令中左所的福建水师、以及澎湖巡检所在台中卫的云林千户所开辟登陆地点,笼拢当地汉民土著,以便福建方面下一步开展的移民工作打好基础。 皇军和联合舰队目前只在台北、嘉义等地设立了几处据点,并没有大规模派兵深入台湾腹地,但登陆所在的汉民和土著对于明军的到来是持欢迎态度的。 福建籍官兵相较皇军和浙江官兵,更得到当地汉民的支持,原因是他们说的都是相同的话。 公公称之为闽南语。 有个情况引起了公公的重视,据当地汉民和亲近土著民说,岛内并非所有土著民对于明军的到来都持欢迎态度,相反大多是敌视的。 这些个土著民十分原始,近乎野人,有的部落还有食人剥头皮的习惯,很是野蛮。他们的人数也较汉民和开化土著民多,有的大社在部落争斗时甚至能一次出动数千人,可谓是男女老幼皆兵。 所以,哪怕福建民间往台湾移民的历史已有上百年,但直到现在,移民规模也不过十余万,且分散在沿海各处。 原因便是只要汉民往岛内深入,就会遭到野人的攻击。汉民人数的劣势和分散,使得他们难以和拥众数千的野人战斗。这么多年来,野人还会经常性的下山掳掠汉民为奴,破坏汉民开垦的土地,强抢他们的庄稼。 土汉之争可谓是从汉民上岛之日起就存在,因为人数上的劣势和没有官府的支持,汉民们只能尽量避免深入。 这也是为什么岛上汉民对于官兵的到来近乎是无条件支持的原因。汉民们希望官兵能够帮助他们对付野人,从而可以将那些由野人占据却不知如何开垦耕种的良田开发出来。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魏公公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单方面了,他在巡视嘉义附近时,对随行官员和将领强调道: “看来,从前是咱家想错了。咱们汉人呐,要想深入这个宝岛内陆去开发,去种田,去收获庄稼和甘蔗,就必然会和那些保守的、顽固的,不开化的土著发生激烈的冲突。 这一点,我们的官员必须要认清,不能抱有幻想。咱们是要将台湾纳入咱皇明领土的,这可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是要动刀子滴! 动刀子就动刀子嘛,咱看呐没有什么不好,对待那些落后的、愚蠢的族群,我们就要施以厉害。这样一来,他们才能晓得我大明的强大,才能归服于我大明统治!” 魏公公进一步指出,台湾的土汉矛盾其实就是先进文明和落后文明的冲突,要想保持先进文明的优越性,就必须对落后文明进行无情的打击。倘若存有仁慈,存有幻想,要以什么德服人,那最终葬送的就是先进文明。 “落后的文明实际不能说是文明,应该说是陋俗!咱们皇军能向陋俗低头么?不能!” 嘉义讲话精神很快被大本营整理下发供联合舰队及大明皇军学习。随后,近卫师团奉命抽调两个大队官兵,负责协助台湾警备师团对台北、台南的开拓事宜。 具体计划魏公公已经写好题本,一份送呈皇爷御览,一份则送到小国舅郑国泰府上。 毕竟,名义上的大明皇帝亲军指挥使是郑国泰,虽说这小子直到如今也没有动身南下,皇帝亲军的指挥权和人事权被魏公公这个监军太监牢牢握在手中,但人毕竟是贵妃的弟弟,也算是魏公公自个的小舅子,因而于情于私,公公都要给予小舅子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当然,公公并不希望小舅子跑到台湾来,这样即便小舅子比较识相,可他的身份注定还是会影响到皇军官兵,所以指挥使大人还是老实呆在北京的好。 另外,便宜老丈人也不能闹妖蛾子,他老人家适合的岗位是“教主”,而不是太上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虎虎虎 北京陈默传来的消息表明,郑国丈正和他的儿子闹别扭,为此,郑国丈还进宫想寻求贵妃女儿的支持。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贵妃娘娘没有支持自个的爹,反而叫人带话给弟弟国泰,说什么虽叫你挂了个皇帝亲军指挥使的衔头,但那是给外人看的,可不能真的伸手染指亲军的兵权。这是犯忌讳的,做外戚的若是沾惹了这个是要出大事的。 魏公公自个分析了一下,当初想要兵权的就是你贵妃娘娘,这才有了后面的郑国泰挂衔指挥使的事,现在贵妃娘娘却突然改弦易辙,想必是娘娘对自己的情份起到了作用。 不管怎么说,自家和娘娘总是一对野鸳鸯,一夜夫妻百日恩呢,这亲军的兵权名正言顺的在自家这个小情人手里和在兄弟手里,有什么区别呢? 贵妃真是铁了心的非要让弟弟这个指挥使名正言顺,那才傻呢。一来得罪良臣这个小情郎,二来也平白把郑家拱上风头浪尖去。 还是闷声发大财的好,她娘娘真要有事,魏公公能不管么? 而且,魏公公极度怀疑娘娘肚子里新怀的龙种是自己给种下的,算算时间,那几日不就是他魏公公在辛苦耕种么。 一想到自己可能让皇贵妃受孕,魏公公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唉,乱辈份噢! 到底是不是自家种,魏公公这会可不敢跟贵妃求证,得下回有时间进京之后“秘谈”才行。 没了女儿的支持,郑承宪显然老实多了。根据他的个人喜好,想来这几年当继续沉浸在他的“教主”美梦之中。 至于是否如历史那般,把张差收作教中护法,那就是他郑教主的事了,魏公公不予干涉。 “梃击案”如果能重演一次,于政治上对魏公公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乐见其成。 沈有容这次过来嘉义是为了解决琉球村山舰队的事来的。 登陆台湾的顺风顺水使得联合舰队的“主战”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最近浙江和福建沿海发生的村山部倭兵的侵略让广大官兵感到愤慨。 以真田一郎、山本幸二、丁孝恭为首的皇军部分高级将领甚至向大本营递交了他们的血书,请求大明皇军能够挥师攻打琉球,将倭贼村山秋安碎尸万段!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和副司令长官侯安之有点压不住这些魏公公一手带出来的皇军悍将,加上参谋长官沈有容也支持进攻琉球,以彻底将此海贸要津拿下,故而施德政便派沈有容来嘉义当面向魏公公汇报工作,就是否攻打琉球听取魏公公的指导意见。 “琉球是个好地方咧,其介于我皇明台湾岛和日本国九州岛之间,听说蜿蜒千余里,岛屿众多,乃东亚海贸不可缺少的中转之地。嗯,前番咱家读万国志时,便有称琉球为万国津梁一说......” 琉球即后世日本所称的冲绳,这个地方公公肯定是很清楚的,拿下琉球便可以对日本本土发进进攻。前世二战的时候,美国佬就在琉球打了一场大战,拼着巨大牺牲也要将此岛夺下,后来这个岛更成为封锁中国的岛链防线关键一环。 “公公,此等宝地,若倭兵不占便罢,占了我大明便要夺回,否则,时日一久,则我大明就失了海上锐气。” 沈有容提出一点,现在联合舰队内反对攻打琉球的将领们其实担心的不是解决不了倭兵村山秋安部,而是担心会产生“国际影响。” 这个“国际影响”便是琉球国乃是大明藩属,历代琉球国王都上表向大明称臣纳贡,故联合舰队若进攻琉球就难以向朝廷交待。 毕竟,大明向来提倡的是对藩属的保护,而非入侵。十多年前的朝鲜之役就是为了大明为了保全朝鲜藩属,履行宗主国责任而打的一场大战。 “咱家的意思是打!” 魏公公重申了自己的意见,他对沈有容道,“朝廷那边由咱来应付,那琉球国虽是咱皇明的藩属,可两年前就叫日本国萨摩藩侵占了,如今成了日本国侵略台湾乃至我大明沿海的根据之地,这就如同根钉子,不把钉子拔除,我大明以后就没有安宁...你呐,回去跟施总兵和侯提督说明白,琉球是必须解决的,哪怕他们不支持咱家征日,他们也必须把琉球给打下来!” 魏公公态度坚决,这让沈有容心中暗喜。 “怎么打是你们的事,咱家不过问。是抽调整支联合舰队还是动用部分兵力,由你这个参谋长官来安排,反正,咱家只要琉球。” “那台湾这边怎么办?” “无妨,台湾的事情交由台湾警备师团的近卫师团来办,你们联合舰队只管出海就是。天塌下来,咱家都能给你们顶着。” “那末将这就回去把公公的意思带到。” “不急,你刚来,歇上两天再回基隆也不迟。” 沈有容点了点头,魏公公忽的指着海图上的琉球说了句:“唔,打琉球是联合舰队第一次远海作战,对手不但但是村山秋安的两千倭兵,也有萨摩番的一些倭兵,算是块硬骨头...必须全胜,打出咱大明的虎威来!...咱就给这次的行动起个代号吧,嗯,就叫‘虎虎虎’吧。” ........... 沈有容是第三日启程返因基隆的,他带去了魏公公给联合舰队全体官兵的一封信,信中,公公从全盘角度给官兵们剖析了远征琉球,消灭日军的必要性,他强调日本对琉球的占领是公然对皇明的挑衅,是东亚之祸乱根源,是称霸东洋之野心的必然! 若不能持剑斩断日本之狼子野心,则其必勾结西糸各国,于我帝国周围增加武备,向我挑战,使我帝国之和平通商受到阻挠,使我帝国之和平百姓受到荼毒! 故一旦舰队开拨出发,则官兵们就须以决死心态荡平倭贼,万不能存有侥幸心态,更不能有轻敌之想法,唯有奋发奋进,方能使我帝国和平万代! 另外就是给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沈有容的一封私人信件,信中公公表示三省共倡海事大业,乃是他与四明相公的共同心愿,因而琉球作为海事大业中的一块要津,司令长官阁下必须全力夺取方是。 “若战事胜利,则琉球原有之政权当予以取缔,其国王宗子等显贵要人,当速解至台湾安置。” 信的末尾,是公公对琉球国的决定,这个决定是公公行使提督海事太监权力对琉球国的先斩后奏。 妙书屋 第一百四十四章 改土为汉 琉球,魏公公就交给联合舰队了,相较琉球,台湾的平定和治理才是当务之急。 七舅姥爷,也就是台湾警备师团首任师团长郭大风已经带领,刚刚补充完整的第一旅团登陆嘉义了。 台湾警备师团虽然是三个旅团的编制,但各旅团却只有两个步兵联队编制,每步兵联队又只两个大队兵力,相较近卫师团少了足足两个联队兵力。此外没有炮兵联队,只有骑兵联队、工兵联队和辎重联队,加上师团部和旅团部的非战斗人员,总兵力定额只有18000人,比近卫师团少了足足一万人。 但这个18000人的师团编制到目前为止也只是纸面上的数字,实际上台湾警备师团现有实兵只有7500余人。 而这7500余人真正能够发挥出战斗力的仅有3000人左右,也就是军中原有的1200余肃宁子弟兵,300多辽东降倭,800多南都勋贵家兵和三大营降兵。 此外200多原吴淞水营兵和500多溧阳矿工虽然勉强可以投入战斗,但是缺乏实战经验,只能做为预备兵力使用。 剩下的四千多兵力都是台湾警备师团成立后,各级军官紧急从家乡以及特区周边招募来的。这些新招的士兵三分之一是公公家乡一带过来的,余下三分之二属于让人瞧不上的“市井兵”。 所谓“市井兵”就是江南这边府县的浪荡子、无业游民,只少数是有志于从军的,大多数只是听说皇军这边差饷高,过来混日子的。 市井兵的战斗力是可想而知的,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各边镇的将领都不愿意招幕市井兵,因为实在是靠不住。不是说忠诚度,而是说市井兵畏战、不敢战,顺风仗时能跟着冲一波,逆风仗时往往跑的最凶。而且市井兵“玩意头多”,不像农民兵们听话老实。 东南倭患最严重的时候,戚继光就叫市井兵坑的不轻,后来咬牙专招义乌矿工,这才练出了一支戚家军来。 皇军眼下并没有固定兵源补充地,就皇军的前身武骧右卫后营旗军那也是公公自个在家乡拉人头建起来的,如果按照当下明军体系的“属地征兵制”,皇军最多仅能在海事特区征募士兵,可海事特区百姓人口连老加小也不到五千,能征几个兵? 皇军的宣传工作才刚刚开始,短期内也不要想有什么效果。江南这边的官场对魏公公和皇军更是恨之入骨,更不可能同意帮助皇军招兵。所以,这些打着混日子主动来投的“市井兵”就成了皇军当下最实际的兵源补充之一了。 近卫师团那边知道警备师团招了大量市井兵后,不少高级将领都在偷笑,准备看警备师团的笑话。 魏公公却不这么看,他老人家相信他的皇军就是口大染缸,不管什么人进来都将染的和他一样黑。 只要皇军始终是一个整体,那么再多的个体也无法改变这个整体的性质。 对于如何改造人,公公可是有很深的体会的。 所以,魏公公放权给警备师团,让那些正在各地招兵的军官们大胆招人,不管什么人,哪怕对方是个隐藏的杀人犯,只要他肯来当兵,那就统统招进来。那些在家惹事生非,父母管不住的皇军也要,越多越好。 除此之外,公公还准备跟皇爷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让皇军和刑部、各地的按察使司挂上钩,和这些单位建立良好的、长久的合作关系。 公公的目的自是看中了那些囚犯,公公希望能够帮助朝廷和地方减轻看押犯人的负担,这样一方面能够让朝廷和地方节省一批资金,另一方面则是能让皇军得到一个固定兵源补充。 溧阳的淾知县已经和皇军开展了这方面的试点工作,一个多月前,35名刑期在三年以下的囚犯已经转交皇军,现都被编入了警备师团的辎重联队服役。 这批囚犯的服役工作由大本营直接监督落实,观察期为六个月。六个月后若是囚犯服役表现杰出,公公便准备将试点推广至浙江和福建。如果在这两个省的囚犯服役工作推进顺利,效果很好,公公便能有足够的底气向皇爷正式上报计划。 姚宗文对魏公公的这个想法很支持,认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所以他跟宁波知府吴克业提了下。 吴克业也觉不错,便在一封私人信件中将这个主意告诉了浙江巡抚高举。高举给吴的回信中认为将刑囚交给皇帝亲军看管,令刑囚为国服役不是什么新鲜事,古时就有之。若是皇军那边对刑囚的监管到位,不致有刑囚逃脱,那浙江方面是可以为皇军提供各府县在押囚犯的。 但是,高中丞却提出,刑囚也是人力,既是人力便当付给酬劳。所以,若皇军真的想要浙江的刑囚,便当按年限付给浙江方面足够的“保证金”。 高举的这个“保证金”创意让魏公公甚觉眼熟,仔细琢磨不就是让他魏公公花钱买人么。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公公便请姚宗文代为和浙江巡抚衙门洽谈具体事务。如果事情谈的顺利,最迟明年开春,浙江省内各府县就能为皇军提供大约万余左右的犯人。推广至全国,那人数就让人瞠目结舌了。 根据和浙江、福建谈定的地盘划分,台北卫由联合舰队和台湾警备师团共同负责。现在联合舰队将执行“虎虎虎”计划远征琉球,台湾警备师团就必须独力完成对台北卫所属各千户所的占领及维持。 七舅姥爷郭大风拍着胸口保证,他的师团一个月内就能荡平台北卫治下的不服土著民。 用郭大风的原话说:“台湾警备师团必将以铁与血的精神,将我之军旗插遍台北各地!” 魏公公信么? 信。 但为了预防万一,公公还是命令近卫师团抽调两个大队配合台湾警备师团第一旅团作战。 按计划,第一旅团的第一联队负责新竹千户所,第二联队负责宜兰千户所,近卫师团的两个大队负责桃园千户所,在占领并完全肃清这些地区的敌对土著民后,第一旅团正式转为台北卫警备旅团,组织当地汉民和亲近土著民恢复生产生活,为随后的台南、台中“扫荡”提供有力支援。 作战计划下发后,第一旅团便磨刀霍霍。与此同时,居住在台北卫各地的野人土著民收到了明军的通知,命令这些部落即刻派员同就近明军接触,接受明军指挥,登记户口黄页,并领取他们的身份证明。 身份证明为一纸写有姓名,年龄,籍贯地址的黄纸,基本和明朝百姓所持有的黄页相同,但却多了一个民族栏目。 根据魏公公的指示,民族一栏统一填写为汉族。即凡自愿接受大明统治的部落,无论之前是什么番,什么人,从今往后一律为汉人。 成为汉人后,土著民便享受明军的保护,也享受皇明百姓所享有的一切待遇,同时也承担向大明纳税的义务。 福建巡抚黄承玄听说此事后,颇有疑虑,致信魏公公称野人土著民不服王化,不懂汉字,不说汉话,其部落又大小数十个,习俗更是不同,若强硬将他们定为汉民,使他们改姓改俗,是否会激起土著民的反抗,凭添无谓伤亡? 黄中丞意不若以所在地区为民,称何地人,如住高山之上便为高山人,住丘谷之中便为丘谷人,只要他们不强硬反抗官兵,便可视情况给予一些尊重和照顾。这样想来不但可以得到土著民的支持,也能不致朝堂弹劾。 魏公公却道:“今岛上汉少土多,土汉矛盾又积百年,此我三省联兵登岛,便为永久纳台湾于我皇明版图之内。如此,则岛民必须尽使其服我明治,教其汉话,汉俗,使岛民尽如我汉人一般,此才为长治久安之道。 否则,他日若有动荡,则尽曰我非汉人,与尔汉人非同宗也非同种,汉人乃是外来者,东番之地非中国所有,鼓噪我汉人离岛,必酿叛乱。故不若于初始便定良策,以强硬推行良策,则二三十年后岛上尽皆汉人,尽以汉人为豪,后来者再不复隐忧。” 魏公公称此策为“改土为汉”,黄承玄见回信后联想湖广各地的改土归流之策,遂未再加反对。 “改土为汉”政策首先推行的地区是靠汉民的亲近土著民地区,这些地区的土著民因为和汉民接触交流,婚姻嫁娶,从而得到了汉人耕种的技术,部落生活为之改观。加之又多在台湾沿海地带,知晓海之对面明朝的强大,又见明军大举登岛,晓得大势所趋,所以基本上都愿意遵照明军吩咐“改土为汉”。 各地明军按照大本营的命令,也迅速在沿海地区建立了“村乡所”的地方政权模式,即各千户所下面不设百户所,而设乡和村。各乡又设乡长和村长负责乡村治理,受命于千户所,千户所又受命于卫。乡、村长人选由原有汉民和亲近土著民的首领出落,明军不干涉。 总体上,这是魏公公军民合一的治理思路,适合眼下台湾的实际情况。将来,这种体系肯定是不合适的,军政还是要分开的,但那至少是五十年后的事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双十一大开拓 魏公公认为台湾本岛的“改土为汉”政策一定能够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原因是台湾土著民的人口虽然较汉人为多,但总量有限,结合目前已知情报判断,台湾的土著民人口总数大概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 土著民在长相上和汉人有着明显不同,肤色浅棕,头发长而直,体毛髭须较少,脑袋特别的圆。如果用后世的人种划分理论,那么这些土著民应该称之为马来人种,是典型的非华夏人种。 但,公公既决定改土为汉,自然不会将台湾土著民归纳到外来人种上,他只在自己的私人日记中寥寥记了几笔,于其它任何公开场合,公公总是强调台湾岛的土著民就是汉人的分支。 “改土为汉”的政策颁行之后,沿海地区的亲近土著民在权衡利弊之后,纷纷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和明军接触,半个月内就有十三个部落近四万土著民向明军报备了部落人口,领取了他们的汉人身份证明。 这些新汉人组成了18个乡,连同由原先迁岛汉民组成的36个乡,一共成立了54乡。这54乡隶属台北、台中两卫七个千户所,共有人口132500余。 十一月九日,魏公公前往云林千户所,亲切接见了当地汉民及新汉民代表。 魏公公指出,大陆汉人在伟大的太祖皇帝带领下赶走了蒙古鞑子,缔造了大明帝国。两百多年以来,大明始终不忘台湾同胞,但因历史原因,对台湾的治理一直没有落到实处。但两百多年来,大明朝廷对台湾同胞还是相当关心的,本朝皇帝登基以来,就有福建官兵跨海至台,帮助台湾同胞消灭倭寇和西夷红毛鬼,双方共同维护了台湾的安全,并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咱奉皇帝命来台,便是要彻底解决台湾问题。咱相信,在皇帝陛下的带领之下,我们皇军和台湾同胞一定能走出一条特色解决台湾问题的正确道路,确立我大明对台湾的治理。” 魏公公强调,台湾原住民本就是汉人分支,因而大明朝廷包括他本人对台湾原住民同胞并无歧视,他希望广大台湾原住民同胞能够积极主动投入大明祖国怀抱,唯有如此,台湾同胞才不会受到倭寇和西夷红毛鬼的欺负。 “平等、互助,团结、友爱,是咱对你们的期望也是要求。” 魏公公抽着自卷中华烟语重心长的对汉民和新汉民代表说道,台湾正式纳入大明版图,不单单能为台湾同胞提供安全保障,更能让他们获得一次文明的重生。 公公表示,大明皇军将无条件的帮助台湾同胞加快发展,同时在贸易上扶助台湾同胞,使台湾同胞能够真正的利用宝岛资源提高生活水平,地区经济和社会发展获得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进步。 接见活动结束后,魏公公在新汉人代表的强烈请求下,又驱轿前往新汉人所居住的乡村视察。 视察活动中,魏公公就如何进一步提高耕种水平和如何帮助新汉人提高生产,对随行的有关官员给出了明确指示,并要求福建和浙江两省能够加大援台物资,使台湾彻底变成一座沃土千里的宝岛。 最后,魏公公又指出,当前海上贸易对于白糖的需求量十分巨大,所以各地区的乡村应当把握好朝廷大力进行海贸的这一千载难逢良机,大力发展甘蔗种植产业,另外,台湾岛上的水果也是不错的好东西,这些东西长在深山无人问津难免糟蹋东西,不妨组织人力采摘卖往国内如南都、江南等地。 “只要你们生产出来,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收购!” 魏公公的“托底”让一众新汉人喜笑颜开,纷纷述说朝廷的新政策真是台湾人民的大救星啊。 “朝廷是关心你们的,咱家也是关心你们的,大明皇军是朝廷的军队,也是天下所有汉人的军队!只要皇军在,你们就安心的生产种植,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过啊,这岛上还是有坏人滴” 魏公公就近来岛内不少野人部落不愿同皇军接触,我行我素,在皇军的通告下达之后仍就顶风作案,强抢汉民劳动成果表示了极度不满,认为这些野人是破坏台湾稳定的罪魁祸首。 新汉人代表连忙向魏公公表明他们和那些野人不同,他们是打内心深处欢迎皇军,也是心甘情愿成为伟大的汉族一员的。 “很好嘛,皇军来台之后你们都看在眼里,可曾侵犯过你们?不曾嘛!可某些部落却把皇军对你们的好看成是软弱可欺,处心积虑要和皇军过不去,对这些人,你们来说嘛,咱要怎么办?” 众新汉民代表纷纷表示对那些愚蠢的野人,皇军唯有严厉打击方行。 “台湾的稳定和繁荣可不仅是皇军的事,也是你们大家的事。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在魏公公的建议下,新汉民代表们表示他们在回到各自的乡村后,一定马上成立治安队,一方面负责乡境治安,另一方面协助配合皇军打击野人部落,为台湾的稳定和繁荣贡献力量。 随后,各地乡村很快就在皇军的指导下成立了人数不等的治安队。与此同时,秉承魏公公指导精神的台湾警备第一旅团也重金招募岛内各部落的的“义士”,在这些义士的带领下,第一旅团及近卫师团一部开始了名为“双十一大开拓”的作战行动。 “双十一大开拓”作战计划拟在台北卫各千户所同时发动,各乡汉人治安队协助,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台北卫区域内的布农、太鲁阁、撒奇莱雅、卑南、邹族、鲁凯、排湾等人数较多、且冥顽不化部落发起攻势,以彻底解决台北卫的“野人”之祸。 “此次攻势,必将在十二月底前结束,届时,我旅团官兵将在台北过大年!” 魏公公的九太爷、第一旅团旅团长魏广生在战前发出豪言。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旅团长阁下 九太爷对于征服生番信心十足,虽然他老人家于皇军最大的贡献就是自家侄重孙是皇军的创建者。 训练,九太爷参加过,但他老人家辈高年大,哪个敢对魏公公的太爷喝来喝去?不想在皇军混了么! 仗嘛,九太爷也打过。南都反三路围剿时,九太爷坐镇溧阳县城,战后亲自带人打扫战场,被记三等功一次。 所以,无论是资历还是实战经验,九太爷做这个警备师团的第一旅团长是当之无愧的,也是能够服众的。 只是,九太爷自己却有些不甘心,或者说不服气。他觉得以他老人家的资格,怎么也得当个师团长啊。 凭什么师团长叫他郭七癞子做了去呢? 老太爷我当年混的时候,你郭七癞子见着老太爷我哪回不是跟个孙子似的?现如今,昨滴,山鸡飞上树想变凤凰了? 门都没有! 你郭七癞子也不撒泡尿闻闻,这皇军咧是姓魏呢,还是姓郭呢! 心中憋着气,九太爷自是不把郭七癞子这个师团长放在眼里,因此二呆子那边原是让郭七癞子负责台北卫攻势的,但九太爷听说之后,硬是拍桌子把这个任务抢了下来。 没别的,九太爷就是要叫二呆子瞧瞧,他和郭七癞子哪个更厉害! 魏公公好边呢,其实也头疼,一边是自家的九太爷,一边是七舅姥爷,哪头都不好得罪。好在七舅姥爷很是体谅外甥孙的难处,自觉的留在中左所那边说要负责后续第二旅团补充来台事宜,因而这才没闹出师团长和旅团长当街骂娘的笑话来。 对于九太爷能否圆满完成任务,魏公公也是有信心的。 信心的来源不是九太爷年纪大,见的事面多,而是第一旅团官兵的基干是肃宁子弟兵和辽东降倭,还有原来的南都家兵和三大营兵,配备的武器装备又十分优良,其下所辖第一大队更是全员配装的燧发快枪。 如此装备精良的一支军队,固然不能和近卫师团相提并论,但用来对付只有原始武器,甚至可能只有竹枪竹箭的生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台北卫所辖各千户所地形以平原为主,山区面积相较台中和台南少了许多,适合皇军展开作战,各生番部落人口并不多,又未能形成“联盟”,皇军这边还有各乡的治安队协助,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要这还打不赢,魏公公觉得第一旅团上下可以剖腹了。 “太爷,双十一大开拓滴,您老费心了!” 魏公公是亲自送九太爷和第一旅团官兵北上作战的,没过多久,听说九太爷和官兵们说要年底之前结束战斗,旅团官兵要到台北过大年,魏公公听着很是振奋,特意要人打造了一杆大烟枪送给九太爷。 ......... 严格上讲,九太爷没有领兵打过仗,但九太爷却不认为自家不是带兵的料,他相信带兵打仗是老魏家的优良传统,若不然自家那个侄重孙昨就能带领皇军东征西讨咧。 老话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家骨头虽老,可还是能把二呆子一把的! 九太爷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平埔番,这个平埔番大大的不好,不主动来归顺就罢了,怎的还把皇军的使者给杀了呢! 为了杀一儆百,九太爷亲自指挥,调了第一联队两个大队2000余官兵在新三乡、新四乡治安队的配合下,向人口只有三千多的平埔番发起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进攻。 第一联队的大队长是马文庆,魏公公的表舅。第一大队的大队长是原魏国公府家将徐兴,第二大队的大队长则是原侵朝日军第一军的松本冈。 别看九太爷不鸟师团长郭七癞子,但他老人家却特别注重听取“能人”的建议。因而,具有实战经验并有着军中服役经历的徐兴和松本冈就十分受九太爷的重视,马文庆对于手下这两个大队长也是比较看重的。 旅团参谋长是原吴淞水营的千总陆建荣,后来被调在参谋司做蒋西凤的下手。魏公公正式确立参谋制后,这个陆建荣就被派在第一旅团做参谋长。 陆建荣职责在身,于战前充分听取了当地汉民和新汉民对诸生番的情报,结合第一旅团用兵方向和官兵配置,制定了一则战斗方案。即集中兵力首先消灭部落人口较少的布农、邹族等生番,之后再攻打人口较多的平埔、太鲁阁等族。 这样一方面可以让旅团官兵得到实战锻炼,另一方面则是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并且,之后的战事可以依靠缴获维持,不必担心粮草断供影响战事。 这是个稳重的方案,毕竟第一旅团官兵补充新兵太多,真正能用在战事上的只有不到三千之数。粮草供给这一块,皇军目前主要依靠联合舰队从中左所海运,消耗很大。在没能完全占领台湾之前,魏公公禁止皇军向汉民及新汉民征粮。 如此一来,以战养战就成了皇军作战行动的切实可行方案。 九太爷却反对这个方案,他提出擒贼先擒王,第一旅团必须先集中优势兵力消灭人数较多的几个大部落生番,这样余下的小部落才会感受到皇军的可怕,进而前来归顺,这样便能缩短对台北卫诸番的平定时间。 “如果阁下坚持要这么做,那么我将完全服从!” 陆建荣在参谋部的时候经常和魏公公接触,久而久之语言方面倒是有了些“日化”。身为参谋长官,他的职责是给旅团长阁下提供最好的作战方案,但如果旅团长阁下不认同这份方案,他便只能尽最大能力落实旅团长阁下的部署。 “忠诚!” 九太爷将手中的大烟袋敲了敲,军官们立即站起齐致伸出右臂:“忠诚!” 当天,攻打平埔人的作战方案便被制定出来,尔后第一联队迅速出动,在新三乡、新四乡治安队的配合下乘着夜色往六十多里外的平埔人聚居地开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林火山的传承!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台湾警备师团第一旅团之步兵第一联队之步兵第一大队之步兵第一中队,于皇军之中又被称为“四一一部队”。 该部队原先是由侵朝日军的俘虏组成,兵员成份极其复杂,但自从该部队追随魏公公参与草帽顶子山大战,全歼建州反动勋贵集团所属之部队后,便脱胎换骨成为了大明皇帝亲军的精锐部队,也是大明皇帝亲军早期的中坚力量。 该部队于大明万历三十八年光荣的被改编为御马监所属武骧右卫后营旗军之信字标,首任标领山本幸二现为近卫师团步兵第四联队长。其标随后参加了后营旗军南下的一系列剿匪和平叛战斗,最先突入山东滕县孔二公子家,被集体记授三等功一次。后于无锡平判,火烧东林书院,又被记集体三等功一次。 万历四十年,信字标和原吴淞水营一部合并整编为皇军陆军步兵左营,先后参与高邮卫之战、镇压漕帮、盐商叛乱、炮轰镇江城、南都反三路围剿、宽奠六六大扫荡、朝鲜凤凰山阻击战、水原反击战等一系列战斗,涌现了一批全军知名的战斗英雄。 如高邮猪突战单刀冲阵溃敌三百余的太刀小松林、溧阳强击战一铳毙三敌的最强铁枪手龙本太郎、小奠破城战一刀破一旗的上田义、凤凰山为了大明的孤胆英雄熊本小次郎等。 不过在朝鲜特别作战期间,该部队曾有过一次可耻的败绩,在黄海道与朝鲜中央军遭遇时,该部队因动作迟缓,贻误战机,被监军太监魏公公在高级作战会议上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什么狗屁铁枪队,再敢给咱家丢人,咱家就送你们回辽东挖矿! 知耻而后勇,在其后的黄海道南北对峙期间,该部队在山本幸二长官的指挥下,大胆冒充朝鲜黄海道溃兵,于五个时辰急行军九十余里,赶在朝鲜中央禁军鸟枪队赶到之前截断了黄海道溃兵南撤道路,一举控制南北关键点,使大明皇军兵锋直逼平壤,致使汉城震动,迫使朝鲜国王光海君密令臣下立即停战签约,达成了魏公公战前所定的“以打促和”的战略目标。 此战,该部队歼敌125人,伤240余人,俘虏朝鲜兵2400余,魏公公闻知战报后,喜不自胜,疾呼“铁枪队板哉”! 自朝鲜归国后,该部队三分之二被整编为近卫师团步兵第一大队,另三分之一则被整编为台湾警备师团步兵第一大队。 战斗英雄太刀小松林成为近卫步兵第一大队首任大队长,孤胆英雄熊本小次郎则成为警备步兵第一中队中队长。 然而,该部队具有光荣历史的军旗“风林火山”却没有被授予近卫步兵第一大队,反而给予了警备步兵第一中队,此举让皇军上下都感诧异。 因为,在皇军的传统中,军旗不但但是部队的荣誉,更是部队的灵魂和传承。如果“风林火山”的军旗给了警备师团第一中队,是不是说明近卫步兵第一大队不再是光荣的部队。 近卫步兵第一大队官兵对此也感到万分不解和难以接受,大队长小松林不断向联队和旅团部抗议,一批低级军官甚至准备到师团部集体剖腹,以此表达自己对于军旗授予不公的不满。 负责师团组建的参谋长官蒋西凤、近卫师团长曹文耀等高级将领曾就此事向魏公公提过异议,但魏公公却坚持这么做。 “风林火山是光荣的历史,但是我们的步兵第一大队不应该停留在过去,他们应该去争取属于他们的新光荣!” 魏公公拒绝将“风林火山”授予近卫步兵第一大队,并向第一大队官兵表达了自己希望他们能够追寻更强大、更光荣历史的期望。 在随后的警备师团高级将领会议上,魏公公却对辖有步兵第一中队的旅团长九太爷说:“太爷,孙儿可是把能打的给您老调来了,别看就一个中队,可这个中队却是真正的精兵呐,是孙儿特意给您老旅团的加强,孙儿希望风林火山能够在您老的带领下再创辉煌,更上一层楼!” 警备步兵第一中队官兵在整编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中队长熊本小次郎的带领下集体向“风林火山”的军旗行注目礼和躬身礼。 随后,在旅团部的组织下,官兵们一起观看了图文并茂的“风林火山”战斗历史。老兵们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将部队的优秀作风传达给新兵,新老官兵一起在军旗下发起隆重誓言,坚决以性命捍卫“风林火山”的传承,做一名光荣而优秀的猪突勇士。 旅团奉命入台之后,步兵第一中队便始终作为旅团的急先锋,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风林火山”的旗帜! 现在,“风林火山”再一次担负了全旅团作战的先锋和坚刀,他们在深夜之中沿着一条不到两三人宽的小道,摸索着、互相帮助着向着远方的敌人杀去。 “告诉官兵们,我们是主公大人的子弟兵,我们是风林火山的传承者,我们是最好的猪头!” 中队长熊本小次郎的左眼在战斗中曾受过伤,所以视力有点不好,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以身作则行进在队伍的最前面。 哪怕,中途他曾无数次摔倒;哪怕,他的全身都被露水湿透。 在经过重重艰辛之后,熊本小次郎抬头看向东方,太阳,即将升起。 前面探路的第一小队派人来报:“阁下,我们在治安队的协助下,已经发现敌人,第一小队正全员潜伏,等侯攻击命令!” “很好,告诉第一小队继续潜伏,打枪的千万滴不要,要悄悄滴,明白!” “是,阁下!” 传令兵原地一个立正,右臂高举:“忠诚!”头也不回向着原路返回。 “记录!” “是!” “报旅团长阁下,步兵第一中队不辱使命,已经发现敌人,请求是否进攻!” “是!” 传令兵转身而去。 熊本扒了扒戴在左眼上的眼罩,有些兴奋的看向远处的平埔人村落,继而又有些激动的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 那是主公大人亲手赐给下的,这把匕首联同绣在熊本袖领上的菊花,清晰表明他熊本小次郎不单单是一名优秀的皇军指挥官,更是优秀的大魏家臣。 板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平埔歼击战(一) “此平埔之战,必是我旅团耀武扬威之战!” 九太爷深谙兵法,知士气于军队至关重要,又曾目睹重孙治军之事,故于行军途中数次为官兵鼓劲。 他老人家中气十足,嗓音洪亮,听于官兵耳中自是人人振奋。再想敌人不过是台湾的土著生番,消灭他们简直就是牛刀杀鸡,战功大大,因而各部均加快行军,均想在之后的战斗中有所斩获。 “照此速度,天不亮就能抵近平埔番了!” 官兵们的精神头子让九太爷很高兴,将他手中那杆侄重孙特意送来的大烟袋在树上敲了敲,边上的作战参谋很是机灵,见状赶紧给旅团长阁下装上烟叶点上火。 “吧嗒”抽了几口,九太爷精神头子更足,他老人家实际不太喜好这呛人的烟叶,可重孙特意给他送了杆烟袋,不抽就浪费了重孙的一片心意。 “阁下请放心,根据情报,平埔人是生番,他们的武器很差,多数是竹枪竹箭,其头领阿加农也是个坐井观天的莽夫,根本不足为虑。” 说话的是步兵第二大队的大队长松本冈,他和已升任近卫步兵第四联队长的山本幸二是同乡,但年纪却比山本幸大足足大了十岁,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 自参加皇军以来,松本冈念念不忘的就是回到他的家乡加贺,但他深知如果自己是以俘虏的身份回到家乡,那还不如留在大明当苦役。 因此,他必须把握好现在的机会,努力杀敌成为大明皇军的优秀将领,如此才能堂堂正正的回到家乡,向当年那些逼迫他们这些贫民离开家乡到异国他乡作战的反动集团复仇。 对于消灭平埔番,松本冈十分乐观,也支持旅团长阁下的作战计划。他认为参谋长官制定的作战方案过于保守,不符合皇军作战一贯勇猛之风格。 松本大队长的意见真是说到了九太爷心窝中,他微笑点头,以示赞赏,正准备再讲几句,肚子却“咕噜”闹腾起来,就眨眼的功夫,九太爷额头竟然渗出了汗水。 八嘎! 九太爷暗骂一声,不知道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什么原因,他老人家竟然在这关键时候闹起肚子来了。 “阁下!” “六大爷!” 松本大队长和担任作战参谋的魏大元同时关切的低呼一声。 “嗯!...” 九太爷脸憋得通红,两条腿也是紧紧并拢,他示意松本和大元莫要引起正在行军的官兵注意,然后慌慌张张的从大元的背包中抽出一叠宝钞司给皇军特供的卫生纸,四下看了眼,荒郊野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哪去找茅厕! “阁下,到那里!” 松本大队长意识到旅团长阁下出现了紧急问题,一个箭步上前便把旅团长阁下往不远处扶去。 “阁下,事急从权,不要有什么避讳,就在这里吧!” 松本队长一脸忠心和关切。 “唔...” 九太爷这会哪还讲其它,一下解开腰带就蹲了下去,随后便听一声闷响,继而长长一声。 还没来得及往边上避去的松本只觉一股气体喷面而来,让他的毛孔为之一张:这真是贵人的味道啊! “呼!” 如释重负的九太爷方便完,浑身轻松的提起裤子,放眼四周,好像是一片甘蔗林。回头瞧松本,默默站在一边,不由感动。 想说几句,但又觉场合未免不太对,所以便将千言万语放在心中,只心中不住念叨松本这人不错,真不错。 九太爷刚回到路边,大元就上来了:“六大爷,第一中队急报,他们已经抵近平埔番,请求是否进攻!” “噢?!” 一听已经发现敌人,九太爷的情绪立时重新变得激昂,将大烟袋往前一指,命令随第一大队行动的旅团参谋长官陆建荣立即部署战斗准备,等他老人家赶到就发起进攻。 ......... 熊本中队长接到上级命令时,已经率第一中队潜伏在位于平埔人村寨西南不足四里地的一处地方。 此处包括平埔人村寨都是平原地形,只东南十几里处有山林。根据战前情报,平埔人并不像汉民一样耕种,而是以打猎和猎头为生。 打猎,自是猎取动物以为食物来源。猎头,则是近乎野蛮的一种行为。平埔人时不时的侵犯周边汉民和“熟番”,抢劫的同时也绑架,然后要求赎金和食物。在要求不能被满足后,他们就会将人质的头颅割下,用竹子竖在空旷地带,给周边熟番和汉民一种心理恐怖作用。 平埔人也不定居在一处,他们的村寨通常三到五个月就会换一个地方,但总体上不会脱离台北腹部这一片区域。某种形式上,平埔人和明朝北部的游牧民族很像,只不过一个有马,一个没马而矣。 这一次能够这么快发现平埔人的村寨,也是得益于平埔人平日对“熟番”,也就是刚刚成为大明一员的新汉人的欺压。 没有新三乡和新四乡治安队的协助带路,第一旅团是不可能在人生地不熟,且整体环境近乎原始的区域发现平埔人的。 九太爷身为旅团长,自是有配千里镜的。千里镜中,平埔人的寨子遍布区域不小,想要合围难度很大。不过可能是平日是这一片地区“霸主”的原因,加上不断迁移,平埔人的村寨修的就很简陋,甚至称不上有什么防御措施。 参谋长官陆建荣也发现了平埔人这一致命弱点,迅速制定由步兵第一大队为主,步兵第二大队紧随其后的正面强攻方案。 九太爷批准了作战方案,步兵第一大队的大队徐兴领命之后迅速召集所属中队长,传达作战命令。 约摸卯时一刻,战斗打响。 传承“风林火山”精神的步兵第一中队在中队长熊本的带领下从藏身地一跃而起,如同一把尖刀刺向了平埔人。 铳声和喊杀声很快将寨子中的平埔人从梦中惊醒,其头领阿加农一边穿衣一边从妻子手中接过从汉民那里抢来的一把长刀,迅速冲出了屋子。 寨子里的男丁们手持各种武器正在慌张向头人所在这边聚集,远远听见有族人在喊明国人来了,阿加农不由恼怒,在他看来,什么明国,什么汉人都跟他们平埔人没有关系,那些明军上岛来绝对没安好心,他们只是想把平埔人变成他们的奴隶而矣,所以他才没有理会明军的通告,把那个替明国人传话的熟番一刀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埔歼击战(二) 阿加农意欲用此举告诉那些和汉人打得火热的番社,不要以为你们攀上了汉人的军队,就可以无视平埔族才是这一片土地的拥有者! 更不要忘记,一百多年内,从海那边迁移过来的汉人,一直是平埔人猎头的对象。那些汉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对他们平埔人低声下气,否则,他们的头皮将被进献给伟大的祖灵! 斩杀了那两个背叛祖灵的混蛋后,阿加农没有下令族人迁移别处,因为他不相信明国人的军队会来报复,即便是来了,他也不怕。在此之前,他曾率领他的族人赶走了一支人数多达上百的倭寇。 平埔人能够一直占领这块土地,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族人们的勇敢! 明国人也好,倭人也好,他们谁也不能决定平埔人怎么活! “召集族人,和汉人的军队决一死战!” “祖灵会保佑我们,勇敢的儿郎,是时候展现你们的勇敢了!如果你们战死了,祖灵会来接你们升天!” “” 阿加农抓起地上的一只母鸡,一把扯断了鸡头,高高举在头顶之上,任由鸡血淋满他的额头、他的脸庞。十分的可怖。 “巴布鲁!” 慌乱的平埔族人被族长的勇敢感染,他们举起手中的竹枪、竹箭,哇哇大叫着。 “去吧,把汉人赶出我们的土地,让他们知道我们平埔人是不会屈服的!” 阿加农用力将他的大刀向着远处正在行进来的汉人军队指去,视线中,约摸数百名明**队的士兵正排成三个方阵,一步步的向寨子开来。 这让阿加农心头跳了一下,也有些意外,怎么明**队来了这么多,这可比上次的倭人多得多啊。 但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想到自己族中有上千勇士,对方人数再多,但只要被诱到猎场去,就都是他们平埔人的猎物。 平埔人的猎场,不但是平埔人生存的食物来源,也是族中勇士的锻炼之地,那里更是有祖灵保佑的! 阿加农呼了一口气,他十九岁接任头人,二十多年下来还没有对周边任何部落胆怯过。这一次,同样也是如此! 正如他的爷爷对他说的那般,如果族人失去了勇气,部落就会消失。 进攻的明国士兵不时打响着手中的铁枪,白烟弥漫,隐约能听见族人的哀叫声,想来是那些最先发现明**队的族人正在拼死抵抗。 阿加农紧握着自己的刀,脸色铁青着对正赶来的族人喊道:“尼卡、罗达奥,明国人有铁枪,不要靠近他们,放他们进来,靠近了打,诱他们到猎场去,就跟上次打倭人一样!” 上次打倭人是十一年前,那一次有一百多倭人从鸡笼港那边登陆,不知道怎么摸到了平埔人的地盘。和那些自称是皇军的明**队一样,倭人们也自称是什么幕府兵,奉他们的大将军之命前来,希望平埔人能够和他们合作,接受幕府的统治。 阿加农用倭人信使的头颅回答了那些倭兵,之后双方展开了战斗。虽然对方的铁枪很厉害,给族人们带来了很大的伤亡,但阿加农和族人们却没有畏惧,他们且战且退,成功把倭兵诱到了平埔人打猎的猎场中。 在那里,平埔人利用熟悉的地形成功分散了倭人的兵力,也打消了倭人铁枪的厉害,最终把这支倭兵打退,割下了三十多颗首级。自此,再也没有倭人敢来平埔人的地盘。 尼卡和罗达奥都参与过那次战斗,当时他们不过是十七八岁,现在都是壮年的汉子。二人作为阿加农的左膀右臂,自然明白头人的意思,双双喝号一声带着族人从寨子冲出。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让女人和孩子们先撤!” 阿加农瞪了眼发呆的妻子门罗,门罗立时醒悟过来,男人们战斗,女人们不应该留在这里让他们担心。猎场那里有藏身的洞穴,女人孩子在那里能够安全度过。 安排好一切后,阿加农抱起自己的儿子小迪农,然后将他塞到了母亲怀中,毅无返顾的带着族人向着明军杀去。 正在行进的皇军官兵很快就发现了大量平埔人从寨子中涌出,号声和哨子声接连响起,伴随着指挥官的命令,官兵们迅速调整队形,形成一个三角阵形。 九太爷始终在观注战场动势,他老人家判断有所失误,原以为平埔人在发现皇军到来后会蜂涌逃跑,没想到对方竟然组织了人手冲出来反抗。不过这样也好,九太爷还生怕生番们跑到老林子去呢,那样的话扫荡起来未免棘手。 “文庆,看到没,生番们晓得把女人孩子弄走咧,你带人去追,可莫要放跑了。” 放下千里镜,九太爷扭头对身边的联队长马文庆说了一句。老人家现时最大的遗憾就是没马骑,要不然就能跟戏台上的大将军一样,威风凛凛的坐在高头大马上指挥千军万马了。 “九爹爹,那这边?” 按辈份算的话,九太爷是马文庆的远房堂爷爷,所以马文庆也管九太爷叫九爹爹。他见平埔人的寨子里冲出不少人来,比正面强攻的第一大队要多,担心会出什么纰漏。 “这边有我,你尽管去!” 九太爷信心十足,正如他所说,平埔之战乃是第一旅团耀武扬威之战,更是他老人家从军以来首仗。为了这场战斗,他老人家可是付诸无数精力,调动了整个旅团的精华部队参战的。 这要是打不赢,九太爷自个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前进!” 作为旅团最精锐的部队,“风林火山”的军旗一直屹立在部队的最前面。 官兵们以三十人一排成纵队向前推进,每个纵队的边上都有一名旗手和一名哨子手。 皇军制度,旗手护旗,以供上官和友军辨明。哨子手则是以哨声决定队伍前进的节奏,以及传达军官的命令。 毕竟,火铳一旦打响,再有火炮和喊杀声,战场上的杂音就刺耳,单凭指挥官的传令兵很难完整表达指挥命令,故需要一个特殊能够听清的声音供士兵们接受命令。 不过到了联队一级,所使用的就是号角和发烟弹了。 第一大队奉命发起进攻后,沿途陆续击毙数十名平埔人,进展十分顺利,不到半柱香时间就推进到了平埔人寨子大门里许地外。那扇可以称之为木栅栏的大门不出意外的话,将被官兵们不费吹灰之力推倒。 大队长徐兴是魏国公家将出身,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保命思想,从而投身于伟大的皇帝亲军,成为皇帝陛下和魏公公最忠诚的卫士之一。 在做国公府家将时,徐兴有过实战指挥经验,虽然那是他生平的唯一一次指挥,且不幸惨败,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成为第一旅团有数的“能将”,很得旅团长魏广生的看重。 发现有大量拿着各式武器的平埔人哇哇叫的冲出寨子后,徐兴立即传令各大队做好接战准备。经仔细观察,徐兴确认冲出来的平埔人真的是野人,因为他们不但武器简陋,没有甲衣,甚至很多人都没有鞋子,队伍也是杂乱不堪,一看就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乌合之众。 唯一一点让徐兴稍微点头的是,那些野人的奔跑速度极快,在地上一窜一跳的看起来个个跟猴子一样身手敏捷的很。 后方,有号角声传来,却是旅团部的攻击命令。 徐兴朝旗手打了个指示,表示可以开火的旗令和哨子声立即响起。 最先率领族人冲击皇军的是尼卡,他和罗达奥负责引诱汉人的军队往猎场方向去。但是这个引诱是有章法的,作为诱饵的族人太少,汉人军队不会上当。太多,又极易损失,因此两三百之数最好。 同时,尼卡深知铁枪的厉害,但也清楚那种铁枪威力虽大,可是没能弓箭来得快,装填药子很是耗时,所以他让一部分族人冲在前面吸引汉人军队,其余族人则在后面用竹制的尖矛投掷汉人军队,扰乱他们的队列。 罗达奥的人是在左侧方向,只等尼卡那边扰乱汉人后就靠近砍杀一阵,之后再表现出不敌,诱使汉人军队往猎场去。 只是,尽管尼卡和罗达奥都研究过铁枪,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对面的汉人所配备的铁枪和他们当初研究的倭兵铁枪大大不同。 大约在一百五十步距离时,汉人军队的铁枪就打响了。 一轮排射后,无数细小的孔洞如镶似嵌,每一个孔洞都才涔涔的往外渗血,中铳的平埔人血葫芦一样在地上翻滚哀嚎,人数大约有二十多人。 尼卡脑袋一下嗡了起来,感觉难以置信,怎么铁枪能打这么远的?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又响起了炸耳声,白烟中尼卡隐约看到汉人的士兵好像和海浪一样,一会蹲一会起。随着不断的蹲伏,铳声始终不绝于耳。而在他的身边,倒下的族人占了一半多。 第一百五十章 平埔歼击战(三) 完全没有任何披甲保护的平埔人在皇军密集弹丸的齐射下,唯有惨叫和哀号,即便他们做好了牺牲准备,那些手中拿着竹矛和竹箭的平埔人也根本无法将手中的武器投掷到对方阵列中。 尼卡和罗达奥听到了海锣声,那是族长阿加农让他们赶紧撤。事实上,哪怕阿加农没有让人吹响海锣,尼卡和罗达奥也不可能再不惧死亡的向着汉人的军队冲锋。 对方是真正的明朝官兵,而非那些不敢招惹他们的汉人移民! 罗达奥率先后撤,并且呼喊着让尼卡他们快走,因为汉人的军队已经冲上来了。 “刺刀!” 熊本小次郎的指挥刀向着前方竖去,第一中队180名官兵立即将一柄末端为圆形空洞、顶端为尖刀式样的匕首套在了火铳上。 这种形式匕首但更长的武器名为刺刀,是由魏公公亲自命名。虽然在实战中刺刀极易折断和脱套,很多往往成为“一次性”装备,但刺刀的捅穿杀伤力极大,已经成为皇军的固定装备。 江南制造总局正在研制可以焊接在铳口,并能折叠、且不易折断,呈棱型,有三面樋的刺刀,听说这种刺刀是仿制古时兵器三隅矛,威力更大,敌人一旦被捅中就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可惜因为技术受限,棱形刺刀的研制尚未取得突破,因而目前军中装备的还是这种“一次性”刺刀。 “为了皇明,前进!” “风林火山”的旗帜一跃向前,180名具有猪头精神的皇军官兵以大无畏、决绝的姿态向着平埔人冲杀而去。 已然被对方铁枪打的发懵的平埔人一下被皇军的气势压倒,惊恐在一瞬间爆发,所有人掉头就跑,尼卡这个族中的勇士也在跑,并且跑在最前面。 很快,战场就成了一边倒。前面是仓皇逃命的平埔人,后面是勇猛直前的皇军官兵。 和去诱敌的尼卡他们相比,阿加农这边还要镇定一些,虽然汉人军队的战斗力超出了他的想象,尼卡他们损失惨重,但是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汉人的军队正在被诱往猎场。 在那里,密林将是这些外来人的葬身之地! 只是,有一点让阿加农十分担心,东南方向正在往猎场转移的女人和孩子们遇上了麻烦,一支汉人的军队正在穿过寨子向她们追击。 组织转移的族人试图将这支汉人的军队挡住,可是在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后,他们不得不放弃抵挡,将希望寄托于女人孩子们能跑的快一些。 “给熊本中队长记三等功一次!” 自家官兵勇猛向前,战场瞬间取胜,生番野人狼狈而逃,千里镜中的这一幕让九太爷十分的高兴,并且迫不及待的召来传令兵,口述了他给侄重孙的捷报——“乙卯日,东风,雨。” “东风,雨”是大本营对于报捷的制度,凡各部上报“东风,雨”,即大捷。 “传令,第一联队并旅团卫队全部投入战斗,嗯,”九太爷抬头看了看太阳,“天黑之前结束战斗!” 说完,九太爷将大烟袋扔给侄儿魏大元,“走,去瞧瞧平埔人的老窝有啥宝贝,瞧中什么好的只管拿,六大爷赏你的!” “谢六大爷!” 魏大元乐得嘴都合不拢,到底是自家大爷,没说的! ........ 步兵第一大队的追击成果巨大,冲杀在前的第一中队表现让大队长徐兴十分满意,已如丧家之犬的野人在第一中队的猪头攻击下纷纷毙命。沿途不时能看到被刺刀捅穿的野人或躺或趴,任由鲜血从身体涌出。 第一大队补充的一百多新兵们表现也可圈可点,虽然他们战前只经过短暂训练,并没有实战经验,更谈不上战场杀敌,但在老兵的带领和感染下,新兵们同样显得勇敢。有一个名叫陶大义的昆山兵更是击毙了两名野人,在此之前,这家伙可是连鸡都没杀过。 总体上,新兵显得次了一点,但这个次不是战斗本领也就是训练的次,而是杀戮之次,他们的身上明显没有老兵们那种斩尽杀绝的凌厉。 但,徐兴已经相当满意了,这当兵的哪个是天生就会杀人的呢。 旅团长的命令很快就送达过来,徐兴不觉得旅团长太过乐观,他也认为天黑之前一定能结束战斗,因为野人们实在是不堪一战。 战前那些治安队员们把平埔野人说的怎么怎么凶狠,现在看来,用魏公公的话讲,都是一群纸老虎嘛。从前平埔人凶狠,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敌人太弱! 前方东南方向,有十几个逃跑的平埔番被第一中队围住了,皇军有优待俘虏的传统,所以领队的小队长试图劝降这些野人,然而这些野人竟然不愿投降,反而将手中的竹矛掷向皇军。 小队长大怒,立时命令铳击。铳声过后,小队长持刀冲上去,一刀砍断了一名尚站着的平埔人脖子,然后震天价的一声虎吼,将那平埔人垂下来的脑袋整个砍飞出去。 同样的场景在方圆数里的战场上演着,除少数平埔人长得跟飞毛腿似的逃进了东南方向的林中,其余平埔人基本被歼灭。 徐兴为了扩大战果并迅速结束战斗,命令所部三个中队不要管零散敌人,集中追击逃向林中平埔人,务必将这些胆敢不遵皇军之威的野人全部消灭之。 但是,熊本中队长似乎有些迟疑,他对徐兴道:“阁下,野人似乎是故意想把咱们诱进林中!” “嗯?” 徐兴闻言眉头一皱,举目仔细打量眼前这一片密林,远远看去,一眼看不到边,林中长满参天大树,依稀可以看到有平埔人在林中出没。 兵法有云,逢林莫入! 徐兴也犹豫了,为稳妥起见他迅速派人将这一情况通报给旅团部。 “野人能有什么谋略,就算他们真在这林中埋伏了陷井,难道还能打败我英勇的皇军嘛!” 九太爷深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野人闹不出妖蛾子,他老人家一心想要扩大战果,斩个千余级出来,要不然给侄重孙报的“东风,雨”未免有些名不符实,有谎报军情之嫌。 参谋长陆建荣建议先派一个中队入林探查,如果发现不对就及时撤出,再行商议。 “难道咱们第一旅团还比不上海军那些马鹿吗!” 九太爷很不高兴,这可是他老人家直接指挥的第一次作战,可不能半途而废,不然传到郭七癞子耳中,说是第一旅团叫个树林子给唬住了,他老太爷一世英名往哪里摆。 这时,一个情况更加坚定了九太爷的信心。联队长马文庆来报,他率部擒住了数百名平埔野人的女人孩子,其余的吓的都跑了林子里。 “他们连女人孩子都管不住了,连房子财产都不要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被我第一旅团完全击败!诸位,第一旅团的光荣是不容玷污的!” 九太爷一声令下,旅团官兵迅速集结进山。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九太爷错了,野人是被打的仓皇而逃,可那片密林中也真的有埋伏。 步兵第一中队作为旅团先锋,最先遭到埋伏在林中的野人打击。那些野人和刚才在平原上的表现截然不同,一个个或是藏身在人高的草丛中,或是爬上树,出其不意以竹矛和竹箭偷袭皇军官兵。并且,偷袭之后,这些野人很快就转移地方,致使皇军报复性的铳击往往落空。 其余各部队也遭受了同样情况,一个时辰的时间内,皇军进展缓慢,不但难以发现大股敌踪,甚至连自身处于哪个方位也渐渐迷糊。最后,只能凭借哨声来判断周围是否友军。 第一中队官兵慢慢的感到力不从心,入林以后,他们只杀死了十多个野人,可是自身伤亡也达到六人。在此之前的平原战斗中,第一中队官兵可是不曾战死一人的。 至太阳落山前,第一旅团竟然阵亡数达到了56人,伤员也有84人,这一情况很快被总计汇报至旅团部。 “阁下,密林使我各部队无法展开,更难以搜寻野人,野人却可以凭借密林大量杀伤我官兵,我建议各部马上撤出,封锁山林主要进出口,逼迫他们投降!” 陆建荣身为参谋长官,必须履行自己的义务,战斗不能再持续下去,否则对于第一旅团官兵而言,就是一个不断被放血的过程。 九太爷总算清醒过来,他吱吱唔唔的同意了陆建荣撤军的建议,并让后者总负责。 随后,在陆建荣的安排下,各部陆续从林中撤出,并由两个中队官兵封锁了这片山林的两处主要出入口,其余各部退入平埔人的寨子休整,搜寻物资。 被俘虏的女人孩子被安置在寨子西南边,陆建荣秘密部署了两个中队官兵掩藏在这一带,可惜当夜野人并没有来救这些女人孩子,否则当有很大战果。 其后数天,第一旅团尝试了几种方法试图将藏在山林中平埔人逼出,但无一成功,只能继续封锁。 与此同时,陆建荣建议将第一旅团真实情况向大本营上报,但九太爷却说第一旅团损失并不大,无须上报。九太爷认为野人仓皇上山,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食,所以只要第一旅团继续封锁下去,野人最终还是被逼出来。 可到底要封锁多少天,九太爷心里就没数了,他老人家现在对野人真是恨之入骨,你说这帮野人好好的出来受死不行么,非要跟他老人家躲猫猫,闹的他老人家情绪大大滴不好。 此后数日,仍是没有任何进展,野人似乎消失在山林中一般,派进去的几支侦察小队都没有发现野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第一旅团也有点吃不消了,原因是平埔人的寨子里并没有多少粮食。 陆建荣估计,最多十天,如果平埔人仍不下山,第一旅团就得解除封锁撤退,不然全旅团官兵就得饿肚子了。 军中也闹起了瘟疫,好在随军携带了不少药草,瘟疫并没有蔓延,但是也影响了军心士气。 种种迹象表明,第一旅团的首战很可能虎头蛇尾。 就在九太爷和旅团军官们商议如何解决缺粮问题时,寨子外忽的传来敲锣打鼓声,随后就有士兵来报,说是监军魏公公听说大捷,特地从嘉义赶来为第一旅团官兵庆贺来了。 九太爷的脸当时就有些不自在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平埔歼击战(四) 听完了第一旅团参谋长官陆建荣的战况汇报后,魏公公并没有责怪自家九老太爷的错误,而是负手来到寨子的高处,远眺那片密密麻麻的原始森林。 公公相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同样也有人在远眺。 客观来说,平埔人虽然愚昧、凶蛮、狠斗,但他们其实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大明皇军虽然正义、军纪严明、具有光荣历史,有着先进的文明,但却是这片土地的外来者。 入台之战,本质上是外来者与土著民的战斗,是征服与被征服的过程。 魏公公不自欺欺人,他的脚下其实是片蛮荒和没有统治的土地。这片土地真正归属于中国,还要等三十年。郑氏父子和开台先民、不愿做鞑子奴隶的大明军民让这个宝岛变成了中国永久领土,而现在,这里属于“化外”,和大明朝在法理上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的人大多数不知道海的那边有个大明帝国的存在,甚至于从浙闽沿海迁移过来的汉民都不愿承认遥远的北方有他们的皇帝,他们来到这片土地只不过是想有口饭吃。 公公不喜欢说,只喜欢做。嘴炮打的再凶,终不及万炮齐鸣来的实在。朝廷对汉民都照顾不上,何谈对这片土地有管治权力呢。 名义上的“自古以来”只是朝堂上的说辞而矣,真正扎根才是永远,公公眼下做的其实就是开创的功业,他要让台湾真正变成中国的领土,他要让这个宝岛变成一座粮仓,以拯救更多的同胞。 开创必然就要流血,再文明的社会开创也会引起战争,何况是近乎原始人的台湾土著民。 只是,和极少数的台湾原著民相比,大陆上的以千万计的同胞更重要。 公公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他很喜欢用霹雳手段显示他的菩萨心肠。正如他一向认为,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之后,公公去看了被俘虏的平埔族的女人孩子及一些男子俘虏,无一例外,这些俘虏的眼神充满着对皇军的仇恨,哪怕是几岁的小孩也都是如此。 “平埔人的男丁在十四岁之后就要猎取非同族的人头表现他们的英勇,同时也是给予他们所谓祖灵的祭物。据属下所知,近几十年受平埔人猎头最多的都是我们的来台汉民。”陆建荣在一边低声说道。 “是么?” 公公点了点头,这个习俗可真够野蛮的,视察之后他对左右说道:“平埔人的顽抗必须要予以严惩,否则帝国之威严将无法震摄诸番,皇军之威名也必将由此堕落!” 俘虏尼卡被带到了公公面前。 尼卡是在撤退时被皇军的火铳击中右腿被俘的,经其他俘虏指证得知尼卡是平埔头人阿加农的左右手后,陆建荣没有处死他,而是让随军的郎中替他医治伤腿。陆建荣希望能够通过尼卡劝降阿加农,但看上去尼卡并不领皇军的情。 尼卡被带过来后,公公并没有立即劝降于他,而是问他平埔族为何要和皇军做对,难道成为大明帝国的臣民,享受帝国给予的权利不好么? 要知道,公公为了能够尽快平定台湾,可是煞费苦心的让人从南直各地购买了大量农具和种子,只要这些土著民愿意接受皇明统治,他们的生产力和生产水平立时就能提升几个时代。可惜,公公的好心被平埔人当成了驴肝肺。 尼卡听不懂汉话,新三乡治安队的队长达其番的母亲和妻子都是汉民,几个妹妹也都嫁给了汉民,除了名字是番名外,其余一切都跟汉人一模一样,所以由他充任了公公的翻译。 尼卡起先并不愿回答,但不知道达其番和他说了句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才挺起胸膛傲视面前的明朝大官,大声说道:“我们平埔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这里有我们的山林和猎场,有我们的溪水和鱼群,我们是真正的祖灵勇士,我们在山里打猎,我们在部落里分享食物,我们在溪水里取水,我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里,我们不和任何外人接触,因为那样祖灵会降罪于我们...我们不知道什么大明帝国,我们也不想成为什么皇明子民,我们就想过我们的日子......为了自由,我们宁愿献出生命!” “自由么?” 魏公公喃喃着这两字,是啊,自由是多么宝贵的,为了自由付出生命是值得尊重的。但是,如果自由的代价是族人们永远生活在原始、落后、贫穷的状态下,这个自由又是否可取呢。 许久,公公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他又何必纠缠这一点。往大了说自由也好,不自由也好,在皇军的大势之下,一切都是渺小的。往小了说,所谓的自由恐怕只是以阿加农为首的平埔族领导阶层的一厢情愿吧。 原始也好,封建也好,资本也好,统治阶级永远只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这是几千年历史证明的。 也是,如果阿加农选择和熟番一样接受大明统治,也许他这一代可以继续享受头领的特权,但他的下一代肯定不会这样。官府的存在对于这些土著民头人而言,就是自由的最大敌人。 “问他,阿加农明知道我皇军兵力众多,为什么还要打?”公公示意达其番转译。 “为了我们的祖灵!”尼卡回答的很简短。 “为了祖灵,就可以让自己的族人平白牺牲掉么?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你们族中的年轻人已经死了很多,如果一个部落没有了年轻人,光有祖灵有什么用?”魏公公讲话不玩虚的,直指其心。 尼卡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只要有祖灵在,我们就可以上天堂。” 公公明白了,看来所谓的祖灵应该是一种图腾,原始崇拜的宗叫象征吧。 陆建荣皱眉道:“公公,看样子这个野人还是不肯降。” “咱知道咧。” 公公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抽了抽鼻子,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尼卡的身前三步,细细打量了对方之后,忽的摸出一杆短杆火铳对着尼卡的脑袋勾响了板机。 “砰”的一声,尼卡笔直的向后倒去,额头上开出好大一个血洞,死的时候双眼睁得大大,颇有死不瞑目的样子。 铳声响的太过突然,达其番被吓的捂住耳朵,等到发现尼卡已经被处死,他瞬间打了个寒颤。 “这手铳给你了,嗯,便宜你了,总共就几把。”公公说着将手中那杆短铳递给了陆建荣,尔后看了眼地上的尼卡,摇了摇头叹息道:“死亡,对他是最好的归宿,他的祖灵会保佑他上天堂的。” 继而抬头扫视了眼众将,斩钉截铁道:“去问问其他俘虏,不愿意跟咱家走的,就让他们跟他们的祖灵走。” 随后,公公挥了挥手,吩咐陆建荣把俘虏的女人孩子都带到山下去。 “公公这是要?”陆建荣不解。 “虎毒不食子,咱家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们仍然执迷不悟,那咱家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白色恐怖!” 公公离开时见桌上有凤梨,随手拿了一颗。他得去看看自家九太爷,虽然九太爷的指挥失误导致了第一旅团损兵上百,但不管怎么说,这场仗还是皇军胜利了的,只是没有取得全歼平埔人的战果而矣。 公公希望九太爷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因为一时的过错而灰心,进而失去进取的勇气和信心。 勇气和信心,才是皇军能够一步步壮大的夯实基础。身为旅团长的九太爷,更是第一旅团的灵魂,他老人家可消极不得咧。 军令很快被执行,四百多被俘的平埔族女人孩子被驱赶到了通往山上的入口。女人们不知道汉人的军队要对她们干什么,一个个既恨又害怕的抱着自己的孩子艰难的走出寨子,一步步向着丈夫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到了山脚后,很快就有军官前来勒令这些女人一排排的跪在地上,几个会平埔话的治安队员大声告诉她们,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对着山上呼唤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只要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兄弟们能够下山投降,那么大明皇军就会赦免他们的罪行,并返还他们的房屋和财产,允许他们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 “如果他们不下山,那么你们...”一个年轻的治安队员有些不忍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平埔女人们,“你们就会被处死。” “孩子呢?”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女抱着自己怀中的孩子惊恐的问那个治安队员。 治安队员没有说话。 少女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脸一下变得雪白。周围其他的女人也都瞬间变得惊恐起来。 “我说良臣呐,咱们皇军不是不杀妇孺么,昨的你却要?...这种事可是...” 被侄重孙好生安慰的九太爷刚刚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可见不得这种场面,很是不忍。 “太爷是说伤天害理么?也许吧,不过乱世用重典,孙儿不给生番们一些狠的,他们就不长教训呐。” 公公抬了抬右臂,立时就有军官勒令前方的女人们马上按命令做。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平埔歼击战(六) 感谢“aries_tp”大佬百元打赏! ....... 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安静的仿佛被冰冻一般,听不到鸟雀的声音,见不到出没的野兽,只有那密密麻麻的荒草,只有那比人还粗的巨木。 越往里走,人就越感到自身的渺小,那种看不见外界的压抑让人的情绪会不由自主的低落、疯狂。 可在平埔人眼中,这片密林却是祖灵赐给他们的家园,是他们可以自由翱翔的天空,是他们从小到大就生活的所在。 这里,他们太熟悉了。 现在,他们就在家园之中,如穿了隐身衣般隐藏在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外人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一棵几人粗的大树之上,如果不盯着仔细看,谁也不会发现那树上竟然藏着人。 两个年轻的平埔人一动不动的趴在树上,他们的眼睛死死看着不远处的山脚。他们看到了那些可恶的外来人,看到了那些正被外来人驱赶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和孩子们。 “那鲁,汉人在干什么?”年纪小的克图感到茫然。 “不知道。” 那鲁摇了摇头,突然右手的匕首猛的往身边刺去,这让克图吓了一跳,随即却变得高兴起来:“有吃的了!” “给你。” 那鲁将蛇一分为二,带着头的那截给了克图。在平埔人的眼中,蛇头可是好东西。克图不顾那蛇头还在动,一把捏住便将蛇的身子对准自己的嘴巴,贪婪的喝起蛇血来。之后,二人将蛇皮剥掉,就那么生吞虎咽起来。 他们是真的饿了,好多天他们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好在,祖灵赐给他们的猎场有很多动物,他们才能勉强支撑下来。可惜的是,因为汉人的小队伍经常摸进来,所以他们不敢经常捕猎,也不敢生火,因为那样会暴露他们的藏身地。 “要是有盐巴就好了。” 克图舔了舔嘴上的蛇血,腥味很大。 “等打跑了这些汉人,我带你去古邦出草猎头。” 那鲁说的古邦是距离平埔数十里的一个汉番杂居的村社,以前他们没有盐巴和粮食时经常去那里出草猎头,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那鲁成年之后的第一次猎头就是在古邦,那一次被他猎杀并剥下头皮是一个汉人少女,很美。 那鲁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汉人少女在死前用他听不懂的话在哀求什么,他当时也心软过,可是想到祖灵在看着自己,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割下了这个汉人少女的头颅,进献给了伟大的祖灵。 这是他们的传统,每一个平埔人都必须坚守,而克图的第一次猎头就是那鲁带他去的。 “我要剥他们十张皮!” 克图恨恨的向山脚下的汉人军队看去,他的哥哥门塞在半个月前被汉人的军队刺死了,母亲因此伤心的天天哭泣,眼睛都有些看不见了。 “会的...” 那鲁正准备说话,耳畔却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 那是母亲呼唤儿子的声音; 那是妻子呼唤丈夫的声音; 那是女儿呼唤父亲的声音; 那是孩子哭泣的声音.... ......... “头人,这些汉人真卑鄙!” 罗达奥的眼神愤怒的让人可怕,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把那些喊叫的女人舌头都割下来! 阿加农沉默不言,山下女人孩子的哭叫声让他心烦,汉人很卑鄙,他们是想用这些女人孩子动摇他的族人。 一眼看去,很多族人的脸上都有犹豫和迟疑,不少人都在盯着他这个族长看。 阿加农知道,这些人动摇了。 汉人,真的很狡猾! “你们干什么?难道你们真的想下山投降吗!”罗达奥凶恨的扫视那些明显动摇的族人们,在他的逼人目光下,不少族人将头低了下去。 但却有一个男人没有畏惧罗达奥的目光,他勇敢的上前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头人,为什么一定要和汉人打?做汉人有什么不好?做了汉人,我们就能永久的住在一个地方,可以有庄稼收,可以不用再饿肚子,可以请老师教我们的孩子,可以请郎中替我们看病......这一切,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跟从前一样靠野蛮的猎杀活着么?” “唐卡,为了你的老婆孩子,你就想背叛头人,背叛祖灵么!”罗达奥愤怒的抽出手中的长刀指向唐卡。 “你要杀我么?” 唐卡同样将自己手中的刀抽了出来,罗达奥是猎头的勇士,他唐卡同样也是。 周围的族人见状都愣住了,全部看向了头人阿加农。 “放下刀!” 阿加农感到愤怒,在他的怒目下,罗达奥不甘心的放下了手中刀,唐卡同样也将手垂了下来。 “唐卡,你是想下山投降吗?” 阿加农看着唐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头人,我的老婆孩子在他们手上...”唐卡的声音有些弱,他可以和罗达奥针锋相对,但在头人面前,他始终心虚。 “女人没有了可以再娶,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但是投降了汉人,我们就得替他们做牛做马,难道你唐卡想族人们都成为汉人的奴隶么!”阿加农厉声说道。 唐卡滞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头人,汉人不是这么说的。” 阿加农冷笑一声:“你相信他们?” 唐卡没有说话。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在意别人的死活,我不相信那些汉人会真的接纳我们,让我们成为他们的一员!” 阿加农指着山脚下那些女人对有些动摇的族人们恨声说道:“那是汉人的诡计,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么!” “可是头人,如果我们不下山,女人孩子就都没命了!”唐卡很爱他的妻子和儿子,他真的不愿看到自己的妻儿被汉人杀死。 “我们不止这些女人孩子!...如果她们的死能唤醒祖灵对汉人的惩罚,那一切都值得!”阿加农依旧是面无表情。 “可是我们还能撑下去吗?”唐卡一脸悲愤,“族长,我们没有粮食,没有衣服,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撑不下去也得撑!” 阿加农双手向上,面朝祖灵所在方向,“撑不下去,就没有祖灵,就没有猎场,就没有未来!...我们撑不下去,汉人也撑不下去,只要我们坚强,汉人一定会退走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平埔歼击战(七) 阿加农对祖灵的虔诚是发自内心的,他深信只要他带领族人坚持到底,那些外来的汉人一定会退走。 “头人说的对!没有粮食我们就打猎,没有衣服我们就穿树皮,那些汉人没有祖灵的庇佑,他们是永远也无法在我们的土地扎根的!” 罗达奥将他的刀举起,一些族人明显被他和头人的话感染,脸上重新出现坚毅的神情。 唐卡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头人,汉人,太强大了,我们根本打不过” 唐卡想继续说下去,他想说山下的汉人一点都看不出退走的迹象,反而,他们来了更多的援军。现在他们更是把女人孩子推了上来,怎么看汉人也不像撑不下去的样子。 女人和孩子是一个部族的命根子,也是未来,没有了女人孩子,平埔人还有未来吗! 然而,阿加农却打断了唐卡,根本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只见阿加农缓步走到唐卡面前,沉声道:“汉人是比我们强大,他们也比我们的人多,可是,我们的反抗决心比这世间最硬的石头还要坚定!你见过最硬的石头会被刀劈开吗!” 唐卡怔住。 “头人说的没错,我们绝不向汉人投降!什么狗屁的文明,他们凭什么说我们是野蛮人!如果所谓的文明是让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他们见识野蛮的骄傲!” 罗达奥坚定的支持头人抵抗到底的决心,哪怕他并不懂汉人通告中说的文明社会是指什么。 “和汉人拼到底!” “我们不能背弃祖灵,我们要做骄傲的勇士!” “” 一些族人纷纷站出来支持头人的决定,为了祖灵他们要和汉人战斗到底,哪怕最后只剩一个人,他们也要勇敢的战斗,骄傲的死去。 “看到没有!这就是祖灵的勇士!” 阿加农死死盯着唐卡:“你记住,我们平埔人可以死去,但我们一定要赢得灵魂!没有了灵魂的平埔人,是不配祖灵接引的!” 唐卡有些畏惧头人的目光,他喃喃道:“我们死后真的会有祖灵接引吗?” “会的!” 阿加农的语气不容置疑。 “可是她们” 唐卡痛苦的看向山脚,那里传来的女人孩子哭喊声使人心碎。 “祖灵会接引她们的。” 阿加农沉默,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唐卡。 许久,唐卡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默默的带着他的人回到了半山腰据守的地方。 罗达奥感到困惑,他多么希望头人能够下令捆绑唐卡,因为这个家伙已经让人不放心。可是头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下令这么做,这让他很是不解。 山下,女人孩子的哭叫声还在继续。似乎是迟迟不见山上动静,汉人的军队开始鞭打女人孩子们,这使得哭叫声更大。 很多妻女、母亲在山下的平埔男人都在望着山下发呆,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们只能失神的望着那里,沉默的牵动内心的痛楚。 罗达奥心神一凛,果断上前低声道:“头人,唐卡已经动摇,不能留下他,否则族人们会被他蛊惑的。” 阿加农却摇了摇头,他何尝不知道唐卡已经动摇,可是他不能杀唐卡。因为那样做的话会让加剧族人之间的矛盾,弄的不好会内讧,这无疑是汉人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可是” 罗达奥忧心仲仲的看着半山腰。 “你带人去看着他们,如果唐卡真的敢下山,那就” 阿加农的内心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幕,不知为何,他现在多么希望汉人能够把山下的女人孩子处死,那样的话所有的族人都不会动摇,他们只会更加团结。仇恨会化为动力,让那些汉人付出代价。 他也相信,动摇的族人只是很少一部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背叛祖灵投向汉人。可是,阿加农高估了祖灵对族人的影响,唐卡还是带着一部分族人下山了。罗达奥试图带人阻止,可是在唐卡和那些族人的愤怒眼神中,罗达奥的人犹豫了,他们并不想和这些一块长大、朝夕相处的同伴残杀。 阿加农得到消息时,唐卡已经带人下了半山腰。望着正从林中向汉人走去的唐卡他们,阿加农的眼睛冷的可怕 母马能把公马叫来,女人同样能把男人喊来。 公公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他老人家并不着急,哪怕太阳快要下山了,山上也一点动静也没有。 “十三叔?” 魏学文站的腿都酸了,可是十三叔和九太爷还是在慢悠悠的下象棋,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迹象。无奈,魏学文只能给自家十三叔和九太爷续上茶碗。 “!”的一口,半碗茶水下肚,公公嗓子音顿时清润无比,然而心情却很郁闷。这郁闷不是因为他老人家的计谋没有效果,而是因为九太爷一点也不给他这个侄重孙面子,老是公然将公公的军,抽公公的车。 这要是换了别人,公公肯定要给以颜色:他娘的,你还想不想上进了! 奈何,对手资格太老,他老人家也只能低调。 “将军!” 九太爷成功将出第十七把军,那心情真是倍儿的爽,一扫前几日的郁闷,意气风发的都可以到海边画圈了。 “太爷,我” “落棋不悔真君子。” 九太爷果断拒绝侄重孙悔棋的要求。 魏公公无奈只好摊牌,他认输了。也就是这时,却是来了好消息,有个叫唐卡的平埔人带着两百多人下山投降了。 “这叫什么,小卒过河横扫三军呐!” 公公哈哈一笑,命人将那唐卡带到面前,细细打量对方,约摸三十左右,长得很黑但很健壮。 唐卡低着头,他不敢看面前的汉人大官,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汉人是否说话算数。如果他们食言的话,那唐卡就害死了那两百多随自己下山的族人了。 好在,汉人的大官没有下令将他处死,反而让人把他的妻儿带了过来。 “阿爸!” 唐卡八岁的儿子挣脱母亲的手奔向了自己的阿爸,唐卡的妻子望着自己的丈夫也是泪流满面,恍如劫后余生般激动的颤抖起来。 “阿鲁!” 唐卡将儿子死死抱在怀中,生怕儿子再一次从他身边消失。他看向自己的妻子,彼此没有言语,但却似有千言万语般。 “你看,夫妻重聚,一家团圆,多好的事咧,真是感人呐。” 魏公公拿出白帕抹了抹眼睛,然后挥手示意学文将唐卡的妻儿带到一边,尔后对与妻儿重聚的唐卡道: “你能把阿加农的脑袋给咱家取来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监军太监训练班 半夜下的一场雨让温度降了下来,雨水也将山脚下的鲜血给洗涮一净。 第二天天亮时,空气中已然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如果不是远处一座突起的土包,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魏公公是说话算话的,男人来就能活,男人不来那就活不得。 上位者何以立威? 唯言出必行也! “这次作战的目的,与过往之战斗完全相异,乃在于求得完全歼灭生番野人及其根据之地,使台湾彻底稳定以为我大明帝国之永久领土!...所以,必要的手段,哪怕是残忍的,都是可以容忍的。” 在平埔番举行的紧急作战会议上,魏公公就近期清剿作战提出了具体指导方针。 此方针的重心内容便在于“以番制番”四字。 魏公公要求各地积极向就近番社派出使者,委以重任,给以重金,分化和拉拢,以期这些番社能够充当皇军的协助者,共同消除那些对皇明充满敌意的野人部落。 结合第一旅团平埔清剿作战以来的得失,魏公公更将台湾三卫清剿战定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级为拉拢和分化;第二阶级为彻底扫荡。 “第一阶段不可求全求多,要步步为营,稳步推进。生番野人固然战斗力不及皇军,但于地形之熟练比之皇军强上万倍,故各部官兵万不能冒然轻进,徒增不必要之损失。” 根据魏公公的要求,参谋部将台北、台南、台中三卫又具体划分成“根据区”、“治安区”、“清剿区”。 所谓“根据区”即以汉人和新汉人为主的地区,这些地区完全归属于皇明统治,皇军能够得到根据区民众的完全支持。 “治安区”即指和根据区接壤的野人生番区,这些地区有部分生番对皇军持有敌意,但也有一些并不持敌意。 根据魏公公的命令,治安区的军事行动当主要由各乡治安队负责,皇军只调动小股部队予以协助。 遵循原则为“扶弱制强,拉少打多”,在完全消灭区域内的敌视生番社之后,治安区便可完全转换为根据区,建乡设村,隶属台湾亲军都指挥使司统辖。 “清剿区”主要指台湾各地山区的野人番社,这些地区部族众多,也是皇军的主要敌人。 根据魏公公命令,皇军主力将集中于清剿区外围,但现阶段以封锁为主,并不深入作战,待治安区完全消化之后,再集中兵力对清剿区进行作战。 “拉锯清剿”、“铁壁合围”两个战术方案由魏公公亲自提出,交由参谋部落实。在一次旅团级秘密作战会议上,魏公公公然宣称,未来对清剿区作战,皇军应当行铁腕手段。 凡清剿区内生番部社之居住地,应一律烧毁。所有粮食,能运走的统统运走,不能运走的统统烧毁。甚至于锅碗也要一律打碎,小溪要断流截水,必要时候,在水域不大之水潭要丢入尸体以污染之... “金子,银子,铜钱,一个都不能少,有多少就拿多少!” “猪,牛,羊,鸡,狗,一个都不能落,有多少只就给咱逮多少只!” “铁器、盐、油、种子,总之,凡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部给咱销毁!” “......” 魏公公杀气腾腾,原定三个月解决台湾问题现在已然要拖到明年,这让公公很难向皇帝陛下交待。 战事的拖长,也严重消耗了皇军不多的粮食储备,魏公公的私人账户目前已经出现严重的赤字。 如果不能在明年六月前结束台湾治安战,于沿海建立贸易点,皇军官兵将不得不勒衣节食。 近期唯一的一笔进项是澳门天主教会的十万两,这笔钱魏公公本来是准备孝敬给皇帝陛下的,但现在不得不暂时挪用过来。 联合舰队正在进行琉球作战的演练和准备,因为风向的问题,联合舰队最快也得明年三月才能开始“虎虎虎”作战计划,所以现在舰队在基隆港的每一天都是在消耗钱粮,有出无进。 迫于无奈,公公提笔给北京的寿宁写信,希望公主殿下能够给予人道援助。特区方面两大衙门也奉命从不多的经费中挤出一些银子来支撑台湾,负责宝藏委员会的赵全也接到了公公的秘信,要求他尽可能多发展有钱人做会员,以缓解公公的财政危机。 ............ 就在公公在平埔忙于解决剩余平埔人的时候,特区那边有人闹事。这次闹事的人是内廷各大衙门派驻特区的内侍,因公公和各监各司各局的合作关系,所以两大衙门不敢得罪这些人,只好将他们的要求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到台湾。 “真是叫咱不省心咧...” 公公接到消息甚是头疼,可又无处发作,原因是这件事是他自己惹出来的。当初公公为了和各监各司各局尽快达成合作,建立永久性战略全天侯合作伙伴关系,所以慷慨给予各监各司各局“监军”名额,多的监有十个监军名额,少的监司也有三五个。 现在,人家来合作了,方方面面都按你魏公公的要求开始了实际生产经营。可你魏公公却把人家派来的“监军”人选凉在了特区,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那些一心一意来当监军太监的大小太监们就不乐意了。 一个个的写信回京诉苦,告魏公公的黑状。一个两个还好,大家一起告,内廷那边自然对魏公公就不满了,不少监司的负责人难免认为魏公公有哄骗他们之嫌,纷纷遣人递来口信施压,大有魏公公若不尽快落实监军方案,那大家就一拍两散。 魏公公能怎么办? 好不容易拉来的合作单位能让他们跑了? 可这监军太监真不是随便人就能当的,那帮子监司局派来的监军人选魏公公注意过,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却又在各自上司那里花了钱的主,一个个全指着来监军把本钱收回去顺便发财呢。 要真把这帮人立即安排到皇军各部队监军,魏公公敢肯定,皇军的优良作风将迅速被他们拉低。 但是,自己牛皮吹了,不能反过来打自己脸不是。 于是,公公灵机一动,发文给两大衙门,命即日起成立“大明皇帝亲军中高级监军太监军政训练学校”,简称皇军太监训练学校。 该学校校址设立于台湾台北卫,凡是各监各司各局监军人选一律至该学校学习训练半年,半年期满经考核后分配至皇军各部队充任监军人选。 校长,由魏公公亲自担任。 公文中,魏公公特意强调“中高级监军太监”的重要性,并强调凡学员务必至学校学习,若不能于规定日期前来报到者,一律予以辞退发还原单位。 如此一来,公公便能获得半年的缓冲期,有志于“监军太监”的学员半年学习下来,也应当能够胜利监军太监一职。吃不了这苦,不愿来的,公公就恕不奉陪了。 公文发出后,公公便将此事放在一边,全身心投入到对平埔残余之地的大扫荡之中。 .......... 唐卡接受了魏公公交予的任务,他组织下山的族人成立了“台湾义勇军”,虽然这支义勇军的人数只有216人,但在随后的平埔扫荡作战中,该义勇军发挥了巨大作用。 用魏公公的话说,一个唐卡能顶一个中队,一支义勇军能顶一个联队! 台湾义勇军的倒戈参战加剧了平埔族的灭亡,这些同样对祖灵所在猎场无比熟悉的平埔人为了他们的妻儿,为了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生活,尽管内心深处极端不自愿,但也毅然决然的投入了对族人的战斗之中。 山上的平埔人不得不在头人阿加农的带领下向大山深处转移,可是唐卡和那些汉人军队却如毒蛇一样紧咬着他们不放。 那些汉人的军队每占领一处平埔人在山上的藏身居住区,必然使用火油将他们的生活设施焚毁,继而污染他们的水源。如此使得平埔人在山上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甚至于他们供奉祖灵图腾所在也被汉人的军队砸毁。 双方最终在一处密林之中展开了肉搏战。战斗过后,受伤的阿加农带着仅存的几百族人踏入了此前他们都没有深入过的密林所在。 为了鼓舞士气,一举消灭最后的平埔人,魏公公亲自随军深入,并在一处深潭发现了飘浮在水面上的数百具尸体。 尸体多是妇孺老弱,从尸体的泡胀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并不长,从周边情况很难判断这些尸体是主动投潭还是被人驱赶跳入。 “唐卡,阿加农已经疯了,如果你不能杀了他,他会把你的族人全部推向地狱!” 魏公公给眼前的惨剧定了性,这些老弱妇孺一定是万恶的阿加农逼迫投潭的,为的仅仅是不让这些老弱妇孺成为青壮的拖累。 唐卡没有说话,他也不敢说话。他的内心是痛苦的,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 “去吧,找出他们,杀死他们,从此做一个真正的文明人。” 魏公公说完这句话后,随手从腰上系着的药包里抓了一小把金鸡纳霜放进了嘴里。他老人家也不怕药多伤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咱家是太监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吞服了金鸡纳霜后,公公精神倍振,信心亦是更足,一手叼烟,一手遥指密林,向三军将士发出了乘胜追击,除恶必尽的命令。 《皇明日报》随军记者葛三郎因为要编写《魏公平台记》,所以一直追随在公公左右,此时瞥见公公豪迈形象,不禁热血上涌,就地拿出纸笔写下数百字。 在这几百字中,魏公公的形象有了稍稍的转变,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料敌于千里之外,让人心生无限敬仰却又不敢亲近的大能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无比真实的人。 其中有一段是作者以他的视角描绘的,这样写道: “在密林之中行军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更何况我们还要面对野人的偷袭,所以官兵们都很疲倦,但大家谁也没有怨言,每个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消灭凶恶的平埔人! 当我咬牙支撑和官兵一起爬上那座山坡后,我一眼就看到了魏公公的身影。当时,他老人家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可能是上山的时候脚腕被什么东西割到了流了不少血,随军的女医官正在给他老人家包扎。 公公看到我之后便笑着朝我招了招手,我连忙走了过去。公公随手丢给我一根烟,我接过之后有些担心的看着公公受伤的脚腕。 公公却说没什么事,皮外伤流点血矣,医官包扎一下就没事了。然后示意我坐在他老人家旁边,有些心疼的看着我道:“三郎是个秀才,应该白白净净的坐在书房,如今却和咱来到这台湾,生生的给晒成了个黑大汉,倒是咱对不住三郎了。” 我急忙说道不管是白还是黑,三郎都是公公最好的学生,此生此世都以能够为皇军一员感到骄傲。 公公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时可能医官的动作有点大,公公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那个女医官立时紧张起来,公公却朝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没事的,你放轻松些,咱家又不是三岁小孩,疼了就要哭,大不了就哎呀一声嘛。” 听了这话,那女官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公公也笑了,然后他点上烟吸了口,忽的问我:“三郎,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加思索道:“因为我们要消灭野蛮的平埔人!” “对,这是一个原因,但我们更是为了陛下,为了皇明每一个子民!” 公公抬手指着山野,目光无比坚定,“这一片土地可以养活很多人啊,三郎,咱的时间不多了啊我们今天在这里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我们多一流一滴汗,多流一滴血,皇明的子明就能少流一滴汗,少流一滴血啊” 我当时就怔住了,等到我清醒过来时,公公的身影已经远去。 我看了看那个女医官,发现她的眼睛之中满是泪水,手上紧紧捏着一块白帕 公公是受了点伤,左脚腕上山的时候被一根带刺的不知名植物划伤了,当时流了不少血,疼的公公也是直咧嘴。 护卫的熊本中队长一边将公公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一边叫人去传联队随军的医官。 没多久,医官就赶到了,可是看到那个女医官后,公公却是愣住了,失声道:“怎么是你?” “秀英见过公公!” 站在公公面前的女医官竟然是当初公公在浣衣局“解救”的大龄宫女刘秀英。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公十分不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刘秀英不应该是随军女医官,应该是在特区那边组织护理队才是。 “是秀英自己请求来的” 刘秀英说话间蹲下身子,将随身背负的药箱取下,开始替公公处理伤口。 这些简单的伤口处理对刘秀英来说并不难,当初她在坤宁宫的时候就经常在御药房帮忙,所以会一些简单医术。 第一联队往护理队调人时,她主动报名要求来当医官。因魏公公有过吩咐,军中可以适当安排一些女性担任文书、医官、护理工作,所以刘秀英经考核合格后便调了过来。 “台湾这里很苦的。”公公有些感慨,这个刘秀英当初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艰强的女人。 “再苦,还能有浣衣局苦么。” 刘秀英低着身子,一丝不苟的帮公公包扎。 公公点了点头,是啊,相对浣衣局而言,台湾这里真是天堂了。他朝刘秀英看了眼,想夸对方几句,这一看却是不由脸红起来。 原来,刘秀英因为蹲在那弯腰的缘故,胸前衣领不由露出好大,让角度正好的公公一眼就看到了两团明显比其它部位白很多的东西。 自来台之后,已有个把月不近女色的公公,不由有些迷离。 刘秀英虽是宫女出身,但能被选进宫中做宫女,又是在坤宁宫皇后那边伺候,姿色虽没有多出众,但也差不到哪去。尤其此女现在成了女医官,年龄又大概已三十,所以身上自然带有成熟的味道。 公公轻呼吸一口,朝一边十分担心家主大人的熊本看去,熊本愣了下急忙躬身退下,尔后,公公方再次垂下头朝正在包扎的刘秀英轻呼一声:“秀英” “嗯?” 许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称呼“秀英”,刘秀英自己都有些恍惚,抬头有些迷茫的看着魏公公。 魏公公心下还在天人交战,终是硬着头皮道:“秀英你还是处紫么?” “啊?” 刘秀英先是一愣,可能是没听清,也可能是太过骇然,继而才发现面前的魏公公正在盯着自己胸口看,不由“啊!”的一声,手都抖了一下。 公公吓了一跳,一把握住对方的右手,结巴道:“秀秀英呐你别你别怕,咱家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这个你知道的,咱家咱家是太监” 公公这会真的是又羞又燥,没法子,他老人家问的也太羞人咧这是他堂堂江南镇守中官、海事提督太监该问的事么? 还要不要逼脸,要不要逼格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与咱做对食吧? 公公真的是随便问问,完全出于好奇随便问问,并不是那种低级趣味,更不是下流。 或者说,公公只是基于对命运颇为可怜的刘秀英同情,进而关心一下对方的家庭情况呐、婚姻情况呐、工作情况呐、儿女教育情况呐...如此,也有助于公公尽可能的给予刘秀英一些帮助。 毕竟,公公与刘秀英是一个单位的同事,虽然公公现在是内廷的高级领导干部,但是,越是领导干部就越应该关怀下属的生活工作情况。 这才是一个好的领导干部。 如果领导干部脱离了单位同事,脱离了群众,高高在上,对下面一无所知,那这个领导干部肯定是不称职的。 这一点,甭管哪朝哪代,都是被无数事实所验证的。 试问,一个不称职的领导干部如何能带领内廷走向光辉? 无疑,公公是称职的。 因此,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和没来由的羞愧之后,公公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件事并没什么。 行得正,站得直,还能怕影子歪? “秀英呐,咱真没别的意思咧,你莫要多想呐。” 端正了态度,去除了自己不应该存在的羞愧后,公公觉得心胸一下就开阔了起来。 是啊,做人嘛,就要坦坦荡荡的,自家既然没别的意思何必要表现的和刚才一样,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人秀英姐姐看轻了么。 谈话是工作的一种方式,问话是谈话的手段嘛,组织上问话,有什么不能问的,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许是那个问题问的太过突兀,又是个女人家家的,刘秀英一时无法接受,哪怕公公恢复了平常心,以上级关怀下级的模样微笑看着她,她还是...脸通红。 红,非常的红。 一个太监,哪怕他不是真男人,可突然问什么处紫不处紫的,饶是刘秀英年纪比公公大了几岁,她也难以适应,感到羞人。 “讲讲看嘛,咱问你这个事呐,真没其它意思,咱只是觉得像你这样大的女孩子嘛,大多都当娘了。可你呢...对吧...嗯,宫里没对食吧?若是有的话,你就说,咱做主把你那对食调过来,你若愿意跟他,咱给你做主。你若不想跟,咱看着过段时日,帮你说门亲事,如何?” 慈祥这两个字一般用不到年轻人身上,可不知为何,这两个字却和魏公公是那么的般配,似乎这两个字天生就应该用在他老人家身上。 刘秀英听了魏公公这番话,却是连忙摇头道:“奴婢没有对食。” “没有对食啊,” 公公“噢”了一声,精神明显又是一振,一脸和蔼可亲的看着刘秀英,“这么说来,尚是处紫了?” 刘秀英愣住,她没想到魏公公说来说去又说到这事上了。 公公微微点了点头,以一脸鼓励外加无比正色的模样看着对方。内心期待同时又寻思,若人刘秀英真的不肯说,那他老人家也不能太过逼人。毕竟,这只是一次平常的组织谈话,不能往敌我矛盾上去。 让公公高兴的是,刘秀英在沉默片刻之后勇敢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 刘秀英说完就将脸垂下,耳根说不出的烫人。 公公“嗯”了一声:“难怪这么挺。” “什么这么挺?”刘秀英抬头有些不解。 公公轻笑一声,并不回答。 刘秀英也没再问,继续垂下身子帮魏公公包扎,这让公公略微有些失落。刘秀英包扎完后就开始收拾药箱,公公看在眼里纵是心急如焚,可也实在是不好再问人家什么。 这种事,总要女方心有灵犀才好。不然,男方发动,女方不接受,那就很尴尬了。刘秀英年纪比公公大,想来应该知道公公的心思,只是她不愿继续,公公也是无可奈何。 刘秀英收拾好药箱后,抬头看了眼魏公公,见对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害羞之下便想走,可不知为何却低声说了句:“公公是说秀英这里挺么?” 顺着她的目光,正是那先前叫公公看的心动所在。 公公心神一荡:“是。” 一个“是”后,彼此却又没话可说,双双保持沉默起来。 片刻之后,公公觉得时机应该成熟,他勇敢的弯下腰,在刘秀英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霎那间,刘秀英脸又成了红苹果。 公公却是一脸期待和紧张的看着她。 刘秀英许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终是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字来:“多。” 这个“多”字让公公喜出望外,继而又赶紧问了另一个。 “不黑。” 刘秀英气的摇头,然后嗔怒似的瞪了公公一眼:“公公是大珰,怎的如此轻薄。” “咱喜欢你啊。” 公公一脸爱怜的看着刘秀英,“秀英,你与咱做对食吧?” 听了这话,刘秀英只觉羞死人,那对食是什么意思,她如何能不知道。她摇头道:“秀英年纪比公公大,姿色也是一般,不敢高攀公公。” “你是嫌咱身上有缺陷么?”公公轻轻握住刘秀英的手。 “不。” 刘秀英摇头,“只是秀英苦命,真不敢高攀公公。” 公公果断将刘秀英的另一只手拉到自己腿上,沉声道:“你不嫌咱,咱也喜欢你,那你我对食又如何?” “公公...” 刘秀英的声音突然跟蚊子似的,脸上是又羞又急,因为魏公公竟然将手伸进了她裤腰里,不得已之下只好夹紧双腿,不让魏公公胡来。 “过两日我找你。” 公公讪讪拿出了手,继而拿起帕子拭了拭,又放在鼻间闻了闻,露出一脸陶醉的模样,尔后两指一松,白帕顿时随风飘在草丛上。 “好了,你就留在这吧,咱上去收拾完那帮野人就能下山了。” 公公站了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左脚腕的伤处,大踏步向坡上走去。 刘秀英呆呆的看着,直到魏公公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她有些欢喜,有些落寞,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突然鼻子一酸落泪了。 这个魏公公真的是个好人。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为了陛下,这都不算什么 “魏公公来了,是魏公公来了!” 正在以小队为编组执行搜索平埔人任务的皇军官兵爆发出了集体欢呼声。 伴随着官兵的欢呼声,一手拄着甘蔗,一手拿着短炳火铳,身着斗牛服、肩披红色披风的魏公公在众多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一处山头。 据唐卡他们说,阿加农可能带着剩余的族人就躲藏在前面。台湾义勇军和治安队在这一带发现了人活动的迹象,因此基本上可以判断他们已经搜寻了三天的阿加农等人就在这一片区域。 “公公,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留在这里,属下还请公公即刻下山!” 步兵第一大队大队长徐兴对于魏公公的到来既感到振奋,又感到不安。因为这里距离躲藏的平埔野人太近了,要是有野人潜藏在周围没被发现,那魏公公很有可能会有危险。 “咱家的儿郎能够直面危险,咱家就不能面对危险了!” 魏公公大手一挥,将短柄火铳别在裤腰带上,目光烔烔有神的看向前方密林。 徐兴道:“公公,唐卡他们说阿加农等人肯定在那里!” “大概还有多少野人?” “差不多六百到七百。” 徐兴给出的数字是根据唐卡交待的平埔族人情况给出的,还是比较准确的。相较平埔人之前拥有的近四千人口,眼下的平埔人可以说是少了八成人口,如果对方是一支军队的话,那么显然他们已经彻底溃败了。 然而,问题是平埔人不是军队,他们的反抗很坚决,利用熟悉的密林地形给皇军的围剿带来了很多麻烦。并且,残余平埔人主要是青壮男子,他们的老弱妇孺大多被“抛弃”了。没有了老弱妇孺的拖累,这些平埔青壮男丁才能够支撑到现在。 魏公公点了点头,他相信徐兴的数字,毕竟他老人家一路过来可是看到了不少平埔族妇孺上吊或投潭自杀,粗略估计下来,这个平埔族恐怕真的就剩男人了。 “告诉台湾义勇军和各乡的治安队,今日是对平埔野人的最后一战,咱家不希望他们当中有人背叛皇军!” 公公的眼神透着凶光,这句话于其是说给治安队的“熟番”听的,不如是说给唐卡的义勇军听的。 公公不能不预防,这几天台湾义勇军虽然配合皇军对阿加农展开清剿,但一些迹象表明并不是每一个台湾义勇军都是心甘情愿的在帮助皇军。尤其是当越来越多的平埔妇孺自杀地被发现后,这种迹象有蔓延和扩大的趋势。 对于此现象,公公本人是予以理解的,但是却绝对不能接受。所以,他必须正告台湾义勇军,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做出了背叛皇军的事情,下场就是山下的所有平埔妇孺都得死。 是谓一人反,则全族诛。 公公希望此严令能够让台湾义勇军相互监督,他老人家内心深处还是比较认可这些义勇的。他们从山上走下来投降的那刻,说明他们是值得挽救的。 “各部队须再接再厉,严密合围,铁桶紧箍,一只飞鸟都不许从他们的防线飞走!” 讲完,公公随口咬了一截甘蔗,命令徐兴立即组织部队缩小包围圈,不必在他跟前伺候。 午时一刻,台湾义勇军的一支人马发现了他们的族人,双方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随后赶到的皇军步兵第一中队迅速将他们包围,最终该股平埔野人退走,留下三十多具尸体。 步兵第一中队和台湾义勇军紧随退走的平埔野人,半个时辰后终是发现了他们躲藏地。 丛林间顿时响起无数尖厉的哨声,发烟弹也一枚枚打上天空,两千皇军官兵和数百台湾义勇军、治安队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残余的平埔人被一步步压缩,最终,他们被合围在一处方圆不到三四里的断崖处。 闻知已包围平埔野人的魏公公大喜过望,不顾山高林密,坚持要上到山顶对平埔人做最后的劝降。 这是公公人性化的表现,平埔战事已持续近一个月,皇军死伤过百,眼看胜利在望,公公便不希望官兵再有无谓的伤亡。 这些个平埔野人虽然和文明社会格格不入,很是野蛮凶残,但如果能够将他们编组起来用于远征日本,倒也是一批合格的炮灰。 历史上,日本人不就喜欢用这些二鬼子么。 公公这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了,台湾岛内如平埔野番有数十万之众,倘若一昧剿杀,势必不可能短期结束对台湾的平定,因而,剿抚并重是必然的手段。 公公希望阿加农能够认清大局,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只要他愿意放下武器投降,公公是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的。 上山途中,不时能听到顶上铳声大作,想来官兵正和欲突围的野人交战。 “快,快!” 公公手脚并用,手里那根甘蔗早被他老人家啃掉半截了,这会拿在手里都没法当拐棍用。加上山坡开始陡峭,公公不得已只能连拽带爬,好在下面总有忠心的亲卫托着他老人家的臀部,这使得公公攀爬的速度很快,不过却不怎么轻松 几天的逃亡让阿加农和残余的族人又饿又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完全透支了力气和精神,他们多想躺在地上睡上一会啊,可那些如毒蛇的汉人军队却总会在他们刚刚喘息的时候出现。 年小的克图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了,他饿的眼睛都有些发花了。那鲁拿着两颗不知从哪摘的果子递给了克图,克图急忙抓住塞进了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可是两颗果子根本填不饱肚子,反而让本来近乎麻木的胃产生了更加激烈的饥饿反应。 但是,他们没有吃的了,只能默默咬牙忍受着肚中传来的饥饿感。 远处有汉人军队在接近,不时能听见铁枪声和族人的凄惨叫声。克图和那鲁对此已经麻木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头人他们都在哪里,他们现在只想碰到唐卡那个叛徒,然后一箭射死他,割下他的头颅敬献祖灵! 如果不是唐卡那个叛徒,族人们不会被汉人的军队打的这么惨,他们的祖母和母亲也不会在丛林中吊死! 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叛徒! 克图发誓一定要杀死唐卡,为此他和那鲁一直躲在树上,任由两队汉人的军队从他们身下过去。 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因为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可惜的是,唐卡显然不在这一带,所以克图和那鲁始终无法报仇。他们想回去找头人,可是去路却被过去的汉人军队卡住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继续窝藏在这里。 又一队人数约几十的汉人军队端着火铳小心翼翼的过去后,那鲁终是决定放弃在这里守侯,他想带着克图去寻找头人他们,然后和汉人的军队死战到底。哪怕找不到头人,他也要和汉人拼个你死我活。 再藏下去,他和克图就没有力气了。 正准备伸手招呼克图时,那鲁却看到坡下有一帮汉人的军队在接近,看起来人数不少,足有上百人。其中一个军官穿的衣服明显不同于其他的汉人军官,看着很是显眼。那些士兵对这个汉人也十分恭敬,行进过程中明显看出士兵们一直在保护这个人。 “克图,射那个汉人大官!” 那鲁认定那个衣服鲜艳的家伙一定是汉人军队的大官,因为士兵们正在抬他的屁股。 如果不是当官的,士兵谁会这么做呢? 克图“嗯”了一声,默默的将竹箭从边上一点点往前面挪。他的箭术很好,是族中少年一代最好的神箭手,哪怕他现在饿的没什么力气,但只要那个汉人的大官靠近,他还是有把握射死他的。 克图有点小小的激动,山顶上头人他们正和汉人的军队拼命,他如果能射死这个汉人的大官,说不定汉人的军队就能退走呢。 那鲁也是这个想法,他担心克图射不中,便以眼神示意他不要着急,等那个汉人大官走的再近些。 二人就这么趴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下面,心跳的都很快,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从嗓子眼冒出来。 终于,那个汉人的大官在卫兵的帮助下爬了上来,距离位置距树上的克图不过两三丈远。 可能是累出了汗,那个汉人大官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然后抬头朝四周看,看着看着就看起了头顶上。 他的脸看起来很年轻。 “射!” 那鲁猛的拍了下克图,克图立时直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箭向着那个汉人大官射去。 他有一百个信心,这枝箭一定会将那个汉人大官射穿,哪怕是竹子做的箭! 可让克图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就在他的箭枝刚刚离弦时,那个汉人的大官却突然转过身弯下腰看起腿来。 紧接着就听一声惨叫,那个汉人大官“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四周的卫兵瞬间涌上来将那大官围在当中,十几杆火铳往克图他们打来。又有几十个士兵疯了样拿着武器朝克图他们藏身的树下奔来。 铳声中,直起身子的克图被打中坠落在地,“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了那个汉人大官在叫什么。 这人没死么? 克图有些遗憾,但再也没有机会让他补箭了。 “慌什么,咱家没死呢!为了陛下,屁股中一箭算什么!” 魏公公气急败坏,真是阴沟里翻船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监军死绥,有进无却 甲寅年十一月,魏公于台湾平剿乱番,每战必身先士卒,以为官兵表率。 初九日,有生番野人万余自东面袭来,魏公闻警讯,斥责欲退左右,言皇命不可违,军威不可动,遂亲率卫士冲出营中,拔刀大呼杀贼。三军闻令,莫不震动,官兵奋勇接敌,无一人胆怯。 此战,血积刀柄,滑不可握。战至傍晚,有贼百余自乱中冲出,蜂拥蚁附至魏公处。魏公无惧,短兵相接,腾掷血战,身中数箭,仍按剑大呼“监军死绥,有进无却!” 呜呼! 忠义激发,危不顾身,克岳飞、韩世忠之志,建剿战、扫荡之功于帝国东南,公真乃不世之材,帝国之花! 台湾平定,全赖公矣!——节选自《魏公大传》 ....... 魏公公那个疼啊,那个骂啊,娘希匹不开眼的野人番番,你是瞎了狗眼还是长了针眼,昨滴就冲着咱家的屁股射呢! 打人不打脸,射人不射臀,知道不知道! 袭击发生后,亲卫们乱成了一团,一拨人去搜捕刺客,一拨人赶紧把中箭的公公抬到了一块平缓的地面上。要不是公公还能张嘴说话,亲卫们这会只怕都有人要哭出声来了。 好在,公公福大命大,他老人家还能开口说话! “轻点,轻点...哎吆...” 公公是真疼啊,泪水都和在眼眶里了。一帮大老爷们动作实在是太糙,跟刘秀英简直是不能比。 公公不是虚,箭头已然钻进公公屁股大半,用手摸的话,就跟屁股上长了个箭头似的,又肿又大又硬,能不疼? 不过为了陛下,屁股中一箭又算个什么事咧! 被抬到平缓地方后,公公迫不及待就抬头张望起来,他老人家这是在找葛三郎,也不知道刚才他喊的那句有没有被葛三郎记录下来。 刚才那一句多好的素材啊,用李炎昭的话讲,真个是一句顶万句咧! 就这形象往皇爷那一报,啧啧,肯定能心疼死贵妃娘娘。 自家这边,疼就疼些吧。 不管怎么说,箭头射在多肉的屁股上,总比射在胸口和肚子上好吧。 公公一边忍着疼,一边自我安慰老天爷降大任于他,总是要吃些皮肉苦的。将军难免阵上死嘛,他既然担负起了救国救民的重任,又岂能天天把生死挂在嘴边,想在心头呢。倘若真的马革裹尸了,也不过是铁血丹心照汗青。 只是,此次权且算做意外,下次万万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公公暗自警告自己。 魏学文盯着十三叔的屁股看来看去,说道:“十三叔,侄儿给你脱裤子了。” “脱咱裤子干什么?”魏公公艰难扭头看着大侄子。 学文道:“拔箭头啊。” “......” 魏公公没吭声,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部属露出他老人家粉嫩的臀部,实在是一件有伤风化的事。 但,似乎也不能不脱,难不成接下来要他老人家就这么顶着枝竹箭指挥作战么。 “能拔么?” “能!” 罢了! 得了学文的肯定答复,公公闭上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脱去吧。 有了十三叔的默许,魏学文忙小心翼翼的扒下十三叔的裤子,包括他在内的一众亲卫立时觉得眼皮一跳,尔后大家都是松了口气:还好,野人用的是竹箭,虽然箭头削得尖利无比,但相比铁箭头还是杀伤力低了些,公公伤的不重。 “十三叔,你忍着点,侄儿给你把箭头拔了。”魏学文呼了口气。 “嗯。” 公公吱唔一声,刚想要学文动作轻些,屁股上就是一痛,那疼痛感比刚才中箭时还要剧烈。 “嗯!”的一声,公公的脸就跟便秘似的,拉的好长。 “拔出来了!” 魏学文将拔出来的箭随手递给边上的人,然后匆忙取出金创药倒在十三叔的屁股上,之后又用布给十三叔裹上。他这也是临时性的处置,回头还是要让医官处置的。 “扶咱起来。” 公公无比煎熬的熬过大侄子的粗鲁救治后,在亲卫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因为受伤的缘故,公公站立的姿势很是不雅,挪步更是困难,可眼面前又没有担架,只能委屈他老人家了。 去搜捕的亲卫来报,说是刺客一共有两人,一个被铳打死了,另一个被活捉了。公公一听还有个活口,气不打一处来,让人将那野人带过来。 人带过来后,公公一瞧,长的不怎么样,又黑又矮,遂摆了摆手,吐出二字:“剁了。” “剁了?” 魏学文一愣:昨剁法? 剁就是剁,昨剁法还要十三叔教么? 公公必须要报这一箭之仇,敌我矛盾已然大过他老人家心中的人性闪光点了。 当下几个亲卫上前,拔刀朝那被生擒的野人那鲁身上砍去,你一刀我一刀,真个把那鲁给活活剁死了。 泄完一箭之仇后,公公面色难看的朝坡上看去,魏学文想着十三叔受了伤肯定不能再上去,所以忙请十三叔这就下山疗伤。 公公却道轻伤不下火线,坚持上山观战。魏学文不得已,只好弯腰驼十三叔上去。公公感动,到底是自家大侄子,关键时候靠得住。 山顶上,火铳声和喊杀声越来越密集,想是生番余部正在和皇军做最后的搏斗。 公公到了山顶后,远远就瞧见悬崖边有很多野人聚集,他们似乎想组织反击突围,但突围的道路已被第一大队完全封死。 看来,平埔野人的覆灭完全只剩时间的问题了。 公公感到欣慰,对平埔番的战斗不仅能提高皇军在丛林的战斗力,更能有效震摄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野番。 可以预见,平埔番的灭亡一定能让台湾岛内的生番们重新审视大明皇军的存在。 听说魏公公亲自上来了,第一旅团参谋长陆建荣和第一联队长马文庆等人立即赶到,等发现魏公公竟然是被搀扶而来,且面色十分难看,再听路上公公竟然叫野人偷袭了,都是叫吓了一跳。 “公公,阿加农已被我军完全包围,是否劝降?” 陆建荣请示道,这也是之前魏公公定下的计划,也因此命令,第一联队才没有发起对野人的最后进攻,只是将他们围住而矣。 “不要俘虏,不接受投降,全部杀光。” 魏公公改变了主意。 妙书屋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最后的战斗(上) “忠诚!” 魏公公的新决定让陆参谋长甚是不解,但他毕竟是职业军人,世袭军户出身,所以尽管这个命令很残忍,但还是无条件服从了公公的新决定。 联队长马文庆则是轻叹一声,并没去劝自家的表外甥别犯了天和,只是默默退下部署。 这就是马文庆的识趣之处了,虽说他是魏公公的三表舅,是长辈,可随着魏公公官做的越来越大,麾下兵马是越来越多,权威也是越来越重,马文庆难免有了“惧上”之意。 再说,他这三表舅也是拐弯抹角认来的,可不能真当自个是根葱了,因而没道理为些不相干的人惹着了魏公公。 二呆子说什么就什么吧。 “十三叔,那些个野人能够撑到现在,也算是勇士了,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人没想到的是魏学文竟然为野人求起情来。 “正因为他们是勇士,所以十三叔才要杀光他们。” 魏公公饶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堂叔伯大侄子,他相信在学文成长的过程中,一定会明白十三叔的苦心。 ....... “公公有令,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公公有令,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十多个传令兵在丛林中穿梭,将最新军令一字不漏的传到达小队一级。 闻听此军令,早就叫这些天的搜捕围剿搞的精疲力尽的皇军官兵们顿时兴奋起来,看向前面被围的野人个个眼中冒光。 一个不留就是几百颗脑袋,一颗脑袋就是份军功呢。 台湾义勇军和各乡的治安队也收到了这个命令,但这个命令却在这两支人马中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反响。 各乡治安队都是由“熟番”组成,他们和汉人亲近,不但接受了汉人的存在,也接受了汉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并且大多数都和汉人联姻,会说汉话。如果不是还保留旧有的姓氏,外人是很难分辨他们是否是汉人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熟番们才受到了山林中的生番袭击,概因在那些生番眼中,熟番都是背叛了祖灵的遗弃之人。只要生番下山猎草,熟番和汉人一样就是他们的猎物。 所以,熟番们对生番是深恶痛绝的,他们巴不得皇军能够扫荡干净生番,从而能够让他们和汉人一起去开垦那些被生番占据的肥沃土地。 如此一来,各乡治安队自然是全盘接受皇军的命令,把生番杀光是符合他们利益的。 但对台湾义勇军而言,这个命令就让不少人纠结和痛苦了。 唐卡做为义勇军的首领,内心深处其实也很矛盾。 一方面,他的妻儿被皇军控制做为人质,迫使他不得不为皇军效命;另一方面,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毕竟是平埔人的血,他很难毫无愧疚的将杀害自己的族人当成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种情绪几乎也笼罩着每一个台湾义勇军的士兵心头,这也是为何皇军严令他们不得放走一人,并且让他们自我监督的重要原因。 头人和剩余的族人已经被彻底包围,如果这个时候头人可以投降,皇军也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对于唐卡他们而言,自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没有人愿意帮助外人消灭自己的族人,更没人愿意帮助外人灭自己的族。 唐卡一直在抱有这方面的幻想,他甚至准备亲自劝降头人他们。但皇军的这条最新军令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也让他和族人们陷入巨大痛苦之中。 “队长,真的要帮汉人杀光我们的族人吗?”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问他的队长,也是他的叔叔唐卡。 其余的族人都在看唐卡,他们都想知道唐卡的答案。 唐卡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呆了很久,最后,轻声对自己的侄儿说:“你希望你的祖母死去么?你希望你的弟弟死去么?” 十七岁的少年摇了摇头,他已经是割过草的勇士,是大人了,他知道叔叔在告诉他什么。 其余的族人都转过了头,他们也都有了答案。 “队长,以后我们还是不是平埔族祖灵的子孙了?还是说我们以后是汉人了?”十七岁的少年在犹豫之后又问了叔叔一个问题。 唐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 军令下达之后,参战的皇军官兵和台湾义勇军及各乡治安队便调整了部署,做好进攻的准备。 被围的平埔野人们显然注意到了包围他们的汉人军队要开始发起进攻,他们中的多数人咬牙切齿的拿着手中武器,准备和敌人做最后的搏斗。 也有一些则是眼神呆滞的无力坐在地上,连日的饥饿和不断的被撵被杀已让这些野人们失去了过往的骄傲和勇气。 他们已经绝望,如果汉人的士兵能早点冲上来杀了他们,对于他们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都起来,都站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罗达奥愤怒的拿起刀鞘抽打着身边两个不愿起身战斗的族人,可那两个族人却跟个石头人一样任由他抽打,却是动都不动一下。 “懦夫是没有资格受祖灵接引的!” 愤怒的罗达奥猛的挥刀想把地上那个失去勇气的族人砍死,用他的鲜血告诉其余人:只有战斗,才配做族人,才配受祖灵的接引! “罗达奥!” 阿加农及时制止了罗达奥,他紧紧的握住罗达奥的手,朝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由他们去吧,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反正,他们也活不了。” 罗达奥“哎”了一声,狠狠跺了跺脚把刀放了下来。 “看来,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 阿加农看向被汉人军队占据的猎场方面,面露痛苦之色。 那里,不但有祖灵的祭祀所在,更有平埔人的祖先埋骨之地。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死在猎场,感受到祖灵的召唤,感受到祖父和父亲的召唤。 但现在,他不得不和最后的族人一起被困在这悬崖边上,他的梦想也不可能实现了。远处的猎场上空,黑烟正在升腾着。 该死的汉人军队烧毁了他们的祭祀所在,砸烂了他们祖先寄骨的陶罐。 那里,已经完全被摧毁,完全被亵渎。 第一百六十章 最后的战斗(下) 这就是所谓来自大明帝国的文明人干的事么? 阿加农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布满红丝的眼睛之中并没有凶狠,而是平静。 或许,他知道,这是他的使命。 祖灵的子孙就应当为族人战死,只有战死的族人才能得到祖灵的亲睐。 许久,他收回了视线,用力的握着刀刃已经卷了多处的那把倭人长刀。 “头人,汉人上来了!”罗达奥叫喊起来。 不远处,汉人的士兵一队队的从林中开了出来,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将一杆杆黑洞洞的铁枪对准了包围圈中的平埔人。 离的近的平埔人能够清晰的看到汉人士兵手中铁枪下的刺刀透着鲜红的颜色,这些个刺刀也不知夺走了多少平埔人的性命。 “唐卡!” 阿加农的视线中,唐卡正按着弯刀带人站在汉人军队的一边,只要汉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如恶狼般向自己的族人扑来。 阿加农后悔没有听罗达奥的话处死唐卡,否则,汉人的军队不可能那么快侵入他们的猎场,将他们从祖灵所在之地一步步驱逐,直到撵到这处悬崖边上。 这些背叛祖灵、充当汉人帮凶的叛徒比汉人更可恶! 他们正在消灭自己的部落! 从四面八方林中开出来的汉人军队越来越多,尖利的哨子声此起彼伏,丛林的上空不时有红色的烟火炸响,发出阵阵刺耳声。 “列队!” 高邮猪突战单刀溃敌三百的战斗英雄、步兵第一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被官兵们亲切称为“太刀小松林”的小松林大队长笔直的走出林子,将他那柄由家主亲赐的太刀狠狠插在地上,双手按在太刀之上,如同猎豹的眼神紧紧盯着眼前的平埔野人们。 四百多身背棉被,头戴新式军帽的陆军官兵在旗帜的引领下迅速列队,组成了一个大大的方阵。 “前进!” 小松大队长身边一名胳膊缠有“忠诚”二字的军官拔出了指挥刀,向着前方指去。方阵官兵立时原地踏步,然后队伍整齐的一排排往前方开拨。 “射击!” 小松林大队长的声音是那么的有力,那么的激情。 “砰砰”的铳声中,试图阻挡皇军前进的平埔野人不断倒下。面对如巨山压顶般逼近的皇军,他们不得不一步步朝后退去。零散的野人则被两侧的台湾义勇军和治安队用长矛刺死,受伤的则被用匕首割断还能发声音的喉咙。 包围圈变得越来越小,这是最后的战斗了,双方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空气中的血腥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这是一场输掉了就要死光的战斗。 汉人的军队显然不需要俘虏,他们连跪地投降的都毫不犹豫的刺死,这让残余的平埔人只能顽抗到底。 可是,他们的武器装备太差了,饥饿也令得他们没有能力再去搏斗,他们只能发出哇哇的乱喊声往前跑,然后倒下再往后跑 往前,往后 不断的重复过程中,无数的尸体就那么随意的倒下,鲜血染红了山顶上的每一寸土地。 那些从前被别的番社无比敬重的勇士,就这样一个个失去自己的生命,而这些勇士中的大多数人,甚至连和敌人贴身肉搏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从他们的头人处死了皇军使者开始;一切,也从那个时候注定。 这,就是一场屠杀。 望着从三面逼近的汉人军队还有那些该死的叛徒,以及那些不断倒下的族人,一向以坚强和勇敢示人的罗达奥也忍不住心头颤抖起来,迟疑之后,他问自己的头人“头人,我们死后,灵魂会飞去祖灵之地么?” 阿加农没有想到罗达奥会问他这个问题,短暂的数个呼吸之后,他点了点头“会的。” 罗达奥如释重负,放声笑了起来。 前方推进顺利,官兵以大无畏精神挺进,野人纷纷败退,已到最后时刻。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到魏公公这里,他老人家确认不可能再有野人偷袭他后,果断让学文背自己到前线。 他要亲自激励官兵做最后的拼杀,也要亲自看看那个耽搁他老人家长达半个月的平埔族是如何消失。 “忠诚!” “忠诚!” “为了皇明!” “为了陛下!” “” 魏公公的身影出现在战场时的那一刻,犹如这个世间最靓的仔,亦如最闪亮的星星,一下就吸引了四周所有的目光。 “不用扶咱。” 公公示意学文不要扶自己,他深呼吸了一口,缓缓朝前走去,然后在一个高处停了下来,如电影慢动作般扫视了他的麾下儿郎。 魏学文将代表自家十三叔身份的一杆长幡插在了十三叔身后,风中忽的就是一阵风起,长幡飘动之下,公公身影犹如神灵。 “板哉!” 熊本中队长本能的握紧双拳向天空高举,从嗓子眼发出最肺腑,也是最诚挚的呼吼声。 “板哉!” 数百名倭籍归化兵一齐呐喊起来,声振云宵。 虽然不知道“板哉”是什么意思,但眼前这一幕令得第一旅团其余参战将士亦是忍不住齐声呼唤起来。 声浪一波大过一波,直吓得那些残余的平埔野人们浑身发抖,看向长幡所在无比畏惧。 长幡之下,那个犹如神灵的年轻身影挥动了双手,震天响的声浪一下就静了下来。 “阁下,请让我为您复仇吧!” 主公的受伤让熊本中队长感到万分痛心,他发誓一定要割下野人的头领为主公大人报仇。 公公“啪”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打了开来,然后向着前方指了过去。 “进攻!” “孤胆英雄”熊本小次郎举起了自己的太刀,带头发起了冲锋。 山顶上铳声作作,白烟弥漫,喊杀阵阵。 已经绝望的平埔人在头领阿加农的带领下,做着最后的、没有意义的抵抗。半柱香后,残存的一百多平埔人被压缩在悬崖边一处不足两亩地的区域,他们大多浑身带伤。 铳声停了下来,没有飞鸟,也没有走兽,有的只是端着武器一步一步朝前逼近的大明皇军官兵。 “东风,雨。东风,雨。” 魏公公对战斗十分满意,算上眼前这些平埔人,他老人家终于可以实打实的向皇爷报个斩首上千的大捷了。 在最后的一刻,公公发了一点慈悲,他召来唐卡,命他向阿加农传话,皇军允许他和他最后的族人体面的死去。 此刻,最体面的方式无疑就是跳崖了。 唐卡去喊了话,但是没有得到阿加农的回音。 公公不着急,哪怕屁股很疼急于找秀英姑娘医伤,但还是忍着痛,耐着性子等待着。 他相信阿加农会选择体面的死法,他的纵身一跳会给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平埔围剿作战画上一个画美的句号,也增添无限的悲壮。 对与错,从来不是这场战争的因果。 接受还是不接受,才是这场战争的主因。 无关正义。 为了为民族获得最大的生存空间,公公从来不在乎他是不是罪恶的一方。 悬崖边静悄悄,连受伤者的哀号和惨叫声也没有。 许久,突然有歌声从悬崖边响起。 歌声唱的什么,没有人知道,但,不可否认的是,歌声很好听。 “阁下,野人在唱什么?” 熊本中队长一头雾水,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问家主,因为野人的歌声主公大人怎么能听懂呢。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主公大人的面色却有些奇怪,继而竟然伴随着那野人的歌声在哼唱什么。 “高山青,高山长青,涧水长蓝。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常围着青山转唉”(作者注,此曲为后世所编,但旋律取于高山族民歌) 阿加农受了伤,他的左腹部被汉人的铁枪击中,此刻正在不住的流血,止都止不住。罗达奥坚定的守护着自己的头人,在他眼中,头人就是部落,头人就是他战斗下去的希望。只要头人还没有死,他罗达奥就一定追随他战斗到底。 可是,头人却不能再战斗了。 汉人停止了进攻,他们派来了叛徒唐卡。罗达奥以为唐卡是来劝降他们的,刚想大骂,没想唐卡却说汉人的统帅准许他们的头人体面的死去。 “体面的死去?” 失血过多的阿加农喃喃着这几个字,突然,他笑了起来,然后对身边的罗达奥道“我们一起唱歌吧,好久没有一起唱歌了我现在好想唱一首我们的歌啊。” “头人” 罗达奥的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哭。” 阿加农艰难的抬起手拭去了罗达奥的眼泪,然后轻声唱了起来,他的歌声并不响亮,但每一个活着的平埔人都听的那么真切。 悬崖边上的歌声让汉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更让那些当了叛徒的平埔人失声痛哭起来。 “罗达奥,你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吧用你的刀送我去祖灵之地。”阿加农请求的看着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帮手。 罗达奥怔怔的望着头人渴望的目光,他颤抖的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噗嗤”一声砍断了头人的脖子。 “为了祖灵!” 罗达奥狠狠的将长刀刺在了泥土之中,然后纵身一跃,投下了悬崖。 “为了祖灵!” 一个接一个的平埔人紧随罗达奥的脚步,将他们的身体彻底敬献给了生长之地,敬献给了祖灵。 “十三叔,这些是真勇士。” 平埔人的跳崖给了魏学文很大的触动,但他的十三叔却合起了手中的折扇,面无表情的吩咐他道“带人去把跳崖的野人首级割下来,十三叔要向皇爷报大捷了。” 66206483321960 。网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莫要欺负老实人 京师,正是隆冬季节,北风呼啸,天冷的叫人受不住。 可天没亮,二叔就从灶房起了。 自打侄儿良臣给介绍重回东宫李娘娘这里烧灶后,二叔混的应当算是不错,因为他老人家也能管人了,给灶上打下手的韩进义就属他老人家管着。 虽说魏朝那里隔三岔五的还总是会挑二叔些毛病,给他穿穿小鞋,比如月钱总是比别人少,或者迟发,但不管怎么说有李娘娘亲自给王安公公打过招呼,再有听说这老小子的侄儿叫皇爷点了外放江南当镇守,魏朝这小子便也不敢把事给做绝了。 二叔这人呢,也是老实,魏朝只要不过份,一些小事刁难他老人家也不理会,不生气,所以这几个月在东宫也算太平。 按点,还有半个时辰灶上才升火,可二叔却早早起了,他老人家不是睡不着,而是寻思着早点去叫校哥儿读书。 打炕上起来后,二叔就胡乱咬了几口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饼子,又拿了炉子上的茶壶倒了碗热水喝了几口,便拍了下同住一炕的韩进义:“老韩,你看着些,俺去叫校哥儿咧。” “嗯哪。” 韩进义迷迷糊糊的应了声。 二叔嘿的一笑,穿上半月前在北安门一家成衣铺买来的皮袄便推开门往校哥儿那去了。二叔现在手头还是很宽松的,侄儿良臣走时给他老人家留了笔银子,所以比起从前的苦日子,二叔现在也算是有钱人了。 搁从前二叔手里有了钱,肯定会和人赌钱,不输光不舒服斯基。可这回二叔有钱却没再赌了,而是把这钱拿去疏通关系,一心想把他那两位还在四川石砫受罪的把兄弟调回来。 他能找什么关系,东宫这边肯定不行,所以便寻思着老单位御马监,于是便揣着银子去求人办事了。 可宫中有些事不是有钱就能打点的,起初二叔把钱送过去,人家钱是收了却是打马虎眼,根本不给个准话,拖了二叔个把月也没个信,可把二叔急坏了。 不得已轮了休便再去御马监求人,也不知怎滴撞见了御马监的提督刘公公。刘公公听了二叔说的事后,当场便把办事的人叫来骂了一通,然后亲自给批了公文发往四川,保证年底前二叔那两把兄弟肯定能调回京来。 这可把二叔感激坏了,当场就给刘督公磕了几个响头。 刘督公这人也是不错,称赞二叔有义气,有担当,又叫他在东宫好生当差,他日御马监这边有了空缺便给补一个。 二叔一听还能补缺,那更是感动的差点搂着人刘督公的大腿哭起来。只不过他老人家前脚走,后脚刘督公就把这事写信上送江南去了。人刘督公呐,全是看他侄子份才帮的忙呢。 两个把兄弟回京的事有着落之后,二叔在东宫干的就更安生踏实了。 虽说小爷和王安公公那里嫌他不认字,没让他当校哥儿的大伴,但校哥儿偏生喜欢他这个李大傻子,没事就爱往灶房跑,老小玩的不亦乐呼,十分亲近。 魏朝瞧在眼里,觉得这样不行,可李娘娘偏着这李大傻子,王公公也说不打紧,他也就只能干瞪着。 一来二去,二叔虽没有大伴的名头,可和大伴也差不多。 半年前,皇爷递话到东宫叫让皇长孙出阁读书,又亲自给安排了两个老师。小爷这边自然重视,于是赶紧安排长子读书的事。 皇爷给长孙安排的两个老师一个是翰林院的编修叫郭淐,这人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很有学问,人称“中州第一秀才”;另一个则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先授翰林院编修,后转拜东宫中允的孙承宗。 读书的地方就是小爷当初读书所在文华殿,离东宫有好几里路。 校哥儿每天必须早起步行至文华殿读书,因而二叔也就跟着每天早起负责叫校哥儿起来,若不然去迟了老师会不高兴,小爷那里也会生气。 校哥儿住在承华殿李娘娘的寝殿边上的暖阁,弟弟检哥儿月前由东李娘娘领去养一段了。 二叔到了暖阁外就在外头问校哥儿醒了没。 内里传来校哥儿的声音:“我早就醒了,就等你来穿衣呢。” “那老奴进来给校哥儿穿衣裳喽。” 二叔笑着推开门进去帮着校哥儿穿衣,穿衣时校哥儿问他:“大傻子,今天还是学唐诗么?我都会背几十首了。” 二叔笑着道:“校哥儿,昨儿孙先生不是说了么,今儿啊不学诗了,而是读《四书》咧。” 校哥儿一脸不解:“《四书》讲什么东西啊?” “《四书》啊?” 这可是难住二叔了,他哪知道《四书》讲什么,但他老人家知道肯定教的是大道理,所以一脸慈祥的看着校哥儿,和蔼说道:“《四书》啊,讲的都是些治国的大道理,嗯,校哥儿学了之后,将来就能做个好皇帝,治好咱大明朝呢。” 闻言,校哥儿不知怎么就兴奋起来,拍手道:“大傻子,这么说,将来我真的要当皇帝,要治国吗?” 二叔“嘿”了一声,偷偷朝门外瞄了眼,压低声音道:“嗯哪,校哥儿不当皇帝哪个能当皇帝,校哥儿不治国,哪个能治国咧。” 哪想,校哥儿随后就小嘴一撅道:“那好,国我先不治了,等我当了皇帝,就先治治你那个侄子。” 二叔一听哭笑不得:“好哥儿,俺那侄子可不能治咧,他可好着呢。” “他不好,一点也不好!”校哥儿很不高兴道。 “昨个不好咧?” 二叔也不知自家侄子昨个就惹校哥儿不高兴。 “他和” 校哥儿有些心虚害怕的朝外面看了眼,哼了一声:“他们俩合伙欺负我。” “不会的,不会的,校哥儿可莫要多想咧。” 二叔可不能让校哥儿瞎说,“要不校哥儿给老奴个面子,以后不要治老奴的侄儿好不好?” “哼,到时候再说吧,要是他还敢老气横秋的,我一样治他,到时别说我没给你面子。”校哥儿一脸认真道。 “哎,好,好,回头我跟我侄说,叫他在校哥儿面前放老实些。”二叔咧着嘴笑,心道校哥儿真是小孩子脾气。 “这还差不多。” 校哥儿咧嘴笑了起来,由着二叔帮他穿好衣服。那边西李娘娘安排的宫人也去灶下忙了,不一会便将早饭端了过来。 二叔伺候着校哥儿吃过早饭,便赶紧领着校哥儿出了承华殿,直奔东宫大门,后又沿着宫道直奔文华殿。 皇子读书是不许坐轿的,这是打太祖爷那定下的规矩,为的就是增强皇子读书的毅力,也算是一种考验。 这天不冷不热都好,可这大冬天的,就把读书的皇子苦着了。二叔眼看着校哥儿脸冻的通红,心疼的赶紧将校哥儿的小手揣在自己腰间,就这样爷俩一路急赶慢赶的总算在规定时间到了文华殿。 校哥儿读书的厢房在文华殿东南角的转角处,那里也是小爷当年读书的地方。不同的是,当年陪小爷读书的是王安公公,这一次陪校哥儿读书的却是二叔。 进了厢房,二叔正准备将校哥儿的文房四宝摆好,却一下愣住了。 这大冷天的,厢房内竟然没升炉子,里面跟个冰窖一样寒气袭人,莫说小孩子了,就是大人在里面都冻手的很。 “怎么这么冷啊?” 校哥儿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才八岁的他并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 二叔眉头皱了皱,对校哥儿道:“好哥儿,你且坐着,老奴去给你拿个火炉来。”说完,便从屋中退出,径直来到不远处的文华殿内侍值房。 值房内有几个小太监,二叔推开门进去后先是朝这几个小太监躬了躬腰,然后笑着道:“几位公公,皇长孙那书房冷的很,老奴过来拿个火炉,免得冻着了皇长孙。” 可那几个小太监却好像没听见二叔说话,一个个懒洋洋的坐在暖炉边烤着手,正眼都不瞧二叔一眼。 二叔不得已只好再说了遍,这一回姿势放得更低,很是低声下气,然而这几个小太监还是不动。 “几位公公,那房中真是冷的很,万一皇长孙冻出病来如何得了。” 二叔再是好脾气,也不由稍稍提高了些音量。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校哥儿,他真是舍不得校哥儿挨冻。 终于有个小太监说话了,他尖声道:“李大傻子,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皇长孙冻出病来了?” 二叔忙道:“小公公自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房中是真冷。” 那小太监抽了抽鼻子,慢悠悠道:“崔公公说了,皇长孙读书是好事,是皇爷希望长孙成材,不能养于温室之中,受些冷不打紧。” 二叔愣了下:“哪个崔公公?” “贵妃娘娘身边的崔公公。” 小太监没好气的看了眼二叔,继续烤手。 二叔惊了下,迟疑片刻,近乎央求道:“不行哎,皇长孙年纪小,身子还没长成,可受不得冻咧,几位小公公行行好,给老奴一个火炉子行不行?” “崔公公是管御药房的,皇长孙受得受不得冻,难道不比你李大傻子清楚。”说完的小太监手朝外一指,“没事就到书房外侯着,这地可不是你呆的。” 二叔再怎么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脾气再好也经不起一个十几岁的小人颐指气使啊,又事关校哥儿身子的事,当时就急了,朝那小太监一瞪:“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 小太监见李大傻子竟然敢瞪他,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李傻子还敢打爷不成?” “你!你” 二叔气的脸都胀红,也不知哪来的心气劲,突然就抬手给了那小太监一拳,骂了句:“我打你怎么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李进忠,你不错 二叔在宫中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好人,被人叫了二十多年的李大傻子,这是他老人家第一次跟人动手。 小太监显然不知道二叔没进宫前是肃宁县有名的泼皮,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架赌钱,练就了一身骑射外加打拳的好本领。打起架来时更是不要命的很,没进宫前也不知吃了多少官司,赔了多少钱。 他只知道眼前的二叔不过是个见谁都陪笑脸,谁都能欺负他几下的李大傻子,所以,小太监被打惨了。 气性上来的二叔一拳下去,那是一点也没留劲。 当时,小太监就觉半边脸麻辣辣的疼,好像掉了般,等他回过神来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嘴角更是涌出鲜血,嘴巴里硬是叫二叔一拳给打破了。 “李大傻子,你敢打人!” 同伴被打,其余几个小太监尖声叫喊起来,呼拉一下上前围住二叔,伸手抓的抓,拿脚踢的踢,还有伸手想抱住二叔的,几个人恨不得把二叔打死才好。 可这帮小太监的身子骨哪及得上二叔,二叔都没费什么力气,就随手拨拉了几下,几个小太监就倒了一地。 一个个要不就是疼的眼泪和在眶中,要不就是扯着嗓子喊“杀人了!” 杀人了? 耳畔传来的鬼叫声让二叔有些发懵,他呆呆的望着地上几个被他打倒在地的小太监,脑袋瓜子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文华殿当值的大小太监听到动静都奔了过来,为首的监司见着屋里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指着正在发愣的二叔鼻子质问起来:“李进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文华殿打人!” “陆公公,我” 二叔还没说话,地上那帮小太监就大呼小叫起来。 “陆公公,这王八蛋把小的们往死里打!” “陆公公,您可要替小的们做主啊!” “陆公公,小的胳膊被李大傻子扭断了吆!” “” 见着主事撑腰的来了,几个小太监一个个开始卖起惨来,声泪俱下的哭诉李大傻子仗着人高马大殴打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好像李大傻子是黑旋风大魔王似的。 二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为自己辩解,可就是不知道如何说,急的也是心乱如麻。 “绑了,绑了!” 陆监司是文华殿的管事太监,这帮小太监也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哪能叫人随便打了,当下就叫人绑了二叔,准备好好教训一番这个李大傻子。 这时,后面却有人问道:“什么事,吵吵闹闹的,你们不知道皇长孙要讲学吗?” 陆监司回头一看,说话的是给皇长孙讲学的翰林院编修郭淐大人,站在郭淐大人身边的是东宫中允孙承宗。 这二人都是皇长孙的主讲官,又都是翰林院出身,陆监司不敢得罪,忙欠身道:“惊着了二位大人这个李进忠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这乱打人,咱家正要绑他去问罪。” 郭淐朝内看了眼,见地上躺着几个小太监,一个个好像伤的不轻,而那打人的李进忠则是一点伤也没有。 “郭先生,孙先生,老奴冤枉啊!”二叔见着给校哥儿讲课的两位老师,顿时就求救起来。 陆监司骂道:“有什么冤枉,这么人瞧着了还能有冤不成!” 郭淐眉头微皱,太监的事情他不想管,更何况这个李进忠也的确不像话,把几个小太监打的也未免太惨了些。 边上的孙承宗却是若有所思,他上前对那陆监司道:“你且让他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 陆监司不好阻止,便默不作声。 二叔赶紧抓住机会,狠咽了下喉咙,结结巴巴道:“孙孙先生老奴只是气不过他们几个刁难校哥儿,这才” 不待二叔说完,陆监司就喝了一声:“胡说八道,他们几个怎会刁难皇长孙,分明是你李进忠狡辩,妄图脱身!” 言毕,转头朝郭淐、孙承宗赔笑道:“二位大人莫要听这李进忠胡言乱语,这人宫里都叫他大傻子,脑袋瓜子不清醒着咧。” 郭淐听到这里,如何不知道事情真相,但他却默不作声,因他多少猜出这事背后肯定有贵妃那边的人作崇,所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管闲事。 孙承宗却是转身往课房那边走去,再过来时手中牵着皇长孙,未到跟前就对那陆监司怒喝一声:“混账东西!皇长孙乃陛下长孙,今日天寒地冻,何以房中不生暖炉!” 校哥儿见着李大傻子被几个人按着,一脸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监司反应也是快,猛的转身踢了躺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一脚,嘴中骂道:“反了你们了,怎么不给殿下生炉子的!” 两个小太监刚叫李大傻子揍了,现在又挨了陆公公一脚,那真是疼的说不出话来,可一个个心里头也是委屈,这不给皇长孙生炉子的事,不正是你陆公公交待下来的么,还说什么崔公公说了,皇爷要锻炼皇长孙,便当多吃些苦么。 “二位大人,却是咱家的疏忽了,这些小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竟把这要紧的事给忘了。”陆监司一脸抱歉的样子。 郭淐微哼一声,并未作声。 “今日之事,本官不希望再有下次,否则,本官便向陛下说明此事让皇长孙出阁读书乃是陛下亲自安排的事,若是殿下读书出了什么差错,什么后果陆公公自个去想。”孙承宗冷冷说道。 陆监司吓的吱吱唔唔,心里也是后悔不应该听崔文升的瞎话,被他当枪耍。 孙承宗见他还站着不动,不快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速将各屋火盆暖炉送至课房,难道真要陛下治你罪不成!” “哎,哎!” 陆监司赶紧朝身边几个小太监打了眼色,几人赶紧跑到各屋把火盆、暖炉什么的往暖房拎去。 忙活完,陆监司却过来说道:“二位大人的吩咐,咱家给办了,但这人咱家却是要送去治罪的,要不然下面的有样学样,咱家可兜不起上面的怪罪。” 郭淐朝二叔看了眼,不置可否。 孙承宗寻思李进忠护主心切是好,但打人也是实,事情一件归一件,他似乎不太好阻止,心下颇是犹豫。 见状,二叔也知孙学士的顾虑,便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二位先生不必理会于老奴,老奴犯了事甘愿受罚,只要皇长孙不挨冻就好。” 陆监司听了这话,心中冷笑一声,朝郭、孙二人一拱手:“得罪。”挥手便要让人带李进忠走。 “等一下,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去?” 校哥儿却突然松开老师孙承宗的手,走到二叔身前挡在了陆监司面前。 陆监司躬身道:“皇长孙,这人犯了事,把人打伤了,奴婢要带他去受罚。” “要去你自己去,他不能去。” 校哥儿说完,伸手拉住有些哆嗦的二叔,语气坚绝道:“大傻子,你跟我走,哪里也不去,有我在,他们不敢抓你。” “校哥儿” 被校哥儿小手拉住的那刻,二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 “殿下,你这样做奴婢没法跟上头交待。”陆监司一脸为难。 校哥儿抬头认真的看着陆监司:“你叫什么名字?” 陆监司忙道:“奴婢陆远林。” 校哥儿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我记下你的名字了,你真要带他走,将来,我就杀了你。” 陆监司听了这话,当场就呆住了。 郭淐则是眉头深皱,觉得皇长孙小小年纪不应该有这般戾气,这要是将来继承了江山社稷,于国于民怕非好事。 孙承宗则是眼前一亮,望着还不到他腰间的皇长孙,露出赞许的眼神:皇长孙小小年纪就有此担当,乃是社稷之福,黎民之福矣! 皇长孙的威胁没有人敢不当回事,陆监司终了还是没敢把二叔带走。 校哥儿年纪虽小却也狡猾,生怕有人背着他把李大傻子带走,所以一直拉着他。到了课房前,校哥儿特意看了两位老师一眼,得了两位老师的默许才把二叔拉进了课房。 屋中放了火盆暖炉之后,已经有了暖意,比之外面简直是天地之别。 校哥儿按规矩先是上前拜了孔圣像,再向郭淐、孙承宗两位讲官行了拜师礼,然后走到自己的书桌后坐下。 二叔则是默默走到课室最后面,操着手蹲在墙角下,一动不动的看着认真读书的校哥儿。 今日由孙承宗为校哥儿讲《孟子》,孙承宗讲课极是有趣,校哥儿听的很是认真,遇到不解之处还会主动发问,让孙承宗对这个学生更是刮目相看。 师生二人真是相得益彰,屋内其乐融融。 听课时,校哥儿时不时的还会回头看看后面的二叔在不在,到得课间休息时,校哥儿不知从哪个屋找了个小凳子给二叔坐。 两讲结束后,二叔赶紧帮着校哥儿收拾东西,正欲带校哥儿回东宫时,孙承宗却叫住他:“李进忠。” “孙学士!” 二叔很是恭敬的给孙承宗躬了一躬。 孙承宗笑了笑,点头道:“你不错我观殿下于你感情深厚,只要你能老实本份,踏踏实实伺奉殿下,他日必能出人头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东林强硬派 二叔高兴着咧,孙先生可是榜眼公呢,他说的话肯定没错,对头,只要自个好生伺候校哥儿,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 嗯,真有了自家出人头地那一日,可要和孙先生好生处着,他是校哥儿的老师,自家和他处好了,校哥儿也高兴着咧。 二叔是越想越高兴,越琢磨也越肯定。 为啥? 因为在孙先生之前,也有两个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一个是救了他命的和尚,一个则是他家的大侄子良臣。 前者是得道高僧,后者是至亲骨肉,如今又有天上文曲星加成,大家一致说二叔将来会出人头地,二叔心中能不美? 简直是乐坏了! 是咧,本份做事,踏实做事,将来还能比偷鸡的张炳差咧?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噢... 带着这份高兴劲,二叔回去的路上时不时的跟个小孩子般跳将几步,可把校哥儿乐坏了。 ......... 二叔在东宫乐,棋盘街外有个人却是望着远处的杨大洪宅子,迟疑再三。 这个人便是司礼随堂太监、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公公的私臣——汪文言。 汪文言这几年在京中不是太顺,他本是狱吏,后因监守自盗被人告发,幸得同乡刑部郎中于玉立帮忙打点才脱了牢狱之灾。 但其在家乡也混不下去,不得已听了于右立的话来京帮他探事,在阜城门妙应寺那边摆了个摊子,明面上给人写家书,实际上就是专门打听朝堂动静。 这份差事倒也适合汪文言,起初干的也很好,于右立颇是看重他,特意帮他在国子监买了个监生身份,后来又指点其投在东宫管事太监王安门下。 凭着自己的机灵和聪慧,汪文言很得王安看重被收为了私臣,专门负责王安和东林党的联络事务,由此结识了不少东林官员,倒是从个逃监的犯人摇身一变成了举足轻重的要人了。如果继续下去,很难说汪文言是不是能直接和东林党搭上线,从而利用东林党的势力为他谋取官身,在朝堂上获得他的立阶之地。 可惜的是,汪文言的好时光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导致汪文言走下坡路的就是他的中书舍人一职让人顶了。 这个中书舍人一职是王安特意请首辅叶向高帮忙运作的,原是说的好好的,可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原定给汪文言的中书舍人一职竟叫皇爷钦授给一个叫魏良臣的河间少年。 虽说最终那个魏良臣也没能当上中书舍人,而是改任两殿舍人,从入流官变成不入流,但这横插一杠的程咬金也把汪文言的官身给弄没了。 汪文言当时虽是有些失望,但也想的开,想着大不了过段时间再请王公公给运作一个官身。 可是四年了,除了王公公私臣这个身份,他汪文言仍就是一介布衣。并且,在王公公那里,他的份量也较从前下跌了许多。 原因是王公公新得了一个有力帮手,此人名叫曹化淳,也是个太监,但却是宫中内书堂的“状元郎”。 自曹化淳入了王安门下,大事小事王安总喜欢跟曹化淳商议,自然而然就冷落了汪文言。 朝堂上因为东林党的辛亥京察失败,李三才罢官归乡,齐楚浙昆几党紧密抱团,使得东林党这边难以发起大的动作。斗了二三十年的各党,突然间就好像握手言和一般。 这对于汪文言可不是好事,如他这种局外之人想要入局谋取利益,则局中棋子必须要动,否则,有他什么事? 汪文言不甘再这般平凡下去,他来京除了避难更是要出人头地,所以他将心中的委屈写信告诉了于右立。 同是东林党人的于右立也是个野心之辈,他立即给汪文言指了条路,让其顶着王安私臣的名义和东林党的新贵们结交,尔后利用京中东林清流新贵与元老的分歧,通过各种动作激起他们的意气之心,从而再掀党争,势必将齐、楚、浙三大党变成两党,再一个个的搞垮他们。 于右立明白无误的告诉汪文言,如今东林元老重臣或因身份所限,或因年纪所限,已然全无当年意气。诸如首辅叶向高,自独辅以来对齐、楚、浙等党就持忍让退让之心,对皇帝亦有妥协之意,如此自是忽略党内利益。 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东林书院叫个太监带兵烧了,叶向高竟然未能和皇帝据理力争诛杀那太监,反而于党内说要借此机会增补阁臣,以做政治上的努力。 这等说辞,名为大臣稳重做事,实则就是不愿诛除奸邪! 东林党内的“激进派”对叶向高的做法大为不满,于右立便是这激进派一员,他对叶向高等人颇为失望,但对东林党新出的一些骨干甚是青睐赞赏。 当下京城之中,要说哪几位是东林党的“新贵”,那无疑就是左光斗和杨涟了。后者的风头比之前者还要更劲,已然隐隐为东林新一代领袖气象。 于右立希望汪文言能够好生和杨涟结交,以为将来打算。 汪文言深思熟虑之后,采纳了于右立的建议,认为必须和杨涟、左光斗他们交好。但先前他虽曾和杨、左等人有过接触,但却是一面之交,且只是顶着王安私臣的名义,并无正式官身,这冒然求见杨涟恐会让其诧异,王安知道之后怕也会不满,因而便想了一个极好的由头。 ....... 杨涟家就在棋盘街,此处可是京中的宝地,虽说比不得达官贵人所居的恭子厂,但也是北京城的高房价所在了。 当然,杨涟是以天下廉吏第一的名头上京为官的,所以他不可能也必须不可能有钱买棋盘街的房子,因而这房子是东林党的元老邹元标送他的。 当年,杨涟求学之时,正是东林党方兴之时,他对于顾宪成等人以天下为己任、不畏权势、敢于訾议朝政的气节非常敬佩。 每遇东林讲会,杨涟一定千方百计赶到无锡,与东林诸君子探讨性理之学,共商治国之道。 彼此志同道合,逐渐成为东林党的后起之秀,入了顾宪成、赵南星、邹元标等东林大佬法眼,此后杨涟考中进士派往东林老巢所在常熟为官,为官不到一年就顶着“天下第一廉吏”名义高升户科给事中,这一切背后自是那帮大佬在运作。 尔今,杨涟这座宅子俨然就是在京东林党人的议事所在,或者说是东林党新一代骨干的聚会所在。 左光斗、惠世扬、周朝瑞、何尔键、魏大中等东林党在科道的要人新贵,都是这宅子的常客。 汪文言到时,宅子外就停着两辆马车。 深呼吸一口之后,汪文言终是走向杨涟宅子,轻轻叩响了大门。不一会,便有仆人来开门,汪文言递上名贴,那仆人收下自去禀报主人。片刻,便复至请汪文言入内。 汪文言入内之后便随仆人往杨家客厅而去,未及跟前就听有人说道:“四川巡抚吴用先向朝廷奏捷,说是建昌打了大胜仗,到底如何,大洪可知道?” “这是兵科的事,你不问良孺,问我这个户科给事中做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大,汪文言也是熟悉,一听便知是此宅主人、东林新贵杨涟了。 良孺? 汪文言在脑海中搜索了这个名字,知是兵科给事中熊明遇。 “万历四十年,四川建昌诸番起事,朝廷命那刘綎为总兵官,统兵进剿。刘綎遂率参政王之机等人,兵分八路,刘綎居中节制,相继攻下桐槽、沈渣、阿都、厦卜、越北诸寨,经大小五十六战,斩其众三千三百余人,俘虏九百七十五人,获牛马羊计二千八百四十余只,甲仗无数,四川巡抚吴用先在捷报上说诸番巢穴已为之一空,乃是我朝近年来难得之大捷。”说话的正是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其曾在三年前去过辽东建州。 “刘綎打了两年,才斩三千三百余人,那姓魏的不过旬月,就斩万余?”屋内有个声音质疑道。 “建昌乃我大明治下,四川是谓平叛,东番乃海外荒岛,虽我朝设有澎湖巡检司,但于东番素未治理,这如何是平叛?且那劳什子皇帝亲军根本不归我兵部管辖,朝堂又哪个能管得着他,他报的哪门子捷!” 熊明遇一想到那个让他丢人的魏舍人就气不到一处来,唯一能让他稍感欣慰的恐怕就是那小子被阉了吧。 “叭”的一声有人拍着桌子道:“魏阉仗着陛下宠信,将禁军视作禁鸾,不经朝堂便擅自调动,更于海外逞凶,滥杀无辜,杀良冒功,反来向朝廷报捷邀功,这等人真是无法无天!...” 杨涟这人,熟悉他的人常把他比喻做“虎”,遇到不平事,常拍案而起,给人一种虎虎有生气地感觉。其说话更像洪钟,一拍一喝之间,用声震屋瓦来形容,那真是一点也不过份。 “大洪说的是,前番有朝鲜使臣来京,哭诉那魏阉纵兵掳掠朝鲜,此事礼部已派人调查,若是属实,我明日便上疏弹劾这魏阉,请陛下罢除此人,撤编亲军,否则我大明诸藩属岂不人人自危,视我大明为背信弃义,不义之国吗!” 妙书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欲破浙党,先诛魏阉 说这话的是御史房可壮,其在都察院和左光斗交往过密,被赞为“弹劾奸邪,不遗余力”,据说党内已经运作他出巡两淮盐政。待巡盐归来,便由吏部推荐为河南布政使一职,也算是春风得意。 “还有这事?” 杨涟的好友、翰林院庶吉士缪昌期惊的都站了起来,“阳初,这件事为何我等不曾听闻?” 房可壮道:“事关重大,礼部那边也是不敢信,所以要派人调查。”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熊明遇也是心惊,若是事情属实,那魏阉简直是比前朝王振、刘谨还要跋扈嚣张了。 “当不会有假,那朝鲜使臣乃是乘渔船度海而来,路上险些溺死,又不敢暴露身份,一路化为乞丐至京城,若非天大冤屈,一国使臣何至沦落如此?”房可壮一脸同情道。 缪昌期愣了下,疑惑道:“为何要渡海而来?朝鲜与我国汛道相通,那使臣何必折腾至海上?” “具体我也不清楚,礼部那边透露的消息说,魏阉使爪牙阻隔了讯道,又于海上密布罗网,根本不让朝鲜舟船过境,我猜魏阉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便是不让朝中知道那边的事,引发朝廷震怒。” 房可壮猜的七八不离十,事情真相的确如此。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魏阉于藩属做了这等大逆之事,礼部还要调查什么,还不赶紧上奏天子!” 杨涟气的胡须都翘了起来,他素有“美髯公”之称,长须很是好看。 房可壮知杨涟性子急,见状苦笑一声道:“大洪莫要急,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也太过骇人,礼部慎重些也是应该的,万一那使臣所言不真,岂非叫魏阉反咬一口?” 一直不曾说话的左光斗哼了一声:“我看这事八成是真的,诸位还记得当年安南旧事了么?” 建文帝时,安南丞相胡汉苍以权理安南国事的称号向成祖上表,诡称陈朝子孙绝灭,自称是陈朝皇帝之甥,受到群臣的推戴,请求受封安南国王。 成祖怀疑其真实性,遣使前往清化调查,但胡汉苍召集安南群臣联名向成祖上书,最终成祖封胡汉苍为安南国王。诏书中并告诫胡汉苍:“作善降祥,厥显有道,事大恤下,往馨乃诚。” 然而不久之后,有一位名叫陈天平的安南人从哀牢进入明朝,自称是陈艺宗的儿子,将胡季犛篡位一事告知了成祖。成祖派遣御史李锜前往安南调查此事。胡季犛害怕被发觉,派人追杀李锜,李锜成功逃回了明朝并将其全部告诉了成祖,引起了成祖的愤怒,从而派大军远征安南,后设安南布政使司管辖其国土地。 左光斗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与杨涟相仿,但不像杨涟那么率直,举止显得沉稳得多。他显然认为这渡海而来的朝鲜使臣和那安南陈天平一样,都是冒了九死一生的危险向朝廷告知真相。因此,事情不会有假。 “不错,就是如此,我等应立即上书揭发此事,还朝鲜一个公道!”杨涟素来敬服左光斗,见其也认为此事属实,当下又是重重一拍桌子,恨不得马上写好奏疏送到通政司去。 房可壮却道:“大洪,纵是此事为真,也须礼部查清之后方能上书弹劾,现时上书不妥。” “为何不妥?现时上书可是诸公击破三党联盟最好之机会,岂能错过!” 话音刚落,汪文言就入屋上前朝杨涟等人鞠了一躬,正对他的墙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俸薄俭常在”,下联是“官卑清自尊”。 屋内几人有识得汪文言的,有不识的,瞧着他都是好奇,不知此人为何说刚才那话。 “你为何这般说?” 杨涟打量了一眼汪文言,他于此人说不上熟悉,也谈不上亲切,只知此人是东宫王公公的私臣,这几年一直替王公公私下和东林这边联络。先前仆人拿此人贴子来,他未有多想,只以为王公公那边有什么事。 “诸公可知,这是击破三党联盟最好的机会!” 汪文言掷地有声,心下则是窃喜,原先还想着如何说服这些东林新贵,现在倒是不须他再费什么口舌。 “这人什么来头?” 不知汪文言底细的熊明遇低声问身边的左光斗,左光斗同他说后,起身看向汪文言,道:“听人说你汪文言本事甚大,于京中事都是一肚子数,你且说说为何如今是击破三党的好机会?” 汪文言欠了欠身,对众人道:“诸公,眼下齐楚浙等奸党抱成团,动不动就指说朝中大臣是‘东林’,必驱逐为快...我东林诸公虽不和他们计较,但时日一长,难免涨了宵小士气,堕了我正人威风。故而,汪某一直在想当如何破这三党联盟,还朝堂一个干净,还世间一个明白。” “你捡要紧的说。” 熊明遇从左光斗口中晓得汪文言不过是东宫王公公的私臣,并没有官身,颇是有些看不上。 汪文言忙点了点头,续道:“诸公,汪某反复想过这件事,三党之中以浙党势力最盛,而那浙党与我东林的世仇,是沈一贯任首辅时结下的...浙党一心要铲平我东林,而齐楚二党同仇敌忾,为报辛亥京察之仇,他们结成了同盟,使我东林处处受制,不得不隐忍退让...” 汪文言侃侃而谈,但说起东林必为“我东林”,不经意间就将他和在座的东林新贵们联系在一起,颇是聪明。 杨涟、左光斗等人是认同汪文言的分析的,因为这是事实。 见杨涟双目炯炯,饶有兴趣的等着自己下文,汪文言便继续讲道,这次他抛出了一个骇人的事实来,他道:“诸公,汪某断定用不了多久,这朝堂恐怕就会再次成为浙党的了!” “何以见得?” 房可壮并不认同汪文言的说法,这朝堂上虽然三党抱成了团,但要说浙党会一家独大,还是叫人难以接受的。 其余几人也是色动。 汪文言道:“因一人。” 左光斗沉声道:“何人?” “便是那次辅方从哲...” 汪文言一幅庙算于胸的样子,“方从哲是浙党,其和沈一贯是一丘之貉,肯定想独揽大权,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方从哲想要把控内阁,得先过了我恩师这一关。”缪昌期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样子。 汪文言却道:“听闻福清相公今年以来已向陛下连上数十道奏疏请求致仕,虽陛下未准,但依福清相公的脾气,恐怕最后会学了那庙祝相公,到时,这方从哲可就是首辅了。” “这...” 包括缪昌期在内,几人都怔在那里,是啊,陛下不准福清相公致仕,可谁敢保证福清相公不会一走了之呢。 “诸位,若这方从哲成了首辅,会如何待我东林?诸位想来应该能料见...因而汪某恳求诸公万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断了方从哲的首辅念头才好。” “有理!” 杨涟、左光斗等人听后不由点头,他们到现在想不明白为何首辅叶向高要把浙党的方从哲引入内阁,今年以来又不断请辞,这不是把狼引入了室,又拱手把孩子送到狼嘴边么。 缪昌期身为叶向高的学生,对老师此举也是一困子困惑。 “照你说,如何断了方从哲的念头?”左光斗已然起身。 “若要灭三党,首当击浙党,而这浙党眼下有个致命处,只要诸公盯着这浙党的致命处,陛下震怒之下,方从哲休想主内阁。”汪文言道。 杨涟目光一动:“这致命处是?” “便是方才诸公所说的魏阉!” 汪文言朝杨涟一拱手,“汪某听闻沈一贯曾给陛下上过一份密揭,此后东南便有浙闽二省未得朝廷允许出兵东番,而此事又是魏阉假海事之名一手促成,故而汪某料定浙党必和魏阉合谋。而这魏阉,便是破浙党的致命处,也是破三党联盟的导火索!”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颇是有些义愤道:“我朝开国两百余年来,可不曾有过内寺敢阻藩属事,又私调亲军擅起兵衅,更和朝中大臣结交,此乃图谋不轨,大逆之罪!” “共之兄,你如何看?” 杨涟目光闪动,凝视着左光斗。 汪文言也是期待,他听于右立说过,左光斗这人处事极其果断,条奏爽切,每当朝中有事,都察院的东林党人便会推举左光斗出面奏事,或委托他亲临现场去了断。此人是东林党内除了杨涟之外的又一领袖人物,若汪文言能和杨、左二人同时成为至交好友,将来便能借杨、左影响整个东林党。 “汪兄说的不错,那魏阉确是浙党的致命处。哼,浙党和阉寺勾结,败坏国家法度,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左光斗上前握住汪文言的手,赞道:“若非汪兄点醒,我等真要束手待毙了。” “除奸党,罢小人,乃我辈份内之事。”汪文言内心激动,却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 熊明遇也起身道:“如此一来,只要奏倒了那魏阉,便是奏倒了浙党,陛下一怒之下定会牵怒方从哲,届时,三党便是除了一党,余下齐楚二党不足为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跟小魏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大臣不可结交内侍,内侍亦不能结交大臣,这是祖制,所谓太监不得干政也。 而现在,那浙党一干人等堂而皇之的和个太监勾结,于东南海疆擅权弄兵,杀良冒功,欺瞒朝廷,士大夫但有些许正义之心,便当铤身而出为国斩妖! 房可壮、熊明遇等人都是心动,均觉此的确是破三党联盟最好的机会。只要风潮一起,浙党那边纵有千张嘴万张口,也休想撇清其与阉寺狼狈为奸的事实,届时,方从哲万难再进一步。 “可!” 缪昌期祖上是蒙古人,至他这一代虽早以汉人自居,但行事还是颇有蒙古人敢为之作风。 杨涟这边更是不用说。 魏阉过往劣迹斑斑,前有祖庭东林书院被焚,后有师生被掳,尔今更是弄出祸害藩属、残害海外之民的暴虐之事,新仇旧恨桩桩涌上心头,直令杨涟气血上涌,恨不得带上缇骑,拿上驾贴,远赴东南将那魏阉勾索回京才好。 左光斗却是饶有深意问了汪文言一句:“此是东宫的意思?”这话问的委婉,外人听了只以为是否太子意思,实则左光斗想知道的却是王安的态度。 此事可不是王安授意,乃是汪文言为接近这些东林新贵,从而煽动党争再起,以便自家从中渔利而行的“私事”,但他却如此对左光斗道:“内廷诸公,颇多不喜魏阉蛊惑陛下,与民争利。” 左光斗点了点头,有些话不必说的太通透。 房可壮和熊明遇他们听了汪文言所说,也一个个都如吃了定心丸,均道有宫中大支持,内外一起使力,那魏阉和浙党不想翻船也得翻了。 这会,倒是不曾去想自家勾结内侍是不是有罪了。 “既如此,我这便写奏疏弹劾魏阉!” 杨涟不疑有它,迫不及待,此也符合他的急性子,遇事便要立即付诸行动,绝不拖延。这种性格并不算好,易冲动,行事多不周密,但眼下东林党不管是朝堂还是地方,恰恰缺的就是杨涟这种敢做敢为,敢拼敢冲的人。不然,都如一潭死水。 要说起来,对党内看得最透的还是那位致仕的刑部郎中于右立,他把汪文言弄到京城来,真是一手好棋。 “既要上书,便不但是大洪一人,乃要发动党内同僚,务使天下震动方好!”房可壮老成持重。 左光斗道:“此事便交给我去办,明日大洪到我都察院来,大伙啊联名上书就是!” 当下,几人和汪文言又议了一会,越谈越是高兴。定下明日便发动在京东林党的科道御史上书,后日由杨涟等骨干往会极门叩门,如此,一波接着一波,定能一举奏倒魏阉,向陛下揭发浙党勾结内侍的事实。 计定之后,去各部联络的去各部,去都察院的去都察院,忙的不亦乐乎。晚间,杨涟更是留汪文言用饭,席间众人把酒言欢,不经意间汪文言已然如智囊般人物与他们相处融洽。 次日一早,杨涟便去了都察院。 “大洪,我等已等候多时!” “为国除奸,我等唯大洪马首是瞻!” “我东林上下誓为我大明诛除阉贼,驱逐奸党!” “......” 人群中叫嚷得最凶的是都察院的那帮御史,还有几个各科的给事中,这帮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杨涟围在当中,都是左光斗他们联络来的东林党的科道精英。 左光斗和熊明遇他们是一夜没睡,来得也比杨涟要早,从人群中挤到杨涟身边,左光斗满怀深情的看了一眼杨涟,沉声道:“大洪,这次若能成功,大洪之名必将如雷震耳。” “没有共之,便没有我杨大洪。” 杨涟重一点头,脸上浮现出志在必得神情,视线从人群一扫而过,扬声说道:“除贼之时,便在今日!还望大伙能与我杨大洪一起上书朝廷,还我大明朗朗乾坤!...男儿在世,不过一死,倘能为国家为社稷诛除逆恶,这死便是重于泰山!” “好!” 听了杨涟的话,众人一片叫好,年轻的东林官员更是激动的热血沸腾。 其实最激动,也最积极的这帮官员都是些四品以下的,不过因为都是言官,所以不受四品之限。正是这帮人,充任了历次党争的急先锋,但凡冲杀,必在前面。 如果说,叶向高、**星、李三才、邹元标、韩等人是东林党的支柱,那么这些年轻的言官则是东林党的基石。 在杨涟、左光斗等人的指使下,科道东林骨干们纷纷上疏。 没等杨涟带人到会极门叩门,京师已经轰动。 随着官员和党人的口口相传,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热议着杨涟等东林党人上疏弹劾海事太监魏某的事情。 冲在最前面的,第一个将自己的奏疏送到通政司衙门的就是缪昌期,他草拟了一篇《魏阉擅权弄兵,欺压藩属,荼毒海外,谨直发其欺君之罪疏》。 左光斗则写了篇《合词请纳宪臣之忠以除逆疏》,在这份疏中,左光斗说皇帝应按群臣之言,治魏阉之罪,勾索其进京三堂会审,以查清魏阉近年不法之事。 杨涟自己的《劾奏逆阉魏忠贤》一疏中直言:今魏阉不法之事,科道已揭露无余,陛下若不早断,那魏阉必不会收其已纵之缰绳,而净涤肠胃? 如今,魏阉与奸党小人的堡垒已十分坚牢,造成的危害谁也无能为力,言官的弹劾尚不能挫败他,日后即使动用武力也很难,臣为社稷谋画,请陛下立即撤掉魏良臣提督海事太监、江南镇守中官两职! 东林党的御史袁化中、周朝瑞他们也不甘落后,纷纷上疏说魏良臣障日蔽月,朝野共危,神人共愤。 还说魏良臣据禁军为私兵,麾下更募有倭寇为帮凶,将来有可能铤而走险,其狼子野心不仅危及士大夫,更将危害皇帝的性命! 整个上午,通政司衙门的官员就忙个不停,不断的将官员们的上疏送到内阁,面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疏,叶向高是眉头直皱。 寿宁公主府,抱着儿子的公主殿下听了陈默的急报后也是眉头直皱,继而将儿子塞给刚过来的驸马冉士让,骂道:“谁让我不好过,我就让谁过不好!” 骂完,就出门直奔皇宫而去,把个驸马爷愣在那里:这出啥事了? 翊坤宫,挺着大肚子的贵妃娘娘也来了脾气,拍着桌子对内侍崔应元道:“谁跟小魏过不去,便是跟本宫过不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千万不要叩门噢 保大坊翠花胡同的宅子还是孙暹大老爷早年间租住的,后来大老爷升了司礼掌印,按规矩皇爷是要另赐一处宅子的。可孙大老爷却想着内库紧张,皇爷那里也不趁手,加上他老人家也念旧,觉得自家都在翠花胡同住了快三十年,这冷不丁的搬到别处也不适应,所以便跟皇爷推了新宅的赏赐,仍住在这翠花胡同。 前年,顺天府把翠花胡同的南边给打通了,这样从翠花胡同能够直接通到东厂胡同的北巷,如此一来,这翠花胡同就升值了不少,交通也便利许多。如今这胡同里住的除了孙大老爷外,还有提督印绥、尚宝、直殿三监的钱忠大老爷。 为了保证这两位司礼大珰的安危,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在胡同设了巡防点,东厂那边也派了番子值守。下午未时的时候,值守翠花胡同的东厂番子们就注意到进出胡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不但有朝中的官员,还有不少宫中的太监,这些人大半都是进了掌印太监孙大老爷的宅子。 孙大老爷的宅子内人真是不少,一个个心急火了的,孙大老爷自个也是急,派去问讯的人走了好几拨,可没一拨能给大老爷带个准讯回来的,就是说科道的那帮子东林党人不知怎的就闹将起来,联络了一大帮子人要弹劾江南镇守中官魏良臣。 领头的是户科给事中杨涟,此人扬言明日要带人到会极门叩门呢! “胡闹,真是胡闹!” 孙暹负手在厅内来回踱步,“这么大动静,他福清相公为何不跟咱家通个气?要说这事他相公不知道,不是把咱当傻子看了么?” 孙暹越想越气,对左右一干人又道:“以往大事小事,相公那边敬着咱家,总能给咱家通声气,让咱家有个准备,可这回倒好,静不悄的就闹了这么大,若不是通政司那边给咱递了讯,咱还叫蒙在鼓子里呢!” “可不是么,东林党那边的确有些不像话了,那帮子科道不管是冲谁,总要跟大老爷打声招呼,这不打招呼就动起来,眼里还有没有大老爷了?还有没有咱们内廷了?”说话的是孙暹的亲信、御用监的掌印齐泰。 孙暹停了下来,微一沉吟示意齐泰:“你持咱家的贴子再去趟内阁,把话给咱递明白了,他福清相公要是不给咱个交待,那这事捅破天咱家都不过问。” “是,老祖宗!” 齐泰赶紧取了贴子直奔内阁。孙暹上了年纪不能久站,便坐了下来,正准备问问东林党都有哪些人上了奏疏,弹劾内容又是否属实,文书房提督太监刘时敏来了。 孙暹朝刘时敏微一点头,这刘时敏是前任掌印陈炬临死前向皇爷保荐的,但为人却有才华,在文书房这几年也很是本份,因而孙暹也很看重他,将他引为亲信,准备过两年便向皇爷举荐晋为司礼随堂太监。 刘时敏早前是得了孙暹吩咐去另一秉笔太监金忠处的。 孙暹直接问他:“金忠怎么说?” 刘时敏躬了躬身,道:“金公公叫小的与老祖宗说,小魏公公这桩子麻烦事,咱们内廷最好别掺和,要不然皇爷那怕是会不高兴。” “嗯?” 孙暹微“哼”一声,“谁个不知那魏良臣是他金忠名下,现今出了事,他金公公要是不保就得叫人指着脊梁骨骂,可硬生要保的话怎么个保法?什么叫皇爷会不高兴?他这话从何说起?哼,他是在提醒咱家那个魏良臣是在替陛下办事么?” 刘时敏只恭听,并不说话。 “事关内廷名声,要是人家言官们奏的不错,都是事实,叫咱家如何跟皇爷说?”孙暹这话既是自语,又是在问刘时敏。 刘时敏目光闪动,沉声道:“老祖宗,眼下宜静不宜动。” “且看他福清相公怎么跟咱家交待吧。” 孙暹点了点头,他能做上司礼掌印这个位置,可不是光靠金忠“让位”,也不是凭自己本事的。现下于他老祖宗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静观其变,瞧瞧那帮子东林的言官们能折腾个什么出来,倘若那个杨涟明日真的去叩会极门,惊动了皇爷,召见他们一干秉笔,到时才是他老祖宗出面的时候。 现在就表明态度,并非明智之选。 毕竟,宫中谁都知道,那个魏良臣能在江南做威做福,靠的全是皇爷的宠信。而皇爷用此人,皆不过金银二字。谁能给皇爷弄来银子,皇爷就用他。外朝的人可以据此弹劾,可宫里面就不能。 再者这魏良臣也是个会来事的,前番回京竟说动了皇爷,挨个去各监拜访,搞了个什么海事合作计划。目前,不少监司局都派人南下了,得益许多,他老祖宗真要给那魏良臣一棒子,怕各监司局对他老祖宗就有意见了。 因而,如何处置这件事,还是得看皇爷怎么说。 有同样想法的不但但是孙暹,另外几个司礼秉笔太监如钱忠、王顺、萧玉等人也都是打的同样念头。 独金忠因为魏良臣名义上乃是隶于自己门下,所以不得不四处联络,想要把东林这场大火压下去。 与此同时,御马监的督公刘吉祥也把源鑫居送来的几个“男宠”丢到了一边,要监军太监王永寿赶紧给他备马,务必要赶在日落之前回京。 京中一帮勋贵皇亲也有不少人坐不住了,寿宁公主气冲冲的打府内出来后,并没有立即进宫,而是去了自己的四姑、五姑和舅舅、舅爷等一干亲戚家。 未过多久,便有四姑瑞安公主和五姑永宁公主这两位难得进宫的长公主殿下陪着侄女进宫了。 傍晚,宫中突然有中使出,直奔棋盘街户科给事中杨涟宅第。 正在家中与左光斗等人商量明日叩门一事的杨涟听有中使至,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那中使是个小太监,年纪不大,又是头一回领差出宫宣谕,所以看着也很是紧张,瞧着正主过来后,赶紧定了心神,扬声道:“上谕!” 杨涟赶紧躬身。 小太监一清嗓音,道:“陛下说了,杨涟这人是个人材,陛下听说过。陛下又说,叫杨涟听仔细了,你的奏疏陛下已经看过了,叫你不要再叩门了。” 杨涟听后就愣住了:“陛下怎会知道我杨涟要叩门!” 这两天有点不舒服。 第一百六十六章 魏公公的亲密战友 陛下为何知道杨涟要叩门,小太监哪知道?他只是来宣谕的,事办完回宫便是。 “你这奴婢,莫不是假传上谕诓骗本官!” 杨涟是个十足的急性子,见这小太监不答,不及细想便以为对方是来诓他的。却是半点不曾想他和同僚做事根本不周密,事情还没做就闹的满城风雨,此虽能让“倒魏”弄的天下皆知,形成风波,提高影响力,但也同样会让有心人想办法提前阻止。 东林历来党争失败的几次,哪次不是因为提前走漏消息,叫人家做了部署,寻了致命处,以致功亏一筹呢。 这一次突然来了中旨,显然是有人将消息透露给了皇帝,皇帝不愿他杨涟找麻烦,这才叫人过来说一声。 杨涟若识趣,则皆大欢喜。若不识趣,只怕是立时就恼了皇帝。恼了皇帝,他杨涟何来前程可言?更况竟是怀疑起上谕的真实性来。 本朝皇帝上谕非圣旨,有“口谕”和“手谕”,二者皆是不经内阁六部,但却都有报备,根本作不得假,如何是诓骗呢! 杨涟好歹也是进士出身,科道最清贵的户科给事中,怎可能连这常识都不知,眼下只能说明他杨大洪真是气急不甘心,这才有了糊涂话。 左光斗为人稳重,一听杨涟说这话就知大洪是气糊涂,刚想上前拽他一下,杨涟却又朝那小太监怒喝了一声:“快说!” 杨涟一旦动怒,必然怒目圆瞪,像极了台上的关云长,既威风凛凛又叫人敬仰万分。当年杨涟从湖广去东林书院拜师学习时,每遇问题必与同学争执,争执之时情绪易激动,用已经去世的东林泰斗顾宪成的话讲,就是此子有古贤之风。 何为古贤之风? 对与错,争出来! 秉国之刚,英风毅骨,就是他杨涟最好的写照。 小太监只是乾清宫的“打手巾”,是宫中最寻常的内侍,无品无级,从前又不曾出宫办过差,哪经历这场面,加上内侍者身有残疾,阳气不足,当场就被杨涟这凶神恶煞的样子震住了。 这幅模样本来是可怜,如同地方草民好端端的叫人押上三法司的大堂,可落在杨涟眼中,更加认定这小太监定是受了奸人指使来诓骗于他,因而心虚害怕。怒气上前竟然一把抓住这小太监的衣袖,喝斥道:“快说,谁指使你来的!”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是奉陛下旨意来宣谕的,可没别人指使小的啊”小太监说话都哆嗦了。 “大洪,” 左光斗赶紧上前轻轻拽了拽杨涟,示意他不可轻慢中使。他低声与杨涟说不要为难这小太监,如今京中奸党横行,陛下那里得了消息也是正常,明日会极门叩门之事不妨暂停,待与党内同僚商议之后再行计定。 杨涟眉头深皱,却是不曾松手,只对左光斗低声道:“共之兄,此上谕,听不得。明日叩门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发,则奸党声势必涨,倒魏前功尽弃,又何谈破三党联盟?” 左光斗一时没了主意,想到汪文言去了东宫王公公处,便想派人将汪请来商量,这时那门外却传来急促脚步声,继而竟是涌进一帮穿黑衣的东厂番子来。 “咦?” 东厂番子的领队是个着百户服的精壮汉子,进来瞧见杨涟拽着小太监的衣袖,不由说道:“常听人说天下第一廉吏杨涟是东林党中肝骨最硬,脾气最大之人,先前倒是不信,现在却是信了啧啧,李公公,这杨涟真是好大胆子,连宣谕的中官都敢欺,属下要不要将他拿了?” 说话的这人正是被江南镇守中官魏公公亲切称为“咱在京中的好帮手”的东厂百户崔应元。 “你是什么人?” 左光斗见是一众番子,面色顿时阴沉。 “你又是什么人?” 崔应元嘿嘿一声,然后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对,原来是巡城的左御史,倒是在下眼拙了。” 左光斗微哼一声,不理会崔应元,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太监脸上,脑海中搜索此人是谁,却怎么也没印象。 那中年太监自是被魏公公高度评价、称之为久经考验的优秀太监,厂卫战线的卓越领导者李永贞。 “奉旨办事,便是钦差,杨涟目无钦差便是目无陛下。”李永贞缓步上前,面上显的很是平淡,但话音却是阴冷。 “这位公公,便真是我杨涟犯了事,东厂要拿我,也当持了刑部的驾贴再来锁我,况我杨涟并不曾干犯国法。” 杨涟何等人,岂能叫一个太监给吓住。只是于对方的称呼却比他抓着的小太监一声“奴婢”要客气的多。 “杨给事倒是提醒咱了,” 李永贞扭头朝崔应元吩咐一声:“你派个人到刑部去,就说户科给事中杨涟欺君,叫他们给出个驾贴,咱们东厂好拿人。” 杨涟怒极:“胡说,我如何欺君了!” “杨给事?” 李永贞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杨涟的手。 杨涟一惊,下意识松开了那小太监,往后退了一步。对方说得没错,这小太监虽然位卑,但却是奉皇帝之命来宣谕的,行的便是钦差职事,尔今自己如此待他,要是追究起来,一个犯上之罪是逃不得的。 “公公带人来此,难不成真是要为难杨涟?”左光斗不动声色。 李永贞不答他,而是朝那宣谕的小太监道:“你且回去复命。” “是,公公。” 小太监如蒙大赦,刚刚可被这杨大胡子抓的够呛。待小太监走后,李永贞这才转身看向杨涟和左光斗,略微点头欠身,淡淡道:“杨给事行事还须有度,今日幸亏瞧着的是咱家,要是别人的话,杨给事如此行事便是大有麻烦了。” 杨涟不吱声。 左光斗抱拳道:“公公来此可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李永贞干笑一声,“咱家受人之托,替人传话。” “什么话?”问的却是杨涟。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李永贞说了这么一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魏人不错啊 “大伴,东林那边好端端的为何要弹劾小魏?小魏这人不错啊。” 东宫,太子朱常洛听了王安所说很是吃惊,于他印象中,那位小魏公公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不但逢年过节往东宫有孝敬,还于他小爷最困难的时候借了他十万两银子,端的是个好人,却不知怎生就得罪了东林那边了。 汪文言负手立在一边,模样极其恭顺,心里却有些诧异,不知道小爷怎的对那魏良臣有好感的。 “殿下,你可不能叫那魏良臣的假模样给骗了。殿下可知,那魏良臣在外面擅兵弄权,祸害藩属不算,还纵兵海外,杀良冒功,更与民争利,借着陛下的名头在江南强占了好大一块土地,逼得百姓们都给他做佃户,更公然勒索魏国公这等开国的勋臣历年来这魏良臣欺君之事如南山之竹,也就是陛下叫他瞒住了不晓得,今科道既知晓参奏于他,自是要严厉处置才是,不然此子再胡作非为下去,皇爷的名声就被他败坏干净了。” 自从干儿魏朝被东厂抓去打了一顿后,王安对那魏良臣观感就越来越差,因而听汪文言说东林党的杨涟、左光斗等人要参奏魏良臣,王公公是打心眼里支持。 “这些都是真的么?” 朱常洛很难把那个雪中送炭,救他东宫于水火之中的小魏公公跟大伴口中的奸寺阉贼联系在一起。 “殿下,通政司一天收了六十多道弹劾魏良臣的奏疏,还能有假?”王安说话间将小爷扶到椅子上坐下。 这两年朱常洛的身子是越来越胖了,走不了几步就得喘气,所以他尽可能的不外出,就算出去也是坐轿。 朱常洛自个可能也意识到过于肥胖不好,所以他也在减肥。只是别人减肥都是锻炼身体,他却是总往侍妃身上趴,宫里的几个有姿色的宫人都叫小爷宠幸了。就这,朱常洛还嫌不足,常授意近侍到外面替他物色些美女偷偷带进东宫来,为这事,西李娘娘和朱常洛闹的很僵,吵过几回。 王安也劝过几回,要小爷珍惜身体,不要频繁近女色。小爷倒是振振有辞,说什么他知道女色伤身,可他现在这模样也确是需要女色伤一伤才好,不然如何能减肥。 : : 这说辞,可把王安哭笑不得,说过几回见小爷不听,也只能由他去了,毕竟他王安可管不住太子殿下的床事。 坐下后,朱常洛面有焦虑之色,好生头疼的看着王安:“大伴,这可如何是好?” 王安摇了摇头,知道小爷指什么,他问道:“殿下是不是跟魏良臣借了许多钱?” 朱常洛脸面一红,吱唔两声,却是不好意思说。 “殿下借钱的事,老奴并不过问,但如今干系重大,殿下还是与老奴说实话吧。”王安也是恨铁不成钢,自家这位小爷出身苦命,可花起钱来却如流水,眼下这东宫真正是个空架子,实实在在的债窟窿,说句不好听的,外头放利子的那些恐怕大半都是东宫的债主。 朱常洛迟疑片刻,终是坦白告诉了自己的大伴:“也没多少,从小魏手中借了有十万两,”顿了顿又说了句:“寿宁那边也有十多万两。” 饶是王安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小爷竟借了那魏良臣十万两还是让他有些失神,清醒过来疑惑道:“公主殿下哪来的钱?” “寿宁帮着小魏卖海事债券,这生意还不错”朱常洛把妹妹替魏良臣卖债券的事说了。 王安不曾听过这什么债券,那汪文言却是呆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了一年多前南城兵马司的孟副指挥卖给自己的那两张债券。当时那孟副指挥还神神秘秘的说,若非看在汪文言和自己交情不错,他才不会把这么好的东西卖他。就这海事债券,如今可吃香的很,没有门路你就是有钱都买不到呢。 汪文言也是抱着给孟副指挥面子的想法买的那两张债券,这孟副指挥毕竟是南城的地头蛇,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还很多,不好得罪了他。可是今年夏天的时候,这两张债券竟然真的分了红利,这让汪文言来了兴趣,找孟副指挥想再买几份,结果说是今年发行的债券早就卖光了,想买得提前预定,估计得等明年了。 汪文言旁敲侧击过,想知道这海事债券是谁在幕后指挥发行,可孟副指挥就是不告诉他,只说后台背景大的吓人。因而汪文言便以为是皇帝在背后撑着这债券,现在却听是寿宁公主帮着魏良臣在卖,这让他是惊讶万分。同时却也更加坚定必须除掉那魏良臣才好,要不然等他在京中的势力再继续大下去,恐怕想除都除不掉了。 “殿下,我东宫一年拨银不过万余两,殿下往后可是要节俭些才好。” 王安必须要劝一劝小爷了,要不然再这样下去窟窿越来越大,光是利息东宫就还不上了,到时候事情捅破,皇爷那边会如何看小爷? “东宫的情况,大伴又不是不知,若非父皇” 朱常洛有必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不是他节俭,实是老爹太偏心,给自己的银子太少。想三弟常洵那,光是离京就带走了几十万两,而他堂堂太子一年才万余两,这点钱够什么? “先不说这些,刚才老奴和文言商量过了,殿下这次须得支持杨给事他们才好。”王安转了话题,钱的时候一时半会也没法说清。 朱常洛有些犹豫,喃喃道:“这小魏于我东宫还是不错的。” 王安刚想说再是不错,这厮犯了天大的罪殿下也不能保他,要不然可就落人口舌了,汪文言却插口道:“殿下,魏良臣若被参倒,殿下欠的钱就不必还了。” “啊?!” 朱常洛一愣。 汪文言冷笑一声道:“一个家奴竟敢私放高利给太子殿下,这分胆是以奴欺主。再者,他一个家奴哪来的钱放给殿下的?还不是贪污受贿,克扣陛下的钱财,这等刁奴不被砍头就是好事,殿下如何还想着还他钱?” “唔”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朱常洛好像混沌之中被雷电劈醒:是啊,小魏要是完蛋了,那十万两不就不用还了么? 见小爷心动,但又似乎很踌躇,王安忙道:“此事不需殿下出面,自有杨给事他们。” 王公公这是以为太子殿下面皮薄,又或者是念情份,不想太子殿下却闷声道:“寿宁那边还有十几万两,这钱怕还是要还。” 言外之意小魏倒了是可以赖一笔,可另外十几万两是妹妹寿宁的名头借出的,这钱还是要还啊。 你们二位是不是给想个好办法,能一次性把这二十多万两赖掉? “公主那头先不急,殿下是兄长,天下没有妹妹逼兄长的道理。”王安如此说道,寿宁是郑贵妃的嫡亲女儿,却是不好弄的。 “噢。” 朱常洛有些失望,但想能赖一笔是一笔吧,他点了点头,看向汪文言:“那杨涟有把握么?” “现下东林君子们已联络科道、朝臣上书弹劾,明日杨给事等人还要亲往会极门叩门,只待陛下震动,魏良臣必被锁拿归京问罪。” 汪文言对此是十分有信心的,会极门叩门可是本朝大事,臣子叩门皇帝必须过问,如此一来,那魏良臣在外做的不法事自会入得天听,到时候等着那魏良臣的必然是缇骑驾贴了。 朱常洛微嗯一声,却是没有表态,他是在思索这事对他太子的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小魏倒了能赖一笔是好,可是以后自家再缺钱了,寿宁那里岂不是没钱借了? 这还真是两难。 此时,王安提醒了一句:“殿下,魏良臣与浙党来往密切。” 朱常洛有些不解。 “妖书案时,首辅沈一贯可是欲置殿下老师郭侍郎于死地的。今闻福清相公有致仕之意,若福清相公去,继任首辅多半便是方从哲,此人可是浙党中人,他若做了首辅,殿下这里想安静也不得安静了。”说话的是汪文言。 朱常洛听后沉默下来,浙党向来是站在郑贵妃那边的,前首辅沈一贯在任时对支持自己的东林党大加打压,恩师郭正域险些叫他弄死,还是自家哀求时任东厂掌印陈炬才保了郭正域一命。 也就是浙堂气盛之时,京中屡次冒出各种妖案,桩桩指向都是他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因而若是再让浙党中人出任首辅,恐怕他小爷的日子又会不好过起来。 如此一分析,汪文言所说就是提醒他小爷,那个魏良臣不但要除掉,更要借此打击浙党,如此才能确保东宫无事。 “那你们要我做什么?”朱常洛拿定主意,但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王安心中一喜,道:“明日杨给事会极门叩门,陛下那里若准了杨给事所奏,那殿下不妨也上书弹劾,这样魏良臣必死。” “如果父皇不准呢?”朱常洛有些担心道。 王安笑道:“若是陛下不准,殿下自不必上书,只需为叩门的杨给事他们说上几句好话便是。” “杨涟是东林党如今的干梁之才,殿下若能救他,将来可以引为大臣。”汪文言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小爷能救杨涟,那东林党的骨干力量必为小爷所用,将来就是治理朝堂的中坚力量。 “好,我听大伴的。” 电脑端::/ 朱常洛点头,想起什么,忙又嘱咐王安:“只此事,万不能叫西李知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有靠山,你们怕什么 下值之后,浙党出身的刑科都给事中钱梦皋和刑部郎中王述古便来到了内阁值房。 自福清相公上书请求致仕后,内阁实际料理阁务的便是同加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吴道南、方从哲二人了。 吴道南为官简朴,并非党人,其生性也是懦弱,但条理却是清晰。入阁参预机务后,吴道南先后就皇长孙听讲、诸王豫教、瑞王婚礼、简选大僚、荐举遗佚人才、撤消管理税收的太监、补足言官缺员诸事上疏。 所奏各事都有理有据,但陛下虽嘉为优诏,却一律不予采纳,这让吴道南颇是气郁,只觉自己入阁毫无用处,因而倒是和福清相公叶向高般也生了去意,这些日子便是一直推借有病不肯入阁当值。 首辅叶向高偶尔过来也只是稍作停留,交待数语便走,如此一来,这阁务竟是全落在了方从哲一人身上。 钱梦皋和王述古过来时,方从哲正在书写奏疏,此疏是为解决甘肃因灾荒造成的财政问题。 方从哲在疏中建议皇帝发内帑以赈灾。然他又知陛下爱财,故言“发帑出自特恩…其分数多寡,应候圣裁。”意思是陛下你看在国事艰难的份上拿点私房钱出来,至于是多是少,全听陛下的。 至于陛下有没有钱,方从哲认为是有的。今年各地矿监税使解往内库的银子不少,估摸能有五十万两左右,只要从中拿出一部分来,就能解决甘肃的问题。 奏疏写完后,方从哲又重头看了遍,确认没有错句讳字,这才放下。阁内有暖炉炭盆,和外间温度相差很多,在内坐得久了,上了年纪的人倒有困乏之意,再加上这几日都是方从哲当值,他便有些睡意,便想打个盹,外面的舍人来报说是刑部有人过来要见相公。 钱梦皋和王述古二人和方从哲并不陌生,这两人是浙党在科道中的“干将”,当年四明相公在时生了“妖书案”,就是这二人冲锋在前,上疏斥责东林党出身的礼部侍郎郭正域和次辅沈鲤,欲借此案将东林党彻底打压住。后者还亲自坐镇指挥巡捕都督陈忠围捕郭正域的家仆十三人,险些把这些人给饿死,可以说是真正和东林党结下死仇的人。 钱、王二人入得值房后,都是身子一暖,双双向前给盘腿坐在暖炕上的方从哲行了一礼。 “天寒地冻的,下值便回家呆着,跑我这来做什么?难不成老夫还能在这值房给你们备酒菜不成?”方从哲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 钱梦皋道:“外面剑拔弩张,相公这里却好,一点都不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方从哲一脸诧异。 钱梦皋急了:“相公难道不知道东林党是借着弹劾小魏公公,要对付我浙党么?”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鬼把戏可瞒不过人。”王述古将手伸在炭炉上烤了起来。 方从哲笑了笑:“你们是为这事来的?” “相公发个话,我等便也上书反击,总不能叫他东林真把小魏公公给参倒了吧。”钱梦皋道。 “便是吵架,也得有个人陪着吵才是。”王述古嘿嘿一声。 “怎么,你们这是要老夫去吵架?”方从哲微微摇头,轻叩桌面,反问一声,“福清相公吵没吵?” 钱、王二人一怔。 从东林上书通政司起,那叶向高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 “人家福清相公都没吵,我吵什么?” 方从哲摆了摆手,“你们啊都别急,也别动,定住,天塌不下来。” “相公,魏公公和浙江那边...” 王述古有些担心,毕竟东林党那边参的事情有些的确是真的,就好比眼下东南正在进行的开海事项,哪桩没有浙党的身影。 “没什么,国库没钱,小魏公公替陛下解忧,有什么好说道的。” 方从哲一脸不以为意,指着自己刚刚写好的奏疏,轻叹一声:“国家不开矿,不槯税,哪来的钱运转?治大国如理小家,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钱、王二人听了这话,都觉有些古怪,因为于矿税一事,浙党某种程度上和是东林一样,都是坚绝反对的。可现在听方相公的意思,似乎要支持矿税了。 “你们可知道,万历二十五年到如今,每年矿税上缴平均有白银五十万两,黄金近两万两,要停了矿税,这笔钱便没有了。” 方从哲一脸郑重,“我浙党从前确是反对榷税和矿税,但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坐在这位子上才晓得国家有多艰难啊。从前对商人几无正税,却是纵容狠了,不该如此。陛下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啊。” “相公,说的是小魏公公的事,怎么就牵扯这矿税了?”王述古有点莫名奇妙。 “有关系,有关系啊。” 方从哲微微一笑,“世人皆知东林背后的金主是通州李三才和苏南的工场主,为此他们还搞了个天人感应说,引得世人纷纷支持,以致始终压我们一头...我们有什么?” 我们有什么? 钱、王二人叫方相公的话闹的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有海事啊,” 方从哲挼了挼胡须,“开海获利是如今唯一能解决财政短缺,又不致激起民变和士绅反对的办法,陛下对此看的很清楚,否则,你们以为一个内侍就能胆大包天做下这许多事来?实话与你们说,只要这海事办起来,有源源不断的利润,那小魏公公只要不是谋反,陛下都得保他,所以,你们都回去看着便是,由着他们东林党闹好了。” “相公的意思是?”钱梦皋还是有点不明白。 “人家有皇帝撑腰,你们怕什么?” 方从哲说完,饶有深意的又说道,“听说瑞安和永宁二位公主下午进宫了,武清侯也见了陛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位陛下的至亲恐怕都是为小魏公公说情去的。” “噢?” 钱、王二人彼此对视,俱是为之一振。 第一百六十九章 股东大会 如今的武清侯李高是太后的娘家亲侄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大老表。若按民间的说法,太后驾崩那会李高要是不发话,老朱家就没法给太后起灵下葬呢。 当然,皇室的规矩肯定不需要皇帝给大表兄下跪,也不需要老表剪个麻什么的。因而,太后驾崩那会,李高表现的还是很低调的。 毕竟,姑母的去世是他李家最大的损失,而他李家的名声又向来的不好。朝中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一个个都对武清侯府“另眼相看”的很呢。 姑母若在,天塌下来老表也不敢拿老李家下手,如今姑母不在了,李高就必须考虑一下自家表弟哪天会不会不念老表情份,给他李家狠狠敲上一棍子。 为此,李高这几年是真心实意支持老表干大事的。 他老人家是皇帝陛下海事大业的最坚定支持者,也是皇亲国戚之中购入海事债券最多的一位,累计下来,已购债券300份,合计纹银30万两,已得分红8万两。 李高希望能够通过真金白银表达自己对表弟的支持,也表达李家对国家的支持。果然,表弟听说他对海事投入很大后,难得的下旨诏奖一次。 当然,旨意上只是说李高在太后去世时各方面表现很好,孝心一等,所以赐猪羊瓜茄等物以示慰问,除此并无其它。 老表这道旨意内含的意思,自是不需要李高好生琢磨,他只知道自己终是可以太平了,老李家莫说和大明朝休戚与共,一体同休了,五代富贵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账怎么算都是划算的,拿出去30万两,已经收回8万两,还余22万两没收回,可却是仍要照30万两数目分红的。 老表在一天,海事办一天,他武清侯府每年就能分红两次,用不了几天,本金收回,分红照给,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去哪找去? 因而,一听表侄女寿宁跑来说有人要坏海事,李高就怒不可遏的进宫找老表告东林党那帮人的黑状了。 前脚侯爷刚到,还没和老表说上话,后脚五驸马爷万炜夫妇就到了。稍后,寿宁和四公主永宁也到了。 从前,李高和万炜是十分的不对付,一个瞧不起对方是放利子的商人出身,一个瞧不起对方是小门小户出身,两个人你看我不对眼,我看你不对眼,相互较着劲。 身为有钱人,又都是皇亲,还是大舅子和表妹夫的关系,自是谈不上聚众斗殴,只能文斗。 这个文斗也就是斗富。 两个人是憋着劲,攒着劲斗,非要把对方压过一头才好。平日里除非必须到场,两个人也是打死都不愿见面,就是碰面了也是明里暗里较着劲,可这会两人却好像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便一齐合起心来为小魏公公说好了。 万驸马不能不说好,他那大侄女可是前后“推销”给他24万两债券呢。他家虽富,但一下拿出24万两来,也是牵动皮肉的。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钱给打了水漂,寿宁说的明白,卖债券的银子都是小魏公公拿去投入海事了,这小魏公公要是黄了,那钱呐肯定也黄了。 身为姑丈,万驸马能好意思跟侄女要钱,好意思跟大舅子要钱? 因而,他必须拉着老婆进宫跟大舅子说道说道,让他小心外面的臣子有坏人,别叫人家给骗了。 李侯爷和万驸马说的还是比较中肯的,说那海事好不容易办起来,小魏公公为此呕心沥血,头发都少了几根,这刚刚有了点眉目,皇帝可千万不能听信谗言把小魏公公召回,要不然那海事大业可就前功尽费了,那先期投进去的白花花银子也都要打水漂喽... “行了,你们说的朕都知道。” 万历说话间看向和女儿寿宁一起入内的四妹永宁公主,眼神满是心疼。一直以来万历对这个妹妹都比较愧疚和心疼,当年他重重处置冯保,也有替这妹妹出气的原因。若非那冯保贪财,皇家的金枝玉叶怎会嫁给一个快死的唠病鬼呢! “皇兄。” 永宁见表哥李高和妹妹瑞安两口子也在,不由有些诧异,她看了眼侄女寿宁,后者忙微微点头,心中恍然,想来是寿宁怕自己劝不动她父皇,这才把武清侯和瑞安驸马也叫来了。 万历朝内侍摆手,示意搬几只凳子来。 “陛下,那些个科道言官无事生非,总以为天下间就他们能,一个个的唯恐天下不乱,这海事好不容易做起来,陛下可不能因为他们的谗言就给废了啊。”万炜气呼呼的说道。 “朕说了,朕知道。” 万历这会也是有些气性,因为通政司下午往宫里送了几十份弹劾魏良臣的奏疏,贵妃那边不知怎的听说了,挺着个大肚子来跟自己抱怨,说是外面的人明里是弹劾小魏,暗里还是冲她这个贵妃来的,皇帝真要派人召回小魏,恐怕就会有人翻旧案,要置她郑家于死地。 为了让贵妃安心,万历便派内侍出宫给杨涟传话,要他明日不要叩门。这些个科道言官也是吃饱了撑的,逮着点小事就大做文章,难道他们不知道那魏良臣是自己给派到江南去的么。 所谓千里长堤毁于蚁穴,要是听了言官的话把魏良臣召回,万历敢肯定,随后请求罢矿撤税的奏疏就会跟雪片一样飞进宫中。 “朕已使人去了,你们不必担心。” 这话万历是说给大表哥和妹夫听的,他知道这两位是海事债券的最大购买者,所以十分担心海事出问题。 “陛下圣明!” 李伟高度赞扬老表一声,想和老表多说说话,加深一下感情,外面有太监进来报称说是接苏州府报前首辅申时行去世了。 万历一愣,他上旬听说申时行年满八旬,特意遣使存问,怎么这才半个月不到老师就去世了呢。 想着申时行在时的种种,万历不由感伤,让内侍传诏礼部诏赠申相公太子太师,定下谥号,赐祭。 这边刚处置完申时行去世的事,内侍又来报说国丈和郑国舅请见陛下。 第一百七十章 杀猪的捣什么蛋 万历有些头大,老丈人和小舅子跑来干什么? 国泰倒还罢了,万历挺喜欢这个小舅子的,宫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叫人给国泰送一些过去,并且出于安抚贵妃的念头,还叫国泰兼了皇帝亲军指挥使。 原是想小舅子南下替他看管些,省得那个裤裆不干净的小子给自己在外头胡搞,可小舅子不争气,怕吃苦,硬是赖在京里不去上任,这就让万历没办法了。 再加上首辅叶向高听说此事后,隐讳指出外戚不可予以兵权,尤其是贵妃“名声”极其不好,若皇帝执意为之,恐百官又要和皇帝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所以万历也就由着小舅子,不去就不去吧,省得外朝那帮吃饱了撑的家伙们又跟他这天子骂街。 二十多年了,国本也定了,皇帝是真心不想招惹言官们了。 可他不想招惹言官,言官们却非要给他这皇帝找事做,而且还是弹劾能给他老人家弄来银子的魏良臣,这就让陛下十分的不开心了。 皇帝本人是万万不允许能下金蛋的公鸡叫人宰杀了的,在陛下的眼里,能替皇帝弄来钱的就是国家的能人。 所以,他给了杨涟一个警告。 这个警告是合适的,是把握了尺度的,只要杨涟本人不犯浑,陛下相信自己是可以大事变小事,小事变无事,太太平平安安乐乐又一年的。 只是,皇帝却没想到,自家的亲戚们竟会不约而同的过来替小魏求情。这搁从前可是绝对没有的,他登基几十年来,皇亲国戚们还从没有因某个人专门过来向他皇帝求情呢。 如此看来,这魏良臣在京中人缘不错啊。 于公于私,皇帝都是要听亲戚们说一说的。毕竟,闺女那边卖的银子有不少都被他这老爹以各种名头“借”了过来。可以肯定的一点,海事债券真正的受益人很明显就是皇帝本人。 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 皇帝虽然有时候不太地道,但对自家亲戚还是很好的,他能体谅亲戚们的着急和担心之处。 都过来也好,自家做出一幅力保小魏的样子,说不定这几个回头还能再多买一些债券。 老丈人那边,万历寻思肯定也是来替魏良臣说情的,寿宁说她外公和舅舅也买了不少债券,肯定也都担心投资的钱打了水漂。 因而,说几句就说几句吧,只要注意些态度,别总跟个杀猪似的到哪腰一叉,说话大大咧咧就行。 为郑承宪不重礼仪这事,早些年科道弹劾过几次呢。每回郑承宪被人弹劾自个也委屈,我一老丈人见女婿昨的还要跟你们这些当臣子的一样毕恭毕敬不成? 天大地大,丈母娘最大老丈人最大咧! 当下,万历叫内侍宣国丈父子入内。 没一会,国丈领着一脸不情愿的儿子进了暖阁,瞧见武清侯李高和驸马万炜他们也在,郑承宪稍稍愣了下,旋即也没多想,走到女婿面前就大声道: “皇帝,我早就和你老婆说过那魏良臣不是个好东西,长的就是一幅奸诈模样,这种人在外头哪能安份守己,踏踏实实替皇帝办事?肯定打着皇帝的旗号为非作歹,为自个谋利! 可谁听我的! 现在好了吧?那小子在外头做的不法事都叫人家言官揭发出来了,又是祸害藩属,又是纵兵海外,又是与民争利的,这一桩桩的随便提哪桩出来都是砍头的大罪!” 郑承宪越说越气,习惯的性叉腰朝女婿喊道:“我说皇帝,你赶紧派锦衣卫去把那魏良臣抓回来,南边的事明儿个我就叫国泰去给你看着,他小子要不去,我打断他的腿!” “爹!” 郑国泰腮帮子生疼。 “外公!” 寿宁急的都要哭了。 “咳咳,国丈,”万驸马咳了两声,偏生不知如何跟这杀猪的讲。 武清侯李高撇撇嘴,这杀猪的来捣什么蛋啊! 万历觉得这时候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乾清宫外,宝钞司监丞张炳见着陛下内侍贾公公出来后,赶紧上前拽住对方,紧张的问道:“贾公公,陛下怎么说?” 贾公公嘿了一声:“陛下怎么说,咱家哪知道。” 张炳忙赔了个笑脸,将锭纹银塞在了贾公公手里:“都知道公公消息灵通的很,你就给透点消息,这魏公公会不会被治罪啊?” 将银子悄无声息的塞进腰包手,贾公公干笑一声:“魏公公有什么罪?” “没事?” 张炳一颗心瞬间吊了下来。 贾公公左右看了眼,道:“去和外面听信的那帮人说,魏公公倒不了,叫他们都回去给各家做主的带信,南边的买卖黄不了。” “好,好!” 得了准信的张炳异常高兴,自听说外朝科道弹劾魏良臣后,他和监里一帮同僚可就急了。 原因无它,宝钞司目前可是宫中各监局司和魏良臣合作最深入的一家,除了已经生产的草纸厂,还有正在动工的“军票印刷厂”,另外宝钞司包办了特区两大衙门和皇帝亲军的公务用纸,宣传用画等,可以说,如今特区那边俨然已经成了宝钞司最大的进项,算下来一切顺利的话,一年至少三万两入账。 这搁从前,宝钞司上下哪个敢想? 真是咸鱼也有翻身的一天啊! 这刚过上小康日子没两天,要是再次返贫,宝钞司上下能干? 所以,一干人等可是操碎了心,张炳负责打听消息,少监那边则是忙着和各监主事聚会商量如何营救魏公公,总之,山倒水倒就是魏公公不能倒。 “多谢贾公公!” “谢什么,回头你宝钞司有什么生发的好事,想着咱家一份就是。” “那是自然!” “” 待张炳怀着一颗轻松的心远去后,贾公公这才朝远处“呸”了一声:“日你个东林党的龟人板板,成天不干正事,净给老子找麻烦。” 说完,摸了摸怀中几张崭新的海事债券,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张债券可是他老人家半辈子的积蓄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生下来也做不得太子 感谢“通天河海鲜”大佬的百元打赏,魏公公在最新的高级太监训练班上对你高度评价! ....... “我是皇帝的丈人,咱爷儿俩有什么话不能挑开了说?恁的就不让我说?怎的,我这老丈人是为他坏了?...你说你也是,你还是不是我亲闺女了?...昨的一天到晚就帮外人说话?...你弟也这么大了,我叫他去做些实在事,错了?” 翊坤宫,国丈一肚子闷气没地发。 先前在乾清宫,女婿不答理自个就算了,那武清侯和万炜冷嘲热讽的为的是哪样?要不是自家闺女非拉自己走,怎么的也要把这两小辈说上一通才是。 “爹,你消消气,喝碗茶吧。” 挺着大肚子的贵妃娘娘望着自己的亲爹,也是拿他没办法。 “娘,我来吧。” 寿宁从母亲手中接过茶碗端到了正生气的外公旁边,笑咪咪道:“外公,喝茶。” 国丈微“哼”一声,一边接过茶碗,一边对自家孙女道:“还有你也是的,你还是不是我外孙女了?刚才殿上怎么不帮我说话,反过来帮那姓魏的小子说话!...娘儿俩真不知中了什么魔障,一个个都替外人说话,也不替你舅舅想想。” “你千万不要替我想,你一想我就难过。”郑国泰二郎腿一翘,一脸没好气的样子。 “臭小子,你几时能长进些!” 儿子的吊样让国丈的火气是腾腾的往上冒。贵妃瞪了眼弟弟,后者见了只好苦着脸把腿放了下来。 “外公,不是我非要替魏公公说话,实是魏公公要出了事,孙女就麻烦了。”寿宁一脸无奈的样子。 “麻烦什么?” 国丈不爱听这话,把茶碗往桌上一放,“他一个太监出事,跟你个公主有什么关系!” “娘,舅舅!” 寿宁知道外公的脾气,求助似的看向母亲和舅舅。 “你跟轩媁较什么劲?” 郑国泰最是疼自家的外甥女,白了他老子一眼,“有些事你不知道就别乱掺和,魏公公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姐夫真要按你说的办,爹你可就立时得罪一大帮子人喽。” “得罪谁?我得罪谁,你小子给我说清楚。”国丈最是听不得别人说他瞎掺和。 “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你跟我回家,我慢慢说给你听。” 郑国泰不愿答理老子。 “就在这说清楚!你不给老子说清楚,老子削你!”国丈性子上来狠狠拍了下桌子。 “姐,你看,老头子每次遇事就这样,谁个受得了?” 自家老爹可是杀猪的,打小郑国泰就叫他揍的不轻,这会虽说不愿答理老子,可心里也发虚,怕老子发起疯来上来揍自己,只好向姐姐求救。 贵妃哭笑不得,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劝他坐下来,然后说道:“爹,不是国泰说你,女儿也要说你几句了。” “说我什么?” 国丈还是给女儿面子的,声音也低了下来。 “说你老糊涂啊,”贵妃摇头笑着道,“这世上哪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道理,魏良臣可是我郑家的人,你怎么能和外面的言官一样对他喊打喊杀呢。” “哪个自家人?” 国丈不乐意了,“姓魏那小子算什么自家人?他要是自家人,就不应该把你弟弟架起来,什么好处全进了自家腰包,一点油水也落不到我郑家手上。” “魏良臣是替你女婿办事,你这个做岳父的要什么好处?”贵妃对自家老爷也是无语了。 国丈一滞,嘟囔道:“也不是好处的事,就是他总归是个外人,现我听说海事那事办的不错,南边有人有钱,所以总得有个真正的自家人看着才行,要不然谁知道那小子会起什么坏心思。” “爹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让魏良臣去办海事,毕竟是女儿的意思,他要是被言官参倒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女儿往后还能有安生日子了?” “那小子在外头干的王八混账事又不是你让干的。” “别人不这么看啊,这些年女儿受的委屈还少么?”贵妃轻叹一声。 郑国泰嚷了一句:“姐,我看咱爹恨不得家里再叫锦衣卫给围了才行。” “胡说!” 国丈嘴是硬,但想到儿子说的这事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颤,上回京中闹什么妖人谋反案,叶向高竟然派兵把自家府上给围了,当时可真是把他吓的不轻。 “咱爹就是过河拆桥,上回的事要不是小魏公公,姐和咱郑家能平安度过么?”郑国泰还是很实事求是的。 “外公,小魏公公人很好的,当初要不是他为女儿出头,父皇和母亲只怕一直被那些刁奴蒙骗着呢...”寿宁也劝起外公来。 “爹的心思我明白,只是眼下我郑家树大招风,哪怕洵儿已经就藩,可外朝还是对女儿不满,这节骨眼女儿只求太平无事,可不想再多生枝节了。” 贵妃希望父亲能够体谅她的苦衷,不是她不帮着弟弟谋个实差,而是的确不好办。 国丈默默坐在那自个想了想,终是按下了心头的冲动,对女儿道:“行了,这事我不管了,也不掺和,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 贵妃忙道:“爹,你说。”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姓魏那小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油奸巨滑的很,你这贵妃娘娘可不能叫他骗了。” “女儿怎会叫他骗了。”贵妃没来由的脸红了下。 国丈点了点头,见天色不早便要儿子和他一起回家,贵妃忙留他父子吃完晚饭再回去,国丈却不肯,临走时瞧了眼女儿的大肚子,竟嘀咕一句道:“淑儿,你说你也四十出头的人了,孙儿都见了还生孩子,也不怕外头笑话。” 贵妃叫父亲这话弄的顿时一脸通红,寿宁在边上也憋着笑不吱声。 郑国泰在边上没好气的顶了老子一句:“姐姐生孩子有什么好笑话的,你不也四十几生的我?” “那能一样吗!” 国丈恨不得给儿子屁股揣上一脚,回头看了眼女儿,随口说了句:“生下来也做不得太子,生了干什么。” 贵妃怔了下,低声道:“女儿不是没争过,只是实在是争不过。”继而又叹了一声,“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女儿也不想那么多,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便是。” 国丈却脖子一粗,嚷道:“不行,我老郑家不能就这么认输了,该争还得争。” 贵妃一惊:“爹,你想干什么?” “你别理我,” 许是想到什么,国丈把手摆了摆,“我能干什么?那些个朝臣们哪个瞧得上我,见着面了客气叫一声国丈,背后哪个不说我是个杀猪的,就我这德性能干什么?” 说完,拽住儿子头也不回出了宫。 寿宁一脸担心:“娘,外公不会惹祸吧?” “应该不会。” 贵妃还是很清楚自家父亲的,估计也就是一时气话。随后便让女儿今天不要回去,就留在宫里陪她。寿宁也有些日子不曾和母亲一起了,加之母亲下个月就要临产,所以便让人回去给驸马说一声,自留在宫中陪母亲说些贴己话,娘儿俩很是融洽。 第一百七十二章 魏良臣的七大罪 中使传谕的陛下禁令和李永贞的劝说并没有改变杨涟的决心,反而让他更加认定朝中奸党与魏良臣早有勾结,否则何以奸党纷纷奥援魏良臣,在陛下面前进谗言,颠倒黑白呢。 义愤之下,立时提笔疾书,思绪如潮涌,瞬间便成。 “内官不许干预外事,违者法无赦。圣明在上,却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江南镇守中官太监魏良臣者。 臣斗胆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据臣探知,魏良臣本河间肃宁一童生,府试屡不第,生员未得名,后不知缘何进京窃为杂流两殿舍人。后净身夤缘入宫,起初只为内官监丞,擅进言以开海事遂得以邀宠,继而大奸大恶乱我朝纲制度。 祖制亲军上值诸卫皆由御马监辖,兵勇招募皆有定制。魏良臣无视祖制,私募兵丁,致武骧右卫军令多由其出,真伪莫辩,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此大罪一。 建州龙虎将军子洪太者为国家栋梁,替国守边,追缉叛贼北虏于境内,却叫魏良臣持贴调兵围杀之,险激建州叛乱。臣闻,其募兵丁多有倭寇、马匪,藏污纳垢,坏我军纪,此大罪二。 无锡东林书院圣人门第,儒家宝地,往来无白丁,为国养育士子前后三十载,教化一方百姓,却遭魏良臣纵火焚之,师生被掳百余日方得还,此大罪三。 吴淞水营游击将军姜良栋世代忠良,有平播之功,魏良臣却假陛下之名,未经法司审讯定罪私杀之,后夺水营兵马私改皇军,又并通州狼山炮台,假借封江靖海为名大肆敛财,此大罪四。 南都魏国公等均为开国勋臣,当往昔人心惶惶之际,勋臣于东南镇守,保朝廷钱粮不断,定东南人心。魏良臣南下之后,却屡与勋臣冲突,为一己私欲擅杀南都三大营官兵,夺勋臣产业,此大罪五。 朝鲜为太祖钦订不征之国,又乃我国藩属,魏良臣操纵威福于其国,残害百姓性命,掠夺其国财产,迫害其国官员,使前番陛下援朝之功化为乌有,更私堵讯道,若非朝鲜使臣渡海而来,朝堂竟一无所知,此大罪六。 东藩化外之岛,我朝向来无管治,魏良臣为一己私利,纵兵于岛上杀良冒功,坏我天朝仁义,使岛民皆仇视于我大明,此大罪七。 臣闻魏良臣于南都假棺木于勋臣府前,动辄数万两,若不予必使爪牙鼓噪,大无人臣之礼。后陛下言旨命其不得逾越,其却不思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提防,介介不释 呜呼,从来乱臣贼子,只差一念纵容,遂至不可收拾,何以养虎于肘腋间?今若寸脔魏良臣,亦不足抵其罪!” 一气念完自己给魏良臣拟定的七条大罪,杨涟一脸正气道:“博浪一椎,易水一别,志士千古立德,就在此一举!你们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明早便进宫将这七大罪呈给皇上,为我大明除那阉贼!” 左光斗被杨涟的决心震动,由衷赞道:“大洪真乃我东林硬汉也!” “七大罪,罪罪当诛,诛除阉贼,大洪当记首功!” 缪昌期亦是忍不住叫好,随后便将杨涟新写这封奏疏抄录,与左光斗等人去联络党内同僚,明日一早同去会极门,一为壮势,二为法不责众。 此也是历来科道惯用手法,屡试不爽。 待众人离去之后,杨涟于院内沉默片刻,感到倦意,遂于屋内小息。 只卧于床上,却是不能入眠,脑海之中总有许多问题,胸中更有万千情绪。 久久之后,募地坐起,面上已然一片坚毅,胸中更是一片清明。 为何千百年来,总有恶人可以日日作威作福,好人却要日日忍耐下去,天理何在? 想我杨大洪,堂堂朝廷命官,今日竟致与那内廷阉寺抗争,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大丈夫者,顶天立地也! 明日进宫叩门,便是万死,也不惜此身! 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为那公理与正道,誓诛魏良臣! 虽陛下遣内侍不许他杨涟叩门,但杨涟坚信陛下只是一时为小人所蒙蔽,只要他力主叩门,陛下一定会为天下除奸。到时,顺着魏良臣这条线索深挖下去,不信扳不倒方从哲和浙党。浙党一败,三党联盟便彻底不复存在了。 届时,正如汪文言所说那般,他杨涟杨大洪将真正成为东林党的牛耳! 又寻思今日那东厂的李永贞过来,无非是恐吓自己而矣。 为人臣子者,为圣贤弟子者,凡事当急于在前,不甘为人后,何必有那顾虑。 邪不压正! 何为正,我杨大洪也; 何为邪,魏阉良臣也! 杨涟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代表公理与正道的,是人心所向的,而魏良臣却是阉寺小人,是天大的恶人! 自己一身正气,必能降妖伏魔,还朝堂一片清明! 不知不觉,杨涟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还是黑魆魆的,空荡荡的大街上听不见任何响动,床头的蜡烛还在燃烧着。 唉… 不知为什么,杨涟突然有种心事重重的感觉,胸口好像压着块石头般,压得让他透不过气来。长长的吸了口气后,他穿上鞋轻手推开门,走到院中。 迎面袭来一股冷意,他却感到惬意,立在院中仰面观望起夜空来。碧空如水,月上中天,他不禁脱口吟出苏东坡的诗句:“月白风情,如此良夜何!” 思绪又集中在明日叩门一事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发现有人轻轻推自己的肩头,睁开眼一看,竟是夫人詹氏。 “老爷回屋睡吧,夜深风凉,留神病了!” 詹氏眉宇间带着几分忧色,有些心疼的望着丈夫。 “你也睡吧。” 见夫人眉宇有忧色,杨涟轻声一笑:“莫要为我担忧,你我夫妻,你应是最了解为夫,试问为夫自出仕以来,哪次不是顺顺利利,不然,何能地方一年便跃为京官?” “但这次不同往日,听说那魏良臣是陛下宠信的人,连南京的国公都拿他没办法,夫君冒然上书弹劾于他,可有十分把握?” 詹氏不能不紧张,毕竟丈夫这次弹劾的是宫中太监。她再是妇人,也知太监乃是皇帝家奴,若一击不倒,则后患无穷。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杨涟,你个奸贼! 从来太监在民间就没有什么好形象,詹氏平日也喜欢听说书,看故事,那书里故事的太监哪个不是坏得冒脓? 如今丈夫却要去弹劾一个太监,这内中真是凶险的很,万一没把人参倒,谁知那个姓魏太监怎么报复呢。 詹氏很爱自己的夫君,她实是不愿丈夫冒险。 “夫人,明日之举,虽过于凶险,但也正因凶险,为夫才更要去做!只要为夫成功扳倒那魏良臣,朝堂之上,为夫的名声可就要如日中天,人人皆要仰望为夫了!说不得,为夫几年前的心愿终能一偿也!”杨涟深情的看着妻子,他相信妻子是支持他的。 身为妻子,夫君的夙愿是什么,詹氏当然清楚,她知道,夫君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当上内阁的首辅,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挥手朝堂间,笑傲天下,真正的一展胸中抱负。 但是,明日的事情太过凶险,詹氏不似丈夫那么乐观,她总觉得此次不同以往,犹豫一下,忍不住道:“这事难道不能让别人去做吗?” 听了妻子的话,杨涟一怔,旋即摆了摆手:“哎,要是让别人做了,为夫如何自处?欲穷千里目,须更上一层楼,为夫志向所在,你又不是不明白,眼前大好机会在,若成,不但扬名天下,更能坐收实利,怎能不为之呢?” 言毕,轻轻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今日中使过来未必是坏事,至少,陛下已知我杨涟之名。” “夫君当真觉得那魏良臣非杀不可吗?” 詹氏迟疑一下,虽知丈夫不愿意听这些话,但还是大着胆子轻声说道:“夫君或许对魏良臣太过偏见了,那位李公公说的不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夫君所知的多是道听途说,未加证实,万一事实真相并非如夫君以为的那般呢?”声音越说越小,“万一那位魏公公是个好人呢?” “住嘴!” 听妻子竟然这么说,杨涟大怒,抬手便给了詹氏一个耳光,骂道:“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天下间的事,无论大事小事都当由我士大夫去做,何时轮到一个太监家奴去做了!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还不是一个个借着陛下的名头狐假虎威,渔肉百姓,中饱私囊!那魏良臣若是好人,为夫是什么?难不成为夫是坏人不成!” 怒气犹自未息,“什么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全是一派胡言,科道风闻奏事乃太祖爷钦定,我身为科道闻事便奏,天经地义。真若是什么调查了再发言,那证据早叫人消弥了!” “夫君,我我” 詹氏委屈的捂着脸,不敢再言,慌忙往屋里而去。 “无知!” 被妻子如此一说,杨涟火气忒大,觉肯定是没法再睡了,索性自去书房找本闲书来看,直待天亮便进宫叩门。 东林党,不是铁板一块,同为元老的首辅叶向高和赵南星、邹元标他们便尿不到一壶,和近年来名声日响的杨涟、左光斗等“青壮派”也显然无法融洽。 这并非是叶向高要反出东林,而是小臣和大臣的区别,是谓屁股决定脑袋。 自为首辅重臣之后,叶向高便不主张和三党彻底撕破脸皮,彼此之间斗个你死我活,以致国事无人料事,放眼朝堂尽是你骂我,我骂你。 叶向高认为,不管三党是不是奸党,他们和东林党之间还是有本质的相同点,那就是都是士大夫,代表的也都是外朝的利益。所以,双方之间只要不是违反彼此党派的大原则,是可以进行适当的合作的。这样能够让政务更加有效,国力不因党争而无谓消耗。 然而,正如他从前是“小臣”时对大臣们的做法十分不满一般,如今的“小臣”同样也不会明白他这首辅的苦心。 以杨涟等人为首的东林党新一代对他福清相公的一昧妥协就十分的不满,认为这种做法是有违东林党开宗立派的宗旨。只有将奸党们统统清扫除朝堂,国事才能往好的方向发展,所谓众正盈朝,国力蒸蒸。 如此一来,叶向高虽为党魁,但在党内的“支持率”却始终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很多时候,他说的话甚至比不上致仕的赵南星和邹元标等人有用。科道这一边,他的号召力也未必能及得上杨涟、左光斗这一干名头愈发响亮的新一代。尤其是他将浙党的方从哲引入内阁之后,党内对他福清相公的不满就更加强烈了。 正如所有人都在叫嚷“打”的时候,那几个坚持“不打”的人自然成了众人喊打的目标,又有谁知,坚持“不打”的人或许远比叫嚷“打”的人更爱国,更忠君,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从大流,只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替国家民族考虑,而不是仅仅为了一个“美名”。 自古清流多误国,大臣者为大臣事,小臣者行小臣事。大臣行事,于公度,于国计;小臣行事,为己利,为名益。 只可惜,小臣们总是无法体谅大臣们的苦心,概因大臣们都是小臣上进的拦脚石。 外面的动静闹的很大,身为首辅的叶向高如何会不知?但他从内阁回来后就闭门不出,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他不能干涉阻止。如果他那样做了,只怕明日杨涟叩门的对象就不是那个前两年让他十分头疼的魏良臣,而是他福相清公了。 礼部尚书韩爌也是东林党元老,但与叶向高一样,也是属温和派的,所办之事都是以公允来定夺,因此与浙党、楚党等所谓“邪党”诸臣能够共处,结果自然让党内也将他归为骑墙无能一辈了。 韩爌来的目的是想知道叶向高如何看待这事,福清相公和他枯坐了半柱香,却只对他说了一句:“杨涟等人此举成功希望不大,当今陛下爱钱财比爱直臣更重啊。” “杨涟糊涂,他等只以为可以借诛魏以达破三党目的,却不知在陛下眼中,他们这些科道小臣根本就是添乱的,如何会达成所愿呢。”韩爌苦笑一声。 叶向高叹了口气,他和韩爌都老了,两鬓华发早生,看来,自己应当再上书请求致仕,这朝堂终归不属他们这帮老人了。 “阁老当真任由杨涟等人鲁莽吗?”韩爌不认为福清相公没有自己的想法。 “我能阻止么?” 叶向高缓缓起身,无力的看向窗外,轻声道:“此事由他们去吧,陛下虽不爱直臣,但想来也不会为难杨涟等人。” 韩爌点了点头,当今陛下虽名声不好,但有一点却是好的,那就是不轻启大狱,对言官还是有很大的容忍的。 “阁老真准备致仕?”这件事韩爌需要当面向福清相公求证。 “不错,老夫去意已决。” 叶向高肯定的回答了韩爌,韩爌听后轻叹一声,起身告辞。 东宫,承华殿,深夜,灶房。 听了老韩不知从哪听来的事后,二叔气的将手中的勺子“咣当”一声砸在铁锅里,破口大骂:“杨涟你个奸贼,不得好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拿错剧本的魏忠贤 开此鸿荒,真成羽人宅。 洪崖居可移,天姥梦亦得。 杨涟这一夜没有再睡,于书房之中写了这么一首诗,诗无题,却写尽杨涟此刻心中所思所想。 天明之后,便是他杨大洪此生最灿烂的时刻,若弹魏成功,羽人宅可得,天姥梦亦可得也,生平夙愿将来也未必不能一偿也。 书生意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詹氏叩响了书房门。杨涟推门一看,外面天色虽仍很黑,但东方却依稀有鱼肚白。 因昨夜失语惹怒了丈夫,詹氏犹自后怕着,因而动作很轻,唯恐再有不当处引得夫君动怒。 詹氏并非杨涟原配。 杨涟原配张氏于杨涟丁忧期间病逝,丁忧期满后杨涟续娶的詹氏。 说来杨涟如今位列科道显贵,名头很响,但才学却是真的不佳。其早年屡靠秀才不中,后得人帮助以“增广生”成为“补邑弟子员”,破格补录这才有了秀才的功名。 之后十六年杨涟竟数次乡试不中,贫困交加,只觉大志不能施展,上天有眼无珠,于郁气之中一病不起,幸得詹氏不离左右,任劳任怨服侍,这才病愈。 病愈之后的杨涟自知凭自身能力难以乡试中举,因而恳求东林恩师帮助,这才获得“遗才”资格,中了湖广道第四十六名举人。 又过三年,同在东林党人帮助之下杨涟终是考中进士,其后于礼部观政,遂得顾宪成等运作出任常熟知县,为官不到一年以“举廉吏第一”名头高升户科给事中,这才有了今日名声赫赫的铁胆真汉子杨大洪!(作者注:杨涟一生,多以后门进,其功名之路不比魏公公白卷案首强。) 詹氏于杨涟甚是恩爱,因而担心夫君会因弹劾太监遭来大难,这才忍不住提醒数语,哪知却遭夫君痛斥掌括,内心深处自有痛楚。 杨涟许是知妻子心意,又对昨夜举动后悔,因而詹氏服侍他洗漱时竟不曾说一句。 洗漱之后,仆人将饭菜端上,詹氏小心翼翼请夫君用餐。杨涟坐下默默吃着早饭,夫妇相对无言。 用毕,杨涟起身换上朝服,拿上昨日写好的新弹章缓步至院中,方才回身看了詹氏一眼,淡淡道:“你无须担心,为夫今日纵是诛阉不成,陛下也不会怪罪。” 说完,转身出门直奔皇城。 杨涟只是六品给事中,虽清贵却无轿子可坐,只能于仆人步行。行至半道,便见前方灯笼十数盏,却是好友左光斗、缪昌期等人早在等侯他。 杨涟上前与众同僚一一招呼,众人也不多言,齐往会极门。沿途,又不断有东林党的科道言官加入,又有亲近东林的官员汇入,至会极门时,人群已有五六十人。 ......... 本朝,通政司掌内外奏疏事,但于内宫另有会极门也可接受官员奏疏。 祖制,由会极门投进的实封文书,须由当值太监立即呈递御前。在此过程中,任何人都不能扣留奏疏,偷看奏疏,否则论罪处死。 此制,只用于急务。 一旦叩门,则皇帝必须立时处置,故除地方大灾、边关紧急军情外,轻易不得叩门。 杨涟选择叩门递疏,只因他心中认定除魏一事堪比十万火急的狼烟。并且,当今皇帝,臣子奏疏多半留中,因而弹章再多,皇帝不予批示亦如没有。 故选择叩门,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杨涟一行却是不知,离他们不远处却有一队东厂的番子于夜色之中潜在各处角落。 “公公,那杨涟不识好歹,仍是要叩门!” 崔应元瞧着那一众言官于前面过去,目光之中满是凶狠。 “人家言官不把咱们东厂放在眼里,也是正常。”李永贞头戴小帽,两手操于袖中,瞧着远处义愤填膺的党人,面上却是平静,并无凶狠之色。 “公公,现在怎么办?杨涟若叩门,陛下一定会被惊动。” 崔应元心中焦虑,杨涟等人要弹劾的是一手提拔他的魏公公,魏公公若倒了台,他崔应元岂能有好果子吃。且不说其它,一个吃里扒外就够他受了,那些前大档曹聚奎的人会饶得了他? 照他的意思,现在就立即带人过去把杨涟他们驱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叩门。 可李公公却是一点也不急,只微哼一声:“不用管,由他们去。” “公公?”崔应元愣在那。 李永贞侧脸看了眼崔应元,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宫中已有消息,陛下不会治罪魏公公。” 闻言,崔应元心中大石顿时落地,继而迟疑道:“那咱们?” 李永贞朝已近会极门的杨涟等人看去:“中使一到,便行拿人。” “好!” 崔应元精神一振,他早就看这帮言官不顺眼了,一个个成天到晚不干正事,逮谁骂谁,看他们东厂就跟看老鼠一样,着实的气人。 这次就让他们瞧瞧东厂的人是不是老鼠! 不远处,会极门当值的守卫自是早就知道今日有人要来叩门,但见来了数十言官,为首之人气势汹汹,心中也是有些慌张。 门后另有宫中当值太监,只此刻却不知这当值太监心中如何想。 一众叩门的言官在会极门前停下,缪昌期看着高大的宫门,长呼一口气,扬声说道:“大洪,叩门吧!” “大洪,叩门吧,我等愿与你共进退!” 众言官纷纷叫喊起来,人人同仇敌忾。 左光斗也向杨涟投去鼓励的目光。 “好!” 杨涟被众人鼓舞,大步上前从宫门前的守卫当中穿过,目光落在宫门上的门环。 门环一旦叩响,则叩门便即时生效,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了! “陛下,臣杨涟请叩天听!” 杨涟伸出略微有些发抖的右手,正准备拿起门环时,却听有人暴喊一声:“狗官,不得叩门!” 此喊声来的太过突兀,门前众人均是惊骇,齐致向那喝喊之人看去,却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伙者。 那老伙者正是二叔! 只见二叔怒气冲冲快步而来,在一干惊骇的言官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然冲到了会极门前,继而竟是拿起手中的铁勺就朝一脸愕然的杨涟头上砸去,边砸边喊:“我为天下除此贼!”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人都要做一个合格的太监 台北卫,是魏公公亲定的大明皇帝亲军都指挥使司驻地所在,这里将成为台湾的军政中心,成为东亚的贸易中心,也将成为大明皇军的总部所在,联合舰队的母港所在。 在魏公公于地图上选中此地之之前,台北却并没有多少人烟,甚至于几座像样的建筑都没有。这里零散分布着约摸数十个村落,有早期渡海开拓的汉人移民,也有生活了数百年的土著居民。有时,过路的商船会在台北北部的基隆港停留,除此之外,就是海盗和倭寇了。 联合舰队进驻基隆港后,海盗和倭寇自是再不见踪影,当地的民众对于明军的到来十分拥护,他们认为大明天兵的到来是对他们的保护,以后可以再也不受生番的骚扰和勒索。 事实的确如此,随着台湾各地对不服王化的野人生番的陆续围剿,除中南部地形复杂的山区外,台湾大部分地区已经开始稳定,并陆续开始建立以“乡村所卫”为主的管理体系。 皇军在魏公公的指导下,坚定维护当地百姓的利益,做到了军纪严明,对一切愿意成为汉人,愿意接受大明保护和治理的“熟番”无条件提供农具、种子等支持,这令得治安环境在短期之内就取得了良好效果。以致一些福建过来考察的官吏和商人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皇军的到来也加强了同当地百姓的资源互换,繁荣了当地的商业,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出现“大集”,海军保障了大陆货物可以源源不断的运抵台湾,同时也确保台湾的农副产品能够向海那边输送。 当然,因为皇军登岛不过才几月,受时间所限,现在岛上的商业形势还是雏形,很多地区还是以物易物,但可以肯定的是,随着大量江南商人和从事海贸的商队到来,商业的正规化和稳定化是必然要出现的。 魏公公选择台北作为亲军都指挥使司所在,自是看中这里的地理环境,台北有基隆港,又是难得的一块平原,很适合农耕开拓。气侯方面也比南部山区要好的多,并没有让人闻之色变的瘟疫和疟疾,只要稍加组织和引导,几年内这里就可以成为沃野。 根据魏公公嘉义讲话提出的“加快、加强、加大”的“三加”指示,江南镇守衙门、提督海事衙门加大了对台湾的资源投入,数月内,除数万大明皇军登陆台湾外,又有招募的工匠数千人、三万多民夫登岛。 另外还有大量商人、百姓自福建中左所渡海而来,他们或参与台北卫的建设,或开始各自的冒险生涯,这令得福建中左所也极度繁荣起来。 今时台北的一切,恍若江南海事特区初创时般,显得朝气蓬勃。 魏公公深知,大明皇帝亲军都指挥使司作为大明朝对台湾正式治理的开始,也是有史以来中国将台湾纳入版图的开端,肯定不是简简单单挂个牌子那么简单。(作者注:历史上台湾纳入中国版图为明郑时期,发现则为东吴时期。) 日前,魏公公分别给福建巡抚黄承玄、浙江巡抚高举、南都各部送去了有关亲军都指挥使司成立的相关事项,另外也将此事向朝廷报备。 除此之外,让人诧异的是,魏公公还向朝廷各部、各省巡抚、布政,内廷各监、局、司发去了邀请函,希望各省能够派人来参加大明皇帝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正式组建仪式。 一个都指挥使司的成立,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军政,还有民政,也不但是外朝,更有内廷,所以千头万绪,需要诸多准备,因而魏公公拟定于今年,也就是万历四十四年的十月十号正式组建亲军都指挥使司。 是谓“双十合庆”。 这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更是一个宣示,一个主权的宣示! 和都指挥使司成立必须需要举国关注不同的是,监军太监军政训练营的成立却不必惊动各方。 台北卫北部淡水河边的一大块空地被选中为“监军太监军政训练营”的营址所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施工,本一片荒芜的淡水河边,已然面貌一新。一排排刷上了白石灰的校舍在烟雨中看着是那么的白,也是那么的清新。 十二月十二日,“监军太监军政训练营”正式开营,作为首任校长,也是大明皇帝亲军的监军太监,魏公公自是必须要出席开营仪式的。为此,他甚至推迟了和联合舰队高级将领有关“虎虎虎”作战的碰头会。 天公不作美的是,早上却下起了雨。 魏公公却不以为意,笑言这是好兆头,尔后命人备马前往训练营。 “公公到!”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在一众文武簇拥下的魏公公从马上翻身跃下,来到监军太监训练营的大门口。 雨势越来越大,魏学文忙打开油纸伞,要为十三叔挡雨,魏公公却挥手让他退到一边。 风大,雨大,固然会淋湿身子,但魏公公宁可让自己这样淋着,也不需要头顶上有一把油纸伞,因为他寄予希望的训练班学员们正在风雨中等侯自己。 凡事要为表率,是魏公公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 随着一声声“公公到”的传递,68名首届监军太监训练营的学员们不由自主的立定,然后目光不约而同的汇向了一处。 魏公公来了,魏公公终于来了! 学员们兴奋而又期待的看着在风雨中,一步步向前迈进的魏公公。 终于,魏公公来到了学员们面前,他踏上了早就搭好的木台之上,望着眼前那一张张没有胡须的面庞,公公由衷感到自豪,也无限感慨。 因为,正是他,才有了今天的大明皇军,有了今天这所监军太监训练营,有了今天这些意气风发的太监们齐聚在祖国的宝岛之上! 公公,无疑是这一切的创造者! 但,他更是一个领袖,是眼前这个新兴的监军太监团体的核心! 骄傲! 魏公公不能不骄傲,这所监军太监训练营是他为内廷创造的第一所正规军校。 未来,这里将走出大批的监军太监,他们将来不仅仅担负的是皇帝亲军的监军重任,更会是大明每一支军队的监军太监! 这些经过正规军事训练的监军太监们,将引领内廷走向世界的重任! 他们,将是大明王朝对外的急先锋,更是大明王朝和世界竞争的先驱! 而他,就如一个播种者,将种子埋进土里,然后呵护着,等着破芽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刻。 不远处,“做一个合格的太监,做一个优秀的太监,做一个勇敢的太监!”标语高高悬挂在木架之上,提醒着训练营的每一个学员,他们必须要在这里经受考验,追随魏公公将内廷的事业做大做强! 公公的眼角边,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太监,也要强 公公最近手头紧,年关又将近,实在是惭愧的很,故而公公的意思想请各位江湖上的朋友能够给些订阅、打赏,如此,公公也能有点路费回京看望贵妃母子。 正所谓四海皆兄弟,兄弟有难必倾囊支持,诸位,能否和魏公公携手并进,共创皇明辉煌,就全在诸位的一念之间了! 是泪水,也是雨水! 这才是真正的种田啊! 望着那一张张对前途充满渴望,对金钱很是向往,对他老人家无比崇拜的年轻脸庞,魏公公不能不得意。 问世间,谁最会种田? 数良臣魏,还有哪个王八蛋? 什么是种田? 这就是种田! 训练太监、培养太监看着荒唐,但却是耗时最短、耗力最小,有着巨大政治利益回报的妙事,这妙事可比守在哪个嘎达角落造枪造炮更实在。 这不是异想天开,这是大明朝的体制所决定! 太监,在皇明的政治版图中永远占据着最关键,也最要害的一环! 如果想要这一环不存在,除非大明王朝落幕。 所以,在魏公公眼中,这个监军太监训练营的重要性比那黄埔军校还要强上万倍,这里走出来的每一个人,都将是帝国心脏的起搏器! 一届,两届,无数届... 只要这个监军太监训练营一天不解散,那么未来就会有一个铁的事实摆在大明朝堂诸公的面前他们恨的咬牙切齿的魏良臣竟然桃李满天下,不但宫里面主事的是魏良臣的学生,就连外面的镇守、监军也是他的学生,甚至于女官们也和魏良臣有一腿... 如此一来,谁能扳得动他魏良臣呢? 没有,绝对没有。 强悍如张居正,没有冯保的支持,也断然成不了张江陵。 魏公公相信,将来即便新君继位,只要他的“田”有了收成,那么,老魏家就不可能让人用一道轻飘飘的圣旨结束掉,反而是他魏公公得带着大小太监去问问皇帝:“陛下,你是不是想造反啊?” 为了这巨大的政治回报,魏公公自是对这监军太监训练营无比重视,他相信自己的一片苦心终将为皇明带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看着那一张张没胡子的脸庞,那一双双火热的眼睛,他老人家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高举右手,雄而有力的叫了一声:“弟兄们!” 公公没有用“同志”称呼学员们,而是选择“弟兄”二字,因为这个称呼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今天大家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咱家要你们站在这里,而是你们自己选择站在这里!为什么咧?因为同一个梦想!” 公公的声音激昂有力,于风雨之中穿透,清晰无比的传入每一个学员耳中,让他们如雷贯耳。 “什么梦想咧?那就是大家都想证明我们当太监的不比别人差!...别人能当将军,咱们也能!别人能当相公,咱们也能!...是咧,咱们不是卑贱的刑余之人,咱们不是叫人嘲笑的阉寺无鸟人,咱们不是任人打骂的奴才,咱们呐什么都不是,咱们就是人,活生生的人,有着一颗忠君报国之心的人!...所以,咱们凭什么不能有梦想呢?” 说到这里,公公有些激动的往前跨了两步,却因台子滑险些摔下高台。公公立住身子,挥手示意过来扶他的学文莫要惊慌,继而竟是走下高台,来到学员们面前。 “过往,人家瞧不起咱们当太监的,总认为咱们太监呐一无是处,什么都不能做,眼里就只有钱财,到了哪总要仗着皇爷的名头欺负百姓,要么就是陷害忠良,嘿,结果呐百姓们心中咱太监就自然都不是好人了,是不是咧?...” 公公亲切的看着面前这些与他同样被雨水打湿的学员们。 他们来自各监各局各司,最大的42岁,最小的只有15岁,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出身于贫困家庭,都是靠着个人努力(花钱)来到了这大明朝的宝岛之上聆听他魏公公的成功学。 众学员们纷纷点头,魏公公说的是难听,可偏偏就是事实,在百姓心目中,太监永远是跟坏人牢牢捆绑在一起的。 有些人更是想到自己在京出宫时,总会看到路人对自己投来不屑一顾或者极度鄙夷的目光。 那,真是心中的刺痛啊。 “可是,从今天起,咱家就要带领你们把百姓心中对咱们的印象改变,咱们要让百姓不仅要晓得咱们当太监的不是坏人,还要尊敬咱们,因为咱们于国有用,咱们精忠报国!...咱们可以挺胸昂首走在大街上,咱们可以和那些文官士大夫们把酒言欢,咱们可以和武将们一同驰骋,咱们可以和夫子们一起探讨圣人大道...你们告诉咱家,你们愿不愿意这样!”公公的情绪再次变得激昂起来。 风雨中的学员们鸦雀无声,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公公,那我们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于国有用,受到百姓尊敬的太监呢?” 魏公公大手一挥,坚定而不容置疑道:“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变强!” “那怎样才能变强呢?” 还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太监,此人就是公公直接负责的内官监派来的监军人选,姓马名四保。 魏公公赞许的看了眼马四保,对众学员说道:“这就是你们来这里的原因!” 说完,指向那一座座刚刚修建完毕的校舍, “在这所训练营,你们将会接受严格的训练和教育,这个训练和教育会让你们长本事,不但体格变得强壮,脑袋瓜子也会变得强大! 只有如此,你们才能有本事做一个合格、优秀、勇敢的监军太监!...成为监军太监的你们,就跨出了人生最伟大的一步,也是实现个人梦想的一步,这一步也将关系到咱们大明皇军是否能够继续强大,关系到咱们大明王朝是否能够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公公缓缓扫视一众学员:“大声告诉咱家,你们愿不愿意为这个梦想去努力,去奋斗!” “愿意!” 在马四保的带领下,68名太监学员以最有力的声音告诉了他们敬爱的魏公公他们一定能够成为最强的太监。 很好,索滴思奶... “刚才咱家的讲话你回头整理一下,给拟个标题发《特区日报》头版刊登,嗯,标题就叫《咱有一个梦》。” 魏公公对随军记室葛三郎如此说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监,也要战斗! 感谢“通天河海鲜”同志积极响应魏公公的号召! ........ 训练营开营仪式后,魏公公并没有马上前往基隆港确定联合舰队二月远征琉球事项,而是在训练营留了三天,目的是进一步加强学员的思想工作,并督促军政训练营的各项制度一一落实。 监军太监的培养工作是历朝历代没有过的,是魏公公于大明王朝的一项制度设计,是一个伟大的创举,也是一个试点。 魏公公希望能够在这个监军太监军政训练营的基础上,正式建立大明皇帝亲军的军事院校,从而可以培养大明皇军的骨干力量,加强皇军的正规化军事教育,有力提高皇军的战斗力,为大明皇帝亲军源源不断的提供人材。 所以,监军太监军政训练营虽是草创,规模也很小,但无论是校舍校址,还是师资力量,魏公公都投入了巨大资源。这一点,从训练营能够一次容纳千名学员入驻便可看出。 有鉴于学员们都是内廷各监各局各司调派而来,之前他们并无从事武职工作,也没有任何军事战斗经验,因而,魏公公除亲任校长外,又身兼教育长一职。 魏公公亲自拟定了训练营的相关课程,除了传统的步马操练,行军步阵等课程外,还开设了天文地理、格致科学、测绘算术、军事指挥、参谋作业、情报分析等课程。所有的课程累积起来学制为一年,一年期满后各项考核都合格的学员便可以立即分配至皇军各部队担任监军太监一职。 考虑到大部分学员并不识字,所以在训练营的初期三个月,除步马操练等基础军事训练外,主要课程实际为文化知识的普及,即魏公公所说的“扫盲”。 “弟兄们以后是要做监军的,这个监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至少,得看得懂上面的军令,看得懂下面的请示公文吧?如果弟兄们大字不识一个,那怎么才能做到上承下达,做到让部队心服口服呢?” 在第一课上,魏公公亲自担任主讲,他语重心长的告诫学员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不用认字,不用学习就能当好监军太监。这种监军太监不仅是对皇军的极大不负责任,也是对士兵生命的极大不负责任。 “多认些字不是坏处,咱宫里的那些个大珰们,那些个掌印、少监们哪个是不识字的?不识字苦噢,本领再大,人家也看不上。看不上会怎么呢?就是没有前途,就是升不上去,就是做不了公公。” “咱家把你们组织在一块,可不是单单让你们给咱家做个监军的,咱家咧希望你们将来个个都能高升回京,做监丞的做监丞,做少监的做少监,能当掌印更好,要是能入了司礼监当上秉笔公公,那咱家咧做梦都能笑醒咧。” 虽然第一课,公公讲授的主要是“一二三四五六”这些简单的数字写法,但他朴实真诚的话语却让学员们一个个都从心里认识到了识字的重要性。 用魏公公的话讲,凭什么宫中的好差事都叫内书堂的人占了去,大家裤裆里都没那玩意,凭什么咱们就低人一等,要在人家手下讨饭吃,要看人家脸色? 是,咱们从前是不识字,叫人家差使没办法,活该! 可现在咱有机会识字了,咱有机会替皇爷办差,咱有机会努力了,凭啥子就不能比那些内书堂出来的混得好! 第一讲结束后,公公意犹未尽,看着端坐在教室中的学员们,语重心长道:“咱家呐,是个穷苦人出身,打小跟咱爹呢挑过粪,捡过狗屎,也下过田拾过柴火,所以那时候咧咱家就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凡事都不能靠别人,一定要靠自己,做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这事能不能做,做的对不对,好不好,要是错了,错在哪里...” 公公又讲道: “我们也不能脱离群众,忘记自己的出身。不要以为这世上干净的人只有那些读书人,做官的,百姓们就是脏的。诸如读书人的衣服可以穿,以为干净,百姓的衣服就不愿意穿,嫌脏。千千万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很危险!为什么危险呢?因为,我们没有摆正自己的立场,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一步步的就会演变成百姓心目中的坏太监。” “将来,你们分配到各部队后,要同军官、士兵们打成一片,要熟悉他们,也要让他们熟悉你们。不要摆什么监军太监的架子,就把自个当成是大明皇军的普通一员,要做到把官兵当成自己的家人,只有那样,这个兵才能带好,监军! 要不然,一旦出了事,那官兵就会抛弃你,不抛弃你也会怨你,把各种失利的原因归咎到你们头上,弄得不好就是哗变。哗变会有什么后果,妈啦个巴子的,那会掉脑袋,会死人!” “......” 不知不觉中,公公竟然“拖课”了半个时辰,外面的人急得不行,可里面的学员们却丝毫没有感到不耐烦,也不觉肚子饿,他们只觉魏公公讲话真是太实在,真是每一句都讲到他们心窝子。尤其是魏公公时不时的骂个“娘希匹”,说两句“妈啦个巴子”,让人听着真是倍感亲切。 最后,在快结束时,魏公公突然让人取来一幅参谋部绘制的《世界全图》,他指着地图中的皇明对正看得稀奇的学员们道: “世界很大,我皇明不过占据很小一部分,我们的生存空间很小很小,一遇到天灾就会死很多人,甚至于赤地千里,易子而食......所以,咱们大明皇军的宗旨就是为皇明打下足够大的土地,以养活我们的人民,使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知饥饿是何物! 而你们,作为大明皇军将来的监军,必须牢记一点,那就是我们大明皇军的军刀永远向外!...咱希望你们每一位都能当好这个监军,做皇明的守护者,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的人民,战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公公,你叔完蛋了 “忠诚!” “恭送公公!” 在68名身残志不残的太监学员目送下,魏公公离开讲台,结束了他在军政训练营的第一课。 随后,在有关人员的陪同下,魏公公又来了教员部,亲切会见了军政训练营的教员及相关工作人员。 根据魏公公要求,监军太监军政训练营设有营本部、训练部、教导部、后勤部等机构。 营本部为训练营最高领导机构,直属于大明皇帝亲军都指挥使司(大本营),直接负责训练部、教导部、后勤部等机构的运作。 因当下军政训练营主要负责监军太监培养,性质不同于一般军事培训机构,故除魏公公本人亲自担任训练营校长兼教育长外,尚需一同为内廷出身、具有一定管理水平的太监负责实际工作。 原魏公公拟调镇守衙门一员中官前来台湾就任,后考虑镇守及海事两衙门中官也多不习武事,恐难担此重任,故魏公公便敲定原辽东大高淮的左右臂、原飞虎军统领、神宫监出身的张虎出任营本部执行长,负责训练营的日常运转。 张虎这个人还是很有治军才能的,飞虎军在他手中从区区几十人的“打手帮闲”组成的“帮凶团”发展为拥有精锐骑兵上千名,为高淮在辽东的税收及政治利益贡献巨大,其人功劳真是不小。 自高淮失势,飞虎军逐步化为大明皇军后,张虎已然没有了昔日威风。杨镐失势下台,他更是失去了庇护靠山,因而在杨镐幕僚蒋方印的建议下同参将王维栋等人一起离开辽东投奔魏良臣。 因种种原因,魏公公在皇军师团组建过程中,并未给予张虎军职,一直是将其“闲置”。 一来是担心他收留张虎的事情被人揭发;二来则是担心若给予张虎兵权,其有可能会影响到皇军中出身于飞虎军的军官,威胁公公本人的地位。 但是一直将张虎闲置也有些说不过去,当年若非张虎将郑铎等人交予魏公公,魏公公又岂能从无到有,一手创建伟大的大明皇帝亲军。 人不能过河拆桥,监军太监军政训练营执行长这一职务交给张虎,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为了避人耳目,魏公公给张虎改名为张保忠,授予其提督海事衙门分巡检一职。这是朝廷的正式编制官,从七品。 张虎自接任命后便从特区启程来到台湾,淡水河边的军政训练营址就是他带人物色报请魏公公选定的,其后的校舍修建等事也是由他一手操办。虽然还有诸多不足,但已然是尽心尽力,使得魏公公能够放心将训练营交到其手中。 训练部、教导部和后勤部等机构的人员大多是从大本营参谋部和联合舰队抽调过来的,教员之中有数名从澳门重金雇佣的洋人。 为了坚实军政训练营的基础,扩大教职人员,加强和完善训练营的教学体系,为日后的皇军中央军校打下夯实基础,魏公公已经向澳门天主教会去信,以紫衣主教的身份命令澳门耶稣会加大对西洋优秀人材的招募力度。与此同时,要求北京的陈默不惜重金从各地聘请人材,以求中西合壁,将训练营打造为17世纪最先进的军事院校。 另外,魏公公还亲自写信给教皇保罗五世,希望教廷能够给予东方教区金钱和人力的最大支持。 魏公公给出的理由自然是东方教区正在准备进行的讨伐幕府之役。 保罗五世对东方极其重视,东方教区的组建和扩大符合他的个人利益,因而保罗五世对讨伐日本幕府是持支持态度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史泰龙的确认。 在这封书信中,魏公公还提出了“圣斗士”这一概念,他认为在征讨邪恶的过程中,必然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那么就必然有成千上万的上帝信徒为上帝的事业牺牲。因而,有必要给予这些上帝战士“圣斗士”的光荣称号,使得他们能够更好的维护大地和平和上帝正义。 魏公公希望,如果教皇阁下认可了“圣斗士”这一称号,那么就可以在东方教区率先推行此事。 在接见教员和相关工作人员过程中,魏公公询问了很多专业和具体的事项,一些事项甚至于连教员们都难以解答,因而对魏公公愈发佩服。 公公鼓励教员们以教书育人的精神投身训练营中,为大明皇军培养优秀的监军太监,为大明朝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公公再三嘱咐张虎,一定要给予教员们最好的待遇,绝不能让他们为身外之物发愁。同时,公公鼓励教员和相关工作人员进行格物创研,训练营和他魏公公本人无条件支持他们的科技创新。 在监军学员训练学习这一块,魏公公要求训练部和教导部一定要严格把关,要定下专门的考试制度,月有月考,季有季考,年有年考,要确保学员们在学业期满后能够迅速进入工作岗位,而不是在这里混日子,滥竽充数。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三天的训练营生活让魏公公和学员们、教员们及工作人员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临行前,魏公公再次来到学员们面前,谆谆寄语,要学员们在训练营要相亲相爱,和衷共济,如同手足一样,感情要融洽。因为有了融洽的感情,做事情的时候才能充分发挥互助的精神。 “我们训练营的学员都是来自北方,你们不远数千里来到这里求学,对于未来是有很大希望和很大抱负的。想要达成这个希望和抱负,你们就一定要牺牲个人的自由,个人的平等,把各人的自由、平等都贡献到陛下伟大的海事大业里来。” 可以说,魏公公在这里已经是一言九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皇军,对学员们有着惊人的影响。 他由衷的向学员们告别,希望他们将来能够将他们在训练营所学到的一切知识运用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运用到本职工作上去。 最后,在师生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魏公公翻身上马和他们告辞。随后,在有关人员的陪同下,魏公公前往位于基隆港的联合舰队总部。 刚到基隆,未等魏公公召见联合舰队将领,搭乘联合舰队战船从福建中左所赶来的崔应元就给公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嗯?我二叔叫人关进大牢了?” 魏公公一边撕开崔应元带来的李永贞书信,一边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关我二叔?你们没报咱的名字么?” “报了。” 崔应元风尘仆仆从京师赶来,一路累的可是够呛。 “那哪个王八蛋还敢关我二叔!” 魏公公不由感到十分气愤,怎么着,老虎离了京,就有人把他当病猫了不成! “公公,是是陛下。”崔应元小声道。 公公的嘴瞬间成了“o”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呜呼,二叔,真忠贤也! 感谢“一了班长”对皇明伟大事业的赞助! ....... 二叔,不可谓不壮烈! 是时,知奸贼杨涟意欲叩门置自家贤良大侄于死地,二叔彻夜未眠,以泪洗面,思家乡父兄,再念大侄血脉之情,简直痛不欲生。 寅时二刻,二叔将同屋之人老韩叫起,与他说道:“我有事出宫,这灶上便交你做主,你好生服侍李娘娘和校哥儿,若问起便说我老李有事出宫。” “老李,你可莫要胡来!” 睡眼朦胧的韩进义发现二叔面色不对,想到夜里与他说的那事,不由惊坐起来,拉住二叔道:“我知你担心侄子,可这事不是你能管的,你也管不了,千万莫要做糊涂事。” “你说的在理,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杨涟害我侄子吧...唉,不瞒你说,早年间我不学好,对不起父兄,对不住妻女,现如今年纪大了,想着过去的事,那心咧真痛的不行...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过去的就过去吧,只这会侄子有难,你说我这叔叔的怎么能不管?...”二叔痛苦说道。 “你怎么个管法?” 韩进义摇了摇头,老李和他一样不过是东宫烧灶的,连个职事都没有,外面要害他侄子的却是朝廷的命官,你老李拿什么和人家斗。 “是管不了,可管不了也得管...你说我都半条腿埋泥里的人了,也没个儿子,哪天真死了就得指着侄子逢年过节给我烧几张纸,要是侄子没了,我不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二叔说的很是可怜,但言语间也是无比坚定。 这话也说到了韩进义的痛心处,他叹了一声,因为他也没儿子,将来死了都是指着老家侄子给他烧纸钱。要是侄子死了,于他们这种人而言,那就是真正的魂魄归不了家,从此成了游魂野鬼喽。 “你要为我好,就不要再劝我了,这事和你没关系,要是回头有人问你,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二叔说完拍了拍韩进义的手,鼻子抽了抽,然后背过身来抹了把眼泪,咬牙推开了屋门,在韩进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悄悄的离开了灶房。 打灶房出来后,二叔就准备摸黑往东宫大门而去,但在路过校哥儿的住处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几番挣扎着想去和校哥儿道个别,可最终他还是转身向东宫大门走去。 校哥儿是个好孩子,对自己也很好,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二叔不想校哥儿为自己难过。 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去再也不可能见到校哥儿了。 流着泪水的二叔生怕被别人看见,所以这一路是悄无声息,确认守门的在门房打瞌睡后,二叔才轻手轻脚的摸了出去。 离宫门开启还有一段时间,二叔不能让人看见自己,于是他蹲在宫墙下的一处花坛栖身。 寒风冻得他两耳通红,刮得他脸面生疼,鼻涕是止不住的流,可他老人家却是一声不吭,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 这点痛苦不算什么,再大的痛苦,再多的苦难,他也经历过。 “一步踏错终身错,净身入宫为了生活。 太监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为了生活的逼迫,颗颗泪水往肚吞落。 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风尘过! ...... 谁叫我是一个太监! 此时,背景音乐响起,却是一首《太监泪》。 ....... 二叔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救自己的侄儿。 怎么救? 二叔想过很多办法,他想去求李娘娘和小爷,也想去求御马监的刘督公,甚至于还想去求掌印孙公公,因为刚入宫那会他李进忠就是隶的孙公公名下。 宫里这么大,这么多人,二叔能想到的也就是这几位了。 然而,最终二叔却是一个也没去求,不是这些人没能力救他侄子,而是二叔觉得自己不能连累他们。 老韩说的很吓人,说是这件事性质很严重,外面闹的沸沸扬扬,没人敢沾边,谁沾边谁跟着倒霉呢。 二叔不想因为老魏家的事害了别人,他不想小爷和李娘娘难办,也不想刘督公和孙公公他们为难,所以,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办法——打死那奸贼杨涟! 一命换一命! 二叔认定只要打死了那杨涟,就没人再害他侄子了。杨涟家在哪二叔不知道,可会极门在哪,他老人家知道。 就这么在花坛中躲了一会后,宫门那边终是传来动静。二叔一个机灵从花坛中站了起来,尽量装的跟平时一样慢慢的来到宫门,以免被守卫看出有什么不对。 二叔是第一个出宫的,拿着他的牌子,守卫总感觉这老伙者有什么问题,但却是看不出来。 就这么着,在守卫疑惑的目光中,二叔提心吊胆的出了北安门。 北安门在北,会极门在南,这一绕就是个大圈。 为了赶在奸贼杨涟之前赶到会极门,二叔这一路可是狂奔,路上行人见着了还以为哪个傻子发了痴病呢。 等跑到了会极门那边,二叔已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心啊更是跳的厉害,似乎随时都能蹦出来。 可二叔也顾不得歇上一会,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大群官员往会极门这边来了。 老韩告诉二叔要害他侄子的那个人叫杨涟,很有名气,可二叔不认得啊,心里不由急了起来。 这么多“衣冠禽兽”,哪个是杨涟? 二叔不敢上前去问,只能悄悄的往会极门边靠。好在随后那杨涟就现身了,听那帮官员们叫什么“大洪”不“大洪”的,又一个大胡子从人群中走出,傲然走向宫门,二叔心血立时开始上涌:原来就是你这狗贼要害我侄良臣呐! 说时快那时快,只见二叔猛的一跺脚,然后把心一横摸出藏在怀中的铁勺,就不要命的朝那杨涟冲去。 会极门前的守卫和一众正叫嚣着的言官们哪曾想到会有这事发生,一个个被突然冲出来的二叔给惊住了。 杨涟也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 所以,他没跑。 就在杨大胡子愣神时,二叔已经冲了过来,举起铁勺就往他额头砸去,边砸还边喊:“我为天下除此贼!” 这句,是二叔听说书时最喜欢听的一句话,因为每当这句响起,那奸贼定然没有好下场。 二叔相信自己的侄子绝不是坏人,所以,这个要害他侄子的杨大胡子就一定是奸贼! 奸贼,就必须除去! 二叔跟个疯子一样不断将铁勺朝杨涟头上砸去,初几下杨涟只觉脑瓜子嗡嗡的,疼的不行,后来就有血流了下来。 会极门前乱成了一团。 可惜的是,二叔却没能把杨涟当场打死。 守卫们不是吃干饭的,他们在清醒过来后第一时间擒住了二叔。杨涟也被紧急送医,受万千目光注视的叩门大事件只得不了了之。 事情很快传开,也很快传到了宫中。 听了内侍的禀报后,万历十分生气,虽然他不喜欢言官,不喜欢那个不听他话的杨涟,可这些人毕竟是他的臣子,是大明朝的官员,怎么也不能叫一个宫中的家奴给打了啊! “把那个李进忠给朕砍了,砍了!”怒不可遏的万历气的就差在殿中跳脚了。 荒唐,太荒唐了,那个李进忠简直是给他这皇帝抹黑,给他这皇帝栽赃,试问此案一出,外面人会怎么想? 他们肯定想这件事一定是他皇帝指使的,要不然一个太监怎么敢这么做! 砍了,必须砍了! 万历不喜欢背黑锅,除非这口黑锅能为他带来好处。显然,那个李进忠不值得他这皇帝为其背黑锅。 幸运的是,进宫禀报案情的是锦衣卫北镇抚使司的指挥佥事田尔耕,这个人知道二叔有个亲戚,而这个亲戚和陛下关系不错,所以他赶紧道:“陛下,这个李进忠是江南中官魏良臣的叔叔。” “嗯?” 万历怔了下,他想起来从前魏良臣是和他说过有这么一个亲叔,而且好像他指定过此人做皇长孙的大伴。 案情,一下就明朗起来了。 这是一个叔叔替侄儿申冤的故事啊。 “皇爷,这人杀还是不杀?” 不知情的内侍还等着去传旨呢。 皇爷端起饭碗,想了想,说道:“送诏狱。” “诏狱?” 那内侍一愣,怎么送诏狱?这诏狱是专门关押犯事大臣的地方啊,那个李进忠不过是个伙者,有什么资格进诏狱? “速办。” 万历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臣领旨!” 田尔耕忙应了一声,诏狱可是北镇的地盘,虽然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魏公公的二叔,但人这会送在他诏狱,总不至于吃苦头。 二叔就这么被送进了诏狱,一座他以前想进去都没得进的特殊所在。 杨涟的伤势其实不算严重,虽然看的是鲜血淋漓,但主要是脑袋肿包很多,皮破所致。毕竟,打他的凶器是炒菜用的铁勺,想把人打死还是很有难度的。 听了崔应元有关“叩门案”的案情回放后,魏公公已然是失声痛哭起来。 朝廷养宦百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日。 呜呼,二叔,真忠贤也! 第一百八十章 清君侧 感谢“开心才是最重要”大佬在魏公忠贤同志困难时期的经济资助,你真是慧眼识人材啊! 魏公忠贤,江河纬地,日月经天,呜呼忠烈,秉国之刚,英风毅骨,千载芬芳!原福建巡抚黄承玄。 大魏公清操介守,可质神明,他处不敢知,恐江南无两!原浙江巡抚高举。 魏公忠贤,虽不识文墨,然为人至孝,忠贞孤介,慷慨自许,嫉恶如仇,故**百计诬挤,必欲死之。司礼秉笔、提督东厂太监、御赐晋国公李永贞。 甲子偶阅邸报,见叩门案大魏公忠贤愤而打奸贼杨涟,余犹恨不能追随左右,使大魏公徒作精卫,不意以下诏狱,抚宁亦以直言夺糈,曰奸亦神矣。总编、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兵科给事中黄尊素。 自古忠臣得祸,未有如公之甚者也。斯时也,公岂不知东林奸贼之必不可灭,圣意之必不可回,直道之必不可容,国事之必不可救,而决然为此者,亦谓击之,而胜则社稷之福,不胜则继之以死,为朱云之槛,为侍中之血,为博浪沙之椎,皇天后土实鉴临之。原江南镇守中官衙门分守、后迁大同镇守中官、南亚宣慰太监张华 我出生时二叔已经去京,此去便是二十余载,故我与家兄都不知有这个二叔。 那年冬天,父亲突与我、家兄言称有二叔于宫中当差,已多年不见甚是想念,遂让我前往京师寻找二叔。 父亲之命,为人子者当从之,故我离开家乡前往京师,发誓一定要找到二叔。这一路,我真是历经千辛万苦,险遭小人所害,差点性命不保,后终是在京师积水潭得见二叔。 初见二叔时,二叔正在洗马,我甚是惊讶,因二叔满鬓皆白,甚是苍老,又做的那仆役之事,于我印象中太监形象差之千里。 我万分难过,想到二叔这二十多年所受的委屈和辛苦,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二叔却似乎知我所想,他朝我笑了笑,说道:“良臣你不必难过,我虽二十余载不曾归家,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们。” 我忙问二叔既想念家人,为何这二十多年却不曾回乡探访的。 二叔长叹一声,告诉我他虽在宫中二十余载,但却因为人老实而受同僚欺负,故不得迁升。加之二十多年根本没有攒下余钱,因而便无脸面归乡。我忙安慰二叔不管他有钱没钱,有权无权,在侄儿眼中都是至亲之人。 我的到来显然令二叔十分开心,他跟人借了钱买来酒菜与我同吃,后知我因家里没钱打算放弃科举之路,连忙训斥于我,紧接着便到处跟人筹钱好让我归乡安心科举。为此,二叔甚至变卖了他的棉被和仅有的一件棉衣。 我不忍二叔难过,便答应他回乡参加府试,本意独自去左安门坐大车回去,可二叔却执意要送我去乘车。 这一路,二叔坚持背着我的行李,好让我能轻松一些。到左安门后,又再三嘱咐我路上要小心,生怕我路上饿着,又摸出身上仅有的几枚铜子买了两块烧饼让我拿上。 到地方后,我进车马行买筹子,二叔便在外头帮我照看行李。等我买到筹子后,二叔便帮我将行李提上马车,又帮我用干草铺好座位,嘱我夜里要警醒些,千万不要受凉。 又嘱托同车的家乡人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二叔的迂,这些家乡人又不识得我,托他们也是白托。况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照料自己么?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太不懂事,全然不知二叔对我的这一番全是至亲血脉的关怀。 大车快要出发的时候,二叔突然让我等一下,然后就跑到车行栅栏外。那里有许多做买卖的小贩,我不知二叔做什么,只疑惑的看着。没过一会,二叔回来了,手里不知怎么多了几个苹果。 他将苹果塞在我怀中,憨憨的笑了笑,对我说要是到了家,无论如何也要给他来个信。 我答应了,望着二叔一步步离去,慢慢的,不知为何,我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二叔拿来的那几个苹果是他跟人家赊来的。我走后,他替人家扛了一马车的货物。 近几年来,我虽已蒙陛下差使为江南镇守中官、提督海事太监,家中光景自是比早年要好很多。但二叔却从不要我照料,常道人有一口饭吃便是老天爷给的福气,奢求太多并不是好事。 又时不时的叮嘱我,皇爷给我差事是对我的信任,要我万不能辜负皇爷的信重,千万不能在外面借着皇爷的名头作威作福,更不能欺压百姓。 我深知二叔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在外差事的这几年,始终坚持为百姓服务,为皇爷效劳的理念,事事亲为,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懈怠。更不敢渔肉百姓,与人做事都以公平当先,每日三餐也是简朴,一饭一菜一汤而矣。 今年,为了皇爷的海事大业,我来到了台湾,二叔曾托人写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尚可,就是腰有些弓,不能太过跑动,不然就会疼的厉害,可能大去之期不远矣。若我去了,你不要告诉你的父亲,以免他伤心。也不要为我大操大办,只在安乐堂将我化了,骨灰取出叫人送回老家葬于爷爷奶奶身边便可。”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仿佛又看见二叔那有些弯曲,却依旧在人前挺拔的身影。 唉!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第六期第四版,,作者:江南镇守中官、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 是魏公公对二叔的个人回忆,全篇以白话写成,文字朴实无华,字里行间写的极是平淡。 魏公公要求这篇要马上发回特区,交尽快刊登。之后,他于左右悲呛道:“咱之二叔,早年家徒四壁,却志气轩如,慨然以近君养亲为己任,为人处事,更是平易近人,即婴儿妇媪咸得自尽其情。 可怜他老人家入宫二十余载,动辄以爱心施舍可怜人,自个却身无分文,不名一钱。然即便如此,二叔为人依旧洒脱,初在御马监洗马,工作兢兢业业,上官常夸之。后于东宫烧灶,每日闻鸡起火,大小咸赞。如此精忠亮节,浩气刚风,苟利社稷之人,焉能入那大牢,叫那刀笔小吏所辱!” 魏公公悲愤莫名,妈啦个壁的,皇爷身边有小人,他老人家必须要清君侧咧!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连环套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一直以来,对于东林党,魏公公始终坚持是朝廷内部矛盾,而不是敌我矛盾这一看法。为此,他愿意吸收改造并加以重用一批东林党人,如黄尊素、阮大铖、涂一臻、孔明德、孙必显、程正己等人。 这些人中,有位列《东林点将录》的大贼,也有不明世理的生员,甚至于连功名都没有的童生。但经过学习班思想改造的他们,如今却已经在魏公公的领导下开始了他们人生的新的旅途。 虽然,魏公公并不认为他的文集和指导思想一定让东林师生们脱胎换骨,成为一个他心目中于国真正有用的人,但不管这些人投效的真实动机是什么,是表面上服从了公公,还是骨子里真的认同公公,公公对他们都是予以足够信任和放手使用的。 人,都是可以改变的。 而公公,是大度的、是包容的、是海纳百川的。 他允许投机倒把,允许身在阉营心在东林,因为他相信,在浩浩荡荡的大势面前,个人的狭隘和思想的局限性必将被摧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在有关学习班东林投诚人员的具体使用方面,公公可谓是做到了极致。他老人家将最看重的宣传领域交给了名列《东林点将录》的黄尊素和涂一臻。 枪杆子打天下,笔杆子治天下。 不管哪朝哪代,掌握舆论就等于掌握天下,因为百姓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的。他们没有自己的信息来源,他们也没有自己的思想分析能力,他们只是被动的去接受信息,而这些信息,基本上都是被加工过的。 信息加工,不存在对于错。 好事可以加工,坏事同样也可以加工。决定信息对与错的仅仅是是否有利于统治,有利于安定而矣。 好比满清对明史的加工,导致满清的统治骤然变得无比合法,导致公公的前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民认同这个殖民王朝,对于这个殖民王朝给中国、给包括汉族在内的各民族造成的苦难视而不见。 甚至于绝大多数人在茶余饭后,在酒桌谈古论今时总会提上几句康熙、乾隆,评价也总是正面,而之前的明王朝无论是王朝本身还是皇帝,一律被斥之以腐朽昏庸。 原因,归根结底,就是民众所了解的是被加工过的东西而矣。他们知道的,是有心人希望他们知道的。无论是历史书籍还是影响视作,亦或相声小品,无一例外。 对此有着深刻认知,且被此流毒害的著书十年无一存在的公公,自然清楚掌握信息主动权的好处,因而他需要培养自己的政治宣传力量。 《皇明日报》是公公在这一领域动作的重点表现,这份报纸担负的不仅仅是让皇帝陛下知道他魏公公的忠,他魏公公的好,更是要让世人知道他魏公公所做的一切,都是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如此重要的领域,公公却交给东林党出身的黄、涂二人,这说明魏公公用人,确是不拘一格,也确是对于东林党人是真心容纳的。 除黄、涂二人外,又有程正己、孙必显、孔明德等众多东林书院弟子参与了皇军和特区的建设发展,一桩桩实例都清楚表明魏公公真的是将东林党作为内部矛盾来处理,而不是敌我矛盾,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所谓的东林党,不过是利益集团的代言组合体而矣。 魏公公和他领导的特区、皇军同样也是利益集团的组合体,只不过公公这个组合体比东林党更加先进,更加能代表皇明发展方向,更加能代表皇明百姓利益而矣。 政治宣传和军队建设这一块,公公放手使用东林党人,在根本的经济领域这一块,魏公公也没有对东林党以及他们背后的江南士绅集团关上大门。 公公一直希望江南士绅集团也能加入到海事大业中来,和以浙党为首的海商势力合作,为大明朝的经济注入17世纪最强的活力,从而能够挽救这个即将崩溃的帝国。 《魏公文集》中曾指出,经济革新势必会带来政治革新,政治的革新也势必会带来思想的解放。 三者之间是有着先后顺序的,没有任何一种思想是凭空产生的,也没有任何的政治革新是没有经济利益推动的。只有经济革新才能带来一系列的革新。什么是经济利益?富国强兵,国泰民安即是。 放在一家一户身上,便是要去多挣钱,解决温饱问题。只有温饱问题解决后,才会想到去过更好的日子。那么之前家庭的生产生活方式就要随之改变,这就是革新。生活好了,健康和娱乐以及方方面面的要求才会出现,这就会有思想的解放。 引用在江南士绅集团身上,用公公的话讲,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守着那小作坊,成天到晚就想着如何让朝廷不收税,从而能将原本纳入国库的银子揣入自己的腰包,当守财奴,而不是想方设法扩大规模,拓展渠道,提高销售利润,做到个人和国家又赢,那就活该这些人被满清一锅端,来个探花不值一文钱。 可惜的是,目前为止,东林党人背后的集团并没有加入到公公为首的海事大业中,甚至于十分敌视和排斥。前两年公公和应天巡抚、苏州、常州等地方官府的冲突就是这个现象的表现。 为了打破江南士绅集团对海事特区的封锁,公公不得不采取“封江靖海”这一手段,又亲自巡视江北,从而在封锁圈中打开了一条商路,以武力半威逼半利诱,从而才为特区方面的海事贸易打下基础。否则,连基本的商品都没有,何谈贸易! 浙闽海商势力这一块,原先和公公的利益也是有着冲突的,幸得公公放下身段,前往宁波拜会四明相公沈一贯,以利益的退让换得了以浙党为首的海商势力的合作,这才成就了今天的联合舰队以及台湾亲军都指挥使司,否则,困难重重。 魏公公是心地仁慈的人,他并没有因为江南士绅集团的敌视和污蔑而对东林党产生杀机,他希望能够通过几年的海贸发展让东林党人和他们背后的集团看到海事大业的好处,从而能够主动投入进来。 但京师东林党科道的上书以及杨涟的叩门未遂事件,让公公意识到顽固保守派的力量很强,他们对自己的威胁也很大。 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崔应元带来的消息比较全面,东厂的情报搜集能力还是当世一流的。从各种消息中,魏公公分析出杨涟等人上书的根本目的不仅仅是要干掉他魏良臣,而是要将和他魏良臣合作的浙党也连根拔起。 这是个政治上的连环套。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重点突出二叔 真正的较量还没有开始,真正的战场也不在这千里之外的东南海疆,而在京师的朝堂之中啊。 虽然杨涟的叩门因为二叔的铤身而出未遂,但魏公公却从中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现实很明确,哪怕魏公公在东南干出了天大的事业来,哪怕大明皇帝亲军征服了整个东亚,北京的一道圣旨都可以让这一切化为乌有。 陛下身边有小人啊。 清君侧,只是魏公公的一时气愤而矣,他敢想不敢做。 先前气性上来时,他很想喊出来以壮豪迈,奈何知道身边没有狗头军师拉住他:“大哥,别冲动,别冲动...” 大哥是不能冲动啊,公公对皇军的号召力是有的,可皇爷的号召力和权威性比他老人家还要强上几个档次。 皇帝,总是比太监有逼格的。 万历爷可是做了几十年皇帝的,逼格档次如泰山般不可动摇。再说,这位皇爷钱迷是钱迷了些,但还是个好皇帝啊,至少对他魏公公还是不错的。要不然,就他做的那些破事,换个皇帝来早就拉到菜市口剐了。 所以,君侧,是清不得的。 不能清君侧,东林党那边又向自己吹响了号角,公公就必须认真接招了。 杨涟这次叩门没成功,可下次呢? 他要没完没了的跟自己死磕,问题就很严重了。万历不喜欢言官不错,可他老人家同样也不喜欢麻烦。 所以,魏公公必须保住自家二叔,将他从诏狱中弄出来。 弄出来二叔,就等于变相逼万历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告诉那些看热闹或者想落井下石的人魏良臣在陛下心目中是不可动摇的! 另一方面,保住二叔也等于保住公公自己。大明的朝堂俨然就是保守派的大本营,万历是支持自己改革开放,可万历这个皇爷没几年了。 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公公不可能将他的精力转回京师,在那里坐镇将各种苗头按下去,因而二叔这个未来真实的“九千岁”就不能有事,更不能倒! 二叔,必须救。 怎么个救法? 魏公公陷入沉思,久久喃喃了这么一句:“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尽天下断章狗。” 崔应元一脑门子的问号,公公讲话果然高深奥妙,一般人难以理会啊。 是咧,是咧! 公公脑门一拍,让人把葛三郎叫来,吩咐道:“速去把《皇明日报》送过来的样版拿给咱。” 葛三郎忙去取来,却是厚厚一大叠。 这是前几天《皇明日报》刚刚送到的样版,基本都是按魏公公的要求排的版印出来的,黄尊素使人送来的目的自是要请魏公公过目,然后由公公拍板是否正式印刷。 某种程度上,公公本人正在扮演他前世最不喜欢的角色。 既叫《皇明日报》,那必然是每天都要印刷的。以现在的条件肯定做不到当日事当日知,因而提前存稿就是解决时效性的唯一办法。 公公叫提前存了一个月的,以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事,万历的桌子上都能摆放一份当天出版的《皇明日报》。 随手拿了几期的日报看了起来,公公还是很满意的,各版面刊登的稿件基本上都是按他老人家的要求出的,很多一眼就能看出来完全是以《魏公文集》思想为指导进行的创作。 第一期的头版头条名字起的十分的不错,叫《大明王朝始终在陛下的带领下,稳步前行!》 第二期的标题起的更是不错,叫《大海有真金》。 看过数份后,魏公公彻底放心了,黄、涂二人对他老人家的思想领悟的还是很深刻的,是可以重用的人。 轻叩桌面,魏公公吩咐葛三郎:“咱写的那篇回忆咱二叔的稿子,嗯...就放在第六期的第四版。” 葛三郎忙拿笔记下,这些意见要准确无误的传回特区。 公公想了想,又说道:“你替咱拟封信给黄尊素,要他们马上组织人手,专门写一些有关贫苦太监乐善好施、贤良太监为国为民的文章,再写一些奸臣祸国殃民的事来,这些文章嘛都用白话的形式写,直朴不加修饰。另外嘛,专门搞个创作组出来,这个创作组人不要多,三五个人就行。” “公公的意思是?”葛三郎有些不解。 “这个创作组专门写咱家,还有咱家的二叔,父亲和兄长,不要大夸大赞,就写些咱老魏家的平常事,如咱父亲明明生活条件好了,却依旧保持过去的老习惯,每日清晨在村口捡狗屎,又如咱兄长深夜背邻居去看郎中,噢,对,咱二叔在宫中常替人打抱不平,这事也一定要突出...” 魏公公要求,创作组一定要深入细致挖掘老魏家的动人事迹,要进行艺术的加工创作,但又不能脱离现实。创作组要保证每三期就要出一篇稿件。 “这个创作组统一使用一个笔名,嗯,咱家看就叫傲骨铁心吧。这名字实在,谦虚,朴实,百姓们一听就知道是个实事求是的作者。” 说到这里,公公许是想到什么,又特意叮嘱一句,“必要时可以去实地采访,但这个实地采访稿件必须先呈咱家过后才可发表,一些没必要的事情就不要写了。” 公公强调,近期一两个月内,创作组主要还是写一些二叔的故事,深入挖掘,深入提炼。 如此要求,自是公公在舆论上的准备,他要把二叔贤良的形象突出来。经过报纸和各种方式的传播,在百姓心目中牢牢树立二叔的忠厚老实形象,如此有益于拯救二叔。 最简单的用处二叔忠厚老实,那杨涟自然就是奸贼了。 “创作组在创作过程中有什么疑问的,就集中学习咱家这篇《二叔》,以此为范例文本便可。” 《二叔》这篇文章可是公公的心血之作,全篇仿写某大家之作,却又改的完全不同,真可谓是煞费苦心,精品之作,以后有可能的话要收入到童生试中。 光宣传二叔形象是不足以把二叔从诏狱中弄出来的,魏公公也要开始实质的营救动作。 因此,他老人家必须亲自进京向皇爷拜年了。 这个年可不好拜啊,公公的忧伤不是蛋蛋的,而是浓浓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诏狱 感谢“无妄道长”申购一百股海事债券,待公公功成之日,海外仙岛任道长挑选! 另有读者在找本书的读者群,新群在此793374600(仅供有志青年学习交流《魏公文集》,歌颂伟大作者用。特别提醒:入群须捐输,金银不论,并三呼公公千岁。) ........ 叩门案的第二天,三名官员就匆匆离京前往原户部尚书、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李三才位于通州的李家大宅。 三人皆为李三才门生,分别是刑科给事中解学龙、四川道监察御史夏之令、吏部稽勋主事周顺昌。 李三才两年前因私盗皇陵木被人揭发,皇帝一怒下旨将其贬为平民。只不过,这两年多来,李三才的身影虽消失在朝堂之上,但他的影响力却无时无刻不在。 浙、楚、齐三党中人也知李三才于东林党的影响巨大,对三党仍具有威胁,因而屡有三党御史上书弹劾李三才,意图彻底打压李三才,使其绝不能东山再起。 如楚党御史刘光复弹劾李三才和致仕刑部郎中于右立南北遥相呼应,左右吏部文选司任用。凡他二人推举的,则文选司必推举,十足的地下小吏部。 又有浙党给事中刘文炳、御史李征仪等人弹劾李三才侵吞官厂为自己的园苑,又低价强买通州百姓土地,家仆更是恃其势焰横行霸道,以致通州百姓民怨沸腾。 种种弹劾之下,虽皇帝并未下旨斥责,也未令官员调查,但于李三才的压力却是巨大,东山再起几乎已经不能,只能凭借自身东林创始元老的身份,尽可能的指使党徒暗中影响朝政。 每月李三才都要派亲信秘密进京和首辅叶向高会面,又与赵南星、邹元标等党内元老书信不断。 有关杨涟等人上书弹劾江南镇守中官魏良臣的事,李三才是昨天上午知道的,当时就觉杨涟等人胡闹,不知轻重,然事已发生,他无力阻止,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待中午时分又接急报,说是带领言官叩门的杨涟竟叫宫中一老伙者打伤,李三才当时就怒了,对家人说道:“那个杨涟自恃有了点名声便不知轻重,叩门这等大事事先不与党内重臣商议,完全自做主张!...如今叩门未遂反叫一个老太监击伤,传出去不是他杨涟沦为天下人笑柄,而是我东林党要叫人家百般耻笑了!” 解学龙、夏之令、周顺昌三人到得恩师府上时,李三才正在提笔写给党内另一元老,早年因被弹劾罢官现定居乡里的赵南星写信,信中多是指责杨涟、左光斗等人的言辞,称这些党内新人为择名声,不顾党的利益任意肆为,倘若再不加约束,极有可能牵连大臣,使陛下对东林越发厌恶之。 这封信明着是对杨涟等激进派的指责,但话里行间也有李三才对赵南星的不满。因为正是赵南星的缘故,党内的激进派才越来越占据重要职位。李三才希望赵南星能够读懂自己的苦心,好好的整一整党内风气。不然个个学杨涟那般行事,党内的平衡和朝堂的政治格局就会被轻易突破,酿成大争。 “众正盈朝否,全系东宫一人也,余者不足虑。” 信的最后,李三才写了这么一句话。听说学生来了,他连忙放下笔,要仆人将他们请进书房。 “恩师!” 解学龙三人上前向老师一一行礼,李三才摆了摆手,要三人坐下说话。 性子最急的周顺昌首先开口问道:“老师想必已经知道叩门案了?” 周顺昌是苏州府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后被任命为福州推官。时当地有一税监高寀奉旨收税,周顺昌却暗中指使商民不予纳税,又雇得市井无赖子数人煽动商民暴力抗税,致使事态激变。 高寀为求自保,便将福建参政副使吕纯如抓做人质,以此要求福建官绅派兵保护他。事情传到周顺昌耳中,有知内情的官员认为此事纯是由周顺昌引起,现在吕纯如却当了这个倒霉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周顺昌都应当去代替无辜的吕纯如。 可周顺昌生怕高寀会害他性命,死活不同意去换出吕纯如。后来吕纯如被高寀放了,但二人由此结下梁子。周在福建呆不下去,就写信向老师李三才求救,在李三才的帮助之下,由东林党掌控的吏部文选司就将周顺昌提拔为吏部稽勋主事。此职品级不高,但贵重不下于科道,是真正有实权的,一言可定四品以下官员考绩风评。 “老师,杨涟此次叫我东林丢光了脸面,实是混账!”解学龙是坚定反对杨涟上书叩门的,所以那天房可壮找到他时他就一口回绝了。 “杨涟此人行事不周,那狱吏出身的汪文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的尽是些馊主意,现在倒好,无端端的叫我东林党成了那奸党的笑柄...他们都说杨涟叫人打成了猪头呢。”夏之令咬牙说道。 “杨涟也真是的,怎么就被汪文言三言两语给劝住了呢!他也不想想,汪文言什么德性?有这人在,我东林反受其累!”周顺昌很是看不上那个狱吏出身的汪文言。 李三才却说了句:“那个汪文言是于右立的人。” 闻言,周顺昌有些诧异,但却未再说什么。因为不管是党内还是党外,都知道于右立和自家老师关系菲浅。他若再说汪文言的不是,只怕老师心中会不高兴。 “恩师,您曾于学生说过,如今党内首重之事是挽留福清相公,从而不使首辅之位落在那浙党方从哲头上,可现在杨涟等人却本末倒置,去搞什么诛魏,意欲借弹劾那魏阉而破浙党,这事若成也就罢了,偏是画虎不成反类猫...老师可知现如今京师上下都在笑我东林呢,说我们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解学龙恨恨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个杨涟,我早年间曾在东林书院见过其数面,当时便觉此人性格冲动,遇事喜大言,很不稳重...也不知大君如何欣赏于他,一定要提携于他...若大君地下有知,知我东林党如今因他杨涟一人叫人耻笑,却不知作何想。”说到这,本就痛恨杨涟胡来的李三才气性再次上来,身子都抖了起来。 解学龙见状,忙上前扶住老师,劝慰道:“恩师消消气,千万别动了肝火,您可是我东林擎天之柱,要是气坏了身子,咱们东林可是群龙无首了。” 夏之令也在那说道:“是啊,恩师您别激动,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学生们此来便是向老师讨教办法,总不能让杨涟他们真误了我东林大事。” 周顺昌也关切的说道:“老师致仕以来身子骨便大不如从前,尔今东林大君已去,这党内还要依仗老师威名呢。有您老在,便如有泰山般。” 见学生们如此关心自己,李三才不由老怀舒坦,点了点头,打起精神道:“为师督抚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也是一时有些气急,尚不致于气出病来。” 言毕,问那周顺昌:“你们来时,福清相公那边可有动静?” 周顺昌皱眉道:“叶阁老闭门不出。” “我看叶阁老也是知道杨涟他们胡闹,丢人,所以气的不愿出面。”解学龙猜测道。 李三才若有所思,问道:“可知击打杨涟的是何人?” 夏之令忙道:“恩师,此人名叫李进忠,听说是东宫给李选侍烧灶的伙者。” “东宫伙者?” 李三才一愣,凶手竟然是东宫的?! 片刻之后,李三才问道:“东宫王安公公可有话递出?” 三人却是摇头不知。 李三才眉头深锁,东林党是东宫最大的支持者,为何东宫的人却要殴打杨涟呢?一时却是想不明白。 周顺昌道:“那李进忠击打杨涟之时,喊什么我为天下除此贼,现如今城里不少人都当杨涟是奸贼呢。” “是啊,城中议论纷纷,奸党又存心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不少无知百姓倒把那李进忠当成好人了。”一想到这,解学龙就气的牙痒。 “恩师,若是不能为杨涟正名,则此次叩门便是名不正言不顺,陛下那里固然不喜我东林,万一奸党抓住这机会,我东林势必为奸党所乘。”夏之令一脸担心道。 “福清相公不肯出面主持,学生等只能请恩师主持此事了。”周顺昌一脸恳请道。 李三才不置可否,只在那沉吟,许久之后,说道:“文章要做在那李进忠身上了,”顿了一顿,冷笑一声,“区区一个东宫伙者,如何有胆击打朝廷命官,此人背后定有人指使!” 周顺昌三人听以深以为然,解学龙探询道:“老师的意思是撬开这李进忠的嘴。” “不但要撬开,还要把那幕后指使之人找出来。”李三才拍扳做主,看了三个学生一眼,叮嘱道:“只此案,万不能牵连东宫。” 这内中厉害关系,周顺昌三人自是明白的很。 李三才问解学龙:“何人能当此重任?” 解学龙想了想,道:“刑部主事王之寀可。” 王之寀这人李三才略有耳闻,知其是刑部郎中,审案颇有手段,便点头认可。 夏之令却提醒道:“只是陛下传旨将李进忠关在诏狱,若无陛下旨意,王之寀也难入诏狱提审那李进忠。” “无妨。” 李三才摆了摆手,淡淡道:“北镇抚使刘侨当年曾得老夫恩助,你们只叫王之寀持我名贴去见他,就说一切都是为师的意思,那刘侨断不敢不允。况杨涟乃朝廷命官,无故于会极门被宫奴殴打,刑部理当派员调查。” 周顺昌三人听了老师这话,一个个顿时开窍。 “不过天津那边?”夏之令有些担忧。 李三才微哼一声:“骆思恭知道关系,事若牵涉东宫,他比任何人都要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劳驾,俺的断头饭咧? 天退星插翅虎浙江道御史夏之令! 天满星美髯公刑科给事中解学龙! 地满星玉幡竿吏部员外郎周顺昌! 地平星铁臂膊刑部尚书王之寀!——钦定《东林大毒草贼将列名录》 ......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句很提气,叫人一听就热血沸腾的诗是谁写的,二叔在牢房里想了半天也没琢磨过来。 最后,索性不去想,反正是文人写出来的。 他有试图在墙上把这首诗写出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总要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 但最后,墙上只是刻了“李进忠”三个字,除此之外别无一字。 名字,二叔是会写的。 在宫中当差,不识字并不要紧,但一定要会写自己的名字,要不然每月的月钱就很可能叫别人冒领了去。 其实,二叔本来是想写自己的本名的,可是几番犹豫之后,他还是写了“李进忠”这个名字。 他不想外人知道他姓魏,更不想外人知道他打杀杨涟那狗贼是为了自家侄儿。 二叔,不傻。 他只是看着傻,但他的心却明亮着。 算上今天,这已经是二叔在诏狱的第五天了。 这五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没有人来提二叔出去杀头,也没有人过来提审他,每天只有狱卒准时在饭点出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二叔。 二叔,就那么被丢在牢房中,好像他被人给忘了般。 直到现在,二叔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弄诏狱来了。来就来吧,想着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搁哪不是搁。所以,二叔的心态还是很乐观的,至少他住的是单间,也是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一个人住一间屋子。 呆了几天,二叔渐渐也习惯了这种无人问津的生活,他也真正感受到了诏狱。 诏狱,并非如外界传闻的那么可怕,一眼望过去,除了二叔这一间牢房外,其余的牢房都空着。很多牢房的地上因为长年潮湿长满青苔,墙上也布满各种绿色的植物。 没有刑具,也没有血迹斑斑,更没有惨叫连连,偌大的诏狱就好像江南的园林,安静的不能再安静。 甚至于,二叔的到来还让狱卒们感到稀奇和兴奋,因为打从万历二十三年起,诏狱里面就没有关押过犯人。 尽管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李三才的《停罢矿税自陈疏》中对皇帝这一德政就进行了讴歌,疏中言由宦官提督的东缉事厂门前冷冷清清,那里的用事太监只有寥寥数人,而由锦衣卫执掌的诏狱庭院中布满青草。 即便是外朝最喜欢给皇帝找麻烦的言官们,也不得不承认当今陛下不是滥杀无辜的君主,和之前的祖先相比,他无疑是最仁慈的一个皇帝了。自登基以来,皇帝对臣子的刑罚止于廷杖,但仅是出气罢了,并无杖死之意。 只是,也正因为当今皇帝太过仁慈,所以言官们胆量就越发的大起来。 本朝的党争何以越演越烈,归根结底也是皇帝自己的放纵。倘若他有祖父一半的手段和狠心,恐怕也不致于躲在深宫不出了。 让人无奈的是,皇帝的仁慈和退让换来的却是昏君庸君的指责;而那动辄兴起大案,给臣子满门抄斩的皇帝,却是人人称颂的明君。 二叔不知道,他是二十年来诏狱的第一个“客人”。 不过知道不知道并无多大关系,入了诏狱想要生还,难度很大。二叔虽大字不识一个,可好歹也在宫中干了二十多年,因而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活着出去。被抓的时候,杨涟满头鲜血倒在地上不动弹,所以二叔以为他已经打死了杨涟。 宫奴打死命官,是没有活路的。 所以,二叔现在最大的“乐趣”,或者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提前感受一下死亡。 狱卒们已经不止一次注意到,那个叫李进忠的老伙者吃完饭后就喜欢躺在干草铺就的地上,然后伸直两手,跟个僵尸一样缓缓上抬,之后又举得笔直高高,再重重落下,尔后两条腿也是绷的紧紧,眼睛则早已闭上。 一动不动,若不靠近都察觉不到半点呼吸,恍若死了般。 一躺,便是半天。 刚开始时,大体就是这么个动作和过程,等过了两三天后,狱卒们惊讶的发现这个老伙者给自己加戏了。 二叔哭自己。 哭的很悲惨,声嘶力竭的,哭着哭着还唱起来,俨然跟民间哭坟的一般。 老东西还有完没完了! 当值的几个狱卒实在是受不了了,提着铁棍就要去让这个老伙者住口,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带队的牢头却说不能对李进忠用刑,打一顿都不行。 无奈,狱卒们也就由着李进忠去了。 二叔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许是从狱卒看自己不耐烦和嫌恶的眼神中察觉到他有可能影响到了人家休息,因此在第五天,也就是今天早上的时候,他不哭也不唱了。也没有再跟前两天一样躺在地上,而是操起衣袖蹲在墙角。 就那么蹲着。 狱卒们只要看住人别让自个了断了就行,其它的他们不管。李进忠不闹,于他们也乐得清净。 二叔是蹲着,可心里却有千万的事在想。 人要死了,总是会想到过去,想到最亲最怀念的人。 二叔并不后悔替侄儿出头打死那杨涟,他只后悔自己书念的少,当时打杨涟时没能给其列上个十八、二十四条大罪,叫世人都晓得这奸贼的罪恶。 二叔也有担心,既担心侄儿能不能安然渡过此劫,又担心自己死后尸首有可能被随意丢弃,那样的话大哥和侄子他们就没法带他回乡安葬。 孤魂野鬼般的日子,二叔真是过够了,他不想再过了。可身后事又不能由他自己决定,只能暗自祈祷菩萨保佑死后能魂归故乡,又或者保佑侄儿们能够找到他老人家的尸骸。 就这么东想西想,大约半个时辰后,牢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继而就有狱卒将门打了开来,之后进来几个锦衣卫不由分说将二叔架了起来,然后径直拖了出去。 是咧,该送咱上路咧! 二叔被人架起来时,竟然松了口气,他不怕死,可等待死亡的滋味真不好受。 到头喽,到头喽... 二叔没有半点挣扎,任由锦衣卫们将自己往外拖,只是在过道见着那个牢头时,他老人家还是下意识的问了句:“劳驾,咱还没吃断头饭咧。” 牢头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叫人端来断头饭给二叔的意思。 二叔心中有点凉,暗自嘀咕难怪都说诏狱不是人呆的,原来这杀头都不叫人吃饱饭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俺是为国除奸咧 没有断头饭吃让二叔内心觉得有点遗憾,似乎人生的最后有了不完美。 但他老人家天性洒脱,想着没有也没关系,因为早饭吃的挺饱,不至于做个饿死鬼上路。 又寻思不知能否在临刑前留下几句遗言,若可能的话,却是要给自家那可怜女儿留一句话——他这当爹的对不起她啊。 正寻思时,人已经被从牢中带了出来,之后便将他带到了一间屋子外面。 屋中隐约可见有人正在交谈,外面站立的都是锦衣卫的人。 二叔正纳闷把自个带这屋子来做什么时,架他出来的锦衣卫小旗在边上禀了一声:“禀千户,钦犯李进忠带到!” “带进来!”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是响亮,却是原南镇抚使、现北镇抚指挥佥事的千户田尔耕。 “进去!” 二叔边上的校尉伸手推了他一把,尔后就被架了进去。进屋之后,那小旗将二叔按在了一条长凳上。 “二位,人犯已经带到,二位若无别的事就可以审了。” 田尔耕的面色有些难看,因为在一个时辰前,镇抚使刘侨将他叫了过去,告知刑部今日要来人提审李进忠,命他田尔耕协助配合,不要刁难阻拦刑部的人,一应都由他们。 这让田尔耕自是不满,他直言诏狱乃北镇直管,历来没有皇帝旨意,三法司的人都没有权力提审诏狱犯人,今何故反要给刑部大开方便之门。若叫外人知道,岂不是将北镇置于刑部之下么。 刘侨却言此事乃是大都督批准,他北镇必须无条件服从。 田尔耕原以为是刘侨和东林党私通,暗箱操作此事,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以据理力争,阻止刑部提审,但听是天津那边的意思,知不能抗拒,便也无话可说。 心中甚是焦虑,刑部突来提审肯定没有好事,他这边拦不住,魏公公那边又回不来,怕公公这二叔大难要临头了。 无奈之下,只得一边应付刑部来人,一边密使亲信往东厂李永贞及左安门陈默处报信,希望二人收到消息能够想到办法阻止刑部提审。 ........ 刑部来了两人,一是刑科给事中解学龙,另一人则是刑部郎中王之寀。 王之寀和解学龙都是东林党人,和去年才调入刑部的解学龙相比,王之寀已经是老刑部了。他在刑部任上已有十年,精通刑讯之道,是东林党内难得的提刑人材。 故由他担任此次主审,以便能够尽快翘开李进忠的嘴巴,获取对东林党有利的口供,从而能够挽回杨涟叩门未遂造成的东林被动局面。 此前数日,刑部和东林党方面已就此案做了很多工作,锦衣卫这一条线基本已经打通,大都督骆思恭明确表示不干涉刑部审案,并且将向皇帝上书将此案正式移交给刑部,因而现在王之寀二人只要审出案情的大概真相便可。 王之寀对自己的审讯技能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加之这回是党内创始元老李三才亲自点他的将,故有心表现以求仕途进步,功课做的极足,堪谓是胸有成竹。 正欲开始审时,却见那北镇的田千户留在屋内不愿出去,不由笑道:“田千户是要旁听么?似乎锦衣卫没有听记一说吧。” “听记”乃是东厂番子职事所在。 东厂于京中各大衙门都派有“听记”人员,专门记录衙门所发生的大小事务。三法司审案也有东厂听记,案情记录会和三法司的公文一并送呈御前,以确保不会有官员瞒骗篡改审案记录。 但“听记”是东厂特权,锦衣卫方面并无此权力。 王之寀是在提醒田尔耕,刑部虽在北镇地盘提审犯人,但锦衣卫却依旧没有听记这一权力。 “二位大人只管审便是,田某在外间侯着。” 田尔耕心中虽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扭头看了眼一脸茫然的魏公公二叔,心中暗叹一声,负手出了屋子,随手还将门给带起。 王之寀给解学龙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指着李进忠屁股下的凳子道:“犯人哪里能有座,跪着才是。” 闻言,屋内的校尉便上前将二叔的凳子拿走,尔后在二叔膝盖后面敲了下,二叔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李进忠,你公然于公极门外殴打朝廷命官、户科给事中杨涟,皇帝震怒将你下于诏狱,今刑部按律前来提审于你,可有疑议?” 王之寀是主审,坐下之后便开始问话。 解学龙坐在他一侧,目不转睛看着二叔。 屋内另有一名书办在提笔记录。 “噢,是刑部的人啊。” 二叔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两个刑部官员,暗道原来不是要来杀他的,而是来审他的。 可,有什么好审的? 好汉做事当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你们难道以为咱家还能攀咬他人不成。 二叔那日决定击杀杨涟时,就早已拿定决心一死了之,自是不理会什么刑部的人。这会就算是小爷和皇爷来审他,他也是打定一死而矣。 “说,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的!” 王之寀见二叔面相忠厚,以为好吓,将他特地带来的那枚惊堂木“叭”的一声拍在桌上。 二叔杀头的事都做了,如何能叫这惊堂木吓住? 他老人家抬头打量了眼审他的两个官员,二人装腔作势的样子让他有些好笑,便“呵呵”道:“没有人指使我,一切都是我自个做的。” “胡说,没有人指使你,你为何要于会极门前行凶!又为何要对杨涟一人行凶!”解学龙怒喝道。 二叔张了张嘴,又把头缩回,想说什么又好像不知能不能说的样子。 王之寀和解学龙见了都是精神一振:看来这李进忠的确有鬼! “李进忠,你若从实招来,或许本官会向陛下求情,饶你性命...”王之寀知二叔只是东宫一伙者,这等人多半贪生怕死,所以便以向皇帝求情饶二叔不死好诱他开口招供。 解学龙也在一边帮腔,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倒全是替二叔着想起来。大有你若不把实情招出,那就无端端的替人去死了,可惜,冤枉云云。 二叔就那么看着二人,等二人说得差不多,才把头点了点,继而说了句:“你们讲错了咧,我对那杨涟不是行凶,是除奸咧!...你们莫要看我不识字,可我也知道好歹,那杨涟是京中有名的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我这是在为国除贼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这李进忠,什么来头?(求订阅) “混账!” “一派胡言!” “......” 王之寀和解学龙大怒,李进忠这厮好不可恶,面相看着忠厚,实则却是狡猾无比! “王兄,对这厮不用刑是不行了。” 解学龙恨恨说道,对付这种刁钻之徒必须要狠狠打才行。 闻言,二叔却是把脖子一昂,咧嘴“呵呵”一笑:“那个什么官,不必用刑,你们直接把我打死好了。” “那就打死你!” 解学龙大怒,一个老伙者竟敢无视他堂堂刑科给事中,实是叫人怒不可遏。 “哎,好。” 二叔答应的十分干脆,他老人家巴不得一死了之,免得叫外人查出他和良臣的关系来。 “你!...” 这倒把解学龙弄得下不了台,他们是来提审二叔的,吓唬吓唬可以,但却没有胆量真把二叔给打死。 而且,他们要的是二叔的口供,有利于东林党的口供,而不是二叔死。二叔死与不死于东林党并无多大价值,唯有那幕后指使之人才有价值。 为了获取锦衣卫大都督骆思恭和北镇抚使刘侨的支持,东林党可是做了许多工作的,怎可能在没有获得任何情报之前把人给打死呢。 解学龙哑火了,他是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 “李进忠,看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是不会招了。” 多年来的审案经验告诉王之寀,他面前这个看似老实的李进忠倒是个油泼不进的主,须得用些手段才行,否则休想以言语迫其坦白招供。 正欲吩咐人动用刑具,外面却有人禀报:“禀二位大人,东厂来人了,说是要见李进忠。” 东厂来人? 王之寀和解学龙对视一眼,均是奇怪:东厂来人做什么,莫非是来听记的? 如果东厂是来听记的,事情就有些棘手了,他刑部二人总不能当着东厂的面给李进忠上刑,然后拿着这上刑得来的口供向皇帝奏禀吧。 “可知来人见李进忠做什么?”解学龙朝外问道。 外面那声音道:“说是给李进忠送饭。” “送饭?” 王之寀和解学龙双双愣在那里。 ......... “李公公,小的特意给您老送吃的来,您老就赏点光,尝上几口?” 来给二叔送吃的那个东厂番子丁大骨满脸堆笑的将食盒推到二叔面前,打开来看,四菜四碟,都是可口的下酒菜,且都还冒着热气呢。 “您老慢用,小的再给您倒上一壶酒!” 丁大骨热情无比,就好像二叔是他家祖爷爷般,把个二叔弄的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都是给我吃的?” 二叔糊涂了:东厂啊,那是什么地方啊!他们怎么会给自己送吃的来呢?还...还这么客气? 田尔耕心里有点数,却没有上前和二叔说什么,只在一边把玩手中的铁球,时不时朝刑部那两人看上一眼。 王之寀和解学龙现在很是头疼,东厂和他们刑部向来就对着干,上半年的时候东厂还从刑部把钦犯王曰乾和孔学强抢了去,为此刑部将官司打到了皇帝那,可皇帝偏袒东厂,使得刑部在东厂面前丢了好大脸面。最后,那妖人谋反案也被东厂给压了下去,刑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窝火的不行。 这一次东厂又冒出来,只是若是东厂又和上次一样,跟他们刑部抢人、抢案件的提审权也就罢了,大不了再打官司,双方争个明白。 可这回东厂偏是不抢人,也不拦他们审案,只说要给人犯送饭,送完就走,这就让王之寀和解学龙一头雾水,不知道东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那姓田的千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他二人在提审人犯,却将东厂的人放进来,分明就是和东厂一伙。 王之寀和解学龙心中暗骂田尔耕对都督骆思恭、北镇抚使刘侨的命令阳奉阴为,却是不得不中止审讯,让那李进忠吃饭。 “李公公,您老别愣着啊,尝尝,尝尝啊,这些都是小的从源鑫居给您老特意买的...”丁大骨见二叔愣着不动筷子,忙要替二叔夹菜,就这当口,院外又有人进来了,还是刚才禀报那人,进来之后就朝王之寀和解学龙道:“二位大人,又有人来给李进忠送饭了。” “又有人送饭?” 王之寀和解学龙再次愣住,不约而同问了起来:“是谁?” 来人道:“说是寿宁公主府的。” “公主府?!” 王之寀和解学龙怔在那里,他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也无法接受堂堂公主府给一个老伙者送饭的事实。但让他二人更加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是,东宫那边也来送饭了。 “老李,娘娘可是关心着你呢,听说你的事后,娘娘担心的都睡不好觉,这不一大早就叫小的过来看公公,给你带些吃食来。” 几天没见二叔的韩进义,和着眼泪将西李娘娘给准备的食盒放在了二叔面前。 二叔也是激动的颤抖双手,摸着食盒哽咽道:“难得娘娘还想着老奴,老奴就是死了也值了。” “噢,对了,这里面有几道菜是客妈妈给你做的,客妈妈说她不能来看你,就给你做了这几道菜,叫你多吃些...” 韩进义拿袖子抹了把眼泪,替二叔把食盒打开。 边上的王之寀和解学龙面面相嘘,半响,解学龙喃喃一句:“这李进忠到底是什么人?” 他问王之寀,王之寀又哪里知道,这会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这案子应不应该审下去了。 正犯难时,先前禀报那人又小跑过来了,二人不约而同的眉头一跳,然后齐声问道:“是不是又有人给李进忠送饭?” “啊?” 来人愣了下忙点头。 “这回又是哪家?” 王之寀没好气的问了句,不等那人说,远远就见一着红袍的太监拿着一柄佛尘,领着几个小太监急步而来,人还没进院就叫喊起来: “李公公在哪?李公公在哪?咱家崔文升奉贵妃娘娘懿旨,给您老送吃的来了。” ........... 友情推荐朋友的作品《大明王冠》,讲述一个现代人在燕王入应天城的那天,用一生打造出另一顶王冠的故事! 希望诸位能卖咱家点面子,给予此君收藏和推荐的支持。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面,实在太广咧 仙蒂文是我皇明杰出大佬,他的慷慨是每一个有钱人都应该学习的。银子这个东西,要投资给咱家,才能创造更大的财富嘛。魏公公在第六次镇守衙门慈善募捐会议上的讲话(大屏滚动播放一周) ...... 崔文升是什么人? 此人不但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还是正五品的提督御药房太监,在宫中虽当不得大老爷一呼,可也是皇帝抬恩赏穿红袍的太监,等闲人要见他一面都难,可这等人物却叫派来给东宫的一个犯事老伙者送饭,这强烈的反差让王之和解学龙双双失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田尔耕也很错愕,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不禁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小魏公公感到敬佩,看来这就是小魏公公常说的人有三碗面人面、场面、情面啊。 可以肯定,小魏公公的人面那是相当广,场面那是相当大,情面更是相当有。 做人如此,死也瞑目啊。 不经意间,田千户发现自己很是羡慕小魏公公,他对这三碗面也很向往啊。 面子这个东西,二叔没有,他从来就没有过! 然而现在,二叔觉得自己有天大的面子! 过于激动的他老人家腿都麻了,脸也僵了,嘴巴也不利索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望着人崔公公泪流满面。 崔公公对此能够理解,毕竟是进了诏狱的人嘛。他和蔼可亲,句句如春风,好一阵安慰,这才把二叔给劝了坐下去。 “李公公呐,这些可是宫中的御膳,尚膳监的监丞王体乾公公亲自给您老安排的,您老无论如何也都尝尝,要不然王公公那里咱家不好交待,娘娘那里咱家更是没脸去喽。”崔文升到底是当太监的,又在贵妃身边得宠,话说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 除了御膳外,崔公公还给二叔带来了几样御药房的宝贝,其中赫然有一颗关外建州进贡的百年山参。 “咱听人说诏狱里阴冷的很,怕李公公受寒伤了身子,就特意给您老带一根来,咱家这叫人给您煎上,三碗并作一碗往肚子里这么一灌,嘿,包您老十天半月身子骨,从里到外透着暖和...” 说话间,崔文升把佛尘那么一甩,立时就有两个小太监把炉子拎了过来,当着北镇这么一干人面前,就生火吊起参汤来了,把刑部那两个官看的是敢怒却没话说。 那边忙着生炉子,这边崔公公嘴也没闲着。 “李公公,娘娘知道您老委屈,所以叫咱家过来跟您老说一声,朝廷虽有小人,可陛下是圣明的。这世上事,总大不过一个理字,公公您只要占着理,就没什么好怕的。真要有什么小人要害公公,公公也别怕,一切啊...都有娘娘呢...” 崔文升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是当着二叔,而是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刑部的那两位官,最后那句也是刻意拖的又长又大,摆明了告诉刑部的人这个李进忠,你们动不得! 王之微哼一声,转过身去只当未见。解学龙却是脸色铁青,恨不得上前给这崔太监一拳。 二叔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别说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了,就是东宫的李娘娘给他老送饭,就足以让他老感激涕零了。 “李公公,您老别看着了,吃啊!” 崔公公的热情比东厂丁大骨还要奔放,韩进义和寿宁殿下差来的仆人这会都很自觉,李公公要吃饭,肯定得先吃贵妃娘娘的。他们这一份先搁着,回头吩咐诏狱这边给热上一热便行。 “哎,我吃,我吃...” 二叔手里的筷子直哆嗦,菜都夹不住,还是人崔公公帮他夹了几筷子。那宫中的御膳吃进嘴里,直把二叔美的要上天。 越吃是越激动,越激动是越欢喜,越欢喜是越有胃口,再有崔公公不住的劝酒劝吃,二叔那真是放开了手脚,腿不抖了,手不哆嗦了,扒拉扒拉竟把几大碗给吃的干干净净。 临了,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水,畅快的打个饱嗝,心里那个美啊,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噢。 崔文升没想二叔这么大饭量,看的也是直眼,不过也是欢喜,站起身来朝边上的田尔耕看去,淡淡道:“北镇的人可是听着了,娘娘说了,这李进忠为人本份,在宫中二十余载老实巴交的很,这回虽是犯了事,可事出有因,也罪不致死,所以不能叫他吃了苦头。” 田尔耕忙躬身道:“请公公回禀贵妃娘娘,北镇谨遵娘娘吩咐!” “这就好。” 崔文升点了点头,吩咐两个熬参的打手巾留在这里把参熬好再回宫,尔后又和二叔亲切的交谈几句,这才说宫中还有事,他要先回去复命。 二叔哪敢留人家崔公公啊,忙点头哈腰站起来要送人家崔公公。崔公公哈哈一笑,提醒道:“李公公这会可是在诏狱,没有陛下的旨意,您老可不能离开这。” “呀,该死,该死咧。” 二叔这才回过神来,自个好像还是钦犯呢。 崔文升那边一走,东宫的韩进义和寿宁公主府的人也过来替各自主人安慰了二叔一番,大意就是好好改造,争取早日释放的意思。 “李公公,小的叫丁大骨,是东厂子课的干事,您老可要记住了。”丁大骨走时特意做了自我介绍。 二叔“唔唔”的直点头,心道这丁大骨是好人,他一定要记住了。 送饭的走光了,田尔耕微微一笑,走到两个脑门深皱的刑部官面前,问道:“二位,今日还审了么?” “审,为何不审?” 解学龙可不管你李进忠是什么人,有多大来头,就算有郑贵妃罩着,他解学龙也得把李进忠的嘴撬开! 王之倒是想停,将刚才发生的事向党内元老们汇报一下,但见解学龙执意要审,他便没有反对。 可是这案子真没法审了,因为这边刚清净没一柱香时辰,又来了帮探监的。 这帮探监的一个个来头都不小,有御马监武骧右卫监军太监王永寿、宝钞司监丞张炳、惜薪司领热火处的江公公、浣衣局的掌印太监蒋福。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玉衡乾道”同志充分领悟了市场经济的真谛,财富只有转移到咱家这里,才能实现皇明百姓的共同富裕。 魏公公第三次内廷经贸大会讲话,《皇明日报》专访。 ...... 诏狱没说不允许探监,就算不许,来的这些人个个有头有脸,你北镇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哪敢把这些宫中各单位的头头们挡在门外呢。 这些个头头们,哪个不通天? 既是来探监,大佬们就自然不能空手来。 琅琊酥糖、书腊肉丝,劈晒雏鸡脯翅儿、核桃穰儿、蜜饯十三样果、南直大糕...... 大包小包的,几位公公给二叔带了不少好东西来。 都是京里有名的点心,还有不少是外地的贡品,且无一例外都是用各式木盒精心包装,比之市面上那些用油纸简单包裹的要上档次的多。 “这...这真是折煞咱了,哪能要公公们破...破费咧...不成,不成咧...”望着堆在墙角的礼盒,二叔很是惶恐,想着人家来看自己就很好了,哪能收人家礼物呢。 “哎,什么破费不破费的,老哥哥想来不知,你可是为咱内廷狠狠出了口恶气啊!我等过来看你也是应该的,这些不过是聊表寸心,呵呵...老哥哥就莫要推辞了,这百姓们来往走亲访友的还带东西呢,况咱们这些人嘛,您要不收的话,那就是撵咱们走喽...” 相比二叔的木讷,武骧右卫的监军太监王永寿公公就自来熟的很,也不知谁大谁小,反正一口一个“老哥哥”叫着,把二叔的心暖和的跟九九艳阳天似的。 “呀?怎的连个床都没有?这天寒地冻的不把李公公冻坏了?”浣衣局的蒋公公对牢房的住宿条件十分不满。 “蒋公公,这里是诏狱。” 田尔耕苦笑一声,莫说诏狱了,这天底下哪家牢房给犯人单独弄张床呢,能有个大通铺就算不错了。 身为小魏公公厂卫战线的秘密盟友,田尔耕如何不想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为二叔尽可能的提供方便,让他老人家生活的更舒服一些? 但他只是北镇的指挥佥事,上面还有同知和镇抚使,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过,要不然那些人精一眼就能看破他田尔耕和钦犯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对于保护和营救小魏公公的二叔是不利的。 用小魏公公常讲的话说,低调才是实力的彰显。 “噢,噢。” 蒋公公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田千户的拒绝生气,而是提出一个新的要求来,就是让诏狱这边给二叔的牢房配个火炉子。 “咱跟你田大人说啊,这李公公虽说叫皇爷关在了这诏狱,可在咱们这干人眼里,李公公可不是你诏狱的犯人,那是咱们宫里的英雄啊!...总之,不管皇爷怎么处置李公公,你们北镇不能势利眼,不能慢待了他,要不然别的衙门我不管,咱浣衣局却是不饶你们!” 蒋公公讲话也是铿锵有力,说到做到的,田尔耕真不给他面子,回头就发话让局里不接锦衣卫的单,看这帮校尉们大冬天的怎么洗衣服。 王公公和惜薪司的江公公对蒋公公的提议表示赞同,并无比支持。 “公公这话就重了,区区小事,田某这就叫人去办便是。” 田尔耕答应了下来,叫狱卒去提了个火炉子来。 他认为今日连贵妃娘娘那里都派人过来,说明小魏公公二叔的案子肯定有大转机,那么自己这边公开提供些方便,想来刘侨也不会说什么。那刘侨纵然和东林党人关系紧密,但有的时候也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这铺盖也不成,太薄,劳田大人费些心。”蒋公公真是观察仔细,指着铺在地上的被子道。 田尔耕也不二话,叫人又给二叔弄了两床棉被来。 “这就对了嘛,来,老哥哥,坐,咱们老伙计坐下说说话。” 王永寿笑呵呵的把恍在梦里的二叔拉着坐到了地上,蒋公公他们也跟着盘腿坐了下去,看着倒是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般。 “李公公,你还认得我么?”宝钞司的张阿炳握住二叔的手,将脸往二叔面前凑去。 “你是?” 二叔瞧着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 “我是村头的阿炳啊,小时候您老还带我下过河摸鱼咧!”张炳笑着说道,努力为二叔回忆过去。 二叔想起来了,面前这位张公公不就是村上的那个偷鸡贼阿炳么! “也怪我疏忽,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和您老人家亲近,唉,都是咱的错,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千万别埋怨阿炳啊...” 张炳身段放低到连田尔耕都感到不可思议,小魏公公虽说得陛下信重,在南方手握大权,可没听说他在宫里有什么大的势力,而这张公公怎么说也是宝钞司的二把手,没理由把自个摆的比小魏公公当伙者的二叔低吧。 田尔耕猜想这其中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看来自个对小魏公公的布局还是不甚了解,提醒自己没事的时候还是要多去左安门陈公公那里晃晃,要不然小魏公公好多事他都不晓得呢。 老乡见老乡,自是亲切。 二叔多少年没用乡音和人说过话,又难得张炳是村上人,所以一时高兴就光顾着和张炳说些陈年旧事,倒把人王公公他们给摞在了一边。 好在,王公公他们也不在意,三人自个寻个话头就唠了起来。 摆上了火炉子的牢房格外暖和,几位公公和一个犯事的伙者聚在一块谈天说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二叔中间也犹豫着问过几位公公为何来看他,但一说到这事,几位公公要么就装作没听见,要么就故意岔开话题,或者说是因二叔给他们内廷涨了脸面,这才特意过来看望。 反正,直到最后二叔也没弄明白四位公公来看他的原因,只隐隐觉得这事跟自家侄儿良臣肯定有关系。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几位探监的公公走后,牢房里又剩了二叔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 炉子中的炭火将二叔的老脸烤得暖洋洋的,墙角的礼物也在炉火的映射下发出不甚明亮的反光。 二叔端起那碗崔公公特意让人给他熬的山参汤,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后方才喝了起来。 一口喝完,一点都舍不得浪费,完事长出一口气: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叔,侄儿回来咧! 感受到了人世间有大爱的二叔一碗参汤下肚后,就钻进了暖和的被窝里,夜里竟然难得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时而健步、时而飞奔、时而一跃冲上九重天,恍若这大千世界便是他的飞升之地般。 只是,这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神力突然又凭空消失,二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刚刚飞到半空的身子往下坠落,他吓的想要往上飞窜,可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最后笔直的摔在万丈之下。 “呼!”的一声! 二叔从梦中惊醒,本能的伸手摸向四周,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下来呢? 二叔意犹未尽,梦中那种身负神力的滋味,真是比年轻时行人伦之道还要畅快啊。 这夜里醒了,一时半会可就睡不下去了,况二叔这几天睡的也不轻。 他坐了起来,将自己裹在棉被之中,痴痴的看着不远处的火炉子,想着白日发生的事情,犹觉不可思议的很。 几天前还是个被锁拿进诏狱等死的钦犯,几天后却被宫中公公们夸赞为英雄,还得贵妃娘娘、公主殿下、西李娘娘遣人送饭。 从前的“李大傻子”摇身一变成了“李公公”,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冲击得二叔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以确认到底是否真实。 得到确认的答案后,二叔忽的咧嘴傻笑了起来,腰杆子也是下意识的挺直,感觉自己就好像骑马的大将军般。 嗯,是咧,咱家是英雄,勺打奸贼的大英雄! 二叔抬手在自己下巴下方的虚空来回轻挼,好像他真是个长须飘飘的大将军般。 殊不知,他老人家如此陶醉的样子可把人家查房的狱卒周三给吓的不轻。 深更半夜,二叔跟个鬼上身似的,能不吓人么。 ......... 二叔的好日子没有就此结束,第二天陆续提着礼物来探他监的公公们是越来越多。 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钟鼓司、混堂司,兵仗局、银作局。 大小二十四衙门,竟然陆续来了十七个单位的头头脑脑。除此之外,皇爷身边的内侍也来了几个。 大大的诏狱,小小的牢房,一下就变得好像司礼监的值房般。 连着几天,那叫一个热闹,二叔都“接待”不过来。 田尔耕瞧着不是办法,便专门让两个狱卒帮着二叔打下手,登记“访客”信息,斟茶倒水什么。 有些身份、职事较低的太监见“李公公”这边顾不上他们,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把礼物往登记的狱卒那一提,然后报个名字就走。似乎,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让“李公公”知道他们而矣。 与此同时,东林党那边也没歇着。 王之寀和解学龙将诏狱发生的事情汇报给李三才后,李三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因为如果连郑贵妃都要保这李进忠的话,那李进忠就很可能没有事。他若没有事,岂不是坐实了杨涟真是奸贼了么?杨涟是奸贼,他们东林党是什么? 腊月初九那天,东林党人、御史房可壮上书就“叩门案”呈请皇帝严惩凶手,还杨涟公道。 此疏,留中了。 十一日,东林党人、御史缪昌期、夏之令、刑科给事惠世扬、解学龙等十三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将于会极门外殴打命官的李进忠处以极刑,以正中外视听。 此疏,仍就留中。 十三日,署刑部务、左侍郎杨东明上书皇帝,认为“叩门案”凶手早已捕获,然却迟迟未能由三法司审讯查明真相,以致民间议论纷纷,流言四起,与当年妖书案如出一撤,故为免人心惶乱,杨东明恳请皇帝将此案从诏狱移交刑部,再由刑部会同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合审凶手,还受害者公道同时平息京师流言。 此疏,皇帝有批示,但仅数字——“朕知道了。” 接连三疏,皇帝对“叩门案”持什么态度,已然是内外皆知。因而,在内廷众多单位集体探视后,又有若干皇亲国戚分别遣人至诏狱“慰问”二叔。 寿宁公主府还包办了二叔的每日三餐,甚至于饭后点心每天都准时叫人送来。有一日,驸马冉兴让还亲自过来看望了二叔,要他老人家安心坐牢,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作为二叔的直接看管单位,锦衣卫方面竟也释放了对他老人家的善意。北镇抚使刘侨在百忙之中亲自提着两壶酒下到牢房,和二叔就诏狱的建设工作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二叔那间牢房已经堆不下这些人带来的礼物,早知风向不对的狱卒们屁颠屁颠的把隔壁的牢房给腾了出来,专门用来存放“李公公”的东西。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热闹方渐渐歇了。 二叔也终是从田尔耕口中知道了一个坏消息,那就是他老人家并没有把杨涟打死。 奸贼没死,那咱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亦或陛下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呢? 便是还要受罚,也得给个去向。咱从前在神宫监扫过地,在御马监洗过马,实在不成,这两处便再去就是。 二叔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没能打死杨涟,可殴打朝廷命官也是不小的罪名,东宫那头肯定是回不了了,也就是积水潭马场和神宫监还算个合适的地方。 可万一这两处也不要他了,那二叔真不知自己一把年纪还能去哪,难不成要被赶出宫? 一想到这,二叔就急了。 然而,他的问题,田尔耕也没法给出明确答复。 陛下虽将东林党的上书都留中了,使得内外朝都看出陛下有意袒护李进忠,不愿深究此事。 但是陛下直到现在也没说将李进忠放出诏狱,因而陛下到底如何处置这李进忠,莫说他田尔耕不知道,恐怕就是宫中的秉笔大珰们也没数。 不过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在这诏狱有吃有穿,样样还都好,不比在外头强。 二叔这人天性乐观,见自己一时半会出不去,便也不再去想那烦心的事,过起了饭来张口的日子,尿来就撒的日子。 就这么,万历四十四年迎来了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这天早上,京师上空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北京城就笼罩在白雪之下。 也就在这天深夜,一个浑身落满雪花的年轻身影在数十名黑衣人的簇拥下,匆匆来到了诏狱之外,继而在里面的人接应之下直奔牢房。 这个年轻人正是从千里之外快马加鞭赶回来,并注定将成为皇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太监魏良臣魏公公! “叔,我的亲叔哎...侄儿来看您了!” 一入牢房,魏公公悲愤的声音就传进了二叔的耳中,他瞬间怔在了那里,手里的三颗骰子没有任何力道的掉落到桌上的大瓷碗中,发出清脆的声音继而转了几下定在那里。 一二三! 通赔! 第一百九十章 殿下,我来了! 饥寒起盗心,温饱思小赌。 小赌可以怡情,大赌可以输光。 二叔是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知道自家出不得这诏狱便想方设法为自己寻点事做。因而,在他老人家的再三邀请下,闲的无聊的狱卒们“勉为其难”的给他老人家捧了场。 身为“棚主”的二叔其实身无分文,但架不住他老人家面子大,东西多。几天战斗下来,隔壁屋里的东西已经少了一半,二叔却乐此不疲,丝毫不放在心上。 所谓财去人安乐嘛。 他老人家自打混社会起,便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甚至老婆孩子也都是可以典当出去的,区区吃食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这些东西他老人家根本吃不掉,搁着坏了也是可惜,叫狱卒们赢了去,大家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钦犯在牢中聚众赌搏的事不是没有,可在诏狱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事传出去北镇还要不要脸面了? 但是,北镇抚使刘侨在听了手下禀报后,却只说了句:“这人不出事便好。” 刘侨不管,田尔耕更不会去干涉,他寻思小魏公公的二叔能有些乐子做也好,省得胡思乱想出什么事。 二叔,真是没本事,赌钱的本事也没有。 也是,他老人家要是有本事的话,也不至于老婆孩子都给卖了。 没过两天,刘侨和田尔耕等北镇官校的值房就多了不少礼盒,下面人更是大包小包的往家提东西。 对此,北镇上下心知肚明。 可架不住二叔能输也开心啊! 他老人家现在真是寻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人也比刚进诏狱那会精神许多。 每天准时来给二叔送饭的寿宁公主府的管事听说此事后,当天就往诏狱抬了两个大箱子来,里面堆的都是十两一枚的大银锭。 管事跟看守们说了,李公公要赌,你们就好生陪着,不管李公公玩多大,输多大,你们都不要担心,一切花销都有公主府! 这话一说,一帮狱卒们都是个个两眼放光。二叔那边听了也是倍有面子,打心里感激他都不认识的公主殿下。 真金白银的赌,可比典当礼盒来劲的多。 渐渐的,当值的总旗、小旗们只要没事,也都下了牢房。 如今,北镇上下都道李公公是好人呐,跟他老人家玩半天能顶上半月饷钱呢。 公主府那边也是说到做到,只要二叔这边输光了,马上就有银子补进来,都不带皱半下眉头的。 次数一多,北镇的人都说二叔上辈子肯定积大德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贵人这么罩他呢。 二叔也觉得公主殿下真是世间最好的人,所以他想替公主殿下赢些钱来,可越想赢就越输的多,输的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老人家今天事先苦练了几手,准备无论如何也要赢些回来。这不刚把场子热起来,自家侄儿却千里迢迢的回来了。 ........ 魏公公的出现,让二叔霎那间石化了,怔怔的望着貂皮大衣上还有落雪未化的侄儿,失声道:“亲妈妈,你昨个能回来咧!” 田尔耕瞪了一眼那帮陪二叔赌钱的狱卒,这帮人吓的赶紧将桌上的散碎银子和铜板拨拉进口袋,然后一个个嘿嘿赔着笑准备悄悄离去。 “哎,等等!” 二叔却叫住了准备开溜的赌友,指着碗里的“一二三”说道:“俺输了,照赔。”他老人家在赌桌上就是这么爽快,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绝不带赖皮的。 当着田千户的面,狱卒们哪敢还收赔注啊,都道不用,改日再和李公公决战到天亮。 二叔见状,也没再坚持赔钱。这是他们不要,不是他老人家不给。 回过头来,抽了抽鼻子,饱含深情的看着侄儿。 “叔!” 魏公公轻轻上前,握住二叔的手,本想说二叔您受委屈了,可二叔的老脸怎么看都是油光满面,这委屈二字怕是用不上。 心里也是感激田尔耕,若不是他照拂二叔,二叔哪能在诏狱过的这么滋润呢。 二叔却突然把魏公公往外推,边推还边说:“你糊涂咧,你昨能回来咧?赶紧走,赶紧走,你难道不知道有人要害你么!” “叔,我既敢回来,便不怕那奸贼害我!” 魏公公紧紧握住亲二叔的手,看着他那满是白发的双鬓和布满皱纹的老脸,鼻子一酸,忍不住也是红了眼眶。 “哎!...” 二叔情绪受到感染,眼眶也是不由自主一红。 这是亲情的呼唤,这是血脉的联系,这是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表现。 叔侄俩就那么彼此互握对方的手,深情的看着,看着... 田尔耕很知趣,在叔侄沉浸在各自情感中时,他悄悄的退了出去。 许久,二叔叹了口气:“你不该回来的。” “二叔有难,侄儿若不回来救你,岂非猪狗不如。” 魏公公拉着二叔坐了下来,略微有些哽咽道:“侄在南边听说二叔的事后,急的真是不行,顾不得皇爷的差事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怕二叔你会...真那样的话,侄儿这辈子都不能心安咧...” 说到最后,魏公公流了几滴泪水。 “都是那杨涟狗贼,好端端的告你做甚!” 二叔恨恨的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只恨你叔没本事,没将那杨涟打死!” “杨涟害我,此事侄儿定于他没完,只如今我却是要先救二叔出去才行!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侄儿还想让你老人家享享天伦之乐咧。”魏公公说道。 闻言,二叔愣了一下:“良臣呐,叔可是在诏狱,没有皇爷的旨意,你昨救叔出去咧?” “二叔,你放心吧,万事有我,皇爷那里我去给你求情,总要叫二叔出去过大年才好!” 魏公公说完,顺手拿起碗里的骰子掷了下去,伴随着清脆的响声,赫然是两个六和一个吆。 这也是个通赔的点子。 似乎,兆头不太好。 ......... 打诏狱出来后,魏公公默默站在大街之上,仰面看那鹅毛大雪随风飘落,久久未动。 最后,左右为难的他要崔应元摸了四枚铜板给他,尔后往地上撒去。 定定的看了上天给他的指示精神后,公公抖了抖身上的飞雪,翻身上马,义无返顾的向着寿宁公主府方向驶奔而去。 寒风萧萧, 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 踏歌而行! 轩,我来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郑朱李客,四大金刚 好心人,给点订阅吧,让公公在寒冬腊月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温暖吧! 帝国,不能没有公公啊! ........ 四个铜板不是随意扔的,它们是有寓意的,且是极深的寓意, 虽然它们摆放的方向崔应元一眼就能看出是代表东南西北,但他却不知道这个东南西北的背后,却是代表着魏公公的一生,代表着帝国的未来。 东南西北——“郑、朱、李、客!” 郑者,淑儿也,皇极贵妃,45岁; 朱者,轩媁也,公主殿下,23岁; 李者,翠儿也,东宫女主,31岁; 客者,巴巴也,老祖奶奶,29岁。 四女身份依次排列乃为超熟、成熟、轻熟、微熟,但无一例外都是贵气逼人,于公公人生道路至关重要,故公公早在心底称四女为帝国四大金刚! 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在选择哪个方向时,魏公公个人是比较痛苦的,因为太难以决择了。 四大金刚,皆味美多汁,熟甜可人的很啊。 无论选谁,都会让公公内心无比纠结,进而痛苦万分。 所以,他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上天。 上天,给了魏公公正确的选择,通往朱姓金刚的大道畅通无比。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不去寿宁那,魏公公压根没地可去。 李、客二位在东宫,郑在皇宫,深更半夜的,魏公公便是想去找她们也进不了皇城。不想望梅止渴,寿宁那里就是公公唯一的选择。 公公对这个结果也是很认可的,他颇是想念寿宁母子,尤其是想念他的骨肉士奇。对这母子二人,公公自觉亏欠的很。 再者,寿宁不仅仅是和公公结下深厚友谊、全天侯的战略合作伙伴,也是个孝顺的好侄媳! 二叔将寿宁公主府对他老人家的百般照顾一一告诉了公公,二叔希望公公一定要抽时间去拜谢人家公主,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把人公主花的冤枉钱给补上,替他老人家向公主磕几个头。 头,公公肯定是不能磕的,哪有相好的给相好的磕头道理。但人他是一定要去的,寿宁对二叔的照顾,公公还是很感动的。 他知道寿宁这样做,等于是默认她朱轩媁就是老魏家的媳妇,这份心思,公公领了! 因而,他若不先去见一下公主殿下,真是有点天地雷劈了。 大半夜的,一队骑士在大街上纵马驰奔,巡城的五城兵马司肯定不干。好在,带队的是南城兵马司的孟国忠孟副指挥。 发现竟然是魏公公回来了,孟国忠的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二话不说就让手下把路让开,免得耽搁了魏公公的大事。 “头,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那是一个好人。” 望着风雪中渐行渐远的魏公公身影,孟副指挥如此说道。 ..... “砰砰”的两声敲门声惊醒了正打瞌睡的公主府门府,小声骂骂咧咧的探出头来看,却是愣在了那里。 好家伙,门前灯笼下黑压压的立着几十个精壮大汉,隐约可见这些人中还携有兵器。 门房吓坏了,不知外面是什么的人他,哪敢开门啊。 魏公公瞧着门房害怕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确实,他深夜带人潜进城来是有些不妥,尤其是部下们还藏有兵器,但只要关系到位,这些都是小节。比起高淮带一千多骑兵未经通报潜到京师,魏公公这事简直是小儿科,不值一提的很。 公公朝崔应元微一点头,后者立时上前喊道:“江南镇守中官、提督海事太监、钦差东厂临时官校太监魏公公求见公主殿下!” 不知是天太冷还是什么原因,崔应元这一嗓子喊的可是尖利,给魏公公留下这家伙如果切了当太监应该是个好苗子的印象。 魏公公的身份很多,但最响亮的就是这三个牌子。 果然,招牌一亮,门房再次惊住。 很快,公主府的管事太监何冲也被惊动了,披上衣服跑来确认来客真的是公主殿下时常说起的救命恩人魏良臣公公后,他赶紧入内请女官向殿下通禀。 不一会,府内本取下的灯笼就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在何冲的引路下,魏公公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公主殿下的寝室院中。 途中,公公曾有意先去拜见一下驸马爷,虽说公主殿下才是公主府的一把手,可人驸马爷毕竟是男主人,公公作为皇室家奴,给驸马爷面子并不是坏事。 可是何冲却说驸马爷不在府上,公公诧异,这天寒地冻的驸马爷不在府上干什么去了? 何冲知魏公公是公主殿下的恩人,殿下和魏公公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也没有隐瞒,悄悄告诉魏公公,驸马爷一年里有大半时光都在那源鑫居,不在源鑫居就在外面包的小妾那睡。 魏公公“噢”了一声,驸马爷在外有人正常,可以理解。不过明天得派人去把驸马爷的年卡续一下,省得回头给忘了。钱是得省着花,但驸马爷这一块却是万万省不得的。 没来由的心里又是一甜,照这么说来,我那殿下岂不是大半年来包装未动,一直替咱守着咧? 一股暖情也是不受控制的涌上公公心头:轩媁,真是个好妻子啊! 感动之余,人已经到了公主所居的院子。有女官提着灯笼在门外等侯,何冲上前与她说了两句,那女官朝魏公公看了眼便请他入内。 魏公公注意到,何冲和那女官并没有跟进来,显然是寿宁有过吩咐。 孤男寡女,又是大半年没见,彼此还有骨肉联系,等会要发生的事情让魏公公心中扑腾跳动之余,无比美滋滋,恍若他出国打工几年终于回来般。 步入院中,却是神情恍惚了下,继而不由自住的停下脚步,痴痴的看了过去。 寿宁就在院中,她身穿一身白色皮袄,耳戴暖罩,一动不动的望着公公。 灯光下,雪花漫天飞舞,不一会便将院中痴看的男女染白。 依稀,能够看到公主殿下眼中泛起的泪光。 “殿下!” 魏公公轻叹一声,顾不得那何冲和女官是否在看,箭步上前一把抱住寿宁的腰肢,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深情的说道:“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雪不能阻隔我对殿下的思念之情。” 第一百九十二章 胆小鬼,莫怕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庭院中的魏公公,此刻便如寒梅傲立雪中,紧紧与殿下相拥。 他的真情如黄河之水般,毫不保留的涌向了怀中人。 “我不是在做梦吧” 情郎的气息和真情的话语让公主殿下为之痴迷,她的眼角带泪,她的心在颤抖。她千盼万盼的男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本应欣喜若狂,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却充满了哀伤。 魏公公知道怀中人的委屈,他在心中长叹一声,将怀中人抱的更紧。唯有如此,才能表达出他对寿宁的爱和亏欠。 此刻,伊人飘香,院中满是真情。 “殿下,你不是在做梦,我回来了我想你和奇儿,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我好几次都在梦中见到你娘儿俩,你抱着奇儿,我抱着你,就好像这天地间只剩我们一家三口般” 公公是认真的,他对公主娘俩的思念,那真是层层秋裤也阻挡不了啊。 “胡说,就知道哄我,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快活,哪里会想我这苦命人,” 公主殿下轻轻的用头顶了下情郎,继而嗔骂一句,“再说,谁和你一家三口了,我有丈夫,奇儿也有爹,你才不是他爹呢。” 这话让公公的心为之一痛,猛的转过公主的身子,沉声道:“奇儿的爹只有一个,那就是我魏良臣!” “是么,那你这个当爹的为何将我母子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你有本事带我娘儿俩走啊,跟我凶什么!” 公主殿下的样子也很凶,但她的心同样也很痛。 “我” 公公沉默了。 “我就知道你不敢,你没那本事!”公主殿下和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公公的心为之一疼一软,他轻轻的捧着寿宁的脸庞,低声道:“殿下,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不想这样的,可我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寿宁却不理他,只在那落泪呜咽。 公公再也不能自持,他将寿宁再次拥入怀中,难过的说道:“殿下,你可知道,流着泪的你的脸,在我脑中不断的盘旋我有许多话向你说,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和你说你看到那些灯笼了么,其中孤独的一盏就是我,片片梦碎的声音,也是我” “” 寿宁抬头朝院墙上的灯笼看去,那一盏盏灯笼在风雪中无声的摇晃着。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公公轻轻的松开了寿宁,想往后退一步,因为他担心会被外面的何冲和女官看到。 可是寿宁却一把将他拉近,摇了摇头,痴痴的看着:“不要松开我。” “殿下,会被人看见的。”公公有些紧张的朝外面看去。 “看见就看见,我不怕。” 寿宁脸上满是豁出去的样子,似乎此刻只要能和情郎在一起,天塌下来她朱轩媁都不在乎! “殿下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外面冷,我们还是进屋说话吧。”寿宁不怕,公公却是怕,又不敢承认,只好哄着寿宁进屋。 “胆小鬼!你从前的胆子都去哪了?怎么,都叫江南的野女人吃掉了?一点都没给带回来!” 寿宁哼了一声,虽然很是不满,但还是顺从的跟着魏良臣进了屋。 屋内和外面的温度那是天壤之别,两人一迈进屋内立时就感到暖意。 “殿下,” 魏公公回身把门带好。 “不要叫我殿下,叫我轩媁。” 门带上的那刻,寿宁一下扑进情郎的怀中,这次换她紧紧的抱着。 公公任由公主殿下将他抱着,心里又甜又美。 “轩媁,你很好。” 说话间,公公温柔的抚摸着公主殿下的秀发。 寿宁抬起头,噘了噘嘴,问道:“什么好?” “你对二叔很好,”公公亲了寿宁的额头一下,“是个好侄媳妇。” “哼。还不是为了你这个白眼狼!” 寿宁气鼓鼓的松开魏公公,“我和母妃向父皇为你二叔求过情,可父皇就是不肯放你二叔出诏狱,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你尽力了。” 公公笑着拉着寿宁坐了下去。 寿宁坐下后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救二叔的么?” “嗯,” 公公点了点头,深情的注视着寿宁,“不过也是为了回来看看你母子。” “我有什么好看的。”寿宁的脸红了一下。 “好看,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 大半年未见,寿宁的身段越发的迷人了,那脸庞透出的熟味让魏公公有些心乱,他咽了咽嗓子,将寿宁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轻笑一声道:“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情不自禁想吟诗一首。” “吆?你还会吟诗呢?” 寿宁露出嘲讽的笑容,手却在情郎腿间划来划去。 “当然!” 公公晃了晃脑袋,感受着公主殿下小巧的玉手带来的舒适感,缓缓吟了起来:“小楼昨夜又春风,云雨巫山数落红。嗯,” 正想着后面两句到哪拼接,边上的寿宁却接了过去,只听她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说完,殿下已是满面羞红,更是微微分开了双腿,目光中更是春意盎然,叫人如被勾魂般蠢蠢欲动。 这模样饶是公公有些定力也是大为吃不消,他呼了一口气,精神一振嘻嘻吟道:“脱了裤子去游水,留下美人把人看。” 寿宁一听这是什么诗,乐了,想了想道:“游完赶快上岸来,不然老娘就回家。” 唔? 好文彩! 公公大赞,再也不做它想,顺手便将公主殿下拉到了腿上,在她耳畔轻声道:“轩媁,天寒地冻的,能否借处地方让我暖暖?”说话间,双手便有所动作。 寿宁只觉耳根发烫,“呸”了一声:“怎么,这会倒是不想你儿子了?” “想,自家骨肉,怎会不想呢。” “那你还不到里屋看看奇儿。” “这不更想孩他娘嘛,”公公咽了咽喉咙,“今日方便吧?” “方方便,” 公主殿下的身子都快要软了,“只是算的是吐珠日,你若不怕我再给你生个儿子,你就那个吧。” 公公愣住了,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万一寿宁再次有孕,那就危险了。 冉士让这驸马爷总不能一直傻到头吧? 他要闹起来那这事就东窗事发了,届时他魏公公小命可就悬了噢。 “胆小鬼,” 寿宁见了情郎那样,“噗嗤”笑了起来,拿指点了他额头一下,娇声道:“怕什么,一切有我,天塌下来我都能给你顶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以后,你就是驸马爷 朱轩媁不仅仅是皇明的公主殿下,亦是我本人一生的伴侣。 她的一生,为我付出了很多,我的长子长女、三子、五女都是由她所生,在我因忙于国事而不能很好照顾家庭时,朱轩媁承担起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使我不因家事而分心忧神。 这一点,我至今都很感谢她。 纵观朱轩媁的一生,不仅仅是为我个人付出,也为我们这个国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她是皇室的杰出代表,也是我们皇明妇女的骄傲! 众所周知的皇明第一部《自由婚姻法》实际就是由朱轩媁同志提出,并参与起草出台工作的。 朱轩媁同志首先向我指出封建包办婚姻对青年男女的危害性,她认为应当在我国实现男女婚姻的彻底自由,允许皇明的男女青年自由追求他(她)们心爱的人。 她反对旧有的封建思想对青年恋爱、婚姻的干涉,反对旧有的道德体系对婚姻自由的指责。 她鼓励那些因为包办婚姻而失去幸福的妻子们勇敢的冲破封建牢笼,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在当时,简直就是革命性的思想,因此我那会就觉得朱轩媁是一个勇敢的女性,是一个值得相伴终生的女性。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我的选择也是正确的。 我与她,真是天作之合啊。 节选自魏公回忆录《咱当太监那些年》 家中只得两个人,**周身痕。 明珠暗吐纳真君,一夜春风三千块。 魏公公能是胆小鬼么? 公主殿下都那么说了,他再不磨刀上阵还是人吗! 两颗彼此牵挂的心,终在这一刻交融汇合。 几番欲下床的魏公公,也终是相信公主殿下的胆子绝对比他大,并且,公主殿下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驸马冉兴让知道自个戴了绿帽子。 “” 已经累的直喘气的魏公公叫这个消息惊的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此咯屁。 “瞧你那怂样,怎么,冉士让还能把你吓死不成?”寿宁公主将枕头往屁股下面一塞,继而把腿抬起,就那么懒洋洋的看着屋顶,就差再点根烟了。 这个动作,魏公公有点眼熟,很快就想起在哪见过了。 上次离京时在巴巴那过的最后一夜,当时巴巴就是这个动作,目的是想为他魏良臣生儿育女。可惜的是,巴巴没能如愿。 “你还真想再生一个啊?才有奇儿没到一年,再怀上容易伤身子,要我说也别太勉强。”魏公公拿被子给寿宁盖住,怕她冻着了。 “做妻子的不就是应该给丈夫多生儿育女么?怎么,我堂堂金枝玉叶替你老魏家传宗接代,你还不愿意了?”寿宁侧过脸来幽幽的看着情郎。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驸马他?”魏公公有些做贼心虚的朝外面望了眼。 “放心好了,我没亏待他。” 寿宁告诉魏公公,她用五万两换来了冉士让的默认。 五万两搁公公前世,怎么也得上千万人民币了。这么大一笔钱换取驸马爷的原谅,也不能说寿宁抠门了。 单从性价比上来看,冉士让绝对赚到了! 也是他魏公公有本事能让公主殿下赚大钱,要不然就公主府每月领的那些钱,冉士让指不定得和他大舅子一样为家里开支犯愁呢。 没法子,谁让他老丈人也缺钱呢。 补偿方面到位是到位了,只是,公公内心还是过意不去,他叹道:“这事总是我们不好,唉,驸马爷他受委屈了” “他委屈个屁!” 公主殿下就不爱听这话,拿起绣包砸在公公脑门上,哼哼道:“我身边的两个宫女都给了他,又花钱在外面给他娶了两个黄花闺女做妾,你那边还给他在源鑫居办了包年,他养那些女人的吃住穿哪样不是我给钱,他有什么好委屈的?真要说委屈,是我委屈好不好!” “殿下有什么好委屈的?” 魏公公开了眼了,从世俗角度出发,他和寿宁可是要浸猪笼的啊。怎的反过头来浸猪笼的反叫起屈来了呢。 “怎么不委屈?他驸马爷玩了多少女人,我堂堂公主殿下才玩了几个男人?!你说我亏不亏,委屈不委屈!” 魏公公无言以对,殿下在数量上面是受委屈了啊,好在质量方面他还是能保证的。 公主殿下的腿抬的有些酸了,觉得也差不多了便放了下来,然后一个翻身把情郎抱在怀中,温柔似水道: “别想冉士让的事了,以后,你就是驸马爷,这公主府就姓魏了!你好好待我娘儿俩,我也好好待你,嗯,我想过了,等过完年我就派人把你爹接过来,好好的孝顺他老人家。” “不成,不成!我的好殿下,我要把这当成自个家,你爹和你娘还不把我撕了啊!” 魏公公吓的直摇头,脸都白了。 寿宁见了沉默片刻,然后悠悠说道:“娘那里,好像知道你我的事了。” “什么?” 魏公公又是一惊。 这一惊不是因为贵妃娘娘晓得他和寿宁的事,而是惊讶贵妃娘娘怎么和女儿说的。 “你是假太监的事,父皇和母妃不是都知道么反正如今冉士让也知道了,母妃那里也知道,不如等你海事给父皇弄到足够的钱,我就求父皇下旨将我改嫁给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寿宁并没有注意到情郎的不对在哪里,只当他是害怕被父皇治罪。 “你爹他”魏公公舌根了都发麻了。 “父皇眼里就只有钱,钱到位,什么都好说你别怕嘛,我说了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父皇一定会答应我们的,哼,他妹妹还嫁个唠病鬼呢,把我改嫁给个假太监,又算什么?” 看样子公主殿下对于改嫁魏公公的事,已经谋划好久了,且认为具备相当大的把握,要不然她不会说的这以轻松。 魏公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可不能让寿宁胡来,所以迟疑一下,道:“你娘她” 本是想说贵妃娘娘那里怕是不会答应,可寿宁却打断了他,笑道:“母妃现在对我可好了,只要我开口求她,她一定会帮我求父皇答应我们的事的。” 是啊,你娘应当不会反对,毕竟咱和贵妃娘娘是一条船上的,可是那样的话,就乱了,真的乱了套啊! 魏公公大汗,望着已对美好生活充满无限向往的公主殿下,生生的硬是不敢吐露半点实情。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对了,你还有多少钱?”魏公公岔开了“改嫁”这个话题。 寿宁把下巴一搭,埋在被窝里问了句:“做什么?” 公公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你爹死爱钱么?” “你是要我拿钱救你二叔?”寿宁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连女官都能欺负的公主殿下了,一下就猜到了情郎的用意。 “嗯。” 魏公公点了点头,这事肯定不能瞒着寿宁,他认真的说道:“我想从你这先拿一笔钱送给你父皇,这样你父皇一高兴就能把我二叔放了。这快过年了,二叔一个人在诏狱,我这做侄儿的心里不是回事,你这做侄媳妇的难道就忍心?” “救二叔是应该的,我已经是你魏家的人,也替你魏家生了孩子,肯定要出力救二叔的,不然你魏家的祖宗们不把我这个媳妇骂死了么,” 公主殿下真是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懂事了,一番话说的魏公公心窝子好像用小梳子梳过一样,又舒服又暖和。 只是,公主殿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救人是应该的,不过你自己的钱呢?” 寿宁问这个事时抬腿蹬了下被子,继而将自己的贴身内衣从被窝里丢了出来,扔在地上,然后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情郎。 魏公公意识到不妙,赶紧赔着笑脸道:“我哪有什么钱,这大半年在南边办海事,光顾着往里投了,到现在也没见着回头的银子,不瞒你说,我都穷的快当裤子了。” “是么?一点都没有?”寿宁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真没有,我的好殿下,我的好轩媁,我的好老婆,你说我能骗你么?我就是骗尽天下人也不敢骗你啊你男人我眼下手头真的紧张,你就先借些给我把二叔救了,不多,就十万两,等明年海事见着钱了,我包准第一个还你,行不行?”魏公公满脸堆笑,一边道苦一边给公主殿下捏起肩来。 没法子,这有钱的都是大爷,有钱的婆娘是太爷! “不行!” 公主殿下却是不吃公公这一套,她很是生气的从被窝里一下坐了起来,也不顾自己不着一缕,抬手就揪住魏公公的耳朵,骂道: “好你个魏良臣,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么!我和奇儿在家省吃俭用,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个花,你倒好,不但一个铜板不给咱娘俩带来,反过来倒跟我借钱,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要不要我娘俩了! 快说,你把钱都给哪个狐狸精了!” 看盗版的,亦或跳着订阅的各位大佬们,看在咱家最近奋发更新的份上,就拉兄弟一把,给多订些好不? 实不相瞒,就指着下月稿费买上几斤猪肉、几条鱼过年咧呜呜,夫人莫逼,我正在求读者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魏士奇 感谢“通天河海鲜”在内廷组织的第七次献爱心活动中的捐献的四斤猪肉! 如果没有吵吵闹闹,夫妻生活便注定是一潭死水。 如果没有打打骂骂,夫妻生活也一定会没有乐趣。 深知婚姻哲学和夫妻相处之道的魏公公,很是享受这个过程,对公主殿下充满无限愧疚的他,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并且始终保持着脸上那怎么也不能褪去的谄笑。 “就借这一回,放心好了,我保证还,保证还!”公公捂着自己被撕得通红的耳朵,舔着脸向公主殿下保证自己的偿还决心。 “轩,你知道的,我这人啊视钱财如粪土,对这身外之物向来不怎么上心的。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你娘儿俩,为了你娘俩,我就是咽糠吃菜都高兴” “天地良心,我现在啊手头真是紧张,实在是抽不出银子来,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借这样好了,我给你写个保证书,保证明年六月之前把这钱给你还上行不行?” “轩,你不知道,二叔是真可怜,他打小就净身进了宫,在宫里几十年老实本份,处处受人欺,这一次要不是因为我,他老人家也不至于叫你父皇关进诏狱呜呜,一想到他老人家对我的关心呵护,我这做侄子的心就如刀绞啊” 在公公亲情和爱情的双重呼唤之下,在公公决然毅然的还钱保证下,公主殿下心软了。 事实证明,公主殿下固然很好的遗传了她父亲的优良基因,但是在关键时候她还是愿意为自己的男人付出的。 只是,公主殿下也有难处,她松开了揪住魏公公耳朵的手,噘着嘴道:“不是我不借,可十万两太多了,我没有啊。” 纳尼? 公公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勾勾的看着寿宁,如果他老人家没记错,不提自己离京后的债券发行,光是离京前就前前后后被寿宁“套”去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没钱的! “你别这样看我啊,我是真的没钱了,你不信?不信我给你算算账” 力证清白的公主殿下当即在被窝里给魏公公算了一笔账。 首先,按照魏公公的要求,海事债券一年两分红,以吸引更多的皇亲国戚参与进这个大项目。换言之,就是通过每年两次分红把人的**和贪婪勾起来,从而能够源源不断的集资。 可是,海事进行到现在,主要是基础投资和军队建设,贸易这一块尚没有大的收入,所以在收益基本为零的前提下,每年给出的分红却是固定不变,且都是建立在本金的基础上,那么问题就来了用两台抽水机同时往池塘里抽水和放水,请问多长时间能把这个池塘抽干? “账面上倒是还有二十多万两,你不信可以问陈默,不过这二十多万两可不能动,要是动了明年的分红就不能保证了。哼,盘子要是崩了,你跟我都得跳金水河去。” 寿宁气鼓鼓的扳起手指头,“还有,你老从我这挪银子,父皇那边也隔三岔五的来借,给各家的逢年过节的孝敬哪一块不是我在打理着,这银子就不算账了?为了你我以后能永远在一起,冉兴让那边花的银子就不算了?我娘俩和这府上的开支不算了,你总不能连个山珍海味都不让我娘俩吃吧” 打住! 公公听不下去了,越听心越慌啊,索性直接问明寿宁手里到底还剩多少钱。 寿宁“唔”了一声:“没多少了。” “没多少是多少?”公公有点急眼。 “八六五万多两。” 公主殿下给出了一个实数。 公公心一下空荡荡起来:五万两不够啊,就老岳父那德性,好不容易逮着个肉票,不把他这女婿从里到外榨成汁,都对不住他老人家几十年换来的名声。 这可如何是好? 魏公公犯愁了,愁,相当的愁啊。 见到情郎焦急万分的样子,公主殿下觉得自己还是要想想办法,所以她把脑袋凑到公公怀中,道:“要不,我去让大哥还钱我听你的话前前后后借了他十万两,算上利息他至少欠我十二万两呢,这钱要是大哥还出来,就能救你二叔了。” 可拉倒吧,朱常洛那小子要是有钱还,公公敢把自个脑袋砍下来给寿宁当球踢。而且,就算朱常洛砸锅卖铁能把这钱还上,公公也不能让寿宁去要。 那是笔相当大的投资,将来是要父债子偿的投资,轻易不能撤资。 “算了,你大哥手头也紧张,东宫的日子过的也是结巴,你这会去跟他要钱,不是逼他上吊么。” “那怎么办?” 不能跟太子要钱,寿宁也没办法,她这会可不能出去救钱,传出去债券不用等到明年,大年三十晚上就得爆雷了。 “这样吧,你把这五万两先给我,余下的我再想办法。” 事到如今,公公也只能先把寿宁的家底子掏出来,看看能不能先过了老岳父那一关了。 公主殿下却是将头埋进了被窝,不一会便传来了她的哽咽声。 “这又是怎么了?”公公感到莫名其妙。 “钱都给你了,这年我娘俩怎么过法?”寿宁一边擦泪一边委屈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好了,有我在呢,这年肯定让你娘过好,要是过不好,我就陪你们一起过好了。” 公公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主要是安慰哄着寿宁把压箱底的银子先拿给他,可寿宁听了这话却一下来了劲,伸手把公公拽进被窝。 “这可是你说的,今年过年你哪都不许去,就陪在我娘俩身边。” “那也等我把二叔救出来啊。” 公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先答应寿宁再说。就这么着,双方总算达成一致,磨磨蹭蹭半天后,寿宁才老大不乐意的把自己的小银箱拿了过来,从内中取出一叠叠的庄票放进了魏公公早等着的荷包里。 包里有钱,虽然不多,但魏公公总算能安半条心下来,接下来自是去疼自个的宝贝儿子。 寿宁将奇儿抱进了大床放在二人中间,小家伙睡得酣甜,魏公公托着下巴就那么呆呆的望着自个的亲儿子。 越看越像,越看越欢喜,越看越疼,不知不觉,竟是鼻子酸得很。 “你好好挣钱,奇儿总能认祖归宗,姓魏的” 寿宁又开始“兜售”起她的“改嫁说”,公公拿了她的钱自是要哄着她,事事顺着她说,把个殿下美的晚上做梦都梦见自个又成了新妇。 魏公公这边临睡前,嘴里喃喃的都是“魏士奇”三个字。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是,陛下! “爱在下雨天”是个好同志,他孝敬咱的二斤猪肉特别的好,可以让尚膳监多多关照一下 公主殿下都把驸马爷摆平了,魏公公这一夜自是在公主府睡得无比踏实。 实践证明,女人要么不办事,一旦办起事来那就特别的好。 可怜崔应元他们迟迟不见魏公公出来,又不敢擅自离开,只得在公主府的门房窝了一宿。几十个大老爷们团在一块,挤了挤了点,倒也不觉得冷。 次日天亮,鸡叫三遍,魏公公方才起床。 寿宁恍若就是个小媳妇般服侍他漱洗,这让常年为了国事奔波,连自个的小家都没有的魏公公险些冲动的就准备力挺公主改嫁,用巨资把这公主府姓了魏得了。 然而,他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 万历再爱钱,总不至于连脸都不要了吧,女儿跟个假太监好上,还生了个孩子,这事搁哪个皇帝身上都受不了啊。 再看寿宁那一脸幸福的样子,公公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暗叹一声孽缘啊。 府上管事的太监何冲和姓宋的女官多半也是叫封了口的,要不然不可能在见到魏公公后双双保持沉默,一点惊讶疑惑的样子都没有,似乎昨天晚上魏公公不曾在公主的寝室呆过般。 时辰不早了,心念营救二叔的魏公公和寿宁交待了几句便准备进宫。 寿宁把奇儿抱了过来,小家伙早醒了,穿着小棉袄,戴着虎头帽,摇头晃脑的甚是可爱,那眉宇神态更是有几分公公的真传,这让公公自是高兴万分,忙抱着哄逗了一会,方才依依不舍的放下。 临走时寿宁说了一事,却是下个月二十七是奇儿的周岁,按民间的习俗要操办周岁宴的。 “你可要把你爹和哥接过来,奇儿都快一岁了,总不能还没见过爷爷和大伯吧。”寿宁倒真把自个当成魏家妇,而不是冉家媳了,连语气说话都完全变了样。 “好,好,要得,要得。” 公公吱唔两声先应了下来,暗自却寻思这丫头片子的失心疯得赶紧治好,要不然肯定得给他捅出大篓子来。 崔应元和一众亲卫那边,何冲已叫人给准备了早饭。公公过去时,一众大汉刚刚吃完,见着公公来了忙纷纷起身。 “公公!” 崔应元躬身行礼,不敢多问半句魏公公昨在公主府住下了。 魏公公吩咐他道:“你回趟东厂告诉李公公咱回来了,请李公公今日去下宣武门的天主堂,与那里管事的说庞麦臣大主教会在近日前来,要他们做好接待准备。” 宣武门的天主堂也就是京师百姓常说的南堂,是万历三十三年时利玛窦获皇帝特批兴建的京师第一座天主教堂,也是天主教在北方的第一座教堂。 这座教堂不仅承担着天主教在京师的传教任务,同时也是澳门耶稣会的分会所在。每年都有澳门的传教士前来南堂,时下已有教士20余人,信徒人数不详。 魏公公已蒙教皇保罗五世册封为天主教的紫衣大主教,统领东方教区,所以这个南堂也可以说是魏公公的地盘。 早前,公公以征讨幕府邪恶势力为名,曾命史泰隆、郭居静等人给澳门的龙华民去信,要他筹措十万两白银用于疏通皇帝,以便允许庞麦臣大主教能够统领明朝的军队征伐日本。 换言之,这十万两实际就是天主教雇佣大明皇军的钱。 龙华民接到信后纵然很不愿意自己的权力被剥夺,但是教皇的期盼和压力使得他不得不服从新任的东方大主教。他知道如果自己抗拒这个东方人,不需要教廷施压,这个东方新主教也会把他的会长职务撤消。 因而,龙华民还是十分配合的,澳门耶稣会基本领受了魏公公交予的任务,诸如发动各地信徒募捐,招募有军事技能的人员,并购买武器装备。方方面面做的都还不错。 十万两用于疏通明朝皇帝的巨款也分多批向北方运送,收银的自是宣武门处的这座南大堂。但到底澳门那边运来了多少银子,魏公公也不太清楚,因为他最近并没有和郭居静他们见过面。 狡兔三窟,有关这笔银子的事情,魏公公可是一个字都没敢跟寿宁提。 他老人家在藏钱这一块上还是有一定手段和毅力的,这从公主殿下在床上使尽浑身手段都没能让他老人家吐露半句口风便可看出。 另外嘛,小九九,是个人都会有。 公公还是比较狡猾的。 公公那边跟寿宁说的是用十万两“买通”她爹,但实际上公公的心理价位就是五万两。 五万两,要不要,你皇爷看着办! 大过年的,有这笔钱总比没有的好吧。 你皇爷再怎么也是九五至尊,大明王朝的天子,也不能不要逼脸总逮着他魏公公一个人薅羊毛吧。 薅秃了,昨办? 所以,腰包里的五万两银票让公公对于营救二叔是满怀信心,他胸有成竹的就去了皇城。 到了西华门,递了牌子,便等着侯传。没过多久,就有内侍过来宣他进宫觐见皇帝陛下了。 觐见的地方在乾清宫的西暖阁,这里也是皇帝的寝殿。 “奴婢魏公公叩见陛下!” 魏公公进殿之后便给万历行了一叩一拜礼,这是常礼。 大明朝的最高礼节是五拜三叩礼,只用于传国书,敬天地。 各地藩属国但有天使来,便要行五拜三叩之礼。三跪九叩那是伪清搞出来的东西,非中国之礼。 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在看的万历头也不抬,说了句:“回来了?” “嗯,奴婢回来了。” 魏公公面带终于又得见圣颜的激动表情。 “回来就回来吧,大半夜的算个什么事?” 万历的眼睛仍是在看那份奏疏。 “陛陛下都知道了。” 魏公公却是心惊。 “你说呢?”万历眼皮都不抬一下。 魏公公不敢语。 万历放下奏疏,总算正眼看人了,他哼了一声:“李进忠的事你都晓得了?” 魏公公赶紧点头:“晓得了。” “问题很严重,性质很恶劣。”万历拍了拍桌子,以示愤怒。 “奴婢知道。” 魏公公是诚惶诚恐。 “知道就好带钱了没?” “带带了。” 万历话锋转变之快让做好以情动人的魏公公甚是措手不及。 “多少?” 万历的腰不自觉的直了一下,目光中也露出稍许的期待之色。 魏公公只觉左眼皮跳动的厉害,迅速报出数字:“陛下,奴婢带了一万两。” “滚出去!” “是,陛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装了,摊牌了 高手过招,不需要任何废话。 皇爷让公公滚,公公马上滚。 但他老人家没滚出宫,而是就滚在了乾清宫外。 对此,皇爷他老人家没有表示什么,只在那继续批起奏疏来。反正,他老人家有的是时间,而且,他比对手更有耐心。 这就是实力! 魏公公这边,却很是苦恼啊,他没有实力,但是程序不能乱。 一个绑人,一个赎人,可不比菜市场买菜,随口还个价就能成的。 必须要有仪式,否则草率了事,匆匆给钱,皇爷尝到甜头了,动不动就弄个肉票放诏狱,魏公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算是孝敬老丈人,也得有个度啊。 一万两嘛,少是少了点,有点拿不出手,但公公报这个数的目的不是替自个省钱,而是要让皇爷知道,他小魏子的钱真不是大风刮来的。 就腰包里的这叠银票,哪一张不写满了他魏公公的辛酸苦累,又哪一张不沾满了皇爷他闺女的辛勤汗水? 所以,五万两虽是公公的底线,但能省一分是一分。好歹他也是大明朝的高级宫务员,身为董事长的皇爷也得允许部下拿些回扣嘛。 眼下,国事艰难啊。 约摸过了半柱香,魏公公再次进入殿中。同上次一样,进去之后就老实站着,微微垂胸,眼朝下不敢东瞄西望,更不敢直视皇爷。 皇爷瞄了他一眼,淡淡道:“想通了?” “奴婢想通了。”魏公公认真说道。 “说说吧。” 万历放下奏疏,摸起玉如意塞进了自己的后背挠起痒来。 “奴婢刚才欺君了,还望陛下恕罪!” 魏公公诚恳至极。 万历没理他,只继续挠自个的痒,待舒服后方才说了句:“怎么欺君了?” 魏公公身子一躬,无比愧疚道:“陛下,奴婢实际带来了三万两,不是一万两。” 万历长长的“噢”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奏疏扔在了桌上,一指殿外,吐出二字:“出去!” “是,陛下!” 魏公公灰溜溜的迅速退到殿外,寒风一吹不由缩了缩脖子:看来,三万两堵不住这个窟窿啊。 没法子了,为了二叔能出来过年,魏公公也只能梭哈了。 他把牙那么一咬,小脚那么一跺,便要进殿跟皇爷摊牌,不装了,五万两,成不成给个准话! 这时却来了中年太监,瞧着是个奉御。 见着魏公公在,那家伙连忙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欢喜道:“咦,这不是魏公公么?您老几时回来的!” “你是?” 公公想着这家伙谁啊,这么眼生的? 那人殷切的笑道:“公公不认得奴婢也是应该的,奴婢是贾大全,从前是神宫监的,这会在乾清宫当差。” “原来是贾公公!” 魏公公的脸上也是立时浮现亲切的笑容。 不笑不行啊,这贾大全虽只是小小的奉御,可人家是乾清宫的干部,皇帝身边的人,他一个外放的冒牌货可不能随意得罪。 见皇爷信重的魏公公竟叫自己贾公公,贾大全那是心里相当的高兴,朝殿内瞅了一眼,压低声音关切道:“公公是为了李公公的事回来的?” 魏公公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满脸的沉重。 “李公公是条汉子,为了替咱内廷出口气硬是叫逮进了诏狱,这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说李公公是咱内廷的英雄啊!...不瞒魏公公,我前几天还去诏狱看过他老人家呢...别说,老人家看着就是正气凛然,叫人敬佩不矣啊...” 贾大全嘴里夸着的是二叔,可魏公公听着怎么觉得这家伙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 察言观色,自是心中有数,左右看了一眼,凑过脑袋低声道:“贾公公若是有什么事要咱家帮忙的,尽管说,千万别跟咱客气!” “没事,没事!” 贾大全嘴里说着没事,可搓了搓手后又想说什么。 “贾公公有事但说无妨,不冲别的,就冲你能去诏狱看望咱家二叔,咱家也一定要替公公把事给办了。”魏公公正色道。 “其实,咳咳,也没什么多大的事,就是吧...咱乾清宫这帮人不比其它衙门,平日没什么营生来龙,就靠着那点月钱过日子,所以魏公公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卖些海事债券给咱们?” “这?” 魏公公只当多大的事,一听是要买债券,那不是给他老送银子么,好事啊! 可脸上却故作为难,道:“债券这块,原先倒是咱家给办的,可后来寿宁公主却插了一杠子,眼下咱家倒也做不了多大主...唉,你也知道,公主是殿下,咱家是奴婢,有些事不好办啊...” 贾大全听着脸色就有点不对了。 魏公公这边自是话锋立转:“不过贾公公不是别人,这事咱家就是舍了这张脸皮,也得帮你办了!”这话说的那叫一个信誓旦旦。 “多谢魏公公!” 贾大全也是高兴,海事债券可是好东西,红利不但比外面放利子的高,还一年分两次,绝对是个“投资”的好东西。 可这债券发行的少,而且多是卖给皇亲国戚,一般人根本弄不到。所以他托了多少人才买了几份,后来听说这海事债券是提督海事衙门发行,京里实际运作的又是公主殿下后,便上了心思。 也不知打哪听说进诏狱的那个李进忠原来就是海事衙门魏公公的亲二叔,于是乎立即提上几样礼物跟着那帮各衙门的头头们一起去探监。 人各单位的头头们去探监,那都是冲着魏公公面子,毕竟现在特区那边营生做的很大,油水很足。做为合作伙伴,魏公公的二叔出了事,他们好意思不表示一下么。 说句难听的,二叔真叫给砍了,这一帮子头头脑脑还得提上两段纸钱,给二叔送个花圈呢。 人面场上的事,不做不行。 贾大全这里却是只想能跟魏公公攀上点关系,好带着乾清宫这帮人多买点债券吃息分利。 心思,倒也是单纯的很。 而且,相对那些都有后路的大小单位,贾大全这种没什么地位的才最不能让魏公公倒台。 没别的原因,魏公公倒了,他们一生的辛苦钱就得打水漂。 “公公这且忙着,要是有了信,公公直接叫人给咱捎个口信便是。” 贾大全还是很会做人的,知道不能耽搁魏公公的正事,临走时他还给魏公公递了一个“机密”消息,那就是皇爷不会砍二叔的脑袋。 这“机密”于公公而言,连个秘密都算不上。 他老人家如今对皇爷的秉性也是摸熟了,或者说交道打多了,皇爷屁股一抬就知道放的是响还是闷了。 一个太监在宫门殴打朝廷命官,不立即拖出去砍了,反而给下到诏狱,你万历想什么心思,公公能不知道? 还不是惦记他魏公公的钱么。 二叔,就是他万历手里的人质,而他魏良臣,摇钱树啊。 罢了,谁让自个摊上这么一个爱勒索下属的董事长呢。 就权当是孝顺了。 魏公公轻叹一声,第三次步入殿中。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陛下的题字 这世间,送钱都送得如此艰难的,怕也就是魏公公了。 自万历二十五年始有矿监税使以来,委屈也莫过于公公了。 “陛下,奴婢这次真想通了!”这句话饱含魏公公满肚的辛酸和难言之痛。 “终于想通了?说吧,究竟多少?”万历的脸上总算浮出些许欣慰,难得的眉目舒缓下来,进而期待之心也更甚了。 “五万两。” 魏公公忍痛报数,这是他手头最大的一笔可动用资金,当真是一点都没藏着了。 钱真不少了,堂堂驸马爷都能被摆平,况二叔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东宫老伙者呢。 皇爷,您就知足吧! 魏公公希望万历见好就收,把这事赶紧结了。然而,公公还是高估了万历的道德底线。 一听是五万两后,万历的心情没有变得愉悦,反而觉得倍受耻辱。 “这件事的问题很严重,性质很恶劣,你到底知不知道!”万历连拍三次桌子,震得御案上的墨汁都溅出来了。 他老人家真的是怒了! “奴婢...奴婢知道啊...” 魏公公胆颤心惊,岳父一怒,果然吓死女婿。 “你知道个屁!” 万历气的连粗话都说出口了,他老人家已经给了魏良臣机会,可这小子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出去,出去,给朕滚出去!” 万历愤怒的咆哮声在殿中飘来飘去,飘的魏公公的小腿肚子都抖了。好在这时救星到了。 “皇爷息怒!” 人看着明显比从前老了许多的司礼秉笔太监金忠瞪了眼隶他名下,却尽给他添麻烦的魏良臣。 魏公公讪笑一声,给了金公公一个“老祖救我”的眼神。 金公公暗哼一声。 “有事?” 万历坐在那里犹自火大:你魏良臣当朕是什么了?你那混蛋二叔给朕惹出这么大麻烦来,区区五万两就把朕打发了? “皇爷,这是市面上新出的《皇明日报》,说是每日都要刊发,报上内容很是新颖,比邸报要充实详尽,老奴瞧着不错,就拿了一份过来给皇爷瞧瞧。”金忠说话间上前将手中的那份八开四页(正反面)的《皇明日报》给递到了御前。 “《皇明日报》?” 万历有些好奇,不知这《皇明日报》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金忠拿来给他看。 本朝不禁小报,也不禁民间办报。但报房内容所出却都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从朝廷和地方的提、塘报房抄出的消息。有些消息灵通的报房主人又有六科等其余渠道消息。 报房的收入来源主要是每期小报上会贴有报录、缙绅录、鼎甲单。想要入这些名录,当事人都是要出钱的,放在后世跟电话黄页差不多。 各地报纸的刊发日期多以七日为期,因而又有周报一说。金忠却拿来一份日报,说是每天都要出,这实在是叫万历有些稀奇。 万历是很喜欢读书读报的人。 成年以后,万历便叫大学士将本朝祖宗的“实录”抄出副本供他阅读,又常令宫中内侍在京城各处收买各种书籍、小报,阅读范围很广,诗歌、论议、医药、剧本等都有。 因此,喜好读书的郑贵妃入宫之后,便一下得到了万历的宠信。原因便是皇帝能够与贵妃愉悦交流外界的信息,共同探讨戏剧,夫唱妇随。这一点,为人沉闷的王皇后显然不能与贵妃相比。 拿过金忠递来的《皇明日报》,万历便一眼看到了那报纸正面最上方的硕大一行字“大明王朝始终在陛下的带领下,稳步前行!” 这个大大的标题一下就把万历的兴趣勾了上来,竟然一字一句的逐行读了起来。 这篇约有八百余字的稿件高度讴歌了皇帝陛下登基以来为大明王朝带来的丰功伟绩,号召全国臣民紧密团结在皇帝陛下四周,为大明朝的繁荣昌盛努力奋斗。 全文皆是白话,文中分段大都有符号,且排立方式不再是上下竖排,而是左右横排,段落之间停顿有序,使读者不再为分段而头疼,也不为用词而猜测,通篇顺读,不费脑筋。 万历一字不落看完,因怒火而紧绷的面庞明显松皮。 头版之外又有最新政事的一些消息,内中有两处关于江南海事特区成立及海事贸易对大明朝经济民生的论断文章,看着极其客观,让人读后便知海贸于大明王朝的重要性。 看完这头版后,万历又去看其余版面,越看越是新奇。 什么海外诸国见闻,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故事,什么奇案剖析,什么奇人奇事,什么怪谈别论,应有应有,让人看的真是欲罢不能。 瞧着皇爷读报津津有味,金忠给了魏良臣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魏良臣自是会意:您老的好处少不了! “皇爷,这报纸可还值得订?”金忠的时机把握的很好。 万历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还不错,订上一段日子朕看看。”之后却看向魏良臣,“这日报和你有什么关系?” “回陛下,《皇明日报》虽创刊于海事特区,但办报的却是民间人士,奴婢也是觉得他们的报纸内容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因而才允他们办的。”魏公公断然否认这份报纸是由他老人家的文宣组主办。 “倒是有心了。” 万历玩味的看着魏良臣。 魏良臣头皮发麻,忙道:“陛下,没有您的正确领导,就没有咱大明朝的今天;没有您,也没有奴婢的今天。所以奴婢认为,只有始终秉承陛下的旨意,咱大明朝才能蒸蒸日上,国富民强啊!...这报纸也是奴婢能想到的唯一能替皇爷争气的法子。” “给朕争气?”万历不解。 “陛下,笔杆子不能掌握在别人手里啊...”魏良臣生动的给皇帝陛下解释了一番舆论的重要性。 万历听的深以为然,金忠也是受益不浅。 “舆论宣传这一块领域确是要加强,嗯,不过嘛,报纸上也莫要拍朕的马屁,朕还不至老糊涂...就这什么大明王朝在朕的带领下稳步前行,写的未免就有些失实,有些夸大了嘛,朕的功绩如何能和祖先相比...” 万历说是这么说,话音却是比较高兴的。 “奴婢哪敢拍陛下的马屁,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啊,陛下!” 魏公公也很好的把握住了机会,大胆道:“奴婢恳请陛下能够为《皇明日报》题几个字,好让这报纸能在各地很好的发行,不致遭人刁难。”言外之意自是请皇帝陛下给《皇明日报》做幕后黑手。 “题字?” 万历对此兴趣很大,他老人家题的字那都是明码标价的。 不过考虑到《皇明日报》对皇帝本人和皇帝指示的政策有很好的宣传益处,他老人家便没有提钱的事,而是直接拿起御笔,想了想写了这么一句“努力把报纸办好,让朕放心!”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尊皇攘夷 领导欣然题字,气氛肯定变得融洽起来。 金公公和魏公公都是识货的人,且都具备的一定书法造诣,前者毕业于嘉靖朝的内书堂,授业恩师乃是后来的大学士高拱。 后者也不了得,授业恩师乃是大家董其昌的记名弟子的旁听学生吴夫子,所以二位公公在书法上的品鉴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好,实在是好!” 魏公公竖起了大拇指,他不是奉承皇爷,也不是谄媚皇爷,而是皇爷的字真的是一级棒。 不但如此,那句“努力把报纸办好,让朕放心”更是朴实无华,字字直击人心。 可以说,这行题字完全就是对魏公公一直以来在宣传领域诸多讲话的总结和归纳。 字字千金,皇爷就是皇爷,目光看的就是长,就是远! 魏公公油脸佩服。 金公公因为年岁大了的原因,加之也无欲无求,所以表现机会便多多的留给年轻人。 他老人家在边上只一动不动的看着皇爷的题字,开始时有几分困惑,但很快就是一个恍然大悟,继而微微的点头,露出一幅“我远不如陛下”的表情。 魏公公在边上瞧着,对金公公也是油脸起敬:这姜,真不愧是老的辣。 “这几个字便给你了,以后就按这字面上的意思办。” 万历对自己的字也是很自得的,他虽然不喜欢张居正,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张居正的教诲,他才能练得今天的一手好字。 “陛下放心,奴婢一定牢牢领悟陛下的精神,牢牢铭记陛下对奴婢的嘱托,为陛下把这海事做好,做大,做强,也为陛下好好的争口气...” 趁皇爷高兴劲,魏公公必须赶紧剖开自己的忠心给皇爷看,之后,顺手用五万两把事给结了,皆大欢喜。 万历放下御笔,瞄了眼魏良臣,却是淡淡道:“朕给你的差事,你要办好,办砸了,朕须是饶不得你。这几年,朕对你怎么样,你心中也当有数,总之,朕对你是放手用的,也是信得过的。”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因为过于激动,公公的声音有些哽咽。 “真的知道么?”万历定睛看着魏良臣。 “嗯?知道,知道咧。” 魏公公如小鸡啄米脑袋直点,待抬起头来时,却发现万历正直勾勾的看着他。边上的金忠则是如老僧入定般,低眉垂眼,恍若未见。 陛下这直勾勾的眼神...是几个意思?总不是中意咱家吧?... 魏公公呆在那里,实在是不能理解皇帝陛下这一举动所代表的含意。 就这么等了片刻,万历发现自己没能等到想要的东西,不由感到不快,但当着金忠的面,他也不好太过直白。 于是,皇帝陛下叩了叩桌子,说道:“魏良臣,朕看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懂装懂,满瓶不动半瓶摇!...朕告诉你,用你的话讲,你这思想有问题,你打根子上就不求上进...哼,若再这样下去,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在外办差的命了。” 魏公公听了这话,却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受宠若惊道:“真的吗?那奴婢就放心了。” 万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魏良臣分明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朕的意思!...你是要让朕砍了你那二叔的脑袋吗!”皇帝陛下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他老人家现在太需要钱了。 要知道,为了今天的君臣会面,皇帝陛下可是足足等了大半个月。甚至于,一些原先因为没钱而不能启动的项目,陛下也已经吩咐开工了。这要是没钱付工程款,陛下这年过的也不安心啊。 好好的昨就突然翻脸呢,魏公公急的直喊:“陛下,不能砍,不能砍咧!” “那就加钱!” 虎啸龙音游于殿内。 “马上加钱,朕不想再听到从你口中冒出任何让朕不满意的话来!”皇帝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 足足愣了十三个呼吸的魏公公终是明白过来,他苦着脸道:“陛下,奴婢不是不想好好孝顺您,可奴婢身上就五万两。” “嗯?” 万历眉头挑了起来,二话不说一指金忠,“传朕口谕,李进忠罪不容赦,即刻交由北镇行刑处斩!” “陛下!奴婢加钱,加钱!”魏公公就差一屁股瘫倒在地了。 “等等!” 万历示意金忠别着急,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的手下败将,得意道:“加多少?” “加...” 魏公公万分头疼,澳门的银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运到南堂那边,他哪敢乱加。 见这家伙在那磨磨蹭蹭,万历的气性又腾腾上来了,正要发飙时,却见那家伙喊了起来:“陛下,奴婢给陛下加一座银山,大大的银山!”说完两手在虚空中那么一圈,真是大大滴。 “何处的银山?”万历精神大振。 魏良臣提醒他道:“陛下不记得了?奴婢曾给陛下说过,那东瀛扶桑国有一石见银山,产银的大大的高。” 闻言,皇爷的脸色立时就变了,破口大骂:“混账,那银山是在日本国,你如何加给朕!” 魏公公脱口就喊:“奴婢带着皇军去把银山给陛下抢来就是!...抢不来也得让日本国赔偿咱大明的损失,叫他们割地赔款,叫们入贡谢罪...他们要不干,奴婢就带着皇军给他们来个扫荡清乡,包准往陛下的内库一船船的运银子!往后陛下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唔...” 万历回忆了一下,魏良臣的确在给他的一份密揭上提过这日本国的石见银山,隐约也透露过他想要带皇帝亲军远征日本的念头。 对此,万历当时并未批示什么,但是皇帝本人对于远征日本还是有兴趣的。前提是,这支远征军不能从他老人家这里拿钱。 如果魏良臣能够自筹军费,万历还是乐见其成的。 “什么时候?” “明年。” “几成把握?” “六...九成!” 为了让皇帝陛下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实力,魏公公迅速为陛下分析了联合舰队在亚州这一区域的霸主实力,并且告诉皇帝陛下,为了那座石见银山,魏公公已经派人和日本的倒幕力量联络,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同大明联合,共同尊皇攘夷,所以远征军是能够得到内应帮助的。 “德川幕府倒行逆施,日本国百姓怨声载道,就等我大明天师前往讨幕呢,陛下!” 魏公公陈词恳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公公,娘娘叫你 感谢“无妄道长”为营救九千岁出狱集资一百两! ....... 欲征服日本,必先收服琉球;欲收服琉球,必先据有台湾。 于皇明海事大业亦是如此,要想定定当当的收取来往商船的过路钱,则大明必须控制琉球、台湾这一航线。 日本国内因德川幕府镇压基督徒使得原本就一直存在的倒幕运动更加激烈,倒幕力势力更加强大,甚至不少幕府权贵也在暗中反幕,此正天时也。 台湾已经正式纳入大明版图,归大明皇帝亲军都指挥使司管辖,联合舰队也即将发起对琉球的远征,若能一举征服琉球,则便能以此远征日本,此谓地利也。 何谓人和? 大明皇帝陛下便是人和也! 只要皇帝陛下能够坚定不移的支持,大明皇帝亲军将士必将在魏公公的带领下一举征服日本,以实现华夏文化圈的大一统。 魏公公慷慨激昂,政治层面上,他将远征日本的意义上和皇明国运牢牢捆绑在一起,和皇帝本人的功绩捆绑在一起,指出如果大明能够征服日本,则皇帝陛下一定会名垂千古,流芳青史。 军事层面上,魏公公告诉皇帝陛下,大明朝的水师力量远比日本国的要强,新组建的联合舰队实力规模并不亚于幕府的水师力量。 “据奴婢探知,德川幕府自贼酋丰臣死后,便于水师不够重视。日本国之水师力量多控于汉人之手,内中又有李旦最强,若陛下能够派员册封,赦其从前之罪,奴婢料想李旦等人固然不会为我驱使,但亦不会为德川效死力。 反观德川幕府方面,若知我国册封李旦等海上强人,定会生出猜忌之心。若加以利用,我朝可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判断是魏公公从知道李旦竟然控制了日本对外航道,并且是德川家康的财神爷后就做出的。 做出这个判断的基础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果说李旦在德川没能统一日本前是德川的座上客,现在,这位海盗财神爷只怕就是家康的眼中钉了。 这一点,从入侵台湾的村山船队便可看出。 德川家康让村山父子统率船队远征台湾,而非让李旦所属的船队进攻台湾,已经表明德川家康正在培养属于他自己的海上力量。即便没有魏公公的运作,德川和李旦的“分手”也是必然的。 中国古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奴婢以为,只要能够击溃幕府嫡系水师力量,皇军就能在其漫长海岸线上随意登陆和反幕力量取得实际联系,或集重兵直逼其京都,攻其城池,或仿当年倭寇配合反幕力量扰乱日本腹心之地,如此,进可攻,退可走...我皇军可以战养战,就地补养,他幕府却不能,时日一久,幕府必会臣服于我大明...” 魏公公不遗余力的兜售其远征日本的计划,版本之中有很多是直接照搬当年福建巡抚金学曾的。 万历听的倒是入耳,也觉可行,但却反复关心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日本国的幕府会不会真如魏良臣所说,在无海防的情况下迫于压力割地赔款,将那石见银山送予大明皇帝陛下。 “若不能如此,奴婢愿提头来见!” 魏公公回答的那是斩钉截铁。 皇帝对此回复,却是信心不足。 援朝之役,倭人毕竟甲兵二十余万,岂是那么容易征服的。 陛下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够马上见到真金白银,而不是翘着脖子等明年。 只是,看起来,魏良臣似乎真的力竭了,从这小子身上真的榨不出太多的银子来。 是容他缓上一缓,还是竭泽而渔,万历沉吟在那。 见状,魏公公自是心急,担心万历不允。他求助似的看向金忠,金忠伸出三个指头,魏良臣摇了摇头竖出两个指头。 金公公见了,暗叹一声罢了,怎么也是自家名下的人,若能做出些事来于自家也风光,少一千两就少一千两吧。 上前进言道:“陛下,小魏在东南为陛下办海事,朝廷并不曾投入一分银子,事事都靠小魏自己方有今日海事面貌...老奴以为,今他既有雄心为陛下分忧,往征那日本以讨我国战争之损失,不妨容他一年半载,叫他先办着看看。” 万历不置可否。 金忠进而又道:“陛下,小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念他这些年的苦劳,陛下便施些龙恩于他好了。” 这么一说,想到几年陆续从小魏那得了不少银子,自家还欠着人家一大笔,皇帝陛下终是心软了,打量了一眼正忐忑着的魏良臣,微哼一声:“此事你只管去办,朕容你一年。” “多谢陛下!” 魏公公如闻天籁之音,欣喜不已。有了万历的支持,他筹备已久的征日计划终于可以摆上桌面和浙党他们谈一谈了。 “陛下,那我二叔他?” 公公高兴之余没忘了二叔的事,这是和征日并存的大事。 万历却皱眉头道:“李进忠犯了那么大事,朕若就这么放了他,如何和外朝交待?” 皇帝陛下真不是为难魏公公,实是此事确是不好交待。 外朝那边相关奏疏上了不少,杨涟被打伤也是事实,要是没有个交待,他这皇帝也很难做的。 因此,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怎么也要关个一两年,等没人记得这事了再放不迟。 这事确是不好弄,除非苦主杨涟自个愿意写个原谅书... 但这显然不现实,可也不能把二叔关个一两年啊。 魏公公着急,要知道,皇爷也就三四年的活头了,这要耽搁了一两年,错过了朱由校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二叔后面还怎么当九千岁啊。 这事棘手了,魏公公也犯难。 关键时候,在宫中沉浸数十年的金公公给出了智慧的解决方案,他道:“陛下,犯事的是李进忠,不关魏进忠的事。” “嗯?” 魏公公眼前一亮,这真是具有高度政治智慧结晶的解决方案啊! 金公公高明,真是高明啊! 万历也觉得这法子不错,反正只要没放李进忠就是。再者,李进忠犯事不假,可杨涟也太不给他这皇帝面子,着实也叫万历恼怒的很。 当下便叫金忠去办这事。 魏公公心中大石彻底落下,正欲和金忠一起去办二叔出狱的事,万历却叫住他,轻咳一声道:“东西呢?” “啊?” 魏公公愣了个神,旋即反应过来,赶紧将荷包摸出,看也不看便恭恭敬敬的摆在了皇帝陛下的御桌上。 正转身要走,贾大全轻步入内,说是贵妃娘娘传话来,要小魏公公这边事办完后去她那一趟。 “陛下,娘娘那?” 魏公公不知道当去不当去,他也不知道贵妃叫他有什么事。 “你去吧。” 万历点了点头,轻咳一声:“贵妃娘娘那里,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陛下放心,奴婢晓得!” 魏公公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自个的荷包挪开,痛心疾首的小步退出了西暖阁。在外面和金公公说了几句,便由贵妃处来人引他过去。 第二百章 欢喜的泪水 贵妃处的来人魏公公见过几面,叫庞保。 于此人,公公实是救命恩人,因为这庞保和刘成才是真正的梃击案当事人,而直接动手的就是公公进京路上遇着的那个烂赌鬼张差。 此案的幕后黑手,审案的东林党人、刑部郎中王之一口认定就是郑贵妃。而非东林党的审案官员们则认为是东宫太子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是借此陷害郑贵妃。 真相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所以“梃击案”被列为晚明三大疑案之一。 得益于公公当年为了保鸟而在皇城瞎跑,提前把“梃击案”上演了一回,虽然导致崇祯他娘王才人提前领了盒饭,但也因此和西李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情,使得西李成了公公在天启朝布局的“铁三角”之一。 连带着,真正的“梃击案”也给无形之中消弥了,因为当事人之一刘成已经被公公灭了口。 所以,只要不是郑贵妃真的失心疯想找人把朱常洛干掉,“梃击案”理论上是不可能再发生了。 如此一来,这庞保自是不可能人头落地,张差那个烂赌鬼也不可能拿着一根大木棍在皇宫里肆意游荡了。 只这庞保不知道魏公公是他的救命大恩人,反而却对魏公公敬畏害怕的很。原因便是从前的翊坤宫管事太监姜丽山和刘成都是叫这魏公公给带出宫,继而从人间消失了的。 作为贵妃娘娘宫中的人,庞保也肯定清楚魏公公在贵妃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因而这一路很是讨好。 对此,魏公公安然受之,与他闲说了几句,随口问了句:“娘娘安好?” 庞保道:“娘娘好着咧,就是怀着身子行动不便。” “娘娘有了身孕?” 魏公公“咦”了一声,贵妃娘娘可以啊,这都四十开外做奶奶的人了,还能老蚌吐珠,保养的真是一级棒。内心深处却是没来由的酸溜溜,万历这老小子不地道啊。 “公公不知道么?噢,对,公公这大半年都在外面替皇爷办差,自是不晓得宫中的事。” 庞保没有他想,告诉魏公公太医院那边说了,娘娘还有两月就要生了。 “娘娘辛苦了,这女人啊十月怀胎” 说到这,魏公公突然“咯噔”了一下:如果十月怀胎的话,那时间往上推算,贵妃中标的日子岂不就是在四月份? 如果他老人家没记错的话,四月份的时候,他和娘娘在西山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事啊。 难道?! 公公怔在那里,心中如牛皮大鼓在敲,“咚咚”的跳个不停。 “公公怎么了?” 庞保在边上一脸不解的看着魏公公,不明白他为何不走了。又叫了一声后,魏公公方反应过来,忙摆了摆手对庞保道:“没,没什么。” 因了这事,魏公公这路上就心神不宁了,一会怀疑不可能是他的,一会又怀疑可能是他的,这到底是还是不是,那真是折磨人的很。 若不是,自是高高兴兴,大家还能愉快做朋友。 若是,那可真就大大的麻烦了,自家的骨血成了朱明的皇室,将来如何能认祖归宗咧。 一个士奇已叫公公头疼,再来一个,公公端的是无地自容了。 隐约觉得,贵妃叫他过去,说不定与此事有关,这么一想,魏公公心中就更慌了,便问庞保知道贵妃叫他有什么事么,这个庞保却是不知道了。 “公公放心吧,娘娘听说公公回来了可是高兴的很,不会有坏事。”庞保悄声说道。 魏公公微微点头,随手从袖中摸出块银锭递给了庞保。庞保是受宠若惊,千谢万谢的。 走到半路时,却见前方有四个小伙者抬着个担架从神宫监那边拐了出来,担架后面还有两上哭哭啼啼的中年太监,瞧着都是没品级的职事。 看着像是哪个监中有人去世了。这事平常,宫中老老少少一大堆子人,生老病死乃是常事。 魏公公这会心里念着贵妃肚子的事,哪有闲心理会这事,所以没有多瞧,但经过那行人边上时,眉头却是跳了下,鬼使神差的驻足问了句:“抬的什么人?” 跟在担架后面的一个中年职事太监见魏公公穿的是五品中官的服饰,不敢怠慢,忙停了抽泣,恭声道:“回公公话,是净事房的陈师傅。” 净事房的陈师傅? 魏公公面色一变,一个箭步上前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定睛一看,脸皮不由自主抽动起来,发出“咦”的一声。 就在这一声的同时,公公内心里那真是春光灿烂,心情无比愉悦啊! 因为担架上这个一动不动,死的不能再死的老头正是当年绕红绳要给公公小鸟结扎的老太监! “陈公公,您老您老” 激动之下的魏公公已经失声,双手紧紧攥着白布,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这模样只叫庞保以为魏公公认得这陈师傅,刚想装模作样嚎上两声,却见魏公公突然直起身子,扳着脸朝那几个抬尸的小伙者一挥手:“抬走,化了。” “是,公公。” 小伙者们忙应声称是,刚要走时,那年纪不大的公公又叫住了他们。 “净事房的王师傅呢?陈师傅这一走,想来王师傅也伤心的很咧。”魏公公轻叹一声。 刚才回话的中年职事太监忙道:“公公有所不知,王师傅两年前就去世了。” “啊?” 魏公公的脸皮抽了再抽,好不容易才强忍住着放声大笑的冲动。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公公不能不高兴啊,宫里知道他老人家没净身的一共是五人,除了万历两口子外,就是净事房的这两个老专家,余下一个便是那个吞了他好多东珠的张诚。 如今,两位老专家相继离世,那么知道真相的就剩下三个人了。 扒指头算算,万历还有四年活头,贵妃倒长寿,不过却是他魏公公的贴心人,那么理论上只要张诚再咯屁,这宫中他魏公公就可以当成自己家,随意出入。甚至于,他魏公公还能再晋几步,外调回中央,一尝秉笔的滋味啊。 嗯,这真是大半年以来,公公知道的最好的事了,忍不住的,公公流下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那是,欢喜的泪水啊。 第二百零一章 娘娘聪慧过人 感谢“害搁这水呢赶紧给爷征倭”同志的五十两纹银,嗯,该同志人如其名,就是这么痛快直接,让咱无地自容! 净身专家陈师傅的遗体在徒子徒孙的泪水中,慢慢的被抬到了净乐堂,那里是当太监的最终归宿。 海事专家魏公公年轻的身躯则在庞保诧异的眼神中,脚步欢快的去往了翊坤宫,那里是有情人的归宿。 一老一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代表的是腐朽和神奇,代表的是历史车轮,代表的是滚滚红尘,代表的是天下大势。 说实在的,净事房的两位老专家的离世,让公公第七次感受到了人世间确是有大爱存在。 如何评价这两位老专家? 公公认为是五五开的,毕竟两位老专家为皇室服务了一生,功劳肯定是有的。 但从道德理念上来讲,两位老专家也是万恶的封建主义帮凶,他们的双手割下了多少有为青年的宝贝啊。 所以,功过抵消,魏公公不寻他们麻烦,但也不会送挽联,照顾一下他们的后事。 他老人家现在只想着张诚张公公几时走,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可以提前送张公公上路呢。 不过,很快魏公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张公公的级别太高,内阁阁员的存在,安保等级相当的高,不是那么轻松就能叫老爷子见先帝的。 并且,至少眼面前,人张公公和他魏公公没什么利益冲突,不至于就要图穷匕见。 当务之急,还是看看贵妃娘娘找他老人家有何事,顺便问一问娘娘肚中的孩儿究竟是姓魏还是姓朱。 这个问题如同幽灵般,可是深深缠绕着公公幼小的心灵。不弄清楚的话,他放屁都不带响的 翊坤宫,庞保将人带到自有女官过来接着。 接人的女官魏公公也不陌生,就是上回贵妃娘娘要许给他的尚仪郑紫。 大半年没见,这郑尚仪越发的出挑了,也是熟透了的样子。这让公公不禁有些想法,如果贵妃娘娘还有将这老丫头许给自己的意思,倒也可以顺水人情接下来。 姑娘大了就得嫁人,这道理老百姓都懂。 “娘娘早等着公公了,公公请随我来。”郑尚仪依旧是那幅生人勿近的样子,面上跟寒霜似的,瞧着没点暖和样。 “有劳姑姑!” 魏公公知这老姑娘向来如此,也不介意,微笑点头。 “姑姑”是宫中对上了岁数女官的笼统称呼。 到得贵妃寝殿外,郑尚仪入内通传,旋即便出来唤魏公公入内。她则自去忙事。 “奴婢魏良臣参见贵妃娘娘,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公公的声音很是响亮,隔老远都能听见。 “你是说本宫老的很吗?”殿内窗阁下铺着厚厚狐皮的躺椅上传来郑贵妃慵懒带着不快的声音。 “娘娘知道的,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殿内没人,魏公公自是不装,舔着脸给了贵妃娘娘一个你懂的意思,然后就走到了窗阁下。 “本宫让你过来了吗?” 贵妃娘娘没好气的白了眼魏公公,将脚往椅子下的暖炉近了些。 因为肚子越发显怀的缘故,贵妃穿的不再是从前爱穿的紧身衣,而是那种宽大的袄裙。 这种衣服的领口很大,所以站在那里的魏公公能很清楚的从领口看到里面。娘娘的里面穿的是件宽松的红色亵衣,没有抹胸,公公猜测是娘娘身子不愿束缚的原因。 贵妃微微起身,将身子往上靠了靠,抬眼见魏公公盯着她领口看,不由哼了一声:“你倒是放肆的很,真把本宫当成你的人?把这翊坤宫当成你的家了?” 魏公公忙收起视线,一脸认真道:“我说过,今生今世都是娘娘的人,所以娘娘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贵妃一愣,继而端起边上热着的莲耳粥吹了小一口,淡淡道:“莫与本宫说这些没用的昨天回来的?” “嗯。” 魏公公点了点头。 “你二叔的事,陛下怎么说的?”贵妃娘娘喝了一口粥后便放了回去。 “陛下已经赦免了我二叔的罪行,金公公已经前去放人。”魏公公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娘娘。 “脏死了,谁要!” 娘娘嘴里这么说,可还是接过魏公公的帕子轻拭了下嘴唇,再丢还过去。 公公拿起闻了闻,当成宝贝似的揣进袖中。 贵妃只作未见,揉了揉脖子,略带嘲讽道:“看样子,你这趟回来带了不少钱啊,要不然陛下怎么这会好说话的哼,有没有我的份?” 魏公公忙赔笑道:“也没多少,就是些心意而矣,不瞒娘娘说,我最近手头也紧,好在陛下还是体谅我的。” “小气鬼,跟我也没一句实话,真当本宫也惦记你的银子啊?”贵妃娘娘嗔怒一声,“陛下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么?” “娘娘联慧过人,非一般女子可比。”魏公公轻笑一声,间接承认自己是拿钱赎人。 “少恭维我。” 贵妃娘娘直起身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双脚。 “娘娘的脚怎么了?” 魏公公注意到贵妃娘娘的双脚明显有些肿大。 “没见过女人怀孩子么?” 贵妃娘娘眉头微皱,随着临产时日越近,这双脚又越发的肿涨了,若是放着时间一长便有些酸麻,十分的难受。 “我替娘娘揉揉。” 魏公公知道这会是他表现的时候,赶紧上前蹲下小心翼翼的替娘娘揉起脚来。 贵妃娘娘没有阻止他,只安静的看着。 因为离的太近,公公闻到娘娘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眼角余光中,娘娘的曲线也甚是优美。 他不由想到了西山那美妙的一夜。 殿内很是安静,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贵妃娘娘才嗔了一句:“你捏够了没有?” “好了,好了。” 魏公公舔笑着松开双手,正准备起身时,贵妃突然“哎哟”了一声,吓了公公一跳,赶紧问道:“怎么了?” “小东西在踹我呢。” 贵妃指了指肚子,目光中满是爱意。 第二百零二章 刚才那个傻子是你爹 “不会吧?” 贵妃的样子让魏公公笑了起来,不以为然道:“娘娘,你肚子里的孩子那么小,能有多大劲?看把你大惊小怪的。” 贵妃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懂什么?这孩子虽小,可却闹腾的很,时不时就会踹我一两脚,有时踹的不是地方,本宫真是疼着呢。” 说话间,贵妃眉头轻颦,似是真疼的很。 “小家伙这么厉害么?” 魏公公有点心疼贵妃,可再三打量娘娘的肚子,总觉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我骗你做什么,他有时踹我时,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小脚丫子呢。”魏公公半信半疑的样子,让贵妃气的想咬他一口。 “我不信。” 魏公公摇了摇头,若说小家伙会踹母亲,他信。可要说能隔着肚皮摸到小脚,他不信。 “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不信!那好,本宫让你摸摸便是。”贵妃气急,指着自己挺起的肚子要魏公公一验真假。 呃,这个 魏公公朝外张望了一眼,倒没别的念头,也是好玩,见娘娘非要他验个真假,便大着胆子将手放在了贵妃娘娘肚子上面,感受下小家伙是不是如娘娘说的那般厉害。 “不是这里,” 贵妃娘娘拉着公公的手放在她肚脐眼的旁边,柔声说道:“小家伙最爱踹这里,你把手放在这会,他一会就踹你了。” 魏公公听着悬乎,虽然他已经有了儿子,但寿宁怀奇儿时他并不在京中,所以根本不知道寿宁怀奇儿时的情况。当下带着几分好奇,将手挪了下去,静静的感受着。 果然,没几个呼吸,公公就明显感受到有一只小脚踹了他一下,轻轻的肚皮鼓了一下,触在公公的手掌心,那感觉说不出来的美妙。 贵妃娘娘也“哎哟”了一声,随后得意的说道:“有吧?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嗯!” 魏公公点了点头,也笑道:“小家伙踢我时真好玩儿。” “好玩?你不知道本宫有多累,有多疼。”贵妃娘娘就差翻白眼了,这小王八蛋没心没肺的,让她骂又无从骂,恨也无从恨。 “行了,把手拿开吧,还放着干什么?”贵妃娘娘直了直身子。 魏公公却没听娘娘的话,而是说道:“小家伙蛮好玩的,我还想再让他踹我一下。” “你是要疼死我么?” 贵妃虽无语,可也没再让魏公公把手拿开,似乎她也愿意魏公公能和她肚中的小家伙多接触。 魏公公就这么静静的把手放在娘娘的肚子上,不时还往两边挪一挪,似要感受哪边是小家伙左脚,哪边又是小脚。 娘娘圆而又尖的肚子让他也觉得万分好奇,忍不住掀了一小半起来注视着,就好像是个千年宝贝般让人爱不释手。 贵妃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魏公公,可能觉得魏良臣这小子对她的大肚子好奇感到可笑吧。 小家伙又动了两下,在掌心再次和小家伙脚丫接触的时候,魏公公突然心中涌出一股暖意,进而好像历经沧桑般,一阵唏嘘感。 他轻轻的抚摸着,来回抚摸着,渐渐的,竟然伸手从娘娘的腰身后面,想将她完全的搂住。 贵妃面上一红,轻咬薄唇:“好了,起来吧。” 魏公公却没有松开,而是抬头好奇的问道:“娘娘,小家伙在里面会说话吗?” “他还这么小哪会说话,就是说了谁听得见啊。”娘娘笑了起来,傻小子的傻问题。 “都会踹人了怎么可能不会说话,我听听!” 不等贵妃娘娘同意,魏公公就把头侧过去,左耳紧紧贴在了娘娘的肚子上。 贵妃娘娘觉得这样不妥,便将身子往后移了一下,可魏公公的耳朵也跟着移动了一下,还是贴在她的肚子上。 贵妃颇是无奈。 “小家伙,你哼两声让叔叔听听。”魏公公好像小孩子一样对着娘娘的肚子说话。 说话间,右手往下移了一些,贵妃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直起身抓住了公公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也推了推公公的额头,轻轻说道:“别这样。” 公公却摇了摇头,耳朵还是紧紧的贴着娘娘的肚皮,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小腹。 “你再这样,本宫以后就不让你来了。”贵妃有些急了,手上的力量明显增加了一些。 “好吧。” 公公抬起了头,突然转过脸亲了一下贵妃的肚皮,然后缓缓起身,握住贵妃的双手。 两人眼睛对视的那刹那,贵妃有些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似乎知道魏公公接下来要干什么。 “淑儿,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我的?”魏公公终是问出了缠绕在他心底的问题。 直觉告诉他,娘娘肚中的这个孩子肯定和他有关系,因为刚刚,他的掌心和孩子小脚丫触碰的时候,他有强烈的父爱冲动。 贵妃缓缓将头转了过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反问了一句:“你以为呢?” 公公愣了一下:“如果算日子的话,应该是我的。” “陛下那几日也在我这。” 贵妃笑了起来,纤指一点魏公公的额头,“你想什么呢?本宫乃皇贵妃,如何能怀上你的孩子。” “那?”公公不太相信。 “我吃药了。” 贵妃说完侧过脸去,人也往椅子上躺去,“没什么事你就走吧,本宫有些累了。” 公公呆了一下,默默起身,迟疑了下还是再次问道:“真的不是我的骨肉么?淑儿,你能转过来,看着我,认真的告诉我么?” “我累了。” 贵妃娘娘并没有如公公所愿,转过来看他。 魏公公叹了一声,缓步退出了这寝殿,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十分难过。 殿内,郑贵妃静静的躺在那,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 许久,她转过身子来,眼角却有泪水。 肚中的孩子好像知道母亲正在难过,微微的动了一下。 贵妃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说了一句:“小家伙,刚才那个傻子就是你爹。” 第二百零三章 你是魏忠贤 打人的是李进忠,关魏进忠何事? 你们抓鲁讯,跑周树人家里干什么? 从贵妃娘娘那里出来后,魏公公又去了趟乾清宫,他向皇爷求了个恩典,就是让他老人家顺便把二叔的名字也给改了。 这样,就能彻底的掩耳盗铃,一了百了了。 “忠贤?” 万历品味这个名字,觉得不错。 “是的,陛下,又忠又贤。” 魏公公也觉得这名字不错,也相信皇爷会同意,因为这是他孙子起的。 “贵妃叫你去做什么?” 万历没有就是否准许李进忠改名一事和魏公公继续下去,而是问起了这件事。 “娘娘问我这次回来带了多少钱。”魏公公如实回答。 “噢,你怎么说的?”万历想要知道答案。 魏公公道:“奴婢说手头颇紧。” 万历满意的点头,然后让魏良臣去忙自己的事。 走时,又说了句:“朝鲜那个使臣还在京中,不要让他再败坏朕的名声,”言毕,有些苦恼,“不值得。” 皇爷说的不值得指的是哪方面,魏公公猜想可能还是钱少了吧。朝鲜的事前前后后加起来,他大概给了皇爷三万多两,占了每年矿税入交内库份额的十五分之一。 这在早年间是笔大数目,毕竟那五十万两一年的矿税银子是全国各地近百名矿监税使的总份额。 但是,因了他魏良臣的不断孝敬,捐输一次比一次多,导致皇爷的胃口明显被养的太过肥大。 大妈还是那个大妈,大爷却不是那个大爷了。 陛下成熟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五百两就给题字的皇爷了,三万多两的黑锅费让皇爷有些不甘心。 因为他老人家觉得和三万多两银子比起来,藩属对大明的负面评价以及外朝对他这皇帝的种种非议,远不止这点银子。 更何况,李进忠打人这件事是源于杨涟叩门,可杨涟叩门的根子却是魏良臣,那七大罪中劫掠藩属于可是列在第六的。 相较其它罪名,这个第六罪真是有点说到皇爷的心窝子里了。 可魏良臣如今真没钱,皇爷也不好意思就此事再进行第二轮谈判,但问题也要解决,要不然那个朝鲜使臣天天在北京苦诉,大明王朝和皇帝的脸面总是难看的。 皇爷的潜台词是不想过完年后礼部那边真闹出什么真相来,所以那个朝鲜使臣最好能归国去,或者改改说法。 魏公公自是心领神会。 解决不了问题,就要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在这方面公公还是有些心得和个人体会的。 不过说起来,那个朝鲜的使臣也是厉害,竟然浮海而来告御状,这份坚韧和毅力是值得尊敬的。 看样子他老人家一走,光海君有点不大服气,想要翻案啊。 目光肤浅的人啊,他难道看不出朝中一体化对于亚州,对于世界人民大团结有多么的重要么? 打皇爷那出来时,公公很恼火,世间太坏人,一刻也不让他老人家省心。 .......... 出了皇城后,魏公公就叫人去查一查朝鲜的使臣住在哪,然后便赶去诏狱了。 金公公已叫人去诏狱给二叔办出狱手续,所以魏公公得赶紧过去接二叔出狱。 路上本意叫人去买上半车鞭炮到诏狱外放一下,去去二叔身上的晦气,可仔细想想,似乎太过高调。 做人,不能高调,毕竟人杨涟脑袋上的疤子还没去掉呢。 后天就三十晚上了,大过年的公公也不想给人杨涟和东林党添堵,二叔出狱这事还是要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只是,公公万万没想到的是,紫禁城就跟个处处漏风的木桶一样,他还在贵妃娘娘那里的时候,二叔得赦出狱的事就传遍了宫中。 宫中不少单位的头头脑脑在收到消息后,纷纷向魏公公释放出了善意,表明了他们始终坚持和魏公公合作永不动摇的态度,或本人、或代表纷纷前往诏狱。 除了恭贺被抓错的二叔光荣出狱外,这些单位无一例外的向二叔伸出了橄榄枝。 准确的说,作为优秀人才,二叔被各大单位争相竞聘。 “只要公公点个头,即刻就可就任我兵仗局军器监监工太监一职!”代表兵仗局掌印太监王大拿公公来的军器监陆公公最是爽快。 监工太监没有品级,但却是有职事的实权位置,手底下能管几十号人。拢共兵仗局就六个监工太监,所以能拿出这么一个位置来,足见他们的诚意了。 惜薪司领炭火处的江公公不乐意了,嚷道:“你们兵仗局太没有诚心了,公公是什么人?区区一个监工太监就能让他老屈就了?” “就是,监工太监没干头,公公你千万别听兵仗局的,您老本就是我御马监的人,这回提督刘公公可是说了,只要您老点头,南苑那边立马给您老安排一个掌役,那边的马随您老骑!” 为了能把二叔弄回御马监,以实现对魏良臣的“威摄”,代表刘吉祥来的王永寿可是把工作做的极到位了,知道二叔最喜欢骑马。 竞争很激烈,其它各监各局各司也使出各种手段,拿出各位好位置来围在二叔周围,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纷纷请求二叔能够到他们的单位上班。 魏公公过来后听说各家的想法后,忙代表二叔谢过各单位的好意,然后告诉众人,他二叔原先是在东宫上班的,所以现在最好还是能回东宫。毕竟五险一金什么的手续都在那,换单位的话麻烦。 “诸位的心情咱家可以理解,诸位的心意咱家也领了,只咱这二叔没什么本事,实在是担不得各监的重任,咱觉得他老人家还是回东宫的好。” 魏公公一一和各家亲切握手交谈,说马上过年挨家拜访,一番热闹寒暄后总算把这些个人事们给打发回去。 王永寿还想再争取一下,可魏公公死活不松口,无奈只得回去跟刘督公复命。 公公微笑送他离开,心中却道笑话咧,你御马监莫说给个掌役,就是把提督叫我二叔做,咱二叔都亏的吐血咧。 “良臣呐,叔真的能出去了?” 二叔直到这会还有些不相信呢,这才过了一夜,他就能离开这诏狱了? 魏公公朝二叔笑了笑,道:“叔,你能出去了,不过以后你就不是李进忠了。” “啊?那我是谁咧?”二叔愣在那。 魏公公很是郑重道:“你是魏忠贤。” 第二百零四章 辽东的黑恶势力 忠贤这名字,真的很好,又忠又贤。 必须要承认校哥儿还是挺有才的。 当然,良臣、良卿这两个名字也不错,吴夫子对得起那两只鸡和一斤半猪肉。 魏公公给二叔讲了下换名字的重要性,二叔对此是能够理解的,可李进忠这名字他老人家用了二十多年,突然间改回本姓,还叫忠贤这么一个高大上的名字,一时之间不适应是难免的。 “良臣,刚才那些人?” 二叔不是傻子,他知道先前那些对自己无比热情,诚意邀请他老人家去上班的大小公公们,肯定不是冲他老人家的面子,而是冲他这当了江南镇守中官的侄子来的。 “爹早年间说过,爷爷在世时常说人生有三碗面,一是人面,二是情面,三是场面”魏公公给二叔说了这三碗面的故事。大意人的面子是情份处来的,有了面子这场面就自然而然的来了。 二叔听着很是受教,可他老人家回忆了下,大字不识的他爹当年好像不曾给他们进过这道理啊。 “这些事二叔你不用理会,侄儿自会去还了情面。” 虽然把各单位给回绝了,但魏公公还是要问一下二叔对回东宫持什么态度。他老人家如果不愿意去的话,他这侄儿固然有一万个想法,也得尊重一下老人家的想法押也把他押过去! 他却是想多了,二叔自己提出想回东宫。 “李娘娘对我很好,校哥儿也待我好,烧灶也不是多辛苦的事,我和老韩搭伙惯了,这要调别处去,倒是有些不适应呢。”二叔说道,李娘娘待他好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他老人家真是舍不得校哥儿。 “那就回东宫。”魏公公点了点头。 “可能回去么?” 二叔犹豫着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他担心东宫不会再收他了。 “老韩上次过来看我时,说小爷因我这事很生气,王公公那边也很是怪我,我就怕回不去咧。”二叔一脸担心的样子。 “叔你不要多想,小爷那边我替你去说。” 魏公公调整了下站姿,他的屁股在台湾叫野人给射了一箭,虽说伤势不重,经刘秀英调理已经愈合。但为了早点赶到京城,这大半月他快马加鞭赶路,导致疤子没完全好上。 昨天夜里办事时,屁股上的疤子就痒的很,公公便让寿宁替他抓抓,可那丫头却抓出了兴趣来。 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扣他的疤子,结果导致公公本来要脱的旧疤变新疤了,实是气的不得了。 侄子话是这么说,可二叔还是担心,他道:“我犯了这么大事,小爷怕是听不得你说哎。” “放心吧,小爷会听我的。” 魏公公笑着安慰二叔不要多想,这事包在他身上了。笑话,朱常洛要是不接收二叔,魏公公马上带人催收,看他这太子要不要脸。 十几万两的花花银子买个月薪一两半的编制,你朱常洛必须不能有意见。 见侄子说的这么肯定,又想着各监那么给侄子面子,贵妃娘娘那里和公主府也对侄儿看重,二叔寻思应该没问题,这一下心思也就踏实了。 他老人家真是担心丢了工作呢。 田尔耕过来说二叔出狱的手续都办好了,魏公公拿过来看了下,发现名字都已经改成魏忠贤。 “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给魏公公收拾起来。”田尔耕吩咐几个狱卒把还剩小半间的礼盒给收拾一下,准备让二叔带走。 魏公公笑着说这些东西就让诏狱的兄弟分分,权当是他们叔侄给弟兄们的年礼了。田尔耕也不是矫情的人,笑着替狱卒们谢了。 按朝廷的规矩,明天下午大小衙门就要封印,年节十五天。所以这几天各衙门的包括诏狱这头的工作人员,其实哪有什么心思上班,都忙着备办年货呢。 别说,二叔这一走,一众诏狱看守们还真是怪可惜的,也想念着。 刘侨不在,魏公公就省去和这位北镇抚使打招呼的程序,和田尔耕约了过年拜访的事后,便带二叔出了诏狱。 二叔心情轻松的出了大门,见着外面几十条劲壮汉子不由愣了下。魏公公忙告诉他老人家,这些人都是他的部下,大明皇军的精锐官兵。 二叔不住点头,侄儿真是出息了,这场面混的可以,比他当这叔的要强的多了。当下就嘱咐侄子一定要用心给皇爷当差,给老魏家扬眉吐气。又说不知那个狗贼杨涟如何,是不是还惦记着害良臣。 “杨涟那边叔你就不要去管了,待过完年再说。” 魏公公看了看天色见尚早,便想带二叔去吃个饭,叔侄俩弄壶酒,也算是久别重逢嘛。 二叔自是无话,正要上侄子给他备的马车,有几骑却奔了过来。 来人是东厂的李永贞,他刚从南大堂过来,带来一封信却不是南大堂的,而是关外张国纪的。 张国纪也就是校哥儿的未来老丈人,当初魏公公在关外杨镐处遇见此人,知他和蒋方印想在关外做皮草人参生意,所以便参了一股,三人合伙搞了个店铺“魏福记”。 起先,因为东哥和杨镐的缘故,魏福记有叶赫这条商路,后来杨镐下了台,叶赫也因为建州的打压断了魏福记的货源,所以魏福记的生意便差了许多。 蒋方印离开辽东投奔魏公公后,店铺的生意就更加的不行,但张国纪还是独自支撑着,因为他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关外,这时关店损失太大。 魏公公这头因为一直在南边忙,也没多照顾得上张国纪那头,只叫李永贞和陈默帮着张国记把京师这一片的关系打好,省却张国纪不必要的麻烦。 说起来,公公和张国纪也是三年多没有见过面了,因此听李永贞说张国纪有信来,也颇是惊讶。 拆开信来看,面色微变。 “怎么?”李永贞不知信中内容,见魏公公面有异样,不由关切道。 “没什么,只是要打黑除恶了。” 公公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把信递给李永贞。 信是张国纪寄来的,但信中的消息却是叶赫部的东哥递出来的,是关于黑脸老汉奴尔哈赤的。 六个月前,奴尔哈赤自封为“女直国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再称“建州等处地方国王”。而在三个月前,喀尔喀蒙古给奴尔哈赤上了尊号,叫什么“昆都伦汗”。 这些其实不算什么,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对此都知情,但他们都向朝廷奏称奴尔哈赤“唯命是从”,所以什么主什么王,什么汗,在这些督抚大员眼里只是个玩笑而矣。 然而,东哥却在信中很确定的告诉魏公公,奴尔哈赤要造大明的反了,因为他准备在元旦建国,国号“大金”,年号天命,自称“覆育列国英明汗”。 这,就俨然是一股黑恶势力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为祸辽东者,必奴尔哈赤 热烈庆贺大佬“无妄道长”晋级为本店第十二位盟主! 客官,三楼请! 有关奴尔哈赤元旦建国的消息是东哥从蒙古喀尔喀部传回叶赫,再由其兄布扬古密送沈阳的。 东哥已经出嫁,丈夫是喀尔喀五部之一的暖免部达尔汗贝勒长子莽古尔岱。 东哥并不喜欢莽古尔岱,当初同意这门婚事只是因为建州对叶赫的打压已经到了极点,叶赫部急需外援。兵强马壮的暖免部便成了叶赫部的救命稻草。 可惜的,骑兵众多、牲畜也众多的暖免部虽然是喀尔喀五部实力最强的一支,但他们却再也不是从前飞翔于天空的雄鹰,咆哮于山林的猛虎,反而因为五部内部的不断彼此倾轧,争掠频繁,削弱了自身,使得东哥想要借助暖免部联合喀尔喀五部攻打建州的计划落空。 而奴尔哈赤则利用五部的内外之困,以及彼此间的矛盾,进行分化瓦解,一步步的削弱喀尔喀,最终迫使除了暖免部之外的其余喀尔喀四部向他臣服,并给他上了“昆都伦汗”的尊号。 但即便如此,暖免部的达尔汗贝勒和其子莽古尔岱依旧没有选择臣服,他们多次袭击建州的屯寨,向明朝以及叶赫表明他们的态度和立场。 可,也只能如此了。 东哥在写这封信时,已经重病在身。 这个可怜的“老女”在信中以极其悲哀和怜悯的语气请求魏公公,能立即向大明的皇帝陛下奏明建州即将造反的实情,而不是任由辽东的那些官老爷们受奴尔哈赤所骗,或知情不报,或根本不予重视。 自己的丈夫和公公虽然仍在和建州为敌,但东哥清楚,暖免部独木难支,如果大明再不向建州亮剑,根本不用建州动手,暖免部也会被内喀尔喀其余四部合力消灭。紧接着,被消灭的就是叶赫,再之后,一定是大明! 东哥的汉字写的不是太好,信中错字错语也很多,乍看很多话都不通顺,也叫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魏公公却看的明白,也知道东哥的急迫。 从信中东哥所述看起来,奴尔哈赤的建国大金和他魏公公也有很大的关系,甚至说完全是他魏公公逼出来的。 原因就是宽奠六堡的数万军民被魏公公洗扫一空。 这件事一下打乱了奴尔哈赤十年的布局,使得其在辽东南的实力受到重创。 当年李成梁尽弃宽奠六堡给建州,正是如熊廷弼弹劾所言,他就是资敌。不但资敌,更是纵虎入家门。 几百公里的土和和几万的军民对于建州意味着什么,李成梁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不可能不知道。 奴尔哈赤的崛起从来离不开李成梁的帮助,宽奠六堡就是李成梁送给奴尔哈赤最重的一份礼物。 哪怕,李成梁的初心可能只是想让建州凭借宽奠六堡染指朝鲜,切断朝鲜和大明的联络,从而能够帮助他实现心中多年的夙愿成为朝鲜的王。 对于控制建州,对于奴尔哈赤,李成梁是有信心的。 这一点也从来没有错,奴尔哈赤怕他,真的怕他。 但老太傅却忘记,他已经很老了,老的随时都会死。 如果没有魏公公在宽奠的大扫荡,只需几年时间,数万军民就完全被建州消化,从而可以让建州不但多出数百公里的土地,更能实现李成梁的初衷。 但是,这件事也能彻底让建州兵马腾出手来对付他们的宿敌叶赫,以及征服喀尔喀、科尔沁、察哈尔,甚至漠南蒙古。 事情,就是这样演变的。 一只狗先是变成了一条狼,再之后就成了一头猛虎,最后化身成了一条龙。 当初,魏公公和熊明遇奉命前往建州调查宽奠六堡事时,奴尔哈赤为何表现的那么低调,那么恭顺,甚至连儿子洪太主被杀都能忍下,为的就是朝廷能够默认宽奠六堡给建州。 利益关系,黑脸老汉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更懂得权衡。 事实上,他也达成了这个目的。 当时只是个小小两殿舍人的魏公公虽知宽奠六堡叫建州占领的后果,但他却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他只能结合自身能力在建州下了一手闲棋,这手闲棋就是禇英。 这步棋到底有没有作用,能不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出来,魏公公不知道。但他知道,本来应该在去年就死去的禇英还活着,并且,依旧是奴尔哈赤名义上的继承人。 而禇英对他阿玛的孝顺以及建州的种种贡献,无一不是魏老师的指点。 比如,劝自己的阿玛改四旗为八旗,将下面的弟弟全部拉上来,人人有旗领,人人有兵带。 这看起来肯定是好事,但是,对于那些历史上为后金崛起立下诸多功劳的大臣们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好事什么时候变成坏事,父子是不是真的能相残,魏公公不是神仙,他只能做,而不能决定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禇英肯定要比成年之后的洪太主要好对付的多。 这步闲棋之余,便是上半年无情的扫荡了。 上半年皇军针对宽奠六堡的扫荡是无情的,是铁与血的,六万多宽奠军民连同数千建州兵,大概只有一半被移走,余下的多数化为了白骨。 数百平方公里的宽奠六堡,成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再也不是可以源源不断为建州提供粮食的基地,也再也不是建州兵锋直面辽东的前进基地。 一个几百里的缓冲于对于辽东腹心之地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 随后针对建州的“边墙攻势”又焚毁了大量建州屯寨,还把奴尔哈赤的叔祖给砍了,前后相继杀死掠走三四千建州人。 此举,令得随后带着建州主力驰奔而来的阿巴泰望河兴叹,令得远在黑图阿拉的奴尔哈赤仰天悲呼:“魏阉焚我觉罗,杀吾叔祖,此生平大恨也!” 说实在的,如果当时奴尔哈赤一怒起兵,七大恨也好,八大恨也好,魏公公都乐意看到。 他巴不得黑脸老汉能够冲冠一怒为阉贼呢。 但是,老乌龟的忍耐力比他强。 骂完之后的奴尔哈赤只是向朝廷表示了抗议,这个抗议在法理上也显得不是太合理,毕竟,朝廷没正式说过宽奠六堡归你建州。 口水仗的事扯不清,魏公公也懒得打,他只是往皇爷那里送了点钱,事情就这么一拖再拖,拖到奴尔哈赤也不抱指望了。 魏公公也没管他,在朝鲜北部和皮岛晃了一圈后便欣然南下,他想着宽奠六堡的损失够奴尔哈赤放缓他造反的脚步,然而,人黑脸老汉却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将悲愤化为力量,默默的带兵去征讨喀尔喀,并且挖漠南蒙古林丹汗的墙角。 现在,建州的实力不但恢复到宽奠六堡被扫荡前,甚至提高了数倍,拥八旗兵八万余,其中披甲人近五万。如果全体动员的话把阿哈和仆从军全带上,兵力甚至能达到十三四万。 显然,全体动员是没有必要的,就这五万左右的披甲人,就足以让奴尔哈赤向大明朝亮剑了。 实力的恢复,地盘的扩大,大小部落的臣服,使得奴尔哈赤再也咽不下心中的恶气。 他真的要造反。 所以,元旦那一天,他将正式建立他的大金国,并且是有年号的大金国。 建国,年号。 这是造反的前提条件,也是基础条件 元旦,就是正月初一,打汉武帝时就是中国人的传统佳节,又叫春节。只不过公公的前世,因为西洋人的文化入侵,这个元旦才和春节脱了钩而矣。 元旦,大明朝放假,老汗建国,时间上不冲突。等到辽东方面反应过来,一级级呈报,至少也得二月份了。到时候,朝廷就算收到消息,恐怕也不会发兵攻打。 毕竟,朝堂和地方的效率不是太快,并且,朝廷可能更多会的考虑一下是不是先安抚一下再说。 自古以来不对于刺头,安抚都是不二手段。也就是所谓会闹的孩子有糖吃。 等到确定几颗糖安抚不住时,朝堂诸公才会着手军事解决,调兵遣将,安排钱粮,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动不了。 魏公公对此很清楚,萨尔浒之役不就是准备了大半年才有的么。 而且,奴尔哈赤也是三年后才正式以“七大恨”起兵攻明。 李成梁没死,老汉是不会轻动的。 但是,东哥却要死了。 想到驿站的那一夜,魏公公心头很是沉重,他对不起东哥,他就如同小说中描写的负心人一样,提上裤子就是圣人了,或者给了钱就不记得人家了。 从一开始的相遇相交到现在,魏公公仔细想了想,他对东哥的帮助近乎于没有,因为那些帮助并不能实际解决叶赫部落的问题。 想要解决叶赫部落的问题,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兵发黑图阿拉,一举消灭建州。 魏公公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可惜的是,他决定不了辽东的格局,他的大明皇帝亲军眼下也不可能是拥有数万精锐骑兵的八旗对手。 单在兵力这一项上,皇军就处于弱势。 和八旗相比,皇军的战斗次数和战斗经验,以及战斗规模都明显低了几个层次。 至少,直到目前为止,皇军还没有过和大规模骑兵交战的经验。 魏公公不认为脑袋一拍就能带着刚刚组建的近卫师团和老奴一较高下的,那样的话,他老人家很有可能要玉碎了。 所以,要想消灭奴尔哈赤和以其为首的建州反动集团,起码要能调动全部的辽东兵马,并且得到辽东文武以及朝廷的全力支持,否则,都是送人头,送装备。 可这显然不是他能做到的。 内外虽都是朝廷,可内外终究有别。 他魏公公能够影响浙江和福建,靠的是浙党,靠的是利益勾结,靠的更是皇帝对于“洋财”的渴望。 可辽东,哪有什么洋财,有的只是往里扔钱。他魏公公和辽东的官场也没有利益勾结,甚至可以说还是敌人。因为他老人家和李家的关系很僵,并且大动干戈过。 他是东哥的最后希望,但他却又不可能成为这个希望。 公公长长的叹了一声,他没法如东哥所愿,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这三年时间固然是他壮大皇军的机会,可同样也是八旗壮大的机会。 “据闻当年奴尔哈赤统一建州八部,又对海西四部进行征讨时,山阴相公曾向皇爷上奏,称建酋桀骛非常,旁近诸夷,多被吞并,恃强不贡……” 李永贞知道小魏公公一直以来就对建州没有好感。他所说的山阴相公便是曾做过大学士的朱赓。 “如山阴相公这般看得清的人,不多。”魏公公沉声道。 “当时皇爷曾让御史余希元出使建州,看看奴尔哈赤是否有反意,不过奴尔哈赤对余御史发誓说:“俺管事十三年,保守天朝边境九百五十里,不曾有二心。,并对余御史口称天朝老爷,又有李成梁力保,遂使得皇爷信了他。” 李永贞说的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魏公公点了点头,这事他也是知道的。当年若非奴尔哈赤跟个孙子似的拍胸口,单是李成梁又岂能助他到今日这般。 “公公如果想对建州有所作为,我看有一人可以助公公。”李永贞对于朝廷中的事情显然比魏公公清楚。 “谁?” “本兵。” “李化龙?” 魏公公一怔。 李永贞道:“我在文书房时曾看过李本兵的一道奏疏,上面说建州列帐如云,积兵如雨,日习征战,高城固垒,故李本兵断言明朝无事,必不轻动。一旦有事,为祸首者也,必奴尔哈赤!” “这么说来,本兵早就料到建州要反,如果他能出面上书请伐建州,或许真的能成,至少也要让朝廷知道建州的野心,从而早做准备,以免酿成大患。” 说到这,魏公公顿了顿,很是头疼道:“只是这位本兵怕是对咱没什么好感。” 当初熊明遇是以兵科给事中的身份去辽东找魏公公麻烦的,没有兵部尚书的同意,熊明遇是不可能当上这个副使的。 :。: 第二百零六章 杀两个人 魏公公的担心是对的,李化龙虽不是东林党人,但他却是亲近东林党的,或者说不反对东林党的某些主张。 那么,对于刚刚被杨涟等东林党人上疏指称为“阉贼”的魏公公而言,他说的事情恐怕那位本兵压根就不会理会,哪怕这位本兵和他魏公公一样清楚认识到建州肯定会叛乱,但这不代表李化龙就能和魏公公站在同一阵线。 因为,这是两码事。 建州的叛乱是一码事,和一个太监合作则是另一码事。 李化龙是个不错的兵部尚书,三大征的“平播之役”就是他打的,所以是个能臣也是个能帅。 此人在万历心目中的地位肯定不会弱于魏公公,这一点公公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说别的,单一个“独兵”就能证明这一点。 南京兵部好歹堂官、左右侍郎俱有,北京兵部就一个堂官。 打万历二十七年后,兵部的左、右侍郎就都空着。叶向高几年前就曾上书,说兵部只有一个堂官,万一边塞有事,何以能应付突然变化。 万历没理会,一方面他才不愿意多花钱养官呢,另一方面则是他知道李化龙能给他解决问题。 这便是能力带来的信任。 所以,魏公公很难通过兵部的某人代他上一份针对建州称国的奏疏,然后提前推动关于灭奴的战争。 这是很好的解决办法,公公的前世,如果万历晚死一年,或者萨尔浒早打一年,奴尔哈赤都得被吊天灯。 因为,奴尔哈赤赢的不是明军,而是万历的死。 李永贞沉默片刻,道:“是我疏忽了,本兵和淮抚有旧。” 万历三十一年,李化龙起为工部右侍郎,总理河道,但他不肯上任。直到淮、扬巡抚李三才奏请开通淤塞的黄河被批准后,李化龙方才赴任。 这说明,李化龙和李三才肯定有一腿。 因此,李永贞的建议是行不通的。 公公眉头皱了皱。 二叔听不明白,什么本兵,什么淮抚,还有那李公公手中的信上写的什么东东? 不过他老人家从侄儿凝重的表情上分析出,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他老人家便自个走到马车边,好让侄子跟那位李公公好好商量。 “熊廷弼哪去了?” 魏公公问李永贞,他有请对方帮忙留意一下熊廷弼的去向。 李永贞道:“熊督学在南畿棒打生员致死,已叫参回湖北老家去了。” 魏公公“噢”了一下,没什么惊讶,熊廷弼那脾气上来同僚都能打,打死个把学生也不稀奇。 是了,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熊廷弼是在萨尔浒之役后才被紧急启用出关抢险。 “能不能把他弄回来,就像我恩师那般?” 如果熊廷弼能复出,并且现在就运作到辽东去,应该能对后金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为魏公公争取时间。 内心深处,魏公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如奴尔哈赤。 三年多时间,黑脸老汉就把科尔沁、内喀尔喀、察哈尔诸部都相继收服,实力翻了几番,而他魏公公才占了个荒岛,日本的鸟毛还被摸到一根呢。 公公可以找很多合适,也说得过去、站得住脚的理由解释为何他的成就没有奴尔哈赤大,但总归从结果上来看,老汉还是胜他一筹的。 仇恨,是遮盖不了敌人比较优秀这个事实的。 如果不承认这个事实,那一切就变得没有意义。 总不能说我们汉人是被一头猪领着无数头猪给打败的吧。 “很难,参他的御史也归乡了。” 李永贞摇了摇头,熊廷弼和参他的御史两人玩的是同归于尽的法子,所以东厂也拿不住那个御史的把柄。没有把柄,这事就不可能翻过来。 如果可能的话,楚党那边也不会见死不救。 熊廷弼回老家,孙承宗在给校哥儿当老师,还有谁? 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杨嗣昌 这些个人,公公都给否定了,因为他们现在都很嫩,甚至于恐怕还没考中进士,指望不上。 “公公何以认定这个建州一定会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甚至于可能动摇我大明社稷呢?” 李永贞对此是有些不解的,从他认识魏公公起,对方就多次与他说建州是大明最大的祸害,必须要除之而后快。 但就实际情形来看,就如李化龙奏疏所言,建州甲帐云集,也不过拥劲卒数万,地也不过东西千里,而反观大明,甲士百万,地过万里,怎么看这个建州也不是大明的对手。 “因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想。” 公公给出的答案有点奇怪,李永贞却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应该是这个道理。 “公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魏公公突然说道。 李永贞怔了下,神情变得郑重:“小案首请说。” 魏公公道:“我想弄死两个人。” “哪两个?” 李永贞面色不变,丝毫不因为魏公公的要求是杀人而变色。 “第一个是抚顺守将李永芳,第二个是广宁守备石廷柱。”魏公公说了这两个人名。 “有些麻烦。” 李永贞实话实说,如果说是别的人,东厂都好办,可这两个人却是辽东的带兵将领,东厂想要弄死他们难度很高,甚至可能根本办不到。 毕竟,东厂对边将没有管辖和锁拿之权。 “公公认为这两个人会和建州勾结?” “我不知道,” 魏公公对此并不做肯定,因为前世李永芳和石廷柱的投降是在金军兵临城下才发生的,在此之前二人和奴尔哈赤是否有勾结,他不作猜测。 有一点却肯定,那就是石廷柱本就是女真人。大明养了石家上百家,换来的却还是背叛。 “可以查一查,如果有实据最好。” 李永贞答应下来,但却提出这件事必须要有锦衣卫方面的帮助。因为于藩属、边关边将这一块,锦衣卫伏下的人员比东厂更多。当年援朝之役,锦衣卫便出力甚多,这一块东厂比不上他们。 魏公公道:“我会请北镇的田千户帮忙。”稍顿,“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的话,我得去一趟。” 第二百零七章 家贼(可不订) 屈指兴亡,恨南北黄图消歇。便几个孤忠大义,冰清玉烈。赵信城边羌笛雨,李陵台上胡笳月。惨模糊吹出玉关情,声凄切。 汉宫露,梁园雪。双龙逝。一鸿灭。剩逋臣怒击,唾壶皆缺。豪杰气吞白凤髓,高怀眦饮黄羊血。试排云待把捧日心,诉金阙。 ——故明兵部尚书张煌言《满江红怀岳忠武》 .......... 公公不是很想去辽东,但有些事情他不去也得去。 没有原因,就是原因。 奴尔哈赤应该是家贼,建州左右卫以及其北更远的土地,包括西藏、新疆,都是大明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领土。 现在,这个家贼要窃取大明的土地,并且自创文字,不再以中国人自居,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铤身而出,坚决打击这种分裂行为,维护祖国领土的完整和统一。 所以,如果魏公公不站出来,家贼就会变成异族,进而就会诞生一个殖民于中国的殖民政权。 公公很不喜欢前世绘制的明地图,因为那些地图只包括关内和辽东,好像明王朝是个天生就局限的王朝,根本不是什么大一统王朝。 这些地图的存在很好的印证了满清“嫁妆说”,由此证明满清为中国带来了很多土地,他们于中国的贡献是杰出而优秀的,每一个中国人都要承认并重视满清。 然而,事实上这些不过是某些人刻意制作出来,哪些人呢?——别有用心的人。 别有用心的人继承的是满清的史学观,一代代继承下来,他们修了《明史》,还搞了清史稿,不断的向中国人反复标榜一件事,那就是明朝这个汉人的最后王朝比大清差得远了,大清取代明朝不仅仅是顺天应地,更是历史的潮流。 这些人,在公公的前世大大小小的社科单位占据主流。 明朝的皇帝杀人,那是暴君;清朝的皇帝杀人,那是明君;明朝的皇帝干不过大臣,那是无能;清朝的皇帝把大臣杀的人头滚滚,那是能干...... 双标的非常严重。 可谓是一脉相承,承的哪个脉? 东林党的脉。 为什么清史稿永远是稿,而不能是《清史》,因为他的主编赵尔巽和参与人员都是满清的遗老遗少,民国了还要进宫磕头的人。 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史观,不存在公正,只存在洗白。因为如果不洗白,他们就是汉奸。 这些人搞出来的清史,也只能是稿了。 他们及他们的徒弟、徒孙一脉脉承下来,便有了公公前世让人痛心的种种——汉人及汉王朝有天生的原罪。 这些承于始祖东林党的历史学家们,只承认明朝在辽东边墙以北,以及西藏缺乏驻军,所以并不算控制东北地区和青藏高原。 事实是否如此呢? 《永宁寺碑记》记:“永乐九年春(1411),特遣内官亦失哈等率官军一千余人,巨船二十五艘,复至其国,开设奴儿干都司。” 奴尔干都司,有卫、所四百余,屯驻军队,辖区东至海,东北包有库页岛,西至斡难河,南接图们江,北抵外兴安岭,数百万平方公里。 自此,明朝多次派遣宦官亦失哈作为钦差太监到外东北,巡视奴尔干都司。永乐十一年亦失哈第三次巡视时在奴儿干城(满清称庙街,亦作庙屯,今俄罗斯尼古拉耶夫斯克)修建了永宁寺。 宣德七年,亦失哈第九次和第十次巡视奴尔干都司,修复了被当地土人摧毁的永宁寺并立宣德碑,刻《重建永宁寺记》碑文,并宣谕土人,此后永宁寺再未被当地人破坏,到了满清永宁寺因年久失修而自行坍圮。 满清嘉庆十三年,日本人间宫林藏到永宁寺遗址时还看到“众夷至此处时,将携带之米粟、草籽等撒于河中,对石碑遥拜”,当地人对永宁寺碑敬若神明。直到沙俄夺取外东北,才将永宁寺碑搬走。 这些加上奴尔干都司的各卫所的消亡历史,足以证明所谓的东北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满清带来的嫁妆,而是本就属于中国的土地。就连满清的发家之地建州左右卫也是如此,哪怕大国明国到了最后的衰退,这个建州左右卫还是始终属于明朝的。 奴尔哈赤就是家贼,叛臣。 一个叛臣家贼又哪来的嫁妆可以带给中国! 至于西藏,军事上明朝设有乌斯藏指挥所,经济上则以茶马古道控制西藏的物资输入,使得西藏在经济上完全依赖内地。 政治上,明朝采取“僧官制度”,封喇嘛教僧人为卫所的指挥使、同知、通判等官。最高僧官为法王,任乌思藏都指挥使,世袭。直至崇祯三年,西藏都牢牢被明朝控制,历时200余年。 这些手段比之满清的“金瓶掣签”要高明的多,至少在明朝控制西藏时期,西藏并没有出现一家独大的喇嘛现象。达赖种种,根本不可能有其生存的空间。 明朝的武装使团更是屡次深入青藏高原,巡视赏赐,以宣示主权。 《明史·侯显传》:宣德二年二月复使显赐诸番,遍历乌斯藏、必力工瓦、灵藏、思达藏诸国而还。途遇寇劫,督将士力战,多所斩获。还朝,录功升赏者四百六十余人。 宣宗时代,宦官侯显遍历青藏高原进行赏赐,并击溃了不服明朝的地方武装势力,昭示了明朝对于西藏的统治权。 西藏各地面的大小宗教首领,必须由明朝承认委任。一方面建立卫所体系,令西藏土著势力广修驿站道路沟通藏区与内地,另一方面对藏传佛教各派分而治之,设立三大法王加五大教王的体系,并往往封西藏重要宗教首领为国师,召至明京城讲经,予以尊崇。 另外,明朝在青藏高原东缘还设立了松潘卫,有驻军遥制西藏,如果西藏有变需要干预,便可如侯显率武装使团入藏一样发兵。 这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明朝对于西藏是有控制力的,又岂是什么满清带给中国的! 很多很多,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编造的谎言其实在历史故纸堆里一扒就能发现真相,戳穿他们的谎言,可是,绝大部分人都是懒的,他们不愿意去寻找真相,只想接受别人灌输给他们的。 因此,南明王朝抗清失败之后,中国就已经沦为一个殖民政权了,不是半殖民,是彻底的殖民,比之英属印度还要彻底的殖民地。 这不是件光荣的事,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应该避过这事实,用所谓的满清就是中国来粉饰或回避这不光荣的历史。 所谓的“元清非中国”也不是什么日本人的阴谋,而是伪元伪清时期每一个不甘心为奴的中国人对历史事实的正视。 本来就不是中国,何必要承认,何必要粉饰。 那三百多年,就是我们的亡国史。 但我们一次又一次复国了! 失败不可败,被征服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自知,不反抗。 公公如此想道。 思想认知是个复杂的东西,公公不喜欢与人辩论,因为容易被扣帽子,所以他只喜欢做。 多做点事不要紧,至少可以给后人省下打口水仗的时间。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是不足以制止或消灭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集团的,那怎么办? 他可以杀人。 杀一些能让本来快速发展的历史进程可以稍稍迟缓,或有些变化的人。这样,他老人家就能集中力量发展,而不至于手头的事没干完,又要担心那头。 杀李永芳,石廷柱等人,比杀奴尔哈赤要容易的多。 不过再怎么说,杀人这种事都不可能在过年期间干,公公希望这个年过的比较舒心一些。 而且,人奴尔哈赤也是后天才建国,眼下,还是大明的建州卫都督、龙虎将军嘛。 公公请二叔和李永贞到酒楼吃饭,酒足饭饱之后便亲自送二叔回东宫。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 章节名提示过可不订,所以不用骂灌水。 第二百零八章 你也配姓魏! 感谢“蜀郡李炎昭”同志的百两纹银! ........ 东宫。 二叔不敢去见小爷,魏公公想着二叔眼下底气是不高,或者说骨子里还是当自个是个小小的火者,离九千岁的境界差距太大,所以见着朱常洛很有可能一句话都不敢说,便没有勉强二叔同他一起去,叫他老人家在门口这边侯着,自个去见了朱常洛。 二叔的成长还是需要时间的,但这个时间已然很快了。 五年,也就弹指一挥。 明天就是三十晚上除夕夜,东宫这边也照例有小伙者在忙着打扫卫生,悬挂灯笼什么,明天再张贴春联后,这东宫里里外外就透着喜气了。 看到蹲在门房边上的二叔,不少小伙者都如见鬼般,感到不可思议的很。有职事的太监路过时,也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继而却是匆匆而去,谁也没上来问二叔怎么回来了。 被人漠视的感觉不好,但二叔觉得这样挺好,虽然这些人的目光怪了些,但怎么也比一个个上来喊他声“李大傻子”要好的多。 他现在就担心小爷那边会嫌他给东宫添麻烦,不让他回东宫,那样的话他就可不能再伺候校哥儿了。 想着自己在诏狱关了好些日子,也不知校哥儿书读的怎样,小身子长没长,想不想他,二叔没来由的就有点焦急,恨不得早点回辰华殿。 ........ 魏公公这边递了名贴和牌子后,畅通无阻的见着了朱常洛。 对于魏公公的到来,朱常洛似乎有所准备,想来他的消息也灵通,知道魏公公把他二叔李进忠从诏狱里弄了出来,也猜出他来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给小魏公公看茶。” “叨扰殿下了。” 魏公公也不客气,坐在了朱常洛对面的椅子上。 论身份,他虽是皇室家奴,但现在已是五品的镇守中官,和东宫管事太监王安是一个品级,所以有资格在太子面前就座。 论权势,他魏公公提督大明皇军,也算是一方人物。论资本,更不用多说,太子殿下可是欠着不少呢。 最重要的是,他魏公公是皇帝的家奴,不是你太子的家奴。古往今来,认清主人是谁,是当家奴必须要具备的本事。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朱常洛都没法成为魏公公的主人。 他,命太短,福也薄,承受不住啊。 落座之后,魏公公倒和太子殿下没有太多的话讲,只是说了声他二叔还想回东宫烧灶。 朱常洛笑了一声,道:“父皇既放他出狱,便是无事,他原就是我东宫的人,再回来也没什么不妥。” 魏公公原以为朱常洛可能会有些意见,没想到他却同意的这么干脆。如此也好,省得他和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友好的事发生。 “既如此,那便多谢殿下了!”魏公公起身给朱常洛作了一辑。 “区区小事,小魏公公何必言谢。”朱常洛是太子,自是不会起身亲自送客。 魏公公微微点头,走到门口时却停了下来,对朱常洛说道:“殿下,听说你差人给杨涟送了汤药?” 朱常洛胖乎乎的脸上没什么反应,只平静的看着魏公公。 魏公公和他对视了三个呼吸,淡淡说道:“殿下要知道,陛下不喜杨涟。” 朱常洛怔了下,点了点头:“知道了。” ....... “魏良臣方才那话是何意?” 王安走出远远看了眼离去的魏公公,目光很冷。 “父皇不喜欢杨涟。”朱常洛叹了一声。 “自古忠臣总是不讨人喜欢...不过忠臣才配明君啊,也让人放心啊,殿下。”王安饶有深意道。 朱常洛“嗯”了一声,他的父皇是不喜欢杨涟,可他不能不喜欢。因为,他今天的一切都是那帮人为他争来的。 “李进忠变成魏忠贤,这是李逵变李鬼么,真不知皇爷怎么就叫他蛊惑了。”王安恨声道,上午魏良臣进宫,下午李进忠就改名出狱,这中间除了“蛊惑”二字还有什么? 朱常洛望着殿外正在拿竹竿绑着鸡毛掸子清扫廊檐灰尘的小太监,摇了摇头:“算了吧,不值得。” 王安沉默,是啊,皇帝都已经松口了,太子如果还要对着来,便是不孝了。要是有心人添油加醋,于小爷不是好事。 “还叫他烧灶吧,省得李娘娘那边老是埋怨我。” 朱常洛有些索兴的负手缓步踱出屋子,阳光再盛也挡不住凌厉的寒风带来的冷意。 明天就是除夕了,万历也即将迎来四十五年,他这个太子35岁了。 .......... “李进忠?” 一声熟悉的叫唤让蹲在门房边发呆的二叔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听说你出来了,” 魏朝晃了过来,高高在上的打量着蹲在地上的二叔,笑了起来:“想不到你李大傻子胆挺肥啊,连科道的大人都敢打,嘿嘿,是不是以后都敢打咱家了?” “魏公公,小的不叫李进忠了,小的叫魏忠贤。”二叔没有站起来向魏朝赔笑,因为他觉得那样的话会给侄儿丢人。 而且,他想着自己现在应该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贵妃娘娘都派人给他送过饭,所以没有必要再像从前一样害怕魏朝。 “你也配姓魏?!” 魏朝很恼火,恼火的是这个李大傻子不但从诏狱放了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他也姓魏。 呸,你配么! “是咧,魏公公,小的和你真的是本家咧,小的本就姓魏。”二叔必须要解释下他姓魏的问题。 这不是什么配不配的事,而是他本来就姓魏。 当年,他改姓李,只不过是不想辱没自家的姓,自家的祖宗而矣。 “是么,那以后是不是咱家还得叫你声魏公公?” 魏朝皮笑肉不笑,他真是恨眼前这个看着傻冒憨厚的家伙,因为这家伙抢了他校哥儿大伴的职事,哪怕小爷和王公公并不承认这家伙是校哥儿的大伴。可那是皇爷玉口说出来的,东宫不同意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小的不敢!” 二叔闷声道,不卑不亢的样子。 魏朝更恼,“哼”了一声:“怎么,你以为你有侄子撑腰,就能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了么?” “小的不敢!” 二叔还是这幅样子,既没顶撞魏朝,可也没有低声下气。 “还有你不敢的么?你连科道的人都敢打,这世间还有你不敢的事?” 魏朝很想抬腿踢一脚,可想到对方的侄子,想到上次东厂的人把自己抓去狠揍一顿,这一脚却是怎么也不敢踢出去的。 诚如他刚才自己说的那般,对方也是有后台的人。 “总之我不管小爷怎么说,你怎么想,以后在东宫,只能有一个魏公公,那就是咱家!咱家不想这宫里再有第二个姓魏的!”魏朝的威胁一点也不掩饰。 “是么?那魏朝,你觉得你配姓魏么?” 魏公公轻轻的走近,将二叔拉了起来。 第二百零九章 好一对男女 “却道天凉好个秋”是位好同志,大家要多向他学习 故事有点俗套。 按照正常情形发展的话,魏公公应该狠狠的收拾魏朝一顿,或者最少也要教育一通,让他知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道理,从此畏魏家叔侄如猛虎。 可是,魏公公没这么做。扶起二叔后,他就拉着二叔去了辰华殿。 一个连二叔都斗不过的家伙,根本不值得公公与之计较。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姓魏的,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姓魏的。 这个问题魏朝应该不会想明白,因为他这辈子也不会和老祖奶奶勾搭到一块,更不会因为和二叔争抢老祖奶奶,从而惊动天启给他们做个决定。 二叔也没有弄死魏朝,只是将他发配到凤阳,这对于太监而言不是好结局,但对于魏朝而言肯定是个最好的结局了。 他不用死。 由此说明,二叔也是个重情义的人。 二叔和魏朝本应该是对很好的兄弟,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二叔。只是,侄儿的出现让魏朝变得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魏公公看了魏朝一眼,这一眼没有任何含义。 没有含义的另一层意思便是你这个人根本不重要。 二叔可能觉得侄子这种直接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举止太过得罪人,毕竟魏朝虽只是个奉御,可他却是王安公公的干儿,因此,他转过头来想对魏朝说两句,借此冲淡一些侄儿于对方的藐视和不屑。只是,二叔嘴巴张了张,却是想不到自己应该说什么。 “魏朝是王公公的人,在宫里很受小爷的喜欢,你不应该那么待他。”去辰华殿的路上,二叔还是忍不住说道。 “有什么关系么?” 魏公公笑了起来,对自己的亲叔叔说了一句,“二叔,不要理会这些和我们没关系的人,做好自己就好。” “也对,” 二叔想了想,憨笑起来:“烧好灶,伺候好娘娘,照顾好校哥儿,他们又能寻我什么麻烦呢。” 手机端:: 辰华殿的人很快知道在会极门干了件大事的李大傻子回来了。 “老李,我就说你没事,要不然娘娘能叫我给你送饭!”韩进义高兴的直搓手。老弟兄俩一起搭伙了半年多,怎能没有感情。 二叔为人木讷,不善言辞,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对归来的喜悦,只晓得对韩进义呵呵傻笑。 宫里等级森严。 韩进义和二叔一样都是没职事的伙者,可魏公公虽是二叔的侄子,然而又是五品的中官,所以韩进义必须要给他行礼,要不然就是不敬。 因此想到这一茬,韩进义赶紧松开老伙计的手便要躬身给魏公公行礼,魏公公没有拦着,但略侧了侧身子,算是受了半礼。未受那半礼自是因二叔的缘故了。 二叔很高兴侄子能给他面子,问韩进义道:“老韩,娘娘在么?” “在的,在的,我去给你通传。” 韩进义说着便要到殿内通禀,西李却自己走了出来。 第一眼,李翠儿就看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第一眼,魏公公就看到了他朝思夜想的人。同时,看到了另一个让他深深想念的人。 客印月也在。 “娘娘,李进忠回来了!”老韩高兴的说道。 “我不叫李进忠了,我叫魏忠贤了。”二叔迅速纠正了老伙计的错误。 “你改回本姓了?” “是咧!” 二叔点了点头。 “回来了就忙去吧,” 西李淡淡的看了眼魏良臣,又对二叔说道,“校哥儿有些想你,等会你忙完便和他玩上一会。” “是,娘娘!” 二叔猛的点了点头,看向侄子,“那叔忙去了?” 魏公公笑了笑:“初一那天我给您老人家拜年。” 二叔“嗯”了声:“那我等你。” 西李眉心微微颤了下。 客印月只是垂着头,看着脚下。 “娘娘!” 魏公公上前给西李行了一礼,然后若有似无的扫了眼客印月。 “魏公公这次回来还走么?”西李凝视着魏公公。 魏公公暗叹一声,道:“陛下的差事尚未办完。” 西李“噢”了一声:“那几时走?” “说不准,”魏公公迟疑了一下,“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吧。” 西李又“噢”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娘娘,我是送我二叔回来的,如果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告退了。”魏公公再次躬身。 西李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 魏公公看向客印月,对方也看着她。 “我先走了。”公公说道。 “一起走。”客印月走了过来。 “怎么?” “明天除夕了,我放假了。” “噢。” 魏公公在前,客印月在后,二人就这么慢慢的走出了东宫。 “去哪?” 两个人同时问对方。 “嗯,去你那吧。”魏公公道。 “好。”客印月点了点头。 “方便?” “方便。” 魏公公笑了起来,见四下无人瞧着,迅速捏了客印月一下。 “又大了。” “还好吧。” “那快点吧,我有点等不急了。” “你很能干吗?” “应该能干。” 魏公公不加思索道,这一点他是必须确保的。 出了左安门,魏公公原是想要客印月先回去,他去跟留在西华门外的亲卫们说一声去向,免得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不过转念一想,用不了多少时间,便没费这精力多跑一趟。 客印月还是租住的那间小院,沿着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走来,魏公公心底倒是有种期待和暖心,更有回家的感觉。 “我不在的时候,没偷人吧?”回手带上院门的时候,魏公公突然觉得有必要问一下这个问题。 “我又不是你老婆,我偷不偷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客印月白了魏公公一眼,将他推进了屋子。 “当然有关系,我的东西,别人动不得,谁动谁得死。” 魏公公说这话的时候,后背突然凉了一下。 他想到了吴秀芝,她的死纯属意外,公公本不是要她死的,谁知她会选择那么做。 也许,秀芝姐从来没有爱过他,或者说从来都没瞧得上他吧。 “你在想什么?”客印月察觉出魏公公的神情有一丝不对。 “没什么。”魏公公摇了摇头。 “真的?”客印月不信。 “嗯,我在想你到底有没有背着我找相好的。”公公似笑非笑的看着客印月,“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没有爱慕者呢,而且人家都说像你般年纪的女人都是如狼似虎的,真要找个小白脸也是寻常憋久了会憋坏身子的嘛。” “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就不要瞎想,” 客印月忽的咬了一下公公的肩膀,“你不应该怀疑我我虽然对不起侯二,但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是我不好。” 公公沉默了,他是不应该那样想巴巴。 “快点吧。” 客印月将公公拖进了里屋。 “你不洗洗?” “你嫌我?” “不是,你不是爱干净么。” “不洗了,”客印月促狭的眨了眨眼睛,“我也想验验货。” “验什么?” “看看你虚不虚啊。” 客印月说话间便替魏公公脱去了上衣,“如果虚的很的话,那我们就分手吧。” “为什么?” “你的心思都在别的女人身上,我何必要为你守这活寡?”客印月轻声道。 “不会的。” 这个不会也不知是说公公不虚,还是客印月不会和良臣分手。 “难说,” 客印月突然笑了起来,很是得意的样子。 良臣呆了:“你笑什么?” “我笑那个贱女人明明想拉你进殿,却不敢拉。哼,我还笑哪怕她李翠儿是太子的女人,也得吃我的下茬。”客印月一把将公公推倒在床上,不由分说就替他脱鞋。 “有意思么?” 魏公公苦笑一声,“翠儿不是贱女人,她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女人,对我也都很好。” “小爷今年不知都在辰华殿睡了多少次了,”客印月没好气的说道,“那个死胖子还打我的主意。” 咝! 魏公公抽了口冷气,不是因为他被绿的问题,这个问题不是问题,因为人家是合法的。 这口冷气是因为朱常洛竟然会打巴巴的主意,那真就不是做不做道友的事,而是敌我矛盾的大事了。 “你他” 公公艰难的吐出了心中的问题:“得手了?” “想的美,” 客印月冷笑一声,“我可不喜欢胖子,他那样子就像是个短命鬼,万一在我肚皮上死了,我不被活活打死。” 呼! 公公长出一口气,嘿嘿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等等”内心“咯噔”一下,“他是小爷,他真想要你,你能拒绝?” “我是拒绝不了,可有人不让他得手啊。” “谁?” 魏公公开了眼了,这世上还有能阻止太子玩女人的人? “总不会是王安吧?” “不是他,是那个贱女人。”客印月撇了瞥嘴道。 西李? 魏公公又怔住了:“为什么?” “因为她不敢让我乱说话啊。”客印月饶有深意看着魏公公。 “要是我的话,就先弄死你。”魏公公咧嘴笑了笑。 “是啊,换作是我就这样做,可她不敢。” : : “又为什么?” “她和我一样,都爱你啊,都怕你不高兴啊。”说完,客印月伏在魏公公的身上,轻轻的抚摸着他。 “你知道吗,我和她都很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也很想你们。” 魏公公心下感动,默默的解开巴巴的扣子,正准备好好的补偿巴巴这大年半的空虚时,门却被一脚踹开了。 “好一对贱夫银妇,光天化日,你们要点脸么!”寿宁公主瞧见床上躺着的两个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客印月吓的赶紧拿衣服挡在身前,魏公公也是叫吓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喃喃道:“殿下为什么这么说我们?” “那要怎么说!” 寿宁恨恨的盯着客印月,真正是怒火中烧,妒火攻心:臭女人,贱女人,你竟敢勾搭我男人! “你应该说好一对狗男女才是。” 第二百一十章 你敢打我男人! 万事莫冲动,冲动是魔鬼。 心中巨惊的魏公公捂着自己的双手都在发抖,两世为人,他碰到过好多事情,但是被人现场捉拿,这还是头一回! 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啊! 等到发现冲进来的就是寿宁一个人,她的帮手都在外面后,公公心虽在抖,可好歹也回过神来了,忙舔笑着起身,准备就此事和寿宁好好沟通解释一下。 这种事谁都不想的,但既然发生了,那大家最好能够平和的坐下来,就问题深入研究一下,以便达成共识。毕竟,解决问题才是当下的首要重点,打打骂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殿下,你先别生气,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公公准备和寿宁好好的聊聊,态度上他是挺端正的,已然承认自个是狗男女了,你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时,却听“叭”的一声。 是个耳光,极其清脆和响亮的耳光。 但是,打出这个耳光的却不是寿宁公主,而是巴巴。 “巴巴,你...” 公公被打懵了,寿宁给他一下他还能理解,巴巴这一下算怎么回事? “你干嘛作贱我!我客印月可不是什么狗男女!”巴巴真是气极了,抬起腿又给了魏公公一下。 “哎吆!” 魏公公一个坐立不稳,摔倒在床下。 “贱女人,你为什么打他!” 寿宁见状却不干了,一下就冲了上来,却不是扶她的情郎,而是跳上床一下就骑在了客印月身上,二话不说就挠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 客印月急了,她知对方是公主殿下,可是被对方这般骑着挠,气都喘不上来,节骨眼上除了挣扎反抗,哪还想其它的。 公主殿下的力气显然没有客印月大,一下就被她翻了过来,继而两个女人就这么在床上撕扯在一块,你掐着我,我拽着你,四双手你来我往,打了个不可开交。 寿宁虽说比客印月小了几岁,力气也没她大,但是下手真是毫不留情,把客印月脸上挠了几条红杠子出来。 客印月拿腿拼命的蹬寿宁,一下正好蹬在寿宁的下半身,寿宁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呜呜”喊着伸手就去拽客印月的裤子。 抓着后就不松手,拼了命的往下拽,很快就把客印月的裤子给拽到了膝盖处,露出了又白又滑溜的所在。 客印月又羞又急,这公主殿下跟个泼妇似的也激发了她母性的凶悍处,有样学样,先是猛的将公主殿下的头发往外一拽,在对方疼的要缩的时候,一把也扯住了对方的裤子。 然后就听衣服的撕扯声,不一会,床上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女人的裤子都叫对方给扒了下来。 就这还不算,双方都是一手拽着长发,一手又要去拽另外的曲发。 疼,都疼。 可越是疼,两人却越用力,谁也不肯松开。 龇牙咧嘴的跟两只母老虎似的互相怒瞪着,眼中无一不含着泪。 魏公公爬起来,可是看傻眼了,也是急的不行。 “我的好姑奶奶,我求求你们了,别打了好不好!” “巴巴,你把手松开,殿下叫拽着咧!” “我的好殿下,你是公主哎,怎么能像民妇一样呢,你快把手松开,这样子叫外人瞧见了还得了...” “......” “你们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滚!” 彼此都有些精疲力尽的巴巴和公主殿下同时骂了声,然后就那么互相拽着对方,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从二人的呼吸来看,这是在养精蓄锐,准备发起更大的攻势。 魏公公试图分开二人,可他不动还好,一动二女却更来劲。他实是没办法,只好先从里屋退出来,悄悄的朝院子里看了眼。 院子里,站着何冲和四个公主府的小火者。 “没你们的事,出去看着,别让任何人过来。” 魏公公害怕动静太大惊动左邻右舍,继而再引来铺房和顺天府的人,那可就闹出天大的乐子了。 皇帝的女儿和皇长孙的乳母为了一个太监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用等到明天,就晚上就能传遍整个北京城。 那样的话,万历四十五年元旦的太阳,公公怕就是看不到喽。 “这...” 何冲犹豫了下,朝手下微微摆手,五人退了出去。 公公眉头深锁,有点后悔没把亲卫带来,不然封锁这一带一点问题也没有。而且,根本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不用问,公公清楚,打他从公主府出来后,寿宁的人就把他盯上了。弄不好寿宁就躲在哪辆马车里,一路跟着他过来。 这丫头片子现在不好对付了,公公很是心悲。 再心悲也得把眼面前的事给解决,公公再次回到屋内。 巴巴和寿宁还以人字形的姿势各自锁着对方,拽着对方的要害。 “别打了好不好?” 公公走到床边轻轻的拉了拉寿宁,寿宁哼了一声不理他。公公又拉了拉巴巴,巴巴同样不理他。 公公想了想,凑到寿宁耳边赔笑道:“殿下,这件事情我本就是和你说的,但一直没顾上和你说...这样吧,你先别闹,把裤子穿好,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不行!” 寿宁的脸通红,不是羞的通红,而是疼的通红。 公公无奈求道:“你是公主,总要注意影响啊,明天就三十晚上了,你能不能消停点,让我把这年过了?...只要你放过我这一回,以后我什么事都答应你好不好?” “不能!” 寿宁恨恨的望着同样锁着她的客印月,“你跟什么人好不行,非要跟这个妈子好!” “妈子怎么了?妈子也是人!你有的我都有,我哪点差了你!”客印月不甘示弱,反正都和公主打了,她也豁出去了。 “贱货,你是要本宫打死你吗!”寿宁气的加大了力气,但痛苦是双方的。 “你们再这样,我就回南方永远不回来了!”公公也是气极了,摞下这句狠话。 “你敢!” 闻听这话,寿宁气的松开了手。 “你等着,我这就进宫告诉父皇你侮辱了我!” 寿宁瞪着魏公公,恨恨的将右手往客印月脸上虚空一挥,“贱货,你的东西还给你,骚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大一小 对不住各位大佬,昨天醉的一逼了草,被夫人和儿子拖回家的。嗯,硬拖。 .......... 客印月以为公主殿下拿什么洒在自己脸上,待看清后,面上没来由的一红。 “你们俩给我等着!” 公主殿下还真是敢想敢做,气乎乎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吭哧吭哧的穿好衣服抬腿就走。 “殿下,你干什么?” 魏公公肯定要拦人,就寿宁现在这幅模样要是进了宫,他魏公公最好的下场也是宝贝上房梁。 “让开!” 寿宁一把推开魏公公,气鼓鼓的说道:“我要告诉父皇你对我做了什么,你这个负心人!” “轩媁,你疯了!” 魏公公哪里能让寿宁胡来,一把抱住她。 “我没疯,疯的是你!” 寿宁使劲挣扎,边锤打魏公公的肩膀边骂,“你跟个妈子好上,你对得起我么!...我哪点比不上个妈子了,你一回来就想着她,我要不是不放心你派人跟着你,你是不是就准备跟这个妈子在一块过年了!...” 说着,回头瞪了眼正在提裤子的客印月,发现对方身段还真是不错,不由更气,怒道:“我知道你,东宫的客妈妈,哼,你等着,我去叫我哥把你卖到教坊司去,看你以后还勾不勾男人了!” 魏公公头疼的厉害,简直要炸。 “我又不是宫女,也没在宫中犯事,小爷凭什么卖我到教坊司!” 穿好衣服后的客印月轻轻坐好,拂了拂被公主殿下弄乱的秀发,一点也不惧的看着她。 “你看什么!” 一个妈子都敢这样直视自己,真把寿宁气死了。 “我看什么,殿下不知道么?哼...一对狗男女!...” 客印月不屑的侧过脸去,事到如今她哪里还不清楚公主殿下和自己情郎的关系,分明和李翠儿一样,都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 呸,还是金枝玉叶,公主呢,也不知道臊! “贱货,你才是狗男女!...” 寿宁受不了了,就想冲过去把对方的毛都拔光,可魏公公把她抱的紧。 “你是在帮这妈子?” 寿宁突然一动不动的看着魏公公,那视线把公公看的头皮都在发麻。 “不是,轩媁,你别多想。”公公赶紧解释。 寿宁气道:“不是就放开我,我要撕了这妈子的嘴!” 魏公公哪能松手,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再打起来有多少羽毛经得住拔,不管哪个红了、肿了他都心疼啊。 “真是叫狐狸精勾住了,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去跟父皇说!”见魏公公还抱着她不放,寿宁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的好殿下,你能不能别闹了!”公公情急之下力道有些大。 寿宁感受到那种压迫感,情绪再是控制不住,哭叫着直往外冲。公公险些叫她挣脱了。 这时,客印月却突然站了起来,然后上来猛的用右手箍住寿宁的脖子,将她拽倒在床上,另一只手死死的捂着寿宁的嘴巴。 “呜呜...” 寿宁惊恐的仰面瞪着客印月。 “巴巴,你干什么!” 魏公公也是吓了一跳,冲上去要拉开客印月的右臂。 客印月却不肯松手,把心一横咬牙道:“她要出去了,你我都活不成!” “别,别...” 巴巴竟然是想干掉寿宁,这让魏公公骇的魂都要掉了,下意识的用力去拉客印月的手。 客印月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魏公公拉了几下都没拉开,不过寿宁的脖子也得以松了一些。 寿宁大口的喘着粗气,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客印月,实是难以相信这个妈子竟然想要杀自己。 魏公公哀求道:“巴巴,放手,我求你了,快放手!”他真是急了,巴巴要把寿宁给勒死了,他俩才就真活不成了呢。 客印月却不依,道:“放了她,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魏公公痛苦的摇了摇头,“但你必须放开她。” 客印月愣了下:“为什么?” 公公迟疑了下,道:“因为她是我儿子的娘。” “啊!...” 客印月失声叫出,如被电击般,双手一下无力的脱落。 寿宁跟受惊小兔子般扑进魏公公的怀里,搂着他不住的发颤,看客印月的眼神也满是惧怕。 屋内一下安静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客印月才缓缓抬起头,盯着寿宁,艰难的问道:“殿下的孩子是他的?” “嗯。” 寿宁的声音不大,她有点叫客印月吓到了。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一滴泪水掉落在客印月的手背上。 两个女人的样子让公公都很心疼。 魏公公也不知如何回答巴巴这个问题,他这会要是说因为他也深爱着巴巴,寿宁肯定会又跳起来。 “你们给我出去,这是我家。”客印月侧过脸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寿宁轻轻捅了下魏公公,示意他赶紧走。 公公哪能走啊,不说他确是喜欢客印月,就说这位日后会是大明朝的老祖奶奶,他也不能走啊。 “你到底走不走?”寿宁催了声。 公公还是没动,只一脸不舍的看着客印月。 寿宁鼓着小嘴气乎乎的瞪着公公。 局面陷入僵持。 魏公公内心焦虑不安,甚是埋怨寿宁,你说你个金枝玉叶玩什么不好,非要玩抓奸,瞧把这事闹的。 客印月好像真生了魏公公的气,一个人盯着墙看。 寿宁这会倒是没闹的心思了,但见自家男人跟丢了魂似的杵在那不走,也是气的不行。 突然,她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忽的笑了起来:“好吧,我原谅你们了。” “嗯?” 公公扭头看向寿宁:你又闹啥幺蛾子? “我是说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不过嘛,以后我当大,她当小。”寿宁说完偷偷朝客印月脸上瞄去。 客印月微哼一声,没理她。 公公则是心中一喜:殿下真善人啊。 “你跟我出来,我有事跟你说。”寿宁笑眯眯的朝公公招了招手,一脸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 “好!” 公公忙点头同寿宁走了出去,刚到院子耳朵就被揪住了。 “这件事我跟你没完!”公主殿下翻脸迅速。 “殿下不是说原谅我了么?”魏公公一脸无辜和委屈。 寿宁哼了声,语带威胁:“真要我原谅也行,但你初二必须跟我进宫给父皇、母妃拜年!你要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嗯。” “嗯?!” 公公牙有点酸。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公主的脑洞 大年初二,按民间的说法是小两口子必须要回娘家给老丈人、丈母娘拜年。 当年太祖皇帝是平民出身,所以宫中很多制度都是和民间一样的。用后世话说便是接地气。 因此,初二,凡出嫁的公主、长公主都要带着驸马一起进宫拜年。太后处、皇后处、皇帝处及各太妃处都要去到。 那么,寿宁要魏公公陪她初二进宫,意味着什么呢。 “这样不妥吧?驸马怎么看?” 魏公公首先考虑的不是他本人的安危,而是替真正的驸马冉兴让着想。 偷偷摸摸,拿钱买个双方两不知就算了,这公然把事情挑明,冉驸马再是能忍,怕也不愿再将乌龟继续到底了吧。 驸马爷情感这一块,必须要予以重视。 大家都是人,一个人是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加诸于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的。 魏公公有着基本道德体系和良知,所以,他万不能让冉兴让太过憔悴和伤心。 “他有什么意见?我不是给了他五万两么?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这件事反正我说了算,你别管他怎么想,反正将来我陪嫁的东西也没他份。” 本朝公主与皇子不同,公主一旦去世,陪嫁财产包括珍玩首饰、田庄房产、金印金册都要缴回宫中,这有点不近人情。 后面的伪清好歹还给额驸留个不动产维持生活呢。但考虑到本朝公主的婚姻太过悲剧,驸马人选也太过平民化,夫妻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因此也能理解。 公公听的是心里直突突。 寿宁的神情告诉他,这件事她恐怕已经酝酿了大半年。说不得,从奇儿落地那一刻,这位公主殿下就已经有了改嫁的心思。 心思很强烈,也很真实,绝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只是脑袋一时发热。 “殿下莫不成还真想改嫁?”公公苦笑起来。 寿宁眉头一挑:“为什么不能?” “打太祖爷那会就没有过。” 公公心里虽急,但脸上还是舔笑着,生怕自己话说重了又惹得这位殿下发飙闹腾。 “那就从我开始!” 寿宁袖子一甩,神情坚定而又傲然,与当初那个不谙世事,遇事只会哭泣的弱小公主简直就是两人。 “......” 魏公公无言以对,本朝两百多年,莫说公主不和亲,改嫁也是不许的。 虽然不知道太祖爷当年是否就公主可不可以改嫁有过什么交待,但两百多年了,事实上是没有一个公主能够改嫁的。 哪怕连夫妻生活都没有的公主也不允许改嫁,好比寿宁的四姑永宁公主,不就以处子之身守寡到现在。 所以,哪怕寿宁真的想改嫁和他魏公公厮守一生,无论是制度上还是舆论上,都是不具备任何可行性的。 说句难听点的,他和寿宁悄悄偷人可以,哪怕真生个孩子也可以,只要不宣扬出去都没问题。但是做真夫妻,就不行。 “魏良臣,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知道我的!...凡事皆在人为,只要你我真心相爱,父皇未必就铁石心肠了...而且我们连孩子都有了,父皇难道真忍心让他外孙没了爹?......要是父皇真的狠心,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好了。” 魏公公心道完蛋了,寿宁这丫头竟然连一起死的念头都有了,这九成九的是拉不回头了。 “这件事真的急不得,你听我的,慢慢来...”公公试图先缓一缓。 寿宁理解道:“我知道急不得,所以我让你初二先陪我进宫给父皇拜年,让他老人家心里有个数。” 你爹有个逼数! 公公急的想揍寿宁一顿。 “父皇有了数,我再求母妃跟他说说,先让我和冉兴让和离了...”寿宁对自己的计划还是有信心的。 “你要真和驸马和离了,外朝还不陛下烦死。”公公说话的样子都有气无力。 “外朝?” 寿宁冷笑一声,“他们怎会问我的事,我这个公主在他们眼里怕是连青楼的姐儿都不如。” “你这话说的,你好歹是咱们大明朝的公主殿下啊...” 公公觉得寿宁这话有些夸张了。 的确,本朝的公主不值钱,也悲惨的很,但怎么也是皇帝的女儿,不至于连青楼都不如的。 “是么?那当年他们干什么要劝父皇把我嫁给日本的什么天皇做妾呢!”寿宁气哼哼道。 “嗯?” 寿宁这么一说,公公倒是想起来了一桩旧事。 当年援朝战争碧蹄馆之战后,大忽悠沈惟敬奉兵部尚书石星的意思和日本的将领小西行长开始秘密议和。 因这两人是旧相识,为了早日达成议和,双方竟然瞒天过海,私自将停战争议条款更改,导致两国的中央政府都以为对方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丰臣秀吉提出的条件除了割让朝鲜四道给日本,大明和日本通好外,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大明要将一位真正的公主嫁予日本天皇为妃。 也就是说丰臣秀吉指名要一位大明皇帝的亲生女儿嫁到日本,名义上是给那个傀儡天皇做妾(妃),实际上是不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荒唐的条件,沈惟敬竟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兵部尚书石星也是个傻大胆,可能觉得大明的公主不是嫁给痨病鬼就是嫁给土包子,所以嫁到日本去做小妾也没什么问题。 然后,就没然后了,两个人都叫砍了头。 战争继续,打到丰臣自个咯屁。 从这件事上来看,在外朝眼里,公主殿下还真是什么都不是。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不过当事人不都叫你父皇杀了么,毕竟咱大明是不和亲的,所以就算外朝不管殿下的事,陛下那里也是不会答应的。”公公正色道。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父皇不答应?...我听陈默说你一直鼓捣着要去远征日本,不若便求父皇放我娘儿俩跟你走,将来奇儿当天皇,我当皇太后,你继续当你的公公,好不好?” 公主殿下有些兴奋。 公公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脑洞很大嘛。 “反正这件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要不陪我进宫,我就鱼死网破!...你好好准备一下,我先回家...晚上你也要回家,不许在这过夜!” 公主殿下懒得再费口舌,她决定的事情是不允许任何人改变的。 魏公公深深叹息一声,女人啊,真是麻烦。 朝屋内看了一眼,寿宁回家了,但是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公公去收拾。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这样才能原谅 巴巴不是好哄的。 能成为大明朝的老祖奶奶,连二叔这个九千岁都要敬三分的女子,又岂是寻常女子。 就刚才巴巴对公主生出的歹心,就足以证明这位老祖奶奶的内心深处埋着一颗狠毒的心。 魏公公这会回想起来,后背都凉嗖嗖的咧。 所以,回到屋内后,公公便默默的走到床边坐在了巴巴身侧。他老人家也不说话,也没试图去抱一抱或搂一搂,意图用身体动作来安抚巴巴。 他只是默默的坐着。 巴巴看墙,他看地。 二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出声,恍若当年公公隔着帘子与巴巴对视的那一晚。 公公心事重重。 他的确很烦,相较寿宁要他初二进宫这件事,奴尔哈赤于建州建国称号其实算不得什么事。 因为,于奴尔哈赤造反这件事相比,浸猪笼或宝贝上房梁才更具致命性,也更加急迫。 是真正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寿宁现在的性子可不比从前了,某些方面强势到公公都不得不服软。所以,如果他不答应寿宁,大年初二那天他肯定别想有好日子过。 但是答应的话,怎么面对皇爷呢? 难不成真要告诉皇爷我睡了你女儿? 实话实说,正常情况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花生米,二是牢底坐牢。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没有一线转机。 公公盘算着自己的账面,有四个因素可以让他获得生机。 一就是看看钱能不能让皇爷放下世俗的偏见,承认他和自家女儿的爱情,破例让他的女儿成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和驸马和离的公主。 这件事操作难度很大,但不是没有可行性,关键就看他魏公公能拿出多少彩礼钱来。 公公眼下手头确是没多少钱,真要拆东墙补西墙,勉强能凑出一笔来,就是不知皇爷究竟要多少彩礼钱。 二就是丈母娘疼不疼他这个女婿。 贵妃娘娘应该是疼爱自己这个女婿的,这一点魏公公深信不疑,丈母娘看女婿嘛,越看越欢喜。 只要贵妃娘娘能够伸出援手,肯定能够影响皇爷。 至少加三分。 三就是要看皇爷对人材的重视程度了。 公公肯定是人材,自有矿监税使以来,哪个孝敬的有他魏公公多?眼下又办着海事,成了便是财源滚滚,所以应该是个加分项,最少也得加两分。 四就是骨肉亲情了。 都说皇家没有骨肉亲情,但是女儿偷人这事毕竟不能和谋反相比,万历难不成还真逼自己的女儿去死么。 应该能加个一分。 四个因素结合起来,魏公公能有六分托底,再有拼凑的一笔钱,赢面很大。这让公公觉得如果寿宁非要不依不挠,那他就舍命陪她进宫拜年好了。 事成了,也算能给寿宁娘儿俩一个安心,奇儿归宗这件事便不是问题。一直以来,自家儿子跟别人姓,可是魏公公内心深处最痛的所在。 天底下有几个男人愿意自个儿子姓别人呢。 想到这里,公公也不多想了,这时才抬头转过身轻轻的碰了碰客印月的腰部。 “别碰我!”巴巴明显还在生公公的气。 “你是我老婆,我不碰你碰谁?”公公有些委屈道。 “我不是你老婆,我是侯家的人,将来死了也是侯客氏,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碰,就去碰你的公主殿下好了。” 客印月说完翻过身子拉起被子盖在了身上,头面朝里看都不看魏公公。 公公见状,便不再吭声。他想等巴巴气消了再说。 客印月兀自生着闷气,久久却听不到魏公公吭声,却是自个又气的坐了起来,看着魏公公气道:“你和殿下是几时的事?” 魏公公一怔,道:“两年多前吧。” “你和她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 “这不重要吧。” “说不说!” 客印月非要听个明白,魏公公无奈,只得将当初和寿宁结识交合的经过一一说了。 大体上就是个先见义勇为赢得公主的信任后,再得知公主夫妇有难言之隐,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拔刀相助的事。 “借种?” 巴巴眉头皱了皱。 魏公公觉得这个说法不好,一点也不好,并且也不符合事实真相,但从结果来看,他也没法反驳。 “你好本事,小爷的女人叫你偷了,皇爷的女儿你也敢弄,你是真不知死活么!”客印月想着就气,拿起枕头砸了公公几下。 公公可不敢躲,任巴巴打了几下,方才道:“这说明巴巴你看人的眼光很准,我要没本事,她们如何会爱我。” 闻言,客印月一指屋外:“那你可以走了,从此你是你,我是我,反正有人爱你。” 魏公公忙道:“别这样,巴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我客印月是什么人?一个妈子而矣,哪能跟人家选侍娘娘,公主殿下比?” “在别人眼里你是妈子,可在我魏良臣眼里,你却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 “那你还勾搭她们?”客印月一脸讥讽。 “这” 公公语滞。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巴巴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 魏公公不敢走也不能走,只得不住向巴巴表白自己的爱意,表明自己的忠贞,表述自己的无奈。 说的口舌都干了,巴巴却是不为所动。 “我的好巴巴,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我要做大。” 巴巴的要求让魏公公再次怔住。 “哼,你是不是在想我一个妈子凭什么盖过公主殿下呢?不过你也不想想,就算公主给你生了儿子,你们俩也始终见不得人!” 这个事实让客印月略微有些舒服。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堂堂的金枝玉叶才是最不要脸的那位。 公公肯定没法和巴巴说寿宁的图谋,只得陪着笑脸说巴巴就是大,永远的大。 “你骗我能不能不要睁眼说瞎话?”客印月冷嘲热讽,她才不会相信。 “那你要我怎么办?” 魏公公苦恼无比,承认你客巴巴是大都不行,要他老人家如何做? “除非你把我肚子也弄大。” 客印月说完,掀起被子,“上来,你要不让我怀上孩子,我就永远不原谅你。” 巴巴的这个转折过于生硬,导致魏公公在耕地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单纯,太过简单,始终都不曾真正的摸透过女人。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反对教条主义 紫衣大主教?! 年三十前来南堂参加今年最后一次弥散的李之藻和徐光启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身斗牛服的魏公公。 李之藻丁忧期满,上月回京向朝廷奏上西洋历法,听说史部拟让其调任南京太仆寺少卿。 徐光启原是翰林院检讨,三年前因与朝中一些大臣意见不合,遂告病去职前往天津。 这两年徐一直在房山、涞水两县开渠种稻,进行各种农业实验,先后撰写了《宜垦令》、《农书草稿》、《北耕录》等书。 今年七月的时候,礼部侍郎沈榷连上三张奏疏,请求查办外国传教士,是为南京教难。 已受洗礼并和天主教关系甚密的徐光启连忙上《辩学章疏》为传教士辩护。九月,徐光启回京复职,现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 主持南堂的是意大利人熊三拔,此人是利玛窦的学生。利玛窦认为熊三拔人温和谦恭,做事认真负责,所以在病危时将南堂主教及南堂学院院长的重任托付给熊三拔。 因和郭居静、金尼阁等人同属利玛窦一系的缘故,所以熊三拔和远在澳门的在华耶稣会长龙华民的关系并不好。 利玛窦去世后,郭居静和金尼阁无法在北京立足只得南下,南堂这边的经费也被澳门耶稣会砍掉了一半。 幸好有徐光启和李之藻等在京信仰天主教官员的资助,这才使得南堂能够勉强维持。 魏公公是从公主府那边直接来的天堂,昨天夜里他本来是不准备理会寿宁,要在客印月那里过夜的。 可是天刚黑,何冲就来叩门了,说什么殿下有要事找公公商量,望魏公公能够马上过去一趟。 鬼都知道寿宁什么意思,没办法,魏公公不得不和巴巴告别。好在客印月虽气,但也没发什么脾气。 公公心里愧疚,到了公主府后便和寿宁说明天晚上无论如何把客印月接来,大家一起吃顿年夜饭。 寿宁一听就想翻脸,可随后却一口答应了,说只要你魏良臣肯陪她初二进宫,万事都好商量。 好商量个屁! 公公闷闷不乐,草草吃了几口上床就睡,也不管人家正牌老公回不回突然回来拿刀砍他。 早上起床后,公公就带人直接来了南堂,恰巧就撞见了来此做弥撒徐、李二人。 当年在扬州,若非魏公公及时施以援手,李之藻早就叫运河淹死了。因而尽管心中震惊和不可思议,他还是第一时间上前给魏公公见了礼,不曾有半点官员的架子,更不敢有半点轻视,甚至还很敬重。 这就是紫衣大主教身份带来的好处了。 徐光启还糊涂着,实是不知道宫中的一个太监怎么就成了教会的紫衣大主教。 但事实摆在眼里,以熊三拔为首的一众西洋教士及大明信徒们集体给那个太监行了礼,并恭敬的将他及随从迎进了南堂。 李之藻低声告诉徐光启魏公公一些事迹,当然他主要说的是魏公公和天主教的关系,比如他对西洋教士很好,出资在海事特区修了一座教堂,积极和西洋人交流,并且早就受洗加入教会,教名叫圣约翰*庞麦臣。教皇很看重庞麦臣在东方的影响力,因此特意委任他为东方的大主教等等...... 徐光启听的不住点头,暗道这个魏太监倒也不错的很。 既能与西洋人交道还加入天主教会,徐光启本人自是没有文人的迂腐和保守,思想方面十分开化,对于宫中太监没有歧视。 并且,徐光启也支持教会发展宫中太监为信徒,走“顶端”路线。但一直以来,这条路始终走的很艰难,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太监加入天主教,现在突然有了个魏太监,还是东方的大主教,那么势必能为天主教的传播作出贡献。 这么一想,对于魏公公,徐光启的印象自然就正面的多。 魏公公进入南堂后便马上改换了教皇保罗五世赐给他的教服,然后召集南堂所有人员进行了短暂的讲话。 讲话内容并无特殊之处,只要教士们做好本职工作,积极为天主教传播上帝福音努力工作。 看上去,就是个新官上任的例行讲话,没有三把火。 只是,最后,魏公公却对熊三拔道:“你准备一下,年后我带你进宫见陛下。” “啊?” 熊三拔愣住了,徐光启他们也都叫惊住了。 “阁下是说...是说带我进宫见康士坦丁大帝?”熊三拔的声音都颤了。 “康士坦丁大帝?” 魏公公想这是什么玩意。 李之藻忙解释说这个康士坦丁大帝就是西洋的一位名君,利玛窦神父生前称我大明皇帝为东方的康士坦丁大帝。 “咱的皇爷肯定是名君,大帝,要比那劳什子康士坦丁大帝还要贤明的皇帝。” 魏公公让熊三拔做好准备,听他通知。 熊三拔自入东方后一直是利玛窦的助手和学生,但他本人并没有见过皇帝陛下,因而心中十分的兴奋,也十分的忐忑。 “不知阁下要我入宫见皇帝陛下做些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拜年。” 魏公公负手在堂内走了一圈,有些不快的对熊三拔道:“明年就是大年初一,怎么咱们这冷冷清清的,一点过年气氛都没有的?” “这...” 熊三拔等人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不过中国人的春节。 李之藻说了几句习俗的原因。 魏公公立即道:“这不行,入乡随俗,教会自西方而来要融于东方,要和东方人民打成一片,东方人做什么,咱们教会就要会什么,如此才能人教鱼水情,有利于上帝福音的传播嘛...再说了,利玛窦神父生前不就是一直提倡教会要东方化,要中国化嘛,怎么现在你们倒忘了他老人家的嘱咐呢?” 庞麦臣大主教语重心长指出,只有将天主教彻底中国化,上帝的福音才能被中国人民所接受。 紧接着,庞麦臣阁下以紫衣大主教的身份命令南堂上下马上动员起来,贴春联,挂灯笼,买花炮,并立即到京中店铺采购瓜果花生糖之类的小吃放在南堂门口,供明日街坊上的小孩拜年取用。 “你们也不要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要多出去走动嘛,这大过年的家家欢庆,你们闭门自守算什么?你们以为你们是在遵循教会的规矩,还是在坚守上帝的福音?都不是!我看呐,你们这就是教条主义!” 魏公公毫不留情的指出南堂现在的教条主义很严重,相当严重,已经严重到要和东方教区人民完且脱节的程度! “必须要改,从现在改,从你们改!谁要不改革,谁就是天主教的敌人,谁就是上帝的叛徒!” 怎么个改动法,从小处改。 魏公公要求明天一早,南堂所有的教士都得出门给左邻右舍拜年,要人人都会说喜庆话,要让左邻右舍充分感受到教会是和他们真正在一起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咱的目标是教皇 对于庞麦臣大主教的春节欢庆要求,熊三拔等西洋教士虽然觉得这和天主教的传统不符,但也没有反对。 这主要是因为利玛窦神父生前就一直主张天主教应当和中国的儒教结合,所以利玛窦自认为西儒,秉持着儒家作风,对中国习俗保持宽容的态度。 在利玛窦的影响下,天主教在中国发展的教徒很多继续着中国传统仪式,如祭祀祖先与孔子。 这也是一直以来利玛窦系和龙华民系的“是否中国化”分歧原因。 在庞麦臣大主教没有横空出世前,龙华民主导的在华耶稣会否定了所谓的利玛窦规矩,禁止中国教徒尊孔祭祖,禁止用中国的“天上帝”来指称天主教的唯一真神,使利玛窦生前为天主教中国化的努力完全化为乌有。一些利玛窦系的神父也◇零零看书网◆被迫离开北京或中国,如郭居静、金尼阁等人。 此举在历史上,导致天主教几乎没能在中国取得任何有效发展,甚至不住倒退。 公公本人是不信上帝的,所以天主教在中国如何发展,有没有成绩,关他老人家屁事。 对他老人家而言,阿里路亚也好,阿弥陀佛也好,无量天尊也好,angel baby也好,都不过是嘴里的一句话,并不代表任何含义。 然而,屁股决定脑袋。 贪财的教皇保罗五世为了自己的政治和家族利益诉求,竟然一拍脑袋册封魏公公为紫衣大主教,成立了东方教区,授予了东方大皇帝陛下的宠奴教会的无尚权力。 那么,魏公公如果不合法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力做出一些让保罗五世感到满意的成绩来,他就必然的不姓魏了。 宗教这条阵线,公公不占领,别人就会占领。于其让洋毛鬼子在那蛊惑人心,倒不如由公公来完善思想纲领,进而做大做强,文化反输。 正如17世纪之前的日本一直是以汉人分支自诩,视中国王朝为嫡长,一旦中国遭遇异族入侵,日本有法理进行“庶子夺嫡”恢复中华正统这一思想,魏公公也同样视现在的东方教区为罗马教廷的庶子,如果教廷及教皇fubài无能,那么东方教区就有资格取而代之,成为天主教的正统所在。 因此,改革是必然要发生的。 不改革,无以做大做强。 魏公公要通过改革这一手段,增强东方教区的实力。 大明亡于满州之手时,汉人的有识之士纷纷远渡日本,请求日本发兵恢复中华。(史实) 教廷无能之时,公公同样希望罗马的有识之士们能够远渡中国,请求庞麦臣阁下能够衣冠西渡,普度西洋迷途的羔羊们。 因此,魏公公这次回京来南堂,便是要以东方教区大主教的身份正式推动天主教中国化的改革,提高东方教区在教廷的地位,为将来他老人家能够民主参选教皇做准备。 和这一重要目标相比,搞些银子孝敬老丈人就不值一提的很了 在就南堂未能融入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春节表示不满,指责在京天主教会明显教条主义后,魏公公要求熊三拔神父马上组织在京神父、教士及信徒代表召开会议,并“请求”徐光启、李之藻等一些加入教会的在朝官员列席会议。 会议时间安排很急促,就定在了下午未时三刻,按教会的时间就是下午三点钟。 有鉴于紫衣大主教身份的权威性,南堂方面即刻按照庞麦臣大主教的吩咐,在用于小弥散的礼堂内布置了会场。在京西洋教士25名及信徒代表38名及5名大明官员参加了这次会议。 由庞麦臣大主教亲定的青铜圣斗士、东厂百户崔应元带领手下斗士(番子)将魏公公手书的“伟大的万历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横幅拉了起来,高高悬于礼堂大门上方。 下方又有熊三拔神父手书的拉丁文字。 汉字在上,拉丁字在下,是谓主次分明。 虽然参加会议的人员并不多,但考虑到影响,魏公公特意让陈默紧急订制大量花篮送来南堂,这样可以增添此次会议的荣光。 公公却没考虑到寒冬腊月,这年头又没什么大棚养花,哪有多少鲜花。领到任务的陈默犯难之下也只能放低要求,最后采购来的都是纸花,因时间急没法染色,所以清一色都是白花。 每个花篮上面又用白纸写上祝贺单位的名头,这中间又出了纰漏。还是时间急的原因,有些贺纸上写的实在是不像样子。 如“内官监谨贺庞麦臣大主教新春快乐!御马监谨贺庞麦臣大主教生意兴隆!宝钞司恭祝庞麦臣大主教福如东海!”等等。 没一个花篮的贺语能跟此次会议沾边的。 这能怪谁? 怪他魏公公自个呗。你不把事情交待明白,又一拍屁股上午来,下午就要开会,谁个能给你整明白了? 别说,这些花篮沿着南堂门口一路摆到礼堂,甚是整齐,看着也倒是庄严肃穆。 和本次会议进行的有关改革话题倒也相符。 外头忙着,里头公公这边也和徐光启、李之藻他们聊得很是投机。 徐光启、李之藻二人本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中西合壁的专业人材,他们不但在农业、数学、水利方面有惊人的能力,还在火器方面有很深的钻研。 徐光启本人就在崇祯年间打造了当时最强大的火器部队,可惜遇上了“吴桥兵变”,前功尽弃。 李之藻则不但精通西洋历法,天文地理,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铸炮专家,后来的汤若望都是跟在其后面混的。 如此二人,魏公公岂能不识得。他之所以愿意在天主教这一块投入精力,为的除了想当教皇外,不就是想得到和教会有关的一切资源么。 谈话中,魏公公稍稍透露了下他的江南制造总局已经研发出燧发枪,并简单画了下图纸供徐、李二人观看,二人看后果然大为稀奇,都道此铳若能量产装备大明军队,则战力立时能翻倍。 魏公公含笑不语,继续投其所好,不但展示了自己对于西洋科技的重视,以及本身的科技能力外,更是向徐光启、李之藻伸出橄榄枝,邀请他们能够南下到特区参观。 第二百一十六章 咱怎么说,你们怎么做 徐光启和李之藻是晚明时期主张积极和西方交流,展开贸易,科技互助的明朝官员的典型代表,二人和天主教的关系也是极其紧密,都是主动受洗成为天主教徒的。 职务上,徐光启做到了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李之藻虽不及徐光启官做得大,但也是太仆寺卿,实际主持西洋铳炮防务事。 难得可贵的是,李之藻在任福建学政期间,首次在乡试考题中加入天文题目,这是中国科举史上的首创。 如果不是因为明朝灭亡,天文地理、科技之类必然会因为明朝与西方交流的频繁和密切不断出现在科举之中,最终将使得以八股为主的科举演化为后世的新学考试。 某种程度上,将天文题目加入到科举中,就是一次变法。 但这次变法并没有如同中国历史上的种种变法一样,受到诟病,受到保守势力的阻击,甚至发生流血事件。 究其根本原因,如李之藻、徐光启这些提倡和西方交流的官员士绅固然起到了很大作用,但是万历皇帝本人对西学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 万历很喜欢西洋事物以及西洋物学,当然,也可以说是皇帝本人对于海外的金银财富十分感兴趣,所以对于能够帮助帝国谋取这些海外财富的技术手段便加以提倡。 这个出发点其实是一点也没有错,甚至是完美的。 人类的进步不就是源于对财富的渴望么。 李之藻和徐光启等一大批加入天主教会,积极引进西洋技术和人材的官员们,难道真的就一个个都是虔诚的上帝信徒么? 答案,当然不是。 师以长技以制夷,恐怕才是晚明这批天主教官员的真正意图。 这是一个互相取利的过程,天主教会需要通过如李之藻、徐光启这些官员的支持获得他们在中国传教的权利,而如李之藻、徐光启这些官员则是想通过天主教会为大明朝带来更多的科技,更多的学术。 天主教会在其中,不过就是起了一个媒介的作用。 或者说,是一张皮。 因此,魏公公没有必要在徐光启他们面前展示自己上帝的“神迹”,他只需老老实实的告诉这些人,他魏公公在西洋科技和人材的引进方面,已经切实的走在了他们的前面就行。 “二位想必也知道,陛下对于天主教一直是看中的,利玛窦神父生前也得到了陛下的信任,故咱家希望能够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能够和教会亲切,能够通过教会对我大明国力提升起到帮助” 对于魏公公伸出的橄榄枝,徐光启、李之藻并没有给出肯定答复。原因是二人现在一个在等吏部的调任,一个则是太仆寺少卿,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离开京城南下。 魏公公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初步的交流沟通还是很愉快的,徐光启向魏公公能够蒙教皇册封为东方大主教表示庆贺。 李之藻委婉的就这一点向魏公公征询了皇帝的态度,魏公公是如此回答的,他道:“陛下说了,中国是中国,中国人是中国人,只要天主教宣扬仁爱,不蛊惑民众,不意图不轨,则我大明对天主教便不当予以禁止。” “先前咱说了,年后咱准备带熊三拔入宫觐见陛下,咱也希望以后能带更多的神父主教进宫。” 魏公公意味深长的扫视了徐、李二人一眼。 徐光启和李之藻俱从这一眼及这一句话中琢磨到了更深层次的含义,显然,这个魏公公所做的一切是得到了皇帝的同意,并且魏公公也希望朝中能有更多的官员支持他。 这个支持和党争无关,徐光启和李之藻等加入天主教会的官员,本来就深恶党争,而他们的信仰和作为又是大部分朝臣眼中的异类,因此和魏公公这个太监倒也有着本质相同。 快到开会的时间时,有个叫罗启南的西洋神父进来请庞麦臣阁下主持会议。 罗启南是比利时人,很年轻,只有26岁,是一年多前随史泰隆一起来到中国的,现被耶稣会安排在京师南堂做学院副使一职,主要负责图书的保管和一些文献资料的翻译。 魏公公当下便请徐、李二人一同参加会议,在同为天主教徒的基础上,魏公公的紫衣主教身份是高于徐光启和李之藻的。 出来之后,魏公公一眼就看到了从大门一直摆到礼堂的白花篮,当场就“咯噔”一下,再见纸篮上那些不伦不类的贺语,当真是脸都绿了。 “是不是准备把咱的画像再摆上一幅?” 魏公公不快的扫了眼忙的都出汗的崔应元,负手去了礼堂 礼堂内,参会的西洋神父和大明教徒代表们都已到场,各自在长凳上坐下。 “利玛窦神父生前指出,教会的神早已存在于我大明的思想之中,因为中国传统的天和上帝本质上与教会所说的“唯一真神”并无分别” 会议开始后,魏公公就着重强调了利玛窦神父生前的教谕,并高度表扬了利玛窦神父为天主教中国化做出的努力。 “但是,利玛窦神父去见上帝之后,我们东方教区的路线方针就出了问题。不是小问题,是大问题,是关系到我们天主教会能不能立足于东方的大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思想认知的问题。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呢?便是咱们天主教会到底是姓洋还是姓中的问题。” 魏公公指出,所谓姓“洋”乃是坚持教会的西式传统,不实事求是的将教会在西方的种种做派直接搬到东方来,不顾水土不服。所谓姓“中”便是利玛窦生前所提倡那般,天主教会到了东方就要完全的中国化,和中国的传统完美的贴合起来。 “教皇阁下册封我庞麦臣为东方教区的紫衣大主教,便是希望我庞麦臣能够更好的主持东方教区,更好的将上帝福音传播至东方教区的每一个民众。那么,我便要拨乱反正,将不好的东西取缔掉,将好的东西传承下来。” 魏公公强调,利玛窦的中国化路线是正确的,也是必须永久坚持的。但是利玛窦的路线虽然正确,可是却没有一个完美的规划,没有从上到下建立起一套有益于更好传播的体系。 所以,他老人家拿出了一份早在数月前就制定完毕的方案出来,名为积极推进东方教区中国化工作规划》。 第二百一十七章 圣斗士! 东方大主教庞麦臣推动教会中国化,方向是正确的。这一点教廷及各教区勿用讨论。 在实际推动过程中,《积极推进东方教区中国化工作规划》的出台,极大推动了东方教区上帝事业的发展,因此教廷与我对此都应当给予高度肯定。教皇保罗五世(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 “中国有句俗话,叫凡事必先预立,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我谨以东方教区大主教的身份制定并推行此工作规划,便是希望东方教区的所有神职人员能够严守这一规矩,通过你们的努力来一步步推进东方教区中国化这一宏伟工程,使东方包括大明在内的每一个国家的民众都能切实感受到教会带来的福音。” 在魏公公讲话的过程中,崔应元带领数名番子将一份份已经装订成册的规划方案摆在了每位与会人士桌上。 徐光启好奇的拿起这份规划方案,发现第一页的抬头是大明万历皇帝钦订,教皇保罗五世核准,东方大主教庞麦臣负总责等字样。 “教皇对东方教区是寄予厚望的,他老人家给我写信,信中有一句话让我很感动,也很震惊,更为之兴奋不矣。这句话是啥咧?” 魏公公缓缓扫视了一众正聚精会神看手中方案的神职人员和信徒代表们。信徒代表自是认得汉字,那些神职人员被派到中国来的前提就是必须掌握中文,因此这份规划方案并不难懂。 “得东方者得天下!” 魏公公很是激动的说道,继而强调这份有关天主教会东方教区中国化的规划方案,是具有时代意义的,也是天主教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一个总体、全面、细致的工作规划,是落实教会中国化方向的有力指导,也是有力工具!” “东方教区的每一位神职人员都将得到一份规划方案,不是我这个大主教要他们知道,而是上帝要他们知道!” 魏公公着重强调,在落实教会中国化的过程之中,东方教区将成立以他庞麦臣紫衣大主教为核心的领导小组,这一领导小组将整合东方教区所辖各国教区的神职力量及资源,确立主要指导思想,明确为达到目标所需要的重要步骤、具体举措和基本保障。 “很显然,我们东方的各教区相当的分散,一直没有统一的领导,各国教会的神职人员如一团散沙,用中国的古话讲就是各自为战,如此便很容易被敌人分个击破。因此,东方教会的这个领导小组成立就有很大的必要性和急迫性!” 在叙述领导小组的重要性之后,魏公公突然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马上取缔分散在中国、日本、吕宋、暹罗等国的耶稣会,各地被取缔的耶稣会即日起统一由东方教区领导小组负责整顿和管理,会长及相关神职人员的任用权力也统一收归领导小组。 从今年起,各教区的耶稣会分期轮批前来中国,接受领导小组成员的专门考核,成绩优秀者方能继续留任,不合格者只有两条选择,一是参加东方教区专门组织的培训班;二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包回欧州。 如果两条路都不选择,那么这个不合格的神职人员将不再为东方教区承认,这意味着他将失去教会的工资、补贴及一系列的福利待遇。 此条命令一宣布,立即引得在场的神职人员一片哗然。 “阁下,这么做教廷是不会答应的!” 第一个站出来明确反对庞麦臣阁下的是南堂执事、来自葡萄牙的傅汛际。 来中国之前,傅汛际一直在欧州研究西方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学说。来到中国后,主要工作就是翻译亚里士多德的学说。 执事是“圣品七阶”之外具体负责教堂事务的官吏,同样也是七阶。傅汛际是最低品的初等执事,但他却得到了在华耶稣会长龙华民的支持,因此可以和南堂主教熊三拔分廷抗礼。 有些时候,熊三拔都要忍让于他,原因是傅汛际掌握着耶稣会给予南堂的经费。当初郭居静等人之所以离开京师南下,和这位傅执事的“刁难”有很大的关系。 庞麦臣大主教要取缔各地的耶稣会,潜台词就是澳门的会长龙华民将不再掌握中国教会的权力,那么作为龙华民一派的神职人员,傅汛际自然要站出来反对。 紧随傅汛际反对的是两名比列时的传教士,他们对于一个东方人出任教会的紫衣大主教本就感到不满,迫于教廷及教皇的压力不得不承认这个大主教的权威。 但现在这个东方面孔的大主教不由分说,毫不讲理近乎野蛮的剥夺各地耶稣会的权力,使得这两个比时利的神职人员感到万分震惊,他们无法接受这个愚蠢的决定。 作为上帝的信徒,作为东方教区为数不多的西洋神职人员,他们有理由也有资格站出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还有谁不满?” 庞麦臣大主教并没有对有人敢于出面反对他的决定感到惊讶,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嘛。 哪怕是教会,改革同样动的也是利益。 上帝,也是要吃喝拉撒睡的。 南堂的实际负责人熊三拔并没有站出来,因为他的好友郭居静和金尼阁在给他的信中明确说道,这位新任的中国紫衣大主教身份不同寻常,是一个可以直接影响中国大皇帝的人。 因此,不管是教廷还是教皇本人,对这位庞麦臣大主教都是寄予厚望的,也是全力支持他的。 这就意味着,东方教区的所有神职人员都当无条件服从庞麦臣大主教阁下。 这是一条红线,不可逾越。 信徒代表们并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庞麦臣大主教,因为庞麦臣大主教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宫里的大太监。 其余的神职人员对这突发情况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大部分都在看熊三拔主教的选择。发现熊主教并没有支持傅汛际三人,这些神职人员立即保持沉默。 徐光启等人很难得看到教会的争斗一幕,都表示很新鲜。但让他们更新鲜的是他们手中的那一份有关天主教中国化的规划方案。 “这不是商议,这是命令。你们可以反对,但必须无条件执行。有关教会中国化的改革方案,是得到了教皇批准的,你们反对改革,就是反对教皇,就是教会的敌人,就是上帝的叛徒!” 庞麦臣大主教愤怒的指向三名敢于挑战他权威的神职人员,十数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立即一拥而上将三人按倒在地。 见状,熊三拔主教立即愤而起身,抗议道:“大主教阁下,教会的事务不当由中国官府力量干涉!” “熊,你错了,他们不是中国的官府力量,而是我们教会的圣斗士!” 庞麦臣大主教温和的指了指熊三拔神父手中的规划方案,“熊,你看一下第九条,那里明确写了从现在开时,我们东方教区将会组建一支上帝的卫队,这支卫队的名字叫圣斗士。”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中央集权制 成立直属于东方教区大主教的卫队,是当前紧张形势下的必然。 魏公公认为,东方教区的传教事宜目前正遭遇以日本幕府为首的反动派的挑衅和打击,并且在东方教区各国,因为种种原因,神职人员的安全很大程度上不能得到足够的保护,这就制约了教会的发展。 所以,有必要成立一支直属于东方教区的卫队,以便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可以快速投入、快速打击上帝的敌人。 魏公公是上帝的门生,所以,他的敌人就是上帝的敌人。 这一点,是不容置疑和勿需讨论的。 考虑到自己才刚刚接手东方教区,以前的耶稣会十分复杂,魏公公肯定不能直接调用耶稣会的势力组建直属于他老人家的卫队。 那么,忠心耿耿,并具有高度军事化训练,有两百多年斗争经验的东厂,很自然的就成了圣斗士的最好来源。 严格来说,这是雇佣性质的。 因为,魏公公以东方大主教的身份高薪聘用东厂番役成为天主教会的保卫者。 正如梵蒂冈有保卫教皇的瑞士卫队,东方出现一支保卫大主教的东厂卫队,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教皇和魏公公的重要性是相等的。 东方教区和西方教区在地位上也是相等的。 “圣斗士”是魏公公给这支卫队的命名,有关编制问题他已致书梵蒂冈,不出意外的话,教皇保罗五世是会批准“圣斗士”的组建的。 保罗老太爷毕生致于力东方教区的开拓,因而任何能够有助于东方教区开拓和稳定的方案,老太爷必然是拍掌支持的。 为上帝战斗,保卫上帝,就是神圣的战(斗)士。 规划方案的第九条,是圣斗士的组成和编制条例。 根据此条例,东方教区的所有神职人员及为教会服务的人员都将成为圣斗士,但是,根据他们工作性质的不同,又分为文斗士和武斗士。 文斗士自然指主要负责传教事宜的教士,包括并不局限于任何有志于为天主教会奋斗的人员。 武斗士则单指保卫力量,包括并不局限于任何愿意用生命保护庞麦臣大主教的战斗人员。 文武斗士一律服从于东方教区大主教阁下,具体领导事务又由大主教阁下直属的领导小组负责。 条例明确规定,圣斗士又分圣阶六等,分别一等、二等、三等、青铜、白银、黄金。 条例又明确,文斗士着穿以现有教会装束为主,不做更改。 武斗士则统一着褐色服装,佩戴“忠诚”字袖标,成员加入之时必须发誓愿作“钢铁的组织”,为上帝效力,并心甘情愿追随伟大的庞麦臣大主教。 “你们向我负责,向我效忠,我向教廷负责,向教皇效忠!” “耶稣会来华百年,可以说毫无成绩,一无进展,浪费了教廷的大量人力物力,你们不觉得可耻,我还觉得可耻呢!” “改革是必须要推进的,不改革吾宁死!” “谁敢阻挡改革,谁就是教会的敌人!” “我不管你们怎么看,怎么想,我只要求你们无条件服从!记住,是无条件服从!你们可以有反对的意见,但必须保留!” “教皇阁下授予我极大的权力,是对我极大的信任,我已经致信教皇阁下,如果我庞麦臣十年之内不能将东方教区打造成为天主教世界最庞大的一个教区,我庞麦臣将亲自前往梵蒂冈,向他老人家谢罪!” “现在,告诉我,你们支不支持改革,支不支持我庞麦臣大主教!” 魏公公扬着手里的方案纸大声对于会的神职人员和信徒代表们叫道。圣斗士们一水的绣春刀虎视眈眈的瞪着这一帮子红鼻子绿眼睛。 “在教皇阁下没有免去我的大主教身份前,你们必须服从我所制定的每一个规划,每一个方案!” 魏公公掷地有声。 傅汛际三人被迅速带走,他们将会被送往澳门,之后搭乘西班牙的商船回到梵蒂冈。 魏公公是十分民主的人,他允许傅汛际三人去梵蒂冈告自己的洋状,他不会安排他们在海上失事。 因为,他是个仁义的人。 反对和质疑的声音没有出现,天主教森严的等级决定了在场的神职人员无法对紫衣大主教的权威形成威胁。 更何况,这位新任的紫衣大主教已然拥有了他的卫队。 魏公公也不在意这些神职人员的反对,左右不过二十多个,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接下来,魏公公指出,在天主教中国化方向上,教会要努力深化对大明朝的政治、文化、律法和社会组成的认同,要积极拥护伟大的万历皇帝,热爱大明,遵纪守法,服务社会。 “伟大的万历皇帝是比康士坦丁大帝还要贤明的帝王,他同意并支持我们天主教在中国的发展,但是我们应当认识到我们所发展的信徒始终是中国人,是皇帝的子民,因此我们不可以将教会的权威置于中国的律法之上,更不可以将我们所信仰的上帝置于皇帝之上!” “中国是一个具有几千年历史,并有着高度文明的东方大国,他的人民高达两亿五千余万,是西方的数倍之多。教皇阁下为什么要积极推动东方教区的组建,就是希望我们天主教能够在中国真正扎根,那样的话,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将是教会历史上的功臣!” 重申东方教区的重要性,以及对中国律法和皇帝权威的重视后,魏公公就当下东方教区的组织机构进行了调整。 概括起来,便是今后不再形成以“梵蒂冈在华耶稣会各省教会长”为上下关系的领导机构; 而是以“东方大主教东方教区领导小组各国堂口各省舵口各府香口”为上下关系的新领导机构。 简称为五级负责制。 “大主教称教主,领导小组称教务处,堂口主教称堂主,舵口神父称舵主,香口主教称香主。” 五级负责制比先前的三级负责制更为清晰,上下领导关系也更为明确。但是,这个五级负责制取消了原先耶稣会甚至于各省教会长可以直接和教廷沟涌的权力,取而代之的是大主教,也就是教主负责制。 这意味着,今后东方教区的所有神职人员都不可以越过大主教上书教廷。 用东方人的眼光来看,这便是事实上的“中央集权制”。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同一个世界 “要不断促进教会和大明优秀文化的融合,教会的制度要尽可能的和大明朝的社会实际情况相结合,不能照本宣科,搞拿来主义,把过去在西方的那一套不加改变的套用在大明朝,那是不行的!” “过去,叫神父,叫主教,这些个称呼就是西方式的,不好,很不好嘛。为什么说不好?因为大明的百姓不懂,觉得陌生。” 魏公公就五级负责制中出现的“堂主”、“舵主”和于会的神职人员做了一些解释。 公公指出,中国人的宗教信仰是自由的,不管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只要导人向善,只要有合理存在,中国人就能接受。 而这些宗教在中国历史上也不断跟社会实际相结合,因此不管是教义还是教内称呼上,都是尽可能的和中国传统贴近。 那么,相对于“神父”、“主教”这些外来称呼,堂主、舵主这一称呼显然更容易让大明百姓接受。 “改变称呼不是小事,是大事。小事中见大,细节决定成败” 公公很是说了一番鸡汤的道理。 他老人家还是非常喜欢堂主、舵主这种接地气的称呼的。前世,他老人家每天打开电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老人家的作品今年有没有堂主、舵主等大佬的出现。 总之,归根结底,公公希望他这个紫衣大主教能把东方教区搞好,做大做强。 那么,但凡是能够有利于东方教区拓展,能够更好更多的吸引信徒,从而能够提高东方教区实力的事情,他老人家都乐意去做。 于会人士的态度还是端正的,一个个坐的笔直,拿着手里的规划方案一边看一边听魏公公讲。 只是,看来看去就没一个拿笔记录公公讲话,这让公公感到有些遗憾,不禁就想到了那位总是拿着笔头子认真记录自己所讲每一句话的李炎昭来。 看来,等日本事了,有必要在东方教区发起一次整风运动,开展一场关于学习和再学习的大讨论,公公如此寻思。 “我们的圣经以及各种经典,也要尽可能的将东方优秀的人文传统丰富进去,东方的神和西方的神是可以合并的!东方的英雄和西方的英雄也是可以并存的,因为,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我们都处于同一个世界!” 魏公公再次将利玛窦神父生前所说关于中国的“天”和“上帝”,是与天主教的上帝是同一个人的说法搬了出来。 “真神合一,上帝就是天,天就是上帝,东方人敬天,我们教会就必须修改我们的教义,把东方人的这个天完美的和我们天主教的上帝融合,这样一来,咱们教会在东方人眼里就不是外来的宗教了嘛。” 魏公公翻了翻熊三拔上交的南堂神职人员名录,很是高兴的又说道:“我看了,在中国化这一块,南堂走在了前面。比如大家都取了中国名字,嗯,熊三拔、罗启南、庄得静、李三臣” “取中国人的名字,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在坐的每一位神职人员都是真心实意的想在东方传教,愿意为上帝将一生贡献在东方的!” 魏公公指出今后所有来华的神职人员都要统一取中国名字,培育他们做中国人的文化自觉和自信。 “如果我们的神职人员都不愿意取中国名字,怎么能证明他们是真心要给东方民众传播上帝福音呢?” “我看呐,今后不但要取中国名字,还要做中国人!” 魏公公说到高兴处,进一步指出构建具有东方特色的天主教神学思想体系的重要性。他指出,中国化方向这条路上,不能光有形式的中国化,更要有内在的中国化。 中国元素要大范围、要深入的加入教会的神学思想上,有关中国元素的礼仪表达也要引入到教会礼仪中。 建筑方面,魏公公将特区的大教堂的建筑样式、绘画和圣乐创作的经验说了一些,郑重告诫在座的神职人员,必须改变从前教会西方化的观念,要牢牢树立中国化的样板和典范。 “具体过程中,即要严格执行规划方案所要求的,你们也要在具体工作中大胆尝试,敢于实践。” 圣乐和艺术中国化是教会礼仪生活中国化的重要表现。 魏公公对此也是非常的重视,他即兴给在座的神职人员们唱了一曲。 “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加百列,咱都坐下,咱们随便的拉一拉。小木匠你成亲后,娶了妮儿玛利亚。她没过门来就怀孕,知道你害怕当王八。 孩儿他爹竟是谁,你每天夜里睡不下。这娃儿本是圣灵造,借着他娘胎投地下。代替世人偿罪孽,他就是那弥赛亚!” 喝了一口茶后,公公意犹未尽,但考虑会议时间,他老人家还是忍住了再唱几曲的念头。 “不要看这些曲子词简单,可通俗易懂,也朗朗上口的很中国的人民就是喜欢这种平易近人的宣传方式” 洋洋洒洒又说了三柱香后,公公的嗓子眼都干了。 最后,他要在座的神职人员们将手中的规划方案翻到最后一页,赫然是东方教区绩绞考核条例。 “教会花了这么多钱让你们来东方传教,为的是更好的传播上帝福音,发展更多的上帝信徒。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做了什么?我看呐,不少人是把来东方当成游山玩水咧” 魏公公隆重介绍了教区绩效考核条例,根据该条例,如果一个神父在一年时间内不能发展500以上的信徒,那么他所在的香堂就会受到扣减经费以及降级的惩罚。 条例总体上,是按照业务员提成和扣减方案制定出的。 如此条例,可谓是把熊三拔等西洋教士看的目瞪口呆:传播上帝的福音还有任务?还有惩罚?还有奖励? “具体将由教会中国化领导小组来落实。” 魏公公说道,他将在今年组织召开第一届东方教区联席会议,与会人士主要是各耶稣会的神职人员。会议除了正式将中国化方向规划方案定为东方教区的主要任务,便是选举出第一届天主教中国化领导小组,并以此基础整顿合并各教区,落实五级负责制等事务。 “今年,是崭新的一年,也是奋斗的一年!我希望今年我们的教会能够增加1000名左右的中国神父。” 会议结束,魏公公和于会的信徒代表见面时,很肯定的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他们。 既是东方教区,那自然就要大量起用东方的神职人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随后,魏公公单独接见了熊三拔等西洋教士,开门见山问南堂收到了多少澳门的汇银。 第二百二十章 东方教主 负责南堂经费管理的是刚刚因为反对改革而被拿下的葡萄牙人、执事傅际讯。 因此,熊三拔并不清楚澳门耶稣会汇了多少银子过来。 魏公公便叫熊三拔去问傅际讯,不多时熊神父过来说傅际讯前后收了澳门汇银两笔。 和熊神父一起来的是比利时人罗启南,他对这方面比较了解,熊神父特意让他过来向大主教阁下说明情况。 据罗启南说,澳门耶稣会汇来的两笔银子,分别是一笔是现银,共一万五千两。走的海运先到的广东汕头,之后陆运至南都,再走的漕运进的京。 另一笔是汇银,也就是时下流行的钱庄承兑。经广州、扬州、京师三地的钱庄转兑出来的,约三万五千两。 这两笔银子的运输和汇兑都很顺利,没有出现什么周折。同时,不管是海运还是陆兑,经手人都是广东从事海贸的商人。 “大主教阁下,在华耶稣会和中国的广东官府有联络途径,资金方面也有专门的广东商人负责,从前耶稣会向中国内地拨付经费一般都是交由这些广东商人来做...” 根据罗启南的说法,广东的“粤商”有很多都是从事海贸的,并且和江南的商人一样都是原材料的供应商。 所以,粤商们为耶稣会提供帮助,耶稣会反过来也帮助他们将货物外销,这样双方就是彼此互助互利,属双赢关系。 现在东亚及东南亚最大的货物中转站是吕宋的马尼拉,而“经济”中心则是澳门,大明则属于货物最大出口国。 政治上,澳门属广东香山县管,无论是主权还是治权,亦或司法权都属明朝,和“租借”是两个概念。 准确的形容,澳门应当属于明朝在帝国最南端设立的一个对外开放窗口,此窗口的设立并非是简单的葡萄牙求取居住权,而是隆庆开关带来的海贸影响所致。 澳门开放的最直接影响就是每年,大约有1400万两白银经菲律宾输往澳门,之后再由澳门输入明朝。 同期,明朝的财政收入一年不到500万两。 长达半个世纪的白银输入,使得大明成了名副其实的“白银帝国”,保守估计经澳门流入中国的白银多达数亿两。 在此过程中,属广东香山县的澳门“特区”也承担了东西文化交流的重任。 “西学东渐”影响下,这才有了在华耶稣会以及徐光启等一大批致力于改革开放的官员;也才有了大量的西洋火器以及技术人才的东来;有了西洋雇佣军为明朝征战鞑虏的故事;有了明朝皇帝受洗加入天主教的故事;有了明朝向梵蒂冈求援的故事...... 甚至于,明朝的灭亡都和澳门有重要的关系。 因为有了澳门这个对外的窗口,遂有数亿两的白银流入大明,然而这些白银并没有进入到明朝的国库,或者说大部分没有入过国库,而是进了商人和士绅的腰包。 经济学上的正常情况,大量白银的涌入肯定要造成明朝的物价飞涨,实际上直至明亡,明朝的物价都是相对稳定的,白银不仅没有贬值反而还贵了起来。 原因就是白银虽然不少,但掌握在少数富商的手中,由于贸易结构单一,生产丝绸、茶叶、瓷器这些商品不需要拿出大量资金扩大再生产,所以商人们喜欢把手中的银子囤积起来,形成了巨大的“白银储备”。 白银没有进入消费领域,自然就不会引发通货膨胀。 为了赚取更多的白银,商人士绅们大量种植经济作物,直接导致明朝粮食减产,著名的江南和湖广产粮区耕地数量不断下降。粮食下降的同时,经济作物的内需又严重不足,物价长期低迷,反而促成了通货紧缩。 等到了明朝后期,菲律宾和日本两个重要白银输出地因为各自原因突然大幅减少了流出,一下造成明朝这个“白银帝国”出现了“钱荒”。国内不断出现的天灾,朝廷拿不出赈灾的粮食,灾荒便越演越烈,最后连军费和日常支出也遇到了困难。 面对严重的通货紧缩,崇祯给出了两剂猛药——开源、节流,然而正是这两招,把摇摇欲坠的明朝彻底推向了覆灭。 魏公公深知这段历史,所以他才大力开办海事,为的就是将海贸的巨额利益从民间拿回,不说全部拿回,拿回一半甚至一小半都行。 白银是好东西,但是要流通开才行。钱动了,才会钱生钱,才会钱买物。死抱着钱堆在家里,看着叫人满足,于小家有益,于大国却是半点利处都无。 澳门耶稣会能够送来五万两,魏公公还是比较满意的。他让熊三拔和罗启南说说澳门的事,有件事引起了他老人家的关注。 这件事就是投机倒把。 在澳门,有大量的西洋商人从事一种新型的买卖——“套汇。” 隆庆开关以来,明朝大量商品出口西方,以低廉的价格换回来大批白银,因此大明成为世界白银最大的流入地。 面对疯狂涌入的白银,帝国的管理者们却没有与时俱进,他们对于货币的管理手段十分落后。 罗启南说道世界各国的金银比价都在1∶10以上,即一两金子换至少十两白银。 而在明朝,因为官方货币并不承认金银,所以金银的兑换主要是民间自发形成,兑换比在1∶5.5-7之间,大概五到七两银子就能兑换一两的金子。 两者兑换的差价十分明显,存在投机空间,因此大量外国商人将白银运往明朝换购黄金,通过这种手段毫不费力的赚取超额利润。 这个“套汇”利润是惊人的,如果将澳门每年流入中国的白银全部套汇的话,就相当于那些投机倒把商人每年凭空从中国套走五百万左右的白银。 当然,事实上不可能有这么大规模的套汇空间,魏公公私下估摸从事套汇业务的商人每年顶多能套走一两百万两。 不是这些西洋商人不想套走更多,而是当下大明的民间兑换业务还比较零散,没有形成整体,因此单家的兑换能力并不强。 而且这个时代的兑换业务不像后世那么发达,在哪个柜台一办就可以,而是要奔波不同的地方,时间上就限制了大规模兑换套现的可能。 好比澳门教会汇到南堂的那笔三万五千两的汇银,就不是一次直接汇入京师,而是经广州商行先兑,再由扬州中转,最后是在京师承兑。前后一共是三家钱庄参与此业务。 “教会有没有从事套汇?”公公对此很有兴趣。 罗启南才刚来东方一年多时间,对此倒不是太清楚。 熊三拔来的时间早一些,所以有过听闻,说是在华耶稣会确有人员从事这方面的买卖,但怎么操作,都是谁办的他就不清楚了。 “大主教阁下如果想知道这方面的事,可以派人去澳门了解。”熊三拔道。 魏公公不置可否,让熊三拔将汇到的五万两准备好,他过两天派人来提走。对此,熊三拔没有意见,因为之前郭居静已经告诉他大主教阁下需要银子打动大明皇帝的心,以求能够说服大明皇帝派出皇军征讨正在迫害天主教徒的反动日本幕府。 “以后不要叫我大主教,叫我教主。” 魏公公正色道,殷殷看着熊三拔,“熊,南堂这里要做为天主教中国化的试点,中国是东方之重,京师则是中国之重,我谨以东方教主的身份授予你京师天主堂主一职,盼你能够牧灵福传,将上帝的事业发扬光大。”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两个一切 教主只是一个职务,一个尊称,其本质和大主教一样,都是对某一特定区域负责人的特定称呼。 为了使东方教区能够更贴切中国人民,能够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完美的贴合,大主教改称教主,便有着其必然性和重要性。 有鉴于东方教区当前形势的急迫性和危险性,圣约翰*庞麦臣阁下出任东方教主,从而能够力挽狂澜、拨乱反正,也是历史的必然。 五百年必有圣人出。 作为一个历经沧桑,从平凡走向伟大的历史创造者、改造者、人类文明的高度缔造者,历史赋予他的神圣使命,魏公公是当仁不让的。 魏公公希望能够培养一批改革派,使得这些改革派能够认清东方教区存在的路线错误和思想错误,能够坚定不移的同错误思想和错误路线斗争到底,摆脱旧有教条主义的束缚,彻底打破天主教东方传教事业中出现的种种盲动和种种迷信。 打破旧权威,必须要树立新权威。 五级负责制便是要树立魏公公在东方教区的权威性。 “一切服从东方教主,一切经过东方教主!” 在两个“一切”的精神指导下,魏公公相信东方教区未来一定能够成为天主教腾飞的马达,也一定能够成为世界天主教运动的典范。 伟大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魏公公不能一个人战斗,他需要战友。 熊三拔同志是一名优秀的天主教神父,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利玛窦神父最忠实的学生,所以,由他接任天主教北京分堂堂主一职,是再合适不过的。 当然,在此前数月,魏公公曾多次就天主教人事安排和郭居静、金尼阁、史泰隆等人展开亲切交谈。 在谈到东方教区最重要的中国教区人事安排上,郭居静、金尼阁等人不约而同的推荐熊三拔同志担任北京分堂的堂主。 理由有三点。 一是熊三拔同志尚年轻,今年才52岁。 这个年纪出任中国教区相当于省教长一职的北京堂主,无疑是合适的,也是能胜任的。 二是熊三拔同志是利玛窦神父的好学生,在中国教区包括在华耶稣会都有一定的威望,可以有效压制北京分堂的反对意见。 三是对熊三拔同志的任用可以向耶稣会释放一个明确信号,那就是新任东方主教对于亲华派、融华派是大力重用的。如此一来,一直受到龙华民压制的利玛窦系神职人员必定会热烈拥护东方教主。 魏公公采纳了郭居静他们的意见,这一次亲自来到南堂也是考验熊三拔。 拿下傅汛讯,是为熊三拔正式执堂北京分堂铺路;澳门汇银这件事则是对熊三拔同志忠诚度的考验。 事实证明,熊三拔同志经受住了组织的考验,在大是大非这一块,熊三拔是值得信任的。 按照天主教的制度,神父主教在接受任命时,一般都要半跪接受大主教的洗礼。 新任的东方教主显然不愿意采纳西式洗礼法,所以,在他的要求下,熊三拔同志笔直挺立,竖起右臂,连呼三声“忠诚”,如此,便算是正式受命北京分堂堂主了。 “教务处拟选拔七到九名教务专员,专员由各分堂堂主中抽选,京师作为教会在中国的重中之重,堂主不同于一般省份,望你好自为之。” 魏公公鼓励熊三拔当好这个北京堂主,鼓励他带领手下员工...带领手下神职人员和信徒积极分子,积极开拓京师分堂,发展业务,招募人材,为实现天主教在中国的腾飞贡献力量。 根据中国化规划方案第七条,堂主等同于圣品七阶的五品助理大主教,教务专员则等于四品教区主教,而熊三拔原任不过是六品主教,如果他能被选为教务专员,则一下子晋阶两品,这对于已经52岁的熊三拔而言,无疑是事业上的一次飞跃。 显然,魏公公对熊三拔是寄予厚望的。 有关南堂正式组建北京分堂的相关事项,魏公公只要求熊三拔按规划方案来做,遇到自己不能处置的则上报教主定夺。 “遇事莫慌张,写成报告递给我...” 具体工作方面,魏公公给了熊三拔同志一些建议和忠告,同时要他注意多提拔年轻的神职人员,尤其是注意要从信徒代表中选拔人材,不拘一格授予神职。 “我们东方教区要打破从前的约束,打破那些坛坛罐罐,要勇于创新,凡是对我们教会发展有利的我们都要去做!” “今后不管是西方来的,还是东方的,都是我们东方教区的坚实力量,尤其是年轻人,我们一定要重视,要培养。我们要力所能竭的为年轻人提供平台,让他们发挥自己所长,让他们在我们东方教区能够感受到其它教区没有的活力!” “......” 一番长谈后,魏公公将一颗铁铸的印信和一封任命状交给了熊三拔。有了这枚印信,熊三拔便可以全权处置北京分堂的一切,除了教主及教务处外,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北京分堂的工作。 “天不早了,今年是中国人的年三十,你们要和信徒代表们好好聚一聚,必要时可以饮酒嘛。清规戒律固然可以培养人的品格,但适当的放松更可以激发人的活力嘛。” 魏公公在走之前,又特意在熊三拔等人的陪同下视察了南堂库房。库房里摆满了这几十年从西方运来的各种新奇玩意。 左挑挑、右挑挑,临走时,魏公公选中的东西装了两大车。其中就有利玛窦曾送给当今皇爷的西洋钟,样式完全相同。其余的西洋玩意也是数不胜数,每一样都是叫人爱不释手的很。 魏公公不是利用职权之便为自己私人谋利,更不是挪用贪污什么,而是要将这些东西送给大明朝的皇亲国戚,以便能够为教会获得大明官方正式认可的传教权努力,也为大明皇帝能够同意东方教区组织的远征日本而努力。 礼物,是打动人心的最好东西。 上帝,也是要收礼的,要不然,上帝的门生们吃什么,喝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内官监 东厂 除夕夜,悦来酒楼是不营业的,早二十八的时候掌柜就把后厨和伙计的工钱给结了,然后大家伙高高兴兴的回家过年,通常要等到年初五那天才开业。 可今年有些不同,还是腊月初几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位陈公公,说是内官监的,楼上楼下看了一圈后,那位陈公公丢下一百两银子定金,说是年三十晚上内官监和东厂衙门要在这里办联谊晚会,让掌柜务必把这事给办好。 这可把掌柜给难住了,跟这位陈公公说店里三十是不开门做生意的,伙计们也都盼着回家过年。这要是接了单子,伙计们不跟他闹翻天么。 陈公公不爱听掌柜说这说那,又叫人拿出十几个银锭扔在了桌上,把话摞那了,这三十晚上的生意你们店里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做好了,酒席钱一文不差,伙计和忙活的人都有赏钱,做不好,那就说不得请东厂的人过来和你们说道说道了。 掌柜叫吓住了,寻思这生意怕是不接也得接,要不然这陈公公真使了坏叫东厂的番子没事来店里闹,酒楼的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 就这么着,悦来酒楼今年除夕夜愣是没歇业,打上午起楼里的伙计就开始忙活摆桌子,收拾卫生。 后厨也是一大帮子人在那忙活,总共四十桌,一桌十八个菜,是酒楼开业以来接过的最大单子,上上下下忙的是够呛。 中午的时候,那位内官监的陈公公就带人过来了,长长的横幅往二楼窗户外一挂,上面写着“迎新春万历四十五年内官监、东厂联谊晚会”字样。 又有不知从哪请来的几十名姐儿花枝招展的涌入酒楼,占了二楼几个包厢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惹得那些伙计一个个心总往二楼飘,不管有事没事总要找个借口到二楼转转,胆大的还提着茶壶装着送水往人姐儿身上死劲的瞅。 后厨颠勺的师傅也是心痒痒,一个个聚在那说些男人才懂的妙事。吴二师傅没少扯,扯得多了叫婆娘给听到,气的当时就和吴二吵了起来。幸亏掌柜出现得及时,要不然吴二婆娘说不定就能冲上楼去骂人家姐儿了。 下午的时候,陆续有不少宫里的人来到酒楼,都是内官监的。这些个太监还是头一次参加什么联谊晚会,因而都很好奇,见着酒楼的布置很是喜庆,和负责的陈公公打了招呼后,便三五成群的寻了地方坐下,一边吃着瓜子一边唠着宫里的闲事。 受益于单位“一把手”魏公公常年出差在外,内官监这帮人可是清闲的很,要不是突然接到通知要来参加什么联谊晚会,内官监上上下下就差把一把手他老人家给忘了。 东厂那边是组团集体来的,带队的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李永贞公公,大小番役干事足有二百多人。这帮人一进入酒楼,那真是瞬间变得无比热闹。 “金公公他们没来?” 陈默给李永贞行了礼后朝人群扫视了眼,没有发现另位三位大档金良辅、杜文诏、张进忠的身影。 “金公公今夜文书房当值,杜公公自有去处,张公公嘛年纪大了,不愿意出来。” 李永贞淡淡说道。 陈默微微点头,请贴他是挨个都送了的,可那三位不来,说明他们和魏公公不是一条心,那么不来便不来吧。 “魏公公呢?” “去南堂了。” 李永贞“噢”了一声,让陈默自去忙着,他坐着等侯便是。 约摸一柱香后,北镇的田尔耕跟十几个部下也来了酒楼,其中就有当年随魏公公、李永贞一同出关的小旗李维,只是现在这李维已经升了试百户。 田尔耕自来熟的径在李永贞身边坐下,随口说了句:“刘指挥怕叫人说话不敢来。” “刘侨这个人没担当,做事不痛快,若非诏狱无事,否则陛下如何能容他掌着北镇。”李永贞泯了口茶。 “大都督看重他。” 田尔耕抓起一把瓜子,听到二楼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便抬头看了眼,发现二楼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姐儿正看着他笑,不由脸为之一红,有些古怪道:“怎的还有姐儿?” “魏公公好这一口,”李永贞笑了笑,“是魏公公特意花重金请来的,好叫弟兄们高兴高兴。” “呃?” 田尔耕怔了一下,苦笑一声,“我们这位小案首可真是与众不同的很。”话毕,有些促狭的朝李永贞挤了挤眼,“李公公也好这一口?” “同乐,同乐。”李永贞嘿嘿一声。 田尔耕“喔”了一声,一脸有数的样子,正准备逗一逗李永贞,那边内官监的几个主事过来问好。 虽说不是一个单位,但内官监自从掌印曹聚奎死后,监内实际职务最高的就是监丞魏公公,因此内官监倒算是魏公公的嫡系,因而不管是田尔耕还是李永贞,对这几个内官监主事的都十分客气。 “魏公公到!” 众人正聊着,外面传来番子的呼喝声,楼内所有人不约而同起身看向了大门口。 “叫诸位久等了,是咱家的不是咧!” 满面春风的魏公公进来之后就不住抱拳,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老人家都是一一点头,一点架子都没有。 “坐,都坐,站着做什么咧?不要拘礼,咱家今儿把大家伙请来,是高兴来着,不讲规矩,高兴就好咧!” 魏公公笑呵呵的摆手示意众人坐下,不时还拍一拍身边的番子。有个叫魏公公拍到的番子一脸受宠若惊道:“公公,属下叫丁大骨!” 魏公公哪知道丁大骨是哪个,嘴里却是说道:“噢,丁大骨,好嘛,好嘛,咱家知道你。” 呀,魏公公真的知道我! 丁大骨激动连连,上次没白去给公公二叔送饭咧。 李永贞和田尔耕朝魏公公点了点头,魏公公笑着过来和他们打了招呼。田尔耕转身朝身后桌上坐着的一人招了招手:“许显纯,你过来见过魏公公。” “啊?许大哥!” 魏公公一呆,再见那走来的人果然就是许显纯后,不由惊喜交加。早前他请田尔耕帮忙打听许显纯的下落,没想到田尔耕不但找到了人,还把人直接弄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人心就是利和乐 许显纯这几年并不如意。 考中武进士后,许显纯被兵部分配到了宣大镇的高家堡,这里距离北虏甚近,按理来说许显纯应当是得偿所愿的。 只是,事实却非如许显纯所以,他在宣大能够驰骋沙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而是根本无所作为。 究其原因便是宣大和其余诸边一样,将门世家关系缠绕,卫所军制也十分败坏,很多一线军官多以走私获利,除非北虏大举入寇,否则零星侵入几乎放任不管。 如此情形之下,空有一腔报国热忱的许显纯又哪里有作为之地,数年又不得晋升,心情可谓十分郁闷。 此时,田尔耕派人找到了他,愿出面协调帮其调入锦衣卫。许显纯再三思索之下,便应了田尔耕。其于上月就已调职入锦衣卫,只是按制须得至天津办理入职手续,故而今日方赶回京师。 田尔耕还是不错的,帮许显纯谋了个北镇“试千户”的差事。“试千户”便是副千户,从五品的武职,比之前许显纯在高家堡的试百户要高二级。 “田兄费心了,怕也破费不少。” 魏公公由衷感谢田尔耕。 须知许显纯归位锦衣卫,将来便是北镇抚使,而再有田尔耕这个锦衣卫大都督,锦衣卫这一系统便将完全倒向魏公公。 哪怕田、许二人的发迹是在天启年间,但只要北镇这一块有他魏公公的盟友在,“移宫”之时便可保证宫门禁卫不落于东林之手。 算上崔应元,阉党“五彪”已是凑齐三人,余下孙云鹤、杨寰也是早晚现身的事。 “我倒不曾破费多少,大都督和刘指挥多少也要给陛下薄面。” 田尔耕明说许显纯能为北镇试千户与其家世有分不开的关系,毕竟是世宗皇帝的重外孙,当今陛下的大表侄,无论是天津的骆思恭还是北镇的刘侨,都得考虑下反对许显纯调职的后果。 有些事情,皇帝本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但是下面人办事却不能真就不考虑皇帝了。 “卑职许显纯见过魏公公!” 许显纯已从田尔耕那里了解了魏公公“近君养亲”的贤良故事,也知道当年与他一同进京的乡下小子如今已是皇帝身边宠奴,握有兵权的大珰,自是不敢怠慢。 但他虽只是北镇的试千户,可也是皇亲,因此突然要降低身份给当年那个乡下小子行礼,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许大哥以后叫我良臣便可!” 魏公公平易近人的性子,又是求才若渴,自是不能让许显纯对自己生份。述说了自己一通好生想念后,拉着许显纯的手送他入座。 这一幕让远远瞧着的丁大骨看着,顿时好生羡慕的很。 陈默过来将宴席座次名单请魏公公看,魏公公大手一摆,毫不在意道:“你办事,咱放心,有什么好看的。” “那请公公讲两句!” “好,讲两句。” 魏公公很是高兴,他老人家还是很喜欢讲话的,虽然今天在南堂那边说的嗓子都快哑了,但还是要讲几句。 “诸位!” 陈默抬手示意,喧闹的众人一下安静下来。 魏公公笑着朝楼下楼上的几百号人摆了摆手,扬声说道:“各位内官监、东厂的同僚们,今天是万历四十四年的除夕夜,明天我们就将迎来万历四十五年的元旦,在这一刻,不瞒诸位说,咱家可是感受到了春的气息!” “好!” 丁大骨情不自禁叫喊一声,用力鼓起掌来。 顿时,掌声盖天。 崔应元颇是不满的瞪了眼那个丁大骨,心想你小子抢什么风头。 “今年结束了,明年马上开始了” 魏公公情绪很好,讲话很有条理,字字珠玑,听的众人掌声不断。 “咱说的也差不多了,咱希望呐以后每年咱都能和大伙聚一聚!聚一聚的目的是什么?咱家总结了一下,就四个字,哪四个字咧?” 公公高兴的大手一挥,“吃喝票赌!” 掌声“哗拉”雷动,人群兴高彩烈。 “行,那就开始吧。” 公公很满意观众们的反应,陈默连忙吩咐掌柜的上菜。伙计们上菜时,公公也没歇着,挨桌挨个送红包。 红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是五两一个。可架不住份量多,崔应元和几个番子提着几大袋子跟在公公后面。 “多谢厂公!” 来的东厂人员都是自觉以魏公公为首的,那一声声“厂公”的亲切称呼让公公春风更是得意。 内官监的人,陈默所属的办事处人员,楼上的姐儿、店里的伙计们人人都有份。 一圈红包散下来,到处都是讴歌公公的声音,公公累的够呛,但听着也很高兴。 酒宴开始,自是另一番热闹。姐儿们有节目的纷纷献唱献舞,看的大伙喜笑颜开。 公公这边也是不住有人过来敬酒,没多久就脸通红了。 菜到一半时,陈默上台宣布下面是抽奖环节。众人可是头一回听说抽奖,一个个都是好奇万分,等到奖项亮出时,那一个个甭提多兴奋了。 一共设置了五等奖。 五等奖是一百两银子,共50人; 四等奖是二百两银子,共30人; 三等奖是三百两银子,外加美女一名,共20人; 二等奖是五百两银子,外加美女一名,共10人; 一等奖是一千两银子,外加美女两名,共5人。 “中奖的记住了,钱可以带走,美女嘛,只能12个时辰,时辰一到可得放人家回去,不然,超时的钱咱家可不替你们付咧。” 喝的醉熏熏的公公将气氛带到了极致。 在他老人家的要求下,田尔耕、陈默、李永贞、许显纯、崔应元以及内官监的几个主事,东厂的数名百户作为代表纷纷上台抽取奖项。 随着五等奖、四等奖的陆续开出,酒楼内外是欢歌笑语。三等奖开出后,那气氛一下子就搞潮了。 “丁大骨,你小子运气不错啊!” “都是托厂公的福,都是托厂公的福” 丁大骨打着酒嗝将李奴儿抱在怀中,两只眼睛贼溜溜的在人奴儿身上扫来扫去,那油汪汪的大手更是在人身上捏来捏去。 台上田尔耕正在开奖,叫一个人名,就是一片哄笑声,继而就上来一个人把银子连同姐儿一同带走。 程序简、短、快。 姐儿们早就是练过的,几声娇叫就把那中奖的喊得心都化了。 公公真是好人啊! 大部分中奖的都是普通的番役干事,包括内官监的寻常伙者还有办事处的人员,公公身边的亲卫,这充分说明在奖项安排上,魏公公是一视同仁,绝对没有厚此薄彼的。 最后的一等奖肯定是魏公公上台开出,中奖的五个家伙跟在梦中一样,抱着大袋银子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把姐儿带下去了。 本着吃好喝好玩好赌好的四好要求,酒席还没散,大桌小桌的牌九、叶子戏、摇骰子就开始了。 有些中奖的心急姐儿,钱也不耍了领着人就溜。 楼上楼下,那真正是乌烟瘴气的很。 刚从边镇回来的许显纯显然有些不适应这种环境,对于魏公公这种行事作风更是有点陌生。 “许大哥须知道,世间事,来来往往都是利字,利字之外便是乐子。用人,便是用利和乐二字。利字到了,乐子给了,这人心便有了。” 酒意上来的魏公公拿帕子抹了抹嘴,“有了人心,咱们做事咧,便有人帮衬。一个太监三人帮,这往后啊许大哥可得好生帮咱家才是。” 说话间,一张银票递到了许显纯手中。 许显纯一愣,再看边上的田尔耕和那东厂的李公公看都不看便将银票揣进了袖中,很是犹豫了一番也将银票塞进了腰包。 公公哈哈一笑,醉醺醺的起身拍了拍许显纯的肩膀,和田尔耕、李永贞低语说了两句,尔后便在亲卫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出了酒楼。 楼内,欢哥笑语,耍钱逗骂的声音,那真是不绝于耳,比之那爆竹声还要入耳 感谢“寂寞不知从何说起”大佬的八十两纹银打赏!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金 感谢“逍遥法神”六十两纹银打赏! 经济形势不好,六十两都得滚动大屏播放感谢 公公醉了。 除夕夜原是要和巴巴、寿宁同过的,奈何因为高兴喝多,走路都打摆子,嘴中更是不住喃喃什么要去盛世豪庭,要点几个公主过夜什么的。 崔应元和公公的近卫们听的都是变了脸色,虽然不知道这盛世豪庭是什么玩意,可点几个公主过夜所饱含的深层次含义却是明白的。 好在这深更半夜的外面早没了人,要不然叫人听见了,公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终于,抱着一棵大树流了好多鼻涕和眼泪的公公倒了,他老人家体力有限,实在不是这棵百年树精的对手。 倒地时,公公摔的挺重,“扑通”一声怪吓人的,可公公却是不觉一点儿疼痛,反觉舒坦无比。 没来由的就是困意上头,就想闭眼睡觉,可脑袋下面硬梆梆的硌人,公公便想找个枕头,迷糊中瞧见不远有个布垫子,伸手就准备去取来垫脑袋。 这可把一众近卫们吓坏了,公公那是要抓马粪啊! “快,快!” 崔应元一个箭步上前,愣是从马粪手中抢回了公公,然后一帮近卫七手八脚将公公抬起,只是却都不知去哪。 公公他老人家虽然挣了不少钱,也有地位有身份,但在京里似乎没有买楼啊。 唉,一心为国为民的公公,他真是一点都没顾得上自家啊。 真正是时代的楷模,人民的典范! 崔应元摸了摸脑袋,知道东宫一个妈子和公公是对食,便叫近卫们将公公送到那妈子位于左安门外的小院。 公公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完全听任部下摆布,这会便是将他老人家抬化安乐堂给化了,公公犹觉舒坦的很。 正一个人独坐灯下有些伤心,也有些落寞的客印月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心中按不住的高兴:死鬼,大年三十总算记得老娘! 可等她开了门,发现死鬼竟然变成了个醉鬼,那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喝,喝,喝,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黄汤,总有一天喝死你!” 话是这么说,巴巴还是很疼比她小几岁的公公,让人将公公放在她床上后,又是烧水又是洗抹,把公公伺候的在床上睡的香喷喷。 只是,公公睡就睡吧,这半夜里老是冒出几句梦话来,要不是什么加钟,要不就是什么有没有特殊项目,要不就是出去过夜什么,没头没脑的把人客巴巴听的是莫名其妙。 折腾的一宵,公公终是睡了,睡得无比香甜。 梦中,他好像看见自己一身白袍,站在了世界的巅峰,亲切的和那些金发碧眼的女郎畅谈上帝的真经。 “砰”的一声! 元旦京城的爆竹声炸醒了公公,他一跃而起,坐在那痴痴发呆。 真正是“醉死梦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初一了?” 公公看着一夜没眼,眼睛通红的巴巴。 “嗯,初一了。” 客印月将热毛巾递给了公公,一脸心疼的样子。 万历四十五年,正月初一。 “初一了” 公公呼了一口气,大年初一了,新的一年到来了,也是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广袤的白山黑水间,雪花漫天飞舞,到处是银妆素裹。 已为大明国民两百年的女真族人也过春节,春天对于女真人而言,是蓬勃的生命,是万物复苏的气象。 数以万计的女真人汇聚在白雪无涯的黑图阿拉,每个人脸上都流露着欢欣鼓舞的气氛。 大汗,要立国了! 当大汗亲军白甲摆牙喇出现在城中后,黑图阿拉城中响起震天的呼吼声:“大汗万岁!”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如雷霆的声浪一波波的排山倒海似的澎湃汹涌着,连接着回音的反覆重叠,在天地间响出了磅礡的气势。 早已经整装待命的六万多八旗精兵也在异口同声的欢呼着,他们的呼声久久不绝,声传数里之外,震撼得山岳都几乎动摇了起来。 三十年的积累,三十年的发展,等的就是这一刻! 八旗精兵们个个甲胄鲜明,容光焕发,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指定地点前进着。 八面旗帜树立在队伍的上空。 旗作四方形,共有四种颜色,分别是黄、红、蓝、白四正旗和黄底镶红边、红底镶白边、蓝底镶红边、白底镶红边的四镶旗。 各旗的精兵都由各自的旗主率领着,一路欢呼着前进,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黑图阿拉的八王殿并不大,能够进入这大殿广场的只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一万多八旗精锐来到了广场上,他们立定了脚步,在各自旗主的领导下排出了整齐划一的行列,然后发出了一阵有如雷动的欢呼。 “大汗万岁!” 呼声传到了大殿上,听得每一个候立在大殿上的人,脸上加添了喜色,显得更是满面红光,兴奋异常。 木头搭建的汗王宫有着粗大的白木柱和白石的台阶,檐下梁间并没有过分华丽的装饰,陈设也不繁复,但却在这一份的简单和朴素中隐隐的透露出开天辟地的霸气来! 乐声扬起,钟鼓齐鸣,广场上空升起了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候立的群臣中也立刻肃静了下来,一个个依序站立垂头,恭敬的迎接着。 在乐声中,深受女真人民拥戴的大汗现身了。 奴尔哈赤步履间沉稳而有力,缓缓扫视着他最忠诚,也最精锐的八旗勇士们。 “大汗万岁!” 汗王的现身让大殿四周响起欢呼声,贝勒们和所有的臣子们都跪了下去,向着他们的英明的大汗虔诚的叩下头去。 今天,不仅是建州人的盛事,也是女真人的盛事! 今天,一个崭新的国家将建立在白山黑水间,它的名字叫“大金”! 傲骨铁心也醉的跟公公一样,本章由我代写。嗯,不要问我是谁,你们只要知道,你们曾经看过的很多让人热血澎湃的章节都是由我所写,便好。 喔,我的名字叫好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女真人民站起来了 “大金”是奴尔哈赤亲自为他的国家选定的国号,因为这个国号是汉人所惧怕的! 奴尔哈赤要用“大金”的国号告诉白山黑水间所有的女真族人,不管是建州治下的还是生活在明朝其它土地上的,从今天起,所有的女真人都要正视自己的血统——哪怕明朝对我们再好,我们女真人也始终是女真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明人!我们的祖国只有一个,那就是大金! 三十年了,自以祖、父十三付遗甲起兵至今,足足已经三十年; 三十年,奴尔哈赤统一了女真诸部,将昔日一盘散沙的女真人彻底揉成了一团; 三十年,奴尔哈赤付出了太多,太多... 今天,大金终于成立了,望着广场上的上万精兵和数百八旗文武,奴尔哈赤回想过往三十年,心潮澎湃几乎难以自制。 “恭请汗王登基!” 何和礼和额亦都代表群臣高举表书向他们的大汗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恭请汗王登基!” 正白旗的禇英、正红旗的代善、正黄旗的莽古尔泰、正蓝旗的阿敏、镶白旗的阿拜、镶黄旗的汤古代、镶红旗的阿巴泰、镶蓝旗的雅尔哈齐等八大旗主带领所部梅勒额真、参领、章京、拔什库、佐领一齐跪倒在地。 没能领旗的六阿哥塔拜、九阿哥巴布泰、十阿哥德格类、十一阿哥巴布海温顺的站在他们阿玛左侧的台阶下,望着眼前的一幕激动不已。 科尔沁、察哈尔等蒙古诸部的使者将他们的屁股撅得高高,为大金建立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八旗将士形成的威压。 同时,又有着疑惑和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大明对于大金的成立是什么态度。如果大明兴兵来讨,作为被征服者的盟友,他们又是否要为大金血战到底呢。 有这样困惑和不安的不仅仅是蒙古人,还有汉人,朝鲜人,日本人。 建州治下有近万名汉人,这些汉人大半都是被掳掠来的,余下小半则是主动投奔。 因为时间的久远,又因为大明放弃了他们,这些汉人此时已经以建州人自居。 故而,大金的成立也影响着他们; 故而一旦朝廷挥师来打,这些汉人便将面临是否和故国同胞战斗的选择。 这是一道难题。 刘兴祚在跪下去的时候心中就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涩,望着前面的旗主代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煎熬。 建州对他很不错,代善贝勒对他也很好,他如今已是甲喇参领,是正红旗仅次于旗主和梅勒额真的四号人物。 他的几个兄弟们也各自混的不错,如果大金真的和大明开战,他们没有道理背叛对他们不错的大金。 但真的要和朝廷斗么? 真的要为女真人卖命么? 那样的话,我们这些建州汉人是不是就成了百姓口中的汉奸? 刘兴祚很是痛苦,他不敢去想将来,也不愿去想,他现在只希望英明的大汗能够理智下去,而不是为了他的叔祖、为了他的儿子和大明开战。 八旗里的朝鲜人和日本人想的没有刘兴祚这么多,至少,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会成为汉奸。 他们的人数加在一起并不多,只有几千人,但和汉人大部是被掳来不同,他们多是主动投奔来。尤其是那一百多日本人,都是当年从军中偷偷跑到建州来的。 建州对他们很好,朝鲜人多单独列为牛录,日本人的地位也比汉人阿哈好的多。 他们的困惑与不安只是单纯的在判断大金这个刚刚成立的国家,到底是不是大明的对手。 如果不是,他们就得跟大金一起完蛋了。 所以,他们不希望大金和大明开战,他们内心希望大金能够和朝鲜一样主动向大明称臣,就跟从前建州左右卫和大明的关系一样。 但,这不取决于他们的想法,而取决于大殿坐着的那位。 ......... “汗王,时辰到了!” 龚正六先生为汗王,也为大金选定的吉时终于到了! 奴尔哈赤在群臣的跪拜和满城的欢呼声中登上了汗王殿的宝座,接受着殿内殿外、城内城外所有臣民的拥戴和朝拜。 呼声在黑图阿拉上空回荡着,久久不去。 高坐在宝座上的奴尔哈赤,在庞大声浪的冲击下,内心涌起了千千万万股的暖流,汇集成一股强烈的冲动,使得他全身热血沸腾。 他缓缓的自宝座上站了起来,伸出双臂,向着殿内的臣子传达着他的内心的感动,想着龚正六先生昨天教导的汉人皇帝登基礼仪,兴奋的抬手说道:“众卿平身!” 旗主贝勒们和群臣立刻一一而起。 禇英站在第一排的最左边,他是大汗的长子,也是诸贝勒的兄长,更是汗王的继承人。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他的阿玛将在登基典礼完成时当众宣布他禇英为大金太子。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了。 为了这一天,他改变了自己很多很多,也为他的阿玛做了很多。 他很感谢他的好兄弟魏舍人,如果没有魏舍人的教导,他很有可能在几年前就被他的兄弟,还有那几个老不死的害死。 现在,却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禇英太子之位了,因为他的功劳是有目共见的! 他也不再是从前的“独行侠”,他得到了大部分兄弟的支持! 阿玛建国,这殿上唯一不担心大金会和大明开打的就是禇英了。 龚正六先生告诉他,他的阿玛是个聪明人,不会选择在建国之后就向明朝开战。而是会选择向明朝上表,希望明朝能够承认大金,并给予大金和朝鲜一样的藩属待遇。 龚先生为禇英分析过明朝现在的局势,认为明朝的大皇帝一定会同意。因为,和大金开战并不符合明朝的利益。 最重要的是,明朝的辽东巡抚和那一大帮子官员们不希望看到战事的发生,为了他们的官帽子,也为了他们所谓的政绩,这些个官员一定会帮助大金向朝廷说好话。 禇英也觉得自己的阿玛不会和明朝开战,虽然他对明朝是那么的恨。 最近几年,又陆续发生了八阿哥洪太主被杀和宽甸被明军攻伐的事,但是这些事情显然动摇不了建州的根基。 阿玛固然很生气,可决不会轻举妄动。 因为,李家那个可怕的老人还在。 而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和明朝开战大金都没有胜算。除非明朝不容大金存在,否则战争便不会爆发。 禇英对此,是乐观的。 他现在只要继续保持这几年的形象,对兄弟们爱护便好。功劳,给兄弟们。孝心,给阿玛。 魏舍人说的很对,只要他禇英能够修身养性,能够给他的阿玛留下好印象,这建州上下还有谁能扳得动他的地位呢。 代善么? 禇英瞥了眼站在他边上的同母兄弟,心中冷笑一声。他知道这个弟弟一直想取他而代之,并且心机深沉的可怕,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魏舍人,如果不是他把安费扬古这个五大臣之中最敌视自己的家伙干掉,何和礼和额亦都他们岂会这么低调。 想到对自己帮助很大的魏舍人,禇英没来由的就想起对方送给自己的那幅画册,以及他送给对方的叔母瓜尔佳氏。 那个女人,可真是尤物啊。 因为这个女人,莽古尔泰可是直到现在都记恨着他这个大哥呢。 代善不知道身边的大哥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阿玛即将登基了。 两名侍卫从宝座的侧后方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接过了额亦都手上高举着的表书。 殿上依次序立的贝勒、大臣和殿外雄壮威武的上万旗兵全都鸦雀无声的屏息以待。 广场上,鲜艳的八旗旗帜在白色的雪花上是那么的耀眼。 表书是以奴尔哈赤亲创的女真文字书写,由扈尔汉跪在宝座前宣读。他的声音清晰宏亮,咬字清楚,一字一句的宣读着,铿锵的声音直入殿上的每一个人的心中。 “神武绝伦,为国为民……” 扈尔汉的声音如钟磬般的传扬着,“受女真族人拥戴...即请进号为‘覆育列国英明汗’……” “覆育列国英明汗……” 扈尔汉读到这里,殿上的群臣立刻呼应了起来,他们齐声高呼着这个颂扬的称号。声音传到了殿外,雪地上的六万旗兵也立刻的齐声高呼了起来。 “覆育列国英明汗!” 近十万人的声音汇聚成了一股长江大河般的力量,震憾着白山黑水间。 奴尔哈赤再一次的自宝座上缓缓的立起了身子,下了座,步下了台阶。 侍卫们早已准备好了香案,等他下了座,立刻就举行焚香告天的仪式。然后,他再率领着殿中的贝勒和大臣们,行三跪九叩礼。 “天佑吾国,国运昌隆……” 奴尔哈赤在心中默念着,虔诚的祈祷着。 四周充满了端肃的气氛,身后的贝勒、群臣跟着他行礼,三跪九叩,为国祈福,为民祈福。 钟鼓声再度的响了起来,悠扬的在四下里回荡着。 乐声中,奴尔哈赤缓缓的立起了身子,重新拾级上阶,登上御座。 妙书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奴才明白! “我诸申(女真)早在先世便曾建国大金,我今诸申皆为大金子孙,为子孙者不可忘祖,大金即为诸申之国!” “朕受命于天,受尔等拥戴为覆育列国英明汗,即为大金天子,朕之年号为‘天命’,今日即天命元年!” 完成了登基典礼后,奴尔哈赤没有让禇英等侯太久,很快就命册封富察·衮代为大妃,禇英为大金国太子。 汉人的礼制中,皇帝登基和后妃册妃并不在一起,这一点主持制定此次建国称汗礼仪的龚正六也考虑到了,只是奴尔哈赤认为大金国的典制不能尽搬汉人王朝,且大金再次创国具有特殊意义,因而将大妃和太子册立都放在了今天。 奴尔哈赤没有称帝,而是称覆育列国英明汗,这是为了不刺激明朝。但金国上下包括亲附的蒙古诸部落,却是人人皆天这覆育列国英明汗便是皇帝的意思。 大妃则是皇后,富察·衮代是奴尔哈赤的第二任妻子,为其生育了两子一女。分别是执掌正黄旗的五贝勒莽古尔泰、三格格莽古济、十阿哥德格类。 奴尔哈赤的第一任妻子是佟佳氏哈哈纳扎青,一直以佟姓汉人自居。建州及女真各部百年来都有冒姓佟,以佟姓汉人自居的习俗。此习俗近年来深为奴尔哈赤所恶,已令建州治下所有冒姓佟的女真人归姓佟佳,不得再自称汉人。 哈哈纳扎青便是禇英和代善的生母,其女东果格格便嫁给了大她二十多岁的何和礼。 禇英获封太子一事早成定例,固然额亦都等大臣对禇英依旧敌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禇英不管是性格还是脾气都改变了许多,不再是从前的莽夫般中人,因而他们即便有心阻止禇英成为大金国的太子,也实在是找不到好的理由在汗王那里进言。 禇英平静的上前从阿玛手中接过了自己太子的册书,无有半点倨傲,这让奴尔哈赤很是欣慰。 殿上一众贝勒、大臣们则是心思各异,有人高兴,有人失落,有人忐忑。 年近四十的衮代却是很激动,毕竟大福晋和大妃的地位有着很大的区别。 从丈夫手中接过册书缓缓退到一边后,衮代的视线却总是不经意的朝代善脸上看去。 她的心中藏着一个极深的秘密五年前的汗王出征的那天夜里,她和自己名义上的儿子代善在汗王宫做出了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事。这种关系一直隐藏着,也持续着。 看到衮代目中透出的情意,代善心中不由一暖,但很快就将目光移向自己的阿玛。 随后,各部纷纷上前向大金国的大汗道贺,奉上各自的礼物。庆典结束后,自有酒宴安排,奴尔哈赤却没有和儿子、大臣们一起欢庆,而是回到了汗王宫。 他虽然册封衮代为大妃,但最爱的女人却是为他生下了阿济格和多尔衮的阿巴亥。 九岁的阿济格正在和两岁的弟弟多尔衮堆雪球,他们年纪尚小,没有去参加他们阿玛的登基基礼。 “大汗!” 丈夫的到来让阿巴亥放下了手头的针线活,从炕上下来给丈夫行了礼。奴尔哈赤将她抱回到炕上。 “朕册封衮代为大妃,你是不是很不高兴?”奴尔哈赤已经用“朕”来称呼自己,但他不敢将这一称呼用在外面。 “汗王不介意,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阿巴亥摇了摇头,她已经将衮代和代善有染的事情告诉了丈夫,丈夫却依旧将衮代册为大妃,那自然是有着他的考虑。 “我会警告代善的。” 奴尔哈赤闭上了眼睛,当知道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老婆有不可告人关系时,他真的很愤怒。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惩罚代善,也没有惩罚衮代,因为,他不想让外人知道。 而且,这种事对于女真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巴亥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所以,她没有再使性子,而是依偎在了丈夫怀中。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却情不自禁的浮现代善的身影,尤其是想到他竟和衮代做了那事,阿巴亥就没来由的有些嫉妒。(作者注:奴尔哈赤妻衮代、阿巴亥均与代善有染。) 奴尔哈赤不知道怀中的女人在想他的儿子,他睁开眼静静的看向外面。 外面很安静,人群散去后的汗王宫显得格外的安静。 雪花依然在天地间纷飞着。 窗外的雪景让奴尔哈赤忽的心生出去和儿子们一起堆雪人的冲动。白山黑水间长大的男人是不怕冷的,奴尔哈赤更是喜欢下雪时的冷,因为那样会让他的思绪更加的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亦都来了。 “大汗,那个尚伯芝跑了!” 额亦都是为建州守备尚伯芝的事情来的,大金建国前建州左右卫一直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因此明朝在建州设立了不少官员,那个尚伯芝就是建州左卫的守备。但此人却是着实叫人恼火厌恶的很,经常干涉建州的事务,甚至屡屡对汗王出言不逊。 去年,叶赫部将东哥许配给蒙古暖免的儿子蟒古儿大,并捕捉了建州六人。当时奴尔哈赤闻讯之后十分气恼,便发兵3000屯驻南关旧地,准备一举荡平叶赫。 可这件事却被尚伯芝知晓,添油加醋报告给了沈阳,并威胁奴尔哈赤如果建州一意孤行,他必向朝廷请派大兵来讨,奴尔哈赤无奈只好暂时息兵。 此事发生后,奴尔哈赤便准备除去尚伯芝。 他首先利用辽东巡抚张涛对建州示好的政策,用尽各种手段将沈阳方面派在建州的官员或罢免、或调走,美其名曰女真人的事务当由女真人自决,朝廷派在建州的官员都是汉人,难免有自大心理,遇事对女真人也难免有歧视之意,如此不利于建州长治久安,不利于女真人的团结。 辽东巡抚张涛虽对建州采取绥靖政策,一昧示好,甚至通过抬高辽东各卫女真官兵、居民的地位来展现朝廷对女真人的仁德,但其麾下官员也不尽是如此。如尚伯芝便从此事一眼看出奴尔哈赤是在肃清朝廷对建州的影响,所图甚大,因此恳求张涛不要上奴尔哈赤的当,万不能将建州境内的汉人官员及官兵撤回。 可张涛却是迂腐了脑袋,怎么也听不进尚伯芝的进言,再加上当时因为魏太监无故提兵进攻宽甸地区,造成建州军民死伤一事,激起了奴尔哈赤的怒气。 张涛害怕建州出事,便想通过此事来示好奴尔哈赤,平息其心中对朝廷不满。更派人至建州于奴尔哈赤说,挑衅犯事的乃是内臣,绝非外臣意思。 在张涛的力主下,建州左右卫官兵相继撤离,尚伯芝也在被调之列。但就在尚伯芝准备离开建州之时,奴尔哈赤却突然翻脸将其扣下,不许其归沈阳。 五大臣之一,也是奴尔哈赤女婿的何和礼建议在大金立国这一天,将尚伯芝当众祭旗,以泄其罪。 奴尔哈赤没有同意,因为他眼下还不想和明朝开战,所以只叫人将尚关着。不想,今日尚伯芝却趁建州上下忙于大典之时偷马逃走,实叫人诧异的很。 “此事必有内贼!” 额亦都敢肯定一定是建州内部有人偷偷放走了尚伯芝,他认为多半是那些归附的汉人所为。 “汗王,请下令彻查此事!” 奴尔哈赤却没有答应,大金今天刚刚成立,如果在城中兴师动众搜查内贼,不是什么好兆头。 “尚贼早前祸害我建州甚巨,朕不会饶他。” 奴尔哈赤恨恨的看着外面的飘雪,今日他在典礼上曾焚香祷告,今生一定要向明朝讨还父祖的血债,也一定要手刃二贼。 二贼者,一便是那尚伯芝! 二便是那魏太监! “我国初立,明朝闻讯必有动静,且按龚先生所说,多派使者往沈阳、铁岭、开原活动,说服明朝官员勿以我大金为敌” 眼下大金虽已成立,但还不是和明朝开战的时候,因此奴尔哈赤不愿明朝方面得知大金成立便起战争。 他要额亦都安排大量细作、使者秘密前往辽东各大重镇,花费重金收买那些军政官员,以便让这些人为大金说好话,向明朝朝廷为大金争取同朝鲜一样的藩属待遇。 “大汗难道真要忍气吞声!” 额亦都有些悲愤,大金已经成立,为何还要自甘明朝之下! “时机未到。” 奴尔哈赤说了四个字,紧紧盯着额亦都的眼睛:“朕与明朝,水火不融!” “兴兵之日,奴才为汗王直捣沈阳,打进山海关去!”知道汗王打算的额亦都激动连连。 “今我大金既立,便需叫我诸申子民皆知” 熟读《三国演义》的奴尔哈赤交给了额亦都另一件大事,便是要其派人联络辽东各地的女真人。 额亦都问道:“汗王是要他们来归附么?” “不!” 奴尔哈赤摇了摇头,“朕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明人;朕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才是我诸申,才是我大金子民!” 额亦都目光一动:“奴才明白!”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大清,能做到么? 河南商丘谷熟镇。 岁岁爆竹声中,杨家老宅的门口聚集了很多小孩,他们提着一个个小竹蓝子,热热闹闹团着门口喊着、闹着。 这些都是谷熟镇上居民的小孩,每年的初一他们都会来给老相爷拜年,然后提着装的满满的竹蓝一蹦一跳的再去下一家。 这几乎成了当地的习俗,每家每户,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在初一这天都会备下大量的瓜子花生还有甜食等侯孩子们来拜年。再穷的也会给孩子们抓上一小把,好让孩子们开开心心的过大年。 老相爷便是杨镐,他不曾入过阁,只做过援朝军务经略和辽东巡抚,但镇上人不知道,他们只知杨老爷在朝中时很威风,还去朝鲜打过倭国鬼子,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因此便都老相爷的叫着。 杨镐很喜欢孩子,尤其是家乡的这些小孩子,镇上的社学就是他出钱办起来的。只要是谷熟镇的小孩,不管是哪家的都可以到社学上学。如果能考上童生,秀才,杨镐更是包办他们今后学业的费用,因而很是受乡亲尊敬。 “都有,都有” 年过五旬的杨镐一大早就起了,早早来到大门口,仆人们把年前就备好的东西摆在老爷身旁,只为老爷等会能够一个不落的给来拜年的孩子们发东西。 孩子们喜欢到老相爷家来拜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相爷会给他们发铜钱。虽然不多,一个人三两文,但这三两文却能让孩子们乐得合不拢嘴了。 作为谷熟镇出的最大的人物,杨家大年初一肯定要接待不少来拜年的。不过,除了至亲,杨镐不大喜欢接待那些别地过来的人,他通常在给拜年的小孩发完东西后便回书房。 眼见着发的差不多,杨镐便准备回屋,这时却有三匹快马停在了杨家大门不远处。 马上的三个人看着像是着军服,风尘仆仆的样子。三人瞧见杨家大门这边有好多小孩子在拜年,犹豫着不知是不是现在过去。 杨镐将三人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叫仆人杨三过去问来人是哪里过来的。 不一会,杨三过来低声说那三人是从京师过来的,说是老爷学生魏太监的人。 “这里交给你,” 杨镐笑眯眯的伸手抓了一大把花生塞在一个小孩的竹蓝里,然后拍了拍手,吩咐杨三等会把来人带到书房。 回到书房后,杨镐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大清大年初一派人来他这里,肯定是有要紧事,却不知是何等大事。 案上有首新填的曲子,是杨镐腊月二十八写的,其中有这么几句:“紫绶绯袍,一品犹嫌小,量尽海波涛,人心难忖着。” 这是杨镐内心痛苦的流露。 自在辽抚任上叫给事中麻僖、御史杨鹤弹劾,皇帝对他不闻不问,科道又多有围攻,致使杨镐不得不挂印离职后,他内心极其苦闷,深感不被人理解之苦。 和第一次弹劾致仕不同,辽抚任上杨镐未有败绩,反而平定土蛮,斩首获级收复土地甚多。 如此朝廷却不奖其功,科道又奏他擅起边衅,视功绩如无物,皇帝又不知何意不予安抚,种种心寒之处,只叫杨镐无意再出仕。故而,曲中又有“平地好逍遥,高处多颠倒,人事只是回头少”这么一句。 单从这一句来看,杨镐明显已萌生彻底退隐之意。 “老爷,人带到了!” 屋外传来杨三的声音打断了杨镐的静思。 “让他们进来吧。” 杨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进来的却只一人,来人很是年轻,入屋之后便给杨镐行了叩头礼,边叩边道:“小的魏学文给老师祖叩头拜年了,祝老师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呵呵,起来,起来。” 杨镐是带兵之人,见魏学文模样俊朗,难得又是一身英武之气,因而很是欢喜,“听你这么说,难不成你是我那学生的子侄?” “回老师祖话,魏公公是小的十三叔。”魏学文起身之后将一份礼单恭敬的放在杨镐的桌上,又恭敬的退后三步笔直的立在那里。 “坐下说话。” “老师祖面前可没有小的坐的份。” 这是礼仪之道,杨镐也不强令,便问道:“这大过年的,你十三叔把你派到我这来,可不是光给我拜年这么简单吧?” “老师祖,这是我十三叔给您老的信,他说您老看信就知道了。”魏学文说完便将怀中密藏的书信取出递给了杨镐。 杨镐拆信来看,确是他那半道收的学生字迹,认真看去,却是大吃一惊,失声道:“建州竟然建国称汗!” 再仔细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原来那建州龙虎将军奴尔哈赤不但于元旦建国大金,年号天命,更已拥八旗精锐数万,俨然一方霸主。 信中,魏公公很明确的告诉他的便宜老师,奴尔哈赤自征服海东、海西女真诸部,实力早已拥精骑数万。 三年前,奴尔哈赤又以背盟、囚妻、送人质于叶赫等理由,率代善、侄阿敏、大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扈尔汉等三万大军再征乌拉,将包括布占泰诸子在内的众乌拉降民编成万户一同带回建州。 如此,便又添数千精兵,再有对科尔沁、喀尔喀诸部的讨伐、又得蒙古兵万余,不算亲附部族,单建州眼下实际可以调配的八旗兵力便足有六七万,且以骑兵为主,甲器俱利。 “老师离任之后,奴尔哈赤可谓是趁势而起,接老师辽抚之位的张涛不识武事,只知保守残缺,妄图以招抚绥靖维系辽事,坐视奴尔哈赤不断吞并周边部族。他如今正是羽翼丰满,这才敢于黑图阿拉称汗建国,而放眼我大明辽东都司,便是竭尽全力也难以与之一较高下了。故学生以为,辽东即将烽烟四起,奴尔哈赤不日必叛我大明!” 魏公公在信中除将建州的详细告之杨镐,便是向杨镐问计。 杨镐沉思半响,于魏学文道:“你回去告诉你十三叔,对付建州,不能以我辽东一家之力,可联络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此人虽也有野心,一直想要重新统一蒙古,也是我大明心腹之患,只建州崛起却于他察哈尔也不利,因而林丹绝不会坐视奴尔哈赤壮大,只要朝廷派使臣前往察哈尔部,许以利益,林丹必发兵攻打建州。” 稍顿,杨镐又想了想,续道:“另外,告诉你十三叔,辽东现今有四人能用,一是广宁总兵张承荫,二是辽阳副将颇廷相,三是沈阳参将贺世贤、四是建州守备尚伯芝。这四人都是将才,奴尔哈赤若反,则此四人可用之平叛。” 说完,杨镐未再说什么。 如何用这四人,又怎么用,他已然难以把握,全要看他那做太监的学生如何在皇帝身边进言了。 “老师祖放心,小的都记下了!”魏学文重一点头,“我家十三叔也有一句话叫我带给老师祖。” 杨镐问道:“什么?” “辽事若起,良臣便是倾尽家财,也要助恩师复出平辽!”魏学文将早已背熟的这句话说了出来。 杨镐听的怔在那里,许久,喃喃一句:“大清,能做到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 西巴,你怎么能告我状呢? 公公让学文去商丘给便宜老师杨镐带去的那句话,是出自真心的,也是出于现实考虑的。 因为,李成梁死后,大明朝堂上就再也没有人比杨镐更熟悉辽事,也更懂辽东了。 王化贞不行、王在晋不行、熊廷弼不行、孙承宗不行,那个连进士都还没中的袁崇焕更不行。 这些日后的辽事风云人物,无一不资历太浅。 杨镐,是抚顺陷落,沈阳告急时,朝廷上下不管是哪个党派唯一能想到的“救火员”。 是谓平辽非镐不行。 所以,公公要力推他的老师复出平辽。 这个“力推”,甚至要倾尽家财的说法,显然是公公的夸大之词。事实上,并不需要公公做任何事,杨镐也会自然而然的被万历再次起用。 但是,这样就衬托不出学生的能力和忠心了。 公公需要他的老师欠他的人情,承他的情份,如此,才能影响到萨尔浒之战。 杨镐能够第二次复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是强硬的主战派,这一点深得万历赏识。 “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的万历大帝不喜欢朝堂中的绥靖声音,他只喜欢听到大捷的战报。 历史上,万历四十六年,也就是明年,奴尔哈赤挥兵打下抚顺。 也就是在明年,被皇帝称为“品居天下第二,才居天下第四”、富甲一方,其家庄园占地50余亩,有大小房舍300余间,良田万亩、有佃农、工匠、仆人1300余人的辽东巡抚张涛老死了。 继任巡抚李维翰仓促指挥出战,结果接连战败,损兵折将。朝堂哗然,面对此十万火急军情,朝堂一致认为杨镐熟悉辽东军事,便起用为兵部右侍郎,前去担任经略。 杨镐到任后,就申明纪律,征集四方部队,打算大举作战。万历命赐给杨镐尚方剑,允许他斩杀总兵以下的将官。杨镐便把清河逃将陈大道、高炫斩了,在军中巡回展示。 这年冬天,各地援兵大批集结起来,杨镐准备等钱粮备齐、援兵休整磨合之后开春出战。 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人却认为部队驻久了粮饷缺乏,就传发红旗,天天催杨镐进兵。 这一幕和二十多年后的松山如出一辙,结果便是萨尔浒惨败。 这场败仗原因很多,有不同的看法,魏公公现在却不想分析,他只想给他的老师多一点时间。 提前一年预判局势,绝对有助于杨镐出山之后的指挥调度。毕竟,历史上他再次复出经略,也是在仓促之中走马上任,事先毫无任何准备,甚至于连辽东的具体情况都不清楚。 有准备和无准备的区别,是足以影响一个国家命运的。 公公现在能做的并不多,他很遗憾自己担着的是个内廷临时工的身份,否则,他能做的更多。 太监,毕竟不能做真正的统帅。 即便是大明皇军,公公担着的也不过提督监军太监一职。不管是皇军师团主官还是联合舰队的长官,都是有鸟人。而皇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是郑国泰那小子。 内外有别固然可以让公公能够和皇帝直接勾通,但也限制了他本人才华的施展。 太监不可干政。 为此,公公只能私下运作。 除了派往商丘的学文外,另一拨人也快马加鞭去了天津卫,尔后由天津乘船前往皮岛和朝鲜北部的协作治安区。 皮岛有大明皇军的一支特别部队,称之为皮岛旅团。 旅团有官兵4500余,配火器700余杆,火炮35门,盔甲500余付,弓箭、刀矛若干。 旅团长东村太郎是皇军优秀的将领,其下达音布、费古伦、牛柱、胡里海更是反正归明的四杰。 皮岛地理很是特殊,属明朝和朝鲜的两不管地区,因而公公可以正大光明的将皮岛纳入海事提督衙门管辖范围。 现在,皮岛方面正在由蒋方印主持修建港口,并发展商业,税收很低,却对商人提供大量便利甚至是扶助,因此吸引了大量的朝鲜、女真及辽东的汉人、蒙古人前来交易。 虽然眼下皮岛的商业规模相对沈阳、广宁、辽阳等辽东重镇还属小打小闹,但可以预见的是,一旦战争爆发,辽东的商业必将受到重创。届时,可称之为免税的皮岛就将是辽东商业的天然避风港,到时想不繁荣都不行。 可以说,皮岛不但是公公“平辽”版图的重要一环,也将是东亚海贸的重要一环。 除此之外,朝鲜北部协作治安区也将起到牵制后金的作用。 朝鲜北部协作治安区内,还有一支大明皇军的劲旅朝鲜特别支队。 当初,为确保协安会所属各郡县不出现反明分子,协安军内不被反明分子渗透,影响到中朝友谊和地方关系,公公亲调大明皇帝亲军官兵1200人,并皇军所属皇卫队官兵1500人(内中朝鲜兵600,女真蒙古各300,余宽甸汉民),另配以征召朝鲜青壮3000人,以此组建了朝鲜特别支队。 计有官兵近6000,配以火器600杆,马匹500余,炮30门,其余各式武器若干,驻防宁边。 支队长为皇军优秀将领胡全,副支队长为皇卫队忠诚骨干金国南。 这两支部队以及宁边、皮岛防御圈便是公公为奴尔哈赤的大金准备的礼物。 当然,如果实在需要,朝鲜亲明中正师团也将加入对金战事。 朝鲜亲明中正师团计有官兵一万余,第一旅团驻义州,旅团长玄宇,计有官兵4200余; 第二旅团驻利原,旅团长崔容石,计有官兵4800余; 第三旅团驻镜城,旅团长赵智成,计有官兵4500余。 师团长一职由原朝鲜镜城都护府兵马节制使朴锡东担任(挂职),三旅团官兵粮饷开支一律由协安总会承担,军费来源则由各郡县分会筹措,是完全和汉城的朝鲜政府脱钩的军事力量存在。 汉人古话讲,要将一切不利苗条掐死在萌芽之中。 奴尔哈赤称汗建国已经不算萌芽,难以掐死,但是却能阻止其生根发芽,所以魏公公一方面准备干掉李永芳、石廷柱等一批不可靠分子,另一方面便是让蒋方印、东村太郎、胡全、金国南等皇军优秀的将领和魏公公亲密的战友们做好打仗的准备。 奴尔哈赤虽然建国称汗,但他并没有扯起反旗,因此,公公需要一个名义。 这个名义着落在了那个险些在海上淹死密李庆全身上。 大年初一上午,也就是魏公公在去东宫给他二叔拜年的时候,躲在礼部迎宾馆等着大明皇帝过完年召见的李庆全突然接到迎宾馆人通知,说是外面有朝鲜来的人要见他。 身在异乡、心思祖国的李庆全以为是王上又派人来了,赶紧过去相见,岂料人刚出迎宾馆,就被几个闲汉围起,然后拽着他就走。全程迎宾官守门的兵丁都看到了,可是却没有上来阻止。 “安宁,哈撒吆!啊西巴” 下午,朝鲜人民的老朋友魏公良臣在东厂小黑狱里亲切会见了李庆全。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军事保护 感谢大佬“pp197623”纹银百两打赏! 锦衣卫方面对朝鲜官吏和派系的情报明显要比魏公公强,许显纯手里捏着的就是田尔耕弄来的有关李庆全的资料。 此人,是老牌大北派,也就是光海君的铁杆。因此,可以确认李庆全此次秘密来京告公公的状,就是光海君的意思。 不过嘛,李庆全这人还是不错的,大大的忠臣。 年过六旬浮海而来,于海上颠簸数十天,期间遇险三次,终至天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李庆全都对得起朝鲜和他的王上。 只是,公公不喜欢这个忠臣。 你李桑要是忠臣的话,咱家不就是奸贼了? 士可杀,清白不可辱! 公公绝对不是奸贼,所以他不会害死李庆全,以求以解决个人来解决问题。他老人家深知,问题的根子出在光海头上,只要这个大君还是咽不下那口气,那杀了一个李庆全就会有更多的李庆全来京。 所以,还是要好生谈一谈,争取双方达成一致的好。要不然左一个密使尚访,右一个死士告状,端的是抹黑大明,也端的是叫公公心烦。 世上事无绝对嘛,非黑即白要不得,忠臣会办坏事,奸贼也会办好事。 忠臣和奸贼也不一定就是对立的,在某些方面可以深入交换一下意见,达成战略性共识的。 比如,建奴。 因此,公公必须得让李庆全明白得从高度战略和长远角度看待和发展两国关系,而不是迂腐的抱着旧有观念来看待朝鲜发生的事。 李庆全已然认出了面前这个年轻太监的身份,因为这个太监的面相很符合礼部官员对他说的“面忠实奸”评语,再加上还有锦衣卫官员在场,熟知明朝制度的李庆全再不知道是何人把他从迎宾馆弄到此处,也是枉活了。 正式的会谈是汉话,李庆全的汉话十分流利,没有半点蹩脚之处,如果不是他来自朝鲜,给人的第一印象怕此人肯定是大明的博儒。 魏公公首先批评了李庆全不走正当渠道、擅自越级来京告状,并在京中散播谣言这一事实。 “非法”二字,从公公口中前后出现了不下六次,每次都是声色俱厉。 “捏造歪曲事实,诬告陷害他人,情节十分严重!散布谣言,煽动、串联、以财物诱使、幕后操纵无德官员攻击内臣,拢乱我朝秩序,你可知是什么后果!哼,莫非你朝鲜君臣是要挑起我大明内外相斗,欲从中渔利么!” 公公的愤怒也不是尽装出来的,而是有那么三分是出自真心。毕竟,要不是李庆全从朝鲜跑来,杨涟哪会激动的跳出来,他要不跳二叔又如何会葫芦娃救侄子呢,引出这一大串的事来呢。 公公真的很忙的。 联合舰队二月就要出征琉球,台湾警备师团在近卫师团的配合下又正大举用兵台中和台南,这节骨眼公公不在台湾坐镇却千里迢迢归京,换谁都不乐意。 对于魏公公的指责,李庆全不置一词,自始至终竟是不发一言,但眼神却很明确的告诉魏公公你放屁! 知道此人是个忠臣,也是个不怕死的公公本着敬重之心,便也收去了虚伪,他向对方明确表示,大明皇帝和他本人欢迎朝鲜使臣来访,也欢迎朝鲜方面提出不同意见,只要是合理的,大明皇帝和他本人以及政府上下都是可以改进的。 总之,大明始终视朝鲜为亲密的、可依赖的好朋友、好学生、好子侄。就当前两国关系还是稳定的,个别地方的矛盾不能视为两国关系出现了裂缝。 “在皇帝陛下的亲自关心和大力推动下,朝鲜方从倭人手中保全我大明天兵以极大的牺牲铸就了中朝友谊,这个友谊是不能被破坏的,大明希望朝鲜能够永作藩属典范,于我朝休戚与共” 魏公公代表皇帝本人给两国关系做了定性,这个定性是正确的,也是合适的。 李庆全终于发言了,他首先就大明向朝鲜索取壬辰卫国战争损失表达不满。 “我国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大明作为天子之国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谁其畏威?况我朝鲜为大明海东屏藩,我国有难大明来救,本是天理人情,也是宗主应尽之义,岂能索取报酬” 魏公公当即表示,他说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只不过我国家也是艰难,国库空乏,为救尔国民众可谓是勒紧裤腰带,尔国保全难道不应向我国作表示? “大明与朝鲜便如亲密邻居,邻居有难,大明砸锅卖铁以救,邻居家保住了,是不是应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 魏公公形象比喻。 “民间小儿皆知故事,尔身为朝鲜大臣,岂能不知?莫非尔朝鲜上下尽是忘恩负义之徒,但知索取却不知回馈么?我大明便如父母,朝鲜如子女,这世间子女也当报父母,不报者为不孝,不孝者,天地共讨之。” “” 魏公公坚持朝鲜必须给予补偿,李庆全则坚持藩属无有此责任。双方你来我往一阵,最后却不约而同转移话题。 因为,无趣。 左右,你光海君都把银子赔了,端川银矿也押了,难道大明还能把到嘴的银子吐还给你们不成? 这不过是个谈判策略。 李庆全秘密来京诉说委屈、告魏公公的状不假,但真正的目的却不是想让大明天子惩治他那个宠奴,也不是要大明天子把钱还回去,而是要讨还朝鲜镜城都护府五郡十三县、平安道北部宁边、义州等地。 魏公公感到很惊讶,质问李庆全这些土地明明都是你朝鲜官吏在管理,官兵也都是朝鲜人,大明从来没有在那里设置过机构,委派过官吏,如何要从大明手中讨还这些土地了。 “朝鲜北部协安区已然不服我王统治,政府命令完全不能下达,钱粮赋税一概不能收取,我政府但有行动,贵国特别支队便横加干涉,虽无名但却有实,叫我国如何能答应” 李庆全悲愤莫名,皇军在朝鲜北部的所做所为完全就是分裂朝鲜,只不过这个所谓的北部协安区尚未打出明朝旗号而矣。 就北部协安区及所属朝鲜亲明中正师团的合法性,李庆全列举了种种事实加以反驳。 魏公公,颇是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然后,他老人家不掩耳盗铃了,而是恼羞成怒拍桌喝道:“够了!光海是不是要撕毁洪原停战协定》!” “此协定本就非法,若大明天子和朝廷认同此协定,我朝鲜上下无话可说!” 年过六旬的李庆全也真是不怕死的忠臣,完全不被魏公公吓住,昂首怒视对方,大有你若有种便将老夫杀了便是。 一边的许显纯刚刚调到锦衣卫,这是他第一次办差,对朝鲜的事情又不了解,因而呆站在边上心里嘀咕看魏公公这样子,难道科道弹劾他的那结罪状都是事实? 事实,当然是事实了。 魏公公从来不否认事实,他做事光明磊落,岂会遮遮掩掩,弄些假传圣旨之类的陷害忠良。 于是,他老人家眉头一挑,尖声道:“上谕!” 李庆全一愣,本能的屈膝下跪。 “李那孩子怎么就死了?此事可有蹊跷?延安金氏乃是光海嫡母,朕未闻嫡子继位而欲废嫡母,此事不合礼制,我大明概不准许,着朝鲜方面奏于朕知,若事有内情,朕断不容他光海胡来。” 魏公公说完,冷冷的看着李庆全。 李庆全眉头微锁,沉声道:“永昌君乃是病死,大妃之事我王并无意废立。” “但愿如此。大明承认光海君继位的正统性,但希望朝方能够妥善合理的解决一些问题。有关永昌君和大妃之事,尔国要据实上奏,若有内情,天子一怒,尔国担当不起。” 魏公公示意李庆全起来坐下说话,言称天子有意派内使往朝鲜调查这两件事。 李庆全听的心惊,因为熟知内情的都知道永昌君是被毒杀,而永昌生母大妃、三十四岁的金氏则被幽禁在庆运宫,大北派如今正在图谋废掉金氏。如果明朝这时候介入此事,于王上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魏公公不动声色,话锋一转,却是指出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创建,是大明和朝鲜在各个领域互利合作的典范,应当得到正视和褒奖,而不应受有心人士的质疑和反对。 李庆全默不作声听着。 魏公公不管他内心在想什么,继续道:“中朝两国要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应进一步加强沟通协作,以确保中朝两国的友谊世代相传,确保我大明皇帝和贵国王的父子深情代代相传。” “这也是我国君臣的意思!” 李庆全开口表了态,虽只一句话,但较之前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区别。 “如此甚好,” 魏公公点了点头,“那咱家便给你句实话,我大明将继续向朝鲜提供军事保护,并在朝鲜北部协安区进驻官兵,以确保朝鲜不受建州叛军袭扰。” 第二百三十章 高瞻远瞩的魏公良臣 作为朝鲜方面第一个知道建州建国称汗消息的官员,李庆全的惊讶不亚于河南商丘的前援朝经略杨镐,他深知建州所建的这个大金崛起,对朝鲜意味着什么。 两家,是世仇。 彼此的仇杀和入寇是年年上演,焚烧村寨,捣荡屯落,遇青壮而杀,逢老幼而俘,几乎是朝鲜和建州这百年来的家常便饭。 双方,都自视为正义一方。 因为,土地代表生存空间;生存空间代表人民利益。 在和朝鲜的仇杀中,建州遭遇最大的一次损失便是成化年间的“雷霆扫穴”。 因建州时而阴纵抄掠,假称鞑子,寇钞辽东,俘虏边民,杀伤官军,蹂躏边境,荼毒生灵,成化皇帝特命荡平建州。 时受明朝调遣的朝鲜军队在主帅弼商的指挥下,以精兵万余人越过鸭绿江,分道扑向建州卫所在地婆猪江两岸与吾尔府等处。 朝鲜军大将鱼有诏率军攻破李满住父子据守的山寨,大肆斩杀,李满住中箭后被鱼有诏所杀,其子李古纳哈也死于乱军之中。此功绩受到了大明成化皇帝的嘉奖,特命“赐银五十两,缎绢各四疋”。 而这个李满住父子也就是现在的大明建州左右卫都督、龙虎将军奴尔哈赤的先祖。 朝鲜方面自成化之役后,也一直采取向北开拓的主动进取姿势。可惜朝鲜国力弱小,朝中两班斗争残酷异常,对女真诸部渐渐失去了进取之心。 “壬辰战争”的爆发使得朝鲜彻底失去了对女真部的微弱优势,奴尔哈赤利用李成梁的扶持不断壮大自身,蚕食吞并朝鲜北部土地,掳其民众。朝鲜北部的咸镜都护府所属郡县更是成了女真掳掠的“游击区”,民生凋敝,破败不堪。 当年奴尔哈赤主动请缨入朝抗倭被杨镐所阻,便是因为杨镐知道建州兵马一旦入朝,则所祸恐比倭军更甚。且时有流言称建州援朝实为李成梁指使,乃欲为朝鲜王。 朝鲜抗倭战争胜利后,光海君不是不想发奋自强,解决朝鲜北部遭受的建州压力。但李成梁一意庇护建州,使得朝鲜方面难以有大的作为。 李成梁离职归京后,朝鲜的有识之士从中看到了解决建州问题的契机,然而国内的党争,尤其是光海君继位合法性引起的斗争使得朝鲜议政府根本顾及不了北境。 因而,当大明天使突然自鸭绿江而来巡视,并有流言称明军大破宽甸地区的建州兵马,朝鲜不少官员对此感到很兴奋,认为和大明再次合作扫荡建州的机会终于来了。 然而,让这些官员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大明天使竟是个贪得无厌的阉贼。其不但未能和朝鲜进行有效的合作,反而扶持一批朝奸于北部擅自成立什么协安会,更建立了一支以原朝鲜伪军为主的朝鲜亲明中正师团,俨然将朝鲜北部十数县当成了明朝领土,这就是直接侵犯了朝鲜作为大明藩属的权益。 在军事无法解决问题,明天使又归国后,议政府的一批强硬派官员说服了宫中的光海君,这才有了大北派老臣李庆全渡海赴燕京告状一事。 只是,将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和建州公然建国称汗的事情联系起来,对于朝鲜方面反而又成了一件好事。 如果魏太监所言属实,那奴酋奴尔哈赤真的已经自立国号,并且公然叛乱,那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存在,倒是能够很好的替汉城方面承担来自金军的压力。 并且,如果大明的正规军能够入驻协安区,无疑是对朝鲜的保护,而不是汉城议政府一些官员所言的侵略。 有一点是李庆全和面前年轻的明朝太监都认可的事实,那就是已经立国的金军,一定会是明朝和朝鲜的敌人。而相较强大的明朝,金军最有可能攻打的是弱小的朝鲜。 “我国刚经三大征,国库空虚,朝鲜若再有事,恐天兵不能如当年一般火速夕发。” 魏太监如此说道。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李庆全如何能听不明白,很显然魏太监是在威胁他,但也是事实。 如果金军真的挥兵攻打朝鲜,依现在天朝党争的激烈程度,以及国库的匮乏,至少一年内大明是不会对朝鲜做出任何有效支援的。 这个假设是存在的,当年援朝之役大明的天兵也是在朝鲜几乎亡国的态势下才紧急援朝的。 如果朝鲜方面执意要就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合法性向大明皇帝尚访,那么就意味着金军一旦攻朝,朝鲜很有可能会重演当年亡国之事。 所以,为了中朝友谊,为了朝鲜国家安全,朝鲜北部协安全的存在就是双方合作的最好方式。 “北部协安区是皇帝陛下高瞻远瞩的一次决策,是最对藩属所尽最大的责任。” 魏公公强调。 “如果尔国坚持协安区的不合法,咱家将向陛下陈言,但由此引发的所有后果,我天朝概不负责!” 审时度势,权衡轻重之后,李公庆全代表光海君向大明皇帝陛下和天使魏公良臣表明了朝鲜和建州叛军势不两立的决心。 李公庆全保证朝鲜将以举国之力支持大明的平叛斗争,以回报儿臣对父亲的浓浓深情。 魏公良臣则表示,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建立是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大明对于藩属的领土完整是肯定和支持的,也决不干涉朝鲜内政。 “他以其为首的建州叛军,对无辜的大明和朝鲜百姓发动恐怖袭击,恶伤的伤害和杀害了数以千计的两国军民。他的行为是可耻的,是绝不能容忍的,他的野心和私心势必会给女真人民带去劫难。” 魏公公批评了过往对建州左右卫的政策,指责这些政策和相关官员是在养虎为患,是在蓄意制造分裂,人为制造女真人对大明的离心离德,是典型的破坏民族团结行为。 魏公公同时说道,皇帝陛下正计划对建州叛军发动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击,以求彻底消灭这股反动分裂分子,还辽东大地朗朗乾坤,还大明和朝鲜两国人民一个安定祥和的太平盛世。 “只要我大明存在一天,就绝不允许建州从我朝领土中独立出去!” 紧接着,魏公公对李庆全表示,中朝两国必须共同努力,达成一项新的协议,使两国及其附属地区成为一个更安全、更和平的地方。 对此,李庆全予以了肯定。 随后,魏公良臣亲自送李公庆全离开京师,一直送到了通州。 三十本魏公良臣文集》作为中朝两国人民友谊的见证,将由李公庆全带回汉城,供朝鲜君臣学习。 再次回到京师时,天已经亮了,大年初二了。 “死鬼,你去哪了?老娘还以为你跑了呢!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本事你不要儿子啊!” 亲自带人活捉了一夜没合眼的魏公公后,寿宁公主十分生气。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又是一个可怜人 唉,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寿宁的突然打击让公公只能束手就擒,心中后悔不矣,要知寿宁起的这么大早,他老人家就应该呆在通州不回来。 躲得了初二就能躲得过十五! 现在,肯定是没法子躲了。 儿子,公公当然是要的,所以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在一众亲卫和许显纯的诧异目光中,贼兮兮的随在公主身后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 “长本事了啊你?里通外国了吆,你怎么不跟那个朝鲜的使臣一起回去的?听说你魏公公在朝鲜干了不少人事,人家君臣都特别想你呢...”寿宁上车之后就揪住了魏公公的耳朵。 “大过年的你就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这不是替你父皇分忧么,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大年初一跟朝鲜人坐半天?还跑通州去?还有,你以后注意点影响,说话要有分寸!” 魏公公没好气的说道,刚才寿宁说的那句话实是在问题太大,幸好许显纯他们没听见,要不然人家怎么想? 公主和太监私通,啧啧... 是公公手艺太好,还是口技一流? “你还有理了!一晚上不回家,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寿宁怒道。 “你担心什么?担心我跑了?我不要你,还要儿子呢。” 公公懒得和寿宁多说,顺手抱起一边正流着口水舔甜点的奇儿,取出帕子擦干净儿子的小嘴,然后肥嘟嘟的大嘴在儿子脸蛋上亲来亲去。 寿宁见状,嫣然一笑,摸出个红包递给情郎。 “干什么?”公公顺手接过。 “过年红包啊。”寿宁道。 “噢。” 公公用手捏了捏,发现是张银票,很是满意的揣进了怀中。 “驸马爷呢?” “我哪知道。” “这大过年的,你和他毕竟是夫妻,怎么一点也不关心的?”公公摇了摇头,女人啊,有了新欢就没旧爱了,真是薄情。 “马上就不是了,我管他干什么。” 寿宁抬手拍了拍轿箱,前面的车夫听到之后忙甩鞭驱马。马车缓缓的朝皇城驰了过去。 公公倚在那,怀抱着奇儿,只时不时探头朝外面张望,颇是有些紧张。 寿宁则是老神哉哉,一动不动,一幅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过,她的右脚却抵着车门,那是生怕魏公公趁她不留神跳车逃跑。 “至于么?大不了一起死呗。”公公对寿宁的小动作很是不快,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很是心疼,“就是可怜我这儿子,唉...轩媁要不,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闭嘴!” 寿宁意志坚定。 “噢。” 公公默默低下头去。 奇儿突然闹腾起来,当爹的公公经验不足不太会哄,有些手足无措。 “笨手笨脚的,把奇儿给我。” 寿宁探腰抱过儿子,一摸裤裆,发现竟是尿湿了,忙给儿子换了新尿布。尔后又解开了胸前衣扣,将儿子的小嘴靠了上去。 公公看的眼馋:“快周岁了,不能老喂着了。” “又不是没有,断什么断。”寿宁疼爱的看着儿子的小脸,对儿子的老子一脸看不顺眼。 公公觉得无趣,双手抄起继续靠起。不多会,车便到了西华门外,望着巍峨的宫城,公公犹豫了,迟迟不肯下车。 “下去啊!” 寿宁瞪了公公一眼,抬脚踢了他一下。 “这大过年的,空着手进宫不好吧?要不你娘儿俩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点礼物。” 公公为自己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这皇城真是让他发沐的很。 “我早准备好了,不要你操心。” 寿宁可不听他哄,逼视着公公。没办法,公公只好硬着头皮下了马车。 两个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的公主府小内监喘着气跟了上来,寿宁吩咐他二人将车上的礼物提着,便要公公随她一块进宫。 公公深吸了口气,想着这事长痛不如短痛,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便豁出去跟寿宁走这一遭,看看皇爷到底认不认他了。 两口子带着娃进了西华门,就见前面有两个宫装女子在几个内侍的簇拥下正在往宫城行去。 公公瞅了瞅,一个有些眼熟,好像是寿宁的四姑永宁公主,另外一个却是瞧的陌生,不太像五姑瑞安公主,便问寿宁那个女的是谁。 “是我姐姐荣昌,皇后娘娘的女儿。”寿宁头也不回道。 公公“噢”了一声,王皇后的女儿那就是嫡长女,那么荣昌就是万历朝的长公主了。 说起来,万历这个当皇帝的爹也是惨,其一共生了十个女儿,可活着长大的就两个,一是荣昌,一是寿宁。 其余八个女儿全部早薨,由此来看,这个时代儿童成长的风险太大,能不能长大成人和家室没有关系,全看老天爷给不给命了。 “怎么没见荣昌驸马的?” 永宁公主驸马早死公公是知道的,可荣昌怎么也是一个人进宫的呢? “大姐夫去年病逝了。” 寿宁叹了一口气,告诉公公一件秘事,那就是她大姐荣昌和驸马杨春元的感情一直不好。 成婚后就天天闹口角,杨春元虽是平民小户,可对荣昌却很不敬重,两口子一吵起来杨就破口大骂荣昌,甚至夹有民间脏话,结果万历得知此事后气的传出谕旨大骂女婿。 没想到这杨春元真是个愣头青,被老丈人骂了后不但不醒悟悔改,反而直接摞挑子不干了! 是真的不干,公主老婆愣是不要,自个乘坐二人小轿招呼也不打就回了老家固安县。 这可把当老丈人的万历气晕了,当即下令革了女婿父亲的锦衣卫指挥一职,又让锦衣卫追赶女婿,并“护送”回京。 杨春元这才知道害怕,于是有悔悟之意。万历也是吓唬他,哪有可能真让女儿女婿分手呢,便让礼部宫伴送杨春元到国子监交付给堂上官教授他礼仪百日。 这跟处理另外一个女婿冉兴让是如出一辙的。 就这么百日过后,驸马父子才得官复原职,而杨春元也就这么和荣昌继续搭伙过日子。 恩爱谈不上恩爱,但前后也相继生了五个儿子。 可惜的是,去年七月,荣昌的婆婆李氏病逝,杨春元是个大孝子,闻讯极度伤心竟七日不食饿死了,年仅35岁。 可怜34岁的荣昌就这样成了寡妇。 这不,因没丈夫陪伴,又和寿宁这个妹妹不和,荣昌便约了四姑永宁一起进宫。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要争气噢 荣昌之所以约了四姑永宁一起进宫,是因二人都是长公主。 荣昌是皇帝的长女,故而是本朝的长公主;永宁则是皇帝的胞妹,又是在世穆宗女儿中最大的一个,因而是大长公主。 再往上,也就是万历姑姑那一辈却是一个都不在了。最小的那个也就是许显纯的祖母嘉善公主早在嘉靖四十三年就去世了,所以本朝就剩永宁和荣昌两个长公主。 宫中规矩初二是公主和驸马入宫拜年,因而没有意外的话,今天除了永宁、荣昌、寿宁外,还会有瑞安公主和其驸马万炜、延庆公主和其驸马王昺一同入宫。这个王昺掌着宗人府事。 民间都道姑父为公亲,皇家也不例外。由驸马主持宗人府事是太祖年间定下的规矩,概因驸马处置妻子娘家事务都会持公允断,不会偏帮哪个舅子。 初二之后,才会有朝臣命妇和皇亲入宫。因而,宫中又有年初二是公主节一说。 不过看上去皇家的女儿回娘家也有些凋零,毕竟是皇室,不管是世宗皇帝还是穆宗皇帝,亦或本朝天子,都生了不少女儿。然而却大部早夭,活下来的寥寥可数,想来也是心酸。 加上太后驾崩还未足一年,所以宫里面的喜气较往年也少了许多。长辈去世放在民间,也有着供奉牌位,初一子孙磕拜习俗。 朱家太祖起于平民,于这民间礼仪甚是注重。即便两百余年皇家贵气熏陶有了不少改进,但很多制度还是和民间息息相关。 便如今儿寿宁她们这帮公主不是先去给皇帝拜年,而是先去慈宁宫给太后牌位上香。 礼部专门有人在那负责,此制也是头一年,往后便不再有了。等着下任皇帝诞生,这慈宁宫便将迎来新的主人,在此之前,这宫中便一直空着。 荣昌和驸马杨春元不甚恩爱,但荣昌还是尽到了妻子责任,为杨春元生了五个儿子。最大的杨光夔已经18岁,公主去年就张罗着为儿子娶妻,后遇婆婆去世,这事便搁了下来。 因荣昌是万历和王皇后唯一的嫡出子女,所以万历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比之寿宁还要好很多。 之前寿宁和驸马被刁奴欺负,万历却不闻不问。而荣昌和驸马发生口角吵闹,万历就气得大骂女婿。 两者区别,可见一斑。 要不是寿宁搭上了魏良臣这条船,突然让万历发现了女儿潜藏的巨大价值,只怕不会特意下旨命这个小女儿三五日便要进宫 今天具体的流程魏公公不是太清楚,也不知道寿宁准备以何种方式向她老爹隆重介绍自己,问问老皇爷开不开心,嗨不嗨。 他比较担心老皇爷会问问他魏公公开不开心,嗨不嗨。 总之,心头十分的忐忑,走路的姿势也是极其的僵硬,似乎每往宫中迈进一步,他小魏公公的寿命就减少一天。 多么难熬的时刻啊。 见几个小子在荣昌和永宁前面蹦蹦跳跳,满腹心思的公公随口问了寿宁一句:“你大姐买了咱们的债券没有?” “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嫡女,如何看得上我这个贵妃女儿。”寿宁语含讥讽的看着前面的大姐。 王皇后那人极其小肚鸡肠,而且很是恶毒,公公听李永贞说过,坤宁宫每年都有宫人被打死,很多都是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年李永贞下狱便是因为替宫人求情,结果惹怒了王皇后,把他这个内书堂的高材生一下给打入内狱。要不是金忠设法相救,李永贞早就死在狱中,如此便不会有日后的司礼秉笔太监了。 母亲如此,女儿很难说没有受其影响。荣昌的驸马杨春元屡屡和荣昌吵架,恐怕更多的是荣昌这个妻子的责任。 所以,公公能明白寿宁为何这么说她的姐姐,或许从前荣昌让寿宁难堪过。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好的操盘手要有把梳子卖给和尚的本事。”公公强颜欢笑。 “你不怕皇后娘娘,我还怕呢。”寿宁可不敢起这个心思。 公公讪笑一声:“不去给你四姑拜个年?” “我不想和荣昌说话。” 寿宁摇摇头,示意魏公公别废话,跟着她走就是。公公无奈,只得默默随在身后。沿途不时有宫人太监路过,见着寿宁殿下没有带驸马入宫,都很奇怪。 魏公公时不时的朝这些人微笑示意,也不管人家认不识他,他认不认识人家。 这是化解尴尬的手段。 其实,这些个宫人太监压根就没把他魏公公和驸马爷对等起来。 走了一会,寿宁抱奇儿有些胳膊酸,不由分说的将奇儿丢到他爹怀中。公公赶紧抱好了,这样一来,对路人的注目公公更是笑得欢快。 “殿下,我们去哪?”发现不是往乾清宫去的公公问了一句。 寿宁说先去慈宁宫,公公“噢”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永宁回头时看到了后面的侄女,忙停了下来要荣昌等等妹妹。后面的寿宁瞧见了,只好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怎么你一个人进宫的,冉兴让呢?”永宁见是魏公公抱着侄孙,侄女婿却不见踪影,便问寿宁怎么回事。 寿宁吱唔一声,说是冉兴让年前受了风寒,咳的厉害,今天实在是不便进宫。 “那回头可得请太医过去看看,万不能耽搁了。”永宁这个姑母还是很关心自己晚辈的。 毕竟是大过年,荣昌脸上也是挂着笑容,她不认识魏公公,见对方抱着妹妹的孩子,以为是寿宁府上的内监,便上前逗弄了侄儿一番,然后摸出一个放了颗金豆子的红包揣在了奇儿的小手中。 寿宁在边上笑着哄奇儿谢过姨母,姐妹俩看上去倒也其乐融融,感情深厚的样子。 永宁作为姑母,肯定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心意,却不是给金豆子,而是给了奇儿一根金子打的节节高。 逗了一会奇儿后,荣昌道:“我们快过去吧,别让你五姑她们等着急了。” “好。” 永宁也怕妹妹、妹夫他们等着急,便要大家赶紧过去。路上,魏公公偷偷将荣昌给的红包塞给了寿宁,却发现寿宁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给奇儿一颗豆子,我要给她家五颗呢,亏死了,”寿宁噘了撅嘴,偷偷掐了掐魏公公,“你得争气,要不然咱们家年年要吃亏。” 我争什么气? 公公很是无语。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这个假女婿 斤斤计较,勤俭持家,礼尚往来,是贤妻基本特色。 朱轩媁同志,不愧是新时代新女性的杰出代表。 在慈宁宫,公公见到了寿宁五姑瑞安公主朱尧媛和其驸马万炜、六姑延庆公主朱尧姬和其驸马王昺。 商人出身,一直从事京师高利行当的万炜是海事债券的大股东,所以年前听说魏公公叫东林党人弹劾后,他和“死对头”武清侯李伟不约而同进宫找皇帝求情,为的就是怕魏公公若是给参倒,他们投资的银子就打了水漂。 因而见着跟在寿宁身后抱孩子的魏公公,万驸马没有多想,就主动上前和魏公公亲切的招呼起来。 太后娘家代表李伟正和礼部的人说着事,瞥见魏公公来了,忙和礼部人的打声招呼过来也和魏公公寒暄起来。 这三人能有什么话可聊,客套几句便转到了债券方面,李伟还格外关心东南那边海事拓展的情况,听说皇军已经进占台湾,那里遍植甘蔗可以榨糖,李伟便记在心上,寻思等过完年派人去台湾看看。要是真如魏太监所言,就把那里的蔗糖生意盘下来。 这也是李伟为李家谋的另一条出路,随着姑母太后的驾崩,李家不可能再如从前般可以到处插手了。 一直主打的产业“军服”又被老表骂过几次,种种迹象表明老表希望他能收手。因此,再不寻找新的财路,武清侯府弄不好就会断了收入。 万炜对做海贸没什么兴趣,他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钱生钱。对于“实体”行业直的不热衷,言语间除了探探魏太监的底外,还有意想要“入伙”。 这个“入伙”不是购买债券,而是希望能像侄女寿宁一样成为操盘手。 想法很大胆,公公对万炜刮目相看,难怪这家伙敢在朱由校死后保着朱由检进宫,确是个懂得把握机会的。 手头上,公公真的有一份方案。 这份方案是准备整合现有资源和产业,打造一个集团公司的概念。要是万大款愿意融资合作,方案就有很大的可行性。 一边的延庆驸马王昺不识得魏公公,见五连襟万炜和太后侄子跟个太监这么亲热,不由有些不屑。 当初,寿宁也上过六姑门上推销债券,延庆公主倒是想帮衬下侄女,奈何家中条件不允许。 延庆驸马王昺这人才华是很出众的,特别擅诗词创作及绘画,时下有名的书画家董其昌、陶望龄等均和这位驸马爷交往过密。 驸马爷为人也是大方,不管谁到他府上都亲之,所以每年的俸禄大多用来招待宾客,导致妻子延庆公主手头十分紧张,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财帮衬侄女。 用民间的话讲,这位延庆驸马爷就是个假清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知识分子。 要不是因为万炜是其连襟,估计王驸马都不正眼瞧他。 也因了这份清高,王驸马在众多皇亲之中就有点扎眼,很不合群。这不,场面上的事都是延庆在做,他这个驸马爷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万炜也就是刚见面时和他客套两句,之后就懒得答理他了。 公公一边和万炜、李伟闲说着,一边朝殿里看去,发现殿里这会人不少,但大多都是女人。 有两位头发已白的太妃坐在那独自闲聊着,不时有晚辈上前给二位老太妃叩头拜年。二位老太妃则笑呵呵的摸出早已备好的红包派发下去。 寿宁被荣昌拉着去和姑母们说话了,万炜见魏公公看着两个老太妃面有疑惑,便告诉他这两位老太妃,是穆宗皇帝,也就是他的岳父隆庆皇帝的李恭妃和于懿妃。 二妃是宫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太妃,同是隆庆六年被册封为妃。然而三个月后,她们的丈夫隆庆皇帝就驾崩了,属于是刚嫁人就守寡那种,和永宁公主极其相像。 大明的公主不能改嫁,妃嫔更不可能改嫁,因而两位新妃就在宫中孤独的住了四十五年,从豆蔻少女变成了白发老人。 公公想着都觉两位老太妃命苦,可再一琢磨,当年要不是英宗禁了妃殉制度,这些没有子女的妃嫔们更惨。 万炜悄悄告诉公公,李太妃家中很穷,早年间曾将穆宗皇帝赏她的金器偷偷送往娘家,后来叫守门的人上奏了。 “陛下当时虽小,却也心疼李太妃,没有让人追究此事,而是赏了太妃百金,说家贫以此给赐,先帝赐器不可出也。” 说这段过往时,万炜对大舅子的处置方式还是很赏识的。 公公则是暗骂一句:是啊,你大舅子对别人是大方,可对女婿就抠的要死咧! 李伟说道两位老太妃是按制过来的,她们虽和太后同属穆宗皇帝的女人,但名义上一是后一是妃,乃是君臣关系,所以今天也必须要过来给她们的皇后娘娘上柱香。 三人又说了一阵,奇儿突然吵闹起来要娘,万炜和李伟忙让公公去找寿宁。这二位可不知公公和寿宁的关系,也根本想不到那方面。 魏公公抱着奇儿找到寿宁后,寿宁忙哄起儿子来,一边哄一边告诉公公,皇帝和皇后及皇贵妃昨天就来过慈宁宫了,今天过来的只有刘昭妃和周端妃、李德嫔、梁和嫔、李荣嫔几位并不受宠的妃嫔。 “周端妃?” “瑞王弟的母妃。” 寿宁说周端妃是这几个妃嫔中唯一生下皇子的女人。 提到瑞王,公公想起来了,崇祯十七年,瑞王全家是被张献忠所杀。后来李自成攻破北京后,周端妃回到娘家居住,据说活了八十多岁,有可能是明朝妃嫔最长寿的一个。 几个嫔,公公一概没有印象,但是那个刘昭妃嘛 公公偷偷打了眼正和两位老太妃说话的刘昭妃,这个女人有故事,因为她就是东林党推出来和郑贵妃打对台戏,争夺皇宫主权的女人。 “移宫案”李翠儿惨败之后,当时名义上有资格做皇太后的后妃都已去世,只有郑贵妃位号最尊。并且,朱常洛有奉父命封郑贵妃为皇太后的旨意,所以郑贵妃本应顺理成章为成皇太后。 奈何这道旨意不被杨涟等人承认,又密藏不公,反过来哄骗郑贵妃的侄孙,也就是郑国泰的儿子郑养性劝姑奶奶放弃争太后,如此一来,郑贵妃为了保全郑家就偃旗息鼓。 随后,东林党方面立时尊刘昭妃为宣懿太妃,居慈宁宫,掌管皇太后印玺,成为实际上的皇太后。 刘昭妃成为后宫实际主人后,倒也没有被冲昏头脑,依然平静度日,不弄权,但唯有在一件事情上坚持了她的意见。 这件事便是在为信王选王妃时,刘昭妃坚持了后来崇祯的结发妻周皇后为王妃。 从这件事来看,刘昭妃倒是蛮有眼光的。 礼部的人一直在计数,等人全后便立时安排起来,请各位太妃、娘娘、殿下、驸马按序上前,准备给太后上香。 做完这件事后,公主驸马们才能去给皇帝、皇后拜年,之后才是各自的母妃。 尊卑伦常,皇亲们再是知道不过,不须礼部的人引导,就各自站好位。寿宁最小,因此她是站在最后面的。 前面的人都光顾着听礼部的人说话,公公便在寿宁逼迫的眼神威胁着来到了她的身边,尴尬而又僵硬的站着。 单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毕竟所有人都在看前面,谁会注意后面的公主旁边站着的不是驸马,而是个太监呢。 但是,事情很快就发生变化了。 一个慈宁宫的小内侍过来派发香枝时发现了不应该站在那里的魏公公,他愣了一下,虽有诧异但还是将一柱香递给了公主殿下,然后便准备退到一边。 然而,公主殿下却叫住了他:“你也给他一柱啊。” “啊?” 小内侍好生糊涂:他又不是驸马爷,为什么要拿香? 见这小内侍傻站着不动,寿宁有些急了,自个从他手中抢过一把香来,毫不迟疑的塞给魏公公:“拿着!” “殿下,这不合规矩。”小内侍不敢和公主殿下抢,但还是得提醒一下殿下。 “不关你事,退到一边去。”寿宁声音不容置疑。 公公无奈,叹声气只好拿着,抬头朝前看时,却发现几十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道道困惑的目光! 那是一道道惊讶的目光! 那是一道道“你也是个女婿?”的目光!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陛下生的好女儿 前文有处失误:现武清侯为李高,非其父李伟(已更正) ....... 《会典》对宫中过年有很多具体要求的,比如昨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皇帝要先去祖庙祭告,然后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接受大臣们的新年朝拜。 朝会过后,就是要给红包。这是宪宗成化年间给定的规矩,是谓正旦节例赐百官宴给以节钱钞。 不过,制度经常由人来破坏。 腿脚不便又始终斗不过臣子们的万历已经二十多年没上过朝了,所以,大过年的他老人家根本不可能去奉天殿接受臣子们的拜年,更不可能大派红包。他宁可把这红包钱留着发给儿孙们。 昨天和皇后、贵妃去慈宁宫给太后上完香,万历就派出了今年第一个大红包——三万两白银。 领红包的可不是东宫太子爷,也不是皇长孙校哥儿,而是北京城里除了太子之外的另一个亲王——瑞王朱常浩。 虽说万历不喜欢瑞王的母亲周端妃,但儿子毕竟大了,过完年都24岁了却还没选婚,他这个当爹的多少有些失职。 早年间搞“三王并封”时,当爹的可是指着把小儿子推出来当枪使的,如今小儿子都24岁了,他这当爹的却连个媳妇都没给儿子找一个,真是不像话的很。 也难怪今儿去慈宁宫上香时,周端妃会和李、于二位太妃诉苦,说当皇帝的老子不问儿子的事。 瑞王二十多岁的人一没选婚,二没就藩,跟他哥哥福王前几年一样赖在京里不走,愁坏的不但但是他娘周端妃,也愁坏了外面的朝臣。 这两年东林党人上书要皇帝给瑞王选婚的奏疏可是从来不绝的,原因无它,一个成年的亲王仍在宫中,于东宫而言不是好事。他们可是生怕前门走了福王狼,后门进个瑞王虎的。 可这事,周端妃也罢,朝臣们也罢,都是误会了万历。 万历哪会真的不管儿子的婚事,实是这个儿子有点特殊。派在瑞王身边的女官们可是偷偷给贵妃娘娘回过话的,说是王爷好佛,不近女色。 这是委婉的话,往深里想,可能就是小王爷不能人事了。 自个的儿子,又是大明的亲王,却不能人事,你说做老子的心里能好受?面子上挂得住? 因此,万历在派发这个三万两红包的同时,已是打定主意今年一定要给常浩选婚,哪怕王妃是个摆设,也是个象征不是。 真就没有子嗣也打紧,将来总由他的哥哥给其过继个宗室为后,不绝香火就好。 这三万两红包其实也是顺手人情的事,压根不是万历自个掏的钱,而是年前打魏良臣那“勒索”过来的。 倒真应了崽卖爷田不心疼这话。 朱常浩这小子其实也精,他知道皇位这一块有太子大哥在,太子大哥不在也有福王二哥在,怎么也轮不到他。 因而,便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弄些积蓄,这样等就藩之后才能日子过的滋润。毕竟,礼佛也要花钱不是。 这几年,朱常浩前前后后从老子那里也弄了十多万两银子,比起他那个靠借高利过日子的大哥太子来,日子别提多潇洒了。 当然,比起已经就藩在洛阳的二哥福王来,朱常浩就又有点寒碜了。 奈何,比不了,谁让人二哥是贵妃娘娘的儿子呢。贵妃娘娘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可比皇后娘娘重的多。 瑞王朱常浩偷偷抬眼瞄了下和父皇端坐在一起的皇后娘娘,发现这位嫡母大过年的脸上也不见喜庆,而是冷冰冰的,联想到宫中有关坤宁宫每年都有死人名额的传说,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再扫了眼一脸忠厚,却是肥头大耳,胖乎乎的跟头猪一样,相貌和长材明显形成强烈反差的太子哥哥,朱常浩忍不住有些妒忌。但很快当弟弟的就调整了心态,他乃礼佛之人,怎能有这俗世间的名利心思呢。 不管是谁当太子,当皇帝,不都是他的兄长么。 太子和瑞王都是过来给皇帝、皇后拜年的,之后他们作为男方的代表还要替皇帝招待公主、长公主们的驸马爷。这也是应有之义,年初二女儿上门,舅子招待么。 殿内,十三岁的校哥儿老实的呆在父亲的身后,手中牵着七岁的弟弟朱由检和八岁的妹妹朱徽妍。 兄妹三人来之前明显是被父亲教过的,从进殿到这会,都是很懂礼仪,让他们的祖父看着颇是高兴。 万历问过校哥儿的学业,考校了几题,校哥儿答的很是不错,这让身为爷爷的万历越发高兴,对身边的王皇后夸了几句长孙。 “长孙聪慧,国家之福。” 王皇后点了点头,多看了一眼那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 郑贵妃没有来乾清宫,因她还有二十多天就要生产了,行动很是不便,因而万历特意传谕叫她不要过来。 万历“嗯”了一声,他对王皇后的感情比较特殊,从前真是喜欢的很,现在却是有些复杂。 王皇后自幼十分的聪颖、端恪,所以入选淑女。当时的选秀范围在京师及北直隶等地,共四百五十余人参选,最后选出王皇后及另外一名同龄女子陈氏,又经过严格的相貌生辰言行家庭身世等对比,最终选择了王喜姐,而落选的陈氏亦未入宫为妃。万历六年正月,年仅十三岁的王喜姐与朱翊钧正式举行大婚仪式,被册立为皇后。 当时首辅张居正曾向太后上书提到皇帝和皇后大婚年龄过小问题,不过因李太后急于抱孙,所以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后,万历和王皇后的感情确是深厚的,王皇后也为万历生了皇长女荣昌,但此后却是流产几次,导致终身不育。 也因此,王皇后性格方面便生了极大变化,变得极其易怒,以致坤宁宫这些年死于非命的宫人不下百余,这导致万历对这位元配极其不满。再加上国本争夺之时,王皇后和李太后一起反对立贵妃之子,这让帝后二人之间越发疏远。除非面子上的不得不在一起,否则万历是绝不愿和王皇后一起的。 想今年是大年初二,等会公主驸马们便要过来给帝后拜年,可王皇后的脸却摆的跟个冰窟窿似的,连面子上的事都不愿意替他这丈夫掩饰一二,万历心中的不满可想而知。 可万历又不好当着太子和瑞王的面说王皇后的不是,也只得强压不快,和皇后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今天没有外臣,太子和瑞王这边也是随意交谈着,说着些吉利话。大家都在等慈宁宫那边事了,可过了一会,却有慈宁宫的一名内侍匆匆奔来,附耳在乾清宫内侍贾大全耳边说了几句,那贾大全本是一脸喜庆的脸瞬间变色。然后犹豫了下,硬着头皮上到御阶,在帝后那里低语两声。 王皇后听后,怔了一下,旋即眉头一挑,冷哼一声,看着丈夫一脸讥讽:“陛下生的好女儿!” 万历则是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珠子暴突,模样好生骇人,把殿下的太子和瑞王吓了一跳。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路走多终见鬼 东厂。 魏公公,故地重游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威风凛凛的扛着万历虎皮来夺权,自己给自己封个东厂临时提督太监,然后大手一挥下令番子们随他去刑部劫人,而是叫扒了斗牛服,五花大绑的给送进来的。 关公公的屋子也是个熟地,一缸子菜油味闻着颇是香。不知是东厂的油水太足还是什么原因,这缸子菜油竟是始终不见减少。 相见不如不见 魏公公呆呆的坐在那条长凳上,一边回忆在宫中叫人抓起的场面,一边时不时伸手摸摸脖子,似乎这脖子上好像有双手在掐他似的。 久了,脖子不曾再摸,却又探手拍打一二自己的后背,似乎,这背上也有人在骑着他似的。 夜路多了,终是要见鬼的。 魏公公抬头看了看房梁,确认王曰乾的鬼魂没趴在那盯着自己看,这才叹了一口气。 现在也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公公只知道他老人家处境很是不妙。至少,皇爷那边是真发火了,要不然也不会由着石元雅把自己给押到东厂来。 想想也是,人皇爷的金枝玉叶黄花小妇人叫自己个假女婿给拱了,皇爷面上能挂得住? 尔今,就看贵妃的恩情有多深了。 石元雅那厮,好个势力眼! 公公大恨。 石元雅便是这东厂的前任内档,且是原天津税使、现司礼秉笔,一直想坐上提督东厂太监宝座的马堂公公的至交好友。死在这屋角缸中的原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当年又是这石元雅的人,关系十分的复杂。 马堂高升回京后,石元雅便替了他临清税使的位子。可是不知是马堂和掌印孙大老爷交换了什么利益,还是石元雅自己走了谁的门子,竟然又从临清调了回来。 据说其很有可能接任御马监的监军太监一职,如此一来,便是内廷最年轻的大珰了。 正等着年后上任的石公公接到了紧急任务之后,很是上心的把“钦犯”给解到了东厂来,毕竟算起来石公公和魏公公也是敌人。 这样的话,这一路押解的过程中,魏公公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想公公自树杆子出道以来,何曾受过这般气,那心里的憋屈和恨意自是滔滔了。 也就是虎落平阳叫人欺,这要搁东南台湾那边,公公不把石元雅全家讨奸了,就枉称天赐大珰了。 东厂这边,四大档头收到风声后不约而同的赶过来了。 李永贞是第一个到的,原因不必多说。 第二个到的是御用监掌印张进忠,第三个则是印绥监的掌印杜文诏,最后一个到的是提督文书房太监金良辅,也是四大档头之中地位最高的一位。 “魏公公犯了何事要下狱?” 李永贞和魏良臣的关系,东厂内部哪个不清楚,因此他焦急的向他从前的顶头上司金良辅打听消息。 金良辅摇了摇头,他确是不知魏良臣因何事叫皇爷下狱,只知是司礼监的马公公带人去拿的,然后直接叫石元雅给解来东厂。 从金良辅这里探不到消息,李永贞一时不知去问谁了。御用监的张进忠和他的关系一般,虽说这御用监也派员南下参与海事特区建设,但总体上还是属于小投资,持观望态度,和魏公公那里谈不上深入合作,因此不敢保证这位张公公会倾向于已叫皇爷下狱的魏公公。 印绥监的杜文诏则是个水泼不进的人,印绥监也是不肯和特区合作的四家单位之一。 另三家是司设监、都知监、神宫监。 这四家拒绝和魏公公合作的背后,多少都有马堂的身影。 因此,李永贞基本可以判定杜文诏不但不会向他透露案情,且百分百会落井下石。没见其正和石元雅聊的很欢么。 其实,李永贞的判断没有错,杜文诏绝不会帮忙,因为他和被杀的曹元奎关系很好。 但有一点李永贞却不知了,杜文诏也不知案情,而和他聊的正欢的石元雅更是不知道他解来的人到底是犯了何事叫皇爷动怒的。 “既是皇爷把人押在咱东厂了,咱们是不是去见见?毕竟魏公公与我东厂也有些关系。” 李永贞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得先见到魏公公本人,弄明事情缘由才好设法相救。 杜文诏闻言,却微哼一声道:“别人可以去见,你李公公怕是要避一避的好。” 石元雅早从杜文诏那里了解到了李永贞和魏良臣的关系,阴侧侧的看着他。 张进忠则没有吭声,显是不愿趟混水。 “有什么好避的?永贞从前是我文书房的人,若是以后咱家出了事,永贞也不能见我么?”让人意外的是,金良辅却替李永贞说了话。 李永贞向金良辅点头示意,尔后冷冷瞅了一眼杜文诏,哼道:“现在有不少人在看魏公公的笑话,想看魏公公怎么死不过有些人背后打的小算盘最好是收了。皇爷只是叫将魏公公解到咱们东厂来,这到底犯的何事,又是否有事,可是不确定的事。有些人要是高兴早了,咱家看呐,到时只怕难堪。” “李公公这话什么意思?咱家奉谕将人解来,难不成还是错了?” 石元雅是做过东厂内档的,对这东厂的熟悉还要在李永贞之上。他一说话,无形之中就有股威压,比之才在东厂干了一年的李永贞要强势的多。 “不敢!” 李永贞身子微欠,淡淡说道,“咱家只是想说,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咱们东厂这边办事最好留点分寸,免得日后不好相见。” 话音未落,外面却传来一声冷笑:“那便不见吧。” 随声而入的是一精干中年男子,与厅中大档们不同,此人不但样貌精干,更是长了一嘴的胡子。 “马公公!” 石元雅和杜文诏见到进来那人身影,齐齐从座位上站起,向着来人躬身。金良辅和张进忠对视一眼,也起来行了礼,却是比石、杜二人慢了一步。 李永贞心头一颤,不知马堂来此何干。忍不住又是眉头一跳,暗道莫非皇爷有旨意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劫狱 马堂的胡子是真胡子,不是别的外差公公们粘上的假胡须,这一点在太监当中是极其难得的,所以马公公平时特别注意爱护自己的胡子,修饰的十分好。 从前在天津时,马堂就喜欢别人称他为“马公”,而非“马公公”。一字不差,给人的感觉却是大大不同的。 自前任提督太监陈炬去世后,东厂便不曾有厂臣,握有实权的四位内珰按品级算顶多五品,因此司礼秉笔太监的到来,足以让这四位内珰毕恭毕敬。 这就是司礼太监的权威。 李永贞也不敢怠慢,他从魏公公那里了解过马堂私藏高淮藏银的事,但这么大的事到了,马堂只是挨了皇爷一顿训斥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由此可以看出,这位当年和高淮并称为外差二尊的马公公,在皇爷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不轻。 但越是如此,这事就越是棘手了。 不管是早年间的寿宁公主府的那个刁奴赵进朝,还是就在这厅上叫南镇田尔耕击杀的曹元奎,又或是外六档邓贤带人大闹左安门,还是上回的妖人谋反案牵涉出的高淮藏银案,马堂和魏公公的梁子那是越结越深,已然水火不两立。 要是马堂真奉了皇爷的旨意,魏公公落在他手中,只怕真是万事皆休了。李永贞十分担心这个情况。 然而马堂究竟有没有旨意,李永贞没能知晓,因为马堂一到便把石元雅和杜文诏叫到了一边。 显然,马公公有什么话要交待二人,却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他李永贞。 李永贞是内书堂的状元,才华横溢,向来心高气傲,马堂眼中无他,他自不会留在厅中讨个没趣。与金良辅、张进忠招呼一声后便自个退了出来,刚出义武堂,就有三人迎了过来,却是早等着他李公公的。 一人是他李公公名下百户,掌着黑旗箭队的崔应元;一人是卯课干事丁大骨,另一人则是外派百户齐祥芳。 三人,都属魏公公一边的,那齐祥芳倒也罢了,只是受命外差江南。崔应元却是东厂上下人尽皆知的魏阉走狗,帮着干了不少事。 这次魏公公回京,忙前忙外哪样不是他崔应元在跑呢。至于那个丁大骨,小小干事,地位不高,却绞尽脑汁想搭上魏公公这条线,图的就是出人头地,至少能和崔应元一样做个百户威风下。 如今可好,这还没彻底巴结上,魏公公却倒了台,叫丁大骨如何自处?他现在就想从四档头这里打听下确切情况,那魏公公是完呢还是不完呢 : : 要真完了,那就休怪大骨无情,辣手摧花;要是还有气,完不了,那他丁大骨可就要患难见真情了。 “公公那边?”李永贞侧身朝原是马房和库房改建的厂狱看了眼。 崔应元摇了摇头,低声道:“邓贤的人守着,不让我的人靠近。” 闻言,李永贞眉头微皱,邓贤是外六档,从前跟着曹元奎的,而曹元奎又是马堂的人。由他看着魏公公,旁人还真难接近。 “这两天你辛苦些,盯死那边,没有旨意魏公公放不得,但也害不得。要是有人敢借机生事,”李永贞面色凝重,“你自己看着办。” “公公放心,卑职的脑袋和魏公公是捆在一块的!” 崔应元目露凶光,他自是知道厉害关系。说句不中听的,魏公公前脚死,后脚他崔百户就得见阎王。不提他跟着魏公公提罪的人,就是整治黑旗箭队这件事,他在东厂树立的敌人就不少。 “你是想回来,还是侯着原差?”李永贞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齐祥芳,一语双关。 “卑职且侯着原差便是,陛下还不曾解了魏公公的职事。”齐祥芳躬身道。 李永贞点了点头,吩咐一声:“也好,魏公公这回进京没带多少人手,他手下那帮人对京里门道也不太熟悉,你就先在左安门那侯着,帮着看看。” “是,公公。”齐祥芳话不多。 丁大骨却是急,心道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都不问魏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正想问时,却见李公公袖子轻挥,叫了他一声:“丁大骨?” “卑职在!”丁大骨下意识应道。 “魏公公在咱家这里说起过你,”李永贞提了一句,便将一张名贴递给了丁大骨,吩咐道:“照这名单挨家上门通会一声,就说魏公公有难。” “是,公公!” 拿着这名贴,丁大骨偷偷瞄了下,发现上面不少是宫中有地位的人,心下顿时大定,暗道魏公公如今有难不假,可他老人家人面大、场面广、总有愿意出来搭救的,自个何必着急,存了那遇事不妙就跳船的心思呢。 “要是见你,你就进去见一面,也不要说话。要是不见你,就在门房留个贴便是。” 李永贞办事也是利索,几句话一说便把丁大骨打发,继而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齐祥芳:“魏公公从南边带回来的人可靠?” “都是皇军义士。”齐祥芳如此说道。 “皇军义士?” 李永贞细细品味这说法,微微点头,叫齐祥芳先回左安门的内官监办事处,若有事他自会派人去通知。 等齐祥芳走后,崔应元突的说道:“公公莫非是想?” “你想多了,劫狱这种事咱家可不敢想,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李永贞否定了崔应元的大胆想法。 崔应元也是松了口气,饶他胆子也是够大,但劫厂狱却是万万不敢想的。说是厂狱,比不得北镇抚司的诏狱,可那也要看关的是什么人,又是谁下令关的。 “不过,咱们也得防着有人趁火打劫,多点人手备着,真遇上事也派得上用场魏公公于你我都有大恩,我们可不能总忘恩负义之人。”李永贞意味深长道。 崔应元沉吟片刻,道:“卑职手下的箭队也很可靠。” 李永贞微嗯一声,未再多说。 东厂议事大厅,马堂盯着墙上挂着的武穆画像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尔后随口对杜文诏道:“去审吧,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给咱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招,我全招 审是要审的,但是,审什么? 杜文诏对此一无所知,石元雅也是稀里糊涂,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二人谁也不知道那个魏良臣是犯了何事叫下到厂狱来。 “去审便是,咱听说这厂里的牢狱还是他魏良臣弄出来的,今儿咱就让他在自个弄的地方受审,这叫什么...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马堂哼哼两声,王曰乾和孔学的事他可是一直记着,要不是那个姓魏的小子横插一杠,高淮的几十万两藏银怎能就飞走了,他又何至于叫皇爷骂的狗血淋头,足足小半年都不敢去乾清宫。 要不是姓魏的小子跑到东南办海事,他马公公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其善了的。今儿终是天公开眼,叫这小子落在了自个手中,要不扒了他三层皮,他马公公也枉被天津百姓“炸马堂”了。(作者注:天津一种油炸食品,起源于马堂。意百姓恨不能油炸此人。) “马公,姓魏的小子既是钦犯,审是要得的,只是,却不知马公要咱们审些什么?” 石元雅毕竟是前任档头,现管的可是他杜文诏,因此有些事情他得拿捏好分寸,至少得把事弄明白了。 “人在你手中,审什么,问什么,还用咱家教你么?” 马堂负手踱了几步,“咱家单叫你杜文诏来,不叫他金良辅和张进忠,咱家的意思你当明白。” “是,是。” 杜文诏连忙点头,眼前这位马公公可是秉笔太监,皇爷那一松口,赫然就是提督东厂太监,眼下奉承些不是坏事。 石元雅笑道:“马公,人既来了东厂那便是进了笼子的鸟,怎么也飞不走的,只是这人到底是犯了何事解来的,还得马公指点一二,这样杜公公也好办事。” 石元雅意对症下药,也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马堂却道:“不管这人犯了何事进来,身上的事总不少。皇爷用他办海事,这前前后后几年,审出些贪脏枉法的事来也是正常。” 石、杜二人顿时会意,马公公这是要查魏良臣的老底。这年头,放出去的外差没一个敢说自己手脚干净的。 所谓不查都是好公公,一查都是王八蛋。 “好好审一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咱家这人向来大度,不过有些人...谁对咱不义,咱们呐就得对谁无情,要不然人家还以为咱家真是食素的菩萨,在外面能立着,在京里就站不得了。”马堂这是准备拿魏良臣给自己代言了,言语间直接暗示杜文诏可以动刑。 对此,杜文诏却有些犹豫,因为那魏公公从前也是皇爷身边的红人,且是金公公名下的人,又听说和郑家关系极近,前番妖人谋反案更是压下了指向贵妃娘娘的苗头,对这种人冒然动刑,估计会有后患。 “马公,皇爷只叫将人解到东厂来,却没有旨意明示,倘若动了刑,是不是不妥?”杜文诏虽立场偏向马堂,但心里还是存着凡事留一线的念头的。 石元雅也想到这点,便附和道:“马公,听说这小子在南边替皇爷办着海事,油水捞的不少,可给皇爷的孝敬也是不少。宫里不少衙门都和这小子有关系,要是有人到皇爷那替他说话,皇爷转了心意,怕是多生事端。” “怕什么,没了他姓魏的小子,这海事就没人办了么!”马堂有些不快,“东厂的事,你们办着。其它的事,咱家挡着!” 见马堂态度坚定,杜文诏和石元雅不敢再说,当下商量了一番,由杜文诏出面去审魏良臣。 等杜文诏去后,见马堂神情还似不快,石元雅忙道:“马公,杜文诏这人还是信得过的。” 马堂微哼一声:“信得过,信不过,咱家又不是管东厂的太监,别人怎么想,咱家可管不着。” 石元雅干笑一声:“马公放心,宫中大部分人还是以马公马首是瞻的。” 马堂面色微缓:“孙公公怕是不爱听你这话。” “孙公公是三朝元老,可他那掌印位子是别人让的,当初要不是那帮老人合起伙来对付马公,这好事怎会轮到他孙暹...” 石元雅一脸打抱不平的样子,说的也是实话,当年马堂斗倒高淮进京荣升秉笔,偏是孙暹和金忠一帮老人使了手脚算计他,最后使得马堂兼任东厂提督太监落空。要不然,这内廷第一人早就是他马公公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马堂饶有深意看了眼石元雅,“御马监的刘吉祥都快七十岁了,咱看活不了几天,你去了御马监后,凡事都要看紧些...尤其是那个武骧右卫的后旗营军。” “后旗营军?”石元雅一怔。 “就是姓魏小子手头带的那支兵马,说什么皇帝亲军...” 马堂直言无讳明白告诉石元雅,皇帝对海事极其热衷,所以他们可以收拾姓魏的小子,却不能说海事办的不对。 “处置完魏良臣,你就以御马监监军太监名义南下接管那支亲军。” 石元雅恍然大悟,原来马公所图甚大,心中也是激动,若他石公公能够南下监军开办海事,那巨利可远比一个临清税关多的多。 当下连忙躬身:“属下多谢马公栽培!” “这边的事,你给看紧些。敢有找上东厂的,给他来个闭门羹,涨涨志气,好叫有些人知道,咱也是有脾气的。” 看来马堂是要铁了心收拾魏良臣,以报当年之仇了。 那边,原以库房和马房改建的厂狱中,杜文诏待邓贤打开牢门之后,便闻到了一股喷香的菜油味,但他却不喜欢这味道,微微皱了皱眉后走了进去,看到了坐在一条凳子上发呆的魏公公。 “魏公公,好久不见。” 杜文诏皮笑肉不笑,阴侧侧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当初这年轻人仗着皇爷的撑腰竟然指使南镇的田尔耕杀害大档头曹元奎,他是敢怒不敢言。现如今,却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杜公公。” 杜文诏的到来让魏公公正了正心神,向对方笑了笑。 “魏公公,咱家也不和你来虚的,照直说吧,咱家是来审你的...”杜文诏打内心厌恶眼前这个半点资历没有,完全是靠宠信上位的家伙。 没想,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却不住点头:“杜公公放心,我招,我全招。” .......... 麻烦,恐慌,小区封闭,网线出问题连移动修理的都不让进来,时不时的没网,无线直接断信号,真胡乱搞。 去年美国流感感染一千多万,死一万多,日子也是照过。唉,恐慌造成的损失万倍于病情本身造成的损失。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小魏公公哪来的一腿? 夜已经很深了,位于左条胡同的司礼太监金忠府上书房的灯还亮着。 灯下,金忠正在编写他的《御世仁风》一书。此书经金忠十一年编撰,现已完成大半,只待全书编成就可着人刊印了。 编写此书时,金忠特地参考了张居正的《帝鉴图说》以及焦竑的《养正图说》,这两本书和金忠的《御世仁风》一样都是帝王学。 所谓帝王学,就是如何做一名成功皇帝的学问。 书中序言,金忠便明写书一旦编成便立呈皇帝御览。这是本朝从未有过的情况,历来宦官只能向皇帝私下进言,并无制度性的公开劝谏。 年前,原凤阳镇守中官赵敬业病逝,皇帝在征询司礼监凤阳镇守人选时,金忠主动请缨欲往凤阳。 原来有二,一是金忠年岁已大,不愿再在宫中争权夺势;二是金忠祖籍南直隶,所以意在老家终去。 皇帝最初并不同意金忠前往凤阳,因为历来与外朝相争,司礼监中独金忠与张诚支持皇帝。 虽说国本已定,但皇帝与外朝关系却未好转,尤其是矿监税使一事君臣“相斗”还很厉害,这时候金忠若走,皇帝便如失去一臂,因而不答应。 但金忠前后数次在皇帝面前陈说自己年迈,思乡之情,加之又请动张诚等人帮说,皇帝心意慢慢改变,遂松口年后准金忠往凤阳镇守。 这一去,君臣二人便是再难有复见之时,故而金忠内心很是复杂。他自万历六年和东宫管事太监王安一同进入内书堂,如今已是近四十年。 出堂之后便贴身伺候皇帝,感情之厚远甚他人,当年冯保都说他小金忠比自己更得皇帝亲近。 因而自己以后将不能再侍皇帝,金忠心中多少有些伤感。他意在前往凤阳镇守之前能够完成《御世仁风》这本书,并且在内廷之中建立公开向皇帝劝谏的制度。如果这一制度能够成功建立,他金忠必将为外朝尊视,也当流芳千古,更重要的是,这本书能够劝皇帝好好做一个帝王。 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只金忠正埋头编书时,却有人扰了他。来的是金忠名下、乾清宫的管事太监,也是皇帝身边近侍的贾大全。 “老祖宗,可不得了,皇爷把魏公公给解到东厂去了!” 贾大全是第一个知道消息,也是第一个为魏公公焦虑不安的人。好不容易熬到换值,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奔三条胡同来了。 “知道了,是石元雅解去的。”金忠依旧认真看着他刚刚写完的几十行小字。 “老祖宗知道了?” 贾大全怔了一下,随即便暗笑自己笨蛋,自家老祖可是司礼秉笔太监,宫中出那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石元雅是马堂的人,皇爷把事交给马堂,魏公公肯定没好果子吃,老祖宗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魏公公出事啊”贾大全白天没闲着,多少打探了些马堂和魏公公结梁子的旧事来。 “你到我这边来,是希望咱家出面求皇爷放了小魏,还是要咱家去和马堂打对台,闹一闹东厂?”金忠放下毛笔,端起了茶碗。 “这” 贾大全倒是不知如何接这话了。 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道:“老祖宗,宫里都知道小魏公公是您名下的人,要是老祖宗不出面,怕宫里要说老祖宗好欺了而且” “而且什么?” 金忠笑了笑,贾大全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可是瞒不过他老人家。 “老祖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要是小魏公公不保,老祖又何以自保?”贾大全终是说出了心头话,当然,这话公心一半,私心一半。公心嘛,自是于金忠而言;私心则是他贾大全的坛坛罐罐都押在了魏良臣那边。 “嗯?” 金忠摇了摇头,“照你说咱家要出面了。” “老祖宗出面,小魏公公肯定没事。”贾大全对此是笃定的,因为他家老祖宗可是秉笔太监,除了掌印的孙公公外,谁说话还能比他老祖宗更有份量。 金忠不置可否道:“那咱家出面能做些什么?” 贾大全忙道:“老祖宗当马上去求见皇爷,为小魏公公求情,只要皇爷心软,这事就能过去。” “你知不知道魏良臣犯的是什么事,就要咱家去为他求情?”金忠打量着他二十年前收的这位名下人,这急性子的毛病真的是一点都没改。 “知不知道。” 贾大全想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寿宁公主不知道吃了什么疯药,竟然在慈宁宫太后的牌位前让小魏公公上香。然后皇爷和皇后娘娘知道后大发雷霆,接着就是马堂带人去拿了小魏公公。 这真要说犯事的,也是寿宁公主,跟小魏公公有什么关系,天知道皇爷是怎么想的。 当然,这话贾大全也只敢在肚子里腹诽,可不敢说半句的。 “不知道,就不要随便说话,也不要随便见人。”金忠提起毛笔,沾了点墨水准备接着完成自己的心血之作。 贾大全见状,一脸担忧道:“那小魏公公岂不是?老祖” “你是说咱家见死不救?”金忠一边写,一边说道。 “不敢,不敢!” 贾大全急忙摇头。 写了几行字后,金忠方才抬头,看着贾大全道:“大全,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贾大全听在耳中,却是浑然不知何意。 “记住,皇爷,也是好面子的人,有些事发生了咱们做奴婢的要当没发生,要不然,皇爷那里反而是火上添油。” 金忠饶有深意看了贾大全一眼,续道:“你回去,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千万不要和人说这事,也千万不要在皇爷那里提这事咱家老了,过些日子便要去凤阳,以后这宫中的日子可要你们自己熬。再不长些脑袋,这脑袋指不定哪天就落地了去吧。” “哎,哎” 贾大全糊里糊涂的出来后,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老祖宗刚才说的话究竟几个意思,半道心中却咯噔一声:面子?皇爷的面子?难道小魏公公真和公主有一腿让皇爷没面子?可不应该啊,小魏公公哪来的一腿? 第二百三十九章 良臣非善类 掌印孙暹不可能不知道宫中发生的大事小事,但是对于皇爷将海事太监魏良臣下解东厂一事,孙大老爷出宫回家后却未对左右任何一人言说,用了晚饭喝了碗茶后便去睡了。 白日和另一秉笔萧玉一同当值的张诚从宫中出来后也是哪都没去,回家后名下太监、现在兵仗局火药局当监理太监的干儿马三义却凑了上了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你小子自打去了火药局可是难得到咱这来,怎么,是替谁说话来着?”张诚问了声。 “阿爹倒是晓得儿子的肚肠子,”马三义谄笑一声:“回阿爹的话,是魏良臣的事。” 张诚奇怪瞄了干儿一眼:“一个办海事的,和你八杆子打不着,怎么就凑到一块了?” “不瞒阿爹,倒不是儿子和他凑到一块去,而是咱们兵仗局和他凑到了一块。” 当着干爹面,马三义也不敢隐瞒,把兵仗局这几年和魏良臣合作的事都给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拿主意的是王公公,儿子只是办事的。”马三义生怕干爹对他有所误会。 张诚“哼”了一声,兵仗局的事他管不了,而且宫中各衙门和魏良臣的海事特区合作的甚多,这事是皇爷同意了的,所以就算他有什么不满和反对,也得同皇爷保持一致。 “你们是准备要保人?”张诚猜出了马三义的心思。 马三义忙道:“不是要保人,是要保些监里的东西。” “这是王大拿的意思?” “王公公不问事的。” “他不问事,你就问事了?”张诚眉头一挑。 “儿子哪敢问事了,儿子就是个跑腿的。”马三义讪笑一声。 “行了,” 张诚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回去告诉王大拿一声,这事咱家不管。而且,管不得。” 说完,心思沉重,这事他真不能管啊,要说惹祸的,不是他皇爷自个么。 唉,早知会出这种事,当初怎么也不应该贪图那几十颗东珠,留了那祸根子噢。 ......... 提督印绥、尚宝、直殿三监的秉笔太监钱忠和提督四司的秉笔太监王顺关系最是要好,前者是早年间大珰陈珙的干儿,后者是太后娘娘生前最宠信的人。 自太后驾崩后,王顺和钱忠就不约而同的靠向了中宫王皇后。王顺这么做无可厚非,因为太后娘娘是郑贵妃最大的敌人,他除了倒向王皇后别无选择。 钱忠这么做,可能多少是因为王顺的原因。他和郑贵妃那头谈不上仇恨,也谈不上亲近,所以靠向哪边于他钱公公而言,都没什么利弊。 今日钱、王二位公公都没有当值,又是新年头所以二位公公就聚在了一块品些小酒,聊些旧事。 尚膳监的监丞王体乾带着监里的两个御厨为二位秉笔烧了些小菜,这正在厨房忙着时,钱公公的掌家刘纪过来说二位秉笔请王公公过去喝上一壶,这让王体乾激动不已,赶紧交待两句就随刘纪去了客厅。 到了客厅后,钱忠就笑着示意王体乾坐下陪他们一同吃酒。王顺赞了几句御厨的手艺。 “能给二位公公做上这么一桌饭菜,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王体乾尽管也是大小一个监丞,可在两位秉笔公公面前,那真是千真万切的奴婢了,不时起身给二位秉笔敬酒。 钱忠和王顺心情也是好,连着喝了几小碗,面上都是泛了红意。正酣时,刘纪却带着一人进来,却是王皇后身边的近侍梁栋。 “梁公公这会不在宫中侯着,怎么倒是有暇来咱这了?”钱忠笑呵呵的招呼一声。 梁栋欠了欠身,却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坐在下首的王体乾一眼。钱忠笑了笑,朝梁栋点了点头,意思这位不是外人。 梁栋这才上前两步,轻声道:“奴婢是来给皇后娘娘递话的。” “噢?” 钱忠和王顺双双下意识起了身,皇后娘娘的话可是懿旨,他二人得恭敬着。王体乾也是赶紧放下筷子屁股离凳。 “娘娘有什么话?”王顺问道。 梁栋道:“良臣非善类,速除之。” “良臣?” 钱忠和王顺都是一呆:这人是谁? 王体乾也是困惑,不晓得皇后娘娘要除掉哪个良臣。 “那良臣便是办海事的。”梁栋提醒道。 “是他?!” 钱忠和王顺不约而同的惊住,这小子他们可是晓得的,三年多前这小子在无锡放火烧了东林书院,要不是皇爷保着他,司礼监早就发文办了他。后来这小子海事办得风生水起,虽然惹了不少祸事,可皇爷用着他,大家伙也不好收拾,便权当没这个人。却不知这小子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惹了娘娘的杀意。 “娘娘为何要除此人?”钱忠内心惊骇,因为他深知魏良臣在皇爷那边的份量。 王顺也是一脸茫然,不知皇后娘娘此举为的是什么。 “二位公公,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带到,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梁栋道。 “这?...” 钱忠看了王顺一眼,后者也是眉头紧皱。 见状,梁栋上前近了一步,低声说了句:“二位公公也不必犯难,据奴婢所知,这人现被皇爷下旨解在东厂,由秉笔马公公管着,所以要除此人不难。” 说完,躬身往后一退,“奴婢话已带到,现回宫复命。” 钱忠和王顺不好拦他,双双点了点头,等人走后,钱忠便问王顺究竟怎么回事,王顺又哪里知晓。 “娘娘交办,这事怕是不能不做。”王顺道。 “做是得做,可人不好除啊,没有皇爷的旨意,冒然做了只怕?...”钱忠一脸担忧。 王顺想了想,道:“这个魏良臣仗着皇爷从前的宠,在江南大办海事,得罪了南边的勋贵不说,也得罪了东林党,江南的官场更是恨他入骨,这种人手中偏还有兵,留着他总是个祸害。依我看,既然皇后娘娘发话了,不妨除去此人。” 言毕,提醒钱忠一句,“我二人要是不奉娘娘谕令,以后可不会安稳。” 钱忠犯难,这时他掌家刘纪在边上想到什么,赶紧说道:“听说那魏太监是贵妃娘娘的人。” “噢?” 钱忠恍然大悟,晓得皇后娘娘为什么要除掉魏良臣了。可越想越是头疼,他们奉了皇后娘娘的命,贵妃那头又怎么办呢。 后、妃相争,夹在中间的他们可是难受。 “公公,于其提心吊胆的,不如求个安心。”刘纪这话显然是劝家主既已决定倒向皇后娘娘,就不要有什么瞻前顾后的想法。 “手里有兵,却不听咱们的,这样的人,留着一天便是一天祸害,万不可有妇人之仁。”王顺阴侧侧的说了句。 钱忠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显然是默认此事。半响,脸上布满了狠毒的表情,吩咐刘纪:“你马上派人去东厂告诉金良辅,把娘娘的意思说于他听。” 第二百四十章 矫诏 原内官监办事处,现更名为海事提督衙门驻京师联络办事处一直是由陈默在打理,此人是内书堂出身,毕业后分在直殿监跑堂,后得罪了人叫发到积水潭马场,因常输钱成了二叔的好兄弟。 魏公公正式上岗开始海事大业时,一穷二白,手下连个算账的会计都没有,于是便走了张诚的路子把陈默从积水潭弄到了名下干活。 这一干就是几年,如今陈默也算是稍稍出人头地了,魏公公给其谋了个正式官身,就是海事提督衙门的分巡检。 这个职位大致相当于二十四监的监丞,若授品的话也是七品。 年前,按照魏公公巡视讲话精神,联络办这里置办了不少年货,张灯结彩,实实在在的营造出一种太监与百姓同欢的局面。 因年前魏公公说过,要在初三这天来联络办与办事人员一同联欢,所以今儿陈默又特意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找出了不少工作中的疏忽,抓紧时间让人着手安排。 想着魏公公喜欢热闹,陈默还特意命人准备了几台大戏,从中选中一出木偶戏《东方朔偷桃》,以逗魏公公一笑。 “这些地方统统摆上花盆,要看着让人舒服,眼睛要亮。别舍不得花钱,开支要是过了,就跟咱家说,咱家来掏这银子。” “陈公公放心好了,这些事情小的早就安排下去了,定下的花盆明日就能送到,也没几个银子,小的们自己也凑了。” 联络办这里招募了不少人手,其中以京师地面上的游手好闲辈为多,这帮人除了帮助联络办做些常规工作外,便是承担打听京中各式消息的任务。如这种人,一般都以“帮闲”称之,大门大户养此辈的也较多,毕竟,消息对于大户人家特别的要重。 “晓得你们孝顺,都卖力些,魏公公瞧着高兴,咱家也就高兴,咱家高兴了,便有你们乐的。” 执掌联络办几年下来,陈默身上多少也有了些上位者的气度,毕竟天天被人“公公”叫着,再没个气质和形象出来,也对不住他内书堂的出身。 “有陈公公这话,小的们就是累脱了皮也定要把差事做好,就请陈公公放一百个心吧!” 十数个“帮闲”围着陈默不住的拍着马屁。新年头的,陈默也是高兴,和这帮家伙有说有笑。又在那叮嘱了一番布置后,他便准备去联络办隔壁租的院子瞧瞧戏班们准备的如何,看门的却带着一人匆匆过来找他。 来人陈默识得,却是曾经来过办事处的尚膳监监丞王体乾公公。 “快,有人要害小案首!” 王体乾这一路赶的上气不接下气,陈默赶紧扶住他。王体乾喘息定后,方将刚才钱忠府上发生的一幕说了出来。陈默当时就变了脸色,他虽执掌联络处,手下很是有一帮人,但却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大事。本能的就想去寿宁公主府,可公主府这回哪能去得,更不提公主殿下只怕和魏公公一样被锁在宫中呢。 “这可怎么办?” 陈默大急,还是王体乾持重,让他马上派人去东厂请李永贞过来。陈默一想也对,赶紧叫人火速去请。 约摸半个时辰,李永贞便赶了过来,听了王体乾所说,也是大吃一惊:“什么,皇后娘娘要除掉魏公公!” “小案首是贵妃娘娘那边的人,皇后娘娘和贵妃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得着个机会,岂能不置小案首于死地...” 王体乾的分析大半出于钱忠的掌家刘纪,而这个分析也恰恰就是皇后娘娘的本意。她欲通过此事彻底打击郑贵妃一系的势力,甚至于通过此事喜欢皇帝将郑贵妃打入冷宫。 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足以让郑贵妃永世不得翻身! “东厂那边杜文诏是马堂的人,张进忠不愿掺和,咱家孤掌难鸣,要是金公公真听了钱忠的话,魏公公性命危矣!” 李永贞脸都变黄了,整个心都沉了下去。 金良辅从前是他的上司,他如何不知那钱忠曾经救过金良辅,而金良辅这人素来知恩图报,若钱忠施压,金良辅只怕真会动了杀心。 更何况,这件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福王争夺国本失败,于贵妃娘娘那边而言,失去的不仅是成为太后的机会,更失去了左右宫内宫外人心的机会。 将来皇帝驾崩,王皇后那边几乎没有任何意外,注定会是太后。而贵妃,终其一生,也就是太妃了。 一个太后,一个太妃,听谁的不听谁的,不用脑子都明白。 “陈公公,小案首不在,这里主事的可是你,你可得稳住,赶紧想法子救小案首啊,要不然小案首可就真的性命不保了!...”王体乾很是着急。 陈默却是比他更急,且也是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关键时候,还是李永贞镇得住,他沉声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钱忠的人已经去东厂了,咱们得马上动作救出魏公公!” “怎么个先下手?”王体乾一怔。 “救出魏公公?”陈默愣了下,失声道,“咱们手中没兵,如何从东厂救人?” 王体乾会意过来,心中一凛,暗道这李永贞好大的胆子,竟然想出劫狱来了。 “咱们有兵!” 李永贞目中闪出坚定,“公公的皇帝亲军可是挂在御马监的,御马监的刘吉祥公公和武骧右卫监军王永寿公公那里都有兵,咱家这就去请刘公公出兵保护魏公公!” “腾骧四卫?” 陈默一愣,旋即一脸喜色道:“对了,对了,刘公公手下有兵,刘公公手下有兵!…” 他实在是太过欢喜了,因为他被吓坏了,现在己方也有兵在手,还怕他什么钱公公害魏公公么? 抬眼却见王体乾是一点喜色也没有,不由笑容一滞。 “李公公,这事怕是行不通,使不得吧?” 王体乾一脸苦涩,并不觉得李永贞的法子可行。 腾骧四卫是有兵,而且勇士营也归御马监提调,兵力有五六千人,要救人或者保护人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问题是李永贞没法调得动腾骧四卫,这倒不是说刘吉祥和王永寿不愿意帮忙,而是因为调动腾骧四卫必须有皇帝本人的命令才行! 因此,御马监那边根本不可能派兵过来,除非,矫诏。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以我血保公公 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王体乾心里最是清楚。 矫诏的事情谁敢做?那是要杀头的! 王体乾之所以来报信,不过是出于当初因了去肃宁带人从而能够升任尚膳监丞的情份,一来算是报了贵妃娘娘提携之恩,二来也算是还了魏良臣对他王公公的礼敬。 这些年,魏良臣对王体乾真是不错,哪怕对方是个不如他的监丞,可逢年过节联络办这边按名单送礼时,他王体乾总是排在前五。 然而,单是这点情份,却是万万不能让他王体乾干出什么杀头危险来的。毕竟,他王公公和李永贞不同,李永贞之所以能够有今日地位,全赖了魏良臣,或者说和魏良臣有关,所以李永贞必须死保魏良臣,所谓一根绳上的蚂蚱魏倒他也倒,魏在他便在。 而王体乾充其量和魏良臣就是“小友老友”的关系,二者之间没有直接利益瓜葛,也没有权属关系,仅就这一点而言,王体乾能冒风险来联络办报个讯,已是极对得起魏良臣了。再要人家进一步掺和这混水,就未免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王体乾此举也有投机的念头在内。 也就魏良臣现押在东厂,真在此间,不用他王公公皱什么眉头也知此人肚子里的心思。 历史上,王体乾虽是阉党核心之一,却是个标准的两面派。而李永贞倒是死心踏地的九千岁党。兵部尚书崔呈秀建议九千岁行兵变事除掉崇祯时,内廷阉党首领唯一支持的就是李永贞。 心思不同,结局不同。 报个讯,魏良臣无事,他王体乾大恩大功,魏良臣还能不报还?有事,则罢了而矣。 再多的风险,王体乾可就不愿担了。矫诏这种事,他不敢想更不敢说。 陈默虽也是内书堂出来的,但无论资历还是见识,亦或胆识,都无法和眼前这二位相比,更是想不到那处去,只是想着御马监那边的确和小魏公公关系不错,求上门去不可能见死不救,因而倒是想着马上去御马监求人。 “这会怕是来不及了。” 王体乾拉住了陈默,有些事他不方便说。这陈默真要傻乎乎的跑御马监说要调兵,不管成事还是不成事,他王公公都算栽里面了。 李永贞何等精明,知道尚膳监这位王公公不愿冒险,也盘算了御马监那边怕是没把握,便镇定的摆了摆手,道:“王公公的情份咱家和小魏公公都记下了,日后定当相报。” 王体乾点了点头,李永贞这话不是客气话,当下也不敢再留,拱手告辞。他这一走,此间发生的事便和他无关了。 “这就走了?” 陈默发怔,心道魏公公对你王公公这么好,现在人在狱中押着,你王公公就半点力不出了? “有些事,不能叫人家为难。” 李永贞阴沉沉的坐了下来,沉吟片刻,道:“王公公说的倒也没错,钱忠已经派人去东厂,咱们这会求到御马监也来不及了。” “那可怎么办?!”陈默又慌神了。 李永贞忽的咬了咬牙,恶狠狠道:“兵调不得就调人!”拍案而起,“咱家手下还有一支黑旗箭队,选的都是健士,平日厚养着他们,这会便是用他们的时候。” 说完吩咐陈默,“你留在这里,咱家这就带人去护着魏公公,咱家倒要瞧瞧谁敢动魏公公一根寒毛!他钱忠便是奉了皇后娘娘的谕令,咱家也要和他硬到底!” “李公公这是要跟皇后娘娘”陈默倒抽一口冷气,看这架势,李公公是直接要和皇后对上了。 “娘娘她” 李永贞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毒之色,细算起来,他李永贞早就死过一回了,而凶手正是坤宁宫的那位国母。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金公公那边”陈默迟疑道。 李永贞摇了摇头,贾大全早就递话过来,说金公公不愿管这事,要他李永贞好自为之。 可他李永贞怎么个好自为之呢,真看着小魏公公被人害死? “事情紧急,咱家这就回去!” 李永贞正欲赶回东厂,外面一个联络办的书办一脸慌张的跑了进来,急道:“陈公公,不好了,闹起来了,闹起来了!” “什么闹起来了?”陈默心头正烦,没好气的喝问道。 “是那帮倭人啊,不不,是魏公公带来的皇军皇军闹起来了!”书办结结巴巴道。 陈默听的不耐烦,一把拉过这书办冲了出去,要他边走边说。李永贞也是惊疑,赶紧跟了过去看看。 魏公公从南边回来时并没有带多少兵,只带了侄孙魏学文和数十名亲卫,其中有一半是从前的降倭。 魏学文被派往河南商丘向杨镐报讯后,这支亲卫就由副队长,原侵朝日军第四军的熊本大木暂时统领,一直住在联络办在左安门租赁的几处小院,定期轮换人员随身保护魏公公。 但那日魏公公突然和公主殿下进宫后,亲卫们就失去了公公下落。熊本大木急的不行,但他是降倭出身,对大明京师情况不熟,更不好出面去打听,便让汉人出身的亲卫去打探,结果竟是知道他的统帅也是家主的魏公竟叫大明皇帝下到狱中。 也怪魏公公之前没有过明确交待,要亲卫们遇事和联络办多沟通,所以熊本大木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来联络办这里问主意,而是带着亲卫们就要去救人。而亲卫中有原南都降军出身的知道厂狱的厉害关系,因而劝说熊本大木不要冲动。 熊本哪里听得进去,两方发生了冲突,吓的负责这些亲卫安置的联络书办慌张就来报讯了。 “胡闹,都什么时候了!” 听完那书办结巴的叙述后,陈默气的一脚踹开了魏公公亲卫们所居住的院子,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他骇了一跳,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只见数十名身着黑色劲服的精壮汉子站成了数排,人人手中持有兵器,而额头之上却裹了一条白布,白布上不是写着“尊皇讨奸”四字,就是写着“天诛国贼”四字,那些字无一不是血红血红,赫然是以鲜血写上去的。 这就是大明皇军? 随后而来的李永贞望着院中的一幕,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早死晚死都一样 东厂内外档头,内掌总、外执事,又内四外六,合称十档。 和内档每月轮值不同,外档却是常年在任,皆是锦衣卫世袭出身,或侦缉,或捕拿,或远查。 内外档之间又多有联系,如正奉命看押魏良臣的邓贤便是原内档头曹元奎的人。而此人与魏良臣早在数年前就有过冲突,若非南镇田尔耕为前程甘愿为金良辅所使,只怕魏良臣断难过了那劫。 去年锦衣卫百户王曰乾禁宫放铳牵出妖人谋反案后,魏良臣倚皇帝宠信夺权东厂,杀内档曹元奎,秘密处死案犯王曰乾和孔学,强行压下此案风波,又请圣命荐文书房李永贞接任曹元奎之内档,邓贤的日子便变得不好过起来,名下所属的黑旗箭队也被魏良臣强行抽调给百户崔应元,实实在在的把他这个东厂“六爷”变成了一个有名无权的空架子。 为避风头,邓贤出外数月,原以为终生要被魏良臣的人所压制,不想天无绝人之路,那魏良臣竟旦夕间叫皇帝下了东厂狱。而他邓六爷也被马公公和石公公看重,成了这小阉贼的看押人。 真是时来运转! 饶是邓贤养气功夫极好,这会心里也难以抑制激动。魏良臣一倒,他所荐的李永贞必然会被马公公弄掉,如此一来,他邓六爷重返东厂权力中心便顺理成章。 “六爷,您去歇会,这里有我看着,出不了事。” 邓贤手下总旗游达开这大半年也不得志,原先管着的油水地都叫崔应元抢了去,只能在广渠门的地摊收点钱,别提多窝囊了。 “不必了。” 邓贤虽困,但不敢去歇,因为屋内关着的这人关系实在太大,石公公和杜公公可是交待的清楚,皇帝下旨发落之前可是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这里的。游达开的忠心他是信得过的,但却怕他镇不住场子。现在辛苦些值得,真要出了差子,那可就是后悔药都吃不上了。 时已深夜,东厂这边是一片安静,邻近的东厂胡同那里也是静悄悄一片。为了不出意外,邓贤抽调来的人手都是各课的精干,大半都是从前的嫡系,但凡是有半点怀疑的人他都没用。 游达开见邓贤不去歇,便吩咐手下去弄了点酒肉过来。邓贤酒量大,喝些酒不碍事,加上天冷,便和游达开喝了一碗。 屋内的魏良臣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但那从门缝中飘进来的酒香却勾起了他肚中的馋虫,他已是一天没有吃饭了,着实饿的慌。 可如今他乃阶下囚,哪有四菜一汤可吃,只能吞咽口水,继续蜷缩在油缸边。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可想,口供他也招了,就看皇爷如何处置了。 这正发着呆,外面却有动静传来,依稀好像有人在喝问什么。魏良臣抬头奇怪的朝外面看了眼,却是什么都看不到。这屋子可是他老人家自个弄出来的,完成密封,呆在这屋中久了,白天黑夜都不知道的。 ......... “什么人!” 邓贤手下的一个正和同伴说话的姓王总旗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看了过去。 “是我!” 伴随着声音的是内档头金良辅公公。 “属下见过大档头!” 见是金公公,王总旗忙上前行礼,却是注意到金公公面色很是阴沉,其后跟着的几名番子都是金公公一手提拔的人。 “邓贤呢?” 金良辅朝前面看了眼。 “回公公话,六爷在守着犯人呢。”王总旗道。 金良辅“嗯”了一声:“叫他过来,咱家有话与他说。” “是,公公!” 王总旗不敢怠慢眼前这位东厂大档头,赶紧去通传。正吃着肉的邓贤一听金良辅来了,眉头微皱放下酒碗,示意游达开看好,自去见金良辅。 “金公公!” 邓贤行了礼,有些奇怪金良辅为何深夜至此。 “一边说话。” 金良辅抬手示意邓贤与他到边上去,继而低声说了几句,邓贤听后吃了一惊。 “这事与你无关,咱家的人去办。”金良辅面无表情道。 邓贤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属下不敢不遵,只是先前杜公公审过那小贼,已取了他的口供进宫去了。” “口供?” 金良辅有些诧异,“什么口供?” “属下不知。” 邓贤摇了摇头,他真是不知道,只知杜公公拿了口供之后喜形颜色,半句交待也没有就着急进宫去了。 金良辅想了想,道:“无妨,早死晚死都是一样。”说完便要邓贤领他的人去办事。 “这...” 邓贤心里犹豫,他虽巴不得魏良臣那小子早死早好,可这人毕竟是皇帝下旨关押的钦犯,没有圣命就这么死在他的看押之下,他邓贤担着的关系可大。 “咱家说了,这事与你无关。”金良辅微“哼”一声,看出有些不快。 见状,邓贤不敢犹豫,金公公虽不是提督东厂太监,可却是四大档头之首,宫里关系也深,他就是巴结上马公公那条线,县官也不如现管。 “属下这就去安排!” 邓贤一横心便准备去带金良辅的人办事,那边却又有人过来,来的是同为内档的李永贞。 邓贤朝金良辅看去,金良辅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和自己无关。邓贤点了点头,带人前去拦阻。 “公公,此是看押钦犯重地,没有圣命,还请公公止步!” 邓贤虽不是李永贞的人,但李永贞是内档之一,因而执礼甚恭,但同时却和手下下意识的挡在了李永贞的面前。 “怎么?” 李永贞面色阴沉,“咱家也不能过去么?” “还请李公公不要让属下难做。” 李永贞话说的是虚,但身子却是不动的。十数名其所属的番子从黑夜中潜出,一动不动的盯着李永贞。 “放肆!” 一声怒喝,百户崔应元从黑夜中冲出,数十名黑衣番子紧随其后冲了过来。 “戒备!” 邓贤一凛,呼喊同时抽刀在手。远处听到动静的番子立时赶来,上百人挡在了欲冲入的黑旗箭队前面。 第二百四十三章 讨你个鬼的奸咧 “崔应元,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敢私劫钦犯!” 邓贤怒不可遏,提刀一边指着竟欲率部冲来和自己火拼的崔应元,一边却朝李永贞看去。 游达开那边见势不妙,早已带人将通往囚犯看押所在的道路堵死。金良辅则是轻叹一声,示意自己带来的人先不要动,静伏一边。 “邓六爷,私劫钦犯的事咱可不敢干,咱只是奉李公公之命前来替换你们。”崔应元没有拔刀,而是按刀在手,冷嗖嗖的眼神不住的在邓贤脸上扫着。嘴上说着是替换,但如邓贤这种杀过人见过血的,却是一下就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杀意。 “李公公这是何意?属下并未接到通传。”邓贤暗自警惕。 李永贞挥了挥手:“现在不就知道了,邓贤,马上把你的人调走,从现在开始,钦犯由黑旗箭队负责看押。” 邓贤面色一变,脱口而道:“公公此令,属下恕难从命!” “你这是不把咱家放在眼中,还是咱家管不得你么!”李永贞目光微敛,缓步上前,动作不大,但却有股威压。 “不敢!只是属下受的是杜公公之令,若是换人还须杜公公给出手令才行。”邓贤不敢直面顶撞李永贞,毕竟其是现任内档。 “杜公公那边,咱家自会招呼,你且按咱家说的办便是。” 李永贞根本不给邓贤拖延时间的机会,因为先前崔应元的人已经看到金良辅带人过来,此刻不见踪迹,想来是避在哪处。 “属下这就派人去请示杜公公,若确是杜公公的意思,属下马上带人走。”邓贤却是极力拖延,同时也在等杜文诏赶来。他一个外档压不住内档的李永贞,杜文诏却能压住。 “这么说,你是半点都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了!”李永贞声音很冷。 “属下只是求个稳妥。”邓贤竭力在面上挤出一点赔罪的笑容,好像他的确不容易似的。 “那罢了,” 李永贞突然转身,崔应元恨恨的看了邓贤一眼,一脸不甘心的样子。 邓贤心中一松,以为对方知难而退,不想变故陡起,身边一干事突然发难,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对方发难突然,刀刃已是划破了他的脖子。 “杨寰,你干什么!” 邓贤惊骇失色,他没想到自己的手下竟然背叛了他。 杨寰是丑课的干事,原先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力士,是邓贤赏识他将他调入东厂充为干事,平日待他也是不薄,甚是信重,没想却干出这等事来。 “杨寰,你疯了!” “快放开六爷!” “” 一众邓贤手下的番子都被这变故惊到,与杨寰相识的番子纷纷怒斥于他。 杨寰不仅没有撤刀,反而更近一步,威逼邓贤:“请六爷下令让路!”言语间看都不看那帮威胁他的人。 “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反应过来的邓贤恢复些许镇定,冷冷的看着杨寰。 “六爷待我不薄,其它的话六爷就不要说了,只要六爷下令让路,我绝不会伤六爷一根寒毛。”杨寰出人意料的镇定,拿刀的手一点也不颤抖。这让邓贤感受到了对方的决然。 “杨寰,你挟持上官,死路一条!”邓贤手下的百户、总旗们一一冲出,提刀怒指杨寰。 “不想六爷死的就给我闭嘴!”杨寰大喝一声,侧脸看了李永贞一眼。 李永贞微微点头,他未进宫前有个妹妹,而这个妹妹长大之后嫁给了通县的杨家,生了一子就是眼前的杨寰。 他与杨寰的关系在东厂始终没有人知道,不是李永贞不认亲情,而是他刻意如此。 “李公公,你以为这样邓某就能如你愿了么?都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入内!”邓贤也是条泼汉,他可以丢人,但绝不会怕死。 邓贤手下听了这话,为首的百户和总旗目光交会,不少人蠢蠢欲动,想上前从杨寰手中救人。 杨寰也是精明之辈,持刀将邓贤带离人群,目光警告那帮人,谁敢乱动第一个死的就是邓贤。 邓贤怒哼一声,脖子青筋泛起,不吭一声。他是不怕死,但也不会蠢到自寻死路。他知道他此刻若敢异动,这个杨寰真的杀了他。 “李公公,怎么办?” 崔应元见挟持了邓贤都无法改变局面,不由焦虑,他生怕金良辅已经带人去害魏公公。 “杀进去,救人要紧!” 李永贞也是果断,猛的挥手示意,崔应元精神一振,第一个挥刀向前砍去。其带来的黑旗箭队都是精心选过的亡命徒,见百户带头也不二话,紧随其后。 “挡住他们!” 邓贤喊了一声,其手下闻言立时挥舞兵器堵住了黑旗箭队。两拨人在巷子中短兵相接,俱是拿出狠劲厮杀起来。 双方下手都是无情,全然不顾一厂同僚情谊,尤其是那崔应元救人心近,接连砍伤了数名番子。 但邓贤的人比之黑旗箭队人数更多,虽然首领被擒使他们有些心乱,但仗着人数优势还是稳住了阵脚。 崔应元带人连冲数次,都无法逼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李永贞看在眼里,朝身边待命的一名番子低语几句,那番子立时掉头冲出。 未几,便听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数十名举着火把,拿着长刀,身着黑色劲服,额头系有血字白布的壮汉在一个身材短小,但却极其精壮的大汉带领下如潮水般向巷子涌来。 这些人好像都是哑巴似的,冲过来之后沉默不言,如同一条条饿狼发现猎物。 为首的正是魏良臣的亲兵副队长熊本大木。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发现前方厮杀的人群后,大木朝那位李公公看了过去,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大木将他的长刀挥起,发出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激情的声浪嘹亮在东厂上方。 啊?啊! 牢屋中的魏公公听到了远方熟悉的声音,情不自禁的尿抖了一下,然后一下瘫坐在地:尊你娘的皇,讨你娘的奸咧! 第二百四十四章 皇爷让你滚 铁鞋不用踏,得来不费功。 杜文诏做梦也没想到魏良臣这个狗贼如此不经吓,连刑具都没上就把自个犯的事全给招了出来。 因为涉案金额太大,杜文诏落笔时都发抖了,写好供文再三看后方要魏良臣签押。待对方签押完毕,二话不说就拿着供文推门直奔宫里去了。 “这么多?!” 马堂看过供文后也是吓了一跳,他做天津税使时管着天津和临清两座税关,十多年下来扣除给皇爷的孝敬,落自己腰包的也不过数十万两,而这魏良臣开办海事不过数年,捞的银子竟然比他十多年积蓄还多! 马公公愤怒之余,更是妒忌无比,然后是天不负我的爽感,想着趁人病要人命,不顾皇爷那里可能歇了,拿上供文就去叩门了。 皇爷怕是被白天的事给气的不行,这会竟是没睡。叫马堂意外的是,不当值应在宫外的张诚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宫,他来的时候张诚正战战兢兢的站着。在此之前,挺着大肚子的贵妃娘娘刚走。 “什么事急着见朕?”万历示意马堂近前说话。 马堂赶紧道:“皇爷,魏良臣招了供,奴婢不敢怠慢,特呈皇爷御断。” “嗯?” 脸色一变的不但是万历,还有那张诚。 “谁让你审的?”万历明显不快。 马堂怔住,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供文呈过去了。 “都招了什么?” 万历瞥了张诚一眼,后者忙将头垂了下去。 马堂还在纳闷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万历又问了一句,忙道:“皇爷,那魏良臣贪脏枉法,借着皇爷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三十六年尚未入宫时便以舍人之身勒索建州卫都督奴尔哈赤东珠数十颗,以今市面珠价,足有万余两之多。” “嗯?” 万历脸色又是一变,不过不是陡变,而是微变,继而目光中倒有松了口气的样子。 倒是那垂着头的张诚公公的脖子不知为何,一下变得僵硬起来,一颗老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就这?” 万余两的索贿实在是引不起万历的重视。 “有,还有,远不止呢,皇爷!” 马堂也不认为万余两的东珠就会让皇帝暴跳如雷,火上加油的前提就是油水足够多,只见他扯着嗓子道:“皇爷,那魏良臣不但敢索贿建州,还敢趁火打劫曲阜衍圣公府,他私吞了曲阜孔家的《芙蓉锦鸡图》!皇爷,那锦鸡图可是宣和中秘,市面上若售出,能值十万两!” “《芙蓉锦鸡图》?” 这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画让万历的眉头不由一挑,然后然后不说话。如果他老人家没记错的话,这幅画应该应该躺在他的内库中。 “皇爷?” 马公公又纳闷了,这可是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宣和中秘,还是曲阜孔家的东西啊,皇爷不应该如此平静啊! 皇爷终于开口了,却是问了句:“还有什么?” “啊?啊有,有” 马堂按着心头的古怪又述说了两桩大案值。 一是魏良臣敲诈勒索南都勋贵二十四余万两白银;二是以“借”为名盘剥江北盐商二十七万两及镇江府士绅富户三十四万两。 “皇爷,这三笔数目近百万两全落在那魏良臣私人腰包之中,江南江北士绅富户人人遭难,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市面萧条,百业不兴”马公公说溜了嘴,把他在临清搞出民变时的市面状况给移花接木了过来。 皇爷的面色真的大变了,极其可怕。 马公公瞧着了,心里顿时坦荡。 然而,殊不知皇爷此刻正在算帐。 南都的事,魏良臣那小子孝敬了他一笔,不过只有六万两,这么一算,还有十八万两没上帐。镇江的事魏良臣事后也上贡了,不过只有三万两,加上他皇爷厚着脸皮借的十万两,前后入内库的总账也不超二十万两。 如此的话,还有几十万两去哪了! 万历甚是气愤,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贪钱小人,这个魏良臣果然不厚道,奸,奸的很! 马公公这趁热打铁,又说魏良臣在朝鲜勒索了十多万,还有特区海贸又得了几万两一些乱七八遭的进项合一块有大几十万两之巨。 “皇爷,本朝自开国以来,何有如此巨贪!” 马公公义愤填膺,请皇帝下旨杀魏良臣以平民愤。将近二百两的巨款,不砍他魏良臣个稀巴烂,如何对得起马公公十多年的辛苦啊。 “该杀,真该杀!” 怒头上的皇爷也是厉声连连,只是不一会面色却是阴晴不定起来,最后在马公公期待的眼神中却让他先回去。 “皇爷?” 马公公带着十二分不解,不甘心的退出了暖阁。 阁中的灯火中,皇爷似乎把张诚叫到了跟前,低语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见张诚不住点头,又连连摇头。 天知道,二人说了什么。 东厂上演的“尊皇讨奸,天诛国贼”的行动被宫中急来的中使给镇住了。 大木君的“玉碎”未能完成,内心甚至是愧疚。 李永贞忐忑不安,邓贤和已经赶回来的杜文诏等人则是定了心神,那一直隐于深处的金良辅则是眉头深锁。 铁门被打开后,魏公公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皇帝身边近侍贾大全的脸。 “魏公公,皇爷让咱过来问一句,你招借的那两百万两钱去哪了?”贾大全一脸郑重之色,丝毫没有对魏公公的半点亲近之意。 魏良臣当即躬身:“请公公回皇爷,钱都让我借出去了。” “借出去了?”贾大全一怔,“借给谁了?” “借给安南商人裴光袍和日本商人村田、吉远等人了。”魏良臣一脸真诚的说了大概七八个人名。 这怎么把钱都借外人了呢? 贾大全迟疑了一下:“那如何才能收回来?” 魏良臣叹了一口气:“须我本人前去讨还。” “噢。” 贾大全深深的看了一眼魏公公,回宫复命去了。未几,又喘着粗气过来了。 “魏公公,皇爷又让咱来传话了。” 贾大全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跑的甚急。 魏良臣精神一振:“公公,皇爷说什么?” 贾大全面色一沉:“皇爷说,让你滚。” 第一章 广宁三奸 广宁虽是重镇,然自永乐以后久无战事,早已承平日久。 现守备石廷柱祖上苏完建州人,本姓瓜尔佳,成化以后摄于大明军威举族归附,数代下来早已汉化,其姓也改为了石。当时朝廷将石家归置于广宁,给了一个世袭的低品武职。 至石廷柱这一代,因前任巡抚张涛力主对建州怀柔,采取种种政策安抚辽东境内女真旧族,以显朝廷对女真族人厚待。 军政用人方面,张巡抚也破格大胆起用女真旧族归化官员,石廷柱由此走了好运,被张巡抚当成典型,竟然在两年间将其连升三级,从一个低品武职一跃晋为了广宁守备。 如此厚爱,石廷柱岂能不感激? 去年闻张大人去世,石廷柱甚是伤心,连日嚎哭,若非好友、广宁所属镇武堡都司孙得功苦劝,只怕石守备就要由此随张大人仙去了。 广宁千总、武进士出身的千总金砺和石廷柱关系也是要好,曾私下与其妻言道守备大人之所以如此伤心,一来确是感巡抚张涛抬爱厚举;二来却是担心张涛一死,继任巡抚会改辕换辙,将他这个前任巡抚树立的“典型”给打入冷宫。 金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一任天子一朝臣,张涛在任时重用女真旧族,给他们高官厚禄,如今换了巡抚,谁敢保证这新巡抚也同旧巡抚一样对女真旧族处处优待呢。 如果新官上任大放火,那他石守备还能稳居广宁吗? 好在那新巡抚上任之后并未对前任所拟条文有过变动,用人方面也全循前任旧例,使得各处不安官员都是松了口气。 原因么,外界猜测一是年关将至,不便大动。二是前任新死,于公于私继任都不便擅动,至少也得缓上一年半载。 不然,肯定要惹来非议的。 正旦前后,北边有商人传来消息说建州那边有大动,但怎么个大动法却是各说纷纭。 广宁这边邻近关内,不比铁岭、沈阳那般靠近建州,所以不管流言如何,官兵百姓仍是欢天喜地过年。 毕竟,真有什么大事,也是北边顶着,碍不到这边。就算那建州真敢扯旗造反,辽东数万大军将其镇压也不过是挥手间的事,何须紧张。 真要说是紧张的,倒有一个,那自然是女真旧族出身的守备大人了。 天地良心,石廷柱这些年真没有和建州通过音信,他不识那建州都督,那建州都督也不识他。 因此,他石守备不可能和建州有私通! 但是,守备大人家里和相识的女真旧族却时常和那建州来的商人打交道,得了他们不少便宜和好处。 也隐约听说了一些关于女真人要团结一致的说法。 这些个说法,石廷柱每每听后都是置之一笑,看着不当一回事,心里却是认同的。 因为,他有如今的地位靠的不就是女真人的团结一致么。 若非建州都督将女真各族团结起来,那张巡抚又如何会优待他们这些女真旧族呢。 想他石廷柱早已汉人自居,却偏偏被张巡抚挖出他石家为女真旧族的事实,且树以典型加以抬爱。 如此一来,他石廷柱只能越发认同建州都督所言的女真族人团结一致的说法,因为不如此做的话,他石守备如何确保自己的高位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没了呢。 认同之余,便是非常关心了。 石廷柱秘密派人到建州打探消息,为的是要弄清楚流言所说的北边大动究竟是什么,这样也好早做准备。 有心思,这新年过的就不顺心。 正月初七,派去北边的人还没回来,倒是得知好友孙得功途经广宁。 孙得功和石廷柱性格相近,二人关系十分要好,从前常在一起吃酒。初二那天,孙得功和其妻同去辽阳岳父家拜年,此后住了三天才回。本是准备直接回驻地镇武堡的,但想着既路过广宁不给守备大人拜个年不像话,就叫妻子先行回去,自与仆人打马过来了。 好友到来,石廷柱自是欢喜,急派派人去迎。叫妻子在家中备了酒席,想着没有陪客,又叫仆人赶紧去请另一要好金砺过来。 金砺正好无事,一听守备大人宴请镇武堡的孙得功,就兴冲冲的赶过来了。三人见了,互相客气,然后便有说有笑的上了酒席。 不一会,就喝得不亦乐呼,正酣时,守门军士却来报说是有一太监自京中来,带了不少从人,于城门处点名要守备大人去见。 娘的,什么狗屁太监这么大威风?! 喝得满脸通红的石廷柱好不恼火,一个太监凭什么点名要他堂堂广宁备守去见! 也该守备大人来气,按常理守备乃武职,不与太监交道,便真是京里有什么中使过来,按道理也是由地方文官出面打理一切。做什么都有规章,可没到城门一站就要人一城之主过来的道理。 “不见不见!” 石廷柱醉意上头,可不理会什么天王老子。孙得功和金砺倒是还清醒,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劝说石廷柱去看看。 “听说这当太监的都是小心眼,睚眦必报” 金砺一边说着一边和孙得功将石廷柱架起,叫仆人打来热水给守备大人洗了之后,三人便一摇一晃的往城门去了。 石廷柱嘴上说着不合规矩,给他太监脸面了,心里却也有顺从的意思。正如金砺所言,太监嘛虽是阉贼,可那是皇帝身边的人,少得罪为妙。 到了城门处,石廷柱叫来守门的军官问人在哪,那军官往城外一指,三人顺着手势看去,果然城外有一队人马,打着不少长幡,为首的赫然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远远看去,横样甚是嚣张跋扈。 “什么来头?提督海事太监?” 孙得功翘首张望,一脸纳闷:这什么太监?没听说过啊。 石廷柱也是纳闷,他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提督海事太监,而且他广宁可是内陆军镇,一个办海事的太监见他做什么? 金砺却是有些耳熟,想了想失声道:“莫非是绑了七公子的那个阉贼!” 第二章 请许兄帮个忙 金砺所言七公子乃是他们的老都帅宁远伯李成梁七子、也是石廷柱的前任广宁都司李如梧。 前年打京里来了一太监带着一支水师不知怎么到了金州,这太监事先也没有和辽东巡抚和都司衙门打招呼,当地不知情况便产生了冲突。 结果金州方面叫这太监欺压得厉害,李如梧气愤不过遂带兵前往欲讨还道理,然而那太监却背地里下了阴手诓骗了李如梧,将其掳为人质,硬是逼得李家凑了十万两银子和三千斤火药才把人赎了回来。 此事因涉及到李家的面子,所以知晓的人并不多。金砺也是从一在李如梧手下当军官的好友处听来的。 据说北京的宁远伯闻讯之后甚是恼火,但因年事已高,加上兵权被削,实是拿那太监没辙,便让时执掌锦衣卫北镇的三子李如桢给皇帝上奏疏,欲请皇帝为李家主持公道。 结果这道奏疏不但没有回音,李如桢的北镇抚使也给革了,取代其的是锦衣卫大都督骆思恭的表弟刘侨。 再之后,宁远伯府便彻底偃旗息鼓,再也不曾就此事传过任何话来。李如梧也打关外回京和兄长李如桢一起伺奉老父了。 如此密事,金砺倒曾和石廷柱提过一次,但因此事与他们无关,所以印象便不深刻。 如今经金砺提醒,石、孙二人方才记起来,先是各自一惊,接着却是有些疑惑,因为城外那太监看着十分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敢跟宁远伯府做对的人。可那长幡又打的明白,确是什么提督海事太监,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怎么办,见还是不见?”孙得功小声问金砺。 “真是那阉贼的话倒是不能不见。”金砺话里的意思显是提醒石、孙二人,那个敢绑李七公子的狗太监可是甚得帝宠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石廷柱又不曾犯过王法,如何能怕一太监!”石廷柱酒劲上来,踏步往前。 金砺和孙得功见了忙也跟上,都想知道那太监为何大老远跑来广宁要见他们的都司大人。 城外,正是大明提督海事太监、大江南北巡矿督税使、大明皇军提督太监、联合舰队监军太监、江南镇守中官......伟大的伟大的魏良臣公公。 树倒不掉皮,人倒不脱衣。 虽说是滚出北京城的,但魏公公的威风依旧是在的。 伟大的皇爷也的确值歌颂,在大是大非面前,皇爷坚持住了自己的立场,勇于并大胆的破格启用魏公公,这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做人,最难得的就是表里如一,终始一贯啊。 所以,为了皇明的江山社稷,为了皇爷和贵妃的生活小康,也为了公主和儿子的衣食无忧,魏公公在风雪中启程来到了广宁。 随同魏公公一同出京的人员有锦衣卫的许显纯、东厂的齐祥芳等。 在给皇爷的返回路线中,魏公公强调了皮岛贸易圈于整个东亚海事贸易的重要性,这便很好的解释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南下而是先北上兜个圈子的原因。 越山海关经锦州而不入,公公便直奔广宁来了。 因为,广宁这里有三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大人物。 一位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镇海将军; 一位汉军正白旗梅勒章京; 一位平南将军、陕西四川总督。 公公很看重这三位大人物,所以,当广宁城的三人过来时,他发自内心的轻笑了一声。 “谁是石廷柱?” 公公不认得人,只能问一声。这声发问高高在上,架势可是十分傲慢的。 “本将便是!” 石廷柱感受到了一种轻视,内心深处很自然的升腾起了怒火。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不错,镇海将军长得还是有将军的样子的。又朝石廷柱身后两人看去,那二人见状犹疑了一下,双双上前报名。 噢! 魏公公大感惊奇,世事太是奇妙,不想三奸竟然聚在一起了。如此也好,省得他老人家再折腾一番。 “不知公公召我家守备大人前来...” 金砺正说话时,却见那太监身边有一人却突然拔脚动了,然后,竟是突然抽刀朝他家守备大人砍去。 “你干什么!” 刀光之下,寒气逼人,石廷柱虽是世袭的军职,不曾上过沙场,但性命危及关头也是一个激灵,知道不好,一下酒劲就去了,本能的就侧身闪过那刀。 “你们要干什么!” 突如其来变故震惊了石廷柱,也把孙得功和金砺看得呆了。 城门处一众广宁军兵也都目瞪口呆,不知那京里来的太监为何要斩杀他们的上官。 对面却是无人应答一声,那出来行凶的汉子也是不置一辞,只把长刀再次挥刀。 石廷柱大骇,慌忙往后连退三步,此时反应过来的孙得功大叫一声提醒守备大人拔刀。 石廷柱得了提醒赶紧抽刀,继而朝那凶手砍去。 两刀相交,火星一冒,石廷柱顿觉虎口一震,不容反应,手中的刀已被砍飞。 没了武器,赤手空拳,石廷柱惊得七魂去了六魄,下意识的便要往后跑去。 大木哪里容他跑得了,扬刀便朝石廷柱脖间砍去! 暴喝一声,手起刀落,长刀瞬间砍上石廷柱脖子,石廷柱的脑袋顿时“咕噜”一声掉落路边草丛之中。无头的尸首仍是收力不住,又往前奔了几步才扑通倒地。那滚落草丛中的脑袋双目睁得斗大,一脸死不瞑目。 “大人!” 孙得功、金砺连同那城门处一众军士见石廷柱被杀,失声大叫起来。 大木将长刀收起,恶狠狠的瞪着广宁众人,然后转身向自己的家主深深鞠了一躬。 “嗯。” 魏公公点了点头,朝身边同样一脸吃惊和震骇的许显纯看去。 “公公,你这是?” 许显纯真的是难以接受和理解眼前的发生的事,那死的可是朝廷任备的广宁守备啊,魏公公怎么能不经朝廷允许擅杀此人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耳畔却传来魏公公很是平静且有些客气的声音:“劳烦许大哥帮咱家把那两人也杀了。” 第三章 杀人者,许显纯 公公除贼,是乃大义,不杀无枉之人,不杀无辜之人,不杀无奈之人。 广宁三奸,食明之禄,守土有责,然则一枪不发,主动降贼,美称我为大金守城门,此辈不除,天理难容! 只许显纯这位皇帝的表侄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只道魏公公使什么权阉手段,残害忠良,如此,自是惊疑万分。 踌躇间,却瞥见昔年同自己一同进京那乡下小子目中竟有些许不耐,遂又心惊,再瞧那已尸首分离的广宁守备及那干已骇得面无人色的广宁官兵,心陡的一横,双腿猛勒座骑。 战马冲出那刻,许显纯手中赫然已多出一把长刀。 与此同时,孙得功却也持刀冲出,他受石廷柱恩惠甚多,又是石心腹之人,见石死于非命,叫一太监不问清红皂白下令斩杀,如何不怒。 气极之下便要为石廷柱报仇,怒吼道:“阉贼,我杀了你!” 金砺不及反应,孙得功已冲出丈许,迎面而来却是一骑士。 许显纯武艺了得,武进士出身,在宣府镇磨练数年,马上功夫比之当年娴熟许多,一心杀人,自不会留手。 孙得功固然也有本事,只是愤怒当头,又带了酒劲,因而根本未及施展,就见许显纯纵马从他身边跃过。 一道寒光也是掠起。 孙得功犹自未觉,仍是往前冲了几尺,这才感觉疼痛,一抹脖间,鲜血喷涌,整个人一头载在离口中阉贼座骑不及一丈处。 许显纯一击得手,也不勒马,反手提刀便朝傻站着的金砺奔去。 金砺这才意识对方是要连他一起击杀,惊慌失措之下转身就跑。可那行凶的锦衣卫马速已起,又岂能容他双腿逃脱。 身后蹄声已至,金砺大骇,只觉头发都竖了起来,不要命的往城门处跑。呼吸之间对方便已追上,不等他掉头察看,一刀旋自砍在他背上。 许显纯跃马而过,猛的一勒座骑横在城门之前,如同一尊大佛般震摄住一干欲上前的广宁官兵。 “杀人者,锦衣卫许显纯!” 一声自报家门,让为首的几名军官下意识止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方那自称锦衣卫的凶手及那所谓的京中太监。 魏公公动了,缓缓勒马前行,径到许显纯身边后,朝众广宁官兵和声道:“咱家奉旨除贼,尔等勿需惊慌,稍后有司自会理料。” 言语间,长幡紧随而至,又有十数东厂番子持刀跟进。广宁众官兵心中虽恨,但对方太监不假,又自称奉旨除贼,致使官兵不敢妄动。 魏公公又吩咐广宁官兵将三贼尸首掩埋,随后召来为首一把总,命他道:“速带人于城中搜捕郭姓诸生解于咱面前。” “遵命!” 那把总迟疑之后奉命而去,不久城中便有官兵搜捕,稍后解来两位郭姓秀才。 一名郭肇基,一名郭潜德。 前者是石廷柱府上西席,又帮着石襄理公文,算是“师爷”人物,年约三十许几;后者是城中教谕,年老体衰,白头已满。 二郭已从官兵口中得知守备被杀,均是惊慌。 魏公公仔细打量二郭,抬手命放归郭潜德,又赏他五两纹银以示安抚,独留郭肇基,命人往石府搜查其住所。 不久,便有报称自郭肇基住所查得与建州来往信件数封,又有金银百两。至此,魏公公确信此郭肇基便是与石廷柱同献广宁之郭姓诸生。 东厂齐祥芳奉命拷问郭肇基,又得口供一份。魏公公命制两份,一份递交辽阳的辽东巡抚衙门,一份由锦衣卫渠道递御前。 随后,由许显纯将那郭肇基带到城外护城河边,两军士用麻袋将郭肇基套起系牢,又系硬石沉于水中。 广宁事毕,计杀四人,三命官一诸生。 魏公公不曾进驻广宁,当日即前往辽阳。途中许显纯曾就此事询问,担心朝廷会有责难。 魏公公言道:“东风已起,区区小事,朝廷顾不得我。” 广宁至辽阳,路途不远,却有大灾。 至盘山西宁堡前,公公便感辽东收成堪忧。途中闻听各地商人道何处有水灾,何处闹旱灾。有时相隔十里地,竟一旱一干,实是千年难见。频繁的自然灾害导致辽东经济越发萧条,粮食也是大幅减产,百姓生活极度贫困。 面对此局面,辽东巡抚李维翰除了采取赈济、纳粟补官这一常规治灾手段外,还别出心裁的在辽南地区暂开海禁,这使得本来和辽东官方隔绝的皮岛贸易圈竟然畸形的发展和繁荣起来。 此变化,是魏公公事前不曾想到的。 大灾年成不是一两年便可结束,再有建州奴尔哈赤称国叛乱,魏公公愈发感受到今后几年辽东局面的危险性。 因而,本不欲和辽东官府打交道的他,不得不来到辽阳欲和巡抚李维翰会面,就如何减灾并尽最大可能性的通过皮岛贸易圈来给辽东灾情输血,以使辽东官兵在应对建州叛乱之时不虑有后勤之危。 可惜,辽东巡抚李维翰和前任张涛一样都是迂腐之人,虽治政有一抹亮点,但于太监之眼光仍和世俗之辈一样,加之魏良臣在广宁不经朝廷,不经有司擅杀守备石廷柱、游击孙得功等人,真是恨不能代天下杀此阉贼,又如何肯与阉贼会面,同流合污呢。 辽阳城闭门不纳,传出巡抚口信:“不闻有中使至。” 魏公公暗叹摇头,却也知李维翰也算是给他面子,没有派兵来抓他。殊不知,辽阳城内已是乱成一锅粥,原因是建州称国消息已经传来,沈阳和铁岭方面的明军都已进入“一级战备”。 驿道快马络绎不绝,此时情况便如魏公公于许显纯所言那般“上下都已顾不上他。” 辽阳不纳,北边又进入“军事状态”,魏公公已不能北上,更休提除去那铁岭的李永芳了。 大势之前,魏公公不得不转而去辽南。行前,命许显纯带人潜进辽阳城,欲搜寻一个叫宁完我的北事通译。 然而,许显纯等人在辽阳城中问询数天,也不曾觅得此人,魏公公作罢,知天要使宁完我再苟活,遂吩咐往盖州而去。 第四章 是打还是和 “辽阳来讯,建州称国欲同朝鲜例,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密云,蓟辽总督薛三才收到辽东巡抚李维翰的上报后,立即召见了蓟州兵备汪东来、永平兵备周一清、宁前兵备马祥德、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陆庆林等属员。 按会典制,蓟辽总督本应节制顺天巡抚、保定巡抚、辽东巡抚三方大员,但实际上历任蓟辽总督对这三大员都不能有效提管,尤其是辽东巡抚更是不受总督令。督抚各行其事,有时还互相弹劾,这导致本应在辽东局面发挥重要作用的蓟辽总督一直如同虚设。 薛三才的前任王象乾为官两年,于辽东情况但由辽抚自专,不曾亲往察看。倒是王的前任蹇达有所作为,六十余岁皓首筹边,亲自带兵往辽东巡视弹压,使得女真诸部损失惨重,极大延缓了建州崛起速度。 薛三才庶吉士出身,升任总督之后倒是有意作为,革除内侍虚冒禁军员额陋习,赢得朝野称赞。 只是在辽东事务上,薛三才有些墨守陈规,不愿过多干涉辽东巡抚。此举说好听点是避免督抚不和,说难听点则是不愿揽事。 蓟州兵备汪东来和永平兵备周一清是顺天巡抚属官,但二官一直在总督府办公,因而也可以说是蓟辽总督的“嫡系”。 宁前兵备马祥德有些特殊,其虽是辽东巡抚属官,可驻地却是在山海关北边的宁远和前屯,所以为了便于公务,倒是直接向总督府“汇报”了。 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的陆庆林是个“飞官”,其乃主辽东马政,可又兼了金复海盖数州的兵备,不管是职务还是权力都不小。他倒不是蓟辽总督的属官,只因老家就在密云,所以大过年的被总督府差人叫了过来。 先前薛三才已将辽阳方面转来的有关建州称国消息具体说于了几人听,薛想听听这几人的意见再作如何向朝廷汇报的决断。 如何定性建州这次称国的事,是眼下包括辽东巡抚在内所有事涉辽东衙门官员的最关心的事。 倘若定性为叛乱,则一场战争就避免不了。眼下辽东各地接连大灾,驻军又经援朝之役实力减半,仓促发兵围剿,无论是军事还是后勤方面都很困难。 因而,辽东巡抚李维翰在奴尔哈赤使者入辽阳后便同意建州仿朝鲜例称臣属,不过虽然辽东巡抚在此事上发言权最大,可是蓟辽总督不同意的话也没用。 “总督大人,建州左右卫虽属我辽东卫所,但向来独立,朝廷并无过多干涉,此番建国虽有冒犯我大明之意,但却不敢公然起兵作乱,如此,下官以为当以抚为先,如此也免得辽东生灵涂炭,过耗钱粮。”蓟州兵备汪东来四十来岁,早年曾做过兵科的给事中,算是清流。 “若不答应,建州已然称国,朝廷难道真要调派大军前去弹压么?西南播州刚刚平定,国库怕是拿不出钱来再打一仗。” 永平兵备周一清也出言附和汪东来的意见,认为可以同意建州使者的请求,这样于国于民都好。天天 宁前兵备马祥德没有主张,苑马寺卿陆庆林却是反对汪、周二人的意见。他是主管辽东马政的官员,曾多次前往女真各部马市,所以对建州的实力了解要比关内的官员知道的多。 “......从前宁远伯在时,奴尔哈赤就因父祖之死对朝廷有怨意,因惧宁远伯而不敢反。如今宁远伯归京,无有猛虎夺制,他建州甲兵数万,岂能不反?下官以为奴尔哈赤既敢称国,下一步必然叛我大明,什么仿朝鲜例全是搪辞,目的无非欺瞒我朝,丧失警惕而矣...” 和汪、周二人相比,陆庆林显然是“主战派”了。 针对主战的陆兵备,汪兵备和周兵备肯定要驳斥,因而三人“理论”了一番。 但论得再凶,最后拿主意的还得是薛三才这位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到底如何定性建州的事,几位兵备无从得晓。但当天蓟辽总督的公文就送到了内阁。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公文也一同呈了过来。 内阁主事的是名为次辅,但实际上却已经是“独相”的方从哲。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独相”,方从哲自己也感到无奈。年前,首辅叶向高连上六十二道奏疏请求致仕,虽然皇帝还是没有松口,可叶向高已经直接抱病在家不“上班”了,所以几乎可以板上钉钉的是,正旦假日一过,皇帝必定同意叶向高归家。 东林党那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在此之前以杨涟为首的一帮言官们曾想通过打击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来阻断方从哲的首辅之路,然而阴差阳错的是闹出了一桩“宫门案”来,此案凶犯虽已被关押在诏狱,但是杨涟等人的图谋却被间接粉粹了。 东林党的一班重臣们随之出面,呼吁朝野公推曾做过次辅的东林党人、大学士沈鲤复出。 方从哲鉴于自己是被叶向高推荐入阁,又加上浙党在朝中势力不及东林,眼下又和魏太监在东南共谋海事,所以也想以退为进,便投桃报李追随大流,上书请求让沈鲤入阁为首辅,只是这道奏疏皇帝却不纳。 另一个和方从哲一同入阁的大学士吴道南天生胆小,入京参赞机务至今无有任何作为,百官早不把他当一回事,因而便导致了方从哲现在成了“独相”的局面。 接到辽东和蓟辽总督的前后公文后,方从哲备感头疼,虽然辽东巡抚和蓟辽总督看法一致,都认为当同意建州仿朝鲜例称臣纳贡,但方从哲却感到二者建议怕是通不过皇帝。 因为,皇帝是极度贪财,也是极度好战的。 另外,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奏疏最后还弹劾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擅杀广宁守备石廷柱、游击孙得功、参军金励、诸生郭肇基一事,请求朝廷予以法办。 这就更让方从哲头疼了。 第五章 汗王,有个家伙要你还钱 向明朝派去的使者一连三拨,除了向大明皇帝和官员们表示建州绝无反叛之心,请大明能够敞开胸怀接受大金这个新兴的臣属外,奴尔哈赤还希望使者能给散落在辽东各处的女真同胞带去“祖国”成立的好消息。 除此之外,奴尔哈赤秘密派遣侍卫安达尔古扮作商人潜进了京师,安达尔古唯一的任务就是打听主人的旧主身体如何。 使者反馈回来的消息都不错,辽东巡抚和辽东都司方面都无意和大金开战,两大衙门都希望能和大金“和平共处”,并希望大金能够继续从前建州左右卫的任务——协助大明抵御更北边的野人以及蒙古人。 “汗王放心,明朝虽然强大,但是他们接连用兵,国库早已空虚。其朝野又党争不断,甚至于宰相都无人去做,又岂能对我大金及时用兵?奴才料定明朝必定会答应汗王所请!” 龚正六刚从铁岭回来,他是奉奴尔哈赤之命携重金贿赂李成梁二子李如柏的。当然,表面上的名义自是替汗王探望侄女婿的。 “明朝,我从来不担心。” 奴尔哈赤负手看着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工匠们。这些工匠都是历年或投奔、或被掳来的汉人,此刻他们正在替大金军队打造兵器。高温的炉火使得这些汉人们脸色都为之烫红,不得不打着赤膊拼命的敲动着手中的铁锤。 刀、矛、盾、斧...一件件武器就这么从工匠手中打造出,然后快速的被分配到八旗将士的手中。 “这些汉人为大金立了大功,吩咐禇英一声,以后为这些汉人抬籍,尽数纳在八旗。” “汗王英明!” 龚正六由衷的赞了一声,目前为止,替大金效命的汉人多达数万,他们大多从事卑微的体力劳动,为大金的发展奉献自己的血汗和子孙。但即便如此,汉人还是无法融入进大金,更休提以建州将士为主组成的大金八旗了。 龚正六担心将来大金真的和明朝开战,后方这数万汉人会发生叛乱,动摇大金的根基,因而一直建议奴尔哈赤将汉人纳入八旗,但奴尔哈赤却始终没有同意。 今天,汗王终于松口,虽然只是一千多汉人工匠,但龚正六却由此看到了希望。 只要汗王能够将汉人也视为和女真人一样的子民,那大金的崛起是谁也不可阻挡的! 奴尔哈赤不是心血来潮,对于大金的一切,他早已进行了规划。前两天,他刚发布了汗谕,命令太子禇英负责整顿完善八旗制度。又让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四人担任理政大臣,称“大金四大臣”。同时,又册封阿敏和莽古尔泰为贝勒,如此加上禇英和代善,四大贝勒联同四大臣一起成了奴尔哈赤的左膀右臂。 随着一条条命令的下发,新兴的大金在政治上已经成熟,明朝官员对大金的“和平”政策让奴尔哈赤觉得无须再等待下去。回到汗王宫后,他发布了大金成立以后的第一条军事命令——由四大臣之一的扈尔汉率军三千征讨萨哈廉部余党。 萨哈廉部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奴尔哈赤率兵讨平,但残余的族人逃到了宁古塔一带,陆续又集结了几千人,这让奴尔哈赤感到十分的不快。 扈尔汉领命之后立即率兵出发,到达宁古塔后分出数百人乘独木舟渡河,一举奇袭了萨哈廉余部。 萨哈廉余部甚至连反抗都没能做到,所属的十几个屯寨就被金兵占领。扈尔汉回到黑图阿拉后,奴尔哈赤亲自接见了他,拨出很多财物赏赐有功将士。而对于扈尔汉带回来的两千多萨哈廉部人,奴尔哈赤也没有惩罚他们,而是将他们安置在两黄旗中,让他们以后安心的做大金子民。 这是《三国演义》教会奴尔哈赤的治国手段——收服了人心为己用,势力才能越来越大。 和大金初战告捷好消息一块到达黑图阿拉的还有来自明朝京师的好消息——大明的朝廷没有指责建州称国,更没有调遣大军前来讨伐。 之所以如此,据细作打听到的情况是明朝的皇帝在深宫中责骂了他的宰相,说没钱打什么仗。 这个情况是否属实,以大金细作的能力显然无法确认。但从明朝中央和辽东地方官员的反应来看,明朝真的没有军事讨伐大金的迹象。靠近大金的明朝军镇的官兵继续和大金做着交易,铁岭的守将李永芳更是写了一封信向大金的大汗表明他绝无防备之心。 另一个消息却让奴尔哈赤感到不高兴——那个快九十岁的老东西竟然还在死撑着! “你还活着,还活着...可是活着又能如何,你已经老了,老的都下不了地了,我却年轻着...” 喃喃自语的奴尔哈赤随手将一枚铜钱丢给了正在给多尔衮喂粥的阿巴亥面前,这是他亲自设计的天命汗钱。 铸钱是四大臣的意见,他们认为大金既已建国便非从前,国中的一切都要和明朝一样有规矩,无论是典章还是制度亦或军队、八旗子民的衣食住行。而钱币是一国象征,也是财富的象征,大金只有拥有自己的钱币,才能更加有利于商业的繁荣,国家的富足。 “以后,我们的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奴尔哈赤豪气的向着南方,目光烔烔有神。 望着丈夫的威风样,手中捏中那枚天命汗钱的阿巴亥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红晕——汗王的雄风哪怕老了也依旧让她痴迷。 “多尔衮,走,阿玛带你去打猎!”奴尔哈赤回过头来伸手招呼自己才两岁的小儿子。 一听要随阿玛打猎,年幼的多尔衮立即从额娘的怀中爬了出来,高兴的跑了过去。 牵着多尔衮的手,奴尔哈赤正要吩咐侍卫备马,四大臣之一、也是他的女婿的何和礼却快步走进了汗王殿,他给汗王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汗王,伊尔汗急报,明朝的提督海事太监率军偷袭了土伦寨,说汗王和大贝勒要是不还钱,他就打进黑图阿拉!” 第六章 有点拉风 唉,公公,还是不放心建州人民啊。 有鉴于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分裂势力公然打出“伪金”旗号,任劳任怨,一心为国、为民的魏良臣公公不顾海事大业正在蓬勃发展,不顾帝国亲军正在台湾海陆两开,不顾自身背负巨债,不顾自身臀部旧创未愈,毅然而然改变行程前往皮岛。 后又经义州视察朝鲜北部特别协安区,在多方情报支撑之下,公公亲率3000由中朝将士组成的北上抗金救国军以勇往直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攻占了伪金据守重镇土伦寨,取得了全歼敌兵26人的大捷! 此战,魏公公义子、年仅九岁的赵布泰和年仅七岁的鳌拜兄弟二人亲临阵前,为官兵击鼓助威,得到公公的充分肯定和赞赏,高兴之余更是特赐本姓魏于兄弟二人,又赐名“忠勇”、“忠武”,以此勉励兄弟二人要将“杀鞑”精神发扬光大,为大明朝的和平与强盛贡献力量。 土伦寨原是明军一屯田所在,属宽甸六堡的大甸堡。两年前魏公公率虎贲发动宽甸讨伐战后深入百里再次发起边墙攻势,致使建州方面在畋邻朝鲜和宽甸六堡一线的要寨要屯大半被毁。 魏公公撤军以后,建州方面陆续恢复了边墙,但因损失太大,边墙一线已无足够物资和人力支撑完整防线,更不可能恢复已成“无人区”的宽甸六堡,故只能在原边墙上的一些要点设置屯堡,一方面提防可能“趁火打劫”的朝鲜,另一方面也是防止魏公公的大明皇军卷土重来。 土伦寨便是这两年建州恢复的一处卡点,守兵是建州镶黄旗的,该旗旗主汤古代是奴尔哈赤四子。 汤古代军功资历甚薄,本无资格执掌一旗,幸其长兄禇英得魏公公良臣指点,明白“兄友弟恭”于其处境重要性,向其阿玛建言扩四旗为八旗,又叫兄弟都来领旗,遂使汤古代有幸独领一旗。 战前,有义州曾参与北上讨伐宽甸的义民为魏公公详细提供了土伦等地金兵的情报,结合敌我双方实力对比,魏公公终以坚决之心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 全歼敌兵这一战果让公公甚是欣慰,战前便恐有敌兵逃走,影响后续攻势,如今是把心彻底放下,命皮岛四杰之一胡里海、牛柱两位大队长立即带所部1200名官兵为先锋火速前行,一举攻占土伦寨之后的金兵另一要点鸡儿岭。 鸡儿岭地形复杂,成化四年辽阳副总兵韩斌为限制建州女真出入,防止朝鲜使臣窥视辽东虚实,便想在边墙修一关卡。起初韩斌便有意在鸡儿岭设关,后因条件实在不允许,便在鸡儿岭以北三百多里处的长城修了关卡,名为鸦鹘关。 鸦鹘关出关往东北行七十余里,便至黑图阿拉城;入关向南去七十里,则是辽东另一重镇清河堡,地理位置至关重要,百年下来都是辽东明军扼守要冲。 鸡儿岭这边往西北四百多里才是建州老巢黑图阿拉城,加之当面宽甸地区没有明军,因而金兵虽在鸡儿岭设了简易关卡,但守兵并不多,大概只有一个半牛录,不足500守军。 守将伊尔汗是镶黄旗的甲喇额真,此官在女真话中为“大箭主”之意,相当于明军副将,麾下辖5牛录1500名左右的旗兵,而一旗兵则有7500人左右。 镶黄旗是从原四旗的正黄旗分裂出来,算是新建,加上汤古代没什么班底,所以整旗兵有一半都是从最近两年被建州征服的部落中补充而来,战斗力基本是八旗垫底。 魏公公这边掌握爆破技术,占据兵力优势,因此区区500守军和所谓的鸡儿岭关根本不被公公放在眼中。 胡里海和牛柱也是值得信任的两员将领,所部虽是由原宽甸地区的女真、朝鲜降兵及汉人组成,但经一年多的整训,战斗力接近大明皇军六成,又配了不少火器和大杆子铳,而因公公相信二将定能以疾风之势一举拿下鸡儿岭关,让奴尔哈赤切实感受一下大兵压境的滋味。 以3000兵对数万精锐,魏公公当然不是脑子坏了,他要的是“感觉”——能让奴尔哈赤相信并且怒火冲天的感觉。 胡里海和牛柱出发后,公公特意和尚可进在土伦寨附近逛了一圈。和公公眉目满是高兴字眼不同,尚可进却是愁的发苦。因为,他是被魏公公强行拉来的。 和尚可进一起被魏公公“裹挟”来的还有尚可进他爹尚学礼的40名亲兵。 魏公公高度评价尚家父子,他认为与尚家父子的友谊不能因为远离而变得分疏,所以在途经金州卫时,公公一时难忍心中对尚家父子的喜爱之情,强拉着替父亲来送客的尚可进上了船。 “贼船”好上,下来却难。 本来尚可进想道魏公公热情留客,便陪他在海上飘一圈就是。哪知魏公公实在是太飘,竟然从皮岛飘到了朝鲜,又从朝鲜飘到了建州地盘。 这可把尚可进愁坏了,须知道他可是实实在在的辽东军官,而不是魏公公不知从哪拉起的劳什子皇军。 这要是叫辽东都司和巡抚衙门知道他尚可进参与了对建州的军事行动,能有他尚家父子的好? 事情可比当初父子二人一起哄骗李七公子要严重的多。 奈何,回不了头。 尚可进只能自我安慰,建州公然建国称汗,这是摆明了要造反,自己追随魏公公深入敌境杀鞑,乃是为国分忧,不是什么擅离职守,更不是擅起边衅。 “可进啊,你说那奴酋能叫咱家引过来么?” 马上的魏公公忽然侧头问了发呆的尚可进一句,声音和蔼,面目慈祥,真正是长辈看待晚辈的模样。 “引过来?公公的意思是?...”尚可进纳闷,表示有点难以理解魏公公的思路。 “嗯,引过来,就是引过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嘛...”魏公公笑呵呵道。 “末将糊涂,实在是不明白公公的意思。”和弟弟尚学喜有时候会不懂装懂不同,尚可进为人还是很实事求是的。 “可进啊,他奴酋要是带着大军几百里路来一趟,要吃多少粮,耗多少东西?” 魏公公指点晚辈的造型有点拉风。 第七章 不要瞎猜,真没意思 如何有效制约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集团,为大明争取足够的反应和缓冲时间,魏公公想到的办法是“向我开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前提条件是准备充足。 历史上奴尔哈赤今年建国,却一直拖到明年四月才正式誓师以所谓“七大恨”讨明,这中间一年多时间除了政治上继续欺骗明朝外,奴尔哈赤做的最多的就是军事准备。 事实证明,奴尔哈赤的战略欺骗成功了,金军开始发起进攻后,明朝在辽东的各级政权才慌忙清醒过来,仓促迎战。 一个为战争准备一年多,一个却毫无准备,结果可想而知。 因而,魏公公必须干涉一下奴尔哈赤的小动作,会一会这个战略欺骗大师。如果能够激得他现在就扯旗造反最好,不行的话也得耗一耗他的造反物资。 达成前一个目的,两家都没准备,狭路相逢勇者胜; 达成后一个目的,就好比奴尔哈赤做牛庄,庄上钱是不少,可禁不住公公把把吃他的。等庄家钱少了,一把梭哈就是。 难听点,魏公公就好像一条蛆,这条蛆附在了奴尔哈赤的脚板心的烂肉上,不弄掉的话,奴尔哈赤难走路。如果弄掉的话,就先得把烂肉清一下,之后还得休养。那么,时间就多出来了。 要实现这一计划,需要的兵力就不能多。 3000人的兵力恰到好处,少了起不到效果,多了后勤也跟不上。公公是来消耗奴尔哈赤的,不是来和他比家当的。 两年前针对宽甸地区的大扫荡,虽然有效遏制了建州发展,将其前伸线一下打退两百里,但现在也制约了公公所部。 北上抗金救**的钱粮物资现在是通过义州转运的,运输一趟的成本还是不低的。 并且,每运输一趟,都会让朝鲜北部协安区的人民生活条件下降。毕竟,辽东受灾,没理由朝鲜不受灾的。 这对于爱民如子的魏公公而言,是相当难受的,故命人紧急制作了若干“亲善人家”、“拥明典型”等匾额至协安会衙门,由协安会长、魏公公最亲密的战友之一朴正泰同志发挥。 同时密令朴正泰,可以在协安区开放“纳粮举官”政策,以更好的调动朝鲜官民拥明抗金积极性。 这个政策可不是空口白牙,而是实实在在。魏公公为此不惜拿出皮岛、台湾甚至琉球、日本国的官职以供批发。 此类官员日后统称为“亲附官”。 政治上的大胆创新注定军事上会取得极大成就。 尚可进也算是家学有成,很快就明悟了魏公公的战略目的,在盘算了下成功的可能性后,尚可进认为即便奴酋不亲来,想要把魏公公赶走,建州方面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少。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八字方针也让尚可进从魏公公身上看到了优秀统帅才具备的某种特定气质。 事情很快有了新的进展,胡里海和牛柱轻松夺取了有500名镶黄旗兵据守的鸡儿岭关,除守将伊尔汗等百余人逃脱外,余者大部做了俘虏。 当天夜里,由胡里海主持,40余名建州本卫出身的镶黄旗官兵被坑杀,余者被组织起来回忆过往。 很快,降兵们认清了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集团的真实面目,他们向抗金救**将士哭诉起自己的部落被建州反动势力侵略占领的故事,人人同仇敌忾,誓要与建州反动集团决一死战。 逃脱的伊尔汗带去了有关魏公公率兵讨债的消息。 债务,是真实的。 早在数年前,魏公公就曾修书建州,希望奴尔哈赤和大贝勒禇英能够积极参与海事大业——借公公一笔钱或者购买一些债券。 只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愚蠢的奴尔哈赤不但没有借钱给公公,反而以一千两羞辱了公公,愤怒的公公自然要将心灵的受创转换为真金白银。 官方说法是精神损失费五万两。 禇英也是如此,这个大贝勒有点忘恩负义,魏公公以良师的姿态教导了他多少做人的道理,可他却没有半点钱财孝敬老师。 如此薄义之人,放在关内,逐出师门都不为过。 但是,魏公公本着师生情谊,以及瓜尔佳氏的情份,还是决定给禇英一个机会。 他派了一个被俘虏的降兵去给禇英送信,结果这个降兵半路被巡查的金兵抓获,信件也落在了奴尔哈赤手中。 只是,这封信写的莫名其妙,根本没人看得懂,哪怕博学的龚正六也是看的一头雾水。 最后,在龚正六的建议下,奴尔哈赤把禇英叫来,让他自己看这封信。奴尔哈赤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儿子,早在接到这封信时,他就认定此必是那个魏阉使的离间计,目的就是离间他和禇英的感情,从而达到分裂大金的目的。 禇英此时也十分气愤,他虽然敬重魏兄弟,可魏兄弟这几年对大金做的也有些太过份了。 要知道大金每每损失一分,便是他禇英的损失,因为,他禇英乃是大金的太子——未来的大金国主! 昔日的师生情份在大义面前,已是不值一文。 莫说什么做人的道理,就是再多的唐寅画也换不来了! 所以,禇英在来的路上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将信件内容如实告诉自己的阿玛,以显自己的清白,然而,拿着那封只有十六个字的信,他却也看不懂。 信中的十六个字看着不难,是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什么是“武林”,什么是“至尊”,什么又是宝刀...... 这十六个写给禇信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奴尔哈赤父子连同一干大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几百里外的尚可进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是亲眼看着魏公公写了那十六个字,联合郑重其事的火封交给那降兵的。 终于,在犹豫很久之后,尚可进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公公,这十六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魏公公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很肯定的告诉晚辈尚可进:“没意思。” 第八章 啊,我的好学生! 真没意思,不是假没意思。 魏公公不喜欢做事一定要带有目的性,他真是出于对禇英的喜爱,给他送了那十六个字。 公公的字不错,师从大家董其昌的记名弟子的外挂弟子,将来应该很值钱。嗯,前提是禇英保管了他老人家的字,并且有后人接着保管。 辽东这几年虽然整体气温一直在下降,但是四月的辽东还是比较舒服的。拿下鸡儿岭后,公公没有咄咄逼人折扇一指继续向黑图阿拉进发,而是就在鸡儿岭当起了观光客。 这就是具有大智慧、大担当的伟大领袖所具有的大胸肌了,也是指挥三千人的统帅和指挥数万人统帅的区别。 奴尔哈赤的肌肉远比公公更发达,但他却不能如公公这般信手指挥,说走就走,说打就打。 金军的反击力量最快,也得四五天后看到影子。 公公除了关心下义州粮食转运情况外,就是带着几个制图的参谋到处游山玩水。要不就是跟着大木他们出去打野清乡,日子过得也算是充足。 四月初六那天,台湾有信来。 是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的报捷信——联合舰队在经过半年的准备后,不负公公所盼,终于三月下旬一举袭占了琉球,全歼日本村山舰队,计焚其船4艘,斩其兵176人。 可惜的是,村山秋安却侥幸逃脱,率余部百人投奔了琉球王国的太上皇——日本萨摩藩的桦山久高。 早在万历三十七年,琉球其实已经被日本占领。占领琉球的并非幕府,而是萨摩藩。 萨摩藩是日本一大藩,又称鹿儿岛藩,为日本江户时代的藩属地,其领地在九州西南部,控有萨摩国、大隅国和部分日向国属地,藩主为岛津氏。 桦山久高在七年前率部攻占了琉球,琉球国王尚丰王被迫前往萨摩藩为人质,其国由桦山久高摄政。 也正是因为琉球被萨摩藩控制,所以德川家康这才同意村山父子以琉球为基地出兵侵占台湾。 村山秋安战败之后跑去了桦山久高位于琉球北部喜界岛的中城,面对突然袭击的明朝联合舰队,桦山久高没有吓的立即撤回萨摩藩,而是组织其部日军和岛上的琉球国军六千余人积极抵抗。 因联合舰队占据的是海上优势,陆战力量薄弱,因而尽管取得了制海权,但联合舰队却无法彻底控制琉球国。 双方在宫古岛、八重山岛反复争夺,战事陷入僵持。 施德政报捷同时,请求魏公公立即下令台湾的近卫师团参与琉球之战,以求彻底消灭岛上的日军。 与此同时,施德政密报琉球国王尚丰王的三子尚贤秘密遣正议大夫蔡锦等人与联合舰队接触,称其国一直奉大明为正统,今为日本所占乃是奇耻大辱,请求大明王朝能够再次册封琉球,并帮助琉球驱逐日军,恢复国统。 因去年联合会议时魏公公就琉球国属性曾有定论,即大明皇军所至,即为大明之土。 故施德政和参谋长官沈有容并没有给蔡锦等人明确答复,推脱已派人赴京请示,要尚贤等人秘密组织义军抗日,有关琉球复国问题待朝廷决断。 “施德政有帅之能,沈有容有胆之大,他二人都难以消灭桦山部,看来那个桦山久高是有两把刷子的。” 魏公公对日本历史不甚了解,只知前世日本有一海军大将叫什么桦山的,却不知和这个桦山久高有什么联系。 近卫师团目前正在协助台湾师团平定扫荡盘踞在台湾中南部的野人,进展方面因为疫障和地形的原因不甚叫人满意,但也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包围封锁圈,只要假以时日,最终消灭那些敢于顽大明王师的野人不是问题。 魏公公再三考虑之后,提笔下令,命近卫师团立即抽出第一旅团,由旅团长郑铎率领配合联合舰队执行琉球作战计划。 “务求全歼,不使倭贼寸板归国!” 魏公公给第一旅团长郑铎的私人信件中明确提出了这个要求。同时提醒联合舰队要注意防范有可能的日本增援力量,在条件允许下可以派出一支分舰队由参谋长官沈有容率领北上日本海域,对幕府和萨摩藩形成威慑。 并告知他已派使者前往日本联系颜思齐等反幕志士,沈有容如有可能可以派人前往联络。同时务必要注意“甲必旦”李旦这个人,其部海上力量颇强,要尽可能争取到此人的“中立”,不使其影响到琉球作战。 公公最后表示,对李旦这个人除了以大义拉拢外,还要给予其实际利益。至少要保证大明夺取琉球后仍保障其合法的海上贸易。 处理完这些事务后,公公又给皮岛的蒋方印去了信,告知其江南制造总局将有一批军械和火药海运至皮岛,蒋方印在接收之后要马上派人运到前线。 几日的等待之后,胡柱所部在鸡儿岭西北四十余里处发现了一支金军的前锋队伍。人数约有三千左右,都是骑兵,打的是正白旗。 “啊,是我的好学生啊!” 公公接报之后倍感欣慰,然后命令胡柱所部向鸡儿岭撤退。 胡柱接令之后立即组织撤退,因后面是三千金军骑兵,胡柱部都是步兵,撤退时难免感到压力山大,所以很快就从有组织的后撤变成了无组织的溃退。 然而,面对部将的请战,禇英却始终不允,坚称明军必有埋伏,不得轻进,待两白旗主力赶到之后再与那阉贼决一死战。 战机就此流逝,两日天,一万余两白旗主力赶到,禇英和领镶白旗的弟弟阿拜合兵一处,气势汹汹的杀往鸡儿岭,欲生擒魏良臣一洗自己通敌嫌疑。 然而,当两白旗上万人马杀至关前时,却发现鸡儿岭上无一敌军。禇英的戈什哈在关上发现了一封用石头压在桌上的信,信指名要禇英亲启,落款乃是大明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 “那阉贼又想使计离间我!” 禇英大怒,与弟弟阿拜、部下十数人同看那信。拆开后,却只八个字——“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第九章 其实不想留,其实咱想走 看着弟弟阿拜和部将们困惑的目光,禇英的脾气实在是压抑不住了,他,爆发了! 当天夜里,禇英就把视若珍宝的《格格窥春图》给烧了,以示和魏阉良臣彻底划清界线,不共戴天的态度。 两白旗是八旗最精锐的二旗,主力是从原正黄旗和正白旗拆分而来,披甲兵丁占了六成之多,更有骑兵四千余,领兵的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大部都是随奴尔哈赤南征北战过的,此次由禇英带领倾巢出动,岂能无寸功便返。 在禇英的指挥下,两白旗兵马会同前来支援的镶黄旗一部越过鸡儿岭,向着南逃的明军展开疯狂追击。 面对穷凶极恶的建州反动分裂集团的疯狂反扑,伟大的伟大的魏良臣公公则是毅无返顾的选择了撤退! “同志们,我们今天的撤退,是为了明天的胜利!” 魏公公多次在撤退途中向中朝联军将士喊话,并且以身作则,始终坚持跑在最前面。 两百余里的宽甸无人区好像一口平静的大缸被人砸进了一块砖头,水波一下荡漾起来。 本来,抗金救**的撤退是有条不紊的,按照魏公公的计划,抗日救**一分为二,一支随魏公公退往义州,一支则随协安军朝鲜师团第二旅团旅团长崔容石退往朝鲜。 金军虽有骑兵,抗金救**也配备了大量骡马,行军速度仅次于金军,因此有着三天时间差,抗金救**是完全能够撤退到安全地带的。 之后,便是等待人困马乏,面对坚城缺乏攻城器械,又吃光粮食的金军后退,在此过程中,抗金救**再对金军进行袭扰,最终迫使金军从哪来回哪去。 然而,世事无绝对,一个突如其至的插曲将正跑的高兴的魏公公给留了下来。 一支从义州过来的运粮队不知为何没有接到返回命令,冒失的和正在撤退的魏公公一行碰到了一起。 这支运粮队的主官是义州守将贺世义的族弟贺世杰,除了押运的两百多义州官兵外,另有四百多民夫。 当得知魏公公一行正是要往义州撤退,后面有大股金军正在追击后,贺世杰一下慌了神,本能的就想带着押运官兵跟着魏公公跑,此举意味着那四百多义州民夫要被尽数抛弃。 魏公公果断喝斥了想跑的贺世杰,他老人家固然比谁都想跑,但却做不到把几百人丢弃给敌人的事。 正如他老人家始终坚持认为的那般,建州的壮大是因为吸收补充了各族军民,而非他有多打。 所以,资敌的事情他是万万不做的,哪怕代价是要他老人家留下来退敌。 “生死天注定,人死吊朝天!咱家没那玩意都不怕死,你们这帮吊人难道还比不得咱家么!” 魏公公的话深深的刺激到了贺世杰一行,在他老人家的镇定安排下,义州运粮队和抗金救**的辎重部队一起被编成了一个大队。其余官兵则立即组成了两个战斗大队,以正面作战的姿态迎接即将追上来的金军前锋骑兵。 缓过神来的贺世杰和其部下也迅速调整了心态,大明对建州上百年的威压和辽军援朝之役打下的威名是他们的荣誉,也是他们勇气的源泉。 十三叔的勇敢虽然让大侄孙学文深受感动,但是保护十三叔的安危是他的职责。考虑到金军两白旗有上万追兵,而自家现有兵马不过两千,实难与金军正面抗争。 因而,魏学文苦劝十三叔赶紧先走,这里交由他和胡里海、牛柱二位大队长负责。 “十三叔放心,孙儿就是战死也绝不给老魏家、给您老丢人!” “老魏家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逃跑的狗熊!” 魏公公摸了摸手中的短柄火铳,有些不放心的拍了拍座骑大黑马。关键时候实在不成的话,他老人家也只能当狗熊了。毕竟,他老人家不仅仅是老魏家的希望,更是大明朝繁荣昌盛的种子啊。 “大木!” “哈依!” “后退滴不行,明白!” “明白!” 熊本大木深深的一个鞠躬,带领由原家主亲卫队一部和皮岛官兵组成的铁枪队开赴战场。 金军追击的前锋部队是在九日下午发现前方的明军,在确认明军只有步骑两千余人后,带队的正白旗甲喇额真满达海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应该进攻性的试探一下,还是将情报立即传回后面的太子殿下。 满达海的犹豫是正常的,如魏公公所判断的那般,没有经过萨尔浒、没有经过浑河之战的,没有经过一连串对明军作战的胜利,奴尔哈赤现在所建立的八旗兵,骨子里对明朝及明军还是十分畏惧的。 突然出现的金军骑兵对于那几百义州的运粮民夫,还是有很大的恐惧的,他们拿着官兵发给的简陋武器,不少人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宽甸地区以平原地形为主,一千多追上来的金军骑兵陡然出现在人的视野之中,看起来如同一片黑云压过来,给人以极深的压抑感。 魏公公很淡然,不慌,平静的拿着千里镜打量着远处的金军,他在考虑是不是派一支人马去挑衅一下对方,看看他们是否真有胆量来进攻大明王朝的军队。 这个时候,对面却派出了一支百余人的骑兵纵马向抗金救**驰了过来。公公放下千里镜,扭头对身边的尚可进说了句:“鞑子这是在试探我们。” 尚可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却听运粮队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建奴冲上来了,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关键时候,普通人和士兵的区别一下就体现了出来。 约摸十多个胆小的义州民夫在队伍中乱叫乱喊,有的直接跪下向边上的官兵求饶,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万不能叫建奴捉了去做奴,求军爷行行好放他们走云云。 这些胆小的民夫影响到了那些还算镇定,但内心也恐慌一逼的民夫们,甚至于一些出知宽甸降兵和汉人阿哈的士兵目光中也出现了犹疑之色。 贺世杰气的挥鞭抽打了两个叫的凶的,可看着并没有效果。 魏公公双腿一勒,座骑朝运粮队奔了过去,然后就听一声铳响,一个年轻的民夫额头正中出现一个血洞,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鼓噪者,杀无赫!” 公公看也不看那个倒下去的年轻人,一勒马缰,座骑发出一声嘶鸣,向着前方奔了过去。 第十章 大金也有勇士滴 拯救的前提却是先毁灭,这实在是个无解的问题。 慈不掌兵的道理公公是深知的,同样,这个道理也能用在民夫身上。 杀一人而救千百人,这道选择题做起来不难。 金军骑兵在不远处虎视眈眈,此刻便是抗金救国军生死存亡之际,魏公公宁可轰轰烈烈和建奴血战一场,直至最后一跑了之,也不愿因为民夫的溃乱造成自己的提前逃跑。 两者性质区别很大,一乃屡战屡败,一乃屡败屡战。 严令之下,民夫们的鼓噪被迅速压下,在明晃晃的大刀和黑洞洞的铳口威胁下,再想跑的民夫也得乖乖的闭上嘴巴。 牛柱部奉命将运粮队和救国军的辎重队伍连接在一起,利用大车结成了一个环形的车阵。民夫们被勒令躲在车阵后面,没有命令不得探头,更不得出来。 这其实就是个象征性的保护,如果救国军抵挡不住金军的骑兵,车阵后面这些没有经过训练和民夫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但,于此时而言,这个环形车阵至少能够让民夫们感到安全,使他们觉得自己有个藏身之地,这样就不会在战斗开始后如惊弓之鸟般四处乱跑,从而连累救国军。 果然,车阵布好后,民夫们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些,他们开始慢慢恢复理智。一些胆大的民夫甚至开始安慰鼓励自己的同伴,让他们到时和建奴拼个你死我活。 打马过来的百余金兵并没有冲过来,而是在距离救国军正面数十丈处转了向,围着救国军的大阵兜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救国军火铳和弓箭无法企及的地带。 汉人阿哈出身的牛柱大骂了那帮胆小的金兵后,将指挥权力交给了自己的副手、朝鲜人金志远,然后去往提督太监魏公公所在,请求魏公公能够允许他带队将那支金人的探骑赶走。 “人家四条腿,你只有两条腿,人家要跑就跑,要回来就回来,你难道还能砍了人家马腿不成?” 魏公公笑着否定了牛柱的勇敢,实际上先前尚可进向他老人家请过战,欲率骑兵和那支金军的侦骑队一较高低,但同样也被魏公公否定了。 大概魏公公是根本不怕人家窥视他的虚实吧。 说话间,又有十数骑从金人大队中奔出驰到了那队窥视的金军骑兵处,为首的马上骑士拿着马鞭不时朝抗金救国军这边指来指去。 可是指到最后,金兵也没有任何举动。 两军阵前,十分的安静,透着一丝诡异。 “公公,这支建奴人马没把握吃掉我们,他们是在等后面的大队人马。”尚可进看出不对,及时提醒了魏公公。 “我那学生也要来么?来就来吧,师生一场,咱家这老师总不能不认他吧。” 魏公公风轻云淡,根本不将金国的太子殿下、广略大贝勒禇英放在眼中。 尔后便见公公拿出白帕擦了擦额头,继而颁布军令:“传令,后队变前队,撤!” ........ 兵法有云,敌不动我要动。 身经百战,具有高度政治和军事大智慧的魏公公敏锐觉察到金军的企图,所以他果断下令走人。 你们不打,咱就走。 命令很快传达到位,本是处于后方保护阵列的义州运粮队和救国军的辎重队伍迅速运转,一辆辆满载粮食的大车“咯吱咯吱”的开始向着义州方向转动起来。 “主子,明军要跑!” 戈什哈扬古利最先发现了明军的异动,及时报告给了他的主子满达海。 牛录额真布尔台吉和另一牛录额真索海都过来了,二人对于满达海迟迟没有下令进攻明军感到不满。 “额真大人,我的侄子赵布泰和鳌拜就在明军阵中,请额真立即下令进攻,我亲自带兵去打,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赵布泰和鳌拜!” 索海此刻恨不得立即消灭那支明军,堂弟卫齐死后他和父亲费英东一直以为赵布泰兄弟都叫明军杀害,不想兄弟二人竟然还活着。这让他十分焦虑,一心想要救人。 索海的身份很特殊,虽是满达海麾下,可他的父亲费英东却是大金四大臣,因而满达海不敢将其无视,但他也真的没有把握吃掉这支拥有步骑两千余的明军。 “布尔台吉,你以往跟明军打过交道,你说咱们能吃掉他们么?” “这...” 布尔台吉是和明军打过交道,且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这两次都和叶赫有关,只是每次明军一到,上面就传令撤退,所以他根本没有和明军打过仗,因而无法给出什么结论。 “问这胆小鬼做什么!” 索海看不上布尔台吉这个打喀尔喀蒙古归附的家伙,他恨恨的看着正在撤退的明军对满达海道:“汗王下了严令,大贝勒也领了军令状,如果这支明军在我们眼皮底下逃走,汗王和大贝勒不会饶过我们的!” 满达海皱了皱眉头,索海的话虽对他极不恭敬,但说的却是事实。只是他从没有和明军交过手,小时候还随汗王给李家放过羊,见识过明军的厉害,因此对于和明军交战,他既没有底气,又有着一股儿时就有的畏惧。 布尔台吉看了眼瞧不上他的索海,对满达海道:“大人,明军行动缓慢,一时半会跑不掉,我们大可尾随在后,见机行事。”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不赞成以现有兵力攻击明军,仍是持等侯两白旗主力赶到的意思。 满达海甚以为然,正要说就这样,却见索海突然将手中的马鞭指向了正在撤退的明军,轻蔑道:“你们怕明军,我索海不怕!...汗王曾说过,只有打败过明军的勇士,才能成为我们大金的巴图鲁!” 说完,竟然不顾自己的上司满达海没有发令,拔出自己的佩刀勒马就向正在撤退的明军冲了过去。 索海所部牛录见状,也纷纷打马从阵中跃出,三百多顶着金钱鼠尾辫的披甲兵丁马术娴熟,很快就汇聚在一起,如同一柄利剑直刺明军大阵。 第十一章 忠诚,帝国万岁! 布尔台吉没想到索海竟然敢未得军令就敢发动攻击,一时愣了眼,回过神来对身边同样有些发怔的满达海悠悠说了句:“额真大人,索海目无军纪,太放肆了,奴才以为应将此事上报大贝勒知晓。” “费英东家的人,除了汗王谁也管不住...” 满达海苦笑一声,正白旗里也只有大贝勒能够压得住索海这家伙,可这会大贝勒不在,他又能如何。 布尔台吉知道额真大人的苦恼,跟着轻叹一声,没再吱声。 “主子,索海不能出事。”说话的是满达海的戈什哈扬古利。 满达海一凛,意识到扬古利的提醒是对的,哪怕索海再不把他这个甲喇额真放在眼里,他满达海都不能坐视索海出事。众所周知,费英东那个老家伙可是十分小心眼的,要是他的儿子出了事,他满达海还能安稳的当他的甲喇额真么。 “主子,让奴才去吧!” 扬古利是个忠心的戈什哈,同时也是一个勇敢的战士。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和他的主子畏惧明军不同,扬古利却是蠢蠢欲动,做梦都想和族人口中强大的大明兵一较高下。 满达海有所意动,然而他却看向了布尔台吉,命令布尔台吉带所部牛录增援索海。 “额真大人,你知道的,我的兵不行...” 布尔台吉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管是从前的蒙古台吉,还是现在的大金牛录额真,他布尔台吉对明军都是畏惧的。 并且,战场的天平明显没有倾向大金,虽然对面的明军有运粮队拖后腿,但他们也有两千余步骑押阵,更要命的是,明军阵中明显有一支火铳队伍,他们的阵形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已经部署到位,冲锋的时机已经失去,这会硬要攻击,肯定会死不少族人的。 不划算,不划算,也只有索海那个没有脑子的粗人才会傻到和明军硬碰硬! 布尔台吉不想自己的族人无枉死在明军的刀箭、火铳之下,而且谁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余的明军队伍,那个让黑图阿拉为之震惊的明朝太监据说是带了三万大军过来的。 如果进攻失利反被明军咬住,弄不好会全军覆没的! 布尔台吉希望他的额真大人能够认清这一事实,索海是冲过去了,但他的牛录都是骑兵,人人披甲,就算冲不破明军的阵列也能安全的撤回来,因而没有必要让他的牛录也上去。 让布尔台吉吃惊和惶恐的是,一直待他比较和气的满达海却突然以严厉的口吻命令他马上带兵去增援索海部,如果布尔台吉敢怠战,他将以军法从事。 “去吧,如果能击溃这支明军最好,不能的话也一定要把索海带回来。”满达海最后的语气变得再次和蔼。 布尔台吉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抗拒,只能“喳”了一声,讪讪的打马奔回自己的牛录,召集了部下咯巴什、什得拔、壮大等军官传达了军令,然后第十五牛录在号角声中冲出了金军阵列,向着当面明军杀了过去。(作者注,八旗牛录以数字为序,持续至灭亡,如正白旗第一佐领。伪金时期,牛录未改佐领;咯巴什、什得拔、壮大类似明军的小旗、总旗。) “主子,布尔台吉是个胆小鬼,他的兵也是一群废物!” 扬古利见第十五牛录的那些蒙古兵冲锋都是稀稀拉拉,不少人在马上还显得畏首畏尾,不由心生鄙视。 满达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位甲喇额真大人也有他的小算盘,索海是费英东的儿子他不能看着出事,但让他拿自己的精锐去和明军硬碰硬,这种亏本的买卖他也是绝计不会做的。 所以,以亲附蒙古人为主的第十五牛录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是最好的炮灰。 真要是倾巢出动受了大损失,大贝勒那边也是绝计要他好果子吃的。正白旗可是八旗之首,也是大贝勒亲领的旗,一兵一卒都是大贝勒的家当啊! 满达海的小算盘敲的正响时,已经冲到距离明军不远处的索海眼中射出凶狠的精光,对着左右正在冲锋的部下们叫嚷道:“儿郎们,拔出你们的战刀,拉开你们的弓弦,让大金勇士的马蹄吓破那些明国人的胆子吧!” ........ 纳尼? 魏公公吃惊的看着一支约摸三百人左右的金军骑兵突然拉开架势,不要命的向自家冲来。 西巴! 这是分明不把集智慧和有钱于一身的魏公公放在眼里啊! 等等... 公公发现又有一支金军骑兵开了过来,人数同样不多。 这是玩一拨流还是两拨流呢? 公公感到困惑,如果说当面的金军统帅突然吊硬了,想要一口吃掉他魏公公,就应该集齐所有兵力来个一回合,如现在这般先来一股再来一股算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添油战术? “公公,建奴是在试探性攻击,以寻找我军的弱点!”尚可进如此分析道。 “那就打吧。” 公公虽早有特别想法,但是对于这一次真正和骑兵较量,还是非常跃跃欲试的。 逃跑是没卵子干的事,想他老人家堂堂男子汉,岂能如此没有逼格! “孝恭呐,给咱吹一曲!” 公公回头扫了一眼,却发现没有丁孝恭的影子,这才想起丁孝恭已经调到近卫师团去了,不由轻叹一声,这等壮烈惨面没有一曲唢呐声,他老人家怎么也不能就此躺下啊。 “阿牟其,是阿牟其!” 坐在公公身边马上的魏忠武突然指着远处冲过来的金军将领大声且激动的叫了起来。 “阿牟其?” 魏忠勇喃喃自语,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 “叭!” 一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原名鳌拜的魏忠武脸上,魏忠武骇了一跳,然后本能的竖起右臂,撕破童音的喊道:“忠诚,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 魏忠勇的声音在发抖。 “好孩子!” 魏公公目中透出慈父般的威严,将一支特意叫人打造的短弓递到了魏忠武的手上,然后指了指正在打马冲来的金军。 第十一章 战斗吧,诸君! 杀鞑从孩子教起。 魏公公身为钢铁般的慈父,对两个义子的成长和未来那肯定是付出极大心血,并寄予厚望的。 他眼中容不得沙子。 敌人就是敌人,不管是阿牟其还是达玛法,在正义的铁拳之下都得消灭掉! 只是,似乎他老人家在给义子赐名时太过于不计小节,导致两个义子都和二叔一个班辈了。 忠贤、忠勇、忠武... 排在一起也蛮拉风的。 金军的骑兵靠上来了,这一次不同刚才那支百人队,是实实在在的要对抗金救国军发起进攻了。 隔着老远,抗金救国军的官兵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随风吹来的杀意,以及那股金兵的凶悍。 胡里海大队长作为皮岛四杰之一,带领所部女真将士主动投降并协助皇军大力扫荡宽甸地区建州反动势力的杰出代表,理所当然的要战斗在第一线,和万恶的金军斗争到底以维护他胡里海大队长的不世英名! “建奴冲过来了,想活命的都给我稳住!不想活命的,我现在就宰了他!” 胡里海将手中的长刀朝半空虚劈了一下,他的勇敢和忠诚毋庸置疑,但他的内心此刻却有着小小的恐慌。 来的,毕竟是老汗王的嫡系、八旗最精锐的正白旗骑兵!那是女真人中最勇敢的存在啊! 喔,里面或许还有我认识的人呢... 胡里海吐了一口气,他的妻子和儿女都在皮岛,他从前的所做所为已经彻底宣告他获得了新生! 他,不再是女真反动分裂集团的帮凶! 他,已经是光明而伟大的大明皇军一员! 他,要用手中的长刀向伟大而伟大的魏公公歌唱一曲血的赞歌! 啊,辽东的杜鹃花啊,你为何那么的红! 牛柱也在做着战前动员,他的命令很简短,却特别的有效。是谓小队乱者斩小队长,中队乱者斩中队长。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公公把你们养在皮岛,给你们的妻儿老小吃穿,给你们最好的武器,现在,是你们报效公公的时候了!” 带领铁枪队的熊本大木表现有点紧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骑兵作战。 之前,大木只在朝鲜的汉城见过明军的骑兵,却没有任何和骑兵交战的经验,因而,他很害怕自己万一顶不住,会有辱家主“虎太监”“东亚最强男”的威名。 “一寸山河一寸血,不灭鞑奴不返乡!” “板哉!” “......” 说起来,只是配合作战的朝鲜特别师团第二旅团的联队长崔容柱倒是心理压力最轻的将领。 原因是,崔容柱早年间曾随自己的族兄崔容石北上和建州女真人打过仗,并且取得过胜利,此后他又追随族兄崔容石协助大明军队攻破过平壤,又经历过碧蹄馆大战,所以无论是面对骑兵的战斗经验还是心理素质,崔容柱都要比抗金救国军的其他将领要强一些。 崔容柱的部下并不多,只有一个半大队,按原计划的话,他现在应该和自己的族兄、第二旅团旅团长崔容石一起撤到了鸭绿江边。 但是,因为族兄对伟大的魏公公有着无限的敬仰,朴会长又再三叮嘱过,所以为了中朝人民的友谊,崔容石担心魏公公在撤退途中有什么意外,便特意让弟弟容柱率领所部赶来护送公公回义州。 果然,哥哥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建奴真的阴魂不散啊! 崔容柱缓缓的抬起头,目光坚毅看着那些正打马奔过来的辫子奴。他的胸前有一颗金光璀璨的铭章,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皇明特赐三等功”,这是崔容柱在凤凰山以鲜血换来的荣誉! “建奴的骑兵并没有全部杀过来,只要能顶住这两拨建奴,后面的建奴一定不敢再过来,大家不要害怕,胜利属于我们!” 崔容柱的分析和尚可进的分析一样,都认为只要能够撑住金军骑兵的这拨进攻,对方就会胆寒从而不敢再尾随抗金救国军之后。 ........... 作为抗金救国军主力的两个步兵大队来自于皮岛支队的第一联队,联队长是亲手把安费扬古儿子达尔岱、也就是忠勇、忠武他爹卫齐绑出城的达音布。 鉴于军械和物资的短缺,皮岛支队的支队长木村是将第一联队当作主力进行训练和装备的,因此,调到抗金救国军的这两个步兵大队整体战斗力要比朝鲜来的亲明中正师团官兵要强悍的多。 长达一年多的训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各大队官兵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很快就形成了战斗姿态。 魏学文则奉十三叔之命,率领抗金救国军唯一的一支骑兵大队保护左翼,伺机进行反冲锋。 抗金救国军的大部分官兵都是经历过宽甸扫荡进击战的,因此哪怕这次面对的是真正的建奴骑兵,他们也只是分外提心,并无多少紧张。 由400官兵组成的铁枪队很快列队完毕,迅速的撕开纸质的药包进行装填。 军官们不时喝声连连,提醒士兵们千万不要慌乱,以免装错药量。 这要搁近卫师团或台湾师团是不可能需要如此提醒的,原因是皮岛支队和朝鲜师团配备的火器大多是来源于锦衣卫南镇及在辽东的缴获,及少量从江南抽调过来的原南都三大营所配火铳,无论是质量还是射程威力都不如江南制造总局生产的。 因此,当军官们在训练时发现有的火铳会炸膛时,就必须严格要求士兵进行装射操作,否则,在实际战斗中会出现一些意外。而再小的意外也会导致一连串不利的后果。 这一点,得到了铁枪队出身的支队长木村太郎重视,并将其列入皮岛支队训练和作战校典之中。 远处的蹄声越发接近,辎重营和运粮队的驼马已经感到不安,蹄子在地上不时扒来扒去。 马蹄声的越来越近,那些咧着大嘴,露出一嘴黄牙的建奴兵面庞也越来越清晰。 战斗即将开始,一场抗金救国军上下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战斗即将开始!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深呼吸一口,空气中散发着不安与紧张。 在明显可以看到那些冲锋而来的建奴骑兵开始挥舞武器时,突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如同钟声的吼声: “生死天注定,人死吊朝天!为了皇明,战斗吧,诸君!” 第十二章 飞空击贼震天雷 明军为什么没有慌乱? 费英东的儿子有的不仅仅是勇敢,也有源于他阿玛的敏锐观察力。 在发现当面的明军并没有因为大金骑兵的冲锋而变得失措,反而迅速转变成迎战阵形后,索海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在他随汗王及阿玛的征战岁月中,无论是叶赫部还是哈达部,亦或科尔沁人、察哈尔人,在八旗勇士还没有冲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往往就会大呼小叫起来,继而一波箭雨之后,伴随着哀嚎声的必然是无头苍翼般的乱跑。 而眼前的明军,很不一样。 难道这就是阿玛常常与汗王说的汉人王朝的底蕴? 索海有些羡慕明军,视线里所有的明军将领都身着铁甲,而他的牛录除了他这个额真有铁甲外,其余人穿的都是质量参差不齐的棉甲和皮甲。 就这些,还是汗王几十年征战积累的战果。而正白旗,是八旗最精锐的一旗,是八旗最骄傲的一旗。 但和明军相比,最骄傲的正白旗看起来也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看来,只有汗王的白甲摆牙喇和旗主们的红甲摆牙喇能和明军比一比了。 不过,装备再好又有什么用! 决定胜负的永远不是武器,也永远不是装备,而是勇气! 勇士,就不应该有任何一丝犹豫! 勇士,注定是勇猛直前的! 索海突然狠狠的举鞭抽向自己的战马,部下的旗兵们也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骑兵的冲锋在平地上如同惊雷一般,蹄声所至,令人倍感压抑。 这是步兵面对骑兵天生的压抑,这种压抑来源于彼此兵种的天然克制属性。 又或者是人高马大所特有的、压倒性的优势。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高高在上的骑兵,目中无人般狰狞的冲杀过来。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公公,” 尚可进的手掌心无端的出了汗。 魏公公“嗯”了一声,然后便没有了。 公公的马术很好,一点也不比那些金兵差,但公公却没有马上杀敌的本领,或者说,他没有单骑迎战数百骑兵的勇气。 成大事者,必不临危境! ........ “砍掉反抗者的脑袋,扒光反抗者的衣服,抢走反抗者的战马,串起投降者的鼻子,让他们成为我们最温顺的牛羊!” 明军清晰可见的脸庞让索海兴奋得有些病态,这是大金也是八旗成立以来第一次对明军发起的主动进攻啊! 他索海必将一战成名,也必将成为汗王亲封的巴图鲁! 明军的将领不懂用兵,他们失去了利用骑兵反冲锋的最好机会。一队队步兵的阵列排的再好,再整齐,只要一个缺口,就会如鸟兽散。 索海相信,当大金勇士的第一匹战马踏入对手的阵中时,溃退便将开始。 “杀!” 三百正白旗骑兵在索海的带领下亦变得如见到羔羊的狼群般,嗷嗷叫唤着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他们没有选择从前的打法,先用大箭搅乱对手,而是直接如一根利剑刺向对方。 这才是真正的勇气决战。 明军阵中的火铳手已将火铳举起,但这丝毫没有让索海和他的部下减缓冲锋的速度。 上面早就将火铳的利弊告诉了他们,只要保持速度,明军的火铳在打完一轮后将变得和烧火棍一样。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明军的火铳根本没有打响。 ………… 建奴来了,建奴来了! 中队长刘兴贤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近乎僵化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曾在建州军中效过力的他,知道这些女真蛮子冲锋的可怕。 可是,蛮子想要他死,他就必须让蛮子死! 昨天,魏公公亲自召见了他,给了他一个神圣而光荣的使命,那就是在回到义州后他刘兴贤要想办法前往建州去说服自己的兄长刘兴祚弃暗投明。 魏公公说了,只要刘兴祚能够带着兄弟们归来,一个副将联队长便是他的。等将来灭了建州后,他刘家甚至能够在建州的土地上获得一块大大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建筑连同所有人都将是他刘家的奴仆。 假以时日,他刘家便是又一个辽东将门! 这是多么诱人的许诺和光明的前景啊。 刘兴贤相信魏公公不会骗他,所以,他要活下去,活着去见自己的大哥。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死。 胆小鬼,却没有活着的资格。 ……… 胡里海大队长一直在等着金兵。 “准备!” 随着他的手势挥动,一队士兵迅速向两侧退去,继而露出一直藏在他们身后的十几个大箱子。 准确的说,是由数十个小箱子组成的十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由三个方形箱子叠加堆成,上下用铁丝固定。小箱子的前面是纸皮蒙包,其余诸面则都是木质。 几个冲在前面的金兵注意到了明军阵中的奇怪玩意,却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点火!” 十几个早就点燃了火把的士兵听到命令后,立即上前引燃了箱子上露在外面的长长引信。 “嗤”的一声,引信被点着,继而以飞快的速度没进箱中。在沉寂了约摸两个呼吸之后,箱子中突然冒出火光,继而“扑通扑通”的炸射。伴随着炸射声的一颗颗高速往前方飞去的发光物。 这是什么东西?! 索海愣了下,不等他反应过来,耳畔就传来了爆炸声。 “砰砰”声,密集的犹如明军在放铳,可却没有任何铳子袭来。只见四周到处都是火光,耳畔到处都是爆炸声。 爆炸声中,一些金兵发出惨叫声,他们的眼睛和脸部被爆炸物击中,瞬间疼痛难忍。 战马也被惊乱,一些金兵已然约束不住受惊的座骑。 “公公,这是...炮竹?” 尚可进目瞪口呆。 “不是炮竹。” 魏公公摇了摇头,这种可以搅乱敌兵的制敌利器怎么能是炮竹呢。它有着专有的学名,叫“飞空击贼震天雷”,这玩意可是公公当年花巨资从兵仗局引进的。 嗯,如果非要说是炮竹也行,但得说它是花炮。 “嗖嗖嗖”和爆炸声始终不绝于耳,箱子上的花炮被燃放完毕后迅速又有新的装填其中,以高密集的发射将金军冲锋的队列搅的一塌糊涂。 索海的眼角被花炮击中,没有出血,但是眼眶却是一片乌黑。不出意外的话,他眼角那块皮肤百分百会逐渐发黑,继而破烂。如果得不到有效医治,这个溃烂处很快就会蔓延开。 火药,是有毒的。 第十三章 射人又射马 “飞空击贼震天雷”制作单位兵仗局军器监,成品于万历二十五年,但,制成之后却无任何购买单位。 所以,没有实战数据和效果。 唯一可供参考的消息是制作此震天雷的王姓匠人回到老家湖南浏阳县后经营了一家炮竹店,生意很好。 沧海遗珠。 伟大而又有钱的魏公公本着创新革命的精神,对于各种新式武器来而不拒,从而让“飞空击贼震天雷”在埋没了二十年后,终于派上了用场。 “喀秋沙!” 密集而持续不断的震天雷发射效果让魏公公接连三次喊出了这个让尚可进一头雾水的名字。 盲目是要付出代价的。 公公不认得千里镜中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勒着座骑大喊大叫,试图约束整顿部下的索海。 他只对震天雷的扰敌效果感到满意,并确信当面这三百金军骑兵是不可能再对抗金救国军形成威胁了,除非后面那支跟过来的金军有足够的勇气续血一波,并形成可以超越震天雷的扇形攻击面。 战场上,有时候搅乱比杀伤有效的多。 震天雷的射程是短,杀伤力是小,远不及火炮,但是它给敌人造成的混乱效果却是远大于火炮的。 尤其是对以百为单位的敌军而言。 这真是一场,白日的焰火啊。 胡里海大队长继续执行着公公交给的任务,即试验公公斥巨资买回却一直堆放在库房中的各式新型火器。 六个比人高的大箱子被士兵推了出来,点火之后,箱子中突然冒出火光,伴随着火光的是一支支利箭。 尚可进这回认得此物了,不就是那水师用的“混江龙”么。 “混江龙”是水陆两用武器,单次发射可达一百枚利箭。原理和“震天雷”一样,不过却是利用火药爆炸产生的推力将箭枝投射出去。 但水师用的“混江龙”主要是以焚烧为手段,而陆上使用的“混江龙”却是以穿透杀伤为手段。 大体上相当于一个巨无霸大力士不间断的拉动弓弩,从而可以形成持续不断的密集箭雨。 此物曾在朝鲜战争的蔚山之战运用过,初取得杀伤日军百人战果,后因天降大雨无法使用。 抗金救国军阵前的三百正白旗金兵此时已经陷入彻底的混乱。 “震天雷”扰敌的最大效果出现了——大量爆炸后产生的白烟彻底遮挡住了金军视线。 他们看不到对面的明军,对面的明军却清楚的知道敌人就在烟雾之中。 六箱“混江龙”投入战场之后,乱敌很快就演变成了杀敌。 没有爆炸声,有的只是利箭从箱中被推射出来的“嗖嗖”声,根据在皮岛的多次演练,胡里海确认混江龙的射程可以超过两百步,有效杀伤则在一百二十步左右。 常年与弓弩打交道的金军对于耳畔传来的“嗖嗖”声再熟悉不过,他们几乎下意识的将身体趴伏在马背上以躲避箭枝。 一些金兵试图从迷烟中冲出,但是四下都是混乱的同伴,眼睛被呛人的火药味刺的泪水直流,鼻子每呼吸一口都好像被人掐住脖子,那种濒临窒息感让他们根本无法做出有效迂回动作,也没有时间。 战马的感受比人更架激烈,一些战马因为被震天雷所惊撒开蹄子乱跑,结果让不少金兵相互撞在了一起。没有乱跑的战马也因为空气的“污染”而变得暴躁不安。 “嗖”的一声中,壮大伊克利这个被额真索海称为十三牛录最勇敢的人,被四根前后几乎同时射到的利箭扎穿了胸前的皮甲。 他忍着巨痛拔出了一根,可再也没有勇气去拔另外三根,他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他大吼一声勒马向前冲去。 可冲不到十步,他整个人就好像被用线钓着似的一下从马上向后方飘去,继而重重落在地上。 胸前,除了没有拔出来的三根箭枝外,又多了七枝。每一枝都劲道无比的扎在他的血肉中,骨缝中。 “撤退,撤退!” 索海看不见,他的左眼叫明军的震天雷炸胡了,他拼命的挥动手中的长刀以格挡可能射过来的箭枝。 身边不断有士兵被飞射过来的箭枝击中坠马,四周的混乱和惨叫声让索海第一次心生恐惧。 他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逞能对明军发起进攻,他现在多么希望满达海和那个胆小懦弱的布尔台吉赶紧来救出自己。 求生的本能让金兵选择逃跑,可是无序的混乱又像无形的绳子一样绑住了他们的腿脚。 接连几次无法掉转马头后,索海毫不犹豫的从马上跳下,更将身子弓的低低,因为这样他能呼吸到没有药味的空气。 “大人!” 索海的戈什哈及时发现了他们的主子,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主子跌跌撞撞的往左后方跑去。 更多的金兵没有他们的牛录额真反应快,有十几个家伙甚至被周围的一幕激发了凶气。他们哇哇叫着打马冲向前方,试图为同伴杀出一条血跑。 可是明军阵中的箭枝却是源源不断,连让人眨一眼的时间就没有便一根接一根的射了过来。 这密集,这迅速,就是大金最优秀的弓手都做不到! 一匹战马的前腿被箭枝射中,一头载倒在地。马上的金兵哇哇乱叫重重的撞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又一匹战马的脖子被射中,马血如人类大动脉破裂般狂喷而出,溅在主人的脸上,腥而热。 整个明军防线前乱成一片,短短的功夫,便约有七八十名金军骑兵直接被“混江龙”报销。 他们的尸体连同受伤的马匹,就那么随意的倒在明军阵前。 空气中的火药味很快就多了血腥。 “叭”的一声,魏公公的折扇朝前方指了过去。 “开火!” 率领铁枪队的熊本大木迫不及待的下达了命令。 100名手持火铳的士兵向前一步,手中的火铳“嗤嗤”烧着信子。 “砰、砰!” 一阵排铳过后,十几个金兵中铳倒地,但更多的火铳却是打偏了,哪怕敌人就在他们眼前的烟雾中。 第十四章 有的胡就先胡 又是两轮排铳,射杀敌兵的效果与先前一轮差不多。 铳声的响起让残存的金兵大多数选择了跳马,有的跳下之后直接往后面跑,有的则是趴伏在地上。其中有几个悍勇的金兵甚至摸出大弓向着当面的明军阵线射箭。可惜,寥寥几根箭枝根本无法对明军形成任何威胁。 “盾牌!” 早就有备的明军阵线中竖起了上面付各式盾牌。有长方形的竖盾,也有圆形的短盾,更有几口大铁锅。 飞空击贼震天雷已经发射完毕,木质的发射架此时都已燃烧起来。“混江龙”也停止了喷发箭枝,负责发射的士兵正手忙脚乱的将已经发射完毕的大木箱推倒在地,并就地用铲了取土扑灭正在焚烧的木箱。 两支步兵大队都没有接到进一步进攻的命令,骑兵也原地待命,只有熊本的铁枪队仍在持续放铳。 “混蛋!” “简直是给大明丢脸啊!” 熊本大木非常不满意铁枪队的表现,但是铁枪队主要是由原皮岛支队的官兵组成,并非大明皇军主力,所以他就是再不满意,此刻也只能是痛骂几句发泄心中的不满。 后方观阵的魏公公却对铁枪队杀敌表现感到十分的满意,接连点头以示认可。作为将门之子,尚可进对此感到无法认同。 就刚才铁枪队的排射效果来看,只能说比辽东军镇的一般卫所兵要好一些,却是无法和那些将门的家丁队相比的。 因而,魏公公脸上露出的极度满意实在是让人费解。 要说魏公公不知兵吧,却带出了精锐的大明皇军,并取得过赫赫战果。但要说知兵,眼前这一幕就让尚可进不得不怀疑魏公公的眼光了。 进步,就值得表扬。 魏公公并不以高要求、严苛的标准看待抗金救**以及皮岛支队、朝鲜师团的战斗力。 在他老人家看来,一轮排铳杀伤十数名敌兵,已经是很大的战果了。并充分说明部队在没有他老人家亲自监督的情况下,各级军官体系还是发挥了巨大作用的。 至少,没有偷懒嘛。 要知道,一年多前,这些铁枪队的士兵们连火铳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而且,打仗就跟打麻将一样,有的胡就先胡嘛。 勿以胡的小而不胡! 公公老怀欣慰。 毕竟,这是部队第一次面对真正骑兵的进攻,小有收获,起到锻炼官兵的作用就行。 侄孙魏学文见金军大乱,适时派人来向十三叔请战,欲将该股金军彻底围歼。 魏公公却没有同意侄孙的请战,而是命挥旗要铁枪队继续以火铳压制当面金军。 铁枪队的杀伤效果虽不大,但接连几轮下来,对面的金军余部已是彻底崩溃。 换作任何人也得崩溃,本来就不占兵力优势的金兵此刻就跟小孩子似的站在一群大人的前面,他们不慌也得慌。 远处押阵的金军都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满达海的心更是揪了起来,十三牛录可是正白旗的头等精锐,却连明军的阵列都没有接近就被他们死死的压制住,当面这支明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吓人的很啊。 因为战场上迷烟的存在,满达海无法清楚得知十三牛录的具体损失情况,但从十三牛录的混乱的状况来看,损失肯定不会小。 最重要的是,他的视线中没有看到索海,这让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狡猾的布尔台吉在发现索海部被明军压制住后,竟然没有选择上前帮忙,而是带着他的部下打马兜到了一边,远远望着,压根没有救援的企图,这让满达海更是愤怒。 布尔台吉不是保存实力,而是真的怕了。 索海的十三牛录可是清一色的女真人,战斗力比他的十五牛录强的太多。可连十三牛录都没法突破明军,他十五牛录又凭什么去冲呢。 相对于有可能的全军覆没,布尔台吉更愿意承受来自甲喇额真的怒火。再怎么说,这场败仗也不是因为他十五牛录,而是莽夫索海引发的。 “公公,末将去驱散那支建州!” 尚可进发现了正在犹豫是不是立即退回去的布尔台吉部。 魏公公看了一眼,摇摇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不敢来,就由他们去吧。” 铳声还在持续,战场上的烟雾却渐烟淡了下来。一脸焦虑的满达海总算看到了索海的身影。 被两个戈什哈搀扶往外跑的索海总算脱离了战场,他的身后是不住传来的惨叫声。 “扬古利,快,快把索海接出来!” 满达海毫不迟疑的下令戈什哈扬古利带人去营救索海,他很担心明军的骑兵这个时候冲出来。那样的话,只有两条腿的索海根本不可能跑出来。 与此同进,布尔台吉也听到了号声,他咬牙看了看明军,又看了看后面,无奈吆喝一声带领族人去掩护正在逃跑的索海。 “是个大人物么?” 魏公公注意到了金军的动静,也看到了正在狼狈往后面跑的索海。他想了想,突然一把抱过身边的鳌拜,然后双腿一勒纵马就奔了出去。 “驾!” 十数杆由东厂番子持着的长幡紧随公公跃出大阵,又有十数锦衣卫连同八十余亲卫也一并冲出。 “公公?!” 尚可进发懵时,魏公公的身影已经离他几丈远。 “那是什么人!” 满达海的目光一凝,视线中,约摸百骑明军在一将领的带领下正飞速向逃跑的索海冲去。 那些明军很是奇怪,骑士扛着的不是什么旗号,而是一杆杆长幡。而那个明军将领四周的卫兵更是一个个身后背负着的几面小旗帜,看着十分的诡异。 “截住他们!” 布尔台吉意识到不妙,他与索海再是不和,此刻也不敢掉头就跑任由索海被明军擒获。 分出来的一百多骑兵立时向那支冲出来的明军迎去,对面的明军却丝毫不理会他们,只加速向逃跑的索海冲去。 “杀!” 随着魏学文的一声呐喊,迟迟不动的明军骑兵大队终于动了。五百多手持长刀和三眼铳的明军骑兵如利剑一样拔出,横在了布尔台吉部面前。 双方的马速都已拉的最高,几乎没有任何选择的碰撞在了一起。 第十五章 补刀 正如对熟又贵的渴望一般,魏公公对于“人物”也有着独特的品味和追求。 如果金军救人的表现太过急迫,公公不会去追杀正在逃跑的索海,更不会把鳌拜带上。 他想看看那个正在跑的辫子到底是谁,然后砍断他的脖子,正如在草帽顶子山割断洪太脖子一般。 身后侧翼传来的厮杀声让公公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视线中好侄孙学文正一无所惧的率领将士们冲向过来兜截的金军骑兵。 公公不怀疑学文的能力,也不怀疑学文会战败,因为那支金军看起来连勇气都没有。 回过头时,眼角余光瞥到了穿着一身铁甲始终护卫在公公左右,却从来不曾多说一句话的杨寰。 这也是一个狠角色,好在,他的舅舅叫李永贞。 我们阉党,真是人材辈出啊... 公公嘴角微咧,他把许显纯和杨寰带到辽东,为的就是磨练二人。 五彪,不应该只会拿人用刑,他们也应该在战场上让敌人感到恐惧。 田尔耕、许显纯、杨寰、崔应元... 现在,就差一个孙云鹤了。 .......... 布尔台吉苦不堪言,明军的骑兵大队竟然全部朝他杀了过来,一点也没有去保护他们主将的企图。 这使得布尔台吉无法再去营救索海,因为那样做的话,他分出去的百余族人就会被兵力多于他们数倍的明军撕碎。 可即便他转了回来,双方的实力也不在一个档次。 明军骑兵有很多人配备着三眼铳,那是能在马上也能放的火铳。铳声中,不时有族人落马,金军擅长的骑射在这种短兵相接,近乎粗暴似的冲撞战斗中无法发挥。 而他们所穿戴的劣质皮甲更是无法起到保护他们的作用,很快,布尔台吉就发现他已经被明军重重包围。 几次尝试突围失败之后,布尔台吉不得不把脱困的希望寄托在甲喇额真满达海身上。 十三牛录的损失或许可以怪罪于索海的莽撞,十五牛录的覆没可就无人可以当替罪羊了。 ........ “主子,快跑!” 索海的戈什哈听到了后面的马蹄声,两个人的脸色都是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索海的心也在直跳着,明军来的太快,远处正在驰奔过来营救的扬古利显然不能成为救命的稻草。 “主子,快走!” 索海的戈什哈是费英东家的家生子,在生死降临关头,二人选择了忠勇护主。 他们双双停止脚步,握着手中的长刀朝着反方向冲了过去。 “嗖嗖”两声,两个忠心护主的戈什哈相继倒地。 杨寰将没了箭枝的短弩随手又挂在了马鞍之上,然后突然加速带着部下越过了魏公公,越过了那个正在逃跑的建奴,笔直的迎向了正前方正在驰奔过来的建奴骑兵。 魏公公朝远去的杨寰点了点头,然后纵马追上了索海,同时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大黑马跃过索海,一道寒芒闪过。 已近绝望的索海并没有觉得疼痛,他只是觉得有股凉气突然冒了一下,接着,他一下停了下来。 因为惯性,他下意识的又往前冲了几步,险些摔倒。 等站稳之后,索海看到了已经冲到自己前面的明军骑士。 那是个年轻,脸上没有一点胡须的男人。 男人的身前还坐着一个小男孩。 鳌拜! 索海的眼为之一红,之后,他感到自己的头怎么那么重,好像脖子上有千斤巨石压住一般。 他挺不住,他垂下了头,他的视野一下变得狭窄,只能看到脚下的地面。 “啊!” 鳌拜惊恐的看着自己的阿牟其,眼睛之中满是恐惧。 索海的脖子快要断了,之所以说是快要断,是因为还没有断。 尚有一丝皮肉将他的脑袋和脖子连着,只是他的脑袋再也无法回到原先的地方,只能垂吊在胸前。 在鳌拜惊呆恐惧的目光中,魏公公缓缓勒停了座骑,然后又缓缓的驱马走到了索海身边。 他仔细打量了眼脑袋挂在胸前的索海,发现对方的意志力挺强,竟然还能坚持站着,不由大感佩服。 继而,他将长刀伸了过去,挑起对方的辫子,再之后将辫子递到了义子鳌拜的手上,然后右脚轻轻的踹向索海的身体。 索海倒了下去。 倒下的同时,尚连着皮肉的脑袋和脖子间发出奇怪的撕扯声。 那画面吓得鳌拜一下就哭了! 他本能的想将辫子松脱,可义父的眼神却让他怎么也不敢松。 年幼的鳌拜并没有多少力气,索海倒地的身体带出的拖劲险将他从马上拽下去。 “拿住了!” 魏公公和蔼的看着自己的义子,顺手帮了他一把,“扑”的一声,索海的脑袋和他的身体彻底分了开来。 一滩血肉。 扬古利见到了这一幕,他没有再上前。 杨寰也勒停了座骑,带着部下远远望着他们。 魏公公拉转马头朝金军笑了笑,然后将索海的脑袋抛向了地面。圆弧的抛物线如同半空中的彩虹,所不同的是,那是鲜血映就的红色长虹。 血淋淋的脑袋、滴落的鲜血、拽在手中的辫子... 扬古利和他的部下沉默了。 “完了,完了...” 满达海喃喃两句,大脑一片空白, ....... 硝烟散后,映入抗金救国军将士眼前的是数十匹倒在地上痛苦嘶叫的战马,还有上百具建奴骑兵的尸首。 除此以外,还有几十个未死的建奴兵抱着断腿断臂在那哀号,无主的战马拖着战死的主人不停的奔来奔去。 “赢了,赢了!” 战果虽然不大,但却让抗金救国军上下情不自禁发出欢呼声。躲在后面车阵的民夫们在呆了片刻后才开始反应过来,他们兴奋的相互拥抱,热泪盈眶,有种劫后余生又或是死里逃生的狂喜感。 欢呼声中,胡里海大队长走到了前方的战场,来到了一名受伤的八旗兵面前,在短暂的凝视后,他的嘴角咧了开来,手中长刀对着那八旗兵的脖子狠狠劈下。 “噗哧”一声,一道血柱溅上天空。 被补刀的那个八旗兵瞪得如牛眼般的双目满是恐惧,他那已无生机的脑袋在地上滚落数丈后才蔫蔫的停了下来,半边脸朝上,半边脸朝下。 补刀在继续。 “饶…” 夹生的汉话还没说出,刀光便从一个金兵的脖子上掠过。 时间如定格一般,一切都停止转动,眼前的景象瞬间凝滞。 “哧!” 耳畔传来最清晰的声音,旋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眼前天翻地覆,晕得厉害。等到景象定住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跪立在那。 “呃…” 金兵感觉自己发出了声音,可是,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我没有感到痛? 金兵的眼睛用力的眨着,他知道,自己没有死。 可是,我为什么还活着? 没有人能够解答他的问题,直到他的眼皮合上,世界变得漆黑之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那么久。 刀砍、矛刺... 明军阵前补刀的惨象让砍过无数人脖子的满达海感受到寒意,发自骨子里的寒意。 而最让他恐惧的,却是来自于那个年轻的明军将领,或许就是大贝勒所说的魏阉的笑容。 那个魏阉在笑什么... 满达海怔怔的望着前方,他可以感受到那个人是在看自己,并在对自己发出笑意。他几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跨下的座骑也在不安的撅动双蹄,那种过于吓人的恐惧已经传染到战马身上。 沉默许久之后,满达海默默的掉转马头离开了。 哪怕十五牛录的余部正在布尔台吉的带领下还在等着他的救援。 第十六章 大贝勒,要先安内 感谢“枕边岂能无书0”大佬的百两打赏! 布尔台吉起初并没有发现他和他的十五牛录被满达海抛弃,等到发现时,视野里已经没有正白旗的旗帜。 布尔台吉并没有想太多,因为他已经顾不得想太多。他也没有立即向明军投降,而是仍带着残存的族人和明军厮杀。 布尔台吉的顽抗不是因为对大金有多么忠诚,而是没有选择——他部落里的妇孺都在黑图阿拉。 只是,面对人数远比他们多的明军骑兵以及正在合围过来的明军步兵,布尔台吉和他的族人根本不可能创造奇迹,甚至于连突围都无法做到。 “对敌人,就要无情。” 魏公公做到了好父亲的标准——言传身教,他将鳌拜从马上放下,兜马看了一圈。 辎重营的官兵正在收拾战场,他们聚拢了无主战马,从死去金兵身上剥下他们的棉甲和皮甲,另有一些士兵专门负责摸敌人的腰包,以确保每一颗银子、每一粒铜板都能缴入救**的军库。 胡里海已经接连补了六个建奴的刀,看到魏公公打马过来,连忙将手上沾血的刀扔给部下跑了过来。 魏公公夸奖了胡里海几句,抗金救**这边在北上时就拟定了军功升赏制度,即对内不以首级计功,而是按战时各部表现评定。对外,也就是对朝廷则仍按旧时首级计功。 这是个复杂的计功制度,并不太适合抗金救**,所幸抗金救**只是一个临时编成部队,兵员数量不多,所以评定起来不算太麻烦。 “公公,就这么让建奴跑了?” 杨寰打马过来,他是东厂番子出身,从前没有经过战阵,但骨子里的凶悍却让他喜欢这战场的杀戮和那空气中的血腥味。 首战获胜让杨寰跃跃欲试,很想带人追击那些撤走的建奴。 “穷寇勿追。” 魏公公摆了摆手,他能够理解杨寰及大部分官兵的心里想法,现在的八旗兵还不是“满大爷”,他们在大明官兵眼里的存在和西南的蛮夷一般,都比不上北虏蒙古人的威胁来的大。 没有公公的历史中,这个看法或者说对八旗的轻视会在两年后改变,直至谈奴色变。 公公没有兴趣追击撤走的金兵,一来撤走的正白旗看着还有两个牛录,虽然带兵的甲喇额真失去了作战的勇气,但就这么追上去,想来己方也讨不了多大的便宜。 毕竟,对于骑兵而言,逃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再者,公公不确定他的好学生到了哪,万一追击途中碰上,那可就偷鸡不成赊把米了。 据情报显示,禇英可是带着两旗主力过来的。 “仗,以后有的打,不急一时。” 公公嗅了嗅鼻子,他老人家到现在为止还是不适应血腥味,倒是视觉方面能够承受了。 遍地的残尸断臂,如修罗场一般的场景,给人的心理震憾还是很大的。 铁枪队和牛柱部大队已经迅速调整了队形,二部从两翼分抄,对尚在负隅顽抗的金军形成了彻底合围之势。 魏学文部骑兵大队越战越勇,该部官兵原就是以蒙古、女真降兵组成,军官则大部来源于原辽东飞虎军,因此军纪方面不是太好,但战斗力却是绝对不弱于八旗的,甚至于不弱于皇军甲等师团的骑兵联队。 骑马砍杀看着是件十分枯燥的事,又是一边倒的战局,魏公公看了一会便没什么兴趣继续了,想了想命尚可进去传令学文让顽抗的金兵投降。 劝降令很快以汉话、女真言、蒙古话喊出来。 浑身浴血,身边只剩不到七十名族人的布尔台吉望着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的明军,再看自家儿郎的悲苦不堪,最终做出了投降的命令。 从马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布尔台吉和他的儿郎们已经不再考虑被女真人控制的老婆孩子了,他们只想自己活。 这是残忍也是无奈的结果。 女人孩子死了,还能再娶再生。 男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爷,请饶我等不死!” 被押到魏公公面前的布尔台吉并不怎么会说汉话,也不知道如何称呼眼面前的这个看着十分年轻的明军大人物,所以他下意识的用“老爷”来称呼对方。这个“老爷”也是百多年下来蒙古人对明朝将领的通称,单是这个称呼就可以看出双方的强弱。 魏公公并没有开口,而是缓缓扫视了那七十多个放下武器,跪在地上的金兵。 “十三叔?” 学文跟着十三叔时间长了,有点摸透他的脾气,以为十三叔是要处理掉这批建奴,因而目中一动,便要带人动手。 十三叔却没有杀降的意思,而是让大侄孙问问这批金兵的情况,直觉告诉他,这些人应该不是女真人,因为他们的装备和刚才那支牛录有明显的差别。 一心求生的布尔台吉很快就如实交待了他十五牛录的情况。 “察哈尔人么?” 魏公公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右手。先前杀那个八旗牛录额真时,他的右手溅了不少血。 只是已经擦过几次,那手上的血味始终存在。 将右手在鼻间轻轻拭了拭后,魏公公下令扒掉这批蒙古八旗兵身上的衣服,收掉他们的战马和武器,然后放他们离开。 “放,放人?” 魏学文和尚可进等人都被公公的决定搞糊涂了,不知道公公为何要这么做。 “放掉吧。” 魏公公在马上看了眼忐忑不安的布尔台吉,笑了笑,然后朝对方说了一句话“回去告诉禇英,攘外必先安内。” “?” 布尔台吉没听懂。 学文手下原飞虎军出身的一个蒙古中队长重复了一遍魏公公的话。 “攘外必先安内?” 布尔台吉喃喃着这句话,直到狼狈回去后也是始终不知其意。 “攘外必先安内?” 禇英也反复嘀咕着这六个字,限于自身学识,广略大贝勒也是一头雾水。好在其账下有几个汉人笔贴式,便唤来询问。 这几个汉人笔贴式实际是为了谋财在建州做的翻译通事工作,学识很有限。一帮人在那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此话何解。 禇英大怒,气的把这几个汉人笔贴式给打了一顿。好在次日他的师傅龚正六就从黑图阿拉赶到了,听说这件事后,龚正六不由眉头皱起,对禇英道“大贝勒,此六字出于宋人赵普折子,原话应为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什么意思?” 禇英还是不懂。 第十七章 我不想变成李建成 大贝勒还是不如汗王啊 龚正六心中暗叹一声,比起汗王的聪慧好学,禇英实在是差了许多。也就这几年脾气心性改进不少,不像从前那般暴躁、目中无人,到处得罪人,否则即便汗王依旧要立禇英为太子,四大臣他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挠。 “大贝勒,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国家面临危难时,首当安内,只有内部安定才能抵御外敌。”身为禇英的师傅,龚正六必须为学生释难答疑。 禇英这次听明白了,只是越发不解,此间只他师徒二人没有外人,便将心中困惑告诉了龚正六。 “师傅,那魏阉叫人带这六字于我,究竟是何意思?前番那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又是何解?” 禇英真的是困惑,什么屠龙,什么倚天,什么攘外要安内这几天,他每天睡觉前想的都是这些,偏偏无从知晓答案。 “大贝勒不必在意,照我看,不过是那魏阉故弄玄虚,好让大贝勒心神不定,好有机可趁而矣。” 龚正六学识虽然渊博,但确实也不解那魏阉前番两次留字用意。他曾派人打听屠龙和倚天的典故,却是一无所获。 “真是这样么?” 禇英坐了下来,内心里他多么希望老师说的是真的,可冥冥之中又感绝非如此。最近,他眼皮可是跳的厉害。 “大贝勒不必为此事疑惑,就攘安必先安内六字来看,魏阉便存挑拨之意。想我大金方新立国,正是上下一心,举国奋起之时,何来内忧?大贝勒万万不可中了魏阉的离间计。” 龚正六挼了挼山羊须,为了大金的创立,他龚正六可是费了无数的心血。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耶律楚材那般的人物名垂青史啊,因而绝不能容忍任何不利于大金的存在。 “也许师傅说的对,” 禇英将案上的地图展了开来,却是无法定心,一时有些失神,半响之后,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师傅,你说阿玛有没有怀疑我?” “啊?” 龚正六怔在那里。 禇英抬起头,凝神看着教诲自己近三十年的师傅,很是平静的说道“师傅,你可知道,这次如果不是我在阿玛那里力争,统兵的就是我那好弟弟代善了。” 龚正六皱了皱眉头,事实上听闻魏阉带兵入寇,汗王便有意发兵征讨。但当汗王问及统兵人选时,四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和何和礼却向汗王推举了二贝勒代善,给出的理由是大贝勒禇英是大金国的太子、汗王的继承人,所以应该留在黑图阿拉帮助汗王料理国政,而非带兵出征。 听起来,这个理由站得住脚,但仔细想却让人不得不警惕。大金立国靠的是八旗勇士的征战,在大金军功比什么都重要,没有军功哪怕是汗王的其余诸子们都无法晋封贝勒。 所以,如果禇英无法再带兵出征,他就无法再为大金立下军功。而能够统兵的二贝勒代善却会不断立下军功,一消一彼,便注定代善的名望会一步步越过禇英。 “那四个老家伙从来就不亲近我,他们也从来不希望我好过,哪怕我对他们已经很客气了。”禇英恨恨的说道。 “大贝勒,四大臣是汗王的重臣,也是大金的重臣,大贝勒千万不要这样说他们。” 龚正六必须提醒自己的学生要面对这一现实,千万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和四大臣对着干,那样绝无好处。 “他们都想将我变成李建成,将二弟变成李世民了,我还要对他们客气吗?” 禇英语出惊人,骇了龚正六一跳,心中直“扑通”禇英何时知道这个典故了? “不过他们也没错,我那二弟可是古英巴图鲁,我们大金的勇将呢。”禇英说这话时没了先前的愤怒,语气变得幽幽。 龚正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我自出征以来,未有一胜,却没了两牛录,消息传回都城,阿玛纵是不生我气,额亦都他们也一定会向阿玛进谗言。”禇英目光闪烁。 龚正六忙道“大贝勒千万不可隐瞒!” 禇英摆了摆手“师傅放心,我禇英为人光明磊落,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如何会向阿玛隐瞒,我只是不岔那些老家伙会借题发挥,在阿玛面前说我的不是罢了。” 龚正六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禇英会隐瞒两个牛录败亡的消息。 “攘外必先安内,哼,” 禇英突然“嗤”了一声,“这句话错了,安内必先攘外才是。那魏阉想着让我疑神疑鬼,我却不能如他所愿只消擒获了他,我便无内忧,又有谁敢在阿玛那里进我的谗言呢!” “大贝勒英明!” 龚正六对禇英有些刮目相看了,到底是年岁大了,果是比从前睿智得多。不管外界如何议论,一纸捷报便能将那些流言粉粹。 “那大贝勒打算如何处置布尔台吉?”龚正六已经知道满达海部战败的事。 “临阵不敌罢了,反叫敌人俘虏,这种人留之何用,杀了!”禇英杀意腾腾。 “杀不得!”龚正六急道。 “为何?” “人心。” “师傅是说?” 禇英犹豫了下,师傅的担心是对的,如果他现在杀了布尔台吉和他手下被放回的族人,那么一定会让八旗内部那些亲附和新降的蒙古人感到心寒,从而对大金离心离德。 “依师傅的话,如何处置? “满达海坐视十三牛录、十五牛录败亡,临阵不救,当按军法处置。”龚正六给出了他的建议。 “满达海是我的好奴才,”禇英却不愿处置满达海。 “大贝勒,若不处置满达海,费英东必会抓住此事不放。”龚正六焦虑道。 禇英沉思片刻,点头道“那先解了满达海的甲喇额真一职,叫他军前戴罪立功。” “这” 见禇英态度坚决,龚正六不便再言,见天色不早便要禇英早点歇着,他自告退。 到了帐门处,禇英却叫了他一声“师傅。” “嗯?” 龚正六回头,见禇英坐在那里神情有些不对,不由不解。 禇英好像有什么心事,又好像有什么为难之处,迟迟不敢开口。见状,龚正六返身轻轻向前,道“大贝勒有什么心事么?” “有,” 禇英说了这个字后,又沉寂了很长时间,方才咬牙看着自己的师傅,沉声道“师傅,如果我真成了李建成,你会帮我么?” 第十八章 好好干,下一个会长,你滴! “远看长白蛮高的,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长白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远处巍峨的长白山将骑着大黑马的魏公公衬托的无比高大,仿佛魏公公就是这天地间最威猛的男子般。 “好诗,公公好诗!” 义州参将贺世义的族弟贺世杰虽不懂诗词歌赋,但直觉告诉他魏公公作的诗,那一定是挺好的。 “诗好不好,不在人夸,而在流传啊,能流传千古的,必是好诗。反之,狗屁不通咧。” 魏公公情绪很好,精神也高涨,诗兴大发之后带着一众部将打马兜了一圈方乘兴而归。 营地处,早有朝鲜亲明中正师团第二旅团的旅团崔容石及一并将校侯着了。 “参见魏公公!” 众将校齐致并立,伸出右臂高呼“忠诚!” “忠诚!” 魏公公摆手示意朝鲜众将稍息。 “这是朴会长特意托卑职给公公带来的礼物,还请公公笑纳!”崔容石一脸谄媚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大车礼物。 “朴桑费心了,咱家多次与他说过,为官者要廉洁,百姓不易,万不能增加百姓负担,他怎的还这么大老远给咱家送东西咧?不妥,不妥啊。”魏公公言语间诸多不快,显是对协安会朴正泰这般行事感到不满。 崔容石慌忙说道“公公放心好了,这些都是我藩的土特产,不值几个钱的。” “噢,不值钱么?” 魏公公眉头微皱,道“可咱看着好几大车,再不值钱也值几个钱咧,你们啊可不能不实事求是,搞形式主义欺瞒咱咧。” “不敢,万万不敢!” 崔容石急表态度,只差发誓赌咒自己所言绝非虚假了。 “哼,谅你们也不敢瞒咱咧。” 魏公公眯了眯眼,想了想,扭头吩咐学文一声“回头提十两银子给崔旅团长带给朴会长,务要朴会长按市价把人家的土特产钱给付了咱家代表的不但是皇爷,更是咱大明,万不能随意收礼,哪怕不值钱。” 学文连忙点头“是,十三叔,孙儿晓得了。” “公公真是伟大啊,伟大”崔容石内心感动,难以言表。 “都是为皇爷服务嘛” 公公对朝鲜诸将甚是亲近,尤其是看到那些土特产都是可以补身的高丽大参后,不由更是高兴,笑着挥手示意诸将与他一同大帐议事。 此番第二旅团主力随崔容石赶来,正是奉了魏公公之命,原因是经过多日的袭扰和反袭扰后,魏公公决定和他的好学生禇英来一场正面会战。 为此,除朝鲜第二旅团000官兵外,又有义州参将贺世义部00余兵,皮岛特别支队紧急调拨一个大队00名官兵,连同抗金救原有兵力,魏公公已在义州聚集上万名官兵。 如此多的兵马聚集,每日所耗粮食自是巨额数字,故每日江上用于运送粮食的船只是络绎不绝,单是负责从朝鲜和皮岛运送粮食和物资的民夫就达到了七千余人。 “容石啊,你们的大君最近有何动静?可曾再往京师派人了?”去大帐途中,魏公公亲切的拉过一边的崔容石。 崔容石受宠若惊道“回公公话,大君对天朝已是极度恭顺,自李庆全回到汉城后,议政府上下已是只字不敢提撕毁协定一事。” “如此甚好,现我朝即将对建奴动兵,大君能够识大体,明大势,咱将如实奏明我皇帝陛下。” 魏公公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不满。他已将奴尔哈赤建国消息提前告诉了李庆全,那老小子回到汉城后没理由不报告给光海。 按道理,女真和朝鲜乃是世仇,如此劲敌出现,光海可不仅是不拖后腿这么简单的事,而是应当集举国之力襄助魏公公。 可公公这都来了大半月了,汉城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着实叫人恼火。 想来光海那厮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不管是奴尔哈赤倒霉还是他魏公公倒霉,对光海而言都是大利咧。 回头得给朴正泰和胡全交个底,让他们敲打一下光海才好。 公公如此想道,朝鲜兵再是不堪,他们的中央禁军鸟枪兵还是不错的。那些跟随姜弘立投降伪金的朝鲜火枪兵可是为伪金出了大力,因而公公蛮希望光海也能派个万余人供他老人家驱使灭金的。 又与崔容石说了些无关重要的话后,那崔容石却突然犹豫了下,然后问魏公公“卑职听容柱说公公赦免了数十名建奴?” “怎么?容石认为咱家此举不妥?”公公看了眼崔容石。 崔容石心中一凛,急忙说道“不,不,卑职是觉得公公此举,实在是高啊!” “噢?” 魏公公兴致勃勃,“说说看,高在何处?” “据卑职所知,建奴所谓八旗只半数是其” 崔容石的看法是很符合事实的,正如他所说,如今的伪金所谓八旗兵只有半数是真正亲附奴尔哈赤的女真人,其余半数多半是被奴尔哈赤征服掳掠来的,要么就是摄于建州危胁而无奈投靠。 所以,魏公公能够释放那些并非女真嫡系的金兵,可以很大程度的影响到那些非女真嫡系金兵对大明天兵的战斗意志,并间能够对八旗起到一定的分化作用。 “大明天威之下,反戈一击者必众多!”崔容石斩钉截铁道。 魏公公赞赏的看了眼崔容石,这家伙分析的不错,他老人家释放布尔台吉等人,便是打的这个念头。 便是不能让八旗内部产生分化,也可以在八旗内部养出一些“惧战”的牛录来嘛。 历史上,奴尔哈赤造反后攻打抚顺、铁岭的兵马只有两万余,这些就是他信得过的嫡系人马,此后随着一系列的胜仗和明军的不断失败,八旗才集其全部参与萨尔浒之战。 如此说明什么,说明现在的八旗,“恐明病”不是个例,而是普遍。 那么,公公就要好好利用八旗的这个“恐明病”了。 “好好干,咱家不亏你,以后你接朴会长的班。” 公公再次拍了拍崔容石的肩膀,拉着他一同进入大帐之中。 第十九章 禇英,你昨精了咧? “诸位,据哨探,金军正白旗屯驻在永甸堡,镶白旗则进驻在长甸堡,两旗兵马各在七千人左右。另外,有一支约两千人的镶黄旗金军挺进到了距离松山堡东南三十里余处的小积堡” 临时充任抗金救**参谋长官一职的尚可进是第一次讲述军情,因而显得颇为紧张,但在得到魏公公的肯定眼神后,言语便越发的流利起来。 尚可进所讲的便是这半个月来金军的具体动向。 自抗金救**在长甸以北击溃金正白旗甲喇额真满达海部,全歼其两个建制牛录后,金军两白旗主力旋即南下,其中正白旗沿宽甸、长甸、永甸一线追击抗金救**;镶白旗则沿大甸、永甸一线南下。 两军互为呼应,彼此最近距离只有三四十里。 除此之外,另有镶黄旗甲喇额真、原鸡儿岭守将伊尔汗率领一支金兵配合两白旗作战,该股金军步骑约两千人。 伊尔汗部自宽甸南下之后便越过了无兵马防守的老长城,以奇兵夺取了定辽右卫所属的积安堡,后以积安堡为立足点顺大安平河南下,现已抵至定辽右卫所属的松山堡。 该堡距义州城不过五十里地。 面对金军来势凶猛的追击之势,魏公公在大胜之后果断拍马走人,因此,禇英虽恨不得把魏公公擒来再阉一次,半个月来却始终摸不到魏公公的一根寒毛。 “金军统帅是伪酋奴尔哈赤长子禇英,两白旗皆是金军精锐主力,据镶黄旗俘虏交待,禇英被伪酋封为广略贝勒,为人勇猛敢战,此次亲自统兵深入宽甸地区,我们可不能小看了。” 尚可进话音刚落,就有将领笑了起来,却是统领铁枪队的熊本大木。 “广略贝勒滴,小小滴,我家主公滴,大大滴!”大木一脸自豪。 “八嘎!” 魏公公却是大怒,“啪”的一声右手拍在了桌上,掌心下还压着一块绣帕。 “哈依!” 大木顿时满脸通红,倍感惭愧,笔直站起向着主公鞠了个九十度躬。 “可进,你继续说。” 魏公公头也不抬,继续把玩手指上的玉扳指。刚才那一拍险些把这好东西给拍碎了。 尚可进清了清嗓子,对众将继续道“这些天大家想来也看到了,金军自知缺乏攻城武器,无法强攻我义州,因而其主要以游骑袭扰侵占我义州所属城堡、定辽右卫的几个百户所,主力不敢至我义州。” “建奴败在我抗金救**手中,他们跑定辽右卫干什么?”说话的是贺世杰。 这个问题也是帐中诸将这些天来的困惑,如果说禇英为了一洗其两个牛录被全歼的耻辱,那么应当集齐所有兵马合围义州,便是不敢强攻,至少姿态也要做到。可这家伙偏偏放着义州不管,反而分兵袭扰侵占和此事无关的定辽右卫,这打的什么算盘? 魏公公缓缓扫视了诸将,意味深长对诸将说道“咱家一直说过,军事斗争乃是政治斗争的延续,禇英这是拿我没办法,却想着让咱们的人来收拾咱呢。” 最先听懂魏公公意思的是尚可进,他眉头微皱,如果禇英真是存了魏公公所说的念头,那此事倒也真的棘手。 毕竟,建州称国是事实,但却一直遣使和辽阳、沈阳方面接洽,愿以藩属事大明。 因而,不管是辽东这边还是朝廷那边,都无意对建州大动兵戈。而现在魏公公却在没有朝廷授意,也没有得到辽东巡抚和辽东都司支持的情况下对建州用兵,战火只在义州、宽甸一带还好,要是波及到其余地区,辽东巡抚和辽东都司那边能不管不问?一旦两大衙门追究此事,魏公公能有好?再怎么说,公公都是内臣啊。 弄的不好,逼反建州的罪名就得扣了下来! 唉,尚可进暗叹一声,却也解不了这个局。 帐内其余诸将随后也大多明白了魏公公的意思,崔容石这个朝鲜旅团长再后知后觉,也一下恍悟,再震骇于天使公公的大胆同时,他小心的说道“我国与女真是世仇,大明不当干涉。” “没人会干涉,也没人敢干涉,天塌不下来。”魏公公缓缓站起,不容质疑道,“建州既已立国,今日不反,明日一定反,故伪金便是我大明头等之敌!当此关头,谁敢替伪金说话,便是我大明的罪人,便是咱家的死敌!” 公公此话说的极其大声,丝毫不虑外面有人听到。这是公公刻意而为,虽然他通过贺世义变相控制了义州,但贺世义毕竟辽东土生的将领,其部下之中肯定有人和辽阳那边暗通消息。 公公便是要借这些人的口,明明白白的告诉辽阳和沈阳方面——他魏良臣的事,谁也管不了! 就在帐中诸将思量魏公公所说时,魏公公话锋一转却道“对了,咱家先前教过你们游击战术,不过咱家怎么听说有些部队游而不击呢?咱家叫你们派兵去袭击金军的运粮队,去拦截他们的哨探,你们倒好,带着兵出城逛一圈就回来,这是把咱家的话当耳边风,把咱家当傻子哄么!” “咱家在这里再说一次,要是有人不愿意跟咱家走,不听咱家的话,那就休怪咱家翻脸不认人了!” 魏公公杀气腾腾的样子可把帐中诸将吓坏了,尤其是贺世义。因为魏公公所说的游而不击情况正是发生在他的麾下。 按计划,贺世义的义州兵负责袭扰镶白旗,尽管义州兵两年前参与过宽甸大扫荡,可贺手下的一些将领却认为这次不同以前,来的是建奴的精锐主力,实在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因而便消极应付。 “咱家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 魏公公扫了贺世义一眼后,若无其事的又坐了下去,摆手示意尚可进继续。 “虽然宽甸地区早被我军扫荡过,百里无人,金军两白旗屯驻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就地补给,只能依靠鸡儿岭粮道补给,其对我义州也形成不了实质威胁,但金军在宽甸地区的存在也变相束缚了我军的手脚,故公公有意组织一次反击战,一来提升士气,二来打掉金军的气焰,三来尽可能杀伤其兵员。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尚可进看向诸将。 魏公公依旧把玩其花十两银子买因来的玉扳指,组织一次规模以上的反击战不是他老人家心血来潮,严格来说也是无奈。 按原先作战计划,只要将金军主力诱到义州一带,然后依托坚城高墙耗其粮草,坐等其退兵便是。 可现在,禇英不知是学精了还是听了谁的建议,竟然把战火烧到了定辽右卫那边,这就逼的公公不得不和这个好学生来一次真正的较量了。 不如此,禇英尝到甜头再行深入,义州这边反而成了孤堡,兵马虽多,却无力支援。 定辽右卫地域广阔,军民众多,金军一旦深入但行掳掠便能以战养战,根本不必担心缺粮。 以两白旗的战斗力及定辽右卫的糜烂程度,不消说,时日一久,定辽右卫一定会被金军祸害成赤地。 故而,哪怕公公根本不害怕辽东巡抚和辽东都司乃至朝廷,他也得考虑一下皇爷的观感。 毕竟,他老人家可是被撵出京师的。 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 过错是自个惹下的,公公不可能让定辽右卫的军民担承他们根本承担不起的后果。 打一场大仗,在军事层面上是必要的,在政治层面上更是重要的。 “都给咱家说说咧,有什么说什么。” 公公还是很喜欢集思广议的,压力明显很大的贺世义迟疑了一下,起身说道“公公,末将以为,我军若是反击,首当打掉挺进至松山堡的镶黄旗伊尔汗部。” 第二十章 二呆子打仗 “对,贺将军说的对,就打这个镶黄旗,断其三指再说!” 众将均是附议,那个伊尔汗部只有步骑两千人,义州城中却有上万官兵,五打一,怎么也能把其打趴下了。 尚可进也是这个看法,毕竟和两白旗比起来,那个伊尔汗部实在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又是自个跑到眼皮底下,不拿该部开刀怎么也说不过去。 再者,正如魏公公所言,政治层面上也必须要吃掉伊尔汗部,不然再让该部闹下去,影响太过恶劣。 见这么多人支持自己,贺世义不禁有些高兴,同时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这情绪来源于他在沈阳当副总兵的哥哥贺世贤。 因帮着魏阉用兵宽甸,隔断和朝鲜的汛道,贺世义这两年受到的压力很大。虽然因为魏阉是天子近侍的缘故,参劾他贺世义的几道奏疏都被压了下来,但是他贺家毕竟是宁远伯府提携上来的,因而在不少人眼里,他贺世义帮李家仇人魏阉干事就是个白眼狼般的存在。 如此观感,自然是连累了在沈阳的贺世贤。前番贺世贤给弟弟的信中还提及李二公子曾将他召至铁岭斥骂的事,字里行间对弟弟行事诸多不满。 贺世贤警告弟弟莫要和魏阉再有瓜葛,称世间虽有权阉,但往往不得长久,不得善终。靠上权阉可发迹一时,却绝无发达一世道理。贺家如今根基已然扎于辽东,不管着眼于何处,都当和辽东各将门保持一致,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正因如此,方才发生魏公公所说的“游而不击”之事。对于此事,贺世义是要负责的,没有他的默许,其部下焉敢如此消极。 只是,魏公公当面敲打他贺世义,这就让贺世义不得不有所表示,毕竟,这两年魏公公在辽东和朝鲜闹出了那么大动静,却跟没事人般,如此能量,可不是他贺世义能扛得下的。 这般,就是进退维艰了。 贺世义当下也只能先顺了魏公公,回头再作计量了。真要敢不顺,就凭他义州这千余官兵,也根本制衡不了魏公公从皮岛和朝鲜调来的兵马。 更何况,他贺世义这两年捞的也不少,协安会和大明的贸易来往一半是在皮岛,一半是在义州。可以说,靠着“垄断”陆路的好处,贺世义这个义州参将已经是肚满油肥,更不提他贺世义名下收容的那些宽甸降人替他在义州城外耕种的上万亩土地了。 以多打少,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不干呢,众将情绪都是高涨,摩拳擦掌的。尤其是和金军正白旗较量过的将领,都觉那个伊尔汗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拿他开刀最好不过。 “当初我率兵打鸡儿岭,这个伊尔汗连衣服都没穿就跑了,这回再打他,我看他怎么跑!”胡里海对于手下败将也是十分的轻蔑。 “公公,末将愿为先锋!” 得了族兄眼神示意的贺世杰第一个出来请战,胡里海见状哪容姓贺的抢头功,赶紧也起身向魏公公请战。 “有敢战之心,有敢战之气,甚好!” 魏公公很是高兴,谁料话锋一转,向来善于纳谏,听取群众意见的公公却泼了诸将一盆冷水,他老人家言道“小小滴伊尔汗部,收拾掉滴不难,但是打掉这个伊尔汗,你们能保证禇英就会乖乖退兵,不会再派兵深入定辽右卫了?” “这” 诸将为之一滞。 “柿子要捡软的捏,断其三指是好,可这伊尔汗部只不过是建奴的一支偏师,斩了他也伤不到建奴的元气,对局面并无大的帮助那个禇英,咱家当年和他打过交道,此人心气很大,叛贼奴尔哈赤妄立金国册了他为太子,所以这是禇英为伪太子的第一次统兵出征,你们跟咱家说说咧,这个伪太子会因一支偏师败亡就灰溜溜的退回去么?” 魏公公环顾诸将。 “公公的意思是?”尚可进问道。 魏公公看了眼地图,轻笑一声,道“那个伊尔汗早前深入定辽右卫,连着占了几个百户所,他不趁势闹到凤凰城去,突然折向跑松山堡来做什么?” “公公是说这个伊尔汗是个诱饵?”尚可进迟疑道。 “是咧,禇英是想钓鱼咧。” 魏公公提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义州大军出动直奔松山堡,虎视义州的两白旗突然南下断了大军后路,面对上万骑兵,抗金救**如何自处? 众将听后都是色变。 义州城内如今是有兵马上万,但都是步卒,骑兵不多。要是金军两白旗真如魏公公所言趁大军出城来断后路,那这仗可就是捏软柿子,而是要被人家一锅端了。 兵马过万,一望无际。 饶是参与过全歼正白旗两个牛录的胡里海、牛柱他们胆气再高,这会也不敢拍胸脯说他们能和上万建奴骑兵一决高下。 打几百骑兵和打上万骑兵,那是两个概念。 “前有镶黄旗,后有两白旗,这仗咧咱家可是打不了。”魏公公“嘿嘿”一声。 贺世义道“公公,松山堡与我义州不过一日路程,我军只要火速进军,那禇英就算真来断我后路也是来不及。” “然后咧?咱们就在松山堡喝西北风么?还是打算等谁来救咱们咧?” 援兵,肯定是没有的。粮食嘛,真被两白旗断了后路,上万人马在松山堡能坚持个几天就算不错了。 建奴作战,可是最喜欢断粮道的,围点打援他们也是最爱干的。 这一点,魏公公是深知的,所以,不管禇英是不是这个意图,公公都不会去冒风险。 诸将这会都迷茫了,不能打伊尔汗部,怎么个反击? “仗,是一定要打的,但是,咱们呐不去捏伊尔汗这个软柿子,咱们直接去打禇英嘛。建奴骑兵是多,机动力强,可咱们也不是没有克敌的法子。” 魏公公袖子一挥,提出了“结硬寨,打呆仗”的制敌方针。 “什么是结硬寨咧?就是咱们啊要缓慢推进,每隔那么十里地就停下扎营,哎,选背山靠水的地方扎营。不管什么天气,立即修墙挖壕” 照魏公公所说,墙高必须达到八尺,厚也要一尺,壕沟亦深一尺。从沟中挖出来的土必须搬到两丈以外,以防八旗用这些土复填壕沟。沟外再设拒马,使得八旗的骑兵无法越过。 “咱们要制敌而不被敌所制!” 对付骑兵,结硬寨,打呆仗是被无数战斗证明过的,魏公公以此对付办法对付禇英所率两白旗,不敢说一定能打败禇英,但可以肯定禇英一定拿他魏舍人没办法。 因为,禇英没有时间。 第二十一章 没有剪刀有大刀 “打仗就跟打麻将一样,千万不要等着别人打牌来胡,而是要主动胡。胡大的,胡小的都要胡,因为胡总比不胡的好。而且主动胡的话,有可能杠上开花。”——《魏公训子书》 禇英可能希望魏公公去咬松山堡伊尔汗部这个鱼饵,但公公如何会如他所愿呢。 既然决定要打,那就打最强的。 要说禇英学精了吧,公公承认,因为这小子知道从定辽右卫入手抢夺粮食,制造不利于魏公公的政治影响。 但也限如此了,禇英没把“精”字发挥到极处,他不应该让镶黄旗那支偏师跑到松山堡来的。 要搁魏公公,宽甸地区都不呆,直接主力挺进定辽右卫指挥使所在的凤凰城,正眼都不瞧义州一眼。 这叫你玩你的,我打我的,只要有利于己方,什么样的打法都可以。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粮草支撑。 偏禇英使了小聪明劲,不服心中那口恶气,想要彻底端了魏公公这口锅。 那魏公公就不能答应了。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有“打呆仗”的先进指导思想,魏公公就不信禇英还能把他老人家真个阉了不成。 无论是从耐心还是从后勤保障来看,禇英都没有胡牌的可能,甚至他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想公公前世,十几万纵横江淮中原地区的捻军骑兵不就是被这“呆仗”击垮的么。 公公不认为现在的八旗兵能和两百多年后的捻军相提并论。 当然,“结硬寨,打呆仗”的前提是有效的组织动员能力以及充足的物资保障。 这两点,魏公公基本具备。 他老人家窝在义州这半个月,可是全身心投入于后勤事业的。 军议上,公公一锤定音了。 动员命令很快传达,一万余来自不同体系的抗金救将士很快就动作起来,收拾营帐的收拾营帐,打磨兵器的打磨兵器,明确号令的各领文书 与此同时,又有八千余民夫被紧急组织起来,他们将随大军一起开拨,除了负责粮草物资运输外,他们也将是挖壕立寨的生力军。 对于用人,公公向来是出多少力给多少钱的。老人家明确提出,民夫的口粮和士兵一样,各级军官不得克扣。同时,民夫的工钱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要争取做到日结,或两日一结,以更好的提升他们的劳动效率和积极性。 在这一背景下,《夫役保障条例》出台了,这是有史以来中国第一份针对随军夫役的法律条文,虽然,目前保障条例仅限于抗金救和大明皇军。 八千多民夫中有一半是由朝鲜北部协安会提供的,另有千余是皮岛方面征调的,余下则是义州本地人。 公公再三要求对民夫们要一视同仁,不管是哪里来的,只要他们是在替抗金救效力,那就一定要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 战前动员和具体的物资分配需要两到三天时间,在这段时间内,魏公公除了视察各部的战前动员和训练情况外,便是对“结硬寨、打呆仗”这一战术指导方针进行具体的完善。 这日,公公刚刚从朝鲜旅团视察回来。朝鲜旅团接到的命令是砍伐左近一带森林,制成可供全军立营所需的栅栏和拒马,以及挖掘壕沟所需铁铲的木柄。 崔容石旅团长以极其负责任的态度督促部下完成了这一光荣使命,在朝鲜旅团官兵的奋勇工作之下,义州左近的森林植被减少了五分之一多。一些原本绿意盎然的矮山甚至成了秃山。为此,抗金救上下给朝鲜第二旅团起了一个绰号,叫“伐木工旅团”。 回城时,公公突然勒马停住,然后很不高兴的对陪同视察的义州参将贺世义道“为什么那些人留着辫子?” 贺世义愣了一下,不知道魏公公说的是什么,顺着公公手势看去,却是城外搭建的临时铁铺里有不少女真人在出入。 “回公公话,这些都是末将近年纳下的降人,原先都是在城外屯田的” 贺世义赶紧解释了下,那些女真降人都是这两年他陆续收容,或从义民手中购买来的。本都是散在各处做事,因为大军即将出征需要不少铁器,所以他把这些女真降人组织在一起充当劳力使用。 “既是降了,便是我朝之民,当同我朝之民一般蓄发改装,如此才是忠心可信之人,缘何还照旧俗的?”魏公公哼了一声。 “这个” 贺世义不知如何说这事,这两年辽东巡抚衙门还特意给义州发文,要边将重视改善女真人生活,尊重他们的习俗,不可将其视为蛮子,所以贺世义就没怎么约束女真人,更莫说让他们蓄发改装了。 而且这些女真降人有自己的标志也便于管理,至少让人一看就晓得这是女真人,怎的到了魏公公这边却是要反过来呢?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劲没地使了 贺世义心中腹诽。 “去,现在就割掉他们的辫子,让他们改装以后不论何人,蓄发者留头,不留发者不留头。”这一番话说来,魏公公语气虽平淡,但听在贺世义耳中,却是杀气腾腾的很,不由为之一凛。 “公公,义州城内不光末将收容的女真降人,另还有为数众多女真人居于此城,若是现在就要他们割辫,末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么多的镊工啊?” 贺世义虽觉得魏公公此令有些小题大作,但也不敢违令,只是具体操作却是麻烦。 毕竟义州这里和女真人接壤,百多年下来不说新纳的那些降人,便是一直居住在城中的女真人也有好几千。 仓促之间就要为这么多女真人剪辫,还要让他们改装,实在是人手不足的很。 “没有镊工,就没有这个了?”魏公公一指贺世义的佩刀,以不容质疑和反驳的语气说道 “姑示公文于城中女真人晓得,唯剪掉辫子,方可重新做人,享我大明国民待遇,不去辫者等同反贼,格杀勿论!” 作者注伪清之前理发师称“镊工”,又叫待诏、净发师傅。明以后为“剃头匠”。 第二十二章 不要脑后一根毛 钦差提督太监、部公海臣魏公公行事雷厉风行,眼中进不得沙子,只半日,义州城中显眼墙壁便尽数贴出标语。 或曰“移风易俗就是好,剪掉辫子才是人”; 或曰“开展移风易俗,弘扬时代新风”; 或曰“推动蓄发改装,利国利民利千秋”; 或曰“要了脑后一根毛,老婆孩子跟别人”; 凡此种种,白纸黑字,又有差役提着铜锣沿街叫喊,一下便叫这义州城轰动起来,军民百姓所议论的尽数是这剪辫子的事。 义州乃鸭绿江边重镇,又是中朝贸易转运要处,城内生活朝鲜商人自是众多。闻明朝官方下令要女真人剪辫子蓄发,那朝鲜商人们自是当成趣事来谈。 因这女真蛮子和朝鲜乃是世仇,朝鲜商人们对于这给女真蛮子剪辫子的事自是拍手称快。 有好事者更恨不得义州城的女真蛮子们能够闹将起来,这样子便能看到明朝的天兵是如何砍杀女真蛮子的了。 做高丽参生意的金馆长同随从几人刚从对岸过来,途经城门就见有官兵在那贴榜布告。 金馆长汉文甚好上前瞧了,见是命女真人蓄发改装的布告,顿觉惊讶。 随从有不识汉字者问道老爷榜文写的是什么,金馆长便与他们说了。 “蓄发改装刻不容缓,从今天起,只限三日,叫那拨女真人们尽数把辫子剪掉,遵依者便是大明良民,迟疑和不遵者便视反贼一般严惩不贷,有逃避、巧言争辩的,更是决不轻饶” “老爷,这明朝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叫女真人剪辫了?”有随从不解。 “你们不知道,那剃发是女真人习俗,据说打从前金朝时便有了,几百年间不曾断过。嗯,女真人不但把这剃发作为他们一族的标志,也是把此作为其它人是否归顺女真人的标志。” 金馆长虽是商人,但自小也是熟读经史的,加上常来明朝做生意,自是有一番见识。 有随从听后不屑道“蛮子就是事多,脑后留根辫子就是他们的人了?” “你懂什么?” 金馆长摇了摇头,他和随从是用朝鲜话交谈,自是不虑旁边汉人们听去。 只听他道“女真人可是聪明着呢你们想,若是女真人剃发,被他们打败征服的那些人不剃,时日久了,衣冠装束什么都不一样,他们能合起心来?那女真又能放心那些人?剃了发留了辫就不一样了,一代改不了便是两代,几代过去,那从前不是女真人的人也就成了女真人。” “为什么?难道那些人敢忘了祖宗,忘了出身?”有随从问道。 “他们就是忘了,他们只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女真人,不管是服饰还是装束,他们都已经完完全全是女真人了啊” 金馆长说完这话,又举了实例证明他的看法。这实例便是近年来常帮着女真人渡江袭扰朝鲜的那些朝鲜逃民。 “那些个人,你们说他们是女真蛮子呢还是朝鲜人呢?” “呸,他们替蛮子做事,怎么还配当朝鲜人!” 一想到那些为虎作伥,残害同胞的家伙们,金馆长的随从们就怒不可遏。 “如此便是了。” 金馆长又扭头看了眼张贴在城墙上的布告,由衷感慨了一声道“叫女真人剪发的那位大明官员是个枭雄啊。” “老爷此话怎讲?”有随从不解道。 金馆长笑了笑“他下令叫人剪了女真人的辫子,便是断了他们的根基,改了女真人的服饰,就是刨了他们的祖坟。如此,女真人和他们的子孙都照着汉人的习俗生活,又如何还会想起他们从前的生活方式呢?一两代,只要一两代,这义州城的女真人便都是汉人了喽那位官员就是想靠这一手段,彻底绝了女真祸患,永远不怕女真蛮子造反,这般人物不是枭雄是什么。” “要是女真蛮子们不愿意呢?”有随从道。 “由不得他们,”金馆长冷笑一声,“榜文上说了么,不遵者要砍头。是人都怕死,义州城的这些女真蛮子没的选择。” “照我说,死了的女真蛮子才是好蛮子呢,费这么大劲做什么?”有随从脱口道。 “世上很多事不是单靠杀人就能解决的。”金馆长摸了摸身边那个小伙计的脑袋。 突然,有个年长些的随从皱眉头道“老爷,要是明朝也要咱们朝鲜人跟他们一样,那怎么办?” “” 金馆长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还真没想过。 布告一张贴,义州卫指挥衙门就行动起来,城中大街小巷的交接处迅速设置了割辫点。 最先被勒令割辫的是贺世义招纳的那些女真降人,人数约在八百左右。 他们被聚集到了一起,因为这些女真降人不少是当过女真兵丁的,为防万一,贺世义亲自带兵坐镇,勒令这些女真降人割辫。 面对明军的威逼,女真降人们没有反抗,乖乖接受了割辫改装的命运。 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这让贺世义松了口气。 只是不少女真降人们在辫子被割后拿着他们的辫子偷偷哭泣,对此,贺世义倒是没有太多干涉,在他看来,只要女真降人们肯割辫,让他好向魏公公交差就好。 对女真降人和早就居住在义州的女真人,贺世义是区别对待的。他希望女真居民们能够主动到各街巷的割辫点割辫,所以派出去的差吏一开始都是以劝说和宣传作为手段。 可是半天过去,只有百余人主动来割辫,其余居民大多在观望。 高度关注此事的魏公公对贺世义的工作效率大为不满,遂命杨寰带一队兵拿着剪刀冲进那些女真居民家,将不愿割辫的女真男子从家中拖出,强行割辫。 有敢抱怨的,大刀便是那么一晃,公然恐吓“尔不思做我大明子民,莫不是要做那建州反贼!” 在魏公公的压力下,贺世义不得不采取同样的手段,整体过程还算顺利,毕竟居住在义州的女真人有的已经是几代,算是汉化了。他们内心深处不愿割辫只是对过去以及祖上的一种怀念。 这种怀念一旦和生死挂钩,大多数人还是明智的选择保命的。 意外发生在西城,一个年老的女真人不愿割辫,声称割辫是乱命,没有经过辽东巡抚衙门的认可。 负责剪辫的带队官兵生怕被上头责骂自己办事无能,一怒之下就杀了这个女真老头,随后又斩杀了其家六个男丁。 杀戮开始,就会无形之中蔓延,哪怕是微小的蔓延也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当夜,城中有两百多女真人被处死,贺世义闻讯之后深感不安。 事情报到魏公公那里后,却是传下命令,叫将那些被处死的女真人首级用竹竿串起,尔后挂在城门处。 此后,城中便再也没有发生女真人拒绝移风易俗的事情,两天之后,城内陷入平静,再也没有脑后留着好像老鼠尾巴一样辫子的女真人。 当日,抗金救**主力11000人连同8000余民夫携带大小车辆800多辆,浩浩荡荡的开出了义州城。 第二十三章 死乌龟,你出来啊! 两年前由魏公公率领的大明皇帝亲军“宽甸进击战”使得宽甸六堡变成了无法驻军的“无人区”,某种程度上是历史的倒退,也是宽甸发展历史上的惨重一笔,但却极大限制了建州反动分裂集团势力向南开拓的脚步,有效维护了大明的领土主权。 伪金四大臣之一的额亦都给奴尔哈赤的奏折便言——“六堡之失,如丧一卫。” 将宽甸六堡等同于建州左右卫之一,可见额亦都等人对六堡的重视。 六堡丢失之后,建州方面不是不想再行恢复,奈何明军将六堡军民尽数掳走,只留了一块空地,他们便是再行侵占也无法驻扎,更别提开发六堡土地了,因而只能咽下这颗苦果。 一方面象征性的派员到辽阳强烈谴责明朝军队的“越境”行为,另一方面则将用兵方向重点放在了西北的蒙古人和叶赫部。 如今的宽甸地区,除了胆大妄为的马匪在其中潜藏外,便是一些越过江来谋生的朝鲜逃民,总人数也不过几百,这点人放在几百平方里的宽甸地区等若没有,因而除非特别留意,否则外人很难在这广袤的土地上找到人烟。 不过最近这些马匪和朝鲜逃民也罕见踪影了,这些个时刻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家伙们对外界的动静特别的敏感,早就在明金双方大举用兵宽甸的时候就逃之夭夭了。 一些脚腿慢的倒霉蛋要么被明军强行征用,要么就是被随后赶到的金军掳走,很难在大势之下独善其身。 中旬的时候,屯兵在永甸堡的禇英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义州明军大举出城了。 等待多日的禇英高兴的对他师傅龚正六说道“师傅果然算对了,这一回魏阉终是要上钩了!” 可是正当禇英准备率两白旗主力南下断了义州明军后路时,一洗前耻时,他却惊讶的发现,明军并不是朝松山堡开去,而是直接北上奔他广略大贝勒来了。 不管明军是奔松山堡还是奔自己来,只要他们出城就好! 禇英不及多想,他已经在永甸憋得太久,急需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也平息黑图阿拉某些人对自己的种种不满。 二十一日,禇英亲率正白旗主力出永甸堡南下,又械令弟弟阿拜率镶白旗自长甸南下,两军约定会合在叆河中游的三里铺,尔后对明军形成包围之势并一举围歼。 为了确保此次决战胜利,禇英又令充当诱饵的偏师镶黄旗伊尔汗部尽可能的南下袭扰义州,以迫使魏阉分兵,或动摇其军心。 但是,随后发生的情况让禇英和其弟弟、镶白旗主阿拜都感到十分的棘手——义州明军在魏阉的带领下是出城了,可却跟乌龟一样每隔十里地就安营扎寨,把个营寨修得跟刺猬一样,令得缺少攻城器械的两白旗明知道对手就在那里,偏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营兴叹。 而作为偏师使用的伊尔汗部又无法对明军形成足够威胁,甚至于还被明军的骑兵击败过一次,损失了一个牛录。 明军携带了大量粮草,其所构建的营寨也不是用后即弃,而是佐以数量不等的士兵守营,其内配置大量火器,形成了一路一堡垒的局面。 禇英曾命弟弟阿拜所领镶白旗一部试探性攻击过只有少量士兵驻守的明军营寨,欲图夺取一座或两座堡垒为己所用,同时断掉明军和义州联络的通道。但结果不但没能占领明军的营寨,反而损失了一百多披甲人。 在两白旗军议上,八旗将领一致作出了不可强攻明军营寨的看法,阿拜也坚持认为如果一定要强攻明军,必须等黑图阿拉的攻城器械赶到。 八旗并非没有攻坚能力,自奴尔哈赤起兵以来,建州军队打过很多攻城拔寨的战斗,他们很重视云梯、筒梯、盾车等攻城器械的制造。 只是这一次,两白旗是紧急调拨南下,为了最快抵达前线,他们并没有携带太多攻城器械。而且,远在黑图阿拉的奴尔哈赤也禁止禇英强攻义州城,这就令得两白旗上下根本没有攻坚的思想准备。 龚正六献策南下定辽卫,吸引义州明军出城,继而与之决战的策略实施后,禇英更没有向黑图阿拉求调攻城器械。 在他看来,只要魏阉出城,双方的决战方式就是野战,不需要什么攻城器械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明军是出城了,可那个魏阉却当起了缩头乌龟! 望着那些几乎是一两个时辰就能拔地而起的营寨,禇英真是后悔没有早点调拨攻城器械来。 到了下旬的时候,局面已经不是僵持,而是完全对禇英不利。 魏公公将乌龟堡垒战术发扬到了极致,每天以十里的推进速度不断往前进迫,目的很明显,就是逼迫禇英彻底退出宽甸六堡。 禇英陷入进退两难境地,无法获得补给的两白旗粮草已经消耗到了危险数字,他必须在战还是不战之间作出一个选择。 与此同时,明军也开始主动挑衅八旗,时不时的以精锐兵马主动出击,取得一定战果后立即撤退,根本不给两白旗反应时间。 种种迹象表明,明军也在寻求决战的战机,但战场和战机在何处出现,何时出现,双方心里都没有底。 在与师傅龚正六激烈争吵之后,禇英做出了一个让弟弟阿拜为之震惊的决定,他绝不会就此撤军,哪怕杀马充饥,他也一定要和魏良臣那个死乌龟拼死一战。 贯穿整个宽甸地区的叆河,是六堡从前屯田的主要水源,现在除了野鸭和北归的丹顶鹤外,河面上却是见不到一艘船。 然而夜色中,平日根本不见船的叆河里却隐约有木浆划过流水的声音,被乌云遮住一半的月光星芒下,一条木筏正快速的向前方驶去。 木筏划了三四里地后,前方出现一个岔口,木筏上的人丝毫不犹豫就划向了右边那边支流。又约摸划了半个时辰后,木筏突然往岸边靠去,一个穿着黑衣的汉子迅速跳上岸,将船绳系在岸边的一棵老柳树上,然后蹲在地上,将鼻子对着空气嗅来嗅去。 第二十四章 雁过要拔毛 紧跟着上岸的还有几个人,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腰间别着短刀。几人上岸之后便四散开来,十分警惕的样子。 “巴音,你闻什么呢?” 一个同伴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正在嗅空气的巴音身后轻声问道。 巴音没吭声,只是不断的用鼻子嗅。 同伴四处看了眼没发现什么,不由低声笑骂巴音一句:“又没有母狗在这撒尿,你瞎闻个什么东西。” 巴音是蒙古人,从前是长甸堡镶红旗的士兵,被俘后被编入皮岛特别支队,现随所在大队一起调入抗金救国军。因为巴音熟悉地形,所以这次被抽调出来侦察敌情。 “我不是闻尿味,是女真蛮子有马,白天刚下过雨,若是周围有马的话,那马尿味浓得很,隔老远就能闻到。” 巴音跟同伴解释了一下。 那个同伴是朝鲜人叫金三顺,原先也是镶红旗的建州兵,不过他是属高丽牛录的。 如巴音、金三顺这种原宽甸地区建州兵出身的士兵,抗金救国军里至少占了六分之一。 皇军的另外两支精锐近卫师团、台湾师团里,也有为数众多的建州降兵,人数大约有一千人左右。 经过长期的思想教育,建州降兵们充分认识到了建州反动分裂集团给大明这个祖国带来的危害性,更认识到了这个反动集团对于他们这些底层军民的压迫和欺压,因而,看到前一阵义州城内那些不太愿意割辫子的女真居民,他们打骨子里为这些人感到可悲,更打骨子里厌恶昔日脑后所留的那根老鼠尾巴。 “是么?” 金三顺从前在高丽牛录时可不曾骑过马,也没有养过马,所以对于巴音说的这些一无所知,只觉听着很有理,便也学着巴音的样子对着空气嗅来嗅去,可是却什么也闻不到。 四下里树影草枝摇动,身后叆河水微微响动,一片安静。 不一会,金三顺有些丧气的收回鼻子,低声道:“我这鼻子不是狗鼻子,实在是闻不到什么臊味。” “你小子才是狗呢。” 巴音没好气的掐了金三顺一把,三顺刚想作出吃疼的样子,却突然见巴音猛的趴倒在地,手朝后一摆:“别出声,有动静!” 三顺一惊,顿时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散在其余几处的同伴们也都紧张起来,一个个趴在地上竖耳细听,前方果然有轻微的响动传来。 三顺轻轻捅了捅巴音,低声问他:“什么声?” “像是马吃料的声音。” 离得远,巴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但他敢肯定,前方肯定有马,因为他闻到了马尿的骚味。 “你在这别动,我爬过去看看。” 巴音比了一个手势,自己朝着前头的林子里爬过去。他不敢直接跑过去,因为万一前面真的有人,很容易被对方察觉。 白天下过雨,地上有点烂,巴音往前爬得很吃力,身上都粘满了烂泥树叶。他顺着草丛一直向前爬,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眼前,谁也看不清他爬到哪里了。 金三顺同其余的同伴趴在岸边,一颗颗心都在扑通跳,那种紧张感似乎要让胸腔炸出来。 带领这支侦察小队的周小旗也是宽甸人,不过以前从来没有当过兵,他家是万历十一年响应官府号召举家从盖州迁过来的,可没想到万历三十六年宁远伯李成梁竟然把他们这些军民连同六堡尽数丢给了建州鞑子。 周小旗一家不愿从开垦了二十多年的土地上离开,便无奈给建州人当起了佃户。 对于大多数宽甸百姓而言,只要能让他们有地种,有饭吃,认谁当主子都是一样。 建州人凶残是凶残了些,但对于名下的汉人阿哈们,他们还是蛮珍惜的,轻易不会杀害。 妇女们虽然委屈一些,但不是能活着么。 世道如此,老百姓们能做什么呢。 这一切,直到两年多前一支明军的出现而改变。 说实话,打心眼里周小旗并不认同皇军对宽甸的“烧杀抢掠”,更不认同皇军把老百姓们都迁移走,要知道宽甸这里可都是肥沃的土地啊! 但是,上面说的也对,他们这些汉人百姓在宽甸生活一天,就是给建州人多提供一天的粮食,从而可以让更多的建州人拿起武器去杀害无辜的同胞,掠夺更多的财富。 随波逐流,建州鞑子都打不过皇军,周小旗一家也只能跟着邻居们一起踏上迁移的路途。 此后,他一家被安置在了皮岛,因为皮岛没有太多土地可以耕种,所以被安置在皮岛的宽甸百姓中年轻的男子们要不就被组织出海打鱼,要不就是参加了皇帝亲军,要不就是听从衙门安排做事。 在这背景下,从来不曾拿过刀的周小旗成了皇军皮岛支队的一员,之后成了管一支小队的小旗官。 重新踏上故土的那刻,周小旗的眼眶曾红润过,他多么希望一家老小能够再次回到故土居住,可他知道不能把建州鞑子赶走,这个梦想就永远不会实现。 这一次,他便是奉命探清建州鞑子主力所在,虽然不知道上面为何要跟个乌龟似的天天慢吞吞的行军扎营,但两年多军人生涯告诉周小旗,上面一定会有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周小旗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见巴音迟迟没有回来,周小旗眉头紧紧皱着,心里嘀咕三里铺这一带莫非真的有建奴大军? 之前,侦察工作一直是由骑兵在组织进行,可是最近骑兵的哨探遭到了建州鞑子的疯狂阻击,上面不得不进行调整,利用宽甸地区密集的河道进行潜伏侦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的草丛突然一动,就在众人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时,巴音的脑袋从草丛中露了出来,然后迅速爬了过来压低声音对周小旗道:“队长,前面约摸一里处有条路,路边上拴着几匹马,离得远,看不清,应该是蛮子的探马。” 听了这话,金三顺忙低声道:“队长,既然发现了建州蛮子,咱们这就回去禀报吧。” 周小旗却摇摇头道:“不行,我们的任务是探出鞑子正白旗的具体位置,现在只发现几个探马,还不知道是正白旗的还是镶白旗的,这样回去怎么报?” 有个士兵想了想,道:“队长,要是就这几个建奴,那不如咱们摸上去,逮个活口问问?” 这个提议让众人听了都是心热,周小旗当然也没意见,他也想立下功劳升个总旗干干。当下便带着他们往巴音先前去的那地方爬去,准备瞅准时机就动手。 几人刚爬到地方,还没等他们往路边摸去,突然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周小旗脸色一变,挥手让大伙别动。众人没想出此变故,一个个都是紧紧贴在地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夜色之中,前面路边拴马喂料的那几个金兵已经翻身上马,在他们北面不远处,上百骑正奔过来。而在更远的后面,分明就有大队人马正往这边移动。 草丛里头,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一双双眼睛紧张地注视着眼前一切。 所有人都将目光向周小旗投过来,无声地询问该怎么办。 “走,马上回去!” 周小旗果断下令,巴音却突然拉住他,低声道:“队长,你带人回去禀报,我在这继续盯着他们,看他们往哪边去。” 周小旗惊住:“巴音,这太危险了!“ 巴音嘿嘿一笑:“我一个人,蛮子发现不了我。” 周小旗迟疑一下,同意了巴音的请求,嘱咐他务必小心,带着其他人赶紧往回摸。 待周小旗他们走后,巴音借着夜色继续趴在草丛中,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正前方。 ........... 深夜,部公内臣魏大公公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索性披上衣服在营中巡视起来。 深深的壕沟,尖尖的栅栏以及各式拒马、设置在各处的火器发射点将偌大的军营变成了一下个武装到牙齿的大刺猬。 面对这种“碉堡”,除了内应开门,魏公公实在是想不到八旗兵凭什么打进来。 这处军营已是距离义州一百四十里之远,安营处正是扎在了叆河边,如果有水营的话,顺着这条叆河就能直接摸到两白旗的后方。 可惜,魏公公手头没有水营。 天上的星辰,一如公公前世景象。 眼前一切都是无比安静,远处的景色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公公没要亲卫跟随,只大侄孙魏学文和熊本大木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十步的距离。 巡营的队伍不时从河畔走过,崇敬的目光背后,魏公公捕捉到了一丝紧张和害怕感。 随着大军北上的深入,随着和八旗接触的频繁性,再愚钝的士兵也知道即将要进行一场大战了。 公公,也紧张。 虽然占据了一定的上风,但对手毕竟是拥有上万骑兵的强敌!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建州早已从原先单纯的山地步兵演成了步骑合一的强劲作战集团——那个被前世史学家们称为渔猎民族的满州前世,已然向游猎民族靠近,再过几年,他们就将成为东亚最具战力的武装团伙。 怎么才能薅掉奴尔哈赤的羊毛,成为了公公的当务之急。 魏公公来到河边,蹲下身子,用手捧了一把河水,怔怔的看着河水从他的指缝间一点一点流淌。 禇英啊,咱的好学生咧,你能不能让老师拔掉几根毛咧? 第二十五章 俺要当都督 广略大贝勒是不是愿意变成葛优尚是未知数,倒是公公的营中来了位真敢薅黑脸老汉一家羊毛的英雄,这人就是那名列七大恨的萧伯芝。 萧伯芝从建州逃出来后先去的是抚顺,他将奴尔哈赤建国称汗的消息告诉给了抚顺游击李永芳,让其加紧抚顺边防,直言奴尔哈赤后金不久必会反叛,叛军首攻之地必是抚顺! 萧伯芝乃是已经被弹劾下台的前辽抚杨镐的人,前番建州那边又屡屡上报辽阳,说萧伯芝种种不是,称其为“辽阳无籍”,双方口水官司打了不少,所以李永芳对萧伯芝所说半信半疑,认为多半萧伯芝是在危言耸听,便叫守备王命印遣人将其送至沈阳,自己派人到建州打听清楚再作决定。 可是萧伯芝到了沈阳之后却被沈阳副将贺世贤扣住了。 贺此举乃是得了前任锦衣卫大都督李如桢授意,概因李如桢知萧伯芝是杨镐所用之人,而那魏阉亦是杨镐学生,故而李如桢想通过此事为七弟李如梧出口恶气。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李如桢不想萧伯芝乱说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杨镐虽然去职,但其在辽东并非一无势力,当下就有在沈阳为官的杨镐旧人将事情捅到了辽阳的巡抚衙门。 正为魏阉和建州大举用兵义州而焦头烂额的辽东巡抚李维翰知悉此事后,想着这萧伯芝在建州屡屡和奴尔哈赤冲撞,激得人家扯旗自立,理当狠狠处置,便欲睁只眼闭只眼由得李如桢去。 好在,辽阳副将颇廷相曾和萧伯芝一起共过事,且二人早年间都曾参与过援朝抗倭之役,因而念着昔日情份为萧伯芝说了话,建议李维翰将人从李如桢那里救出来,尔后派其去义州说服魏阉罢兵,如此就能将战火平息,不致彻底激怒奴尔哈赤造反。 李维翰一想也对,萧是杨镐的旧将,魏阉是杨镐的学生,他这个辽东巡抚劝不得魏阉,萧伯芝未必就劝不了了,便派人去沈阳将萧救了出来,尔后一道公文委其为义州守备,让其戴罪立功。 如此,萧伯芝便虎口脱险,从沈阳直接奔了定辽卫,接着又从凤凰城来到了魏公公的军营之中。 不过,萧伯芝见着魏公公的第一句话却是“给我一千兵,我去擒了那禇英小子回来!” 猛张飞到来,魏公公如何能不喜,这个萧伯芝不但长得猛,行事也猛,对建州的一贯立场都是甚合他魏公公意的。 当下便召开军议,将当前和后金军的战事情况都说给了萧伯芝听。 “十里一营,能扎多少营?建奴奈何不了我军不假,可是抽军退去我军也奈何不了他,难道就这样来来回回么?万一建奴真捣抚顺,破清河、占铁岭,直奔沈阳,辽阳,逼到山海关,义州这边兵马再多又有什么用,魏公公失策啊” 萧伯芝所言虽不中听,可都是实话,魏公公听的不住点头,事实上奴尔哈赤造反之后主力确是如萧伯芝所演示那边破抚顺、清河、铁岭,尔后南下直奔沈阳、辽阳去的,义州这边根本就没有发挥任何牵制作用,直到毛文龙出现方才有些起色,成了敌后抗金根据地。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照我看,莫不如集齐了人马和他建奴的两白旗大战一场!” 萧伯芝不愧是强硬的对金主战派,说的话很是提气。 “萧将军果然是奴酋所畏之人,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咱咧,也是萧将军这个意思,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场大的咧!” 魏公公情绪高昂,让尚可进把早已拟定的作战意图告诉萧伯芝。 “三里铺?” 萧伯芝定睛看着墙上的地图,这幅地图主要是宽甸地区,图中不管是河流还是堡屯,乃至从前就已经废弃的水井都标的很是清楚,远比之前军中所用地图详尽的多。更难得的是,地图还有标尺距离,这就使得看图之人能够清楚知道自己和敌军、友军相隔的距离。 “三里铺是叆河、小雅河、大安平河三河汇聚之地,此地不利骑兵展开,故而若是能在此处决战,可减建奴骑兵三成战力。”尚可进道。 萧伯芝点了点头,他在建州数年,自是知道如今建州已非昔日可比,自从科尔沁、察哈尔等部被建州降服之后,建州获得大量战马,使得八旗可以轻易抽调出数万骑兵。 如此骑兵力量,辽东明军是万万不及的,唯有集齐九边精锐方能堪比。但调集九边精锐谈何容易,就辽东巡抚和蓟辽总督对后金的态度便是想也不想。 所以,魏公公的抗金救**要想取得对建奴两白旗的胜利,也只能将禇英诱至三里铺使其骑兵战力难以全数发挥,如此才有取胜之机。 “咱现在头疼的是禇英那小子怕是不上当啊。” 魏公公轻叹一声,禇英也不是真的蠢货,便是真想和他魏舍人决一死战,人家也不可能顺着他魏舍人的意到三里铺决战的。 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个办法不管是魏公公本人,还是尚可进他们都不愿意说出来。 这个办法就是他魏公公去做这个诱饵。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公公不是不愿意牺牲,只是有的人牺牲重于泰山,有的人牺牲轻于吊毛 而不管是泰山还是吊毛,他魏公公都不屑为之。 因为,实在是太危险。 有六成机率偷鸡不成赊把米。 “这个诱饵我来!我把禇英那小子引过来!”萧伯芝忽的说了这么一句。 纳尼? 公公眼前一亮没了他魏舍人,难道就没了萧七恨? “将军慎重啊!” 魏公公内心激动,面色却是万般不舍。 “慎重个屁,他们都不晓得建奴的厉害,俺却知道咧!要想少死人,就得有人死!” 萧伯芝一脸赴死决心,让魏公公和帐中诸将都是感动不已。 “不过,俺去可以,却须给俺一个都督的衔头。” 只是,在魏公公佩服感动的情绪正高涨时,萧伯芝却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他要当都督。 这是一个执着的要求。 作者注萧伯芝者,有作尚伯芝,有作萧伯芝,具体不清 最近几天有急事,导致无法更新,请各位见谅。 第二十六章 公公,是真心要杀鞑的 是人,都有小目标,都有属于他内心深处的愿望。 萧伯芝的愿望就是当官,当大官,当都督! 当年,杨镐受了魏公公“驻黑图阿拉办事处”的启发,将萧伯芝派到建州任备御一职。 可被时任辽东巡按高度评价,称“束发从戎,矢心灭虏,敢战风云,若壮久防,霜露为劳”的萧备御明显不满意自己的官职。 所以到了建州之后他自己弄了一套蟒衣玉带,以都督自居,时不时的把建州真正的都督奴尔哈赤喊来训上几句,由此光荣的成了“七大恨”的最后一恨。 但伪都督毕竟不是真都督,看起来如同莽夫般的萧伯芝心还是比较细腻的,尤其是他还想成为真都督,所以,他便在对的时候提出了对的要求。 俺给你魏公公卖回命,你魏公公帮俺在皇帝那里讨个都督的差事,不过份吧? 不过份,绝对不过份! 你萧伯芝只要能把禇英那小子引到三里铺来,莫说一个空衔都督,就是让咱给你弄个实权总兵师团长干干,都是小意思。 魏公公不怕人提要求,就怕人不提要求。 当官,是好事,是要求进步的好事,他老人家最喜欢要求进步的同志。 不过,这都督有甚好当的? 魏公公有点想不明白萧伯芝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虚衔都督,要知道这会五军都督可不是国初一个个手握重权的,而是已经成了彻底的空衔,大致也就是名誉吧。 也许,是大明还没烂透的原因吧。 公公如此心道,相比崇祯末期那泛滥的将军加衔,如今的五军都督加衔还是比较值钱的。 细细一想,辽东地界上好像还有一位一心想当都督的将领,这人就是杨镐向自己推荐的辽东四大将才的另外一位——沈阳参将贺世贤。 公公前世贺世贤之死有两种说法,一是在沈阳战死,二是因为他不满李如柏抢了自己的都督一职降了后金。 众说纷纭,以致成了迷案。 公公个人是倾向贺世贤阵亡于沈阳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在拉拢贺世义,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和贺世贤搭上关系,从而可以将这员良将收入囊中。 只是,到现在为止公公都没能和贺世贤有过正面来往,更别提交情了。这倒和当年有意卖好秦良玉,想着把白杆兵弄到手一样。 都是阴差阳错啊。 当都督,没什么大问题,如果说有,那就是钱不够的事。 别人或许买不到一个都督,公公这边却是能办到的。 准了! 公公没有任何迟疑就允了萧伯芝的请求,敞亮,社会,这让萧伯芝很是满意,自己没看错人,杨大人说的不错,他这个当太监的学生是个能办事的人。 人萧伯芝主动请缨去做这个诱饵,抗金救**总不能不派人陪着吧。 这个任务落在了日后阉党“五彪”之一的杨寰和魏公公的大侄孙魏学文身上。 了解到陪自己一同诱敌的一个是东厂番子,一个是魏公公的侄孙后,萧伯芝也是油然对魏公公生出敬意。 魏公公是真心想要杀鞑的! 诱敌,不是送死。 去的兵马多了不行,少了更不行,因此魏公公给萧伯芝拨了1500人,其中骑兵600人,余下是一个大队的步兵。骑兵由魏学文统领,步兵则由杨寰指挥。 莫看骑兵人少,却是抗金救**的全部骑兵了。 二十三日下午,这1500名官兵便在萧伯芝的带领下出营北上,目标直指三里铺以北的长甸堡。 拂晓,大安平河畔,一队队金兵的出现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 充作前锋的探马或十几人一队,或几人一队,不时从路上飞奔向前,马蹄所过带起一块块巴掌大的烂泥,向着路边草丛飞射而去。 相较探马的不惜马力,大队而来的金兵却都是下马牵着马前行,人人走得大汗淋漓,脚下也是深一下浅一下,膝盖往下全是泥巴,往上也是一块一块的烂泥。脚下重得不得了,每抬一下都十分吃力。 连夜赶路令得金兵上下叫苦不迭,夜里视线本就不清,这道路更因为下过雨的原因变得极其难走,稍不小心就会滑倒在地。 镶白旗主阿拜眉头深锁着,他很不满这个行军速度,照这个速度下去,他是没办法及时和大哥会合的。 因为母亲是庶妃兆佳氏的缘故,阿拜并不怎么得奴尔哈赤喜欢,所以一直没能得授贝勒。只是当年和兄弟塔拜、巴布泰一起讨伐东海女真北路的呼尔哈部,俘一千五百户,因了此功才被奴尔哈赤授予牛录章京一职。 这个职务在四旗时代不上不下,莫说单领一旗了,就是连一个甲喇额真也指挥不了。 幸运的是,在大哥禇英的建议下,阿拜的阿玛将四旗分作八旗,又让子侄们都来领旗,这才有了如今的镶白旗主阿拜。 虽然还是没有被阿玛授予贝勒,但阿拜相信只要他好好表现,终有一天他会成为贝勒爷的。 这次随同大哥禇英一起出兵,阿拜起初是非常积极也是非常兴奋的,但随着战事的拖延和粮草的不济,阿拜却是心生退堂鼓。 然而,大哥禇英却坚持要和明军决一死战,这让阿拜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从大哥的指挥。 这既是军令,也是报恩。 没有大哥禇英,就没有他阿拜的今天! 既然大哥执意要战,阿拜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现在只希望早点和大哥会合,然后将那支如同乌龟似慢吞吞北进的明军围住,再寻找他们的弱点集两旗主力突进去,从而能够结束这一场已经拖延一个多月的战事。 但从现状来看,阿拜很担心自己不能及时赶到,那样的话,严厉的大哥一定会责骂于他。 一想到禇英有可能的责骂,阿拜心中便是一慌,继而更是着恼,传令下去加快行军。 牛录额真以下的军官们听到了旗主命令,顾不得疲倦前前后后的奔走着,约束着部下,催促着他们,但效果却是不佳,只不过将速度稍稍提快了那么一点。 见状,阿拜握着马鞭的手有些发抖,愤怒的在抖,良久,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作为一旗之主,阿拜不可能不了解下面的动向和想法。 他必须要承认自己的镶白旗对于和明军作战,无论是将领们还是士兵,普遍抱有排斥和害怕的想法。 就在昨天,还有两个甲喇额真劝说自己不要南下,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明军实在是过于强大,尤其是在他们缺少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和明军冒然决战,铁定讨不了好果子吃。 两个额真举出了实例,那就是最强悍的正白旗都被明军消灭了两个牛录,何况他们镶白旗呢。 尽管阿拜知道这两个额真说的没错,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对哥哥禇英的决策他是感到担忧,但他更担心这些畏明如虎的将领们! 如果不能对明军取得一场大胜,将来父汗真的和明朝翻脸,这些将领们是不是还会如从前一般紧随爱新觉罗的脚步,毅无反顾的向着明军冲杀过去呢?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因此,这场仗必须要打! 或许,这也是哥哥禇英执意的源头所在吧。 第二十七章 三阿哥,敌袭 “三阿哥,天快亮了,是不是在前面歇下脚?” 说话的是镶白旗甲喇章京彻尔格,父亲是四大臣之一的额亦都,母亲是奴尔哈赤的三妹,所以他和阿拜是表兄弟。 阿拜四下看了看,心里虽然着急,但也知道连夜行军将士们已是很疲倦了,便同意了彻尔格的请求。 “派人去跟小十三说一下,让他不要懈怠,要防备明国人偷袭。” “知道了,三阿哥。” 彻尔格点头答应了一声打马朝前面奔了过去。 “小十三”是彻尔格的弟弟超哈尔,今年虽然才十七岁,不过舅父奴尔哈赤很喜欢这个外甥,所以打小就收在身边,十五岁的时候就授了牛录额真,是八旗最小的一个牛录额真。 不过彻尔格倒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他最喜欢的是幼弟遏必隆,那个小家伙可是聪明的很,阿玛常说家中这十几个兄弟将来最有出息的就是遏必隆呢。 超哈尔此刻正带人在前方探路,脚下这条路是几十年前明军动用民夫开修的,现在已经破败不堪,路面上基本长满了野草,很多地段还被明军挖断破坏,因而超哈尔他们一路很是小心,生怕走得急了失了马蹄伤了座骑。 对骑兵而言,战马就是他们的生命。 这一次镶白旗全军出动,虽然这一带根本不可能有明军出现,但阿拜还是将探马撒出十里,陆续又分几拨,十分的谨慎。 这是充分吸取了正白旗部失利的教训,如此部署,哪怕明军真的出现,镶白旗也能快速反应,以主力聚歼明军。 ........ “小心点!” 前面的一条断沟让超哈尔不得不从马上跳下,吩咐部下小心过去在前面歇一下,便朝路边的安平河畔走去。他的水囊没有水了。 充作探马的都是精锐甲兵,体力比其余的士兵要好的多,但一夜摸索下来也是精疲力竭,因此过去之后他们将马散放在河畔,一个个或靠在树上,或坐在草上,取出食物和水大口吞咽着。 超哈尔在河畔灌满水后,双手捧了把水抹在脸上,顿时一片清凉,那些许的疲惫感也是一扫而光。此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用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就应该出来了。 呼了口气后,超哈尔走回路边,准备派人去跟三阿哥他们说一下前面没事,却突然听到河畔正在喝水的几匹战马突然嘶叫了一下,他诧异的扭头看去,这一看一下就惊在了那里。 河畔边的野草丛中,竟然有人藏着,不但藏着,那些人还在袭击他们放马的士兵。 “有人抢马!” 超哈尔大叫一声,却突然有个喷着火星的东西不知从哪里冒出,扔在了他的脚下。 什么东西? 突逢变故,超哈尔只是呆呆的看着,嘴巴张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轰隆”一声炸响,无数铁钉破空声响直直地从那黑不溜秋的东西中四下飞射! “扑哧”一声入肉闷响,一枚铁钉从一名金兵的脖颈上穿过,他喉咙准备呼喊的话语,变成了鲜血从两头飙射出来。 受伤的金兵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伤口,可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只能徒劳的捂着脖子蹲在地上,但见鲜血从他脖间喷射,发出“嗤嗤”的声响。 “敌袭!” 超哈尔反应过来,一边大叫,一边手忙脚乱的取出腰间号角,对着天际吹响起来。 号角声响起,后方的金兵探马都被惊动,在马下的翻身上马,在马上的抽刀张弓,纷纷打马往前方赶去。 “吹号,有敌袭!” 彻尔格目中精光一闪,猛的一勒座骑,顿时,号角声不住响起。 “敌袭!” 听到号声的金兵大队从前到后如一条地龙般一下翻滚起来,甲衣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充斥整个道路。 低级军官们骑兵来回不断的叫喊着,高级军官则纷纷打马赶到了旗主所在的大旗之下。 ......... 袭击镶白旗部探马的是魏学文带领的骑兵大队,从早前撒出去的探马巴音那里得知镶白旗部所在方位后,魏学文便向萧伯芝请了令率部提前赶至金军南下必经之处,欲打镶白旗一个措手不及。 此战虽是诱敌,但若能在金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先锤他们一下,萧伯芝自是乐意,因而答应了魏学文的请战,命其率部立即北上。 可惜的是,金军十分警惕,探马前后几拨,不但使得魏学文部无法偷袭,更有暴露的危险。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权衡再三,魏学文放弃了偷袭镶白旗主力的计划,改而命令袭杀金军探马。 面对突然出现的明军骑兵,金军探马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并没有向后方撤去,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后撤,明军骑兵必然要尾随他们突入尚未准备好的主力,因而奋勇抵抗,意图为后方大队争取时间。 超哈尔也是命大,周边七八个士兵被明军的火器射中,他却一点事也没有。慌乱之后,超哈尔抢了一匹战马突了出去,视线里还不明朗的野地中,不时有明军纵马出现。 “杀!” 魏学文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双目大大睁开,纵马跃出,一刀砍断一名腹部被地雷中铁钉射中的金兵头颅。 “杀!” 数百明军将士解开了勒在座骑嘴上的布条,从藏身处四下杀出,喊杀声惊天动地。 “主子,有埋伏!” “三阿哥,是明军!” “......” 天还未大亮,四下可视不过数十丈,远处依旧黑芒一片,金军上下不知来了多少明军,但听前面喊杀动天,都是被惊动。 阿拜和镶白旗的将领们立在马上,看着喊杀声四起的前方,人人都是神情肃然。 “小十三不会有事吧?”阿拜喃喃一句。 “三阿哥,我去接应小十三!”彻尔格也担心弟弟安危,一甩马鞭,勒马带人冲了过去。 埋伏处,明军取得的战果并不大。 镶白旗的探马有一部分是旗主阿拜的红甲摆牙喇亲兵,不少人都是四十左右的老兵,无一不是彪悍之士,每个人手中都挎着骑弓,马鞍两侧,悬着三四袋箭,面对明军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些彪悍狡猾的老兵在惊慌之后很快就稳住阵脚,令得明军并未占到多少上风。 毕竟,此处道路及野地因为下过雨的原因固然使得金兵行动不便,但同样也限制住了明军。 不少明军在冲出来准备砍杀金兵时就因为道路难行而不得不放缓马速,有的甚至被迫下马,这样一来,对金兵探马的杀伤有限的很。 “撤!” 魏学文在追杀那名金军的牛录额真不果后,果断下令后撤。 第二十八章 有事就跑 拂晓后,安平河畔。 路边摆放的三十多具尸体让阿拜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些都是他镶白旗的精锐甲兵,其中很多都是老兵,不管是哪一个放到下面去都能当什得拔,如今却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三阿哥,” 既是表哥也是部下的彻尔格轻声唤了下阿拜,同时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阿拜微“嗯”一声,抬头缓缓扫视了一众旗下将领,最后目光落在了低着头的表弟超哈尔身上。 “小十三,胜负是兵家常事,你不用泄气,抬起头来把情况和大伙说一说。”阿拜的眼神充满鼓励,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三阿哥!” 超哈尔抬起头来,涨红着脸将被袭情况简单说了下。 “袭击你们的明军有多少人?”问话的是甲喇额真瓜尔佳氏都安超,原是海西女真出身。 “约摸数百人。” 具体多少人,因为视线受阻的原因,超哈尔不敢确定,但几百人应该是有的。 “数百人?” 都安超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三阿哥,不是说明军打义州出来就一直跟乌龟似的到哪就扎营,便是出来也不过几里,打一下就缩回去么,怎么突然敢派兵埋伏咱们了?莫不成大贝勒那里出了事?”说话的是甲喇额真索浑,他也是钮祜禄氏,不过和彻尔格兄弟没有关系。 “三阿哥,是不是派人和大贝勒联系一下?”彻尔格说道,明军突然北上长甸,他也担心是不是正白旗那边有什么变故。 阿拜正要开口,其身边有个大汉却哼了一声:“慌什么?几百个明国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什么时候我女真儿郎如此贪生怕死了!” 开口斥骂的是镶白旗左梅勒额真多喀纳,按八旗制,固山额真是谓旗主,左右梅勒额真是谓副旗主。 多喀纳早年就随奴尔哈赤征战,积功至甲喇额真,四旗分变旗后被奴尔哈赤特意派给三子阿拜做副手,可见重视程度。 镶白旗另一个副旗主右梅勒额真是四大臣之一何和礼的次子多积礼,不过因染病并未随军。 “三阿哥,大贝勒既已传令我军南下,我军便当立即赶至会师地点,不能耽误...依我看,明军可能故意派兵袭击我军,以迟缓我军行军速度,若因我镶白旗不至而致战局有失,我等皆难向汗王交待!”多喀纳说完瞪了眼都安超和索浑,显是对二人昨日劝阻旗主不要南下深为不满。 都安超见状没吭声,索浑则是驳道:“额真此言差矣,明军狡猾,焉知他们不是冲我军来的。” “如此更好!” 多喀纳冷笑一声,“明人最难对付便是坚城硬寨,若弃此长处直奔我军,我军便与他堂堂野战一番,有何可惧?” “这...” 索浑滞了一下,却是无话可说,因为真如多喀纳所言明军弃了营寨,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三阿哥?” 彻尔格见阿拜发呆,轻声提醒了句。 阿拜从前并未有过单独领军经验,因此面对突发情况确是有些慌乱,他犹豫是先派人同哥哥禇英联络,还是继续南下。 这时,探马却来急报,说是前方十几里处发现明军步骑大队。拂晓袭击的那支明军就是这股人马。 “何人领兵?可是那魏太监?” 阿拜颇是紧张,哥哥禇英不止一次告诉过他,明朝那个魏阉狡猾万分,要他一定小心。 探马的什得拔道:“禀旗主,明军打出的旗号是萧。” “萧?” 阿拜同诸将都是一怔,辽东明军大小将领他们都有情报,却是不曾听过有萧姓总兵、副将的。 彻尔格忽的想道什么,忙道:“三阿哥,莫不成是那萧伯芝?” “萧伯芝?” 阿拜眉头一挑,朝那什得拔一指:“速探,明国领兵之人可是辽阳无籍那狗贼!” ......... “将军,学文无能,未有斩获,还请将军治罪!” 一回到营中,魏学文就向萧伯芝请罪。 “何罪之有?” 萧伯芝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但要叫建奴知道咱们,便是有功,何来罪的。” “末将本是想着一举偷袭建奴,偏是...” 魏学文也是个实性子,一点也没传他十三叔,认死理总觉得自己带人去偷袭,结果偷袭没成反而阵亡了几个士兵,怎么看都是有罪。 萧伯芝看着粗矿,可却是精明人,莫说魏学文无罪,就是有罪他也不敢治这魏公公的大侄孙啊。 “行了,起来吧,建奴很快就知道我们在哪了,这会请罪还不如好生收拾,吃饱喝足和他们大干一场!他妈啦个巴子的,老子在建州窝了两三年,早想和这帮小辫子过过手了!” 萧伯芝豪情大发,他本就是个战场厮杀的汉子,当年和王维栋一起随杨镐征战朝鲜,和日本人杀的尸山血海,岂能怕了建州这帮黄牙辫子。 偏是那些当官的顾这顾那,没个利索劲。要搁他萧伯芝能做主,早十八年前就把奴尔哈赤那老小子脑袋砍下来当球踢了。 明军此时扎营所在也是在安平河畔,不过却是简陋布置,并不像中军大营那般深壕高垒。 杨寰听说魏学文回来后赶紧过来询问情况,作为魏公公从京里带出来的亲信,他比任何人都关心魏公公大侄孙的安危。 见魏学文无事,杨寰放下心来,又问了些建奴镶白旗的情况,判断那镶白旗一旦发现己方扎营所在,肯定会挥师前来。 “咱们这只诱饵难得出来,他建奴岂能不动心,换作是我,也要一口吞下。” 杨寰一边说一边带着魏学文看他的部署,步兵大队已经张开声势,控制了这一段河畔。 “这是什么武器?” 魏学文看到几十个士兵正一捆捆从车上卸些长矛,那些长矛长约一丈许,魏学文拿了一杆提在手中感觉颇有份量,便端平在手,结果很是吃力,不由诧异这么重的长茅是否好用。 “这是秦矛,西兵最好用,能克骑兵。” 杨寰简单说了下,告诉魏学文这些长矛是用于防御骑兵攻击的,两千年前秦人就用这种武器克制敌军骑兵,现在延绥、宣大等军镇也在用。 “建奴镶白旗真冲咱们来,这一仗便是极其危险,谁也不敢保证咱们能成功诱敌至三里铺,嗯...若是我死了,还请杨兄跟我十三叔说一声,学文没给老魏家丢人。” 魏学文突然冒出来的这番话让杨寰愣了一下,继而咧嘴笑了起来:“这话你自个跟你十三叔说,我可不敢。” 然后指了指远处河边的一条木筏,低声道:“公公有令,万一不敌,你我可乘木筏渡河走,此事不可说与旁人。” 说完,摇头走了。 望着杨寰的背影,再望那条木筏,魏学文有些失神,继而突然一咬牙,提刀快步至那河边,几下便将木筏上的绳索砍断,然后一脚将那木筏推向河中。 正指挥士兵卸东西的杨寰远远见了,怔了一下,继而笑了笑,不再理会。 第二十九章 背水一战 阿拜得到了准确的情报,那支明军的统帅的确是辽阳无籍萧伯芝。 据探马报,该股明军自下游而来,后方并无其他明军。这意味着萧伯芝部是一支孤军。 左梅勒额真多喀纳立时请战:“辽阳无籍那狗贼向来猖狂,这次竟敢孤军冒进,分明视我大金无英雄,三阿哥,奴才这就带兵去擒了他来送于汗王千刀万剐!” “小十三,你亲自去探!” 阿拜不太相信萧伯芝部会是孤军,故让表弟超哈尔带人再探,结果超哈尔再次证实扎营于安平河畔的萧伯芝部的确是一支孤军,且其营地十分简陋。 “三阿哥,那辽阳无籍自个送上门来,我镶白旗若不领了这份功劳,便成了八旗的笑话了!” 主辱臣死,想到那辽阳无籍在建州的种种劣迹,自家主子的种种委屈,多喀纳便恨不得生食了那萧贼。 “小十三”超哈尔也向表哥请战,不用多,只要给他一百红甲摆牙喇,他保证第一个突进明军的营中,砍了那辽阳无籍的将旗。 “三阿哥,兵贵神速,明军已知我军至此,若不早断,恐其溜走。”彻尔格对歼灭辽阳无籍也很动心。 见多喀纳等人积极求战,又寻思那萧伯芝部不过千余兵,歼灭其并非难事,都安超和索浑这两个有些恐明的额真倒没有出言阻止。 至此,阿拜再无迟疑,当下传达军令,命五个甲喇全部点齐,埋锅灶饭吃饱肚子后立即南下,务求一举全歼萧部。 ......... 当天并未发生大规模战斗,镶白旗主力到达安平河畔明军营地外围时已是下午申时,距离天黑不过一个多时辰。 发现金军逼近己方营地后,萧伯芝命魏学文领骑兵与金军前锋进行了试探性的交手,双方都未能给予对手重大杀伤。 随着越来越多的金军赶到,魏学文部不得不后撤,否则很有可能被兵力远众于他们的金军骑兵包围。 在多喀纳的建议下,阿拜命第五甲喇索浑部封堵了明军南撤的归路,又命第三甲喇都安超部布阵于明军西路,亲率第一、第二、第四三个甲喇近5000兵马列阵于北线,至此,除了南线安平河,明军已然被镶白旗合围,真正是背水一战。 “明国人常道背水一战,可惜,有几个能成功?当年大金三太子领军南下,那宋军多少人是淹死在江河之中的,有那带兵的为先走,不惜斩断爬船士兵的双手,嘿嘿...” 彻尔格受父亲额亦都影响,很是喜欢读汉人的史书,因此一眼看出明军是打算背水一战,却是不以为然的很。 并无多少统兵经验的阿拜也知道要提防明军夜袭,因此下令各部多加戒备。 当夜,果然有明军出营夜袭,但因金军早有准备,明军未能取得斩获,只是用携带的火器点引燃了金军一部分营帐。 尤其可恶的是,夜中明军不时在各方向朝金军营地发射类似明国民间的“花炮”,这让金军防火工作加重,也让营中部署尽数暴露在明军眼中。 ...... 次日,双方不约而同的进行了决战部署。 但让双方都没有想到的是,安平河一带竟然出现了晨雾,彼此间的可视距离不到五十丈。 晨雾的出现可能和前两天的阴雨有关,雾气中,只听见双方的号角声和唢呐声彼此起伏。 明军采取了先发制人的策略,兵力部署最多的北线金军最先遭到了明军骑兵进攻,双方在雾气中进行了厮杀。 小半个时辰后,喊杀声停歇,战场归于平静,明金双方脱离了战斗,但双方的战果却是谁也不知道。 卯时,镶白旗第一甲喇驱使着数百汉人阿哈向明军营地发起了试探性攻击。 明军营中的步兵立即以火铳驱敌,雾气太大,加上连日阴雨天气,铳管和火绳受湿气影响,导致明军有一部分火铳没能打响,加之有所保留,因此对金军的此次攻击未能造成多大杀伤,但金军也未能突破明军防线。 在损失了一百多披甲人和两三百汉人阿哈后,第三甲喇果断收兵。 很显然,因为大雾的缘故,明金双方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都保持着足够的谨慎。 辰时,大雾一点点散去,明金双方终于能够清楚的看到对方,酝酿了多时的大战也终于开始。 镶白旗最精锐的第一甲喇在额真固尔托的指挥下向着先前试探出的明军营地薄弱处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进攻第一甲喇显然倾尽全力,而明军也不再保留,将能够使用的火器尽数发射。 一时间,两军阵前爆炸声不绝于耳,硝烟弥漫。 冲锋的金军遭到了明军密集火器的打击,损失不小,但却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成功突进。 冲在最前面的金兵已经能够看到简易木栅后面正在装填火药的明军。 此时,就听明军营中有尖厉的号子声响起,继而就见很多后方的士兵突然冲到前方,然后突然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个举动让金兵大为不解,但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他们已经在做纵马冲撞木栅的准备。 “竖!” 已经紧张到难以呼吸的士兵们终于等来了命令。 瞬间,早已蹲在地上的士兵们下意识的斜竖起自己手中的长矛,冰冷的矛头直指那些蜂涌而至的金军骑兵。 一柄柄从木栅间伸出来的长矛让冲在最前面的金兵一脸愕然,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长的长矛,但愕然很快消失,望着那些削得尖尖的木头,他们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也瞬间白了。 可是一切太晚了。 “吁!” 求生的本能让前面的金兵纷纷打马想要避开那些长矛,然而已经提起的马速哪怕马术再高超的士兵也做不到突然转向。 冲得太快意味着勇士,意味着胜利,但也意味着他们会先死。 一个个金兵恐惧的大声叫喊起来,他们不想死,他们拼命的勒着马缰,试图让身下的座骑能够停下来,然而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头扎在那根冒着寒光的长矛上。 “噗嗤”声中,瞬间就有数十名金兵在马上被笔直的长矛直接捅穿,有的如被钉在半空中般一下和战马脱离,有的则是顺着惯性带着胸口的长矛继续向前冲去,直至撞在一人多高的木栅上。 第三十章 鏖战 壮大安得礼身上套的是军官才能有的铁甲,得亏了这身铁甲,明军的长矛没能洞穿他的身体,但冲撞的力量却是让他的胸口跟被用巨石砸了一般,疼的裂心裂肺同时,一口气也是提不上来,手中的长刀也是瞬间从手中脱落。 那感觉,就好像整个人被按在水下,拼命想上来呼吸一口却任凭手脚怎么动,都无法浮出水面一般。 跨下的座骑黑马不知道主人的难受,但战马是具有灵性的动物,它或许不知道主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却能感受到死亡。 黑马本能的想止住自己的脚步,然而身体还是在往前冲去,最后不偏不倚的撞向了死亡之矛。 矛尖一下就刺入了黑马脖子和前胸的连接处,然后在软骨间一滑而过,满是鲜血的茅头从黑马的后脖处露了出来,继而笔直的又刺进了安得礼没有铁甲保护的臀部中间。 钻心般的巨疼让身经百战,浑身布满伤痕的安得礼也忍受不住,他惨叫一声下意识的蹬直双腿,试图从马鞍上站起,可下面却好像被钉住般动都不能动,最后连同心爱的黑马一头撞在了明军的木栅上,继而双双倒地。 只是,他的身躯却怎么也无法和黑马分离。 他也没有当场死去,他惊恐的双眼并不是看向木栅对面的明军,而是看着自己的屁股。 最后,失血过多的他,终是模糊了视线。 和直接被明军一丈多长的长矛捅穿相比,那些坠马之后被马蹄乱踏的金兵死的更为凄惨,很多人的骨头都被踏的粉碎,跟个软骨人似的,莫说站起来,就是动都不能动。 冲在最前面的金兵死伤惨重,但是那么多的战马连同马上主人的重量一起撞向木栅,冲击力也是十分的高,致使不少地段的木栅或是被撞开一个豁口,或是被撞的摇摇欲坠。 “放铳,放铳!” 杨寰叫的嗓子都哑了,此刻既是重创金军的好时机,同时也是明军生死存亡的一刻。 能够挡住这波金军,便是活; 挡不住,就是死。 “砰砰”声不绝于耳,明军的火铳不时打响,却非那整齐的铳击,而是自由射击。 这会,也不需要瞄准,装好药子对着栅外轰一铳就是。 “飞空杀敌震天雷”等火器依旧在喷射着药子,明军不指望这些杀伤力不高的火器给金兵造成死亡,只希望这些火器能够最大程度让金军混乱。 萧部仅有的三杆大杆子铳和两蹲虎蹲炮这会也是打的发烫,放炮的士兵不得不放弃这几件杀伤力较大的火器,拿起长矛奔到前面去刺那些金兵。 他们不是不能用水替虎蹲炮和杆子铳的铳管降温,只是那样的话,很容易使得炮管变软,如此再装药的话极有可能炸膛。 “投!” 胡小旗大喊一声,将手中已被点燃的陶雷用力甩向了当面金军阵中。 “砰”的一声,陶雷爆炸开来,四射的铁钉和铅丸飞空射向四周密集的金兵和战马。 一颗又一颗的陶雷和石雷就这样被甩了出去,每甩出去一颗就意味着魏公公的腰包缩水一颗,但只要能杀死一个金兵,远在后方的魏公公都会感到内心十分的愉悦。 巴音闷着头和同伴们拿着短刀弓着腰在木栅下面来回移动着,他们的目标不是马上的金兵,而是那些坠马的金兵以及撞在木栅上的战马。 金三顺和一队士兵则是在袖子上绑了个块红布,他们的职责不是杀敌,而是将那些受伤的同伴拖下去。 不然任由这些伤兵在阵中哀号,对己方士气是个很大的打击。至于这些伤兵,眼下只能进行简单的包扎,能不能活着回到义州治疗,要看他们的命大不大了。 萧伯芝一身铁甲,按刀带着数名亲兵站在营中搭建的哨台上,身为一军主将,他不需要亲自杀敌,他只要做一件事便行,那就是盯着敌人的动向做出相应的部署。 哨台上的旗兵不时打旗,将主将的军令传递到各部。 魏学文的骑兵大队始终没有得到出击的命令,因为萧伯芝认为还不到他们出击的时候。 “鞑子倒也拼命的很,比北虏能打一些。” 萧伯芝对左右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再无言语,只是牢牢盯着北方那面白色镶红旗。 以他对建州的了解,那面白色镶红旗下肯定是建奴所谓的旗主。 阿拜么? 萧伯芝脑海中浮现出一年前在建州看到的那个二十多岁所谓三阿哥。 已被撞开不少豁口的木栅还是牢牢控制在明军手中,在明军不遗余力的打击之下,不足一里地的明军木栅前满是金兵和战马的尸体。 这一幕让主攻的镶白旗第一甲喇额真固尔托很是肉疼,也很愤怒,但他却没有下令收兵,而是让戈什哈吹号命麾下的牛录额真不惜一切代价突破明军防线。 明军的顽强抵抗和己方的伤亡惨重使得一些金兵感到胆寒,但在严厉的军令之下,他们却不敢后退。 数百名金兵从马上翻身跳下取出长弓,瞄也不瞄便射向明军。这是他们惯用的攻击手段。 数百枝大箭同时落下。 一名正咬牙竖着手中长矛的明军被一支大箭正中面门,连惨叫都没有发出,直接就是仆倒在地,手中的长矛也一下脱了力被正扎穿的金军战马撞断在木栅上。 抗金救的盔甲并不多,不过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存士兵生命,好让他们完成诱敌使命,魏公公将其余各部的盔甲抽调了不少配给了萧伯芝部,虽然主要是棉甲,但对于弓箭的防护能力还是远强于皮甲的。 只是,金兵长弓力道十足,一箭下去,整个箭头都没了下去,固然不致死,却也让中箭的士兵瞬间失去战斗力。 在金兵的这轮箭雨下,没注意防箭的士兵当场就有三四十人倒地。 “防箭,防箭!” “举盾,举盾!” 明军的军官们一边躲避箭雨,一边大声叫喊。 很快,一块块挨牌被举起,将头顶上空遮得密密麻麻。但也偶尔有两三枝好像长了眼睛般的箭枝从缝隙处落下,中伤明军。 很快,一块又一块连得密密麻麻的挨牌上,扎上了一根又一根的羽箭。 哨台上的萧伯芝视线只是在己方阵线瞄了一眼就又回到了那面白色镶红旗下。 他在判断那个二十多岁的愣头小子什么时候将手中的力量全部派上来,那时,才是真正的死战。 也只有顶住了那波攻击,他萧都督才能突围后撤,否则,他萧都督真的就成了被吞的鱼饵了。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萧伯芝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小看了黄牙辫子们,对方所展现出的战斗力不比辽东的卫所兵差。 好在,魏公公给他调拨的是比卫所兵们强得多的精锐。 嗯,皇军? 蛮古怪的一个名字。 第三十一章 钮祜禄家的汉子 阿拜一直在观战,见第一甲喇久攻不下,不由有些心急,很想将第二、第三甲喇都派上去,彻底压跨明军的防线。 彻尔格看出了表弟的心思,连忙劝阻,说道明军的防线是依河而设,乃是个环形,可供攻击地段并不宽阔,此时将其余各甲喇派上去不但施展不开,反而还会将自家兵马搅乱,届时容易给明军可趁之机。 阿拜还是很听自家表哥意见的,当下歇了念头,但见第一甲喇被明军各式火器压制,将士损失惨重,迟迟未有进展,也是有些恼火,骂了句“固尔托这个奴才真是废物!” “三阿哥,明军擅使火器,第一甲喇能不畏伤亡抵近明军防线,已是难得。” 第二甲喇额真音达户齐和固托托交好,其兄弟吴尔汉娶的就是固尔托的女儿,所以肯定要给固尔托说句好话。 “三阿哥莫急,固尔托的人损失是不小,可明军也支撑不了多久,只待他们的火器药子消耗干净,奴才就亲自带兵杀进去!” 左梅勒额真多喀纳对全歼这支步骑千余人的明军很有信心,毕竟对方不仅兵力少,他们赖以寄托的防线更是简陋的很,最重要的是,对方没有援军! 阿拜点了点头,多喀纳的话无疑让他吃了定心丸,相对于能够擒杀辽阳无籍那狗贼,第一甲喇多死些披甲人他三阿哥还是能接受的。 “明军还能撑多久?” “这” 梅勒额真也好,甲喇额真也好,自家亲表哥也好,没有人能够给三阿哥一个准确的答复。 他们没有告诉三阿哥,从目前战况来看,明军实在是块难啃的骨头,比起那些海西部落和科尔沁人要难打的很,所以到底能撑多久,实在是个未知数。 汗王从前常说明军的火器不可怕,可真正面对那些黑洞洞的铳口,纵然是勇猛如多喀纳也是有些不安。 现在,也只能舍出第一甲喇,争取能够消耗干净明军的药子。 到那时,他们一定可以给三阿哥一个准确的答复! 旗主能够承受第一甲喇多死些披甲人,固尔托却是接受不了,手下几个牛录额真都来叫苦,说儿郎们死的太多,再这样打下去,第一甲喇就会被打没了。 损失最惨的最四牛录额真布达里海叫明人的火器打伤了右腿,他是被手下从战场上硬生生抢回来的,见着甲喇额真他挣扎着跪了下去,哭着请求额真大人能把第四牛录撤下来。 “大人,就给我第四牛录留点种子吧!” 固尔托内心痛哭,可面上却不为所动,没有旗主的军令他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下令撤兵的。 “把他给我抬下去!” 固尔托不耐烦的挥手,几个戈什哈立时上前将哭喊的布达里海架了下去。其余几个牛录额真见状还能说什么,只能把心一横继续回去指挥。要不然额真大人发起怒来把他们军法从事,那才是死的冤枉呢。 事实上,明军的顽强已经远超这帮牛录额真对他们的判断,自随汗王南征北战以来,明军无疑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强劲对手。 难怪听说旗里的老人常劝汗王万万不要和明朝发生冲突,否则会引来灭族之祸,由今看来,那些老人未必就是胆小鬼,他们的话更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明国和他们的军队,的确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军队! 只是没有收兵命令,即便是心中再恐惧,这帮牛录额真还是要带领部下一**的向明军防线发起冲锋。 明军的木栅前也不知道躺了多少尸首,安平河畔上空满是硝烟。随着战斗的持续,金兵也改变了战法,他们不再是先前一般纵马强冲,而是远远就下马,继而或躲在战马后面,或半蹲在地上朝着前面的明军防线放箭。 这一打法除非明军处于崩溃边缘,或者士兵完全没有防护方能奏效,但从明军的表现来看,这两点基本上不存在。 也可以说这种打法是那帮在前线的金军军官们集体的“避难”动作——可以把伤亡降到最低。 唯一让金兵感到惊喜的是,明军的铳声似乎变得稀拉了。 是时候了! 左梅勒额真多喀纳的耳朵一直在听着,他在判断着明军的药子消耗情况,他现在能够确定明军的药子差不多用光了。就是没用光,剩下的也不多了。 “三阿哥,奴才去了!” 多喀纳翻身上马,七个牛录将近1000名骑兵从镶白旗大阵中奔出,尔后汇集到一处向着明军防线冲去。 “小十三,你小心!” 彻格尔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又仔细拽了拽弟弟身上的铁甲,拍了拍他胸口的护心镜,亲自将弟弟扶上了马。 阿拜的目光亲切,充满鼓励。 对于这个阿玛最喜欢的外甥,阿拜这个做表哥的向来也是爱护有加的,如果超哈尔能够建功,他一定请求父汗提拔超哈尔为甲喇额真。 和超哈尔一起出发的是46名红甲摆牙喇兵,他们全部身着两层皮甲,头戴帽盔,胸着护心镜,平均年龄30岁左右,是整个镶白旗最精锐的武力,平时充任的是旗主卫队,战时则是作为最尖锐的尖刀使用。 “杀!” 超哈尔拔出刀指向了前方,头盔上的尖顶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现着耀眼光芒。 年轻的脸庞更是充满激动。 “额真,是摆牙喇,旗主的摆牙喇出动了!”固尔托的亲兵兴奋的指着纵马驰杀过来的红甲摆牙喇兵。 固尔托松了口气,他的第一甲喇战损过半,三阿哥再不增兵他就没脸回去见那些死去将士的家眷了。 “吹号!” 正在和明军陷入僵持作战的第一甲喇部听到了号角声,他们迅速转移,露出一片可供上千骑兵同时冲锋的宽阔地。 超哈尔心跳加速,但马速却始终保持着匀速,不紧不慢的向前奔跑着,然后一点点加速。 在他的左翼,梅勒额真多喀纳率领的一千勇士同样如此,沉闷的马蹄声听在耳畔,恍若这世间最优美的声音。 严格意义上,这是超哈尔第一次和明军交手,上次明军的偷袭在他看来根本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南蛮子,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勇士! 随着超哈尔的手势挥动,46名红甲摆牙喇兵们齐致的伏在马背上,这个动作能够让他们最大程度的避开明军的铳子以及炮子。 对面的明军注意到了金军新生力量的加入,哨台上的军旗不断挥舞着,尖厉的号子声也是从南传到北。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 马速越来越快,心跳也是越来越快。 纵马从那些站在地上正一脸崇拜看着他们的第一甲喇披甲人阵中过去时,红甲兵们人人心生自豪感。 他们是各旗的精锐,也是女真一族当之无愧的勇士。 他们渴望战斗,渴望胜利! 他们,并不畏惧明国人! 他们,要像宰杀牛羊一般屠宰那些该死的、一直欺压他们的明国人! 经此一役,他们将是真正的勇士,击败明国人的勇士! 阿玛!孩儿一定不会给你丢脸! 超哈尔挺直了身子,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他要用砍下的明国人首级作为额娘的礼物! 正如阿玛曾说的,他们钮祜禄家是真正的女真大姓,也是汗王最忠心的奴才! 他们钮祜禄家只有死在沙场上的勇士,没有死在床上的窝囊废! 想要得到所有女真人的敬意,唯有用勇敢去证明自己! “杀!” 超哈尔合上了自己的面罩,这是汗王舅舅赐给他的面甲,因为舅舅不希望自己的外甥脸上有半点伤疤。 “杀!” 上千金军骑兵的呐喊声驱散了半空中的硝烟,令得不远处的安平河水好像突然止住一般。 第三十二章 要想活,多杀鞑 盼各位大佬以订阅和打赏来羞辱咱,好使咱能知耻而后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 “大人,鞑子兵又上来了!” 两名喘着粗气的军官望着那黑压压杀奔过来的金军骑兵,面露苦色。 敌我兵力悬殊实在太大,先前金军的几波进攻虽被击退,但也令得明军将士精疲力尽。前面那些竖矛的士兵不少人胳膊现在都酸麻着,半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慌什么,上来就上来,往死里打便是!” 杨寰“呸”的一声吐了口血水,先前他在替一个被箭射中士兵支长矛时被金军的战马撞了一下,这会胸口还疼的很,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肋骨。 “大人,咱们还能回得去么?” 这两个军官是随杨寰一起从东厂过来的番子,因而知道此战是来诱敌。只是己方已被金兵重重围困,且金兵骑兵众多,他们难免担心起来。 毕竟,世上没有人不怕死,若非是自己主动来求一场富贵,二人恐怕早就脱衣服跑了。 “想活着回去,就多杀几个建奴!”杨寰看了眼这两个军官,目光很是阴冷。 “是,大人。” 两个军官知道杨寰脾气,吓的不敢再言。 回过头去,杨寰看向哨台,萧伯芝的身影仍旧屹立在那,不知为何,杨寰目中却闪出几分不屑:一个莽夫都能当都督,他杨寰又有什么不能!魏公公最重军功,当今天子也重军功,只要他杨寰敢于战场博命,还能没有出头之日! ...... 哨台上,萧伯芝并非一人,魏学文也在。 “右翼的是建奴旗主的护卫红甲兵,看来阿拜是把本钱都下了。”萧伯芝将魏公公赐给他的千里镜递给魏学文。 魏学文忙拿起千里镜眯起一只眼仔细看去,果然金军骑兵右翼有几十名看着明显和寻常鞑子兵不同的骑兵。 “建奴各旗都有抽选精锐甲兵的习惯,多则一旗数百,少则一旗数十,俱是什么护军,又分红、白,称之谓摆牙喇。白牙喇为奴酋亲掌,人数较少,红牙喇则是各旗旗主提调,人数较多,打起仗来很是凶悍...” “这么说来,那些红甲兵是镶白旗的压箱底了?” “可以这么说。” 萧伯芝嘿了一声,压厢底这个比喻倒也恰当。 魏学文想了想道:“将军,我军步卒战至此时俱已疲惫,莫不如末将率部去冲杀一阵,以轻我军压力。” “建州蛮子有那么多骑兵,你能杀多少?对方正憋着一股气要把咱们吞了,你这会带人冲上去,只有找死的份。” 说完,萧伯芝转过身来拍了拍魏学文的肩膀,一脸郑重道:“于其去送死,不如把力气留着,须知道,我军能不能回去可全指着你们呢。” 闻言,魏学文神情一肃:“将军放心,末将就是死也要保着将军回去!” ........ “咚咚咚!” 金军阵后突有鼓声响起,听到鼓声的金军士气大振,尤其是刚刚加入战场的多喀纳部。 多喀纳吸取了第一甲喇盲目冲锋的教训,并非率部直接冲向明军防线,而是始终稳住马速,并下令所部在马上射箭。 虽然那些箭根本没有准头,但一轮箭雨下来却有上千枝大箭同时坠落,给人的心理观感还是很压抑的。 “避箭,避箭!” 军官们大声呼吼着命令士兵举盾,“叭叭叭”声中,刚刚被拔光箭枝的各式盾牌一下又被钉满。 金军一边前进一边继续放箭,“呼啸”而至的大箭不断的从天而降,忽而左、忽而右,忽而直剌头顶,让人防不胜防。 很多铳手为了不被金军的箭枝射中,不得不蹲避在同伴的盾牌之下,这令得金军前进途中除了遭到飞空击贼震天雷等火器的搅乱,并没有什么伤亡。 曾带手下充当探马的周小旗也是够倒霉的,本来躲的好好的,结果因为去拉一个愣头青而左臂中一箭,“咔哧”一声,那箭头可以说是瞬间穿过他的臂膀,强劲的力道将他连带着退了几步。 “不要乱,不要乱!” 周小旗不顾左臂的巨痛,咬牙硬生生的拔出了箭头,任由鲜血直涌,拼命的叫喊着。 视线中,己方军士大多蹲避在木栅后,很少有人敢从盾牌下面冒出头来。 发现明军被有效压制后,固尔托的第一甲喇余部也及时向前推进,固尔托更是打马亲临一线。 “射,射,给我狠狠的射,射死那些南蛮子!” 金兵的箭手不住的拉松弓弦,很多人的手指都被勒出了血,可还是拼命的射,恨不得把背后负着箭壶中的箭枝全部射空才好。 木栅后的明军官兵都在焦虑不安,铳兵们早已装填好药子,就等上官的开火命令,可是却始终等不到放铳命令。 没有命令的他们,只得蹲躲在盾牌下,或伏在木栅后,眼睁睁的看着金军骑兵越来越近。 营地中,有一匹拉车的马突然被一枝坠落的箭枝射中,顿时疼的嘶鸣一声乱跑起来,这一跑吓的另外几十辆马车也如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把营中的帐篷撞倒好几个。 如此乱象让一些明军士兵心生恐惧,一个手持长矛的士兵突然丢下了长矛往后跑去,可不等他跑出丈许,一把尖刀就将他砍翻在地。 “临阵退缩者,斩!” 一身盔甲的萧伯芝手提染血的长刀,丝毫不惧从头顶上空坠落的箭枝,一步一个脚印般向前走去。 不时有箭枝射在萧伯芝身上,却是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弹落在地。 “将军!” 杨寰一个箭步冲出,正要开口,萧伯芝却朝他摇了摇头,然后走到木栅前朝前看去。 金军已近至百丈内,前面的骑兵明显已经提升马速,用不着十个呼吸,他们就能冲到木栅。 在他们的后面,紧随着黑压压的金兵,漫天的箭雨泼洒在空中,“嗖嗖”的尖啸声让人的耳朵都为之生疼。 杨寰纵然不畏死亡,此刻心也提了起来,他紧张的看向萧伯芝,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就在前方的金兵面目表情已经清晰可见时,萧伯芝的右手方才挥起,继而狠狠的下劈。 “点火!” 杨寰的声音不似从口中发出,而似从胸腔中蹦发一般。 霎那间,数十名手持火把的明军将手中的火把朝掩埋在木栅之下的火绳点去。 伴随着“噗嗤”声,火绳瞬间从人的视线中消失,好像被大地吞没般。 第三十三章 飞到半空中的钮祜禄 赖三老家是肃宁县的张老台村,离出了部公内臣的梨树村不过二十来里地,所以赖三很自豪的宣称自个打小就是跟魏公公混的。 大明皇军之中不乏来自公公家乡肃宁的子弟兵,但打小就跟魏公公熟悉的却是不多,赖三长官听说之后非常重视,认为赖三是个人材,为了好好栽培这个人材,便特意调他去爆破队跟安国寺大人学习破敌大法。 赖三么,也是有些小聪明劲的,懂得机遇只是前进的基本条件,自身的努力却是可以将机遇无限放大。 因而在爆破队学习期间,赖三的表现可谓是十分突出,不懂就问,虚心求教,甚至于睡觉都是抱着火绳子睡的。 如此,赖三不但在短时间内掌握了爆破要术的本领,还积极响应魏公公提出的武器创新号召,别出心裁的想到了在火绳引信外面涂蜡,使之不但能够在土里燃烧,还能在水中燃烧。 这个发明创新经安国寺长官实际验证有效之后,立即上报了参谋本部,随后被联合舰队采用。 据说,联合舰队在攻击琉球的三只虎作战行动中,就大规模采用了火龙封海战术,而这一战术的前提就是能够在水中燃烧的引信。 镇江军演那次对城墙的爆破,具体装药密封的就是赖三。 表现突出,赖三自是从一干学员中脱颖而出,如今已是挂百户衔,被分在皮岛特别支队担任特务作战中队长一职。 昔日的农家子弟,俨然开始步入他辉煌的人生。 如果此次作战能够再创佳绩,那么,自己能够再升一级,成为试千户吧。 赖三有些兴奋的望着眼前布满尸体和血草的野地,在这片被精心伪装还原的土地下,赫然埋着几千斤从江南制造总局海运来的特种药子。 职业经验告诉赖三,这次的爆破将是大明皇军建军以来威力最强的一次! .......... 明国人真的没有药子了! 尖盔铁甲的多喀纳按捺不住心头的震奋,或许,那些躲藏在木栅后的明国士兵们正在酝酿反击,马上会有大批的女真儿郎坠马牺牲,但他们的反击注定是微弱的,注定是徒劳的。 如果明国人有足够的火药,他们会如此忍耐? 冲过去,撞倒那些木栅,砍断那些长矛,余下的就是屠宰了。 多喀纳很期待和正白旗的会师,那样他就能多欣赏一下正白旗那些人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不过,明国人的火器的确不错,等回到黑图阿拉后,自己一定要向汗王建言利用缴获的明国火器,组建属于大金的火器队伍。 女真儿郎的生命不比汉人卑贱! 看到额真大人的手势,忠心的戈什哈立即摇动了手中的军旗。 冲锋的金兵训练有素的将长弓箭挂在了马鞍之上,纷纷端平手中的长矛和劈斧,向着前方的明军纵马冲去。 四下里,不时有明军发射的奇怪火器在半空中炸射开,这些讨厌的火器让一些金兵下意识的伏身躲避,也让一些战马受到惊吓,但在一里多地的攻击面上,黑压压的金兵仍如潮水般向前涌去。 第一甲喇余部也在甲喇额真固尔托的带领下发动了冲锋。第一甲喇已经伤亡过半,胜利的果实自是不能拱手让给第二甲喇。 这些先前被明军打的抬不起头的金兵们,哪还有什么畏惧之心,他们只想复仇,并从那些明军身上抢夺战利品,哪怕是扒下一件绵甲也好。 ...... “三阿哥,我们赢了。” 彻尔格的心彻底松了下来,明国人的火器纵是犀利,但现在看来他们撑不下去了。 阿拜心情也是放松,他已经期待得到大哥禇英的夸赞了。 只是,这一战下来,他的镶白旗损失也不小,从第一甲喇的表现来看,至少阵亡了500名披甲人,这就是两个牛录的损失。 看来以后和明军作战,还是要尽量驱使那些汉人阿哈打头阵才好,要不然女真儿郎损失的多了还怎么弹压那些汉人阿哈。 “不知道小十三能不能把辽阳无籍那狗贼生擒?” 阿拜有些担心,他见过萧伯芝那人,此人很是狂妄自大,因而担心这狗贼会自杀。那样的话,不免就让人遗憾了。 “三阿哥放心,明国那些将领都是嘴上说的厉害,真到了那时候,没几个不怕死的。” 彻尔格笑着说道,有些跃跃欲试。 八旗成立以来,这可是镶白旗第一次和明军正面较量,虽然损失不小,但只要能打赢,都安超和索浑那帮恐明如虎的鼠辈怕是以后在他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这一次三阿哥没让都安超的第三甲喇和索浑的第五甲喇打头阵,就是担心这两个老家伙不肯出力。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彻尔格,你去吧。” 阿拜看出表哥的心思,笑着挥手让他带人过去,多喀纳已经逼近明军,彻尔格这会过去不过是捡落水狗打,没有什么危险。他这个做弟弟的乐的给表哥记一份功劳。 “好!” 彻尔格戴上头盔,翻身上马,正要贴身戈什哈传令所属牛录随他去冲杀一阵,远处却传来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的巨响。 让两三里地外的金军座骑集体撅起双蹄嘶鸣的巨响。 ....... 超哈尔的目标可不是那些寻常的明军将领,而是让汗王舅父恨之入骨的辽阳无籍! 红甲摆牙喇是旗主的亲卫,也是一旗的精锐,更不会担负炮灰,平白牺牲掉。 超哈尔他们一直跟随在第二甲喇第四牛录的右侧,只等第四牛录冲破明军防线,他们就直突明军大营,生擒那辽阳无籍。 进展异乎顺利,明军的火器已经不能给大金将士制造麻烦,唯一可虑的不过是那些竖在木栅间的长矛。 这些长茅就让第四牛录来解决吧。 超哈尔挺起了身子,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趴伏。 视线中,原本被弓箭压制的明军开始抬头了,一些明军将手中的火铳摆放在了木栅上。 超哈尔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蔑色,都这个时候了,明军难道还想指望那些火器击退大金勇士么。 “突怯!” 超哈尔将手中的长刀指向了前方,紧随他的红甲兵们知道这位年轻的牛录额真想告诉他们什么,因而默契的也竖起了长刀。 “杀!” 尚处于变声期的超哈尔声音很是尖利,甚至隐约听着还有些童音,但这并不影响他在红甲摆牙喇兵心目中的地位和份量。 那克出,你放心,我一定把辽阳无籍那狗贼献到你面前! 超哈尔暗自在心中发誓,然后突然耳畔传来巨响,脚下的大地好像有一条巨龙飞出般。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他知道怎么回事时,人已经在半空中。 ....... 作者注:那克出,满语舅舅。 第三十四章 会飞的人死的快 飞! 超哈尔小时候做梦经常梦见自己变成飞人,有一次他还傻呼呼的问舅舅奴尔哈赤人到底怎么才能飞,就像海东青那样在天空飞翔。 “人要有翅膀才会飞,依诺想要飞的话,就得有翅膀才行。”舅舅奴尔哈赤笑着说道。 “那克出,我怎样才能有翅膀?” “嗯?” 奴尔哈赤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继而摸了摸外甥的脑袋,给出了一个合理建议:“多吃翅膀就会有了。” 打那以后,超哈尔就变得喜欢吃翅膀,不管是鸡翅膀还是鹅翅膀,只要是翅膀他都爱吃,可吃了几年他还是没有长出翅膀。长大了后才知道,那只是舅舅逗他玩的。 但现在,他有了翅膀? 飞在半空中的感觉很奇妙,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 超哈尔看到了远处的表哥大旗,看到了脚下很多人,然后他突然失重急速下坠。 霎那间,有那么一丝恍惚,或是本能的动作,超哈尔伸开两臂上下摆了摆。他不想就这么掉下来。 “扑通”一声,他还是重重砸落在地面。 屁股先落的地。 很痛,很痛,就好像屁股是一只桔子般被从里扒拉了开来,变成一瓣一瓣的。 “呃...” 超哈尔痛苦的想叫唤,可声音却无法从他的嗓子音发出。 视线中,一个接一个的女真儿郎飞上半空,又重重落下。 如他这般屁股先落地的幸运儿少之又少,大多数是身子重重砸下,或砸在人身人,或砸在马身上,或笔直的朝竖着的长矛砸去。 一些倒霉的家伙惨到脑袋先着地,“咯吱”一声脖子就断掉了,只能在那不断的抽搐,任由生命一点点的流逝。 超哈尔看到他认识的红甲摆牙喇的什得拔依克尔就掉落在他的左前方,这个曾带他一起抓过海东青的好汉子此刻就好像被抽去筋骨般,一只脚悬在他死去的战马背上,另一只脚则笔直的竖在他的背后。 仔细看去,依克尔的下半身已经埋在泥里,他的两条腿以不可能的姿态摆放着。 只是,依克尔好像没有死,他的眼珠子还在动,并且正笔直的看着超哈尔。 脸上的表情很诡异,不像是痛苦,也不像是人快死前的留恋,而是迷茫。 和超哈尔的面目如出一撤。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胜利在向他们招手,为什么突然就变成现在这样呢。 ........ 爆炸不是在一处发生,而是在很多处同时发生。 初始,六声巨响同时传出,伴随着巨响声的是腾空飞出的泥土和无数的金兵身躯。 一些离爆点近的金兵直接连同他的座骑被巨大的冲击波撕的粉碎,断肢血肉跟下冰雹似的漫天落下,将四周的一切都染的通红。 多喀纳幸运的没有被第一波爆炸带上天空,也没有被炸成肉泥,但座骑却因为巨响声发起疯来将他重重摔落在地。 从地上爬起的多喀纳一手撑着刀,一手拿着马鞭,茫然的看着四周乱成一团的士兵。 爆炸紧接着又发生了,一声又一声,前前后后大概有二十多响。 每一声巨响都让爆点附近的金兵享受了半空游,那侥幸没有上天也没有被当场炸死的金兵多半耳朵都被震聋了。 爆炸扬起的灰尘和硝烟让这些金兵难以视物,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四周已经变成修罗地狱,因为空气中的血腥味太过浓烈。 第二甲喇的甲喇额真音达户齐没有多喀纳幸运,他离一处爆点太近。或许是因为身上穿着铁甲的缘故,他没有被当场炸成碎尸。 但他却再也无法动弹。 他两条腿被溅起的黑泥埋了起来,只露出半截身子。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生机。 14岁起就随汗王南征北战的额真大人,五脏六腹都被炸裂了。 “救救我,救救我!” 到处都是金兵的哀号声,到处都是金兵的救命声。 有几处爆点现在已经变成大凹坑,深达一两丈。 坑中,布满被炸死的金兵尸体,没死的金兵则在血泊中拼命的往上爬。他们疯了般踩着脚下的人马尸体,将两只手变成爪子死死抠住坡上的泥土,一点点的往上爬。 有的人爬了上去,有的人却再也没能上去。 无主的战马在战场上遍地都是,很多战马拖着他们被炸死的主人横冲乱撞,把那些刚刚从惊魂中回过神来的金兵再度推向深渊。 .......... 超哈尔和依克尔仍在对视着,两人也只能这么对视着,因为他们的身子都动不了。 超哈尔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难,下半身的疼痛也渐渐变得麻木,求生的本能告诉他必须要动起来,必须要爬回去,不然他就要死在这里,再也见不到疼他的阿玛和额娘,也再也见不到喜欢逗他的舅舅。 可是,哪怕他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试图挪动一下屁股,屁股却好像被用铁钉钉住般无法动弹。 “阿...玛...额娘...那克出...” 超哈尔毕竟还小,他才十七岁,他害怕了,他哭了。 泪水顺着他的眼眶不住下流,流着流着却变成了红色的血水。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就在不久前,他还期待着把舅舅最痛恨的辽阳无籍那狗贼生擒回去呢,可现在,他却要死了。 明国人,不能惹... 从天而降的一块厚重棺材板重重的砸在了超哈尔的脑袋上,将他的脑袋砸得稀烂,变成了汉人百姓最喜欢吃的豆腐脑形状。 彻尔格不知道他的弟弟已经死了。 阿拜也不知道他最喜欢的“小十三”变成了一滩血肉。 他们只是惊恐的看着黑烟弥漫的明军阵地前,遍地的死尸和那些凌乱倒在尸体上的旗帜告诉他们——完了! 都安超咽了咽了喉咙,不忍目睹那些战死的女真儿郎惨状,内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 他早就劝过三阿哥,明国人不好惹,可三阿哥偏不听,现在好了,镶白旗的损失太大了,太大了... 除了伤者的哀号声和战马的嘶鸣声,战场上空突然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份安静很快就被打破。 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响起,这一次的爆炸声没有先前那么响,威力也没有先前那么大。 但是,却是臭的很。 那些没死的金兵还没从周遭的血腥场景中回过神来,就被从天而降的粪汁溅了一身。 那充满着恶臭的粪水很快就从他们破裂的甲衣中渗进他们的伤口,既恶心,又恐怖。 第三十五章 公公文集要常学 多喀纳要疯,他不是没见过金汁,早年随汗王攻打乌拉部时,他们的贝勒布占泰就曾学明军守城在寨墙上也支锅熬煮金汁,使得不少建州将士被那滚烫的金汁烫死,可他堂堂梅勒额真几时叫这污秽近身过? 然而,现在他不但浑身上下被粪水溅到,右耳朵眼更是溅进去不少,鼻子上也赫然有一小堆发黄之物,这让即便半年不洗澡也不觉得自己脏的多喀纳也有点生不如死的感觉 该死的明军,他们...他们... 多喀纳不知如何发泄自己憋屈愤怒的心情,周遭的惨状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再不撤的话他就要成为尸堆中的一员了。 “撤,快撤!” 多喀纳拔出没在泥土中的佩刀,狼狈的往后跑去。 地上到处是人马的尸体,也到处都是一滩滩的血迹,更有那臭不可闻的粪水,滑、烂,哪怕有戈什哈扶着他,他还是狼狈的摔了一跤,在污臭血腥中爬起来后,更是连帽子都不要了。 “音达户齐,还不快走!” 目光余角看到甲喇额真音达户齐直挺挺的站在那,好像被刚才的爆炸吓痴了一般,多喀纳心中焦急,吃力的从脚下的凹沟边绕过去想拉音达户齐一起走。 坑中,躺着二三十具士兵的尸体,断手断肢更是不计其数,另有七八个脸上都是血的士兵正在艰难的往上爬着。 发现上边有人,那些士兵顿时求救起来。 “拉他们上来!” 多喀纳没有抛弃这些英勇的女真儿郎,他让戈什哈和其余汇集的士兵们下去救人,径直朝音达户齐走去。 “音达户齐,你在看什么,再不走的话明国人就过来了!这一仗败了不要紧,我们还有机会!” 多喀纳以为音达户齐不甘心失败,这个老家伙犟的很,连汗王都说他是八旗的老铁驴,不管敌人多么凶猛他总是第一个冲,哪怕撤退也是最后一个撤。 性子上来连汗王都拉不住,想来现在也是如此,可是不走又能如何,第二甲喇被明军炸的七零八落,已经不可能再发起进攻了。 他们现在只能聚拢残兵退回去! 音达户齐却好像聋了一般没有理会多喀纳。 “老家伙,难道你想让明军生擒你吗!” 多喀纳急了,上前猛拉了一下音达户齐,让他吃惊的是对方的身子却是晃了一晃,然后笔直的向后倒去。 “音达户齐!” 多喀纳如遭雷击,视线中静静躺在那的音达户齐脸上早已经没有了生机。 “死了,死了...” 多喀纳喃喃自语,从跟随汗王以十三幅铁甲起兵那刻起,他从来没有想过音达户齐这个家伙会走在自己前头。 儿时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松花江边的烤肉、鸭绿江边的鸭子、鄂嫩河畔的黄羊... 三十多年,他和音达户齐始终在一起并肩战斗,如今,却只剩他了。 许久,多喀纳蹲下身去,合上了音达户齐不甘的眼睛,低声说了句:“老家伙,我带你回家。”吃力的将音达户齐的尸体抱了起来,一步步的往回走着。 这一幕第二甲喇残余的金兵们看到了,远处的旗主也看到了,后方的明军同样也看到了。 萧伯芝不认得那个抱着同伴尸体的建奴将领是谁,但对方这一举动让他钦佩,哪怕对方是他所痛恨的黄牙辫子。 明军没有追击,因为此刻的他们也在忍受着人世间最难闻的味道。 要知道,他们正处于下风口,而粪水混和的血腥味,比臭鸡蛋还让人反胃,所以... 见士兵们或用手捂鼻,或撕下布条直接系在鼻子上,萧伯芝鼻子抽了抽,饶是他想竭力在士兵面前保持未来都督的形象,也知道金汁不好闻,但还是忍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转过身,然后深深吸了一口。 这一口,差点让七大恨就此了结。 胃子如翻江倒海上涌,把萧伯芝弄的够呛,再转过身来,已然把那个负责埋药的百户祖宗八代都给骂了遍。 “赖三,你干的好事!” 杨寰更是着恼,爆炸时他正伏在木栅上观察金军,结果不凑巧的一泡东西从他头顶飞来,然后被木栅一分为二。一部分粘在了木头上,另一部分正中他杨寰大人的胸口。 这让有洁癖的杨寰脑袋都要炸了。 “谁让你弄这些大粪...金汁的!” 杨寰怒气冲冲的望着那个正在接受手下吹捧的皮岛特别作战科百户一职的赖三。 此人,是大大的功臣,但也是大大的坏人。 “我...” 赖三是百户官,对方也是百户,但人家身上披的是飞鱼服,又是魏公公身边的人,虽然自个常把打小跟魏公公混挂在嘴里,但赖三却连魏公公一面都没见过,因而哪里敢顶撞人公公身边的红人。 “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这味道还能闻吗!” 杨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还准备带人去收拾战利品,现在倒好,遍地都是恶臭的粪水,想拿都没法拿。 “杨大人息怒,我这也是照公公吩咐干的。”赖三有必要解释一下。 “什么?公公几时吩咐你这么干的,我怎么不知道?”杨寰不信了。 赖三讪笑一声:“是这么回事,杨大人不知道,魏公公在文集里可是说了,我们不仅要有效的杀伤敌人,更要有针对性的消耗敌人的物资,诸如钱粮、医药等等...敌人的战争物资越少,则我军取得胜利的机率就越大。公公文集第三卷第四章就说了三光...” 赖三一番解释下来,听的杨寰是一愣一愣,什么时候魏公公出过文集了? “是这么个理!” 听了大半的萧伯芝冲赖三点了点头,杨寰可能没理解,他却是听懂了。 正常情况下,战场上的伤兵大多是皮肉伤,断手断脚的不去说,那些被刀砍箭射,哪怕被铳子打到的伤兵只要不是要害,或是失血过多一般都能治过来。而这些伤兵一旦伤好就会变得有战斗经验,成为军中的顶梁柱,也就是老兵。 现下大明各军镇中,那些充当精锐的家丁哪个不是伤痕累累,可哪个上了战场不是经验十足,以一当十的。 因此,消灭敌人不仅仅是杀伤敌军这么简单,而是要消耗他们的战争物资。诸如赖三用爆破使得粪水溅进金兵的伤口就是很有效的手段。 粪汁很毒,粪水一旦渗进伤口,八成的伤兵便是救不回来的。而这些伤兵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等他们回去之后建奴又不可能不救,如此就是浪费他们不多的医疗物资。 最后,药材用光了,人却救不回,这对于建奴的军心士气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对于他们的财政更是一个打击。 倘若次次如此,建奴还敢轻易发起战争,又有多少士兵经得起消耗呢。 第三十六章 卧虎藏龙的肃宁县 赖三是个好同志。 能够举一反三的好同志。 魏公公在文集中肯定没有具体指导赖三如何“作业”,毕竟公公的文集还要考虑到今生及后世读者对他老人家的看法,公公希望这个看法是正面的,因而很多事情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的。 亦或者说,公公的文集是大的政策方向,起的是战略指导作用。 但是,赖三同志却能在文集中深入挖掘,将公公讲话精神的真髓提炼出来,实现了理论和现实的完美结合,从这一点来看,他无疑是一个具有高度政治智慧和军事敏锐性的好同志。 这是个人材。 大明皇军中,能够做到和赖三一样的唯有如今调任近卫师团任联队长一职的李炎昭了。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对于人材,公公是渴望的,更是重视的。 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抗金救国军出了赖三这么个人材,且此人还是他的同乡,常把对他老人家的思念挂在嘴上,想来一定会开心的吃瓜,深感伟大事业后继有人。 肃宁县,卧虎藏龙,真是人间宝地啊! ......... 萧伯芝认可了赖三消耗敌人战争物资的理念,自不会派兵出击,以求将那些还在粪血堆中挣扎的建奴全部斩杀。 他很乐意这些受了伤又被粪水渗到伤口的金兵能够一个不落的回去,那样的话对于金军而言可是大大的负担。 再者,那气味也实在是太难闻,士兵们脸上表现出的明显厌恶感也让萧伯芝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没有细菌这一概念,但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那污秽的粪水沾了多了绝没好事。 当然,诚如多喀纳等金军将领猜测的那样,萧部所携带的火药的确不足了。 若是出营反击的话,金军将领不可能坐视明军对未能撤退的金兵展开屠戮,而不闻不问。 身为旗主的阿拜更是做不到,那样的话,对于他这个旗主的权威可是个致命的打击。 如此一来,双方势必还会有一场恶战,不多的药子再行消耗的话,萧伯芝可不敢断言能将这支兵马带回去,更休提将镶白旗全部诱到三里铺加以围歼了。 “将军,就这么放鞑子一马,可惜了。” 魏学文的骑兵大队始终没有参与战斗,因此对于步兵所取得的战果很是羡慕。 就眼前的金军死伤,可是他骑兵大队拼尽全力都做不到的。 难怪十三叔老说武器创新,说什么未来是火药的天下,现在看来,十三叔他老人家真是高瞻远瞩啊! “一口吃不成胖子,狗急了可是会跳墙的。” 萧伯芝哈哈一笑,将收拾残局的任务交给了杨寰,自去帐中睡一觉。别看他表面浑不将建奴放在眼里,但心里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萧伯芝手下不过1500兵,建奴的镶白骑步骑七八千,另有人数不明的阿哈助战,兵力远超他数倍。 如此悬殊条件下,既要撑住镶白旗的进攻,还要把对方一步步诱到三里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项无比艰巨的任务。 可富贵险中求,恩主杨镐这个当太监的学生有天子做后台,他萧伯芝若不卖力表现一下自己,又岂能让对方看重。 魏学文见萧伯芝不允自己出战也未作他想,建奴此战伤亡虽大,但也未能动其筋骨,起码镶白旗部署在南线和西线的两个甲喇可是完整的,单这两个甲喇随便哪一个都不是他手下区区几百骑兵能够硬撼得动的。 这边杨寰正在部署人手加固木栅,同时点捡兵器,统计伤员。 金军的攻击虽说被打退,但明军的伤亡依旧是有的。 下面报上来的伤亡数字是400人左右,除了100余当场阵亡的,其余多是受了箭伤。 军中眼下没有好的治疗条件,只能将伤员集中进行简单的包扎,用些止血药。 听赖三那小子说,公公在南边的皇军师团有编有战地医院,贵妃娘娘和皇爷特旨放出一批浣衣局的宫女充任医护。 那些个宫女个个都是中人以上的姿色,还十分的体贴人照顾人,以致皇军那边有不少家伙明明受不了伤,可非把自己弄伤了,为的就是能到医院多看看那些服侍过皇爷的宫女。 据说连魏公公都搭上了一个宫女,把人偷偷养了起来呢。 嘿,也不知公公他老人家拿什么玩意去捅人,杨寰嘴角轻咧,在京里时,他可是见过不少宫里的公公去源鑫居乱捅的。 多半,咱家这位公公也是手痒。 ......... 多喀纳不感谢明军放他一马,一路上只抱着音达户齐的尸体默不作声,见到三阿哥阿拜后他才把人放下,然后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嘟嘟”的往自己肚中灌酒。 三阿哥没有怪多喀纳战败,他不像大哥禇英那般脾气坏,好生安慰了撤下来的几员将领后,便让表哥彻尔格带人去接应表弟超哈尔回来。 红甲兵们回来了几个,可是谁都说没看见超哈尔,这让当哥哥的彻尔格心生阴影。 在确认明军没有出营追击,也没有派兵出来补刀,捉俘虏后,彻尔格请求表弟阿拜让他带人去找小十三。 阿拜同意了,除了让彻尔格带回超哈尔外,还让他带人接应那些受伤不能移动的女真儿郎回来。 据撤下来的牛录额真们说,他们手下还有很多儿郎并没有战死,只是受了伤不能动。另外还有一些陷在明军爆炸产生的凹坑中,需要人过去营救。 彻尔格领了命之后也没敢现在就去,而是等到天黑之后才带人摸了过去。对面的明军营中打了不少火把,不时有明军探头朝外看来,但他们只是朝外面瞧了瞧就缩回了脑袋,没有兴趣放上一箭或是打上一铳。哪怕依稀看到人影,他们也顶多咋呼一声就不管了。 倒是时不时从明军营中打出来的亮光炮仗给彻尔格他们制造了不少麻烦,每当头顶上空各式花炮炸响时,他们就必须立即趴下来,哪怕地上满是污秽他们也不得不如此。 第三十七章 咱大明,就是仁义(求订阅) 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道明军会不会借光放暗箭呢! 彻尔格的戈什哈小心翼翼的护住他们的主子,一个个紧张的把盾牌挡在前面,生怕明军突然放铳或是射过来几枝箭。 视线里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隐约还能看到不少人在动。 不过,明国人的花炮带来的亮光瞬间即逝,很快,四周又陷入一片漆黑。 “你们带一队人去救人,其余的人跟我走。” 彻尔格随手在一具尸体上擦了擦手掌,强忍着腥臭味继续摸索着朝前。和他一块来的还有个叫图海的红甲摆牙喇,爆炸发生时他跟超哈尔在一起,虽然天黑了,但能凭印象找到当时的地方。 众人继续摸索,不时有人被人马的尸体拌倒,或者叫地上的马鞍缠住脚摔上一跟头。 有人踢到了头盔,清脆的响声在夜间显得格外的刺耳。 只是,不远处木栅后面的明军就好像没听见这边的动静似的,连咋呼一声都没有。 相比明军的无所谓,一众前来救人的金兵倒像是老鼠般,尤其是他们蹲伏的时候,露在上面的小辫子怎么看都像是老鼠尾巴。 一心想要找到弟弟的彻尔格此时已无心去想明军为什么不出来制止他们,他的心一直提着,他很害怕看到弟弟的尸体,那样的话,他不知道如何跟阿玛和额娘交待。 一处约摸两丈宽的凹坑挡住了彻尔格一行的去处,坑里黑漆漆的,但是能够听见有人在呻吟。 明军的花炮没有再放,彻尔格他们难以看清凹坑中有多少活着的女真儿郎,他本想先绕过去,可凹坑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却是第二甲喇第三牛录的壮得什伊尔图。 “伊尔图,是你吗!” 彻尔格轻声问了一句,底下传来肯定的答复。 “快下去救人!” 彻尔格急忙让身边的两个戈什哈下去救人,因为伊尔图的母亲是他额娘的亲妹妹,而她们的姑姑又是被汗王斩杀的叛徒舒尔哈齐的侧福晋瓜尔佳氏洛洛尔。伊尔图的妹妹还被许给了自己最小的弟弟遏必隆为妻,虽然两个人都很小。 两个戈什哈知道伊尔图和自家主子的关系,所以双双顺着坡小心翼翼的摸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两个人脚下都是软绵绵的,血腥味也比上面浓烈的很,不消说他们的脚底下肯定都是尸体。 伊尔图的伤势其实并不重,但他伤的是右腿,因而单凭自身力量根本爬不上去。 他本已绝望,战场上不能及时回到己方阵营的伤兵下场是可怕的。好在,他等来的不是补刀的明军,而是自己人。 伊尔图挣扎的撑起身子,忍着腿上的巨痛,一边唤着来人一边往前边挪去。 两个戈什哈中的一个摸黑想要扶起伊尔图,但触手时却下意识的缩了回来,然后尖叫了一声“蛇!” 听到有蛇,另一个戈什哈也慌了起来,伊尔图更慌,他的身上已经游来了两条蛇。 一定是明军的火药将这里的蛇窝给炸了出来! “快拉我上去!” 伊尔图大叫起来,那两个戈什哈定下神来,顾不得蛇在哪里赶紧扶起伊尔图就往坡上爬。 一人拉着一只手,好不容易将人给拉了上来。 “你没事吧?” 彻尔格关切的询问伊尔图的伤势,知道对方只是腿受伤后便叫一同来的两个士兵将人先扶回去。 听说小十三也在这里,生死不知,伊尔图也是有些担心,但他知道自己帮不了彻尔格,叮嘱对方小心一些后便在士兵的搀扶下一瘸一瘸的走了。 彻尔格几人又摸索了一会,终是找到了那个红甲兵所说的大概位置,从躺在地上的十几具红甲兵尸体来看,超哈尔多半就在就里。 “小十三,小十三” 彻尔格轻声呼唤起来,焦虑异常,但是四野里却没有人答应他。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彻尔格咬牙道。 当下一行人便将尸体一具具的翻开来看,可连着翻了几十具尸体,甚至连马肚子下压的人都拖了出来,却是始终找不到超哈尔。 “小十三,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彻尔格失魂落魄的瘫坐在了一块木板上,虽然不愿相信,但是他不得不接受小十三可能被炸得尸骨分离的结局。否则,不可能找不到他。 远处,突然传来“嗖嗖”声,继而半空中传出炸响,是一朵绚丽的烟花,发出蓝色幽芒的烟光,一下照亮了人马尸体遍是的修罗场。 一声又一声。 光源也让搜寻的金兵眼前一亮。 “大大人” 红甲兵图海看到了什么,指着彻尔格屁股下的木板,双目瞪得大大,如同见到了最可怖的事。 “什么?” 彻尔格一下跳了起来,顺着图海的手势看去,他不禁一阵头晕。 他坐的是一块棺木。 棺木下压着的是一个人,棺木边有两只手伸了出来。 其中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刀柄上刻有海东青图样的长刀,这把刀在八旗十分出名,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因为那是汗王年轻时候的佩刀。 后来,这把刀被汗王赐给了他的外甥,也是八旗最年轻的牛录额真超哈尔。 那么,双手的主人是谁,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小十三!” 彻尔格疯了似的去掀那块棺木,图海他们也赶紧上来帮忙。 众人一齐使劲将棺木掀到后面后,半空中明军的花炮带来的幽蓝光芒却让他们看到了一颗根本不存在的脑袋。 这颗脑袋的确不存在了,脑袋中的液体早已和泥土一起凝固,没有脑壳,只留下了一颗满是血肉和软骨的脖子,以及一根被鲜血浸透的辫子。 脖子以下,什么都没有。 旁边,尖顶的头盔被压的和铁饼一样。 “啊!” 弟弟的惨状让彻尔格再难以压制内心的痛苦和愤怒,他大声吼了起来。 对面,却传来了明军的骂声。 “大晚上的瞎嚎嚎什么!你们这帮狗鞑子动作快些,赶紧把你们的人弄走,磨磨蹭蹭的弄到什么时候!” “他娘的,你们不睡觉,老子还要睡觉呢!要不是将军发话让老子给你们放几炮照照亮,老子才懒得理你们这帮骚鞑子!” “怎么,一个个傻站着干什么?难道还要老子给你们点几堆篝火不成!” “呸,照老子说管你们死活,也就是咱大明仁义呐” 第三十八章 进退两难的三阿哥 做人,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彻尔格恍惚间想到了阿玛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明国人,狡猾! 警醒过来的彻尔格果断带人逃离,他的弟弟也被带走了,是用死尸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套着扛回去的。 “快,快撤!” 前来救人的金军见到彻尔格他们在跑,以为明军杀出来了也吓的蜂涌后撤。一些才被救起来的伤兵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可以生还,就被惊慌的同伴无情的抛弃。 更有甚者,几个用绳索拉人的金兵连绳子都不要了,结果把下面吊着的同伴摔的伤势更重。 “怎么跑了?” 望着那些迅速消失在夜色中的金兵,周小旗挺纳闷,他还准备给鞑子升几堆篝火,好让他们救人效率高些呢,要不然乌漆抹黑的,他们得弄到什么时候。 “跑了?不救了?” 得到消息的杨寰赶了过来,对于金军为何放弃营救他们的伤员也是十分的不解。 爬上哨台看了一会,发现远处的金军没有什么动静,杨寰便从哨台上跳了下来,对下面人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不救就不救,随鞑子去吧。” 又交待了几句,杨寰便回去睡觉了。 建奴白日刚经重创,损失不小,这边还有一堆伤兵没救回去,无论是军心还是士气应该都处于低迷时期,因此不可能再闹出什么动静。 身为一军统帅的萧伯芝压根就没醒过,自睡下去就呼到现在,颇有几分古时名将风范。 小十三的阵亡让阿拜很是心痛,但人已经死了,再心痛也没有办法。 安慰了彻尔格一番后,阿拜便让人将小十三的尸体好生安置,随后召集了旗内的几个甲喇额真商议,商议的内容主要是关于伤兵这一块的。 尽管有额真不忍手下在野地里受苦,希望能够再次派人前去营救,但考虑到明军已经发现他们的救人意图,并且有袭击的可能,阿拜还是做出了放弃营救的决定。 这个决定传到下面后会极大的打击阿拜这个旗主的威望,并且会让一部分官兵寒心,但阿拜宁可背上骂名也不愿意再冒险。 白天这一仗,惨烈程度已经让这个从来没有单独领军出征过的三阿哥打骨子里感到害怕了。 他已经有些后悔没有听从都安超和索浑的劝说执意南下,要不然小十三不会死,第二甲喇额真音达户齐也不会死,第一甲喇和第二甲喇更不会伤亡那么多将士。 虽然还有一些伤兵没有救回来,但具体的伤亡数字下面已经报了上来。 损失最大的是第二甲喇,他们遇到了他们前所未有过的打击,自额真音达户齐以下军官阵亡了16人,士兵伤亡数高达600余。 第一甲喇损失比第二甲喇小一些,但也阵亡了牛录额真2人,壮大、拔什得军官14人,另有420余名披甲人伤亡。 算上阿拜自己的护军红甲摆牙喇损失的27人,以及那些没有具体统计的汉人阿哈们,整个镶白旗在白天一役中伤亡数字高达千余人,几近折损一个甲喇。 而整个镶白旗不过五个甲喇编制! 这还不算被明军射杀炸死的三百多匹战马,损失的武器、甲衣等。 阿拜没有主动提出退兵,因为大哥禇英的军令不允许他撤兵。他希望下面能够有人开口提出这一建议,好让他这个旗主能够和大哥交待。 只是,原本曾劝过三阿哥不要南下的都安超和索浑这一次却没有如三阿哥的愿,二人的嘴巴好像被缝住般,自始至终不曾说出那让三阿哥可以借坡下驴的话。 二人这是不想背黑锅,如果镶白旗退兵,大贝勒那边也因此退兵,以大贝勒的暴脾气,不能拿弟弟阿拜出气,还不能拿他都安超和索浑出气么。 军议开了半个时辰,没有做出任何结果。 散会时,阿拜的脸色很难看。 天亮之后,阿拜找到了伤心的彻尔格,他相信钮祜禄家的表哥能给自己一个好的建议。 “三阿哥,退不得!” 彻尔格的这句话让阿拜怔在了那里。 “三阿哥,这兵真不能退啊” 彻尔格给表弟掏了心窝子话,他告诉阿拜,阿拜做镶白旗主本来就资历不足,难以服众,是大贝勒禇英极力在汗王那里保举他,这才有了今天的镶白旗固山额真。 所以,阿拜这个旗主不能失败,如果他就这么率军灰溜溜的撤回去,大贝勒那里过不了关,汗王那里也过不了关,都城的那些老臣们更会抓住此事不放,一旦他们鼓噪起来,就算汗王不怪罪,阿拜这个旗主也没法再做下去! 阵亡的那些士兵背后可是有着若干家的! “那如何是好?” 阿拜愁眉苦脸,要是再行攻打辽阳无籍那狗贼,对方再使出昨日那吓人的爆炸法,镶白旗岂不是损失更重? 放任萧部不管直接全军南下更是不可取,背后有萧部这根此简直是如芒在背! “要是我阿玛在,一定会给你三阿哥出个好主意。” 彻尔格叹了一声,眼前这局面他也没有好的办法。 阿拜默然,戈什哈来报说是明军派人过来。 明军派来的人手上拿着一根木棍,木棍上绑着一面白旗,看着不伦不类。 见着阿拜后,那明军便说是奉他们萧将军之命,前来通知金军将伤兵和阵亡士兵尸体弄回去。 “我家将军说了,大明素来仁义,虽尔建州称兵叛乱,已为我大明心腹之患,非斩尽杀绝不可,然两军交锋死伤难免,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我家将军高抬贵手,许你方一个时辰救治伤员。” 明军来人走后,阿拜帐中顿时一片哗然。 “明军怎会这么好心?定然有诈,三阿哥千万别上当!” “对,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不但不杀我们的人,反而还让我们去救,哼,反正我龙古大活了四十年也没见过这种事!” “” 一众镶白旗将领大半不信明军如此大方,纷纷劝说旗主阿拜莫要上当,阿拜听了他们话也是迟疑万分,这个时候却是最痛恨明国人的多喀纳站了出来环顾诸将,哼了一声“什么时候我女真人的胆子变这么小了!” 第三十九章 让路! 任何人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阿拜缺的就是这个过程。 陡然从无实权的梅勒章京一跃而为手握重权、独当一面的镶白旗固山额真,遇到突发状况,阿拜缺少磨砺导致临事不断的不足就显现出来。 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一个领路人,或者说是一个能坚定他信念,让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什么的主心骨。 多喀纳充当了这个角色,他没有被昨天的失败打垮,反而斗志更加高昂。 因为,他要为死去的女真儿郎复仇,他要让老战友音达户齐不抱遗憾的死去,他要为镶白旗挽回面子及正在失去的荣誉! 他更要让那些畏明如虎的家伙们知道,八旗子弟是能击败明国人的! “是不是以后我们看到明军就要绕道走,不等他们拔刀,我们就要跪下来求他们饶命!” 左梅勒额真嘲笑和愤怒的质问让诸将感到脸红,哪怕他们内心里还是认为明军的强大不是他们能够挑战的,所付出的牺牲也是他们不能承受的,但在多喀纳逼人的目光下,他们还是选择了沉默。 没有人愿意成为被人耻笑的懦夫。 “三阿哥,如果连伤兵我们都要抛弃,儿郎们以后谁还敢和敌人拼命!” “不管明军有没有诡计,我们也要去救我们的儿郎!” “三阿哥,不抛弃,不放弃啊!” “” 多喀纳坚定了阿拜犹疑不定的心思,堵掉了所有质疑反驳的声音。 明军没有骗人,他们真的允许镶白旗救治他们的伤员,抬回他们阵亡的士兵。 一开始阿拜还让龙古大带兵监视明军,前去救治伤员的金兵也很小心,但很快金兵就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明军不仅任由金兵行动,甚至还从木栅后递过来十几具用木板制成的担架,好让金兵能更快的把伤兵抬走。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金兵手足无措,也让那些镶白旗将领困惑。 “明军是在向我们示好?”都安超拿不准是不是这样,便问身边的梅勒章京龙古大。 龙古大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嘟嚷了一句“汉人肯定没安好心。” 都安超摇了摇头,汉人再没安好心,事实都摆在眼前。 不管上面怎么想,救人的金兵还是很感激明军对他们帮助的。 那些被抬上担架的金军伤兵看向明军的目光也都很复杂。 凭良心说,他们的命是明军给的。 有了明军的帮助,金兵效率提高不少。 陆陆续续有两百多伤兵被救走,抬走的尸体也有三百多具。 越往后,金军的搜救就越难,因为不少尸体陷在明军爆炸产生的深坑中。 那些被炸碎的尸体更难拼凑,最后只能捡了一股脑丢进车中。 即便明军言行一致,释放出了充分的善意,金军也没敢增派人手捜救,这让负责救人的金兵们苦不堪言。 半天下来,多尔尼已经精疲力尽,周遭的人马残肢和时不时踩到的内脏让这个年轻的金兵对战争有了新的认识。 在此之前,他只跟随所在牛录到老林子抓过野人,那些连铁器都没有的野人可是连反抗能力都没有的。 太惨了,太残酷了…… “塔克叔,这些人的阿玛和额娘知道他们儿子死了,一定很伤心。” 被多尔尼称为塔克叔的是第十二牛录的壮大,这是一个相当于明军小旗的军官。 不过十二牛录的人是原来的辉发部俘虏,并非老建州,所以他们的装备很差,没有马匹,打仗的时候多是负责推盾车,架云梯,和汉人阿哈做些打扫战场的事。 如现在这般救人抬尸十二牛录不干谁干?老建州们可受不了臭味。 塔克叔拿布擦了擦手,坐了下来,闷声道“当兵哪能不死人,你应该庆幸人家看不上我们十二牛录,不然死的就是你了。” 多尔尼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塔克叔“我们不也是明国人么,汗王他一直替明国护卫着建州,怎么就突然和明军打起来了?如果不打仗的话,这些人就还活的好好的。”最后那句听着很是伤感。 “不要乱说话,” 塔克叔瞪了眼多尔尼,想斥他两句,但终归没有这样做,而是轻声说道“多尔尼,你不要乱想,上面叫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说汗王的父祖都被明军杀害了,所以明朝就是我们的敌人。” 塔克叔不希望多尔尼胡思乱想,不想多尔尼却撇了撇嘴“那又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和明国人又没仇。” 塔克叔愣了一下是啊,我们和明朝有什么仇什么怨? 十二牛录累了大半天终于将伤兵和尸体弄了回来。 最后一批金兵撤走时,明军营中竟传出欢呼声,想来是因为终于可以不用闻臭味了吧。 阿拜命令将抬下来的尸体就地火化,快五月的天了尸体可没法保存。 女真人不像汉人一样讲究叶落归根,入土为安,所以没有人反对旗主的决定。 尸体火化时,有随军的萨满法师围着火堆跳大神,这让活着的人感到了一丝安定。 死人好办,活人却难。 军中没有那么多郎中,也没有足够的药材,只能安排人将受伤的这几百人先送到长甸,之后再送回黑图阿拉。否则这些伤兵会有很多人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 两个甲喇的伤兵加一起有五六百人,这么多伤员送到都城,肯定会让黑图阿拉感到恐慌,但阿拜已顾不上了。 明军又派人来了。 这次来的明使还是上次那个打白旗的士兵,他向阿拜转达了萧将军的意思——明军希望金军能够让出南返道路。 “我军将于明日拔营返回义州,若贵军不肯让路,我军只能和你们刀矛相见,杀出一条血路!” 充任使者的明军士兵一点都不害怕阿拜,眼神之中都有着不屑。 虽然愤怒明军一小兵都敢如此蔑视自己,阿拜却没有杀掉这人的念头。他还是有点肚量的。 “你叫什么名字?” 阿拜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明军小兵。 对方愣了一下,迟疑片刻高声道“我叫施大勇,大明直隶昌平人!” 第四十章 东亚人民的武装集团 施大勇原是盖州的兵,两年多前因李七公子和魏公公发生冲突,他稀里糊涂的从盖州兵变成了皮岛兵,再之后又成了抗金救国军的人。 对于这一变化,施大勇本人倒没什么抵触,对他而言在哪当兵都是当,只要有粮吃有饷领就行。因为胆子大,打小读过几年社学,属于那种能说会道的,上面便点了他去金营。 大勇还有个哥哥叫施大智,现在铁岭李二公子手下当兵,听说混的不错,已经转作家丁了。 阿拜没有难为施大勇,也没有听从阿喀纳的意思割了此人一只耳朵,他把人放回去了。 堂堂固山额真跟一个明人小兵计较,传出去才叫丢人呢。 明军使者走后,阿拜的帐中,镶白旗的将领已是争吵一片。 以都安超、索浑为主的将领认为明军既要南返,便放开道路让他们走。 以多喀纳、彻尔格、龙古大为主的一帮将领却认为绝不能让路。 两派的争议在此,但双方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主张和明军再战。 只不过一方认为应当在明军南返路上对其进行袭击,这样明军没有营垒防御,己方就能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以八旗擅长的打法如同狼群一般一点点撕碎明军,直至把他们逼入绝境。 另一方却认为这般让路实在是有损八旗威名,且明军既是南撤,营中器械肯定不足,因而应当继续合围,等待战机,以求全歼。 “等到什么时候?儿郎们吃什么喝什么?” “人家一句话,我们就乖乖把路让开,以后我镶白旗上下还有脸面和别的旗说话吗!” “......” 将领们各执己见,但他们都认定明军已是强弩之末。哪怕是最害怕和明军作战的索浑这会也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那个辽阳无籍狗贼千不该、万不该派人来咋呼,他以为此举会让咱们摸不透,却不知此举倒是暴露了他营中虚实。 你们若能坚守,何须南撤! “三阿哥,让还是不让?” 彻尔格低声询问表弟阿拜,众人吵的再厉害,最终拿主意的还得是你这个旗主。 “三阿哥!” 多喀纳胡须翘的老高,生怕三阿哥会说出让众人失望的话。 阿拜沉吟片刻,喝了一声:“索浑听命!” “奴才在!” 索浑立即出列。 “第五甲喇严守防线,不得让明军突围!”阿拜掷下了令牌。 “喳!” 索浑硬着头皮接下了这道令牌,这道命令对于他第五甲喇可不是好事。因为明军真要南撤必然拼命攻击他第五甲喇。这和放开道路让明军离去,尔后在途中袭击对方可是两回事。 “明军若是拔营,其余各部伺机而动,务求全歼!” 阿拜缓缓扫视了下诸将,这是他自为旗主以来第一次按自己的想法部署。 他不希望再出意外。 ......... 明军是真的要拔营南撤,并非萧伯芝在故弄玄虚。 距离拔营时间不到小半个时辰,趁着还有时间,魏学文让亲兵给自己打来水,简单冲洗了一下,之后又将一桶水兜头浇在了身上,长长的吐了口气后,赤着上身来到了自己座骑旁。 魏学文不像他十三叔那样,每到战事总要讲上几句,只扬手对待命的数百部下说了一句话:“莫要叫那帮没马的小瞧了咱们有马的!” 人群无声,只有穿戴各式甲衣的声音。 抗金救国军的这支骑兵大队是由三个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魏公公的亲卫,大概有100多人;一部分是皮岛调来的原宽甸地区的女真降兵和汉民,大概200余人;另一部分则是从朝鲜旅团和义州参将贺世义手下调过来的,这部分人也是最多,有300人。 此前和金军正白旗、镶黄旗伊尔汗部、镶白旗的几次小规模战斗中,骑兵大队折损了百余名官兵,如今能够一次出动的只有400多人。 充任军官的有部分是原高淮飞虎军出身的马匪,这些人用魏公公的话讲匪气十足,因而军纪这一块很让公公头疼。 好在,他们还能打。 如今公公手里的骑兵还有两个联队建制,不过都在台湾,并且无论是规模和战斗力都没法和建奴相提并论,因而公公这才让自个的大侄孙亲自带领抗金救国军的这支骑兵大队,目的就是希望这支人数不多的骑兵能够成为将来的皇军骑兵集团的种子。 如此也间接证明了公公对魏学文的重视,只要魏学文不出事,将来必是公公麾下的一员重将,亦是老魏家杰出的新一代领军人物。 ........ 营中能够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打包上车,步兵们吃完饭后以各自单位坐在地上短暂的休息。 骑兵一旦出营,便意味着突围战斗打响,到时候也不知这些人中有多少能够生还。 伤兵都被集中安置在大车中,战死的士兵尸体已经火化,按汉人的规矩用坛子装了贴了名字,要能回去这些骨灰便要交还给他们的家人。回不去的话,野地上多出些坛坛罐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萧伯芝、杨寰、赖三等步军将领在一旁默默看着骑兵披甲,人人脸色凝重,哪怕是萧伯芝此时也是带了一些紧张之色。 能不能安全南撤,全看骑兵了,冲不破南边的鞑子防线,他们这千把人就得交待在此。 魏学文套上的是一件重甲,这件重甲是他的十三叔特意弄给他的,据说是当年李如松将军出征朝鲜时穿过的。 骑兵大队中另有二十多名官兵的盔甲叫人看着特别稀奇,远远一看也吓人。他们头上戴的是跟牛角一样的盔甲,脸上还罩着吓人的面具,跟明军使用的盔甲完全不同。 “那些人是魏公公招募的降倭...” 赖三是最早加入皇军的肃宁子弟兵,因此对于皇军的了解比萧伯芝、杨寰知道的多。 “公公屡次讲话强调,咱们大明皇军不但是大明百姓最强力的一支武装集团,是大明皇帝陛下最忠诚的一支武装集团,也是东亚人民最值得依赖的武装集团...” “东亚人民?” 萧伯芝和杨寰对这个说法感到不解:何为东亚? “这个...” 赖三也没法解释。 东边的天空越来越白了,也露出了红光。 随着突围的时间临近,明军上下都进入了临战点。远处的金军也不时派出探马在明军营外窥视。 翻身上马的魏学文朝萧伯芝拱了拱手,之后看了眼东方刚刚露头的太阳,暗道十三叔,老天保佑侄儿能再见到您老! 之后,他拉下了面罩,扬起了右手,洪亮的喝了声:“弟兄们,跟老子去会一会鞑子,让步兵兄弟们看看咱们的厉害!” 这是萧部拼死一战,也是魏学文的搏命一战。 第四十一章 骑兵的反击 突围,自然是要趁对方不备一击而过。 可是萧伯芝却派人通知金军今日突围,且指明是从南线,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他萧备御特别的无知,或者说特别的自大。 自古以来,目空一切、特别无知的将领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魏学文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这位被自家十三叔许了都督前程的萧大胡子还是很厉害的。 因为,突围的方向不是南线,而是西线。 此举,用他十三叔的话讲,叫战术欺骗。 一夜没有合眼的镶白旗主阿拜很快就发现了明军真正的突围方向,这让他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考虑到索浑对明军有畏怯,并且第五甲喇并非满编,缺了留在长甸的两个牛录,所以他果断的听从多喀纳的建议,命令第一甲喇额真固尔托带着他的残兵700余增援了第五甲喇,又命西线的第三甲喇都安超部抽了三个牛录派给第五甲喇。 这令得南线的第五甲喇拥有了十一个牛录的实力,仅兵力这一块就是突围明军的近三倍多。 如此厚实的兵力,再加上明军是突围,阿拜怎么也不认为南线会顶不住。 明军无法突围,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可比放他们一条路咬着更强。 阿拜很为自己的部署得意,现在,这点藏在心中的得意劲却是荡然无存了。 “三阿哥,是西线!” “明军果然狡猾!” “” 将领们的愤怒声让阿拜的脸上有着因为愤怒而导致的涨红色,他被骗了! “龙古大,快去!” 多喀纳第一个反应过来,顾不得旗主还没有发号施令,就让懵着的梅勒章京龙古大赶紧带人增援西线的都安超,要不然明军很有可能会冲破第三甲喇。 一想到第三甲喇额真都安超对明朝发自骨子里的害怕,多喀纳不由更是焦虑。 虽说被旗主抽走了所部三个牛录,都安超却有着异乎平常的镇静,甚至于他还考虑是不是在明军突围不顺时率领所部抢占他们的营盘,那样的话头功轮不到自己,但怎么也能从中分杯羹。 该出手时就要出手,身为大金八旗的高级将领,都安超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害怕明朝,他只是认为对明作战要谨慎而矣。 可是,旗内总有那么一些人却把他视为鼠辈,这让都安超很是委屈,因而,他需要给自己证明一下。 只是现在,他似乎没法证明什么,也镇静不了了。 明军出营之后就直奔他第三甲喇来了,前面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 因为明军的欺骗,第三甲喇所处的西线可是没有半点防御准备。面对明军的突然打击,都安超甚至都没有时间组织一两个牛录和明军对冲,以减缓他们的冲锋速度。 “放箭,放箭!” 都安超气急败坏,号角声和各式旗帜挥动起来。 得到命令的第三甲喇金兵急忙调整开来,最先做好防备的第三和第四两个牛录的金兵已经开始张弓搭箭。 明军的火器是厉害,可女真儿郎擅长的大箭也同样不差。 “嗖嗖”声中,金军防线前射出一轮轮箭雨。 对于担任全军突围前锋的骑兵大队而言,他们根本不可能下马和金兵对射火铳,只能冒着金军呼啸而至的箭雨不要命的向前突击。 在有经验的军官指挥下,明军士兵纷纷伏低,有的则是一边勒着马绳,一边将临时配发的挨牌挡在身前。更有那马术高超的直接从侧面翻在下面,双手死死抱着套在马肚子上的鞍绳。 这些动作都是极度考验士兵对战马控制能力的,也是金军乃至那些北虏蒙古兵中的高手才会使的动作。 人类在战争中学到的经验,从来都是互相学习的。 眼看着那些明军越冲越近,后面的步兵队伍也赶着各式马车靠了过来,都安超是又急又怒。 他只恨手里没有明军擅使的火炮,要不然炮声一响,怎么也能让那些明军死伤一片。 冲锋的明军骑兵哪怕骑术高超,面对密集的金军箭雨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金军使用的弓箭很厉害,只要中箭,身上穿的不是铁甲的话,那顿时就是“噗哧”一声没入体内。 “嗖!”的一声,一根大箭贴着魏学文的左脸而过,正中其身后亲兵胸口,那亲兵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往马下栽去,腿被马鞍挂着,身体被战马带着向前拖去。 “射,射死这些明蛮子,射,射!…” 第三甲喇虽然因为甲喇额真都安超畏惧明朝的原因,在镶白旗几个甲喇中对明军普遍畏惧,但也不缺乏敢战的勇士。 “射,射死他们!” 牛录额真喜塔腊亲自拉开大弓,“嗖!”的一声,羽箭发出尖厉的鸣声,直直的对着一个手中举旗的明军额头而去。 “扑哧”一声,那明军瞪大了右眼,大旗从手中滑落,本能的伸出双手想去拔箭,可是不等他的双手抬起,人已经向后倒去。 喜塔腊狞笑起来,他清楚的看到自己这箭一下射中了那明兵的左眼,劲道之大,活生生的连着那明蛮子的眼珠都钻出了脑后。 “主子好箭术!” 喜塔腊的戈什哈不失时机的拍了声马屁。 “小子,好生学着,这大弓可是咱女真人看家的本领,把箭练好了才是真正的女真男人!” 喜塔腊一击得手,迫不及待拉弓张弦,便要去捕捉下一个短命的明蛮子。 在牛录额真的鼓舞和剌激下,金兵们也开始兴奋起来,努力瞄准那些躲伏的明军。 一枝枝利箭腾空而去,不时有明军中箭坠马。 总旗禇得海耳畔传来的都是箭啸声,在感觉距离差不多了准备翻上来时,心头却是不由自主的一紧,抬眼看去,一枝闪着寒光的箭枝已“呼啸”而来。 “扑哧”一声,大箭正中他的后背,巨痛之后,禇得海只觉自己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胸间血气上涌,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扑通”一声,整个人重重落地。 战马依旧向前冲去,马上却再无主人。 能穿铁甲的自然不是普通小兵,很多金兵将弓箭瞄向了正驰奔的魏学文。很多箭枝都朝这位年轻的将领射了过去,大部分落了空,却也有一些射中了目标。 只是,那些箭枝落在魏学文身上,却好像碰到铜墙铁臂一般被弹开。 全身包裹在铁甲里的魏学文根本不畏惧任何箭枝,他只死死的勒着战马向前冲去。 身边不时倒下去的士兵让魏学文骨子里散发着仇恨。 “放铳!” 冰冷的声音从面罩后响起,两名亲兵将手中的小旗举向半空挥了几下。 瞬间,那些趴伏躲避金军箭枝的明军骑兵纷纷伏起,两百多手中端有三眼铳的士兵将铳口对向了前方正在张弓搭箭的金兵。 而那些没有三眼铳的士兵则摸出一个个用绳子吊着的怪异东西,在空中使劲挥舞,然后狠狠甩向前方。 那些东西在半空中转着圆圈,散发着火焰。 第四十二章 突破 三眼铳又叫“子母炮”,比火铳短小,射程也不及火铳,百步之外几乎对目标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在四十步左右的距离内,三眼铳的威力和精度却比火铳要强得多,目标若是不披甲肯定要被重创。近得三十步内,哪怕目标身披重甲,三眼铳也能轻易的破甲重伤敌人。 早些年,明军装备的三眼铳并不多,现在辽东明军各部却多配此武器,尤其是骑兵部队几乎以此为标配。 概因这三眼铳能迅速击发三次,打完之后配合战马速度,火铳前端的铁管对敌人的杀伤力也比长矛和大刀要好。 抗金救**的三眼铳并不多,加在一起不过三百余杆,这些还都是当年李七公子为了“赎身”从盖、复等州拼凑来的。大抵一杆抵六两银子。 魏学文的骑兵大队是魏公公重点培养的种子,自是在军械装备上得到了资源的重点倾斜,整个大队共配发了300杆。 在之前和金军的几次小规模交手中,三眼铳有过实战,但效果相对而言并不好。原因是双方参战兵力过少,使得交战的明军没法使用三眼铳形成强烈的火力压制。 而且在双方人数较少的情况下,使用三眼铳的明军将士要突破至对方五十步距离左右才能发铳,这就让三眼铳变得跟鸡肋一样可有可无。 与其冒险突近,不若使用长弓,或者直接挥刀劈砍。 今次却是不同,自组建以来这是骑兵大队第一次全营出击,面对的更是拥有兵力优势的对手,因而早在冲锋前魏学文就对此战作了详细部署。 几番考虑下,魏学文采用了抵近大规模使用三眼铳,凭借三眼铳能够连发三次形成的密集火力穿透对方的防线,进而驱散击溃金军的策略。 想要成功实现这一目标,自然意味着在五十步以外,参与进攻的官兵要付出很大的伤亡。 总旗禇得海的阵亡让魏学文心中很是不好受,这人是飞虎军出身,从前一直在十三叔身边当亲卫,算起来是皇军的老人了。没想到才放出来当了半年不到的总旗官就命丧辽东,实在是叫人唏嘘的很。 “打仗就要死人,不死人能叫打仗咧?你要做的就是争取不死,只要你不死,你就是优秀的将领,将来更能名垂青史,咱老了之后也能指着你们这些晚辈给咱保驾护航咧。” 十三叔的教诲在学文脑海中闪现,他也打响了手中的三眼铳。 “砰”的一声,四十步开外那个正拉弓瞄着自己的黄牙辫子一下就被打飞,撞倒了后面两个金兵。 没有任何甲衣防护的那个黄牙辫子胸口几乎都被打烂,密密麻麻的弹丸跟附骨之蛆般深深埋在他的身体中。 血水止不住的往外冒着,让那个黄牙辫子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本来还在几十步开外的明军已经奔到了他面前。 一声又一声的铳声响起,“砰砰”声中,付出近百伤亡的魏部对金军开始了反击。 手持三眼铳的明军官兵根本不需瞄准,只要将铳口朝向前。黑洞洞的铳口每响一次,硝烟腾起的瞬间便会有一个金兵发出惨叫声。 这么近的距离内,莫说是皮甲和绵甲了,就是铁甲也会被打穿! 只是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喜塔腊就好像往地狱走了一遭。 身侧原本站成几排的部下,眨眼间就变得空空落落。至少七八十名士兵被对方的火铳打死打伤。 先前拍主子马屁的那个戈什哈最是倒霉,他不是被明军的火铳打死,而是被一个中铳之后失了力道,手抖了一下的家伙射死。 那枝箭本来是朝前方上空的,天知道怎么就会飞到自己的脖子上! 倒霉的戈什哈带着不甘,傻傻的站在那捂着脖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拔出插在脖子上的箭枝还是不拔。 直到他倒地,他也没有做出选择。 明人的火器果然厉害! 昨日第二甲喇冲阵时发生的大爆炸已经让喜塔腊对明军的火器留下了极其残酷的印象,但身边正在上演的场景让他本能的加深了这一印象。 伴随着炸耳的铳声,一颗颗被明军好像甩石子般抛进来的怪东西砸在了他四周,到处都是就好像被龙卷风卷上天鱼儿落地一般。 喜塔腊甚至都没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此物就炸开了。黑烟中,是部下的惨叫,是到处飞溅开的铁钉和铅丸。 此物明军称为“手雷”,是明军新近装备的一种武器。 “手雷”其实就是兵仗局研发的石雷,不过江南制造总局高薪聘请的葡萄牙籍雇佣军工人员安德烈对石雷进行了一些改进,使得石雷不需要火绳引燃,而是依靠顶部加装的燧石触发取代火绳,原理跟江南制造总局正在批量制造的燧发枪一样。 经过改进的石雷哪怕是个小孩子都可以使用,并且能快速爆炸杀伤敌人,因而得到了魏公公的高度赞赏,亲自将这种武器定名为“手雷”,批条子让镇守衙门拨款批量生产。 凭借“手雷”,安德烈领取了万历四十三年皇军科技发明二等奖的奖金,合计约值五千枚西班牙银元。 据传,魏公公在所批的条子上还画了两样东西,要制造总局依图样制造,强调不要再用以前的陶雷和石雷,而是尽可能的以铁制为主。 因为“手雷”是三个月前研发出来,没有经过实战检验,因此配发到抗金救**的数量并不多,属于“压箱底”。 现在,却是尽数用了,再不用的话怕没机会了。 上百颗手雷的掷入,让骑兵大队当面的两个牛录金兵很快乱成一团。打完了药子的明军则将三眼铳高高举起,纵马踏进了死伤一片、乱成一团的金军防线中。 喜塔腊没有被手雷炸死,但他害怕了。 先前对明军的不屑、骨子里的不服气、射杀明军的块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谁也没见过的恐惧! “扑”的一声,魏学文纵马掠过喜塔腊,手中的火铳跟铁锤似的砸在了喜塔脸脑袋上。 牛录额真的战死让第二牛录剩余的几十名金兵彻底丧了魂魄,他们不约而同的掉头向后跑去。 另一边的第三牛录也被明军击破,残兵疯了般往后涌去。其余金军牛录虽没有遭到明军打击,但目睹第二和第三牛录的溃败,也是人马不安。 第四十三章 俺可是战过贱岳七本枪的! 明军骑兵突破镶白旗第三甲喇防线后立时分成两支,一支由魏学文带领直冲第三甲喇军旗所在; 另一支则在试千户、原飞虎军出身的宋泰指挥下驱赶溃逃的金兵往附近建制完整的金军牛录冲去。 前者意欲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够冲乱对方军旗所在,西线的金军其余人马哪怕没有受到明军冲击也会陷入指挥上的混乱。 后者则是希望能够利用那些溃兵搅乱其余金军各部,为步军和伤员突围争取足够的时间。 两者本质上目标一致。 “将军,突进去了!” 职衔是百户,又是功臣,赖三自是享受骑马突围的待遇。不过他的马术不是很好,不敢奔的太快,所以等他从后面赶上来时,骑兵大队已然破了西线金军防线。 萧伯芝微一点头,侧脸吩咐打马传令,命步军各部加速前进,不要和金军纠缠,迅速通过第三甲喇防线。 于马上又观察一会,发现当面金军防线虽被冲破,但尚有一支完整的金军牛录没有加入战阵,单凭人数不多的骑兵怕是难以让那支牛录也陷入混乱,遂将指挥权交给杨寰,自己带着亲兵和军中另行凑出的几十名能够骑马的士兵冲杀了过去。 “第一、第二中队在前突进,车营置于当中,第三、第四中队垫后!若有建奴追来,以车为阵,边打边走!” 杨寰这个人倒真是天生打仗的,从未有过军伍经验的他两个月适应下来,竟然在指挥上像模像样,虽还谈不上有多天才,但部署的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如此部署也是很合理的,毕竟步兵的主要任务不是乘势掩杀,而是要迅速突围。 在撤退中知道利用大车组成简单的防御措施,一般的东厂番子们就想不出来。 负责垫后的第四中队在跟随前方车营前行时,还不时将用大车拉着的蒺刺、绊马用的套索、以及一些拆卸开的木头随意的丢在后方经过的地段。 这些东西数量不多,也没法大规模部署,但是至少能够延缓、牵制从后方正面追击而来的金军。 杨寰倒是有心在一些地段埋雷,可是军中的地雷不多,且大多数雷没有经过改进,仍要人来点火绳,这就使得留下来的人肯定九死一生,因而这个念头没有落实下去。 ........ 第二、第三牛录的迅速崩溃是都安超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知道明军很强大,可是两个牛录就这么被一支几百人的明军骑兵给冲的乱七八糟、死伤惨重,还是极大震憾他老朽的心灵。 第三甲喇原有五个牛录,步骑1600余,昨天被旗主阿拜抽了两个牛录协助南线的第五甲喇布防,因此都安超手头拢共就三个牛录,加上直属于他的亲兵戈什哈,还有那些打下手的汉人阿哈,都安超能够动用的兵马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半牛录。 现在,两个满编的牛录被明军冲跨,第二牛录的额真喜塔腊更是被明军当场斩杀,另一个牛录额真伯达尔海生死不知,两个牛录的余部跟没头苍翼似的叫明军追着跑,如何不叫都安超惊魂万分。 更要命的是,突破第二牛录防线的那支明军骑兵竟然分出一支朝自己杀过来了,说真的,都安超当时本能的就想上马逃跑。 然而视线中,第三牛录的勒尔奇却带了上百人打马向那支明军冲了过去。 “勒尔奇!” 都安超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勒尔奇果然是自己的好妹夫,也不枉自家收了他女儿做侧室,关键时候勒尔奇还是想着他的。 其实,勒尔奇带兵过来救援时,心中想的却不是大舅子加女婿的额真都安超安危,而是觉得不能让明军抢走第三甲喇的军旗,那样的话第三甲喇就成为八旗唯一一支被人夺去军旗的甲喇了。昨天第一甲喇和第二甲喇即使是被明军重创,他们的军旗也没有丢失。 更重要的是,勒尔奇不能看着明军跟杀羊宰牛似的将女真儿郎们一个个砍死、锤死! 昨天,他的亲弟弟安玛尔就是被明军活活炸死的! 这个仇,他勒尔奇也要报! “啊呼!” 勒尔奇拼命打马,试图阻止明军接近第三甲喇大旗。 魏学文也注意到了这支金军骑兵,但他没有理会,放任对方紧随所部之后。 见明军不愿和自己纠缠,勒尔奇心急之下急夹战马,大喝一声撵了上去。不想左翼后方却有几十骑冲来,为首一人满脸胡须,两只铜铃般的眼珠直瞪勒尔奇,那模样小孩子若见到肯定会吓哭。 是谁?! 勒尔奇对这明将似乎有些印象,可一时之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到过对方。 等到那明将纵马奔近了,勒尔奇这才记起对方是谁——不就是那被汗王唾骂为辽阳无籍、在建州作威作福,把贝勒和大臣们当狗一般对待的萧贼么! “拿命来!” 萧伯芝可不认识对面的金将是谁,他也不需要知道。在建州的时候,能够被他呼来喝骂的那都是八旗的头等人物,没能挨他骂的也没必要认识。 手随话动,萧伯芝手持大刀便冲了上去,三十步时大刀忽的半斜,刀锋隐然直指那明将腰身。 一众亲兵和那些勉强能骑兵的士兵却是跟不上萧伯芝,只能在后面大喊:“将军小心!” 勒尔奇大怒,萧贼太过狂妄,一人就敢上来,今日若不将其斩于马下,岂不是说大金无人吗! 也不二话,纵马挥刀迎了上去。 两刀相交,勒尔奇便觉如砍到石头上般,手腕虎口巨震,长刀也是一下脱手而出。 勒尔奇大骇,急要勒马转向避让,但来不及了,萧贼长刀已经落下,重重砍在他的右腰处。 刀刃瞬间砍断所触及的锁甲连接线,继而轻而易举的透过衣服,如刀切豆腐般划过。 “呃!” 勒尔奇惨叫一声。 惨叫声中,其人却仍是在马上纵马向前,直至跑出好远,那战马才慢慢停下。 马上的勒尔奇面无人色,一手紧紧拽着马绳,一手则是紧紧捂着右腰。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住外流,染红了下面被砍断的锁子甲,也染红了身下的战马。 “忒不自量力!” 萧伯芝扬起长刀,怒视面前一众金兵:你们这些黄牙辫子也敢与俺对敌,须知道,当年俺可是和贱岳七本枪交过手的! 嗯,当年那个日军大将是叫加腾什么清正的,不过魏公公怎么叫人家是贱岳呢? 第四十四章 为了体面,要玉碎啊! 贱内,萧伯芝知道; 贱岳是啥意思,他真不清楚。 大明朝可没有老丈人这么称呼自己的! 嘿,你说魏公公没事养那么多倭兵干什么,搞的说话都跟倭人一样稀奇古怪的。 “万一事败,为了朝廷的体面,萧君,你要玉碎啊。” 想到出发时魏公公握着自己的手对他语重心长的那一幕,萧伯芝眼皮就没来由的跳了下:就俺这身手,需要玉碎么!再说了,俺老萧是铜皮铁骨,可不是什么一摔就碎的破玉疙瘩! 勒尔奇死了,他以自己的生命向明军证明了女真勇士不屈的意志。 但他的死却没能激发女真儿郎拼死一战的勇气,相反,却让本就不安的女真儿郎们越发恐惧起来。 萧伯芝已经做好常山赵子龙的准备,他要和黄牙辫子大战一场,他要来个七进七出。 可是,对面的黄牙辫子兵们却忽的一声喊,继而纷纷拍马跑了。 色厉内荏,上梁不正下梁歪! 萧伯芝好不失望,这些个黄牙辫子果然一脉相承,那奴酋哈赤不就是如此么! 想那奴尔哈赤恨自己要命,然而在他面前却跟孙子一样俯首贴命,不敢有半个不字,萧伯芝不禁得意起来。 这些家伙,就是欺软怕硬的主! 论硬,放眼辽东大地,还有谁能和自己比! 喔? 好像魏公公算一个,当年他在建州也曾在千军万马之中直呼奴酋大名,叫那哈赤亲自牵马的。 是个人物! 萧伯芝庆幸自己没跟错人,这年头太监都比那些蟒衣玉带有种! “杀!” 萧伯芝发一声喊,拍马挥刀向前冲去。 一力降十会! 任你黄牙辫子兵再多,他萧都督都无所畏惧! ........ 勒尔奇的阵亡让第三牛录的金兵丧失了和明军作战的勇气,他们纷纷溃逃。 明军方面因成功突破金军防线,上下士气旺盛,又有统帅一刀砍死敌军大将,士气高昂之下官兵们表现的当真是个个奋勇。 其实,他们知道,这一仗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去! 赢了,他们还能见到自己的爹娘妻儿; 输了,绝无生还之理,连全尸而死恐怕都是个奢望。 为了活命,明军将士表现出的顽强比之昨日面对上千金军骑兵冲锋时还要坚韧。 这一点尤其在那些宽甸降兵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那些从前的八旗兵这会哪还有半分顾虑同胞之情,他们冲杀之猛,下手之狠令人侧目。 双方搅在一起,金军的衣服和明军差不多,因此单从外表来看很难分清谁是金兵,谁是明兵。 只能从脑后有没有辫子来区别! 有辫子的拼命想跑,没辫子的拼命去追。到处都是刀剑撞击的声音,到处都是被杀之人临死前的惨叫声。 战马奔腾跳跃,马刀闪光挥舞,火星乱迸,被砍掉的人头在马蹄的践踏下四处乱滚,鲜血汩汩,流成了一片片的血潭,又迅速凝固。 “预备,放!” 尚保持完整建制,也没有混乱的两个步兵中队一面突进,一面用不多的药子铳射那些挡在他们前面已经陷入绝境,却不得不咬牙回头厮杀的金兵。 巴音不是铳兵,他手中的长矛已经断了,但他发现只剩半截的矛头更方便他杀敌。 一路过来,巴音至少刺死了两个金兵,望着前面已经被己方清出来的空地,巴音心中的大石终是落了下来。 军官们说了,只要能回去魏公公就会给他们全营放假,放一个月的假。到时他巴音就能带着战利品和赏赐去皮岛见他两个妹妹了。 “巴音,说好的,回头把你大妹嫁给我做老婆的!” 施大勇嘿嘿说了句,见旁边倒的是一个建奴军官,忙奔了过去在对方尸体上摸索了会,然后将一只装钱的小包揣进了怀中。 娶老婆可是要彩礼的。 巴音没好气的呸了一口,施大勇这家伙就是个赖皮脸,他才不会把大妹嫁给他呢。 ...... 勒尔奇的被杀,让第三甲喇军旗下的金兵集体发出一阵惊叹,然后是无声的沉默。 都安超脸色苍白,原以为勒尔奇能够挡住明军,不想却被明将一刀砍死,这真是平白涨了明军士气,堕了自家威风...自家现在哪还有威风可言! 放眼望去,明军人数并不多的骑兵在第三甲喇防线内左突右冲,自家士兵就跟放羊似的被人家撵来撵去。那明军步卒更是长驱直入,沿途几乎未遇到任何反抗。 数里地面上,没有人能在一片混乱中摸得清到底死了多少人。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三甲喇崩溃了。 “主子,快走吧,明军上来了!”戈什哈们苦苦哀求,拉拽着他们的主子翻身上马。 “唉!” 马上的都安超长叹一声,他不得不走,明军士气如虹,己方却跟丧家之犬般,再撑下去也挽回不了局面,不过徒劳的多死一些女真儿郎而矣。 汉人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安超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甩鞭往北边逃去。 “撤!” 扛旗的什得拔大声叫喊起来,撤退的号角声随着大旗一路吹响。 见到第三甲喇的军旗正在飞速向北边逃离,一些尚在跟明军搏杀的金兵彻底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志,他们再也不顾受伤的同伴,纷纷转身逃走。骑马的骑马,撒脚跑的跑,兵败真如山倒。 “不要杀我们,我们是汉人,是汉人!” 三百多充当第三甲喇运输和扎营事务的汉人阿哈们跪在地上,胆小的甚至都吓哭了。 杨寰扫了他们一眼,发现有些汉人手中拿着兵器,兵器上还有血迹,周围倒着几具战死的自家骑兵尸体,目光顿时阴冷了下来。 但他终是没有挥手命部下射杀这些汉人,因为他知道,这些其实都是苦命人。 魏公公说过,打奴酋哈赤崛起以来,建州前后掳掠了不下十万之众的汉人。 这些汉人在建奴那边过的是牛马生活,不得不因为活命而做出一些称为“汉奸”的事。 对于这些人,大明其实是对不住他们的,所以碰到的话,要将他们和黄牙辫子真建奴区别对待,不能一昧杀戮。 “愿意跟我们走的跟在后头,不愿意走的呆在这里别动!”杨寰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 闻言,约摸有一百多汉人站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的就走到了明军队伍后面。 而另外的一百多人或是沉默,或是迟疑,或是彼此观察,经过强烈的内心挣扎后,他们选择了不动。 因为,他们的家人都在建州! 第四十五章 倒霉的甲喇额真 亲人还是国家? 面对这种选择,大多数人选择的会是前者。 杨寰自己也做过这种选择,在舅舅李永贞和信任他的上司东厂外档邓贤之间,杨寰选择的是舅舅。 没有其它原因,只因为舅舅是亲人。 世上,能够为国家舍身取义,甘愿牺牲自己亲人的,毕竟太少。 道义上,杨寰没有任何指责这些宁愿继续留在建州做牛做马同胞的理由,换作是他也断不会给自己的爹娘妻儿带去灭顶之灾,所以他任他们自生自灭。 哪怕将来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明的敌人! 诚如魏公公所说,这个世上有太多不得已了。 他依昔记得,公公在说这句话时,是深情凝视着京师城墙的。 当时,公公的目光是复杂的,深情之中既有对京城的留恋和不舍,但似乎也有那么一丝不甘和痛恨。 没有人知道公公为何突然叫皇爷下旨押在了东厂,也没有人知道公公为何又突然被释放了。 这一切好像都是迷一般。 悄悄的来,悄悄的走,除了带走他们这批愿意搏个富贵的番子外,公公再也没能从京中带出任何东西。 他老人家留给京城的除了一声轻叹外,也有那无羁的洒脱。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公公的诗听着叫人也是陶醉啊,真不愧是中过府试案首的读书人啊,难怪皇爷对公公如此宠信。 多读书,不是坏事。 杨寰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收着的《魏公文集》第一卷,这是赖三借给他的。 不过,他不识字。 望着从身边驾着大车经过的故国官兵,望着那些选择回去的同伴们,跪在地上的汉人阿哈们情绪亦是复杂的。 他们不像那些跟明军走的家伙们无牵无挂的,他们还有老婆孩子。 很多明军经过他们身边时,总会下意识摇摇头,脸上有同情也有憎恨,这让不愿意走的汉人阿哈们本能的低下头去。 他们的脸也臊。 明军过去很久之后,他们中的带头人摸了摸脑后的辫子,慢慢站了起来,长呼一口气,对着一众还傻乎乎跪着的家伙们骂道“还不赶紧起来,你们要让主子们看到你们还想着明朝吗!” 骂骂咧咧中,汉人阿哈们纷纷站起,然后默默的如从前一般开始打扫起周边的一切。 他们有人开始救治那些受伤未死的金兵,小心翼翼的替他们包扎止血;有人将死去的金兵尸体抬到一处,麻木的摘下他们的木牌;有人则去拾捡战场上丢弃的武器 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已然与他们无关,他们只知道如果他们不好好干,他们就会被八旗老爷处死,他们的亲人更会受到可怕的惩罚。 遥远的南边,明明是太平盛世。可在这北地的鸭绿江边,却是乱世。 乱世之中,人命是不值钱的。 人,更不可能随自己的想法而活,那是一种奢望。 “想跑!” 发现金军的甲喇额真带人向北逃去后,魏学文犹豫了一下打马追了过去,他想亲手斩杀一员金军大将,好让十三叔为他骄傲。 前方有数十名金军的步卒正仓皇奔跑着,听到后面有蹄声传来,几个金兵回头看了下见是明军,吓的魂都要飞了。 魏学文只想擒杀那金军甲喇额真,对视线中这些疲于逃命的金兵并不在意,但也不介意顺手杀掉几个。 打马急冲,跃过一条并不算很宽的野沟后,魏学文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个狠砸。 三眼铳的铁管砸在了那金兵的后脑勺,伴随着“呃”的一声惨叫,那个金兵的身体就向前倒了下去,不住的在地上抽搐着,后脑勺如同被开了瓢般,红白之物溢的到处都是。 “杀!” 紧随在主将身后的明军将士也挥刀砍杀,十几个腿脚不快的金兵命丧野沟两侧,其余的金兵则是大呼小叫的往两侧跑去。 “不要管,随我来!” 魏学文大声喝止了试图追杀那些金军溃兵的部下,集齐人马死死咬住前方里许地外狂奔的金军将领。 但很快,魏学文就意识到追不上对方了,就在他怏怏失望准备掉头折返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前方逃跑的金军骑兵突然有人停了下来,十数骑也慌忙掉头朝回奔了过来。 魏学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有好事。 是有好事,都安超倒霉透了,急于逃命的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前方野地中有一口被杂草掩没的废井。 这口废井原先是居住在这里的明朝军民灌溉用的。 庆幸自己逃的及时,明军不可能追上自己的都安超打马直接踏在了那废井上,结果座骑一只脚蹄踏了进去,腿骨当场折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将主人从身上狠狠摔了下去。 一身铁甲的都安超是硬生生的落地,脑袋上的尖盔甲撞的他两眼直冒金星,整个人也瞬间失去意识。 等到清醒过来时,追杀的明军也赶了过来。 “快救额真大人!” 都安超的部下们一开始也没注意到他们的甲喇额真坠马了,反应过来后慌忙勒马。 都安超的几个戈什哈更是急的脸煞白,猛的掉转马头奔向坠马的主子。 “快救我!” 耳畔边明军的蹄声越来越近,奴才们再不过来救自己上马走,都安超就要被明军活捉了。 另有十数骑金兵也回头参与了营救,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根本救不了甲喇额真大人了——明军冲上来了。 魏学文一马当先,将一个翻身下去去扶主子的金兵砸倒在地,其余几个正要下马的金兵见状,痛苦的在电闪雷鸣间做出了选择——再次掉转马头! 已经坐起来的都安超愣在了那里,不敢相信的望着掉转马头而去的戈什哈们,他们怎么能丢下主子? 他们怎能丢下主子! 直到他的脑袋被冲过来的明军砸烂时,他的嘴巴里都还在念叨着这句话。 完成这一击的不是魏学文,而是明军的一员普通士兵——女真人托尔木格。 至此,都安超成了镶白旗建旗以来阵亡的第二个甲喇额真,另一个是第二甲喇的音达户齐。 第四十六章 东奴免送 没能亲手斩杀建奴的甲喇额真让魏学文十分失望,但他不会去抢部下的功劳。 “你叫什么名字?” 魏学文抬起马鞭指了指那个正盯着金军将领发呆的士兵,他指挥骑兵大队的时间并不长,没法子说出每一名部下的名字。 那士兵愣了一下,抬头道“小的叫托尔木格。” “很好,我记下你的名字了,回去之后我亲自给你请功,以后就跟我了!”魏学文哈哈一笑,没有再去追赶北逃的金军,而是抽鞭纵马掉头回去。 “你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建奴的马牵了走!” 马匪出身的总旗汪显隆过来轻轻的踹了下托尔木格的屁股,一脸笑意,“魏公子看上你了,以后你小子前程无量,指不定将来老子还要沾你光呢。” “啊?噢,噢” 托尔木格在军中学习过汉话,但不是太流利,加之为人也有些呆闷,所以只知点头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汪显隆知道这部下的性子,也不以为意,笑着吩咐其他人同托尔木格一起去将金兵丢弃的战马聚拢过来。 这些战马可都是上等的蒙古战马,没死没伤的不要白不要。 至于那被托尔木格砍死的建奴将领,汪显隆摸了其铁牌见是镶白旗的甲喇额真便没再在意,临走时顺脚将这家伙的头颅踢到了废井中。 龙古大带人赶到的时候,西线已是狼藉一片,到处都是溃散的第三甲喇官兵。 明军在穿过第三甲喇防线时大肆纵火,但四月的天野地里的荒草很多都泛了青,长的茂盛,只底下才有不多的枯叶,因而火势烧得不大,但浓烟却是很多。 风助烟势,令得外围的金军视线受阻,很难一窥烟雾中明军的动向。 “大人,怎么办?是不是” 牛录额真桂保是从昨日明军爆炸中侥幸跑出来的,不止他这个额真对明军深为忌惮,麾下那些劫后余生的士兵更是打骨子里对明军感到恐惧。 因此见到第三甲喇也被明军冲跨,桂保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带兵去追杀那些撤离的明军。 只是,这话却不好和龙古大说。 龙古大没吭声,尖盔下面目紧绷,看不出什么表情。 半响,却是哼了一声,然后让桂保带人聚拢第三甲喇的溃兵,免得这些家伙没头没脑的跑把他带来的兵也给冲乱。 “喳!” 桂保心中大喜,龙古大如此命令的潜台词自是不必去追那些明军了。 龙古大也没忘人去找不知跑到哪里的都安超,倒不是怕这老家伙叫明军给俘了去,而是担心这老家伙跑到三阿哥那里说自己故意磨蹭,见死不救。 那老家伙早年间打仗还行,跟着汗王也曾立下不少战功,可年纪大了却不知怎的失了女真人的锐气,一听要和明军打仗就打退堂鼓,还在军中散布明朝强大非我大金可敌的屁话,龙古大早就对他不满了。 要不是第三甲喇这一回败的真惨,龙古大直接怀疑对方是不肯出力,故意放明军通过他的防线了。 南线的索浑部可是从凌晨就开始备战了,本旗携带不多的攻守器械几乎都调给了南线,加上旗主抽调过来的几个牛录,使其南线重兵云集,防守可谓万无一失。 有了这层底气,索浑虽然也和都安超一样忌惮明军,但对阻止明军突围还是很有不少信心的。 毕竟,这一次攻守易位,明军可不像昨天那样能够躲在木栅后凭借各式火器防御了。 而且,明军再是能打也不过这点人马,真想要从他索浑这里走,不说扒层皮也得元气大伤。 到时候,明军还能有多少人? 还是三阿哥考虑周到啊,真听了多喀纳的话放明军过去,那要费多大的周章才能把明军吃掉啊。 只是,从凌晨开始直到东方放白,明军也没有出营的迹象,这让索浑怀疑明军是在使诈。 目的无非是让他们得不到充足的休息,是谓疲敌之计。 奉命率残部来协助索浑布防的第一甲喇额真固尔托两眼通红,倒不是因为夜里没睡觉,而是因为第一甲喇的损失实在是太大,让固尔托心疼的肝火都出来了。 “辽阳无籍那狗贼打的什么主意?”明军的迟迟不动让固尔托眉头紧皱。 “不管他,出来也好,不出来也好,他还能插上翅膀从咱们这飞走不成”索浑道。 固尔托的第一甲喇损失近乎一半,实力已然不及索浑的第五甲喇,因而此战他只是协助,索浑怎么想,怎么安排不关他的事。 二人又说了一番,却是昨日之战。 对于明军的爆炸战术,二人都感到心惊,倘若明军药子足够,次次来这么一遭,八旗哪里经得起这般消耗呢。 “回去之后咱们要上书汗王,多派细作去打探明军这种战法,弄明白之后咱们八旗也要学会,要不然” 固尔托正说着时,远处的明军大营突然有发烟弹升起,随后就见明军营门大开,步骑从营中鱼贯而出。 “明军出来了!” 索浑和固尔托神情一凝,急令各牛录进入战备状态。可是,让二人想不到的是,明军出营之后却不是进攻南线,而是挥师冲西线的第三甲喇杀去了。 “好一招声东击西,狗贼果然狡猾!” 想到第三甲喇被抽了两个牛录在南线,固尔托怕都安超顶不住,建议索浑派兵增援。 索浑却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认为明军突围肯定是全力以赴,拼死一战。这会他派兵过去正好对上拼死的明军,两军正面厮杀起来他第五甲喇肯定有死伤,故不若等明军在都安超那里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之后再出击,如此一望一举歼敌。 固尔托听后也深以为然,为防明军冲不破第三甲喇而退回营地,固尔托让索浑派一个牛录抢占明军营地。 索浑采纳了这一建议,其所部十九牛录小心翼翼的往明军营地摸去,临近之后发现是空营一座,遂立即进驻其中。 西线那边第三甲喇和明军已经交手,双方喊杀震天,正当索浑和固尔托在等待合适战机驰援西线时,探马来报第三甲喇不敌明军,防线已叫明军突破。 索浑和固尔托顿时慌了,赶紧带兵奔来。 二人赶到时,旗主三阿哥阿拜、左梅勒额真多喀纳、梅勒章京龙古大等人已经在场。 三阿哥脸色十分难看,多喀纳更是一脸暴怒,脖子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见着索浑和固尔托这时才赶来,多喀纳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索浑和固尔托自知有愧,心中发虚,下马之后小心翼翼走到三阿哥面前,却发现三阿哥前面的野地中立着一根木桩。 木桩上挂着一块木板,上面用烧焦的木枝写了四个大字——“东奴免送”。 第四十七章 如何跟知识分子打交道 知识分子有三好,一曰好赌;二曰好利;三曰好色。 故而,与知识分子打交道,要备三样物。 哪三样物咧? 简单,一为牌局;二为票子;三为美女。 有此三物,便可叫那读书人放下身段,乖乖的合作。倘若此三物仍无用,那就唯有拿大刀来吓唬他了,是谓钢铁般的关怀。 ——节选自《魏公文集》第二卷第六章,题为《如何跟读书人打交道》 .........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魏公公从来不和辽东的官府衙门打交道,他在宽甸地区闹出的动静还是引来了朝廷大员的关注。 大员们不能不关注啊,建州是称了国,龙虎将军也称了汗,可人家没叛咱大明啊,这不金国使节隔三岔五的就往辽阳喊冤,要朝廷给他们做主么。 朝廷,能不做主吗? 不做主的话,金国真的起兵反叛如何是好? 皇上可是说了,没钱打什么仗! 所以,和平、稳定,是地方和朝廷的共同心愿。 “任何敢于破坏当前稳定局面的人,不管他是内臣还是外臣,都是大明不可饶恕的罪人!” ——作为大明负责辽东事务名义上的最高官员,蓟辽总督薛三才在接到辽东巡抚有关义州情况的相关奏报后,如此定性。 定性之后,就得派员处置,否则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就不是稳定不稳定的事,而是要大乱的事了。 就当前局面,定辽右卫已被战火波及,若不再行阻止,谁知战火会不会迅速蔓延至其余地区,最终导致朝廷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现呢。 总督大人的使者是宁前兵备道马祥德。 辽东巡抚李维翰也派了分守辽海东宁道的周铁心陪同宁前兵备一同前往。 督抚双双委派要员处置同一件事务,可是自有辽抚和蓟辽总督以来的头一桩。 魏公公,幸甚。 宁前兵备马祥德是个会来事的,打上任之后只在衙门驻地宁远、前屯呆过一个月,其余时间都在密云,因而深得先后两任总督器重,在辽事上有很大的发言权。 分守辽海东宁道周铁心大人也是个实权在握的,其职责管辖范围特别大,辽阳、沈阳、抚顺、蒲河等地,包括原先宽甸的城堡边备都归他管,另外还兼管屯田、马政事务。 从权力上来看,周铁心就是仅次于辽东巡抚的三当家。二当家是名义上管辖辽东诸卫军政的辽东都指挥使司。 一个总督要员、一个辽东三当家,魏公公不能不重视,因此将接待任务交给了义州参将贺世义。 并向贺世义面授机宜,指明文人有三好。 如此,大老远坐马车过来的马兵备和周分守虽然来的不是时候,提督海事内臣魏公公昨日刚带兵出巡,但依旧得到了贺世义以及大营军官的热情接待。 马兵备和周分守来的路上就当前局面已经做了深入交谈,就如何处置义州事件也达成了一致意见,因此对于见不到正主魏阉明显感到不快。 可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二位大人心中再是不满,也不好对热情万分的贺参将说些什么,只能暂时按下心头不快上了酒席。 席间,酒菜之丰盛,山珍海味之稀奇,哪怕是马兵备和周分守都是吃刁了的嘴,也是赞不绝口。 三杯美酒下肚,一众武夫齐拍马屁,只把二位大人哄的脸上开了花,俱道眼见为实,魏阉手下这帮武夫哪像外人说的那般跋扈,不把朝廷官员放在眼里呢。 由此来看,那魏公公想来也不是外界所议论的那般不堪,今次义州事件包括上次的广宁事件,内中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宴后,因公务在身,加上一路乘坐马车实在是疲倦,马兵备便想早点歇息,不想那贺参将实在是太热情,非拉着他和周铁心打叶子牌。 马祥德在密云时也常和同僚打牌,但今日是在陌生地方,内心里着实有些放不开,便推说不玩。 “桌子早就收拾好,牌也备了,茶水也给二位大人沏了,就等二位大人落座!...马大人可千万不要扫了我等的兴啊...”贺世义连说带劝。 马祥德叫贺世义说的有些犹豫,这时那周铁心却哈哈一笑道:“魏公公既不在营中,我们便等他两日便是...左右无事,不若打上几圈,免得贺参将扫兴。” 周铁心于叶子戏很有研究,在辽阳时有一外号叫“周老倒”。 何意? 即这位分守辽海东宁道大人最喜做庄,但十把庄下来总要倒上九把,难得满一把,因此便得了这一外号。 又有好事的说这位分守大人是辽阳城最大的散财童子呢。 周铁心都这么说了,马祥德再推荐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当下便半推半就了。 上了牌桌,周铁心和马祥德自是一人坐了一位,另两个落座的是贺世义及魏公公麾下将领牛柱。 贺的族弟贺世杰、朝鲜旅团的崔容石、崔容柱等人则拿着银子在边上“逮小鱼”,就是下那不坐庄的三人。 庄家牌好,通杀;不好,通赔。 赌桌可是交流培养感情的好地方,几把牌一摸,二位大人就渐渐融入角色,不但不去想那督抚交待的烦心事,还和贺世义他们打的火热,一心要搏杀决个胜负了。 ....... 大营最北角的一座小帐中,魏公公翘着二郎腿喝着上等高丽参泡的茶。 许显纯掀开帐帘进来笑道:“公公,那两个家伙赌上了。” “好,好嘛,小赌怡情,大赌发家嘛。”魏公公嘿嘿一笑,又问许显纯那事准备好了。 “公公放心,人我已经接过来了,模样长的都挺好,听说是义州城的头牌,协安会那帮人最喜欢了。” 许显纯说的义州不是大明的义州,而是鸭绿江那边的朝鲜义州。 “义州城的头牌?” 公公听着很是心动,很想自个品尝一番,但为了帝国大业,他老人家也只能忍辱负重了。 “你去安排吧。” 公公的神情有些落寞,无奈的看了看戴着玉扳指的右手,内心唏嘘,正所谓要想练就武功,就要忍受常人难忍受的痛啊! 妙书屋 第四十八章 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pp197623”盟主大佬不仅是当代优秀的知识分子,他对皇明事业的伟大贡献更是杰出的、无与伦比的,我认为新时代每一个读者都应当向他努力学习,以他为人生榜样,积极报效朝廷,积极向公公捐输。——傲骨铁心 ......... “二位大人这是吃了什么药来的,手风这么旺的!” “哪有?人旺,人旺。” “咱兄弟几个再这样输下去,一年的饷银可都落二位大人腰包喽。” “哎,话不能这么说,有赌未必输嘛,这才到什么时候,早着呢,早着呢。” “对,对,摸牌,摸牌。” “......” 哄笑声中,马兵备和周分守也是心情舒畅,二人手气都是不错,打到这会,一个赢了一千多两,另一个赢了八百多两。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赢钱更让人开怀的呢? 当然,二位大人也是人精,早就看出贺世义这帮人是借着玩牌名义送钱给他们。 目的何在? 还不是想让他们在巡抚和总督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么。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送上门的钱,不要的话可对不住孔圣人。 二位大人彼此对视一眼,不须言语,心中已然一点灵犀。 就这么又打了一个多时辰,贺世义才揉了揉脑袋,赔笑身道:“二位大人,时辰不早了,我等明日还有军务在身,不若今日便先玩到这吧。” “不玩了?” 望着贺世义没输光的几枚大银锭,周铁心颇是遗憾,他现在正顺,先前一庄可就赢了四百多两,这正准备趁着手热再满上它几庄,怎么就不玩了? “也好,时辰不早了,本官可不比你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精神旺,也是时候去睡一觉了。” 马祥德笑着起身,他这人还是比较知足的,一晚下来赢了快两千两,肚子早就饱了,不像周铁心那般不知道饱。 他却是不知道周铁心的外号,搁辽阳城那是出名的钱不输光不下桌。也就今日这帮武夫故意送钱给他们,要不然他周铁心能赢这么多? 就这,还嫌不足,未免过于贪婪了。 “来人,送二位大人去歇息。” 贺世义朝外吩咐一声,立时有亲兵入内领马祥德和周铁心去睡觉。 见真不玩了,周铁心再是不爽也只能先去睡。 出去时见着那帮“逮小鱼”的军官一个个输的垂头丧气,不由笑了起来:“我说诸位,输赢是常事,牌桌上没常赢的,也没常输的,别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这样可好,等本官和马大人养足了精神再给你们扳本机会,如何?” “好说,只要大人不嫌咱们鲁钝,我等肯定舍命陪君子!”贺世杰咧嘴笑道。 周铁心“哎”了一声:“不必舍命,舍钱就好,舍钱就好...”之后心满意足的负手迈了出去。 跟着亲兵来到安排的住处后,二人便各往各的营帐。领路的亲兵还赔罪说营中简陋,要两人勿要怪罪呢。 “但有人间一板床,本官便能睡踏实喽,哪里会在意简陋不简陋...” 周铁心嘴里说着,心里却想着自个和马祥德是正四品的官员,贺世义那武夫总不能真让他们睡木板床吧。 进得帐内,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铺着被褥的木板床。 “嘿...” 周铁心刚要骂上两句,耳畔却传来一女子甜美的声音:“阿倪阿塞哟...” “你是?” 周铁心怔在了那里。 眼前的女子约摸二十许人,身材甚为高挑,比周铁心还要高出半个头,模样也是极为漂亮,不但胸前高胀,那脸上更是隐约散发着一股熟透的女人韵味。更要命的是,这女子的眼神极其的勾人,盯着看上几个呼吸,但凡是男人便都有把持不住的冲动。 “嘘...” 那女子将一指轻放唇前,走到周铁心身旁,拿起对方的右手缓缓后退着将对方拉到了床边。 “我...” 周铁心咽了咽喉咙,已然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贺世义那个武夫真是妙人,妙人啊! 在辽阳时就听说朝鲜美人有诸般妙处,那些商人们说深浅别有滋味,可恨他堂堂分守道却是从未一尝这般美人滋味,不想今日倒是有这机会。 那朝鲜女子李义贞在义州极为有名气,出入她闺房的不乏汉城来的两班贵族,因此对于今日所接待的这位天朝官员倒也没什么害怕。 想着客人交待一定要服侍好这天朝官员,李义贞便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小嘴刚张准备说两句她新学的明国话哄对方开心,却见眼前这个瘦瘦的,有点秃顶的男人突然就把她按了下去,之后猴急似的趴在了她身上,用力的搓揉她,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力度之大都把李义贞弄疼了。 男人,都这样... 同样的一幕也在不远处的马守备帐中上演着,不同的是相较性急的周分守,马守备多少还保持了一点大明文官的体面。 他拉着人家朝鲜小姑娘问东问西,还关心的问人家怎么做了这营生,是不是有人强迫她,若是有的话,他马大人便为其做主,哪怕是赎身都是可以的...说了那么一通,却不知人家朝鲜小姑娘根本听不懂他马大人说什么。 最后,马大人终是撕下了伪装,将人小姑娘的裙子一下拉了下来,伸出舌头对着人家屁股就是一阵狂吮... 当夜,两座帐中但见人影上下晃动,木板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传的老远。 呸,当官的就这德性么! 外面巡逻的士兵在批评当官的太不成样子,公然在军营狎妓实在是混账至极的同时,又纷纷从目光中流露出羡慕。 那声音,真他娘的动听。 “禽兽!禽兽不如!” 魏公公也听到动静了,当时就是大怒,狠狠“呸”了一声,对许显纯道:“这两个斯文败类,简直丢尽咱们读书人的脸面!...弄这么大动静,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唔...” 许显纯不作任何回应,他觉得魏公公似乎不当称自己为读书人。 已经喝了一壶高丽参汤的公公心情真是极度的烦燥,越想越不痛快。 娘希匹的,两家伙多少注意些影响啊,咱家是给你们拉了皮条,可你们也得照顾下咱家的心情啊。 咱家,是个完整的男人,是一个已经两个月没尝过肉味的男人啊。 今日弄得欢,小心明日拉清单! 公公哼哼一声,真当他老人家是福利总会的么! 第四十九章 二位,请体面一些吧! 不虚此行! 马守备和周分守分别给义州方面的接待工作打了五星好评。 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人与人之间的质朴和纯真是生活在大城市之中的人们难以想象的。 如果有可能,他们真就不想走了。 “魏公公还没回来吗?” 从周铁心的称呼中能看出分守大人经过基层调研之后,已经能够实事求是的看待问题。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周铁心却没有多少着急和失望,反而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马祥德也没有说什么,他这会还回味着那朝鲜姑娘美妙的滋味呢。 贺世义安排的很妥当,吃完饭后便给了周大人一展拳脚的机会。 昨天晚上输惨了的那帮“逮小鱼”的也拿着银袋子前来复仇了。 马守备笑着落了座,这次却不劳周分守来劝了。 别的话贺世义也不说,有关昨晚高级生活秘书的事他更是不提,牌一码,下注的银子就推了出去。 甚好! 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二位大人对贺世义更是刮目相看,俱寻思着日后若有机会,可得提携下这位义州参将。 “来,来,下注,下注,不下就开船了!” 这庄是周铁心来做,乐呵呵的招呼一众“逮小鱼”的往桌上丢银子。 分守大人虽然常输钱,但牌品却是有口皆碑的。只要他坐庄便是大小不拒,多少都收。哪怕是个孩子,只要你有铜板扔,分守大人都是照单接收的。 “周大人这是信心十足啊,” 马守备笑眯眯的推了两枚大银锭上去。这种银锭可是官银,份量十足,两枚足有五十两。 “马大人昨晚赢的不少,怎么保守起来了?”赌桌之上六亲不认,周分守那是要连马守备一起杀的。 马守备哈哈一笑:“刚开始下那么大干什么,慢慢来,慢慢来,有的你周大人输呢。” “瞎说,明明是你马大人今日要输得血本无归,怎么能是我呢。” “......” 谈笑风声中,周铁心的庄正式启动,只是点子掀开之后却是个两点。另外三家一家四点,一家五点,另一家是八点。 “都有,都有。” 周大人果然好牌品,牌一扔便挨家赔钱,一点都不带皱眉头的。 头把有,庄庄无; 头把无,庄庄有。 好兆头! 周铁心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就喜欢这种开局。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儿手气却不如昨天那般顺了,竟然不停输。没到半个时辰,他不仅将昨晚赢的银子都吐了出来,还倒亏了二百多两。 马守备那边也差不多,不过尚没动到本钱。 难道是昨天晚上近了女色,沾了秽气? 马守备暗自着恼,也同时暗骂贺世义这帮家伙不懂事,你们不接着送银子便罢了,怎么还倒赢回去?亏本官还想着提携你一把呢! 周分守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心里却在打突。 他身上的银子可不多。 没有足够的资金,再好的牌品也没用啊。 ......... “哈,大两点,马大人,不好意思啊,又赢了!” “马大人是体恤我等,故意给我等派银子呢。” “......” 贺世义那帮人赢的是眉开眼笑,气氛极其热闹。 马、周二位大人面上是挂着笑,心情却肯定不好受。 牛柱那一庄把二人输惨了,一个输了三百多两,一个输了四百多两。两人是出差,身上哪那么多现银,都是叫随从们凑过来的。 眼见着就要输光,周铁心有些急了,喊注一千两。指着一把扳回一些,不曾想却是输了。 他愣坐着没动。 马祥德也没动,脸上讪讪。 “大人?” 庄家牛柱不解的看着周铁心:你倒是赔钱啊。 “......” 周铁心腮帮子一抽,实在是开不了口,也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没钱给。 “没现钱?不打紧,我这有。” 贺世义一拍脑袋,一脸赔罪的样子,让人赶紧给二位大人各端了一盘银锭来。 “这哪使得啊,怎么能借你贺将军的钱呢...”周铁心嘴上这样说,可那盘银子早被他端去了。 马祥德倒是犹豫了那么一下,想着算了不赌了,可鬼使神差的还是把银子拿了过去。 大概他想着贺世义不可能要他还钱吧。 大明朝可是文贵武贱,他马大人虽是宁前兵备道管不到义州,可架不住他在总督大人那里能说话啊。 贺世义只要不傻便当知这说话的份量有多重,区区一盆银子算个什么。 “二位大人莫泄气,这天还早着呢,所谓有赌不为输,输这么点钱算什么,一把庄就回去喽......小的还等着二位大人给发红头呢...” 站在边上“逮小鱼”的贺世杰很是为二位大输家鼓劲,只是这鼓劲效果不太好。 两盘银子也就片刻功夫便没了。 “来人啊,” 贺世义二话不说又叫人拿银子来,痛快、敞亮,完全是拿二位大人当自家人看的。 “咳咳,这钱...” 虽是想着不用还,但场面上的话马守备总要说吧。 “不提钱,先玩,先玩...” 贺世义连连摆手,都是自家人,提钱伤感情啊。 不提就不提吧,马守备打起精神,他前后已经输了怕有三千多两了,这会不求能赢钱,也不求全翻本,至少要把贺世义借的银子扳回来吧。 届时姓贺的要不要这钱是另外一回事,要的话就给他,提携的话也不提;不要的话就是纯赚,说上几句好话也是顺手的事。 周分守不想那么多,他只想继续赌下去,不仅要翻本还要把贺世义这帮家伙杀个底朝天才好! 可是今晚跟见了鬼似的,周大人下注也好,做庄也好,牌点都是奇差,那是不停的输。 银子,也就跟流水似的“哗哗”外往流啊。 时间长了,饶是周大人牌品再好,神情也有点难看了。 对面的马守备更是接连喝了几碗茶。 不喝不行啊,口渴,心渴,输的冒火。 又一次把银子输光之后,周大人自嘲一笑,然后跟边上的贺世义道:“老贺,再给本官拿三千两,银子多些,本官底气足些。” 老贺却没动。 周大人以为人家没听见,又重复了一句。 老贺还是没动。 嗯? 周大人和对面的马守备都察觉到了屋内气氛似乎不对。 “来人啊,给二位大人算算他们欠了多少银子。”贺世义站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喊了声。 “贺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守备十分不满的看着贺世义,他二人是什么身份,你算账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二位大人把账结了,不然我义州将士就要喝西北风了。”贺世义面无表情,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热情和真诚。 马守备心里那个气啊,也瞬间明白了,今晚这赌局定是贺世义这帮人给他们下了套,使了诈。 正要开口痛骂对方卑鄙,对面的周铁心却冷笑一声,道:“既是结账,便给个数吧,本官和马大人虽没多少家当,但也不会赖了你贺参将,想来这点银子还不值得我二人倾家荡产吧,倒是贺参将这边却是急赶急的用,咱们可不能让人贺参将为难。” 贺世义不理会周铁心的阴阳怪气,只问身后的文书:“二位大人前后拿了多少?” “一共是一万三千两,马大人借了六千两,周大人借了七千两。” 那文书说完将一纸账单摆在了桌上。一笔笔数目都白纸黑字的记着呢。 “账,本官认了,等回衙门之后本官就还你,马大人,咱们走!”周铁心看也不看那账单,拂袖便要转身。 两个“逮小鱼”的武夫却突然横在了他面前。 “什么意思?” 周铁心横眉怒起,他可是正四品的分守辽海东宁道,什么时候丘八们敢这样对他了! 贺世义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二位大人现在就把钱还了。” “我二人现在哪有钱还!”周铁心大怒。 “那是你们的事。” “贺世义,我和周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你难道还怕我二人赖账不成!”马祥德气的手指都哆嗦了。 “就是怕如此。”贺世义轻飘飘一句。 “你!...” 马祥德呛在那,半天说不出话来。 “二位也别想那么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若这钱是贺某私人的倒无所谓,二位大人说几时还就几时还,可这笔钱是我义州军的军饷,二位大人若不还的话,下面那帮丘八可是会要贺某命的。” 贺世义一点通融余地都没有,明摆着非让马祥德和周铁心还钱。 一帮武夫也不怀好意的盯着马、周二人看。 “贺将军,不是我二人不还,这手头真没这么多啊...”马祥德叫这些丘八看的有些害怕,声音明显弱了。 “这样啊,” 贺世义摇了摇头,“二位是朝廷要员,贺某也不好逼迫太甚,告辞!” 说完就带着一帮武夫推门走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马守备气的胡须上翘,他堂堂总督要员、正四品的文官竟然被一个参将如此对待,真是不能忍! “这笔账,总要和他贺世义慢慢算,不过眼下还是要忍,要不然我二人只怕难以脱身...” 周铁心还算冷静,正要和马祥德商量一下如何脱身,屋外又冲进来一帮人。 “还钱!” 额头系着“忠君保国”白布条的熊本大木,将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毫不客气的拍在了赌桌上。 “二位,请体面一些吧!” 第五十章 以前叫人家大人,现在叫人家混蛋 体面,是有代价的。 马守备和周分守双双被勒令紧贴帐幕站直,且双手必须拉开伸平。 二位大人身上除了那条遮羞的短裤外再无一物,赤条条的好不羞涩。 对此,他们有曾抗议过,可抗议的后果却是换来一阵老拳。 没天理,没王法了啊!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以及不避要的伤害,从科举战场一路厮杀出来的二位大人明智的选择合作。 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要不害他们的性命,付出稍许代价的体面,二位大人觉得不是不能接受的。 只是,或许是读书人骨子里对于羞耻的本能反应,二位大人在罚站的同时,尽可能不去正视眼前的丘八。 很多时候,逃避和自我安慰都是读书人最好的精神武器。 这一点,衍圣公府做的最好。 丘八却有些过份。 “你们滴头滴不要动,眼睛滴不要闭,对滴,看着我,对滴,就是这样滴...” 二位大人那个恨啊,对面那个额头绑着“忠君报国”的家伙,看着怎么都不像脑子正常的,而且听他说话也不像是咱大明的人,天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详细的体征都要统统滴记下来,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们要速描出来。”熊本大木很认真的吩咐着两个随军的制图参谋。 “熊本队长放心好了,我的绘画水平大大的好,公公都曾夸过我呢。” 这个参谋说的是事实,那幅挂在皇军参谋本部侧室的“精忠报国”图就是他的作品。 “很好,” 熊本对参谋本部的这帮人还是很敬佩的,并且他也曾见过那幅“精忠报国”图,不得不说画者水平相当之高,不但准确描绘出了当时真实的场景,更将主公大人威风形象描绘的栩栩如生,实在是了不起啊。 而主公大人,也真不愧是东亚最强男啊! 能够成为他的家臣,熊本倍感荣幸。 “八嘎,不许动滴!” 瞥见其中的一个官员胆敢将脑袋侧过去,熊本立时扬了扬手中的鞭子。 马守备欲哭无泪,他很想拿脑袋撞墙就此死了算了,可哪里有墙让他撞。 而且,撞墙很疼,一次两次未必就撞死了。并且,真把脑袋撞的头破血流却死不了,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很不划算啊。 周铁心大人脸上除了鼻子以外都是铁青,鼻子上的红肿特别的显目。 和马守备比起来,铁心大人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动,哪怕眼皮子痒的很他都没有伸手去抓。 但在沉着冷静、坚毅耐力的表象之下,却深藏着一颗忍辱负重的心灵,以及一具不屈的傲骨。 是的,是傲骨! 哪怕你们如此凌辱于我,我周铁心也绝不会屈服,向你们这帮丘八低下我高傲的头颅! 周大人的小腹部不为人知的收缩了下,他想把某件别在一边的东西弄松一些,因为长时间的紧贴让他十分的不舒服。 但,不管怎么说,铁心大人依旧笔直的挺拔着。 知识分子,有着属于他们的骄傲! ......... 在制图参谋完成了正面速绘后,熊本命令被画者转过身来。在对方依言转过来时,他的眼神之中却流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味道。 呼,男人,白花花的男人,当官的白花花的男人... 熊本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快了起来,他迅速镇静下来,暗自责骂自己怎么能够胡思乱想呢! 这时,他的耳畔却传来主公大人异常愤怒的吼声:“混蛋!大木你个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朝廷的官员,你是要让朝廷的体面荡然无存吗!” 魏公公很生气,非常生气,因为眼前的一幕让他感觉会长针眼。 喔? 贺世义、崔容石等人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他们万万没想到魏公公的亲信熊本大队长竟然在做这种事。 “丝米麻塞!丝米麻塞!” 无比愧疚和自责的熊本不停的扇打着自己的嘴巴,他希望主公大人能够宽恕他的愚昧和无知。 “米多桑,瞎基巴搞!”主公大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负手跃过熊本。 纳尼? 熊本愣在那里,难道是因为在天朝的时候太长,导致他的母语退化了么,要不然他怎么听不懂主公大人的意思呢。 “参见公公!” 两个制图参谋连同帐中的几名亲卫齐致行礼。 魏公公挥了挥手,众人立即退下,只剩贺世义这帮人。熊本则是依旧的将腰躬成九十度角。 这会,马守备和周分守如何不知对方就是那万恶之首的魏太监呢! 但,二位大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眼前的这个年轻太监再万恶,也是他们的救星啊! “魏公公救命!” “公公,本官是宁前道...” 二位大人争先开口,并且在没有得到任何允许的情况下弯腰去捡地上的衣服。 “混蛋,咱家让你们穿了吗!” “你们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吗!” “朝廷的脸面都叫你们败坏干净了!” 魏公公的怒骂声一声接一声,如雷霆,如暴雨。 “你们竟敢在我的军中胡吃海喝!” “你们竟敢挪用士兵的军饷赌钱!” “你们竟敢公然欺压民女!”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咱家了!” 疾风暴雨,倾泄着魏公公压抑许久的愤怒:大明公务员队伍倘若都如这两个家伙,不亡真是天理不容啊! 当然,火气如此之大的原因也跟公公最近上等高丽参汤喝多了有关。 马守备和周分守被骂懵了,一个蹲在地上抱着衣服张着嘴,一个则是定格在单腿套裤子的形象中。 等等! 胡吃海喝,二位大人认了,他们确实大吃大喝了。 挪用军饷,二位大人也捏鼻子,不捏不行啊,贺世义那王八蛋早把套子下了,由不得他们不承认。 可欺压民女算什么? 证据很快被带了过来。 两个衣着单薄、满是泪痕的姑娘被两个妇人一前一后带了进来,见到昨日欺负她们的两个禽兽,二位姑娘当时就哭喊起来。 其中那个叫李义贞的可怜姑娘甚至当场就要去咬欺负她的坏人,若不是妇人们拦着,怕就要出事了。 众将领听了这两位姑娘断断续续的叙说,都是义愤填膺,纷纷唾骂两个禽兽混蛋不如。 当两位姑娘泪流满面、痛不欲生、浑浑噩噩被扶出去时,魏公公一脸的怜惜:唉,可怜的人儿啊,咱家是多么想听你们叫一声爸爸啊。 “罪证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咱家这就上书参你们两个败类一本!” “咱家就是进京告御状,也要把你二人的丑陋面目公之于众!” “......” 正义让魏公公第一次这般失态,他太想为朝廷、为百姓将这两个斯文败类开除出大明公务员队伍了。 公公的咆哮怒骂余音绕帐,马、周二位大人沉默许久。 许久之后,一直自诩身有傲骨的周大人讪讪的开了口,他弱弱的道:“魏公公,有什么条件你就开吧,下官能办的肯定给你办了,何至于伤了和气呢。” “对,对,只要公公开口,万事好说,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凡事都有的商量,有的商量。”马守备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赔礼道罪的真诚。 “好!好同志啊!” 魏公公的这一声“好”如雷贯耳,直指人心。 这一声“好”也一下把公公压抑在心中的愤怒冲散,恍然连绵的阴雨天突然半空中射进一束耀眼的阳光般。 “看到没,这才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呐,这年头好官可不多见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二位大人把衣服穿好,这要冻着了朝廷要骂咱,百姓更是要指着咱的脊梁骨骂咱祖宗三代咧!” 公公说的很认真,由脸而生,发自肺腑。 第五十一章 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 对于犯错误的官员,公公向来秉持的态度是有错就要罚,绝不姑息。但若是能知错就改,那也一定要给予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朝廷培养一个官员不容易啊,十年寒窗苦读从科举这条独木桥杀出来的精英,也不能仅仅因为一两个错误就彻底否定人家的过去,断了人家的前程嘛。 人非圣贤,谁能经得起糖衣炮弹的诱惑呢。 就好比公公一手创建的大明皇帝亲军中,不就有好多从前犯过严重错误,甚至对魏公公喊打喊杀的官兵么。 南都三大营、高邮卫、定海卫、金州卫、女真降兵等等... 现在,这些人在皇军中哪一个不是身居要职? 所以,只要能够认清自己的错误,做到了批评和自我批评,做到了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公公绝计是不会计较他的从前,也绝计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待他们的。 机会,对每一个都是相等的。 但对于马祥德和周铁心而言,这个机会却是来之不易的,是极其宝贵的。 概因打公公出来混开始,他们二人还是第一批让公公十分重视,并亲自操刀谋划的有份量官员。 先前那个溧阳裘知县品级太低,含金量不足; 敲诈过公公的南京兵部崔侍郎则是个大大的不是玩意。 ........ 三份拟好的文书代表了魏公公对宁前道、分守辽海东宁道这两名辽东要员的重视。 三份分文书分别是以提督海事内臣、宁前道、分守东宁道联名上疏的《东奴作乱并内臣平奴疏》; 以宁前道、分守东宁道名义上疏的《东探奴使内情疏》; 以宁前道、分守东宁道名义上疏的《义州官兵平奴建功疏》。 除第一份《东奴作乱并内臣平奴疏》有魏公公署名外,其余二疏均由马祥德、周铁心单署。 第一份奏疏是向朝廷汇报伪金纵兵寇土、祸乱宽甸、义州、定辽右卫等地的详细实录。 奏疏后半段主要介绍内臣魏良臣义愤于金兵荼毒百姓,不惜散尽家财招募勇士保土守边的壮烈事迹。 第二份奏疏则是向朝廷详细汇报建州伪称金国,已然据土叛乱的实情,请朝廷万不能被建州所骗,当早集钱粮,早调精兵,迅速平乱,以免酿成大祸。 第三份奏疏主要是向兵部报捷,内中列举有功将士却非抗金救国军,而是义州兵。 原因是这份奏疏没有魏公公的署名,名义上他也无法节制义州卫的官兵,所以,他要借马、周二人的嘴给义州的官兵们一些甜头。 使他们形成一个深刻的印象——跟着公公干事就是划算! 至于抗金救国军中非义州系的将士们,公公自有亲军系统的请功渠道。 “二位,如何?” 魏公公殷殷期待。 “这...” 马祥德和周铁心心中发苦。 他二人都是辽东要员,又分别代表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所以他二人若是签了这三份奏疏,就意味着他们从此和魏太监站到了一起。 不仅是承认义州这边发生的事件是正义且正确的,还在官方层面上质疑了巡抚和总督对建州称国的定性。 后果,怕是他们的乌纱帽都有可能保不住。 于魏公公而言,三道奏疏一旦呈递,短期内,他就不会再受到来自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的压力。 甚至,这三道奏疏递上去后,很有可能会改变现在督抚方面所采取的息事宁人的“绥靖”政策,也将使朝堂上的风向为之改变。 这一点对魏公公是十分重要的,偏偏以他的身份难以走外朝途径去做一些争取,因此得知马、周二人的到来,他老人家真是眼前一亮。 签还是不签? 马守备和周分守内心十分煎熬。 魏公公给人留下了考虑时间,他不强迫人上梁山。他要的是情投意合,而不是死皮乞脸。 熊本大木再次发挥了他的作用。 “你们滴,快快滴签了,签了朋友滴,套莫他季滴,明白!不签,死啦死啦滴,体面大大滴没有!” 长刀拍在桌上的声音震得马、周二位大人小心脏直扑通。 这哪是让人考虑啊,分明就是拿刀架脖子。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不签,魏太监也不敢真杀了他们,但架不住魏太监一道奏疏告御状啊! 人证物证被魏太监弄出一大堆来,还有实景描绘,你说皇帝是听他们的还是听魏太监的。 一道圣旨下来,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又哪里保得住他们。 那周铁心想的更多,敢情巡抚大人知道魏太监这里是个烫手玩意,这才把自己派过来。 弄不好李维翰是借刀杀人啊,谁让自己和他尿不到一壶呢。 想着前些日子因为马政的事,自己刚和李维翰顶过,周铁心便愈发认定李维翰是故意派自己来义州。 “文才兄,签吧。” 周铁心轻叹一声,提笔叭叭就把自己的大名一一写了,尔后拿出印章盖了上去。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唉!” 马祥德能干什么,有样学样呗。写完自己的名字后,他着实的发了一阵呆。 “很好,套莫他季!” 熊本大木满意的拍了拍这两个朝廷要员,拿着签过字的文书去向主公复命了。 魏公公来的很快,对马、周二位要员能够为国家排忧解难甚感欣慰,也十分满意,他老人家不住赞许,道:“以后,咱家与你们便是同舟共济,有事便找咱家好咧。” 找你奶的爪! 二位大人很想妈啦巴子骂人,他们提出是不是可以回去。 “哎,着什么急嘛,二位难得来一趟,咱家正要带你们开开眼界咧。”魏公公热情留客。 这让马、周二人十分郁闷,也十分困惑,不知道魏太监都利用完他们了,还要他们留下来干什么。 很快,他二人就知道原因了。 却是魏太监要他们二人跟随大军北上和金军作战,更给了他二人名义上的工作。 一是负责监义州兵;一是负责全军粮草转运。 当时,马祥德和周铁心脸都绿了。 公公可不管他们脸绿还是白,做事要做全***那擦边鞋的半套有什么意思。 署个名上个本可显不出你二位大人的份量,军功薄上有你们的名字才要紧。 第五十二章 长胡子了,摊牌了 “东奴免送”牌对阿拜及镶白旗将领是个很大的刺激,多喀纳更是气的吐了一口血。 然而,促使阿拜下令镶白旗疯狂追杀西撤明军的却不是这块木牌,也不是从废井中找到的都安超首级,而是来自于大哥禇英的一道手令。 阿拜的镶白旗迟迟不到,让一心想要集两旗主力和明军决一死战的禇英很是恼火。 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龚正六告诉他,军中的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十天。十天一到,只能撤兵。 出征近两月,消耗无数粮草却一无所获,反而还折损了两个牛录的大贝勒,此时承受的压力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要知道,这可是他大贝勒成为大金继承人后的第一次领军出征啊! 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兵,黑图阿拉会有多少人笑话他! 阿玛又会如何看他?是不是会认为他禇英无能? 禇英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知道就是现在,下面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他大贝勒的笑话! 正白旗不是铁桶一块,完全唯他大贝勒马首是瞻,有的人偏向的就不是大贝勒,更莫说大贝勒上面还有一个八旗共主——覆育列国英明汗! 两天前,学士达海快马加鞭赶到了禇英军中。 达海自幼聪敏,九岁即通女真和汉文,十四岁时便被奴尔哈赤召到左右,赐居内院司文翰,专职与明朝、蒙古、朝鲜通使。大金成立之前建州的一应文告、命令也都是由达海承命起草。 除此之外,达海更是创新了女真文字,使得女真文字有圈有点,有固定字形,可以正式用于谕令、教化、学习。 达海的到来是极其秘密的,他给大贝勒带来了一道汗王口谕——“若能打由尔为之,若不能打速归。” 这道口谕的明面上意思很直白,但禇英不相信阿玛大老远派达海过来就是为这么一句话。 龚正六宴请了达海,他和达海都是奴尔哈赤建国定制的功臣,双方私交不错。禇英不方便问的事情由他来做最好了。 达海知道龚正六醉翁之意不在酒,加上他和那帮老臣也有些不合,便告诉龚正六汗王对于大贝勒没有建功一事并没有感到不满,但一些老臣们却多在汗王面前拿此事说道,以此贬低大贝勒。 “另外,扈尔汉和费英东陪二贝勒进过内院,龚兄,三人成虎啊。”达海说完,便不再言语,自顾自的吃菜。 龚正六眉头已是紧皱。 送走达海后,龚正六和禇英这对师生密议了许久。 天亮之后,禇英便遣人给弟弟阿拜送去了他的手令,要求对方务必在三日之后赶到明朝老边墙下的石家堡与其会合。若逾期不至,禇英将以太子身份罢免阿拜的镶白旗固山额真一职。 手令语气之严厉,是从来没有过的。 阿拜吓到了。 大哥禇英这两年是对兄弟们好的很多,但大哥从前的脾气却是吓人的,他可是差点打死过老五莽古尔泰的! 为了不被大哥罢去旗主一职,阿拜不敢不遵大哥的军令,但他也不敢告诉大哥的使者他的镶白旗遭到了建旗以来最大的损失,他只能硬着头皮下令追杀西撤的萧伯芝部明军。 阿拜是抱着将功赎罪念头的,毕竟,就算他及时赶到,对于镶白旗的巨大损失,大哥禇英也不会饶了他。 萧部明军是在往西面撤退,这个方向正是正白旗所处的石家堡子方位。 ......... 南大沟,是叆河的支流,其北端和流经宽甸境内的另一大河浑江相通。抗金救**的大营就设在南大沟南岸,远远看去,就能见大营正中有无数长幡在随风飘动。 南大沟并不是什么大河,其最宽处也不过四十余丈,最狭处仅十余丈,所以沟上有几座木桥和石桥,都是早前居住在沟两岸的明朝军民修建的。 抗金救**将大营推进至此后,便开始派人加固桥梁,同时在几处狭窄地段搭建浮桥。 上万人同时过河,还有几百辆各式大车,那几座有些破旧的老桥可是撑不住的。 大营虽设在南岸,但北岸同样也开始修建营地。八千多名随军民夫散布两岸挥汗如流,铁铲扬起的黄泥很快就将他们的身影遮挡住。 “清流兄,那些丘八在干什么?” 无所事事却又不得不装出关心样子的马守备视线中,有不少臂上绑有红布条的士兵正在拉细麻绳。 “大概是在标方位吧,免得夫子们挖偏了。” 周铁心早年家中颇是贫穷,故而常与父亲下地劳作,不是那种不识五谷的,因而见过百姓是怎么量田。他猜测那些士兵是以拉直的麻绳来测量夫役所挖壕沟的长度以及是否标直。 马守备“噢”了一声,继而摇了摇头:“魏阉真是残忍,不把夫子当人看啊。照这般做法,十里一营便驱使夫子挖沟,岂不要累死许多。” 却不知他马守备可怜民夫们,咒骂魏太监不顾人力赖使,那些民夫们却是干的很有劲头,因为他们只要干活就有钱拿。 苦是苦了点,肚子却是能吃饱,跟着这抗金救**可比跟其他官兵出役要强百倍。尤其是那些朝鲜夫役们,更是在心中把大明的天兵当成菩萨般感激。 “文材兄,既来之则安之,难不成咱们还能下了这贼船不成?”周铁心是好心劝马祥德想开一点的。 “也是,都叫人家绑到军中来了,”马祥德自嘲一笑,“但愿这魏阉真能把建奴打退吧,要不然你我二人就骑虎难下,回不去喽。” 说完,扭头看了眼站在远处石桥上的魏阉一行,嘟囔了一句:“你个当太监的长什么胡子啊!” 魏公公真长胡子了,不知道是心忧战事缘故,还是高丽参汤喝多了的缘故,反正一夜之间胡须就出来了。 出的不少,公公曾试着用夹子拔,但拔了几根后他放弃了。 疼,是次要的。 关键是多。 反正当太监的长胡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马堂不就胡须茂密么!再说了,老丈人和丈母娘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都摊牌了,还装什么? 念及此处,公公便没心思再掩饰自己了。 站在石桥上负手远眺的他,心情有些沉重。探马来报,萧伯芝部遭到了镶白旗疯狂追杀,一路下来可谓是极其艰难。 “公公,是不是派人接应一下?” 许显纯毕竟是武进士出身,又在宣大呆了几年,难得遇上这么一场大战,岂能不跃跃欲试,一展身手呢。 ....... 朋友请吃酒,骨头去去就来,放心,绝不贪杯,意思一下就成。 为读者奉献,是我辈神圣使命。 第五十三章 老天有眼,魏阉要咯屁了 “诱敌之计本就是兵行险招,极度危险之事,我相信萧大胡子能撤回来。”魏公公无意派兵接应萧部,哪怕侄儿学文也在其中。 阿拜拼了命的追咬萧部,纵然给萧部造成了极大麻烦和损失,但何尝不是正咬着鱼饵一步步向三里铺游去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就是这么残酷的事,哪怕魏公公始终坚持以人为本,无比珍惜士兵生命,但大多数时候战争的残酷性也不得不让他将士兵的伤亡放在一边。 现在,他只要结果。 只要能将镶白旗诱至三里铺进而加以围歼,萧部一千余官兵哪怕只能回来几个,对这场战役而言都是值得的。 “可是,” 宣大几年的磨练让许显纯不再是那个率性的公主孙子,偷了母亲手饰出门的武举,所以对于萧伯芝部承担的使命以及承受的压力和后果,许显纯很清楚,他也明白这个时候派兵接应并不是明智之举。 抗金救**以步军为主,仅有的骑兵已经拨给萧伯芝,这个时候若要派兵接应只能是出动步兵,且势必跟萧部一样远离大营。 去的人少了对建奴的骑兵形成不了有效威胁,反而会陷入和萧部一样的境地;去的人多了,后面的部署又如何安排。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许显纯心里的失望并非源于魏公公不出兵接应萧部,而是出于魏公公对他的忽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寰那个东厂番子都能得到重用,率部和建奴厮杀,他许显纯堂堂武进士、锦衣卫百户又哪里比不过杨寰那个番子了! 好男儿,就当战沙场! 魏公公知道许显纯的心思,但他希望这位皇帝的大表侄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统帅,而非一名优秀的将领。 “许兄,能领兵者谓之将也,能将将者,谓之帅也。你莫要以为咱家不用你,轻用你,每日只叫你管着营务,看着大材小用,殊不知在咱家心目中,你这个皇爷的大表侄却是帅才。千金易得,百将易求,唯一帅难得啊,许大哥。” 公公此言可是肺腑之言,他于许显纯的看重绝非他人可比。 抗金救**的后勤辎重事务现在都由许显纯统筹,上到粮草分配、行军扎营,下到民夫工役安排,可谓事无巨细。这些事情看着繁琐,却是最能锻炼人所在,也是最能培养一个人管理能力的。 为帅者,不就是管理二字么。 无论是远在南方的皇帝亲军,还是眼下的抗金救**,亦或皮岛和朝鲜的特别部队,放眼看去,合格的将领有,优秀的统帅却是一个皆无。 所以,魏公公需要人材,也需要培养人材。 毕竟,他老人家分身乏力,不是能够及时出现在每一个关键地点的。 他需要助手,能够独当一面代替他老人家决策和指挥的助手。 经过正统武举考试,又在边镇锻炼过,且又和传统格格不入,甚至大有叛出阶级闹革命趋向的许显纯,无疑是值得魏公公认真栽培的。 理不理,先帮亲么。 不管怎么说,人许显纯的奶奶也是寿宁的姑奶奶,是士奇的姑太奶奶。 更何况,人家是铁杆阉党! “勿以事细而无为,勿以事小而不为,许兄,能够调度千军万马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魏公公语重心长。 许显纯,听懂了。 “南边运来的东西已经到了,公公要不要看看?”许显纯说了上午从义州运来的那批军械。 “还算及时,” 魏公公点了点头,那批军械是两个月前他刚离开京城时命人快马至江南制造总局要他们赶工生产的。 虽然迟了一些,但考虑到海运的麻烦以及赶工时会出现的种种困难,公公对制造总局上下还是予以了体谅。 许显纯问到了那批军械有何用途,公公说道那批东西一旦用起来,杀敌效果比火炮还要厉害。 “能比大炮?” 许显纯半信半疑,他不信那些铁皮筒子能跟红夷大炮相提并论。 魏公公也不作多解释,他准备弄两个放放,眼见为实的效果可比他说干唾沫星子有用。 不想,途中尚可进却一脸慌张的骑马找了过来。 “公公!” 尚可进匆忙从马上跳下,因为太过慌张下马时他差点摔倒。 见状,许显纯一惊,以为是萧伯芝部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否则尚可进怎会如此心神不安。 “何事?” 魏公公“叭”的一下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脸上风淡云轻。 上位者,便是要如此,所谓荣辱不惊,生死不动嘛,大不了输光了回去卖媳妇。 “公公,大事不好,有有中使至!”尚可进急道。 表大爷派人来了? 许显纯一怔,皇帝派人来就派人来,尚可进这么慌张做什么。 “公公,来人语气不善,要公公立即前去接旨末将末将担心陛下他”尚可进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但显是想说怕是皇帝知道了魏公公在义州的作为,龙颜大怒遣使来质问,弄不好说不定来使就会当场将公公锁拿归京! 尚可进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就魏公公这两个多月的所做所为,哪一桩不够缇骑拿他呢,更休说还把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的使者给强行绑在军中。 “公公,要不你先避避,我去见那个中使。” 许显纯倒是敢担当,他是皇帝的表侄,虽说皇帝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祖母公主的身份还是能对中使起到一定作用的。 “干嘛要避?咱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岂能不接旨咧?” 魏公公心态极好,示意亲卫把座骑牵来,他这就回去接旨。 “清流兄,刚才打马过去的是魏魏阉?” 闲的实在无聊的马守备刚成功在河面上打出三个连飘,就见身后有十数骑旋风般驰过,为首之人不是那个魏太监又是谁! “是他。” 周分守定眼瞧了瞧,有些纳闷“魏太监走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么?” 二人正奇怪着,又见北岸那边又有几员魏阉麾下的将领慌里慌张的打马赶回南大营。 那贺世义纵马经过他二人身边时更是连招呼一声都没有。 “出事了!肯定出事了!”周分守笃定道。 “走,去瞧瞧。” 马祥德拉着周铁心就往大营跑,不等赶到中军大帐就瞧见几十个面无表情的锦衣卫肃立在帐外。其中一个锦衣卫手中还拿着一付锁人的镣铐。 那些正往中军大帐赶去的将领无一不是面色阴沉,看那些锦衣卫的目光也是十分怨恨。 这场景可把马、周二人愣在了那里,旋即就激动的差点抱在了一起老天有眼,魏阉要倒霉了! 第五十四章 陛下又有皇子了 二位大人不能不激动,魏阉要倒了霉,他二人便能重获自由喽! 至于魏阉栽赃陷害他们的那些破事,都不是事。 一个阶下囚的话,谁能信? 真还要死鸭子嘴犟拖他二人下水,反告一个诬陷命官,罪上加罪,叫他魏阉都不得南海种菜,直接脑袋落地,岂不美哉。 皇天有眼呐! 自来太监一旦失势,便如蝼蚁般再不复从前威风,打杀都是平常事。 想到二人自来这魏阉军中所受种种耻辱,马、周二位大人那真是恨在心头,常以卧薪尝胆激励自己,现如今终是能大仇得报,心中快意可想而知。 精神大振的马守备官服为之一抖,便要入得帐中去瞧瞧魏阉如何个下场。 周分守也是心情大好,瞧着这帮锦衣卫越发顺眼。 二人都是四品的官员,要入大帐锦衣卫们自是不会拦他。待二人入得帐中,就见地上已是跪伏一片丘八,那最前面的不是魏阉又是哪个。 中使手捧圣谕,两侧各有两员锦衣亲卫,诸人神情皆是凝重。 那中使等得多时,正准备宣谕,瞥见两个文官入内,怔了一下,摆手示意二人速行礼,他要宣读皇帝旨意了。 “上谕!” 中使带来的不是经司礼监草拟加盖玉玺的正式圣旨,而是写在一块绫锦织品上的手谕。 魏公公以下俱是伏首拜听,周、王二位大人跪在后面则是期待满满。 “前番辽抚发来奏报于朕闻,说你这个内臣不思本职,又于关外擅起边衅,还把那广宁的将官也给杀了,可有此事?” 中使刚宣了一句,马守备的脸上就洋溢起了笑容果如他所想,真是皇帝降罪来了! 前边中使依旧宣着 “朕细想来,却是纵容了你,两年前你也曾如此,朕当时惜你才干容了你,不想你却得寸进尺,再次逾越办事,叫朕着实生气的很” 好,好,陛下气的真好! 马守备心中感动。 “朕这次叫人与你说话,那亲军也同去,你真存了别的心思,便与他们一同归京,朕自当面与你说。切记,毋得怠玩,自堕军实,职即以封还,所募之勇俟进京来另行甄别,已着御马监知道。” 中使一气宣完上谕,帐内诸将俱是面色如灰,他们文化水平再有限,也听出了皇帝这是罢了魏公公官职召他归京。 贺世义更是慌的手脚都冰凉了,魏公公失了势,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别人放过他,身后那两位四品官也绝计饶不了他噢。 这可如何是好,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贺世义心乱如麻。 马、周二位大人却是听的神清气爽陛下果然圣明! 中使你还等什么? 还不叫魏阉领了旨,再叫那锦衣亲卫们进来将其锁了归京! 马守备振奋无比,魏阉一旦叫锁拿,这支大军便立时就落在他和周铁心手中了。 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 想到帐中这帮欺负他们的丘八很快就要跪在他们面前,乞求他们的原谅,马守备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就抽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的发出了一声“嘿嘿”。 这声“嘿嘿”在鸦雀无声的帐中可显得十分刺耳,那中使和锦衣卫都叫这“嘿嘿”弄愣住了,然后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了后面。 周分守下意识的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在中使面前失礼可不是什么好事,叫御史参着了也是麻烦。 马守备却是不怕,腰杆直起,他乃是蓟辽总督的特使,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此时的他已然就是这支大军的统帅者了。拿下魏太监之后的事,这中使还得指着他马大人配合呢。 带有正气的目光与那中使对视,马大人已经做好自报家门的心理准备,不想那中使只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去,进而忽的上前两步,弯腰将那上谕恭敬的递在了魏阉面前,还轻声说了句“魏公公且把陛下手谕接着了,奴婢这边还有贵妃娘娘的口谕呢。” 嗯? 贵妃娘娘的口谕? 马守备滞了一下怎么郑贵妃也有口谕来的,此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纳闷时,却没注意到那中使对魏阉态度不太符合他的想象。 往边上挪了挪的周铁心大人则是脖子伸了伸,然后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边魏阉接了手谕,说了句“奴婢恭听娘娘教诲!” 中使微一点头,嗓子一扯便道“魏良臣听好,贵妃娘娘说了,你若晓得错,愿意好生替陛下办事,陛下还能再容你一回。若不晓得错,从前再有功劳也保不住你。 至于那建州的事,部臣奏闻夷使恭顺,求款之情似真,要你这内臣怀疑什么?再者国家大事,又岂是你一个内臣可以参与的。 娘娘最后对你说,速去办你的事,莫再在那辽东浮浪。若拿了人,暂放小夷一二回话,令其去国号,仍遵我朝为正朔,两方息了事便罢。” 中使说完,再次躬身凑到了魏阉面前,谄媚笑道“公公真是大福啊!” “娘娘的恩典,奴婢舍身也难报万一啊。”魏公公真情流露。 “是咧,贵妃娘娘为了公公的事,可是在皇爷那边替公公说了不少话啊,” 贾大全有感而发,“要不是贵妃娘娘刚生了九皇子,把陛下高兴坏了,怕是公公这回真的大祸临头了。” “什么?” 魏公公一惊,失声道“贵妃娘娘生了?” “生了,二月份就生了,白白胖胖的小皇子可好看了生下来第二天皇爷就给取了名呢,这可是九皇子上面的兄长们谁也不曾有过的福气啊,不但贵妃娘娘高兴着,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都高兴着咧。”贾大全道。 万历除了成年的五个皇子外,另外还有三个夭折皇子,所以郑贵妃生下的这个皇子便是九皇子。 “啊,九皇子,好,好,” 魏公公有点恍惚,他出京时贵妃娘娘尚挺着孕肚,不想小皇子出生都两个多月了。 而且,那小皇子出生的日期怎么算都叫公公心头发疑啊。按照孕期推算,小皇子进入人间通道的日期正是娘娘在西山礼佛的时候啊。 这孩子到底是? 魏公公不敢想,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问那贾大全“九皇子叫什么?” 贾大全道“叫朱常潓。” 朱常潓? 公公对这个名字非常的不满意,很不满意。 第五十五章 贵妃娘娘的笑话 两个多月前郑贵妃诞下九皇子,朝野听闻后除了表示对郑贵妃四十多岁还能产下龙子感到惊讶外,便没什么波澜了。 方从哲以阁臣名义给皇帝上了个祝贺的表章,除此之外,这件让皇帝高兴的在翊坤宫又蹦又跳,认为自己老当益壮还能再活几十年的大喜事,就这么悄无声息了。 至少,在宫外,官员们对此议论的并不多。 国本之争已经让朝野对皇帝又有儿子这件事不感兴趣。 太子名份已定,福王也已就藩,这个刚刚出生的九皇子朱常潓命再好,也不过跟他的兄长福王一样将来以亲王身份就藩某地。 除此,他还能干什么? 论嫡论长,怎么也轮不到这个小皇子。 而且,保不齐这个九皇子会不会夭折呢,所以于其这会担心郑贵妃借着肚子里刚掉下来的肉生事,还不如喝茶看戏去。 朝堂反应平淡,倒是京城百姓对这件事很是乐道。 有那么一段时间,贵妃娘娘老蚌得珠可是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都说贵妃娘娘都当奶的人了还生孩子,不是给儿孙丢人么。 远在洛阳的福王朱常洵确实郁闷了几天,总觉得到他福王府的官员们看他眼神都不对。 老娘生娃,自家有弟,按理说朱常洵这个儿子兼哥哥的怎么也要给老娘送些补品,给弟弟送些礼物吧。 但朱常洵就是觉得丢人,所以,他不肯往京里送东西。最后,还是王妃再三相劝,这才讪讪的叫人备了礼物送到京中。 东宫那边却是比福王会做人的很,得知贵妃产子后,小爷朱常洛第一时间就让西李备了贺礼和补品去了翊坤宫,还亲自写了一份贺章递了上去,祝贺父亲老当益壮,为大明皇室再添新丁。 太子如此识趣,万历自是大喜。 郑贵妃那边虽总觉得朱常洛那小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毕竟人家是第一时间就来祝贺的,而自家亲儿子自打知道老娘有孕后就不闻不问,两相比较,贵妃娘娘能不气么。 怎么说呢,老大指望不了了,以后就指望这老二吧。 贵妃娘娘是真喜欢这个次子,既没用宫里早备好的乳母,也没要东宫送来的那个客妈妈,而是破天荒的亲自喂养,连丈夫想吃都不让呢。 每日里抱着小家伙哄哄逗逗的,别说多开心了。 民间因贵妃娘娘生子这事还闹出了个反贼笑话。 东城有个补锅匠跟老妻成亲三十多年始终无子,本来已经泄气绝望的他听了贵妃娘娘老蚌得珠的事后,顿时生了希望,认为自家老妻身上也能出现奇迹,于是乎便拉着老妻天天弄那事。 老妻实在受不了,便大骂补锅匠痴心妄想,说什么贵妃娘娘生的那是龙种,是皇帝老子给播的,你这补锅的哪能和皇帝比。 “辣你个妈妈,说的哪一朝啊,他皇上能辣个人外来,我就不能辣个人外来了?”补锅匠老家是淮安府那一片的,一急起来就说老家话。 “嗯呢,你辣啊,我望你能辣个什呢外来,我望你就是想屁吃呢!”老妻实在是被补锅匠弄的受不了。 “你个必养的,我够个还告诉你了,我就是皇上,还就要辣个龙种外来!你呐不在我生个龙蛋外来,我辣不死你的!” “乖乖呃,你能上天了,要个逼脸的,还你是皇上呢,就算你是皇上,我也不是贵妃!” 老妻不甘示弱,“有本事你就弄道圣旨册封我为贵妃嘛,你弄得来,我就把你辣,天天辣!” “哎呀喂,要必脸了就你这个死什样子还要圣旨呢,我告诉你了,只要你把我辣,能哈个蛋外来,你就是倒滴子贵妃” 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着,不成想叫旁边好事的邻居给听到了。 这邻居和他们相处了十几年,多少听得懂江淮话,便把这事当成笑话与人讲。 结果不凑巧的不知怎么叫顺天府的人给听去了。 一听辖区内有人自称皇帝要播龙种,顺天知府那是无比的重视,立即命差役把人给抓了过来。 好在这顺天知府也不是什么狗官,问明缘由方知是无知村夫性急乱说话,笑笑便把人放了。 据说这事还真传到了万历耳中,万历一笑了之,他才不会跟个补锅匠计较呢。 马守备也是听过这笑话的,只是,眼面前这中使和魏阉的画风不对,大大的不对啊。 贵妃干政,贵妃干政啊! 中使和魏阉越是聊的开心,马守备心就越慌,到这会他要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读的书和见过的世面便算进狗肚子了。 皇帝是要治魏阉罪的,可刚刚生了九皇子的郑贵妃却阻止了这件事。 虽然不知道郑贵妃为何要保魏阉,但马守备却知道他现在有些不妙了。 果然,正在和中使愉快交流的魏阉突然想到什么,然后转过身朝马守备指了指,颇是好奇的问道“你刚才嘿嘿一声是什么意思?” “这” 马守备脸上红一块绿一块,半响,方挤出尴尬的笑容“公公圣眷正隆,下官由衷欢喜,这才一时失态。”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以后不要这样,要叫御史知道你在中使面前失仪,弄不好你就要回家卖红薯了。” “是,是,” 马守备连连点头红薯是什么东西,很值钱吗? “魏公公,娘娘的口谕说的明白,你看?” 贾大全关心的是魏公公是否会听从贵妃娘娘的嘱咐,这样他回去之后就好交待了。 “这个嘛” 魏公公将皇爷的手谕叠起收在怀中,这上面可是万历的真迹,他得好生留着将来传给儿孙。 魏公公挥手示意一众如释重负的部下们出去。 贺世义到得帐外,真是出了一口大气贵妃娘娘真是好人呐!只要魏公公现在收手,这事便算过去了,那建奴不打就不打吧,有甚干系的。 马守备和周分守二位则是没精打彩,两人彼此看看,均是无话可说。 “皇爷谕旨,咱家不敢不遵,只是,贾公公有所不知,咱家现在手头紧张。” 帐中,魏公公一脸为难。 “公公这是何意?”贾大全也是一脸糊涂。 “你不知道,建奴那边欠了咱家不少钱” 魏公公给贾大全讲了一个有关老赖的故事。 第五十六章 魏公公想当老赖? 老赖的故事是个寻常的故事,借钱不还甭管哪朝哪代,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是,对于被借者而言,那些故事无一不泛着他们的血泪。 魏公公就是这么个可怜人,他不止一次跟人讲过这个故事。 一开始,听众们出于好奇,总是主动听公公讲这段故事。后来,这个故事渐渐的被听众们所厌恶,没人再想听了。 至少,他们不主动提了,这让公公很是寂寞。 现在,有了愿意听故事的新人,公公自是激动的给人家说起他说了不下五十遍的故事。 故事当中,他魏公公的命实在太苦,遇人实在不淑,不但钱叫人家骗去,自个还跟傻子一样帮人家养女人,给人家教儿子。 “舒尔哈齐的女人?噢,那不就是奴尔哈赤的弟媳妇么?啧,这老奴真不地道,怎能把他弟媳妇丢给公公来养呢,这算什么事,他这个当大伯的也太不像话了!” 贾大全是经过内书堂正规教育的,对于这种弟弟去世,大伯为霸家产将弟媳撵出家门的事情,真是万分痛恨的很。倘若知道这个大伯还亲手害了弟弟性命,恐怕就要恶毒咒骂了。 不过,贾大全还是很困惑一件事,那就是老奴为何把弟媳丢给魏公公养呢? 这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事啊。 关键的问题! 贾大全无疑是个好的听众,不是人云亦云跟着抹泪唾骂或拍手叫好那种,他还是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 “说是抵债,咱家当时也是可怜那女人,若不收留她,天寒地冻的她一孤苦女子,还不得死在荒山野地啊。” 魏公公轻叹一声,回忆起当初好学生禇英请客的那一幕,不禁有点想念远在江南的洛洛儿。诸女之中,她之肥美仅次于贵妃啊。 “公公是个好人。”贾大全认真道。 魏公公摇了摇头道“世上总有可怜人,咱们呐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说积阴德吧,权当攒阳福咧。”说着,摸了摸胸口。 贾大全“嗯”了一声,开始为公公着想起来,他皱眉道“五万两不是小数目,对方又是凶死人的建奴,公公这钱想来难讨。” “咱家就是知道钱不好要,这不才带兵来的嘛,这叫什么?武装讨债。” 魏公公哼哼一声,“他不仁我不义,真当咱家是软柿子,可以随意搓捏的么!” “啊?!” 贾大全愣在那里,“公公闹这么大动静,惹的皇爷都大发雷霆就是为了讨债来的?” “那你以为什么?咱家吃饱了撑的要惹皇爷不快么,咱家实在是没有其它法子咧!而且,这不单单是五万两的事唉,你也不是外人,咱家不妨给你透个底,这五万两要是拿不回来,京里的债券可就崩盘了!到时候,咱家怕是连命都没有咧!” “崩崩盘?什么是崩盘?” “就是赔光了。所有人的钱,都没了,赔光了。” “包包括奴婢的” “嗯。” 魏公公的这声短小的“嗯”字让贾公公当场就晃了一晃,脑壳生疼。 “怎么会呢?债券不是好好的么奴婢离京前可是刚刚组织了乾清宫一帮人在寿宁殿下那边买了七十多份债券呢,殿下可是保证大家伙一定能挣钱的,怎么能说赔就赔了啊” 贾大全现在可不是脑壳疼的事,要知道他可是做为“会头”带头组织凑钱的啊。 这要叫乾清宫那帮人知道他们的“集资”款没了,他贾大全还能有命? 嗯? 寿宁还在公开活动? 她不是应该被她爹关起来么,至少也得禁足才行,没道理还能在京里继续活跃的。 魏公公小心肝跳了跳,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打听寿宁的时候。他得跟贾大全解释一下为何债券会崩盘。 “皇爷让咱家办这海事,你也是知道的,皇爷什么都没给咱家,所以为了把这海事办起来,咱家只能在京中发行这债券。这债券嘛说白了就是预借款,钱借到了,咱家就得去办事,要不然光是利子就能把咱家砸死。 可是海事那边虽有起色,但进项也不多。为了及时兑付债券的利息,咱家就得多方投资,以求能够及时兑付债券可是咱家也没想到今年流年不利,投出去的几笔款子都出了问题,没一个能收回来的。” 魏公公一脸苦恼和懊悔。 “魏公公啊,就是那京里放高利的都知道不能把所有的银子放在一个篮子里,您怎么会!”贾大全心急如焚。 “咱家知道这道理啊,所以咱家没把这些钱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咱家怎么也没想到这篮子都在一辆车上,现在车翻了,所以” 魏公公一脸无奈,社会的残酷性就是如此。 “大全啊,你说咱家的资金链都断了,这债券崩还是不崩?咱家对不住你啊”魏公公一脸愧疚。 “公公,奴婢们的可都是血汗钱,您老无论如何也得把奴婢们的钱给付了啊。” 贾大全心凉背凉,腿脚直哆嗦,都站不住了。 “钱,咱眼下真没有,” 魏公公伸手扶住要瘫倒的贾大全,认真建议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们嘛,可以考虑一下做长线投资。” “什么是长线投资?公公请说!”贾大全跟抓了根稻草似的。 “好比咱家手上这扳指,你出一百两买下它。”魏公公将右手的玉扳指在贾大全面前晃了晃。 贾大全一脸困惑“一百两给了公公,这扳指就是奴婢的?” 魏公公摇了摇头“不是,你交了钱这扳指确是属于你了,不过得等咱家发财了换更好的扳指,这个才能给你。” “这个就叫长线投资?” 贾大全认真的看着魏公公,“奴婢怎么觉着公公的意思是要当老赖?” “你可以这么理解。” 魏公公干笑一声。 “奴婢不想长线投资,奴婢只想把本金拿回来。”贾大全可不傻,他的语气很是可怜。 “这样啊,” 魏公公也很头疼,将心彼心,谁也不想欠人家不还,但是真没钱啊。 “要不,只能危机转嫁了。” 这是魏公公能够想到的最后办法了。 第五十七章 咱家可是虎太监 “咱们过不好,就让别人不好过。”——魏公公是这么给贾大全解释什么叫危机转嫁的。 然后,贾大全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后,同意了魏公公让他耽搁几天再回京的要求。 “就几天而矣,到时候建奴的赔款就能注入大盘,债券一下就能周转起来。届时,咱们就全都活了。” 魏公公脸上露出的对未来崭新生活的向往让贾大全心稍安了下,安慰自己也没干什么,不过是迟几天回京而矣,任上面怎么挑也挑不出个不是来。 再说了,这不还有贵妃娘娘保着魏公公嘛,自个帮了魏公公就是帮了贵妃娘娘,娘娘那边还能不照顾他。 真要是债券爆雷崩盘,那才是要人命的事! 不过建奴有钱吗? 贾大全始终对这个抱有疑问,据他所知,留着辫子的建奴可是十分穷困潦倒的,他担心魏公公的危机转嫁想法是好的,但极有可能落于纸面而没有实惠,那样一来,大家只能抱着一块跳河了。 魏公公不以为然道“那奴尔哈赤都敢背着咱大明建国称汗了,你说他有没有钱?咱退一万步讲,他建奴真没钱也不要紧咧,你想啊,他建奴没钱还没别的吗?” “什么?” 贾大全两只脚不停的交叉,双手也是不停的互搓。 “女人啊,男人啊,特产啊,马啊,粮食啊这些东西哪一样变不出钱来?”要不是时间有限,魏公公很想给贾大全上一堂有关资本和资源如何实现社会进步的课。 “那咱就听公公的?” 贾大全咬了咬牙,彻底把心横了,又犹豫了一下,弱弱问了声“公公可有把握打赢这仗?” “哈哈哈哈” 魏公公笑了起来。 “大全啊,你可知外面叫咱家什么?” “奴婢不知。” “他们叫咱家是虎太监咧!” 魏公公自豪的捏着才刚刚长出不到一厘米的胡须,看着墙上的《辽东全图》雄心勃勃。 宣旨的中使连同一帮本来拿人的锦衣卫都叫魏太监说动留了下来,马守备还能有什么想法? 魏太监手下那个倭人可是不止一次拍着他的肩膀说什么“套莫他季的不是”,看他的眼神是极度的不友好。 为了体面,马守备也只能是息了杂七杂八的心思,硬着头皮跟魏太监把玉碎进行到底了。 要不然,魏太监记着仇,给他穿小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马守备还不是自讨苦吃么。 他可不想再被人扒光画画了。 周铁心这两天却是俨然换了个人,他不像马祥德那样一天到晚拉着个死人脸,看这不顺看那不顺,而是突然勤快起来。 每天早上天亮魏公公还没起床,周铁心就在外面给他老人家问好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来露个脸,晚上睡觉前更是要来个一日工作总结。 据许显纯说,这个周分守还破天荒的到民夫役营中去了一趟,代表朝廷很是夸赞了民夫们,说了不少让民夫感激涕零的话。 “这家伙莫不是在收买人心?”身为锦衣卫百户,许显纯虽然只在北镇上了两天班,但不乏警惕。 “你是说周铁心要鼓动民夫跟咱家对着干咧?” 魏公公哈哈一笑,“周大人的变化咱家也是看在眼中的,对于这种变化,咱们要持积极乐观的态度,因为这种变化说明周大人意识到自身工作的不足,做到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眼下正在积极融入咱们抗金救**咧。这是好事,咱们可不能打击他。”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表面的工作做到位,就是好同志啊。 公公还是从贾大全那里打听到了寿宁的一些情况。 作为“慈宁宫上香案”的主谋兼主犯,寿宁现在过的远比从犯魏公公要滋润,但是这滋润却是以魏公公的巨大损失为代价的。 “慈宁宫上香案”的内情宫中知道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五个人,甚至于当时在场的公主和驸马们也对当时的情况不甚了解,他们只知道皇帝突然派人锁了魏良臣入东厂,又将寿宁召到了乾清宫,之后发生的情况公主和驸马们就不太清楚了。 公主和驸马们纷纷猜测怕是皇帝叫女儿太过宠信奴婢的举动激怒。也是,魏良臣再得皇帝宠信也不过是个家奴,寿宁哪里能让他给太后进香呢。 往私情这一块想的也不是没有人在,如永宁公主和李妃她们就有些怀疑是不是寿宁这丫头和太监勾搭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种事不是没能可能发生,虽说那魏良臣是净了身的太监,但要是口舌伶俐还是很会讨女人欢心的。 想到天真的侄女弄不好真叫魏太监给骗了做了那等糊涂事,永宁公主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这猜测她们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和人说,更不敢讨论的。 事关皇家脸面,寿宁又是郑贵妃的女儿,谁个敢瞎说。 过得两日,寿宁便被皇帝放回了家,当天,寿宁就突的派人到处宣传起新的债券即将发行。 这次发行规模比往年要大,并且不再限定购买人的身份,这让宫中不少太监动了心思。 贾大全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贾大全没想到好不容易求到的大手笔机会竟然会是个套子。 虽说贾大全知道的有限,但魏公公何等精明之人,层层扒皮之下,真相也就浮出了。 八成是万历财迷心窍,再加上贵妃娘娘拼命的替女儿和“野男人”说好话,这才饶过他二人。 代价则是女儿把持的海事债券发行全过户到了老爹头上。 细细想来,万历这么做既无奈,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是当爹的,女儿真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他这当爹的还能真把女儿杀了不成。 更何况,这都有亲外孙了。 要说错,也是他这个当爹的错,做女儿的才是受害者。 不过,万历也是狡猾啊,他这是把亲闺女和亲外孙当成人质来拿捏我呢。而且一个闺女换了那么大的实利,他老人家可是赚大了。 这一回,真是替人做嫁衣,魏公公气的暗哼一声。也只能暗哼一声了,他有脾气也发作不得。 老婆孩子那是命根子,哪能不要呢。 当务之急,是向禇英展示一下他虎太监的手段,及时止血吧。 第五十八章 下官真想手刃一二建奴啊 魏公公说要接着打,贺世义虽然无法理解,但见中使都跟魏公公穿一条裤子了,也只能继续勇敢向前。 他若真敢打退堂鼓,用不着魏公公动手,怕马祥德和周铁心就能把他收拾了。 马祥德见大军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拔营,想知道魏太监下一步要带他们去哪,因此便想找人问问,但那些军官们却是谁也不愿搭理他。好不容易遇上个愿意停下和他说句话的还是那个叫什么熊本的倭人。 “你滴,套莫他季的不是,机密滴,不能知道!” 熊本恶狠狠的瞪了眼马祥德,挎起大刀骑着他的蒙古大马便走了,把个马祥德气的脸乌黑。 “倭寇!” 马祥德恨恨的“呸”了一口,转身却见远处周铁心正和两个魏阉手下的军官在说着什么。三人不时发出笑声,看样子谈的十分高兴。 无耻小人! 马祥德恨的牙痒,周铁心也太没读书人骨气了,他难道忘了魏阉手下是如何待他们的吗! “尚将军,那下官这就去准备,此次下官随公公北上杀奴,可谓是热血澎湃的很,真想亲手杀上那么两个建奴,以酬我平生夙愿!” 周铁心一脸笑容的朝尚可进和另一个他都不知道名字的军官拱了拱手,身段之低让尚可进都心中咋舌头。 面前这位可是他爹见了都要行大礼的存在啊! 和尚可进二人告辞后,周铁心便要去招呼随从给他备马,方才军议上他周大人可是主动站起来自请为先锋监军的,由此不但得到了魏公公的高度肯定和赞赏,中使贾公公也很是夸了他几句。 瞥见“难兄难兄”马祥德就在不远处直溜溜的望着自己,周铁心本想装作没见着,但想对方怎么也是总督身边的人,又同为文官,还是不要太过于疏远的好。 这么想着,就晃了过去,隔着十几丈就高呼了一声“文材兄!” “可不敢当大人这一声兄长称呼,大人如今可是魏公公身边的红人呐。”马祥德不冷不热的说着,话中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周铁心如何不知对方如何看自己,但也不往心中去,只摆了摆手,道“红人谈不上,就是能在魏公公那里坐上一会,听上几句大事而矣。” 马祥德闷哼一声,姓周的这是摆明刺他呢。忍住不快,闷声问了句“你可知魏阉这是要拔营去哪?” “这个嘛魏公公吩咐过我军去向不能外露,不过文材兄不是外人,说于你听也无妨。” 周铁心一指北边,“大军要去三里铺。” 一般叫铺的地方多是设过巡检的,用于地方防盗缉贼、哨卡查巡,但也有些只是用于军民防火。山海关北边就有个八里铺,其存在便是为了及时扑灭附近山火的。 “建州兵到了何处?” 马祥德纵是很恨魏太监,但事关自家性命,他也不得不关心一下。 周铁心摇了摇头,建奴兵现在在哪他真不知道,只知道大军下一个扎营点是三里铺。 马祥德没再多问,拂袖要走,周铁心想了想却拉住他,轻声道“文材兄,不是我说你,咱们都在人家屋檐下了,你就把身段放得低些又如何?似你这般,想那魏公公看着会如何想?” “我已事事忍让,处处顺他,还要如何?”马祥德很是不岔。 “文材兄,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如何会不知?你以为我是那种趋炎附势,毫无气节之人?唉,文材兄啊,你错了,大错特错!”周铁心一脸你不懂我的表情。 “怎么?” 马祥德呆在那。 周铁心四周看了眼,这才压低声音道“文材兄可知我这是在借势呢。” “此话怎讲?”马祥德很是不解。 周铁心嘿嘿一笑,一指自己的乌纱帽,道“说句难听的,你我二人被留在这军中正是因为你我二人还有利用价值,不过文材兄有没有想过,他魏公公能利用咱们,咱们就不能利用他了?” 马祥德听的一脸懵逼。 周铁心道“文材兄可有想过,这魏公公要是打赢了建奴,总督和巡抚那边会如何看待此事,朝廷又会如何看待?” 马祥德怔了怔,要是打赢了肯定能吓的建奴不敢闹腾,皇帝那边一高兴保不准还能赏魏太监穿个蟒袍。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二人可是被魏太监强行留在军中的。 “怎么能不关我们事呢?那三道奏疏咱们可是联名上了的,现在更是亲自参与战事且负有监军之责,这仗要赢了论功行赏,你我二人能没份?” 周铁心把心里的小算盘托给了马祥德听,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于其不闻不问做个漠不关心的事外人,不若主动投身进去捞些好处才是。 马祥德没吭声。 “我已自请为前锋监军,文材兄是否能听进我这席话,全由文材兄自己了。”周铁心言尽于此,他马祥德听不听劝就不关他的事了。 “清流兄” 马祥德想叫住周铁心,可人家已经走远。他独自想了想,摇头又晃脑,走来走去总是拿不定主意。 但最终,他还是怏怏的往那魏太监的大帐中走去,在帐外又彷徨了一阵,方才平复心情,走到帐门前对那守门的卫兵挤出笑容道“还请通报一声,下官宁前道有事求见魏公公!” “建奴退了,建奴退了!” 再次拼死打退金军进攻的士兵欢呼声让马上的萧伯芝回过神来。 他怔怔的望着打马远去的上百名金兵,许久,他才确信建奴真退了。 路上,几十具黄牙辫子的尸体和明军的尸体混在一处。有些地方,五六具尸首趴在同一处,不是没了脑袋,就是没了手,要么就是大腿少了一条。 肚肺肠胃,混着血水与泥土撒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并不怎么难闻,倒是弥漫着野花的香味。 “将军,咱们撑下来了!” 魏学文的声音满是激动,大难不死的他浑然忘记自己左臂上的箭头现在还没拔出来呢。 萧伯芝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还剩多少人?” 闻言,魏学文一滞,眼神之中闪过痛苦之色,低声道“末将手下只余0个弟兄,步军那边怕是不到五百人了。” 第五十九章 萧老子带你们回家! 步兵的具体损失情况,杨寰尚在统计,不过数目多半和魏学文估算的差不多。 两天来,金军镶白旗部给明军造成的伤亡人数比之安平河之战的损失都要多。 黄牙辫子们好像吃了疯药似的撵着明军,一天能前后换两三拨人马对明军发起进攻。 这导致萧部自安平河畔突围至今,短短一百多里路就折损了近五百名士兵。那些在安平河之战负伤的士兵好不容易跟随部队冲出了包围圈,却一个个的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么说,拢共不到七百人是吧。” 萧伯芝摇头叹了口气,虽然早就知道撤退的这条路不好走,但伤亡之大还是让这位当年跟随杨镐远征朝鲜的老将也感到痛心。 一千五百人来的,现在只剩下不到七百,足足少了一半还多,这仗打得太惨了! “将军,咱们伤亡是大了些,可建奴那边也不好过。” 魏学文一直是以“将军”来称呼萧伯芝的,哪怕对方跟他十三叔索要的都督还没有落到实处,实际上的官职只是五品的义州守备。在此之前,也仅仅是六品的建州备御。 守备这个官衔是远当不得将军一称的,但魏学文依旧如此称呼萧伯芝,只因十三叔很是看重此人。 甚至十三叔还说过他远不如萧伯芝,要是老天爷再给一次机会,他才不会让萧伯芝抢了什么七大恨的美誉呢。 十三叔有时候说话就是深奥,让人听着糊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这不影响学文把十三叔的话当圣旨一般。 而且,他也愿意这样称呼萧伯芝,这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打起仗来确是有两把刷子,不是那些寻常卫所出来的家伙们能比的。 不远处,正有一个腿上受了箭伤的士兵艰难的往大车上爬,他没有让身边的人帮忙,因为那些人要抬那些不能动伤员的上车。 战死的士兵尸首都被集中抬到了几架大车上,萧伯芝下令不许丢弃死去士兵的尸首,他要带他们回去,哪怕是魂。 明军的死伤大多是金军骑兵的冲击造成,除去那些直接被撞死、踩死、砍死的,余下的多是被金兵弓箭直接射死,负伤的不在少数。箭伤倒是好治,但那些断腿断手的却只能是听天由命,尽人事了。 魏学文视线中,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士兵脑袋耷拉在车厢上,年轻的脸蛋已无一丝血色。 萧伯芝也见到那个年轻的士兵,他沉默无言。 几十具半个时辰前还在队伍中紧随自己脚步向着南方前进的鲜活生命,就这么失去生机趴在车上一动不动,任萧伯芝再怎么见惯生死,神情也不由凝重起来,胸口跟被堵住似的难受。 见主将情绪低沉,魏学文在边上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将军,有些弟兄怕是不行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送他们一程吧,” 萧伯芝摆了摆手,平复低沉的情绪,沉声道“弟兄们毕竟是跟萧某人出来的,萧某如今却不能带他们回去,这走之前怎么也要看他们最后一眼的。” 重伤垂死的士兵被安置在队伍的后面,萧伯芝和魏学文一路过去,士兵们纷纷行礼。 两侧的野地中,有明军士兵正在挨个检查尸体有没有还能喘气的,若是发现自己人立即就抬出来。 若是发现的是黄牙辫子,则是二话不说便割了他的脖子,管他是死是活。 “把能用的东西都捡上,死人身上的甲衣也扒下来,别给建奴留下!” “搜仔细了,要是有弓箭什么的都拿过来,等会还要用呢!” “” 赖三正带着人捡寻建奴丢弃的武器和能用上的东西,见着萧伯芝和魏公公的侄儿学文过来,忙打了声招呼。 萧伯芝朝赖三点了点头,示意他忙自己的。 魏学文是认得赖三这个家乡人的,他给了赖三一个眼神,意思萧将军现在情绪不太好,让赖三不要多话。 “将军,他们” 负责照顾重伤垂死伤员的是周小旗,他刚刚擦去泪水,因为这些重伤员中有他的手下施大勇。 “姓施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你说过要和我一块去皮岛娶我大妹的呢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我答应把大妹嫁给你,答应了” 八旗蒙古降兵出身的巴音,拉着这个平日老喜欢占自己便宜的家伙在哭泣。 施大勇的伤势很重,他是在保护巴音的时候被一个黄牙辫子兵的刀砍到了脸。 那一刀砍的很深,几乎把施大勇的半边脸给切掉了。 这种伤势,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半昏迷的施大勇可能还有些意识,他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满是血并豁了口的嘴巴也似乎想要张开说些什么,但他终究是无力发出声音。 “将军!” 巴音抬头看向走到他身边的萧伯芝,不住的抽噎着。 萧伯芝定定的看着躺在大车上的施大勇,这个人他认识,前不久去金营的就是他。 是个有种的汉子! “一路走好。” 萧伯芝俯身在这个勇敢的士兵耳畔轻声说了一句,他知道对方已经死了。 边上,魏学文突然冲到了第三辆马车,死死的盯着上面的一个重伤员,双手在不住的颤动着。 那个人,魏学文认识,正是隔壁村的范老二,也是他十三叔当年回家乡招兵时第一批报名参军的。 范老二家很穷,年过三十才娶了亲,媳妇一下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为了养活这两个儿子,范老二没法子才投的军。 因为是魏公公家乡子弟兵,又是最早参加的皇军,所以范老二这些年升的虽然不如那些跟魏公公沾亲带故的,但也已升了总旗。 魏学文上次遇见他时,范老二还说等这回再立点军功的话,怕就能升百户了,到时他就请假回去看看。 魏学文当时还说范老二要回去的话就帮他也带点东西回去,没想到,范老二却是再也不能回去,再也不能见到他那两个儿子了。 范老二伤势很重,呼吸越来越弱,本已经闭上眼睛的他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 他努力睁开了眼,眼前却是模糊一片。 恍惚中,范老二似乎看到自己那俩拿着拨郎鼓蹦蹦跳跳的儿子。 “爹爹”的叫喊声是那么的清脆,是那么的可爱,是那么的叫人打心底欢喜啊。 呼出最后一口气后,范老二的脑袋耷拉了下来,是那么的不甘,又是那么的痛苦。 魏学文落泪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绝不会因为生死而落泪,因为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都要因为认识人的死了而哭哭啼啼,还不如收拾东西回老家种地去呢。 但这次,他真的落泪了。 “范二哥,范二哥” 魏学文跪在了范老二面前,“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他很愧疚,如果不是十三叔,范老二现在也许正抱着他两儿子在地里忙活,不会死在这千里之外的辽东。 这是老魏家对不住范老二啊! 男儿泪,不轻流。 立志沙场报国也罢,立志不给老魏家、不给十三叔丢人也罢,再大的抱负,再大的志向,也不及眼前范老二的尸体来得更让魏学文刻骨铭心。 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给人的滋味,感受到了战争给人的痛苦。 “呃!” 长啸声让附近的士兵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怔怔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所在。 魏学文的举动让萧伯芝不能不动容,他也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不可能真的无视士兵的生命,无视士兵的死亡。 但他是主将,他还要为活着的部下负责。 “能动的,不能动的,都跟萧老子走!萧老子带你们回家!” 第六十章 三里铺绞肉机(一)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没有价值。 男人,可以落泪,但泪干之后他的血还要是热的! 萧伯芝没有安慰魏学文,他跳上了一辆大车,从充当车夫的士兵手中接过鞭子,扬手甩向半空。 “叭”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弟兄们,跟萧老子走喽!” 车轱辘慢慢滚动起来,在野地上留下一道道带血的印痕。 七百名最后的明军紧随着主将的军旗之后,坚定的向着南方。 南方,有他们的家。 哪怕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并非是汉人,但他们的家同样也在南方。 那里,有他们的爹娘,有他们的妻儿。 桂保就很想家,尤其想念被大明天使收在少年营中的两个儿子。 为了活着回去见到自己的孩子,桂保又给自己身上套了一付绵甲。 那付绵甲原本的主人是一个镶白旗的喀巴什,他在临死的时候忽然盯着桂保难以置信的骂道:“你是女真人!你为何要背叛汗王,替汉人卖命!” 桂保没吭声,将长矛用力拔出来后又狠狠刺了那个喀巴什一下,确认对方不可能再爬起来后方才离去。 “我不替汉人卖命,就要替爱新觉罗家卖命了?你这个反动集团的帮凶!” 那个喀巴什隐约听到桂保好像说了这么一句。 “桂保君,你穿这么多走得动么?”一个骑士从桂保身边经过过勒马停了下来。 桂保抬头看了骑士一眼,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道:“永山队长,我的力气还可以!” 骑士名叫永山武四郎,长宁铁场降倭中的一员,一直是追随主公大人的亲卫,两个月前出任骑兵大队的中队长一职。 永山这人喜欢交朋友,不管是日本人还是朝鲜人,还是明国的汉人、女真人,他都愿意结交。 桂保就是他结交的女真朋友之一。 “桂保君,你要多加小心,我们回去喝酒滴干活。”永山说完打马朝前奔去。 “桂保,你怎么跟倭呆子混一块了?”说话的是靠在马车上的一个受伤的小旗。 “倭呆子么?” 桂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永山队长不呆的,他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他的套莫他季,他是好人。” 倭呆子有好人? 傻桂保,你那是没见过倭寇! 小旗笑了起来,没再理会桂保,继续叼着嘴里的野草。视线里,野地中开满了各式野花,蜜蜂在丛中飞来飞去。 小旗吐出了嘴里的野草,唱起了歌: “叫呀我这么里呀来,我呀就的来了, 拔根的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 蝴蝶那个恋花啊牵姐那个看呀,鸳鸯那个戏水要郎猜...” 这是高邮的小调。 周围的人没有几个能听懂小旗唱的什么,但那调子却是真的好听。 远处河滩上,出青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 ....... “三阿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明军很顽强,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先放他们走,免得他们困兽犹斗。” 阿拜看了眼冷格里,这家伙小时候就跟在阿玛身边谋事,和他哥哥扬古利一样立了不少战功,现在是大哥禇英身边的梅勒章京,很得禇英看重。 “冷格里,明军已是强弩之末,用汉人的话说他们就是惊弓之鸟,没必要强攻让儿郎们无谓伤亡。”说话的是彻尔格。 “索浑已经带人赶到前头去了,这支明军回不去的。”多喀纳面色阴沉道。 冷格里没有说话,大贝勒的确是让他来催促三阿哥火速带人会师,但如果任由这支明军撤回去,对大贝勒的计划也会产生影响。 更何况统领这支明军的还是汗王最痛恨的辽阳无籍! 冷格里很清楚大贝勒现在的处境,因此他倒是希望镶白旗能够解决掉萧伯芝部,这样有了斩获辽阳无籍的功劳,哪怕大贝勒就此班师回到都城,汗王和那帮老臣们也无话可说。 “我会派人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大贝勒,不过三阿哥还是得尽快解决萧贼才好。” 阿拜点了点头,虽然越往南边河流沟渠就越多,很是不利镶白旗行动,但萧部兵马折损已不足一半,没有援兵接应的他们绝无可能逃回去! 战斗在黄昏再次打响。 一千多金军堵住了明军撤退道路上的最后一座桥梁。那座无名桥的南岸就是通往三里铺的必经之地。 萧伯芝皱眉看着正在沿岸列阵的金兵,从旗帜上看,该部明军是镶白旗的第五甲喇。 “建奴动作倒是快!” 杨寰骂了声,将千里镜递还给萧伯芝。 “让弟兄们吃点干粮,先把肚子填饱。” 萧伯芝吩咐了一句,目光向四侧扫去。此地相对而言较为平坦,东边的土地依稀能看到屯过田的痕迹。东南那边有一道约摸三四里长的高堤,想来是当年屯田军民堆筑用于防汛的。 天虽然已经暖了,但北上前萧伯芝曾派人测过这条无名河的水深,得出的结论是人马无法直接从河上渡过,因而那座被金军控制的石桥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通道。 “学文,你怎么看?” “叔父曾说过,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魏学文言简意赅。 “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魏公公真是比我这个丘八还像丘八啊!”萧伯芝哈哈一笑,魏学文说的没错,前后都是金军,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杨寰突然说道:“魏公公他们想来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 “现在就看我们能不能完成这最后一步了,成不了萧老子就得玉碎喽。” 要想把建奴诱至三里铺,萧部就要以鲜血迟滞对方的脚步,而不是一窝蜂的向着三里铺猛跑。 那样不等金军追入三里铺,萧部就会被他们砍杀怠尽,根本不可能做到把镶白旗主力尽数诱进去的战略目的。 因而,这最后一步注定也是十分艰难的。 萧伯芝回身看向身后的队伍。 队伍无比安静,700余名官兵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只是沉默的看着前方沿石桥列阵的金军。 车上的伤员也挣扎着趴在车栏上,他们的目光有绝望,也有希望。 第六十一章 三里铺绞肉机(二) “大人,这些粮食都烧了?” 几个奉命放火的士兵望着车上的一袋袋大米,谁也不忍将这些宝贵的粮食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烧!不烧难道留给建奴么!” 杨寰夺过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毫不犹豫的点燃了已浇上火油的粮车。火焰很快吞噬了粮袋,白花花的大米瞬间被熏黑,继而焦胡味扑鼻而来。 正在吞咽干粮的明军看到后面的粮车起火,没有惊讶,只是闷头继续吞咽那难以下咽,甚至有的都已经发出馊味的干饼子。 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去,所以,这最后一顿哪怕再难吃也多吃些吧。 做个饱死鬼总好过做个饿死鬼吧。 下令焚烧随军携带粮草的是萧伯芝,他不想这些粮食落在黄牙辫子们手中。 他判断黄牙辫子们自入宽甸地区以来所携带的粮草已经消耗大半,所以,他不能让一粒粮食落在对方手中。 他甚至怀疑魏公公将镶白旗诱至三里铺后,很可能就是打算该地区的河道复杂性困死对方,饿死对方。 早几百年前,那金兀术不就是被困在过黄天荡么。要不是出了汉奸,那金兀术说不定就要叫韩世忠活捉了。 只是,却不知魏公公又以什么手段留下建奴。 三里铺地形是复杂,但也仅仅是限制了金军骑兵的机动性,使其不能充分发挥骑兵集团作战的优势,可金军若强行突围,不顾损失的突围,单以河道怕是留不住多少人的。 不过,这不是萧伯芝所要考虑的。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尽可能多的部下带到南岸去。 除了装运战死士兵和伤员大车外,其余车马都被勒令减轻负重,一些破损的马车更是被拆卸掉制作临时的挡箭板。 骑兵们在抓紧时间将刚才领到的豆饼喂给他们的战马,以保证在即将进行的战斗中战马有足够的体力。 步兵们则在军官的指挥下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这些工作他们已经是轻车熟路,但依旧认认真真的做着。 生死之战,谁也不敢马虎对待。 一辆辆大车按照各自的分队迅速结成六个小型车阵,各车阵以“甲乙丁卯”命名,每个车阵都由一个总旗指挥,辖100左右的官兵。六个小型车阵又环环相扣,最终组成一个可以大型车阵。 每辆马车与马车之间都有木板立着,长矛、刀盾手各安其位,铳兵则四人一组蹲伏在车厢中。 这种车营结成是各镇明军的常规战法,也是打战国起历朝军队都在使用的战术。 不过,抗金救**的车阵法还是吸纳了不少戚家军的经验,比如车阵中的火器配属这一块就有明显的戚家军影子。 装运伤员和战死士兵尸体及骨灰的大车被置在车阵最中央,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也意味着这里如果失守的话,全军便是覆没了。 重伤员们不能动弹,甚至不能说话,轻伤员们则尽可能的帮同袍搭把手,有的搭不了手的也在边上说着些鼓劲的话。 出身高邮卫的葛小旗就坐在车上给周围忙碌的同袍讲他们卫里出的那个好汉丁孝恭的事迹。 一支由70多名身披双甲士兵组成的“敢死队”正在接受萧伯芝的检阅,他们作为全军的尖刀将首先面临金军的打击。 武器方面,每个人除了一杆长刀外,腰间都别着四颗“手雷”。另外,全营仅余的十几件“飞空击贼震天雷”等火器也将由他们操作。 桂保就是这些尖刀中的一员,上面的总旗在询问谁愿意到前面去时,他没有主动站出来,哪怕总旗很肯定的说这些人战后都会升一级。 可当听到他们的子女也将会受到皇军的特别照顾,成年之后还能直接进入皇军充任军官后,桂保动了心。 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再被皮岛的那些商人笑称为“辫子崽”。 为了保证车阵的兵员配备效果达到最佳,萧伯芝将仅余的骑兵调了一半到步兵大队,魏学文对此没有感到不满。 这最后一战已经不需要骑兵的冲杀,他们只要和步兵融为一体,形成一个硕大无比的拳头砸向金军就成。 西边的太阳正在一点点落下,黄昏的斜阳映射到战场上空,发出一个个刺目的反光。 金军的第五甲喇也在做着战前的部署,根据明军的动向,第五甲喇的将领们判断对手是准备夜间突围。 额真索浑并不想和明军夜战,因为夜战太容易使双方的兵马陷于混乱,并且由于视线的限制,他甚至都不能准确判断明军的方位所在。 夜晚,对于金军并不友好,但若是明军执意要夜间突围,索浑也只好应对。 索浑其实是在戴罪指挥,安平河之战因为他的迟缓导致第三甲喇损失惨重,这笔账旗主三阿哥怎么会不跟他算。 三阿哥可是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他还是不能挡住明军,等待他索浑的就是军法从事了。 为了自己的老命,索浑不得不全力以赴。 他还是做了很多准备的,往南边的探马散了几拨,这是防止背后突然有明军冒出来,那样的话他第五甲喇可就要腹背受敌了。 随着红通通的太阳彻底落山,天色终是黑了下来。 无名河畔的索浑在秉息等待,北边的旗主阿拜和一众将领们也在等待。 冷格里曾建议派一两个牛录袭击骚扰明军,使对手不能完成战前准备。这个建议没有被阿拜采纳。 三阿哥不想多付出无谓的伤亡。 天色越来越黑,渐渐的视线中已然黑茫茫一片。 但明军仍没有动静,他们没有点火,黑漆漆的夜色中,金军将领们在纷纷猜测明军何时动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摸戌时三刻左右,好似空无一人的野地中方才有了车轮转动的声音。 此时,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军谁也看不见对方,两军也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静默。 厮杀声在两柱香后响了起来,只听铳声和弓弩声以及喝喊声,却是谁也不知道战况如何。 “向前,向前!” 赖三的声音都喊的嘶哑了,因为看不见周围,他只能拽着前面的马尾巴。 车阵上方,箭如雨下。 第六十二章 你瞎我不瞎 第五甲喇那边传来一阵爆炸声,这让吃了明军火药大亏的镶白旗诸将不由都是眉心一跳。 冷格里此前并未有过和明军交战的经验,只知明军火炮和火铳有些厉害,此时听那断断续续的爆炸声不像是火炮,更不像是火铳,便问身边的彻尔格明军是使了什么火器。 彻尔格倒是听第三甲喇的人说过,明军在接近的时候会扔出一种会爆炸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没人知道,因而彻尔格也很难向冷格里解释,他总不能说镶白旗被明军的“炮竹”杀伤了不少人吧。 尽管知道明军会选择夜间突围,第五甲喇也做了充足的准备,但眼前的一片漆黑还是让阿拜心底有些打突。 没有什么比看不到更让人心慌的了。 “三阿哥,我带人过去看看!” 左梅勒额真多喀纳话音刚落,第一甲喇额真固尔托就吓了一跳,赶紧制止道“不行,不能去!” “为何?” 多喀纳眉头一扬。 “你自己看!” 固尔托鞭子一指前方,“乌漆抹黑的,儿郎们连路都看不到,怎么过去?” 多喀纳道“好办,叫儿郎们点些火把照亮就是!” “这么做岂不是敌暗我明,儿郎们一个个成了明军的活靶子了么!”固尔托不知如何说多喀纳好。 “这” 多喀纳一滞,这一点他确是没有想到。 “固尔托说的在理,那明军为什么不点火?他们就是想让咱们看不到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不过索浑应对得当,咱们只要不点火,他明军同样也看不到咱们 咱们只要守住不动就行,他明军却不能不动去南岸只能走那石桥,只要索浑沉得住气,用不了多久那些瞎子明军就会自个往河里跳” 彻尔格的分析很是有理。 正说着,边上龙古大却叫了一声“有火光!” 众人闻言都是看去,果然在那喊杀声传来的方向,陆陆续续亮起了火光。 是哪方点的火?! 众人都是心头一跳。 双眼跟瞎子一样打仗,不说桂保从前没有过,他身边的那些充当尖兵的同袍们也没有过。 拉车的驽马是不是能视物,桂保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前面的大车正在往前方驰去。 看不到脚下又必须紧随在车马之后,桂保他们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 起初,每往前迈一步总感觉会踏空似的,那心揪的厉害。 不少人实在是不适应瞎子般走路,所以纷纷踩空摔倒,有的还将后面的人也给拌倒,给行进的车阵制造了很大的混乱。 好在,站在大车上的军官们及时整顿了队伍,不断提醒跟进的士兵们要么就扶着大车,要么就拉紧手中的绳子,千万不要跟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动,更不要跌倒后坐在地上凭感觉辨明方向。 渐渐的,明军一个个适应了摸黑行走,他们悄无声息的紧握着兵器,向着前方隐藏在夜中的金兵杀去。 凭着车轮转动声和战马的声音,金军开始向着他们认为的明军存在方向射箭。 一轮又一轮,箭如雨下。 但对明军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大多数箭枝都落在了明军车阵的两侧,或是落在了明军竖立在车马之间的挡箭板上。 什么都看不到,只凭声音就想箭不虚发,恐怕是神箭手也不太能做到。 明军这边甚至都没有向金军还箭打铳,因为他们清楚这样做毫无意义。 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彼此都清楚真正的鏖战要开始了。 索浑就站在石桥上,守卫这座桥的是他第五甲喇最精锐的十九牛录和第二十牛录。 三百多披甲人没有向两侧的另外三个牛录一样盲目放箭,而是早将大弓扔在了后面,每人手持一杆长矛定定的对着前方。 不管明军在哪,不管他们故弄什么玄虚,想要过河只有从这里走! 双方的生死之战终是爆发了。 伴随着几声“嗖嗖”声,摸黑前进的明军官兵们终于眼前一亮。 他们看到了敌人! 平直发射的“飞空击贼震天雷”迅速在当面金军防线中炸开,灿烂的烟花让金兵瞬间暴露在明军视线之中。 那座生命之桥也出现在了明军将士眼中。 第五甲喇的金兵还不曾和明军交过手,面对那些好像就是冲着他们脸来的炮花子,金兵手脚大乱,纷纷掩面躲避。 看起来,就好像他们在烟花之中跳舞般,极其的唯美。 明军车阵的方向还是稍稍偏了些,石桥在他们前进方向的右侧半里地左右。 萧伯芝没有下令立即转向,而是趁着当面金兵正被震天雷搅乱时下令进攻。 “预备!” “放!” 几十名蹲伏在大车上的铳手们快速的点燃火绳,然后击响了手中的火铳。 “砰砰”声中,明军的箭手也开始了还击。 “冲上去!” 杨寰从车上跳下,一边带头向前冲,一边将手中的手雷用力砸了过去,“砰”的一声,两个金兵被炸倒在地。 尖兵勇士们也纷纷扔出手雷,不断的爆炸声中,当面第五甲喇第十七牛录的金兵竟然转瞬就溃败了,纷纷往两侧逃去。甚至有几个还慌不择路的往后面的河中跑。 金兵败的这么快,让萧伯芝为之愕然,也让桥上的索浑气急败坏十七牛录那些采珠的野人太靠不住了! “夺桥!” 听到萧伯芝的军令,魏学文立即率领骑兵从阵中冲出。刚才震天雷的亮光已然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金军听到了蹄声,可是眼前的漆黑让他们不知道要把弓瞄向何处。 那蹄声好像击鼓声般,让双眼如瞎子般的金兵本能的产生恐惧。 明军的骑兵终是纵马过来了,他们狠狠的撞在了金军防线之上,然后将缺口越撕越大,直至把一个满编的十八牛录搅得比十七牛录还要惨。 “继续冲!” 魏学文大声呼吼着,他甚至都没有拔刀,只狠夹着座骑往石桥方向驰奔。 “明人的骑兵!” 桥下面,拿着长矛的金兵不安的注视着前方,哪怕前方什么都看不到。 蹄声越来越近,然后就见一具具高大的黑影跃了上来。 长矛入肉的“扑嗤”声、杆身断裂的“叭嗒”声,骑士坠马后的盔甲碰声撞声彼此起伏 被索浑倚为精锐的十九、二十牛录竟然就这样被明军的少量骑兵搅乱,士兵们拿着手中的长矛甚至都不知道要捅刺谁。 “大人,儿郎们实在是看不见啊!” 第二十牛录的牛录额真福阿满急的直跳脚,明军就在桥下和他的人混在一起,可咫尺难辨,莫说披甲人了,就是他这个牛录额真也不知道要打谁啊! “快点火,快点火!” 急了的索浑犯了致命的错误,他竟然让部下点起了火炬。 第六十三章 一动不动是王八 感谢“pp197623”同志对本书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奉献,希望你能再次打开你的小金库,为皇明的事业继续添砖加瓦。 最后一具“飞空击贼震天雷”打完内储的药子后,无名河畔绚烂的烟花不再盛放。 旷野再次陷入黑暗。 视线里的金兵突然消失,眼前又变得黑漆漆一片后,不少明军官兵也生起了和金兵一样的无助和恐惧感。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巴音正举刀朝一个拿着好像长斧一样兵器的金兵砍去。 之后,他愣在了那里。 对面的金兵也愣住了。 两个刚才还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人,就这么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因为双方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存在。 天地间定格了那么几个呼吸后,两个人本能的挥起武器又朝对面砍了过去。 结果,他们都落了空,然后双双跟傻子一样站在那里。 四下里,都是人,不知道是敌是友。 “什么人?” “什么人!” 偶有几句夹杂着女真和汉话的质问声传出,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有几个不知道是明军还是金军的士兵,在突然看不见东西后,疯了般将手中的兵器四下挥舞。 更有一个家伙端着长矛不停的转圈,似乎这样的话就没人能接近他。 最后,他把自己转晕了。 金军乱,明军也乱,哪怕他们占着上风,可黑暗还是让他们乱了阵脚。 “快跳,快跳!” 不远处的无名河畔传来明军士兵的惊呼声,却是他们所乘的马车因为失去方向跑进了河中。 很多正在追击金兵的明军官兵也被那些乱了方向的金军给带到了河边。 有个金兵实在是倒霉,后面跟着他的两个明军好像眼睛里长了夜明珠似的死死撵着他,吓的他只能“扑通”一声跳进河中,伸开两臂拼命的划腾。 他想游到对岸去,可游来游去自己好像都没有动,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并不会游泳。 “咕噜咕噜”声后,刚才还水花四溅的河面又归于平静。 战场上,总有聪明人。 有一个叫托福的金兵发现明军和他们一样什么都看不到后,他没有瞎子摸象般四处乱摸乱撞,而是立时就趴了下来。 一动不动,跟具死尸一样。哪怕不时有人从他身上踩过,他也咬着牙不吭一声。 安全第一! 托福觉得自己很聪明,这个时候只有傻瓜才愚蠢的站在那里不动呢,谁知道身边的家伙会不会给他一刀呢! 要是明国人砍的话,认倒霉;可要是自己人砍的话,那就真是冤枉死了。 “发烟弹,发烟弹!” 萧伯芝大声呼吼着要亲兵们往天上打发烟弹,虽然发烟弹制造的亮光不比飞空击贼震天雷,但怎么也能让士兵在瞬间看清身边的情形。 再这么乱下去,魏学文和部下骑兵的舍命牺牲就变得毫无价值了。 “嗖”的一声,一枚发烟弹升上了半空。 绿色的光芒下,好像定格的明金双方都不及细看对方一眼就扑杀了起来。 之后,战场又陷入一片黑暗,刚才还在喊杀的双方又安静了下来。 萧伯芝很着急,他刚才站在马车上借着发烟弹的光看的很清楚,明军的队伍中有不少黄牙辫子! 这些黄牙辫子混在明军之中,不仅仅是让明军无法分辨敌我,更会让明军陷入混乱,从而失去夺桥渡河的机会。 但这会除非有能够持续一段时间的亮光,否则再打发烟弹只会让己方官兵更加混乱。 如果一直心弦紧绷的话,类似营啸的场面也极有可能发生! 萧伯芝心急如焚,可此时他也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够让明军摆脱眼下的困境。 这时,有一声尖厉的哨子声响了起来。 “弟兄们,不要管身边的人,跟着哨子声往前冲,跟着哨子声往前冲!”赖三一边吹哨子,一边大声喝喊。 陷在黑暗中的明军反应过来,他们不再理会身边有可能站着的辫子兵,纷纷拿着武器随着哨子声往前冲去。 “杀啊!” 旷野之中再次响起明军的喊杀声。 前方的金军已被明军的骑兵冲散,那些金军的溃兵连自己在哪都不清楚,又如何能组织起来阻挡蜂涌而至的明军步兵。 一些明军军官也从起初的发懵中回过神来,纷纷叫喊着所属部队的编号,尽可能的将混散在各处的部下们汇集起来,以求集中力量突破。 局面很快恢复过来,赖三想出来的这个办法及时拯救了陷于困境的明军。 其实跟随明军一块往冲的不单单是明军自身,还有不少金兵。 这些金兵肯定不是心甘情愿跟明军一起去冲击自家队伍的,他们是无奈的充当了被“裹挟”的角色。 大家都在跑,你怎么不跑? 虽然因为夜色原因明军看不清他们,但模糊的身影总是能发现的。 不跑,就是敌人! “滴滴”哨子声就像是黑夜中的火炬,为明军指引了方向。 赖三的双耳始终竖着,全军将士都跟在他后面,如果他迷失了方向带错了路,对于明军而言就是灾难性的后果。 好在赖三没有带错方向,指引他向前的是石桥那边的喊杀声。 魏学文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多少部下,他只知道四周的金兵肯定比他的人多。 他的座骑在冲撞金兵防线时被长矛刺死了,从马上翻身滚下的他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可那些金兵竟然没有看到他。 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魏学文二话不说就在金军队伍中砍杀起来,冲进来的部下们也纷纷打马左突右撞,把金兵的队伍冲的乱七八糟。 没过多久,在哨子声指引下的明军就冲到了石桥,双方除了一开始的冲撞砍杀,很快就又陷入了不知敌我的困境。 魏学文也很着急,他和他的部下极力在制造金军的混乱,可是金军很快就学聪明了,他们彼此间用女真话辨明身份,使得“混水摸鱼”的明军没法再取得大的战果。并且为了不被对方发现自己,他们也不得不隐忍不发。 转机在第一根火把亮起的时候开始了。 正愁无法识别金兵的明军对于突然亮起来的火光真是充满感激,感激之后他们迅速利用对方暴露的机会,由暗击明,集矢而射, 当索浑和福阿满意识到正是他们的愚蠢决定让英勇的女真儿郎,正遭受明军疯狂的筋疲力竭之后,一切都晚了。 第六十四章 第五甲喇的覆没 第五甲喇完了。 左翼的十七、十八两个牛录前后被明军击溃,中军十九、二十牛录正被明军疯狂砍杀,只右翼第二十一牛录尚还保持建制。 但这个第五甲喇唯一保持建制的牛录,却没有援救陷入明军重围的中军,而是在牛录额真麻尔大的带领下跑了。 在他们的后面跟着几十个第十九、二十牛录的溃兵。 麻尔大把这些溃兵当成了明军! 因害怕战马在夜色中失蹄,麻尔大连座骑都弃了,带着手下的士兵举着火把跌跌撞撞往西边跑。 后边那些跟过来的溃兵不知二十一牛录为什么要逃,但他们点着的火把却让这些溃兵认定了逃命的方向,也一个个拼了命的去追赶。 结果,一个一心追自己人;一个则拼命的想要摆脱追兵。 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就此出现——辽东大地上的一条无名河畔,同为金军的两股兵马展开了长跑似的竞赛,双方无一不是跑的气喘如牛,无一不是跑的汗流浃背,无一不是跑的面无人色。 天亮之后,累死的金兵有7人,溺水者16人,被自己人踩死的6人。 对此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牛录额真麻尔大被旗主阿拜当场处死,成了建国以来八旗第一个被军法处死的将领。 第二十一牛录的不战自溃彻底瓦解了第五甲喇。 被明军当成活靶子击射的金兵终是崩溃,石桥两侧三里多长的地面一片混乱。 “主子,快走!” 索浑的戈什哈队长见大局已去,便想保护自家主人往南边逃,等天亮之后再想办法回去。 可那戈什哈队长刚要到人群中寻找自己的主子,就被一支利箭射中。那利箭不偏不倚的射在他的口中,一下就撕豁掉半边嘴肉。 那戈什哈队长发出惨呼一声,手中的火把失手掉到河中。 “大人,顶不住了,快走吧!” 福阿满也受伤了,他的腿被明军的长矛此中,伤口处鲜血直流。此时的他哪还顾得上伤口,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寻到了索浑身边。 “完了,完了” 索浑跟没了魂似的怔怔望着石桥下方,那里密密麻麻都是人的身影,耳畔也到都是明军的喊杀声。 “快带大人走!” 听了福阿满的话,几个索浑边上的金兵急忙上前架起他们的甲喇额真大人就往南边退。 “上桥,上桥!” 魏学文和杨寰同时带人夺桥,长刀劈砍下,桥下那些乱成一团的金兵根本挡不住。 有发现桥上的甲喇额真大人正在向南边逃的金兵立时也往桥上跑,这一跑很快就引起连锁反应。 上百名金兵同时往石桥逃去,争先恐后抢夺生路。 结果你抢我夺,桥上挤成了一锅粥。 几十个金兵从桥上摔落入河,那些倒下的人不及爬起,身上、脸上、脑袋上便被同伴无情的踏过。 毫无秩序的金军逃兵简直就是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明军砍杀! 一些金兵临死的时候还傻呼呼的拿着手中的火把不放! 十七、十八两个牛录的牛录额真不知去向,二十一牛录全营跑光,二十牛录的福阿满也南逃了,唯一尚在坚持指挥部下和明军搏杀的就是十九牛录的牛录额真福善了。 福善女真老姓舒穆禄,他的堂兄扬古利是大金的“额驸”,深得汗王奴尔哈赤器重。而扬古利对这个堂弟也很看重,打小就将他带在身边培养,故而很是有一点血勇之气。 福善知道败局已定,但他没有就此放弃,他纠集了数十名本牛录的残兵边战边撤。此举让从右翼逃过来的金兵看到了主心骨,纷纷聚拢过来。渐渐的倒是有了上百人。 明军大部正在拼命夺桥,并没有阻止福善部撤退的意思。可天亡福善,他和他的部下并没有打火把,可一个正在装填药子的明军铳手可能是想吓唬这股金兵让他们不要接近石桥,便随手朝福善部开了一铳。 那一铳正好打在福善的右眼眶,眼珠子当时就被打的稀巴烂。铳子从眼眶入肉一寸有余,疼的福善捂眼大叫,鲜血顺着五指喷涌而出。 目睹福善中铳惨状,那些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金兵仅余的一点勇气瞬间消散,竟在没有任何明军攻击他们的情况下扔掉了手中兵器,跪地乞降了! 有些聪明劲的赖三远远听到有金兵用夹生的汉话请求投降之后,灵机一动拉住了身边几个女真降兵出身的士兵,让他们赶紧用女真话叫喊“建奴败了”、“投降不杀”之类的话语。 处于崩溃状态的第五甲喇残兵在听到这些叫喊声后,果然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请求明军不要杀死他们。 十几个已经跑到桥南边的金兵在看到桥上的同伴都跪下后,犹豫了一下也一个个有样学样的跪倒在地,竟是不愿跑了! 第五甲喇的这些黄牙辫子兵们真是丧了胆。最可笑的是有一部分金兵竟是被从前他们眼中的汉人阿哈给迫降了。 那些汉人阿哈就是之前安平河突围时自愿跟随明军回来的汉人,他们一开始有两百多人,但在此后的金军追杀中他们损失了很多人,现在只有不到七十人。 明军安排这些同胞在后面照顾伤员,帮助赶车,并没有让他们和士兵一样冲锋陷阵。 但这些汉人青壮的表现让明军刮目相看。 他们一路赶着大车照顾伤员,一路用捡起的武器迫降那些金军溃兵,最后竟然迫降了一百多金兵。 除了逃走的金兵,以及那些落河和躲在河滩草丛中的外,石桥两侧已经没有敢反抗的金兵。 明军迅速控制石桥,迫令降兵将桥两岸的尸体抬到一边,好让大车能够迅速通过。 明军主动在桥两侧升起了几堆篝火。 从降兵口中得知他们的甲喇额真带人逃到南岸去了之后,杨寰立即带人前去追击。 打着火把逃跑的索浑一行很快就被发现,腿上有伤的福阿满做出了人生最后一个决定,他要用自己的牺牲换得甲喇额真大人的生还。 可是甲喇额真大人却制止了他,然后摘下头盔,好生踌躇之后向着追上来的明军喊了一声“我是镶白旗第五甲喇额真索浑,只要大明宽恕我等的罪行,我等愿降!” 第六十五章 弟兄们,接客了! 汉人有汉奸,蒙人有蒙奸,朝人有朝奸,倭人有倭奸,女真人同样有女奸。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等死,死国可乎! 索浑没读过《陈涉世家》,因为他认不得汉字,所以他不知道陈胜、吴广的故事。 但他知道,自己就算能活着回去,三阿哥也不会饶过他。 因而,左右是死,为何不索性降了大明呢。 对于投降,索浑没有太多的思想压力和心理愧疚,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女奸,虽然事实上是这样。 “我等本就是明军,只因汗王起了反意,这才做了那金军,今日既有机会弃暗投明,何苦还要无谓牺牲?” 索浑是讲道理的,为了让福阿满他们都能够心甘情愿随自己降明,他很是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大概意思是这样的,索浑认为八旗的前身就是替大明戊守边关的明军,只因以奴尔哈赤的一己野心,他们这才成了和明朝为敌的叛军。 在帮助奴尔哈赤吞并征服那些弱小的部族、掳掠明朝和朝鲜百姓的过程中,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罪孽深重,不但严重破坏了辽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稳定,也极大破坏了辽东各族人民的团结。 现在,重生和自我赎罪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应该痛定思痛,幡然悔悟,重新投入到大明祖国的怀抱之中,而不是冥顽不灵一条道走到黑,最终做了那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的陪葬品。 福阿满其实不太明白索浑讲的这些,但求生的本能让他还是选择和索浑一起投降,这让索浑很是欣慰。 投降,可是一件技术活。 一个人投降和带领一群人投降,能够得到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 索浑不想到了明朝那边被人家认为毫无价值,连个一官半职都不给,因此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光杆司令。 如果明朝真的决定和奴尔哈赤的金国正式开战,索浑相信自己一定会得到明朝的重视,并且委以重任的。 还有谁比自己更清楚金国的情况么? 而金国又如何真是大明的对手呢,只有奴尔哈赤和他的子侄们才会愚蠢的以为八旗能够撼动庞大的大明,说什么伐明如伐树,只要一斧头一斧头的砍,总有一天会把这棵大树砍倒。 他们,在做梦呐。 经过一定的删改和重新整理后,索浑又深情的将对福阿满说过的那些话跟萧伯芝说了一遍。 萧伯芝才不在乎索浑为什么要投降,如何处置这个家伙也不关他的事,考虑到被俘的黄牙辫子都是这家伙的部下,因而萧伯芝同意了索浑的请降。 “这家伙明明就是贪生怕死这才降了我大明,哪来这么多废话,说的自己好像真是弃暗投明一样!” 杨寰可是东厂番子出身,一个人是不是在讲真话,他还是能看出个七八不离十的。 “算了吧,此人是建奴的重要将领,他能主动投降咱们,咱们就给他一个机会好了十三叔可是跟我说过,对建奴那帮人也是要统战的,这样不但能壮大我军,也能削弱建奴。”魏学文笑着说道。 “什么是统战?” 杨寰很是不解,他让手下识字的给他读了不少页《魏公文集》第一卷的内容,上面可没说过什么是统战。 “嗯,” 魏学文歪着头想了想,“就是能争取的一定要争取。” “噢。” 杨寰点了点头,大概就是攻心为上吧。 攻心为上是好,但也要看实际情况。杨寰就不同意接纳索浑的投降,而且他有着强烈的危机感。 危机感源于“主少客多”。 石桥一战金兵有多少伤亡明军不知道,但现在明军手里的金军降兵和俘虏足有500余人,而明军自己却只剩下不足400人。 为了预防万一,杨寰便想劝萧伯芝把这五百多建奴降兵全宰掉,包括那个索浑。 萧伯芝当然没有采纳杨寰的残忍建议。 明军虽然已经渡过石桥,但金军镶白旗还咬在后面,这个时候把降兵统统杀掉不但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安全感,反而会让自身的处境更加危险。 以后,也会出现金军宁可和明军死战也不愿投降的局面,那对于明军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明军撤离时在石桥两侧设置了不少障碍,目的不是不让金军过桥,而是稍稍迟滞一下他们的速度。 队伍在距离三里铺还有不足十里地的一座破土地庙边简短休息了一下。 为了让自己的重要性能够得到更好的体现,索浑将镶白旗的内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萧伯芝,包括阿拜为何死咬着萧部明军不放的原因。 “将军还需加快行军速度,否则阿拜肯定还要追上来的。”已经投降了的索浑可不希望自己又变成阿拜的俘虏。 “你都说镶白旗损失惨重了,怎的你们那个旗主阿哥还敢来追咱们的?”杨寰在边上瞄了眼索浑,他看对方十分的不顺眼。 索浑知道这个明军的将领对自己有意见,但他可不敢有什么不满,讪笑一声,道“这位将军放心,阿拜原先倒有可能不再来追,不过有了小人之后,他却肯定要来追的。” “你?” 萧伯芝和杨寰他们都是一愣。 “什么意思,说明白些。”杨寰哼了一声。 “是,是,” 索浑干笑一声,“因为阿拜一直怀疑小人心向大明,且贵军又正好是从小人手中冲出来,所以阿拜现在肯定恨不得扒小人皮,喝小人血才好” 索浑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很大程度上阿拜真是为他率兵追上来的,然后带着他的镶白旗残部约四千余官兵一头朝三里铺的深处栽了去。 接到消息时,魏公公正在坐庄推牌九,他老人家手气不是太好,已经倒了三把庄,输了几百两了。 “来了?” “来了!” “娘希匹,早点来的话咱家哪能输这么多!” 魏公公骂骂咧咧的将手里的牌九往桌上的牌堆胡乱一推,朝一帮拿着牌的部下们骂道,“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客人上门了,你们不去接客还要咱家去吗!” “哎!” 众将一个激灵,纷纷抬起屁股往两边爬去。 很快,号角声就响了起来。 方圆几里看似没有一人的野地上,突然间就冒出许多人来,然后一队队的向着远方奔去。 从上空往下看的话,赫然能看到这一片土地竟然好似被人拿刀子划过似的,几十条长短不一的壕沟深嵌于内。 壕沟中人头攒动。 许显纯跟在魏公公后面出去的,他的嘴撇了撇,因为他要没看错的话,魏公公刚才手里拿着的是板凳牌,几家之中最小的。 赌品不好,就是人品不好。 许显纯琢磨着这话也不知是对还是不对。 第六十六章 不归路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抗金救国军并没有全军直扑三里铺和金军镶白旗决一死战,而是悄然进至距离三里铺只有八里左右的邹家堡子。 邹家堡子只是个不起眼的地方,地名可能源于早前这里居住的都是邹姓人家。如果不是负责勘探的参谋们说此地就是封堵三里铺的最好所在,或许没有人会有心思去探寻这里叫什么。 三里铺是一块方圆有四五十平方里的宽阔地带,呈三角形,北端和南端分别是大安平河和浑江下游,东面则是鸭绿江。 西侧也就是邹家堡子所在便是进出三里铺的唯一通道,最窄处也就是魏公公此时站立的地方,据熟悉此地的官兵说,这里叫“大缺口”。 之所以叫大缺口,是因为这一带很多年前并非陆地,而是安平河和浑江交汇所在,后来也不知哪年发的大洪水使得浑江往南改道,遂使这一带慢慢演变成了陆地,看上去就好像老天爷给三里铺这块三角地带扒了个口子般。 而这个口子,也将是这次战役的关键所在。 能不能把镶白旗堵在口子里的三里铺,将直接关系魏公公的海事大业会不会崩盘。 这一点也是贾大全最上心的,他不在乎魏公公是和谁打仗,他只在乎能不能及时拿到赔款。 陪着魏公公转了一圈后,贾大全彻底放了心,哪怕他不懂打仗,也知道建奴除非插上翅膀,不然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出来。 土工作业,新鲜。 真不知魏公公的脑袋是怎么想的,竟然能够想到这么好的办法,难怪人家能年纪轻轻就贵为大珰,自家却只是个跑腿的。 贾大全羡慕之余不禁畅想起美好的明天了。 魏公公有句话讲的他非常认同,那句话是关于打仗的。 魏公公讲了,打仗就跟放高利一样,必须要有回报,银子也好,女人也好,土地也好,只要有回报这仗就能打,要是没回报的话,不如在家放个屁呢。 为了什么仁义、面子去打仗,那纯属是脑门子叫驴踢了! “就好比当年咱们皇爷去朝鲜帮人家打仗,一分钱好处没捞到不说,还把国库倒贴的干干净净,你说这仗划不划算?那日本人不赔钱,朝鲜人凭什么不赔钱,咱皇爷啊也就是脑子不好使...” 魏公公当时说的有些上头。 贾大全嘛,只当没听过。 他这两天可是吃了不少苦,为了不被建奴发现,他可是陪着魏公公蹲了两天壕沟。 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可想滋味有多难受了。 好在,终是等到收获的季节了。 ........ 由许显屯负责临时组建的土木工程作业司真是立了大功。 为了更加合理有效的利用人力,许显纯将随军的民夫们用“三三制”的方制编组,即二十人为一小组,三小组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三大队为一大队,三大队为一总队。 如此,八千多随军民夫被编成了6个总队,一层层负责,不但保证了命令能够及时下沉,也保证了民夫们的秩序和干活效率。 原先没有编组时,民夫们是以各自来源于为组织,管理方面也较为混乱松懈,甚至语言都不相通,造成一个命令要经由很多人不断重复强调,反复勾通。 现在,则是方方面面更像是一架已经组装完成的马车,只需车夫一拉绳,马车就能迅速转动了。 这一点从一开始民夫们搭建一座大营需耗时大半天,到现在搭建一座大营只需一个半时辰便能看出。 如果是单单挖掘壕沟,则速度更快。 效率之快,也得益于之前由许显纯负责的土木作业司对于各总队负责人员的临时培训,以及测绘参谋们多日对于该地区的测绘丈量付出,更得益于之前在邹家堡子西南处的土工实际作业。 抗金救国军挺进邹家堡后立即消灭掉金军留在此地的辎重人马,斩了百余名金兵,另外还俘虏了400多充当随军苦役的汉人阿哈。 随后,抗金救国军各部就以邹家堡为核心勾建了临时防御阵地,随军民夫们则土工作业司的指挥下抵达大缺口,各自按旗帜标志有条不紊进入所属作业区域,以铁铲和独轮车为武器,短短半天时间就在大缺口挖出了一条长约三里,宽约一丈,深约一丈的壕沟。 挖出来的泥土又被迅速运向后面的邹家堡,用以构建明军大营防御体系。大缺口原是河道,开挖出的壕沟没过多久就被水淹没,最深处有半人腰深,浅处也到膝盖。 步军两个中队的士兵分别从壕沟两侧往前推进,他们的任务是将一车车运过来的竹刺插入水中。 壕沟不是一条,也不是大缺口单方朝三里铺方向挖掘,而是以邹家堡为中心,两侧都要挖掘,以形成一个立体的防御体系。 军民们都在奋力拼搏时,魏公公也没闲着,他老人家正卷着裤腿和贾大全等人在一处浅塘摸鱼。 这处浅塘鱼还不少,可是水也很深,里面的鱼哪能这么容易就叫人逮着。搞的浑身湿透却才逮了两条不到巴掌大的鱼后,魏公公脾气上来了,叫亲卫们去找来大桶,誓要把池塘的水舀光。 出来混的哪能空军呢,弄不到鱼就弄虾,弄不到虾就弄人家的鸡鸭... 魏公公忙活弄鱼的同时,离大缺口东边约摸三里多地远的一条小河边,鲜血将河水染得通红。 因为人马的尸体太多,以致于这一段河水竟然不再流淌,成了一条死河,散发出难闻的腥味。 岸上、河边到处都是丢弃的武器盔甲,到处都是烂了的旗帜,受伤的战马挣扎着发出嘶鸣声。 战斗还未结束,龙古大已经将手头上最后的力量全部押了上去,他已经孤注一掷了! 他没有选择,如果不能夺回邹家堡,整个镶白旗都将会被明军围死在三里铺。 “额真大人,打不得了,明军的火器太厉害了,还是先撤吧!” 牛录额真诺敏满脸是血,皮铠都被划破,勉强挂在身上,左胳膊处的伤口还在涔涔的渗血。 突然从屁股后面冒出来的明军,以及这一带复杂的地形让诺敏意识到——他们的旗主正在带着他们走向一条不归路。 第六十七章 小儿辈们可破敌 感谢“东方欲晓0905”因为汉儿一书而给本作品的二百两支持。 ......... 既来之,则安之。 没有功劳也要有苦劳,魏太监真要打胜了,怎么也能分杯残羹给我吧。 想通了的马守备不断安慰着自己,今天是他头一回巡视自己要监的兵马。 “可惜了咧,多好的地啊,怎的就荒了呢。” 见沿途地里长的都是野草和野菜,曾经做过一任知县的马守备不由感到心疼,如这等肥地放在关内分给百姓的话,那百姓都能给你立生祠的。 “大人说的是,这地荒了是可惜,不过也没法子,朝廷都撤了六堡,百姓们又哪里还敢留在这里种地呢。就是种了,那粮食也是叫建奴抢去的多。” 说话的是一个叫李承玄军官,是个试百户衔。魏公公特意调他来协助马守备,毕竟马大人是正四品的文官,又自请一线监军,身边总要有个打下手的吧。 “喔,也是,” 有关李成梁撤罢六堡的事,马守备哪能不知道,只不过这事连总督大人都过问不了,况他呢。 “兵马都在何处?” 一路上倒是见着不少营头,可李承玄都没有停留,所以马守备弄不清他要监的兵马到底在哪里。 “大人,前面就是了。” 李承玄指着前方半里远处,那里的确有好几百人正排排列着,有军官在大声说着什么。 “好,好。” 马守备不住点头,那些兵队列站的不错,看着像回事。魏阉果然没有糊弄他。 等到了跟前,李承玄还没来得及跟这支人马的指挥官介绍,马守备就一边抱拳一边不住的对着好奇看着他的众官兵道:“弟兄们辛苦,弟兄们辛苦!” 这个“弟兄们”用的很好,一下就拉近了马守备和官兵们的距离。看来之前马大人没少在心里琢磨如何亮相。 只是弟兄们是辛苦,可没一个回应马监军的,几百人就跟哑巴似的盯着马守备傻看。 就连那些军官也没人上前搭个话,这让马守备略感不快,但转念一想这不说明士兵们军纪不错嘛。 军纪好,就代表能打仗,能打仗自家这监军便就稳当... 这么想着,马守备便去了不快,欣然挥手来到人群正前方,把手一挥便开始了他的训话。 毕竟是当宁前道的,马守备说话很有一套,讲的也很认真,一手扠着腰,一手频频舞动着,很像回事。 “.....忠君保国,战场杀敌乃是我辈本份,本官虽是一介书生...” 马守备滔滔不绝,回忆过去,展望将来,很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想来是这把这几天在魏太监那受的憋屈都给释放了出来。 马大人是真想要给官兵们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先不论做事如何,这话却是一定要说的漂亮些的。 可是,那李承玄却是不知马大人苦心,几次上前轻碰他的手,吞吞吐吐想要说什么。 马守备正在兴头上没理他,直到李承玄终是忍不住在边上轻咳一声说了句话后,他才定在了那里。 “大人,这些兵并非我大明军人,乃是来自于朝鲜的兵,故而大人...大人讲话,他们听...听不懂的。” 驴唇如何能对马嘴。 马守备内心怒火燃烧,枉他都放下身段讨好魏阉了,魏阉如何还要再羞辱于他! “本官去与他理论!” 怒气冲冲的马大人拂袖就去找魏公公理论,他要质问对方大明的官怎么监朝鲜兵的问题。 终于,在好一番寻找之后,他看到了正和亲卫们在池塘中捉鱼的魏公公。 “文材来了啊,正好,这条大鲫鱼给你晚上弄碗汤喝。”收获极大、心情大好的魏公公笑眯眯的将一条足有两斤多重的鲫鱼朝马祥德脚下甩了过去。 “叭”的一声,大鲫鱼落在马守备脚下,扑腾蹦了蹦。 这一蹦让马大人着实怔了一会,反应过来时那脸上已是万般难看,在地上猛一跺脚,又气又急的指着一身泥浆的魏公公道:“公公糊涂,糊涂啊!” “大敌当前,公公不临案断事,指挥大军,激励将士奋勇杀敌,反而在此捕鱼嬉戏,简直是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马守备又恨又急,一脚把那鲫鱼给踹到了塘中。 魏公公见状也是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身边一直在帮他拾鱼的周铁心已经在淤泥中猛走几大步,迅速弯腰将那条大鲫鱼给捡了起来,尔后朝岸上的马守备哼了一声:“我看文材兄才糊涂呢!” “我糊涂?” 马守备真不知道是怒还是笑了,你周铁心为了讨魏阉的欢喜连良心都不讲了吗! “文材兄真是误会魏公公了,须知公公捕鱼绝非如你所想那般不理正务,视军务为儿劲,而是真正临阵不乱,泰山压于顶而不崩之表现!...在我看来,公公此举足与那三国诸葛空城弹琴、东晋谢安围棋赌墅媲美啊!” 周铁心对自己的分析非常满意,转过身去时,就见魏公公哈哈一笑,抹了抹脸上的淤泥星子,对那岸上的许显纯道:“咱家鱼已入网,小儿辈们可曾破敌?” 小儿辈们,正在破敌! 魏公公和尚学礼平辈相称,那正领军大战建奴的尚可进不是小儿辈,又是什么。 .......... 诺敏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不管是当年随汗王攻打东海渥集部的瑚叶路、那木都鲁、宁古塔等部,还是攻打乌拉、辉发等部,他诺敏都是勇于冲锋在前的女真好汉! 可是今日,他却是怕了。 这仗打的实在是太惨,诺敏手下的一个牛录打到现在就剩七十多人。一想到那些儿郎临死前不甘心、不敢相信、近乎绝望的眼神,诺敏就心如刀绞。 他现在只想赶紧去和三阿哥会合,不然再打下去,他的儿郎们就要死光了。 “谁都不许撤!谁敢再言撤,我砍了他脑袋!” 因为受伤的缘故,龙古大已经提不起鞭子抽打想要撤退的诺敏,只能怒目瞪着他。 仗打到这个份上,对于龙古大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临时指挥的第二甲喇本就在安平河之战折损了几百人,剩下的三个牛录又哪里打得过屁股后面冒出来的这支兵马远远超过他数倍的明军啊! 但明知打不赢,龙古大也不能撤。 虽然他不知道三阿哥他们是否已经追上了辽阳无籍那狗贼,但他龙古大要是让明军就这么在他们的后方安营扎寨,那整支镶白旗就要葬送在这鬼地方了! 第六十八章 啊,忠诚! 近三十年征战,直觉告诉龙古大,他们上了明军的当。 此间情况已派人急报三阿哥知晓,龙古大现在能做的就是和这支明军死扛,支撑到三阿哥的援军到来。 如果事实确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明军是在此地布下了圈套,那三阿哥那边或许已经遇到了大麻烦。 所以,北退的这条通道就万万不能让明军占了。 诺穆岱也负了伤,伤势倒不重,只是叫明军的箭枝擦破了头皮。 在镶白旗,诺穆岱是个谁也不愿提及的存在,因为他的父亲正是当今汗王奴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 诺穆岱没有像大哥阿尔通阿一样被大伯处死,也没有像他的六弟济尔哈朗一样被大伯收在身边养育,更不像他的二哥阿敏一样得到大伯的重用,他是被遗忘的存在。 已经贵为一旗之主的阿敏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弟弟,阿玛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过诺穆岱。 诺穆岱也不知道逃到明朝的三哥札萨克图是死是活,他只知道自己很可怜,没有人管他。 他的旗主、堂兄阿拜从来没有召见过他,唯一对他关心的就是梅勒章京龙古大了。 龙古大照顾诺穆岱的原因是他曾经是正白旗的将领,而当时的正白旗主是舒尔哈齐。 另外,龙古大也的确可怜诺穆岱这个孩子,他知道要不是诺穆岱是舒尔哈齐继福晋瓜尔佳氏洛洛儿所生,汗王不会不认这个侄子。 想起洛洛儿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龙古大就恨不得亲手勒死她! 这个愚蠢的女人不仅妄想下毒谋害汗王,更试图挑拨大贝勒和兄弟们之间的感情,被汗王处死是罪有应得,只可怜无辜的诺穆岱却被连累,否则以他爱新觉罗子孙的身份,怎么可能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呢。 好在,诺穆岱这小子很有骨气! 诺穆岱才15岁,本来龙古大是不想让他随军的,可是诺穆岱却跪在他面前请求出征。 他要用自己的勇敢来证明他身上流的是爱新觉罗的血! 他要用战功来向大伯、哥哥们抗议他所遭受的不公! 龙古大成全了他。 许是阿玛的死和哥哥们对他的漠视让诺穆岱养成了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的性格,所以即便他们连日以来不断遭到明军的打击,对于眼前正疯狂扑上来的明军,诺穆岱依旧没有什么恐惧,反而心中的战意越发炽热。 望着远处正在列队向这边缓缓压过来的明军,诺穆岱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神中满是复仇和立功的火焰。 ......... 甲喇额真不许撤退的严令,让第二甲喇的军官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战斗下去。 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打不过明军,但他们必须服从军令,因为八旗的军法不是摆设。 他们可以战死在这,却绝不能违逆命令后退,更不能丧了主将,不然即便他们能够活着回去,脖子上的脑袋同样保不住。 除非,额真大人带着他们退。 但显然,龙古大大人要和明军死战到底了。 “傅喇塔!” 龙古大陡然大喝一声,因为喝得太用力,胸口的伤势为之一动,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傅喇塔是龙古大手下的牛录额真。 “你带儿朗们冲一冲!” 龙古大看了眼傅喇塔,对他重重点了点头。 “喳!” 傅喇塔略微迟疑之后一拉马头,对着麾下的儿朗们挥手吼道:“都随我来!” “放箭,放箭!” 不远处的诺敏扭曲着面容,忍受着伤口的巨痛大声吼叫着。 ......... 望着三千随着自己将旗和号令向金军压过去的官兵们,尚可进很是激动,可惜自己的父亲不在这里,否则一定会自愧不如儿子威风的。只是金州守备的尚学礼最多也就指挥几百人而矣。 魏公公寄予厚望,近乎手把手教导两三个月的尚可进果然有名将风范,在他的指挥下,三千明军迅速抢占并扼守了大缺口以东区域,为后方抢修防御体系赢得了宝贵时间和获得了安全缓冲。 随后,在尚可进的指挥下,明军击退了金镶白旗第二甲喇的攻击,并且将对方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固然有第二甲喇实力减半和明军兵力远胜对方数倍的缘故,但尚可进的指挥功劳依旧是功不可没的。 也正是出于对尚可进的信任,魏公公才放心大胆的将前线军事指挥权交给对方,自己则带人去摸鱼玩。 公公不喜欢微操,他要操就操大的。 ........ 刚才和金军的战斗中,崔容柱的部下伤亡不少,一个中队长都叫金兵射死了。 金军再次撤下去后,崔容柱便带人将方才金军来攻时十几个畏战的士兵拖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这未免有些残酷,朝鲜旅团的官兵自组建以来,除了镇压境内的“反贼”外,可从来没有和建奴交过手,尤其对方还有骑兵。 因而,朝鲜官兵在面对金军时临阵缺乏应敌经验,导致出现一些混乱是情有可原的。 并且,金军是被击退了的。 所以,给予这些畏战的士兵一些惩罚是必要的,但就此处死他们就有些过了。 不是没有军官试图劝阻崔大队长不要那样做,但崔容柱执意而为,在砍掉那十几个不成器的家伙脑袋后,他将部下军官们召到了一起。 “这一次我们朝鲜旅团表面上是奉命前来支援大明天兵,但实际上大明的天兵需要我们支持吗? 当然不是! 这是大明和天使公公给我们协安会以及朝鲜师团的一个宝贵机会! 我们必须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因为这会使我们北部协安区更快更好的融入大明,从此成为天朝的一部分,而不是被汉城那个把自己关在宫中天天喝酒、杀弟幽母的光海所统治!” 崔容柱的话几乎不加掩饰。 “这样啊!” “果然,朴会长没有欺骗我们,我们真的能成为大明的一员啊!” “......” 能够在朝鲜旅团当官的这些朝鲜军官们,自然是经过协安会和朝鲜师团上层重重考验和认可的。 是否亲明,是他们能够加入朝鲜旅团的唯一标准。 能不能打仗,是不是爱兵如子,又是不是贪污受贿、克扣军饷什么的并不重要。 因此,崔容柱这番传到汉城后会激起惊天大浪的言语在军官们听来,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想要成为大明的一员,我们就一定不能让大明看不起我们!被人看不起的人,是没有资格成为皇军勇士的!” “所以,你们还认为我做错了吗?还是说,你们不想成为皇军的一员?” 崔容柱的目光从十多个军官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军官们不约而同的将右臂斜竖了起来:“忠诚!” 第六十九章 不愿分家产的魏公公 崔容柱没有告诉部下,大明的天使公公曾经拍着他哥哥容石的肩膀说:“好好干,咱家不会亏你,以后你接朴会长的班。”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也是多么让人激动的承诺啊。 为了荣耀,崔容柱誓要将忠诚进行到底。 而荣耀是建立在军功基础上的! 有了军功,崔氏家族才能真正在大明皇帝亲军立足,才能真正得到天使公公的信任,才能摇身一变成为朝鲜顶级的望族。 有了军功,容柱才能将隐藏在心中许久的梦想实现。 汉城! 那个让容柱魂牵梦萦的地方,有着他儿时的青梅竹马。 中宫妈妈啊! 容柱的心好痛,好痛。 ...... 无论龙古大如何挽回,他也不可能坚持到三阿哥的援军到来了。 五倍兵力优势于他的明军火力之凶猛,以至傅喇塔和他的儿郎们都没法靠近。 明军突然停止了前进,他们让人在阵前喊话,勒令龙古大和他的部下马上放下武器下马投降。 不甘心失败,也不肯投降的龙古大拒绝了明军的劝降,他要死战到底。 “不知死活!” 尚可进微哼一声,身边的亲兵立即挥动令旗,诸部明军再次向着残余金军扑去。 金军的困兽之斗给明军造成了一些伤亡,冲在前头的义州兵竟然有一部往后退。 义州兵边上的朝鲜兵受到影响,也有些稳不住阵脚。关键时候还是胡里海指挥的皮岛部队顶了上去,他们端着配有刺刀的火铳拼死挡住了金兵最后的疯狂反扑。 这也意味着镶白旗第二甲喇彻底失去了进攻能力,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一途。 ........... 诺穆岱稚嫩的面孔透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疯狂,尚在变声期的他大声吼叫着,如厉鬼一样,手中的长刀拼命挥动,却没能斩杀一个明军,反而被不住败退的金兵裹着一块往后退。 “不许退,不许退!” 诺穆岱在人群中拼命的想阻止那些溃兵,可他的努力却是徒劳的。 傅喇塔也在退,但他意外的发现了正蜂涌而来的明军指挥官竟然是他熟悉的人。 胡里海! 本以为两年多前死在宽甸的胡里海竟然还活着! 傅喇塔不敢相信,可眼前那个活生生的家伙却由不得他不信! 叛徒! 望着那个竟然剪掉辫子学汉人一样束起发来的胡里海,诺敏恶狠狠的咒骂着,脚下却因惧意本能的朝后退着。 “前进!” 胡里海没看到儿时的好玩伴傅喇塔,他只知道必须解决眼前的战斗。 皮岛官兵依旧冲杀在最前,伴随着铳声刀矛砍剌那些不住后退的清兵。 “这才是精兵啊!” 崔容柱羡慕的望着隔壁正奋勇前进的皮岛官兵,据他哥哥崔容石讲,皮岛兵是天使公公手下大将东村太郎亲手打造的一支人马,战斗力十分强悍,都能和驻扎在宁边的胡全将军特别支队一比高下了。当然,战斗力最强的还是天使公公最嫡系的兵马——皇军主力师团。 不过因为皇军的两个主力师团正在和倭人开战,胡将军的特别支队要警惕汉城,并且震摄协安区内的不轨分子,所以对付建奴的任务才落到了他们第二旅团头上。 这个机遇不是谁都能得到的,至少,第一旅团的玄宇,第三旅团的赵智成他们就没有这个机遇。 忠诚和军功! 容柱想到了这两个关键词,他相信只要他们第二旅团表现的足够忠诚,足够勇敢,他们也定会得到天使公公的充分重视,和皮岛兵们一样拥有精良的装备,从而可以成为朝鲜师团的头等精锐。 ......... 第二甲喇没有任何意外的崩溃了。 傅喇塔死在一个朝鲜兵刀下,其手下分崩离析,跑的跑,死的死。 诺敏不想死在这里,他咬牙抱住龙古大要将他拽上马逃命。可是龙古大却是纹丝不动,任他怎么拽都不动一下。 “主子,走吧!” 龙古大的戈什哈们焦虑万分,他们也不愿意死在这。 “我不走…我不走…” 龙古大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着,他怎么也想不通,一路过来明明派了探马,可为何那些探马没有发现明军就隐藏在他们附近! 明军已经上来了,见龙古大不肯逃命,诺敏也顾不得自己逃回去旗主会如何处置他,一跺脚翻身上马就向三里铺方向逃去。 见状,几十骑金兵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诺敏逃走了。 仍留在龙古大身边的只有二三十个兵丁,多半还是受了伤的。 诺穆岱没有走,这个少年也不知哪来的胆气决定陪龙古大一起死,其阿玛若是知道他是因为和明军的战斗而死,恐怕能气的从坟中爬出来掐死他。 “好孩子,” 望着眼前身世可怜的小诺穆岱,龙古大笑了笑,突然起身拔出自己的佩刀抹向了脖子。 “大人!” 诺穆岱吓了一跳,急忙去拦,却是迟了一步,只见刀锋过后,血如喷泉般喷出,龙古大的身子已是缓缓倒下。 “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我阿玛是舒尔哈齐,我大伯是奴尔哈赤...我不能被明国人活捉,不能...” 诺穆岱颤抖的摸出自己的匕首对准了胸膛,他想追随龙古大的脚步,可是那匕首却是怎么也此不进去。 许久,诺穆岱瘫倒在地,手中的那把匕首深深的插在泥土之中。 “我不想死,额娘,阿玛...我不想死啊...” 诺穆岱的泪水和鼻涕同时流了出来。 ...... “恭喜公公,贺喜公公,大明威武,公公威武!”周铁心的恭贺是发自肺腑的,不带一丝虚假的。 “公公,建奴大败,士气正衰,我军当乘势进攻,一鼓作气...” 虽然对魏阉不满,但己方的大胜还是让马守备放下了成见,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魏公公却摆了摆手,道:“就这样吧,不打了。” “不打了?” 困惑的不但但是马守备,也有贾大全。 魏公公确认不打了,他发出了收兵的命令。尚可进接到军令后立即调整部署,留下两个大队官兵监视东面三里铺方向,其余诸部陆续撤回大缺口。 “...禀公公,崔容柱活捉了一个小建奴,说是舒尔哈齐的儿子。”做完战事简短汇报的尚可进顺嘴提了一下。 “舒尔哈齐的儿子?” 魏公公心一突,让尚可进派人去问问那个小建奴他娘是谁。 这让尚可进很是纳闷,人家娘是谁和你魏公公有什么关系。 却不知魏公公这会心真的有点乱,因为洛洛儿曾说过她生了一个儿子和女儿,这对儿女都在建州。所以万一那小子真是洛洛儿生的,岂不就得喊他一声爹。 继阿玛也是阿玛啊。 很快,崔容柱亲自过来禀报,那个叫诺穆岱的小子招认他娘叫什么洛洛儿。 “唔...你把他带到河边,悄悄的...” 魏公公给了崔容柱一个你必须懂的眼神。 “明白,明白!” 崔容柱会意而去,诺穆岱也迅速从俘虏名单上划掉了。 魏公公对此心有愧疚,继子也是子,老子杀儿子,天理不太容啊。 但他老人家也是有苦衷的,创业艰难,家产不够分啊。 真把诺穆岱弄回去,要不要他魏公公给娶媳妇? 那房子、车马啊、彩礼什么的可不就是他魏公公掏么! 洛洛儿再偏心眼,想法给她亲儿子弄好处,公公这家庭鸡犬不宁啊。 更何况,我老魏家的东西凭什么分给你爱新觉罗呢? 不合理的事情,公公是不做的。 他必须大义灭亲。 大不了以后对洛洛儿好些,在她身上多使把劲,争取能够种出果实来好了。 第七十章 生子当如魏太监 明军跑了,是从阿拜和几千镶白旗金军的眼皮底下坐船跑的。 目瞪口呆的辫子兵们,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怎么也难以接受,他们不明白明军怎么就会在江边藏了一只船队。 有聪明的已经意识到不妙,一些将领已经打马朝四周奔去,他们迫切想知道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 绕了一圈后的冷格里驻马立在一块荒废的田埂上,他已是极度心惊,因为此地竟然是三面环水的绝地! 更要命的是,他们一路过来根本没有发现可以制作木筏渡河的树林! 有的,仅仅是长在田边的几排小树,以及早被放火烧光的房舍废墟。 这意味着如果后路被堵,几千镶白旗将士就要被困死在这片绝地,他们甚至连个遮挡的屋檐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的冷格里打了一个寒颤,匆忙打马赶了回去。 “三阿哥,此地危险,我军必须马上退走!”冷格里心急如焚,在此地多呆一刻他都心慌。 带人在浑江边上探了一圈的彻尔格也赶回来将所看到的一切禀给了一脸铁青的表弟阿拜。 “明军太狡猾了,他们早就将此地的树林砍光,为的就是不让我们渡河。” 彻尔格其实冤枉明军了,这一带的树林可不是明军砍的,而是早前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们砍伐的。 原因除了用于烧火外,就是不让树林影响庄稼的成长。几十年下来,曾经的树林早就成了良田,又演变成了如今的荒野。 “圈套,是圈套!” 多喀纳刚刚从江边过来,江上还有几条明军的渔船远远监视着岸上。 船上的明军很是嚣张,竟然对着岸上的多喀纳撒起尿来,气的多喀纳拔箭就射。 可那些明军的船离的远,饶是他力气再大,大箭也在距离明军渔船很远的地方落进了江中。 “三阿哥,我们上当了!”因为过于愤怒,多喀纳将头盔都甩到了江中。 “撤吧。” 阿拜叹了一声,这个时候他三阿哥再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他这旗主也不必做了。 “撤,撤!” 多喀纳、彻尔格他们赶紧派人传令撤退,听到命令的镶白旗各部纷纷掉头向着来时的邹家堡子方向赶去。 “嗖”的一声,远处的安平河上有一道亮光腾空而起。 是明军的发烟弹! 距离安平河最近的第三甲喇残部不约而同止住了马,警惕的看向安平河上。 可没有喊杀声传来,只有一条渔船在河中间静静的停着。 南边的浑江上同样也有发烟弹升起,但同样也没有什么明军伏兵杀出,也没有明军的船队,同样是一条渔船静静的飘着。 诡异的一幕让镶白旗上下忐忑不安,他们也顾不得去想明军在弄什么鬼把戏,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 “三阿哥!” 半道上,龙古大派来求援的戈什哈见到了旗主。 “什么?明军在我们后面!” 阿拜震惊之余难以想象,如同龙古大也不相信明军突然从他们屁股后面冒出来。 “明军是插了翅膀么,他们从哪冒出来的!” 诸将人人都有一个疑问:明军究竟是怎么做到隐藏踪迹不被己方探马发现的! 冷格里在发呆片刻后,指出了一个可能,那就是明军有可能是动用了大量的舟船,躲藏在浑江或大安平河的某一段。 冷格里没有说出他的另一个猜测,那就是辽阳无籍萧伯芝所率领的明军突然北上根本不是为了攻取长甸,而是故意引诱镶白旗至此绝地。 “狗太监...” 阿拜嘴里嘣出了三个字,这一刻,他算是明白大哥为什么要他多加小心魏太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的原因了。 那个魏阉果是狡猾,也是狠辣,为了把他的镶白旗诱到这三里铺,竟是牺牲了上千精兵! “三阿哥,明军主力封堵我后路,是要叫我军困于这三面环水绝地,我军若不冲出,不必明军动手,儿郎们饿也饿死了!” 彻尔格不必说其它的,在场的镶白旗诸将如何不明白这会已不是他们要将明军撕的粉碎,而是明军要将他们一口吃掉了。 唯今,也只有全军拼死突围,拿人命去杀出一条血路了,就如同辽阳无籍那狗贼所做的一般。 阿拜微一斟酌,点头同意彻尔格的意见,然后下令各部随他增援龙古大,务必在天黑之前突破明军的防线。 诸将轰然领命,但谁都知这是一场要用人命去填的战斗。 可,谁也不能后退,谁也不能胆怯。 第一甲喇最先赶到战场,可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座小山。 三百多战死的第二甲喇将士的尸体被明军堆成了一座小山,最上面赫然是龙古大。 在一边的小河中,还有两三百具人马的尸体。 随后赶到的阿拜派人将龙古大的尸体抬了下来,望着这员爱将,阿拜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默默的抬了抬手,几千金兵向着邹家堡方向疾奔而去。 然而,上下已做好厮杀突出去的镶白旗在看到明军的防线后,无一不呆若木鸡。 看着眼前被明军挖出来的几条丈许宽的壕沟,金军上下不解、困惑、震惊、茫然,甚至于绝望。 壕沟后的明军甚至都没有进入战斗状态,他们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喝着魏公公刚叫人给他们熬煮的鱼汤。 “三阿哥,过不去!” 多喀纳的拳头捏的紧紧,他看过了,明军挖出来的壕沟实在是太宽,战马根本跃不过去。下马过去的话,沟中半人腰深的水中又密布陷进,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儿郎才能填平。 更休提壕沟后面还有壕沟,还有用泥土堆成的挡墙,明军虽然在吃饭,但挡墙上摆着的火铳却是一杆杆的对着前方。 彻尔格一颗心直坠深处:这要多少人命才能过得去! 冷格里的嘴唇都咬得发青了,冲锋陷阵他从来不怕,可是在这从未见过的防御工事前,他却真的怕了。 上下都不知道如何对付眼前的明军防线,三阿哥又如何能知道。 他现在很迷茫,也很绝望。 明军不是很强大么,他们不是很能战么,可为什么他们要不就跟缩头乌龟一样,要不就跟老鼠一样到处打洞呢。 这是什么打法? 阿拜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他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就算他见多识广的阿玛来了,也会哀叹一声:“生子当如魏太监啊!” 第七十一章 奴才给公公请安了! 前文有误,瓜尔佳氏洛洛儿已然有孕。 ........ 大义灭亲,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那是需要大毅力和大坚强的。 世间这种人不多了。 魏公公算一个。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想到洛洛儿对自己的种种好,以及肚中里还怀着的老魏家骨血,魏公公就觉得自个对不住人家。 诺穆岱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确实做错了,解决这个继子问题的办法有很多,没必要非要采用最极端的手段嘛。 “唉...” 心有愧疚的魏公公突觉没了食味,便放下了手中的碗。 “公公怎么不吃了,难道这鱼汤不香?” 周铁心朝魏公公碗中看去,却是早见了底。二斤多重的大鲫鱼就剩了一付完整的骨架。 当公公的就是精细! 周大人由衷道。 “公公,建奴退了,哎,有鱼吃啊!” 尚可进笑呵呵的进来,见着桌上还有一锅鱼汤,忙拿了小板凳坐了下来给自己盛一碗。 “阿拜不退又能如何?” 魏公公一边用匕首剃牙缝,一边很是得意的说了句,“咱家这土木工事虽然比不得马奇诺防线,但对付他阿拜却是绰绰有余了,他总不能比国军还强吧?” 马奇诺?国军? 周铁心和尚可进听的一头雾水。 魏公公也自不会多事给他们讲讲双堆集的故事,打个哈哈便岔了过去。 “建奴这回是插翅难飞了,三里铺方圆几十里地屁都没有,用不了几天他们就得苦着喊着求公公和谈了,要不过来谈饿也饿死他们喽。” 贾大全抹了抹嘴上的油渍。现在的他,已经是彻底安心了。只是,却不知那帮建奴还能撑几天,耽搁久了他可不好跟皇爷交差。 “和谈?” 端着碗的尚可进愣在那,他还是刚知道魏公公有和建奴和谈的意思。 “是咧,和谈,不过不是跟阿拜谈,是跟禇英谈。”魏公公说话间扬了扬手,亲卫会意马上将人带了过来。 “小人见过大明老爷!” 被带进来的是第二甲喇被俘的壮大葛禄图,进来之后就给帐中的一干明朝老爷们磕起头来。 “起来吧,” 魏公公放下匕首,从屁股底下拿出刚才用来擦灰的几页纸让亲卫递给那葛禄图。 “你把这个给你们大贝勒送去,让他尽快过来和咱家把字签了。” “啊?...噢!...喳!...好!” 葛禄图没想到明军竟然会放他回去,激动的他捏着那几页张手都发抖了。纸上汉人的字他不识得,但这就是他能回去的护身符啊! “带下去,给他一匹马,再备些水和干粮给他。” 魏公公挥了挥手,亲卫们立时上前将尚沉浸在激动的葛禄图带了下去。等人走后,贾大全想了想有些担心道:“公公,禇英要是不签怎么办?” “他会签的,” 魏公公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这是他们的传统习俗。” .......... 大战归来,可谓劫后余生的萧伯芝一众坐渔船沿浑江兜了一圈来到邹家堡。 担心镶白旗有可能从主力部队这里突围的萧伯芝,带着魏学文他们没有马上去见魏公公,而是先到大缺口的防线看了下。 以壕沟为主建成的防御体系让萧伯芝愣了下,他是带兵之人当即就开始推演假设起来。 最终得出镶白旗如果强行突围,他们的尸体就得把壕沟填满。 “魏公公真是将材啊!” 萧伯芝有感而发,这种防御体系让他大开眼界,是他如何也想不出的。 不过,防线后的明军各部丝毫没有敌人就在对面的紧张,上下看起来就好像是来踏青般十分的松懈。 这让萧伯芝感到忧虑。 工事再好,官兵们不认真对待也不行。 “萧都督放心好了,东线无战事。” 尚可进微微一笑,带着萧伯芝、魏学文、杨寰、赖三等有功将士前去觐见魏公公。 索浑也和福阿满跟在人群后面。 明军构筑的防线福阿满也在心里估算了下,得出的结论和萧伯芝认为的差不多,这让他心头十分沉重。 虽说他福阿满是跟着索浑降了明军,但他是因为怕死而投的降,属于被迫无奈,因而他对大金还是有感情的,潜意识里也并不想替明朝卖命。 不像索浑那样彻底做了女真奸,不仅把大金的虚实都告诉了明军,还帮着他们出谋划策,真是十足的败类! 望着前面舔着张笑脸恭维明军将领的索浑,福阿满都嫌他丢人。 索浑不知道屁股后面的福阿满恨不得他一跟头摔死才好,他现在很激动,非常的激动,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大明朝的天使魏公公了。 当年在黑图阿拉时,他索浑就觉时为副使的魏舍人不是池中物,果然几年不见,人家就已贵为大明天使了,如今更是手提重兵,这等贵人他索浑一生能遇着几个? 带着激动的心情,索浑终是见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大明公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向喜欢讲几句的魏公公头一回话不多,他走到诸将面前挨个和他们握手。 是的,握手。 知道的人都清楚能让魏公公主动伸手去握的,一定是他老人家十分看重的人物。 这是殊礼。 “萧大胡子,咱家差点以为你玉碎了。” 魏公公重重握住萧伯芝。 萧伯芝虽不太适应这个礼节,但从魏公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对方是真心为他能够活着回来而高兴的。 “如何?” “还好。” “那好。” “嗯。” 杨寰和魏公公的交流更是简单。 “公公,小的是赖三啊,隔壁村的赖三啊!” 第一次和魏公公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让一直将魏公公是我老乡挂在嘴边的赖三激动难捺。 “赖三啊!咱家记得你,记得你咧...你辛苦了!”魏公公高兴的拍了拍赖三的肩头。 不知如何表达此刻心情的赖三“叭”的立正,右臂高举:“忠诚!” “忠诚。” 魏公公微微点头,一边想着这家伙是谁,自个在家乡混的时候有没有揍过他,一边走到大侄子学文面前。 叔侄俩就这么看着,谁也没说话。 半响,魏公公打破沉默,欣慰的笑了起来:“我最怕白发人送黑发人。” “十三叔,您比侄儿还小呢。” “噢,是么?” “辈份在这,辈份在这,” 公公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极是爽朗,突然,一个人影从后边闪出,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他老人家面前,颤抖而喜悦道:“奴才索浑给公公请安了!” 嗯? 这是哪棵葱? 公公发怔,学文忙低声和他说了那索浑的来历。 一听对方是个甲喇额真,公公眼前顿时一亮:“壮士请起!” 第七十七章 大明建州忠勇护国还乡勇士团 离天亮还早,席特库和苏纳领着一帮人带着鱼网就悄悄的来到了浑江边。 这是第四甲喇组织的第三批捕鱼队了。 此前两批捕鱼队无一例外遭到了江上明军船只的袭击,不但损失了几十人,还把不多的捕鱼器械都丢在了江中。 现在席特库等人手里的两张鱼网就是第四甲喇最后的希望。 如果再打不到鱼,第四甲喇上下就得集体饿肚子。 陷入断粮危机的不仅仅是第四甲喇一家,而是整个镶白旗。 镶白旗南下时携带的粮草本就不多,守在邹家堡的辎重队伍又被明军一锅端,这导致被困在三里铺的镶白旗面临着建旗以来最大的危机——这个危机足以让镶白旗全军覆没! 可以说,当前的吃饭问题成了每一个镶白旗将领最头疼,也最着急的事。 旗主阿拜甚至都愁出了白头发。 为了大军不被饿死,阿拜命令各甲喇组织人手打食,不管是飞禽还是走兽,亦或是地里能吃的野菜,只要能填饱肚子统统都要搜罗。 可这方圆几十里地连个林子都没有,士兵们去哪捕捉动物呢。 他们只能打池塘里鱼和野菜的主意。 短短几天,三里铺一带就好像闹过蝗灾一样一片赤地,能找到的大小池塘都叫金兵抽干了,能吃的也都吃了,可一个个还是饿的直晃。 没有吃的了,那天上的麻雀都不敢落下来! 焦虑不安的阿拜只能把脱困的希望寄托在大哥禇英的正白旗身上,他在被困的当天就让一个水性很好的戈什哈冒死抱着几根木头游过了浑江往石家堡子报信求援。 可只能靠两条腿去报讯的戈什哈至少得五天后才能到达石家堡子,大哥禇英再带人过来,从时间上算正白旗最快抵达也要有六七天。 然而,昨天明军西线方向突然有炮声响起,继而隐约传来阵阵喊杀声。 这让阿拜和被困的镶白旗上下精神一振,他们看到了脱困的希望。 多喀纳甚至建议三阿哥马上组织人马从东线配合正白旗,争取把该死的明军反过来端掉。 这个计划让阿拜很是心动。 现在的明军不就正好处于两白旗中间么! 然而,西线的喊杀声响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然后这一片荒野又再次陷入了死寂。 从对面明军一点也不慌乱的迹象来看,显然正白旗没能突破明军的防线。 这让镶白旗上下再次沮丧,多喀纳额头上的皱纹也多了几条出来。 士兵们普遍感到绝望。 连八旗最精锐的正白旗都不能突破明军的封锁,还有谁能把他们从这个绝地救出去呢! 冷格里、彻尔格他们都没有办法,能够给三阿哥的建议也只有熬,死撑,盼着大贝勒能够想出破敌的良策把他们救出去。 至于没有吃的怎么办? 冷格里给了三阿哥可行的建议,实在不行就杀马! ......... 第四甲喇是最先动起到江上打鱼念头的,他们女真人本就是捕鱼的好手,所居住的建州附近江河纵横,濒临大海,鱼多的很,所以女真先人们有“瓢舀鱼”之说。 虽然上面传出风声实在顶不住可以杀马吃,但第四甲喇的金兵还是舍不得宰杀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战马。 他们宁愿去打鱼来吃,哪怕打来的鱼根本不给分,但总必一点东西都没有强吧。 可是,明军在发现金军竟然派人到江河中捕鱼后,立时就组织人马袭杀那些捕鱼的士兵。 明军就是要让金兵活活饿死! 而不想被饿死的金兵却只能在咒骂声中继续派出他们的捕鱼队。 席特库被甲喇额真和牛录额真们寄予了重托,这个被族人们尊称为“网达”的大汉可是有名的捕鱼好手。 他的名字也很有趣,女真话里叫尿炕的孩子。大概他小时候爱尿炕,所以他的阿玛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吧。 类似席特库这种听起来很有趣名字的金兵有好多,甚至上面的高级将领们也有坏名字的,比如那个阵亡的牛录额真傅喇塔就是烂眼皮的意思。 担任席特库副手的苏纳则是叫拉狗的皮条。 身负全甲喇存亡的席特库和苏纳他们到了江边后没有马上下水,而是躲在江边的芦苇丛中小心翼翼的观察附近江面。 队伍中有曾经历过明军袭杀的士兵对于前两次被袭击的印象很深刻,哪怕江面上并没有明军的船只出现,他们的心也跳的很厉害。 “下水吧!” 确认这一带没有明军后,席特库直起身向着江边缓缓走去。苏纳他们拿着鱼网跟在后面。 浑江很深,没有船伯席特库他们不可能到中间去,但岸边的浅水区鱼又不多,所以他们想要捕到大鱼、足够的鱼,就必须到半人腰深的所在,甚至还要到水没到脖子的地方去。 脱光衣服的席特库第一个入水,然后将系在腰间的绳子甩给了苏纳,这是防止江中有暗流将人冲走。 席特库选的地方还是不错的,撒了几网后金兵就有了收获,大概有二十多条。此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浑江中有不少回游产籽的大鱼,席特库很希望能够网到这种鱼群,那样的话收获就很可观了。 江面上始终没有明军船只出现,可能明军的船只不多,所以他们不可能盯住每一处。 伴随着不断的收获,金兵的警戒也不断放松。 苏纳将十几条大鱼按在竹子编成的篓子里奋力向岸边推去,等他回头准备再下水时,江对岸突然传出“嗖”的一声响,之后便见一道亮光腾空而起。亮光还在半空时,就见十几条小船突然两侧的芦苇中驰出。 “明军来了,明军来了,快回来!” 苏纳吓的在岸上拼命叫喊。 江中正在捕鱼的金兵也发现了明军的信号,看到了那些正在朝自己所在快速划来的明军船只,瞬间,他们拼了命的往回游。 “快划过去,别让他们跑了!” 索浑站在船头上兴奋的望着那些在水里拼命游的同胞们,不断的催促船上的手下快点划。 船上,插着一杆红色大旗。 这是大明天使魏公公亲手赐予索浑部的军旗——“大明建州忠勇护国还乡勇士团”。 第七十八章 我禇英是不可能签字的! “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好奴才,咱家希望你能将这面军旗插在黑图阿拉的伪王宫大殿之上!” “回去,勇敢的打回去!” “消灭建州反动派,实现建州人民的真正解放!” “去吧,去吧!咱家为你自豪,建州人民为你自豪,大明帝国为你自豪!” “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老奴!” “......” 随着江风飘动的军旗下,回想魏公公对自己所说的那些,手握长矛的索浑目光顿时无比坚定。 忠勇护国的他,一定要带着儿郎们打回去,打回去! 只有打回去,他富察氏索浑才不会背负“女奸”的骂名活着; 只有打回去,他富察氏索浑才能让族人们过上幸福安康,自由自在的生活! 噢,不对,我已经不叫富察索浑了,大明天朝的公公大人已经赐我汉姓“范”,从现在起,我就是范浑! 范浑冷冷看向那些在水中拼命游的金兵:还想跑么? 这些助纣为虐的建奴,难道你们不知道我范大人已经在此等侯你们多时了吗! “快划,快划!” “福阿满,你是不是想放走那些建奴!你是不是不想跟我打回去!”范浑恶狠狠瞪了眼身后正在划船的福阿满。 “没,没有,” 范浑的积威让福阿满下意识的垂下头,尽管他内心里不愿意和从前的阵营为敌,但范浑说的也不错,他福阿满只能跟随他打回建州,不然他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做人。 “划!用力划!” 大喝一声后,福阿满用力的划动船浆,被木浆带起来的江水溅在他和手下的脑袋上。 那脑袋光秃秃,再也没有了辫子。 他们不再是黄牙辫子建奴,而是已经回到祖国怀抱,成为有着正式番号的大明官军了! ........ 明军征用的船只多是义州渔民的小船,这种船虽然载人不多,但在江河之中速度却很快。 为了捕获大鱼的金兵们最近的离江边也有十几丈,飞快而来的明军站在船上很快就接近了他们。 “放箭,放箭!” 伴随着范浑的命令,几十个几天前还是八旗兵的忠勇护国还乡勇士团的官兵们咬牙拿起了大弓,对着正在江中游动的同伴射杀了过去。 几个金兵当时就被射中,发出一声惨叫后没入水中。 范浑很狡猾,他让人不断的朝着金兵前面的江岸放箭,以迫使那些已经接近江边的金兵为了避箭不得不往两侧游去。 用长矛将金兵丢弃的渔网挑上船后,范浑朝左右两面驰来的部下喝喊下令:“兜过去截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 几艘小船很快就冲到了尚未来得及游上岸的金兵前方,船上的明军拿着长矛对着正拼命回游的金兵刺去。 一个又一个没来得及上岸的金兵被长矛刺中,鲜血一下就将附近的江水染红。 不甘心被刺死的金兵只好再次潜入水底,他们凭着感觉往前游,可等他们再次探出头来时,等着他们的却还是站在船上的明军。 侥幸回到岸上的十多个金兵和苏纳根本没有办法去救还在江中的同伴,没有携带武器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光头的明军把他们的同伴一个个的刺死、射死。 “是索浑大人吗?” 苏纳怔怔的望着无比熟悉的第三甲喇额真大人,曾几何时,这位高贵的额真大人是他们最崇敬的八旗勇士。 现在,这位八旗勇士却在残忍的杀害八旗官兵! 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啊。 “饶命,饶命!” 有游的精疲力竭的金兵从水中冒出,向着船上的明军呼救乞降。 “捞他们上来!” 范浑制止了部下对这些乞降士兵的刺杀动作,他的忠勇护国还乡勇士团需要人手。 席特库没有被明军射中,他也没有投降,而是横下心来瞅冷空冒出来猛吸口气,然后跟个白条鱼似的再扎下去。 他的水性很好,也很能憋气,虽然不足以支撑他游到对岸去,但却可以让他避开明军的搜寻。 水中的他,拼命的蹬着腿,这一游游了很远。 耳畔似乎听不到明军的拍打喊杀的声音,席特库以为他已经安全了,正想浮出水面吸口气,可头上却突然有东西扔了下来,继而将他整个人罩了起来,双手再也没法伸展开。 大吃一惊的席特库抬眼看去,脸霎那间白了一片。 一艘明军的小船就停在他旁边,船上的明军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而他的身上是一张渔网。 “上来还是不上来?” 让席特库意外的是,明军说的竟然是女真话。 “如果不上来,你就回不去家乡了。”船上的明军军官让人将长矛递到了席子特库手中。 犹豫了一下的席特库终是接过了对方的长矛,然后任由他们将自己拖到船边,再拉了上去。 “你是第几甲喇的?水性不错嘛。”船上的明军有人问道。 “我是第四甲喇的。”席特库低声道。 “嗯,以后你就是我的兵了。” 船头的明军军官回头朝席特库笑了笑,“我们是还乡团的人,跟着我好好干,以后我会带你回去的。” 席特库沉默了。 远处江面上还有金兵在挣扎,他们能够被选进捕鱼队,说明他们都是会水的,可再好的水性也挡不住他们肺里的空气有用光的时候。 等待他们的要不就是被明军杀死,要么就是乞求投降,要么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明军的船只终是走了,江面上什么也没有。 绝望的苏纳和他的同伴静静的望着,等着,他们多希望能够看到有人从水中浮出来啊。 可是,最终他们什么也没有等到。 “回去吧,” 苏纳叹了一口气,将先前送到岸上的鱼一条条的捡进篓子。 有人说道:“鱼网没了,以后怎么办?” “没了就没了吧。” 苏纳将篓子负在背后,以后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 “我大金刚刚立国才数月,难道就要和人签这丧权辱国的条约!” “龚师傅,你不要再劝了,我禇英就是打死也不会签的!” 大贝勒的军帐中,禇英面红耳赤的看着他的师傅龚正六,他的手中拿着几页纸。 这几张纸被大贝勒揉的满是皱褶,但是,却始终没有被撕碎。 第七十九章 后果很严重 禇英是绝不可能签字的,哪怕魏太监说这是份密约,远在黑图阿拉的阿玛不会知道,他也绝对不会如魏太监所愿在这份所谓的密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龚正六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劝他的学生把字签了,毕竟,镶白旗几千人马还被人家捏在手里。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镶白旗救出来! “大贝勒,人出来了就什么都好办啊...” 龚正六试图让禇英先压下怒气,他甚至对他的学生讲,只要镶白旗一出来,这份密约就可以马上撕毁。 “师傅你没有和此人打过交道,不知此人的狡猾,我若签字后患无穷啊!”禇英不是不想将计就计,但想到以魏太监的狡猾不可能让他轻松把镶白旗弄出来,便彻底歇了这个念头。 他不喜欢算计,他已决心和魏太监来一次真正的较量了。 昨天的进攻有些鲁莽了,正白旗损失了三百多人,伊尔汉的镶黄旗也损失了一百多,将近五百人的伤亡让禇英很是心痛,但却让他找到了如何破敌的法子。 法子很简单,便是拿人命去填明军的壕沟。 禇英当然不会拿女真儿郎的性命去填明军的壕沟,他要拿汉人的性命去填。 禇英手里有不少汉人。 除了正白旗随军夫役的一千多汉人阿哈外,伊尔汉镶黄旗那里还有四千多汉人。 这些汉人都是伊尔汉在明军定辽右卫掳来的,原本这些汉人将会被带到建州分给各牛录充阿哈,现在只能让他们去死了。 ....... 休整了一夜的金军再次向邹家堡西线的明军防线发进了进攻。 激昂的战鼓声响彻在战场上空,正白旗、镶黄旗的旗帜飞舞,但是密密麻麻冲向明军防线的却不是金兵,而是汉人。 “快跑,快跑!” 几百个汉人阿哈拿着鞭子在各个方向严密监视并驱使他们的同胞往前方冲去。 目睹过昨天八旗大兵在明军防线前碰的头碰血流的他们,很是庆幸自己是八旗大兵的阿哈,否则现在去送死的就是他们了。 然而,汉人阿哈们不知道,在他们的旗主大贝勒禇英的计划中,他们同样也是用以消耗明军的炮灰。 只不过,他们可以晚死。 定辽右卫被掳的明朝百姓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在金军营中已经被折磨得麻木的他们,只能顺从的跟随人群往前方冲去。 几百个汉人阿哈在用力挖土,挖出来的土被装在用柳条编成的筐子。这些筐子再由明朝百姓背负着去填明军的壕沟。 收到西线金军再次发起强攻的魏公公不感意外,禇英那家伙不见棺材是不会留泪的。 不过这家伙竟然懂得利用被掳的汉人来填壕沟,倒是让魏公公感到有些棘手了。 权衡利弊之后,魏公公下令前线将士不要放百姓过来,因为那会动摇整个防线。 一旦金军的骑兵从后跟上,拼着巨大伤亡突进来,对魏公公和抗金救国军而言就是灾难性的后果了。 部署在西线的是牛柱率领的两个步兵大队以及义州兵。 望着视野里背着柳筐跌跌撞撞向防线奔来的牛柱,他的头皮有些发麻。躲在泥堆制成挡箭墙后的铳兵们开始在军官的命令下装填药子,检查火绳。 在拿鞭子的汉人阿哈和拿刀的金军驱赶下,填沟的百姓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哭爹喊娘的往前跑去。 工事后的明军,安静异常,一动一静,很是诡异。 终于,负土的百姓冲到了壕沟边,就在最前面的人准备将背着的泥土倒进沟中时,对面的明军开火了。 霹雳叭拉的铳声中,一排排的百姓被铳子打中,或是倒在地上,或是直接坠进沟中。 前面的人拼命的想往后退,后面上来的人却将他们又挤到了沟边。 几千人在不足三里长的壕沟边争相拥挤,场面十分可怕。 很多人这这样被后面的人推进了沟中,他们的尸体成了壕沟的一部分。有些被刺在水中还没死的刚想呼救,上面就是一堆堆泥土兜头倒了进来。 将土倒进沟中没死的百姓看也不看沟中的情景,头也不回就向着来路跑去。 丈许宽的壕沟阻断了他们向明军求救的机会,他们如果跳下去只会成为填平壕沟的尸体,绝无可能从其中爬出。 “放!” 明军的铳兵只是机械的按着平日的训练装药、点火、发射。箭手们也同样如此。 士兵们都尽量不去看那些被他们打死的百姓,他们不敢看。 “大贝勒,汉人们干的不错!” 满达海从眼前的速度判断,或许用不着旗内的汉人阿哈上去,那些定辽右卫的明朝百姓就能把明军的壕沟填平几段出来。 “可惜了。” 摇头的是镶黄旗的伊尔汉,这些人可都是他掳来的,按规矩回去之后大半都是要分给他镶黄旗的。 现在就这么死了,能不可惜么? 多一个汉人阿哈就是多一分实力啊。 ..... 壕沟前响起的哭喊和惨叫声并没有让定辽右卫的百姓们停下动作,他们只知发了疯似的来回奔跑。 到了前面只要没被打中,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劫后余生,一定能够活下来。 被打中的除了绝望,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想死。 但只有快点把背上筐中的泥土扔进沟中,只有快点跑回去拿下一筐泥土,这些人才能活着下去。 百姓们大喊大叫着,仿佛忘却生死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明军的炮子和铳子下。但更多的却是前赴后继,以无惧死亡的勇敢姿态出现在对面明军的视线中。 对面的明军士兵有的甚至都停止了射杀,他们认为对面的同胞应该会反抗建奴,可事实上同胞们没有人反抗。 他们就好像吃了疯药般拼了命的替建奴卖命。 那些混在人群中鞭打催促的汉人阿哈们更是对他们的同胞没有半点同情,稍微动作慢了一点他们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的抽打上去。 汉人的死活,禇英不会关心,他只想知道这些汉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明军的壕沟填平! 如果不是作业面不够,禇英已经下令逼迫那些汉人阿哈们也上去了。 对面,魏公公放下千里镜,虽然禇英的做法让他老人家很愤怒,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做的对。 除了这个不惜人命的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填出路来? 不过,禇英必须为他的疯狂做法买单,这已经不是加钱不加钱的问题了。 第八十章 血海尸堆 “诸位,明军的火铳不像咱八旗的大弓能够持续不断,他们打不长的...你们注意到没有,明军的铳打个几下总要停下,诸位可知为何?...因为他们如果不停下的话,那铳管就会太烫难以装药,导致炸膛,所以,只要汉人们不停,明军就只能看着前面的壕沟被填平。” 龚正六是浙江人,早年曾见过浙军用过的火器,这些年他负责建州的谍报系统,也曾花钱从铁岭守将李永芳那里购得过十几杆火铳,所以对于火铳的威力和利弊他还是比较清楚的。 这也是为何他没有阻止禇英拿数千汉人性命去填沟,因为他清楚这样做的确是能抵消明军火器优势的。 “龚大人说的甚是,照这个速度下去,第一道沟子顶多还有一柱香咱们就能过去了。” 说话的是正白旗右梅勒额京鄂硕,他是禇英最倚重的大将。 第三甲喇额真安珠湖点头道:“是这么个理。明军再怎么厉害,也顶不住咱们弄这么多人来冲。嘿,他们打的越凶,药子的消耗就越大,到时看他们还怎么和咱们的儿郎厮杀!” “大贝勒这个法子咱们以后可都要记着,再遇上明军这种战法就多去搜罗些汉人,以后不管他是立着大营还是屯于坚城,总能叫他们束手无策。”满达海得意的笑道。 禇英扬了扬手,吩咐戈什哈:“传令下去,让各牛录的阿哈们都去填,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本贝勒填平明军的壕沟!” “喳!” 当下就有禇英的戈什哈打马前去传令。 “大贝勒,旗下的阿哈们都是好奴才,要是全死光了,咱们正白旗损失可就大了。”鄂硕有些遗憾。 “也是这些阿哈卖命的时候了,鄂硕大人也不必心疼,咱们突进去后那些明军不比阿哈们更好使?”安珠湖道。 “也是。” 鄂硕轻笑一声,有这么多身强体壮的明军补充,这千把人的阿哈死光了也没什么。 龚正六忽的眼前一亮,朝前方一指,兴奋道:“大贝勒,通了,路通了!” 禇英和众人随龚正六手势看去,果见中段的壕沟叫汉人们填满了几处口子。 “让儿郎们准备吧!” 禇英目光微动,只要有路,他正白旗的勇士就能将明军撕碎! ........ 第一道壕沟成功的被想活命的定辽右卫百姓填出了三处可以通过的地段,虽然这些地段最宽也就丈许,但已经足够大军从上面通过了。 为此,定辽右卫百姓们付出的代价是足足死了一半人。 那通道于其说是泥土堆成,不如说是尸体堆成。 大量的人群沿着这三条通道往更前方冲去,那里还有一条壕沟等着他们填平。 明军的反击也越加激烈起来,铳子、箭枝不断的射向那些从第一道壕沟过来的同胞们。 一直没有舍得动用的大杆子铳和一些类似飞空击贼震天雷的火器也被明军用上了。 三条通道两侧以及下面的沟中,满是百姓的哀号呼救声。一片片的人群倒下,又一片片的人群涌来。 ...... 孙三夹在人群中麻木的朝前冲去,他的鞋子早被人踩掉了。在经过通道时他被边上的人推了下,结果失足掉进了壕沟。 当他从沟中艰难拔出双脚时,脚突然被人拉住,那感觉就像是在河中游泳时突然有水鬼从下拽他的脚一般。 孙三吓的拼命踢腿,连爬带滚的翻出壕沟后浑身都湿透了,上半身是汗,下半身是尿。 几队金军步卒拿着盾牌抵近了第一道壕沟,他们没有过去,而是就把守着那好不容易用汉人命堆出来的通道。 没有披甲保护的汉人阿哈们在主子的激励下也勇敢的抵近了壕沟前,他们不住的鞭打同胞将他们往前方赶。 明军在第一道壕沟和第二道壕沟间的空地上布置了很多陷进,那些原本是用于对付金军的陷进此刻正让负土的定辽右卫百姓们陷入恐惧之中。 不少人的双腿都被铁钉、竹尖木刺穿透,时不时还会发生爆炸。 数百名从三处通道涌进来的汉人百姓就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他们既要面对官兵的射杀,又要面对地上的陷进,更要面对后面建奴的大刀。 一个个倒下去的百姓成了后方同伴和建奴的“踏脚石”,孙三也倒了下去,他的身体被红了眼睛的同胞架在身前挡着官兵的铳子,最后一同坠进那满是水的壕沟之中。 随着定辽右卫汉人数量的减少,负土的效率明显慢了下来。 这个时候,一队队的金兵开始将那些一直在替他们效劳的汉人阿哈们驱赶了向前。 金军接过了汉人阿哈们的苦役活,他们自己挖起了土,而那些负责挖土的汉人阿哈则被勒令去填明军的壕沟。 抛弃! 无情的抛弃! 那些刚刚还在帮着金兵欺压自己人的阿哈们甚至都没来得及适应身份的转变,就被明军的铳子击倒在前进的路上。 而那些残存的定辽右卫百姓看到这帮子给建奴当爪牙的阿哈也落得和他们一样的境地时,却是不约而同的心生一种报复的爽感。 哪怕,他们是在比赛谁先死。 也有一些幸运的阿哈可能是和他们的主子关系不错,又或是他们的妻女让主子们得到了愉悦,所以得到了主子给他们的恩赐——一件旧的皮甲,或是一件烂了洞的绵甲。 人命快速的流逝着,泥土快速的堆卸。 第二条壕沟竟然就这样又被堆出了一处可以通过的通道。 明军也疯狂了。 舍不得用的十几门虎蹲炮都叫抬了出来。 近距离的密集铳子将被击中的人浑身上下打的好似筛子,遍体血洞。 等到微风带走浓烟,明军眼前只有尸体。 尸堆之中,没有断气的百姓和阿哈挣扎要爬出来,他们无一不是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爬出般。 当场死去的人格外幸运,因为他们不必忍受身体突然分开的痛楚。 有一个阿哈的大腿被打断了,他站不起来也走不动,但又不想就这么死,在尸堆中艰难的爬行,却怎么也爬不出。 又有百姓的脑袋被虎蹲炮开了半边脑壳,人竟是没有死,直直的矗在那,人发出“呃呃”的喊声,身子还似乎向前移动,看着如同行尸走肉般。 一片片的尸堆让明军都为之心惊,甚至心生恐惧。 但他们却不敢闭眼,因为金营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战马踏出的蹄声如闷雷一般向着明军的防线传来。 第八十一章 这才是名将啊! 周铁心虽是辽海分守东宁道,辽东的实权三号人物,但他一直以来管的都是马政屯田等庶务,从没有随军征战的经历,更休提经历眼前这一幕地狱般惨状景象。 南无诸天菩萨保佑! 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周大人这会满脑子都是诸天神佛,等看到那些叫建奴驱使的百姓们竟然真个用他们的身体填平了战马都跃不过来的壕沟,周大人吓的说话都打颤了:“公公,魏公公,沟平了,建奴要过...要过来了!” “调兵,快调兵,把东边的兵都调来!” 马守备想到的也是赶紧调兵,他不是监了好几百的朝鲜兵么,这会还搁在东边做什么,得赶紧调过来啊!要不然叫建奴冲过来可就全完了! 贾大全也有些发慌,但他好歹是代表皇爷的中使,不能露了怯。 真要是叫建奴突了进来,大不了一死报皇爷便是。 咱做太监的,怎么也不能比你们这帮文官差了吧。 贾公公看了眼两个慌成一团的四品官,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 魏公公这边却对马、周二位禽兽补子官的慌张举动视而不见,只见他一条腿蹬在凳子上,身躯微微前倾,双手拿着千里镜一动不动凝视着远处。 半响,公公方才放下千里镜,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摸出一块白帕子拭了拭额头,然后走到摆放地图的方桌边,随手抓了一把放在碗里的黄豆。 咯吱咯吱! 黄豆发出的清脆声让空间为之一静。 众人都不敢出声,因为他们知道魏公公虽然是嘴在动,但他的脑袋这会肯定在思量什么大事。 并且,越是这个时候,魏公公就越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别人说话。 咕噜! 周铁心的喉咙有些不受控制的咽了下,意识到有些失态的他忙低下头去掩饰。 片刻,魏公公忽的扭头对亲卫说了句下次黄豆炒得稍微胡一些。 周铁心听了这话心头不由一动:这才是名将啊! “好嘛,咱家想要人家钱,人家想要咱家命,这买卖不划算咧...” 说完,魏公公拍了拍手,朝许显纯点了点头。 后者立即带人走出了这座以木头搭制而成,被魏公公称之为“本部”的指挥所。 ......... 伊尔汉的镶黄旗派出了两个牛录控制了用汉人百姓尸体堆成的通道,上百面盾牌连同若干块木板稳稳的插在泥中。很多盾牌和木板已经被明军的铳子打的稀巴烂,上面也插满箭枝。 指挥这两个牛录的镶黄旗梅勒章京步达接到的是死命令,哪怕两个牛录的兵死光了,他也不能让明军将这几处通道摧毁。 要不然,他步达就把自己脖子抹了好了。 大贝勒要和明军拼命!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如何能不拼命! “抬尸!” 明军的反击实在是太猛,迫使步达不得不下令士兵将死去的汉人尸体堆积在一起,从而能够利用这些尸堆防御明军的铳子和箭枝。 几十个金兵正在一处通道上用力的蹦跳着,长刀不住的砍断那些依旧朝上竖着的手臂,以确保这些尸体的一部分不会成为八旗骑兵冲锋的障碍。 汉人阿哈和残存的定辽百姓仍在被金军逼使着填土,他们的存在成了金兵最好的掩护,吸引了不少明军火力。 在更靠前的地面上,上百个汉人阿哈匍匐在地上,麻木的去拔明军布置的陷进,以确保主子们等会过来时不会被扎了脚。 不是没有汉人阿哈和定辽百姓想过从通道上去投靠大明官兵,这个念头起初很多人都有,可是等到发现壕沟竟然被他们填平后,这些人却不约而同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们自己下了注。 哪怕建奴视他们如猪狗,可他们还是不敢勇敢的反抗。 伴随着号角中,一队队的金军从四面八方开了过来,有骑兵,有步兵。黑压压的一片,各式旗帜一眼望不到头。 戴罪立功的满达海也披上了铁甲,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临阵后缩! 第三甲喇额真安珠海也亲自上阵,他不喜欢用刀,他喜欢用铁锤。那把已经跟随他快二十年的铁锤不知取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禇英几乎调动了整个正白旗的精锐人马,约十四个牛录近五千名八旗兵组织的骑兵集团将沿着汉人堆就的通道向明军大营冲去。其余十个牛录的步卒则紧随其后。 没有任何留手,包括禇英在内所有的金军将领都知道,这一仗是明军最后的机会,同样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付出那么多人命得来的攻击机会,谁也不会放弃。 靴子都踹向门了,哪里还收得住脚! ....... 明军的火器越打越稀拉,望着牢牢控制着几处通道的镶黄旗官兵,禇英觉得他赢了。 龚正六也很激动,大贝勒这一战如果取胜,不但能救出三阿哥的镶白旗,更能让大金官兵们从此不再畏惧明军。 熟读兵书的他深知士气对于一支军队的影响,自大贝勒禇英率军出征以来,正白旗上下就普遍士兵不振,甚至于连满达海那员勇将都被明军吓退,这简直就是耻辱。 而在听说镶黄旗被围之后,正白旗的一些将领更是心生动摇,镶黄旗的伊尔汉甚至都吓的要直接逃走。 幸好,大贝勒镇住了他们,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这一仗,必须赢! 龚正六长呼了口气,这一仗如果赢了,大贝勒失去的一切都将回来,他将真正成为大金的太子,无人敢动的太子! 不能输! 那日师生夜谈是龚正六心中藏着的最大秘密,他只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也不想这个秘密会变成一个事实。 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禇英败了就是他龚正六败了! 而他龚正六是不会败的,他还没有见到八旗铁蹄踏进关内呢! “大阿哥,这一仗之后整个八旗将以你豪,我也将竭尽所能辅佐你。”龚正六走到了沉默着的学生身边。 “师傅,放心,我禇英不会输的!” 望着己方正在向明军防线集结冲锋而去的儿郎们,禇英脸上露出了一丝期待。 他很想把那几张纸狠狠的抽在魏太监脸上,告诉他魏太监,爱新觉罗的子孙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 第八十二章 乱入的魏公公 金军的推进很顺利,没有受到明军炮火袭击,明军也没有组织兵力试图夺取被金军控制的通道。 看上去,明军似乎被金军的疯狂吓到了,以致于他们的反击也渐渐显得力不从心。 身为全军统帅的禇英,时刻观察着明军的动向,一条条军令被戈什哈们及时传递到了正在汇集的各部。 每一条军令都包含了严厉的措词和不容置疑的决定。 大金国的太子殿下俨然又回到了“阿尔哈图土门”大贝勒征战四方的时刻! 各甲喇在军旗的指引下纷纷打马向着通道奔去,没有任何一个将领敢在这个时候让太子殿下感到不满。 “乌达!乌达!” 第二甲喇的第四牛录最先通过第一壕沟,马上的金兵向早已等侯他们多时的步卒挥刀致意,然后踩着那些汉人的尸体向第二壕沟通道快速打马而去。 一些来不及撤不下来汉人阿哈纷纷躲避,可还是有人动作慢了被主子们的战马直接撞到了壕沟中,再也爬不上来。 越来越多的金军从各处通道涌了上来,他们的马速不断的提高,以便蓄满足够的力量向明军冲去。 ........ 建奴是孤注一掷,还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 本部内,马守备、周分守他们的神情不是一丁半点的紧张,而是已经达到面无人色。 贾大全公公也不安定了,哪怕他已做好赴死准备,可视野里黑压压打马而来的建奴,还是让这位内书堂毕业出来走上工作岗位才九年的公公本能的感到畏惧。 将领们都已下到部队指挥作战,熊本大木作为铁枪队一代目以及主公大人的护卫家臣,仍忠心耿耿的伺立在本部中。 他笔直挺拔的站着,哪怕他的个子并不高,但依旧显得特别的高大。 其身后的板墙上,挂着的是魏公公手书——“为皇爷生,为皇爷死,为皇爷奋斗一辈子!” 这是多么朴实无华,无比真诚的人生格言啊。 “公公...” 马守备撑不住了,他想说点什么,可魏公公翘着二郎腿往嘴巴里扔豆子的样子,让他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或许,魏太监真的是早有安排吧,否则他如何会如此淡定。 也是,太监不急他不急什么... 马守备稍稍恢复了一点信心,他不认为魏太监不会比他更怕死,所以对方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至少说明他有应对的法子。 嗯,可能下面正在蓄势待发吧。 但是,抬头瞥见的一幕却让马守备刚刚恢复的一点信心瞬间又没了——视线中那些本应该在泥墙后面阻挡建奴的士兵突然开始往后方退却。 “公公,坏了,兵,兵跑了!” 马守备又惊又怒。 周分守也是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的他也很快看到了马守备看到的那一幕,这一下饶是周分守对魏公公再有信心,也出于本能尖叫了起来:“完了,完了,我们也跑吧!” “魏公公,看在皇爷的份上,咱们快走吧!”贾公公基本上也快处于崩溃状态了。 “八嘎!” 这时候,众人耳畔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喝喊。 “三位,请不要忘记皇明男子应该有的武魂!皇明是神州,天子国度,上天必定会保佑我们的!” 熊本大木用铜铃般的眼珠死死瞪着众人,刀鞘中的长刀随时都会抽出。 一库,一库一库! 熊本的雷鸣喊虽然吓的魏公公也失手把黄豆砸在了鼻孔中,但熊本的武魂精神却大大滴振奋了他老人家! 皇明的男子,应该有的武魂啊! “慌什么!士兵们就算跑的话不还有我们吗!没有大刀我们还有长矛,没有长矛我们还有拳头。没有拳头的话,可以用脚踢的。就算这些都没了,不是还可以用牙齿咬么?如果连牙齿都没有,我们还有体面,体面!” 魏公公狠狠的握紧拳头,时而朝前推去,时而狠狠落在胸口,目光中的坚毅是世间万物都无法侵蚀的! “总之,此战关系皇明存继兴亡,我等宁可玉碎,也绝不能后撤一步!” 公公状态极佳,胸中热血燃烧。 “乃注定在此六歧路,恭候迟早将来之日。” “身如朝露,飘渺随梦,京师叱咤风云,繁华如梦一场...” “咱们东厂太监对皇上忠心耿耿...” “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置个人死生於度外。” “......” 魏公公的样子有点混乱。 ......... “明国人害怕了!” 安珠海豪情万丈,他认为这仗明军已经败了。因为只要有人跑,剩下的人就会全部跑,明军是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 接下来,只要儿郎们沿着突破口冲进去,把那些乱成一团急于逃命的明军分割开,大势便定了! 战场,是勇气的比拼! 大贝勒英明! 如果不是他的坚持,八旗勇士们如何会见证眼前这一幕! 哼,明国人打仗就是没有勇气,一旦没有遮挡,没有凭仗,他们就狗屁不是! “冲上去,杀光他们!” 安珠湖再次扬鞭策马,上千儿郎随他的战马向前疾奔。 金兵们兴奋的挥舞战刀,只为发泄连日的郁结,只为痛快的杀戮明兵。 “吁!” 安珠湖突然勒马停住,有些疑惑的看着脚下。 视线内,地面上到处安插着木桩,从南到北,每隔丈许就有一根。而更前方,也同样插着许多木桩。那些木桩上还有各种颜色的布条绑着。 这是什么? 明军是想用这些木桩来迟滞我们吗? 安珠湖觉得明军太荒唐了,他们就是设置一些陷进和绊马索也比这些木桩来的强。 他没有下令停止冲锋,因为这个时候哪怕是他都无法阻止大军的攻击。 突破第二道壕沟的金军顺着通道如大坝垮堤般没了进来,满达海也过来了,和安珠湖一样他没有将地上那些木桩放在眼前,直勒着座骑向着正在往后方逃窜的明军杀了过去。 也许是明军的将领试图挽回,有几处明军集结了不少兵马向着金军放铳射箭。铺天盖地的弹丸、箭枝飞驰而去,打得前面的金兵倒下一片。 但更多的金兵越过地上的尸体向前冲来。 溃堤的洪水四下奔腾,一下就将明军原先占据的防线淹没,黑压压的人头让人看着就倍加压抑。 直到十数道烟火同时腾空而起。 第八十三章 江山在手,美人我有 升腾在半空的是明军使用的发烟弹。 红色,代表着危险,极度危险。 正在往后方撤退的明军看到信号弹后,立时原地卧倒,根本不管后面正在追杀的金军。 这一幕让金兵都是感到诧异,但没有时间让他们考虑明军为何突然趴倒,更不会注意那些明军在趴下时每个人都拿手指死死塞住耳朵,因为他们听到了前方传来的炮声。 ........ 望着身边的大铁筒,赖三有些紧张,因为他不知道魏公公从江南弄来的这玩意到底有没有用。 如果没用的话,浪费的可不就是那用丝绸制成的药包,而是后果不堪设想。 前面的弟兄已经往下撤了,赖三看到有部分金兵已经进入魏公公称之为“土炮”的武器射程之内。 但他没有下令点火,因为他没有接到放炮的命令。 本部那里,依旧是蓝旗,红旗并未打出。 突进来的金军越来越多,人喊马嘶怕有数千都不止。 眼看着金兵越来越近,那些负责点火的士兵们都紧张的冒汗,赖三的手掌心也渗出了汗水。 一个拿火把的士兵因为过于紧张甚至都没注意手中的火把息掉了。边上的人见了赶紧提醒了一声,这士兵回过神来赶紧哆嗦着摸出火折子再次点燃火把。 200丈、150丈、100丈... 赖三一颗心紧张跳动,两眼死死盯着前方,耳朵竖的高高。 终于,耳畔传来了叫喊声:“大人,本部打红旗了,打红旗了!” “放!” 赖三毫不犹豫下令,立时一道道发烟弹腾空而起。 炮手们看到红色信号,立即将手中燃烧的火把点着了露在桶外的药包引信,默数五声后,又点燃了桶底的导火索。 “哧”的一声,用粗麻索浸油之后晒干拧成的火绳索子立时白光一闪,然后迅捷的向桶底燃烧。 火光没入桶底那刻,坑中的炮手们不约而同捂上了耳朵,张开嘴巴。 “轰”的一声,炮手们看到了塞在桶中捆绑着木板的药包从桶中“嗖”的一声发射上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向着前方的金军密集人群掉落而去。 金军听到了前面传来的爆炸声,但他们没有看到炮子落下,而是看到一块木板绑着个好像棉被捆在一起的东西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掉落下来。 那玩意就好像是断线的大号风筝般。 金军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他们好奇的抬头张望,没有人意识到死神来临。直到一个壮大发现那玩意好像在冒烟,才意识到那东西有危险。 他跳脚大喊起来,可是已经迟了。 燃烧的药包在距离地面还有三米多时爆炸了,巨大的爆炸声将下面的金兵耳朵都要震聋。 “轰”的一声,不说那药包下方的金兵耳朵瞬间炸聋,就是十几丈外的金军,也个个都如耳朵被铁锤狠狠敲了下,剌痛万分。 牛录额真德尔库依所在的位置离那枚药包爆炸所在有七八丈多远,他没有被药包炸到,只是耳朵嗡鸣般剌响。等到那股剌痛感稍稍减弱后,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却是吓得在那尖声大叫。 德尔库依不能不尖叫,他看到了很恐怖的一幕。 在他的前方,原本有上百名骑兵,现在却只有三个人仍呆呆立在马上,其余的人都已坠落在地,无声无息。 没有哀叫,没有挣扎,没有动弹,不管是人还是马就那么静静趴在地上。他们的身上也没有伤口,没有铅子炮丸,一切看起来就如他们睡着般。 趴在地上的金兵表情没有人能看见,但那些背朝上的金兵,却一个个仍睁大着双眼,只是那双眼珠子却是再也不能动一下。 他们的内脏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 很多金兵在听到爆炸声那刻,心脏都是猛的一个收缩,然后骤停。 三个仍立在马上的金兵样子更吓人,他们的眼睛、鼻子、耳朵都在往外冒血。 几行鲜血在他们的脸上形成几条血线,可他们却浑然不觉,只在那呆呆的站着。 麾下的战马同样如此,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倒下。 一声爆炸,便令得上百金兵逝去性命,威力之大,让坑中发射的炮手们也是乍舌。 其余方向的金兵都听到了那声巨响爆炸声,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进行反应。第一声爆炸就如同信号般,紧随其后,在相隔数十米的上空,又是一个药包从半空而落。 “嗖嗖嗖”声中,接二连三的药包在半空划出弧线,然后斜落下方。或在半空炸起,或在落地爆炸。 一声接一声,爆炸声持续不断,却听不到任何人的惨叫声。 肉眼可见的地方,能见到的就是一队队密密麻麻的金兵仆倒在地,一匹匹战马同样骤停在那,却再也发不出一声马嘶。 从东到西,连绵三里多长的战线上,突进来的金兵一片片的倒地。动作就跟排练过一般,又如标尺扫过,凡是尺子所到,活着的人畜都已不在。 药包从宽大的铁桶中射出去时,那声音不像炮弹出膛声,也不像一般的爆炸声,闷沉中带着尖啸,听着格外诡异。 按照上面的吩咐,赖三他们每隔三十米左右就摆放了一门土炮,总共160六门土炮一字排开,前后又分成数列。 前面的药包打出去,刚刚炸响,后面的药包就上了天空。 看上去错落有致,在200丈左右的有效射程内,不放过一个死角。 有的药包打得远,直接落在一百多丈外,有的则是落在了七八十丈的地方。但不管落在哪里,爆炸后的惊人威力都会让金军恐惧万分。 观战的明军和金军高层都目睹了这一幕,但一方是如在寒冰上颤抖,一方却如沐春风。 “板哉,板载!” 熊本看主公大人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日照大神。 那个怎么说的? 虎太监?! 马守备的嘴也成了“o”形,周分守是痴痴的望着前线傻傻的笑。 魏公公依旧淡定,经过刚才的情绪乱入之后,他老人家已经恢复圣贤状态。此时正从兜中摸出半包中华,从中抽了一根出来点上,深吸那么一口,然后“叭嗒”一声吐了个烟圈出来。 江山在手,美人我有啊。 第八十四章 大贝勒的绝望 喔... 咱家为什么这么想呢? 魏公公对自己超跳的思维也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感觉还是很好的。 公公不是一个唯武器论的人,但是,拳头代表正义的真理他还是很认可的。 所以,他十分重视拳头的建设和保养以及维护。 当然,他也很重视自己的好学生大阿哥同志。 “土炮”可是五大王牌才能享受的待遇,而且为了这160门土炮,公公几乎掏空了制造总局的家底。 为此,两个主力师团都没法及时补充颗粒火药,台湾师团那边也就罢了,左右不过一帮土著野人翻不了浪。近卫师团那边可是正在执行“三只虎”作战计划的。 “三只虎”作战乃是关系皇明开拓亚州,进军日本,建立共同体系之战,实是不容半点差错!(三只虎,联合舰队一号作战计划代号) 在攘外必先安内的指导方针思想指引下,公公才下了横心抽空家底。 因而,大阿哥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公公琢磨着他的好学生这会多半在沉默吧。 将心彼心,换成是他老人家拿着10、g、Q、k把底裤押上去梭哈,结果最后一张牌来个8,他老人家也会沉默的。 禇英的确在沉默,他的好师傅龚正六也在沉默。 太子殿下大旗下所有人都在沉默。 他们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 ....... 明军还在发射着他们的药包,虽然偶尔会有一两个药包并没有如明军所愿砸在金军当中,而是落在了他们自己的阵地上。 也有一些药包可能因为赶制时间过急导致各种各样问题,或是没能射出去,或是直接在坑里炸了,或是威力不足,使得明军自身也遭到了一定损失。 但相较金军方面的伤亡,这些损失是值得的。 技术革新不是一炮就能搞大肚子的,需要若**才行。 魏公公又摸出一根烟,在桌上轻轻的掂实,点燃之后便提笔写起书稿来。 《魏公文集》第五卷的创作已经完成一半,作为皇军内部书刊,各部队都在等着呢。 听说宝钞司在江南搞的那个卫生纸厂因为原料不够减产不少。 ......... 一个落在金军头上的药包落地时,上面的引线还在燃烧。 最先看到那个药包的金兵因为被四周惨状惊呆,竟然不知道上去踩灭引线。 好在,他的同伴及时扑了上去,可就在他的同伴将手触到那引线时,引线已经没入药包中。 “轰”的一声巨响,那个倒霉的金兵被炸成碎片,一只断手将那发呆的金兵狠狠砸落在地,然后那金兵再也没能爬起来。 他被活活震死了。 大多数金兵都是被活活震死的。 外表根本看不出伤势却就这么悄无声息死去的死法,实在是金军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慌乱和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金军崩溃了,他们根本不敢再朝前冲,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 他们惊恐的望着头顶,生怕明军会把药包丢下来,那东西一旦响起,下方就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没被炸死的金兵疯狂的往后退去,面前的成片伏尸饶是再胆大,再骁勇的人也会被吓坏。 将领们也害怕,他们带头往后方跑。 戴罪立功的满达海连马都弃了,跟着手下儿郎一起撒腿跑。就如夜间营啸般,金军是炸了窝一样的混乱。 后面刚刚纵马奔过通道的金兵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前面的金兵就如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往后逼去。 第二壕沟前方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急于退回的金兵。很多金兵是被自己人推挤进壕沟的,就好像刚才填土的汉人一样。 通道实在是太少,如果有秩序的撤退,金军是完全可以退回去的。但这会根本没有秩序,哪怕负责通道的镶黄旗梅勒章京步达喊的嗓子都哑了,通道上也是乱哄哄一团。 混乱中,安珠湖也被冲乱了。 他勒着缰绳在座骑上被溃兵给裹出去几十丈远,也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脑门子上突然就遭到重击,然后整个人就被拽下了马。等到安珠湖大人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时,他的座骑已经跑的没影了。 一些还有理智的将领想要弹压溃势,至少稳住阵脚,不让明军趁乱掩杀过来。 可他们的努力却是起不到丝毫作用。即便这里稳住,可其它地方的兵却还在乱跑,如何能制止得住、 一些金兵跑的时候还不断朝头上看,唯恐明军的大棉包会落下来。很多金兵在发现通道被自己人堵住根本过不去时,他们纷纷下马然后将自己的战马推进了壕沟中,继而在战马的哀号声中踩着它们的身体拼命的往对面爬。 通道两侧的壕沟边,攀爬的金兵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很多金兵为了求生不顾壕沟水下的危险直接跳将下去,结果自然脚底板被刺穿。 大量金兵和战马的坠沟也让壕沟两侧的泥土被水彻底浸透,从而不仅泞滑难以抓手,更不住的塌陷。这导致一些正在边上想办法过去的金兵被塌方给带进了沟中。 乱,沟中,沟边,通道,到处都是乱成一团的金兵。 大贝勒禇英的眼睛都已经闭上了,他感受到了绝望,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事实上,死于明军土炮的金军总数不会超过两千人,甚至更低。这点伤亡不足以让金军崩溃,但是明军土炮形成的死亡地带却摧毁了金军的战斗意志。 他们不知道明军的土炮能打多远,他们只认为自己是步入了死亡陷进,他们只想回去。 明军的炮声终于停了。 继而那些撤下去的明军开始整队向着拥挤在通道的明军逼迫了过来。 “砰砰”的铳声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震得人耳发聋。 没有任何阻挡的明军抵近了他们原先的阵地,发现不少金兵还在壕沟中攀爬后,明军立即冲上前去用长矛狠狠的挑刺他们。 为了活下去的金兵甚至拉过身边的战友替他们去挡明军的长矛。 大刀劈下的断胳膊断腿到处都是,跟处屠宰场似的。 肚子叫长矛挑穿的不在少数,有的肚子破了还在爬,结果肠子掉在沟坡上拖出去老远。 爬不上去的金兵开始在水中哀求投降。 第八十五章 废品收购站 西线战事正酣,东线却异常安静。 安静的背后,却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镶白旗数千人马早已集结,这些饿着肚子的女真儿郎正在等着他们旗主三阿哥的一道军令。 然而,这道军令始终未曾下达。 因为,对面的明军丝毫没有调往西线增援的迹象。 “三阿哥放心,大贝勒一定会带人打进来的。” 冷格里也不知道这话是安慰阿拜还是安慰自己,虽然他竭力使自己相信大贝勒一定会率领正白旗的勇士攻进来救他们,但是他们站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上午,却还是没有看到明军的防线有半点松动。 这意味着,正白旗并没有突破西线的明军。 从远处传来的声势判断,阿拜相信大哥禇英这一次真的是竭尽全力了!然而越是如此,就越让阿拜心凉。 他知道,如果远处的声音突然停止,他将再也回不到黑图阿拉,再也看不到他的阿玛了。 .......... 尚可进和萧伯芝他们已经是第四次爬上了望台观察对明金军的动向,但自始至终,镶白旗都没有动静。 “阿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难怪到现在也还是个阿哥,连个贝勒都混不上。”萧伯芝一边走下了望台一边随口说道。 “他不是不想攻过来,他是没法子攻过来啊,萧都督。”尚可进笑着说道。 “西边打的热火朝天,公公偏让咱们在这里闲着无事,也不知怎么想的。”杨寰可是不甘心呆在东线和对面的黄牙辫子大眼瞪小眼的。 “公公亲自在西线坐镇,要你这番子去做什么?” 战斗结下的生死友谊让萧伯芝一改从前对厂卫的负面看法,对杨寰这个东厂出来的家伙很是随和,也很看重。 带兵的人,好的就是不怕死的。 当年他萧伯芝能和王维栋一起成为恩主杨镐的亲信,靠的不就是他二人在朝鲜时敢打敢拼么。 “对了,杨兄弟,那个许显纯是什么来头,魏公公挺器重他的嘛。”萧伯芝问了一句。 尚可进道:“听说是武进士,从前在宣大呆过几年。” “武进士?” 萧伯芝点了点头,这年头武进士再是不如文进士值钱,那也是保家卫国军人的骄傲。 “人可不单是武进士,人还是皇亲国戚呢。” 杨寰嘿嘿一笑,将许显纯的祖母是世宗皇帝女儿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是圣上的表侄,难怪魏公公如此看重他。”萧伯芝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倒也不单是如此,我听学文说魏公公从前未入宫时就和许显纯认识了,并且这人不单单是靠着身份得公公器重,本身还是有些本事的。” 尚可进指了指前进由民夫构建而成的防御体系,告诉萧伯芝这些都是由许显纯组织施工的,并且后勤营务这一块也一直是他在抓。 “如此说来,倒真是个可造之材。” 萧伯芝哈哈一笑,他没有妒忌许显纯的意思,因为魏公公已经许了他一个都督衔,只待此战结束便上奏天子请功,届时就算那许显纯是皇帝的大表侄,又哪里能盖得过他萧都督呢。 尚可进那边挥手召来一直垂手伺立在一侧的大明建州忠勇护国还乡勇士团的团长范浑,问他道:“你这边办得如何了?” “回将军话,” 范浑小步上前,满脸带笑,“奴才幸不辱命,近日已接洽牛录两人,壮大、什得拔七人,这些人都希望能够早日弃暗投明,重回祖国怀抱!” “噢,是么?” 一听对方都接触了这么多军官,尚可进很是满意,当场赞了几句。 杨寰走了过来却道:“你也不要光想着劝降那些当官的,下面的建奴披甲人也要多派人接触,魏公公一直强调思想工作要从基层抓起,知道吗!”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范浑不住点头。 ........... 安平河边茂密的芦苇丛中,托福他们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他很担心久久不归会被人发现。 就在众人快要等不下去时,江面上终是划来了两艘渔船。 船上的明军军官叉着腰,喝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回老爷们话,奴才们是第五甲喇的。”托福探出脑袋恭声道。 “噢,原来是范团长的部下。” 船上的明军军官听说托福他们是第五甲喇的,神色明显缓和下来,挥手示意船人靠上去。 “东西带来了吗?” 船一靠岸,那带队的明军军官就跳了下来,一点也不担心会被托福他们擒杀,看样子他也不是第一次和金兵打交道了。 “带来了,带来了!” 托福一边点头一边让身后的同伴将东西抱了出来,却是三大捆兵器。一捆是长刀,一捆是长矛,还有一捆则是箭枝。 “吆喝,东西还不少嘛。” 那明军军官一抬手,顿时就有两个部下扛着一杆大秤杆子从船上下来,其中一个士兵手里还拎着个大铁砣。 二人下船之后便熟练的用秤钩子把东西吊了起来,然后抬在肩上慢慢的挪动秤砣,直到两边保持水平,再将重量记了下来。之后又继续去秤其余两捆。 托福等金兵则紧张兮兮的站在边上死盯着秤看,唯恐明军动什么小手脚克扣了他们的斤重。 “放心,咱们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不会贪了你们的。”那明军军官见怪不怪。 “是,是。” 托福谄笑点头。 三捆秤完后,明军给报数:“队长,一共148斤!” “记下来。” 明军军官回首吩咐船上的人,“给他们东西。” 船上的明军立马拎了两袋米在船头接给早就等着的金兵。 这两袋米大概只有五十斤左右的份量,相比那148斤重的兵器,托福寻思着也太亏了,所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老爷,这米也太少了点,是不是再给点?” “这是上面给定的,不是我说给就给的...你要觉得少可以,兵器你带回去,粮食我拿走。” 明军军官一口回绝。 托福脸色讪讪,却是不敢说不要,因为这两袋米可是他们这些第五甲喇第二牛录残兵的救命粮。 五十斤是少,不够大伙吃的,但总能让大家伙撑上一天吧。 “行了,回吧,真别嫌少,再过两年,恐怕这些东西连一袋米都换不了呢。”那明军军官说着就上了船。 临走前给托福他们又摞了一句话:“你们啊回去好好想想,给奴尔哈赤卖命值得么?都是有老有小的,你们难道就真想死在这鬼地方不成?” 跟这番话对应的是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只是那喊杀声却是越来越弱。 第八十六章 咱是瓜尔佳家的女婿 惟大太监能本色; 是真男人自风流! ————魏良臣题(万历四十四年五月初二) ...... 百忙之中,经不住辽海分守东宁道周铁心的苦苦哀求,魏公公便泼墨为其题了字。 虽然怎么看这幅题字都跟自己没关系,但周铁心还是视如珍宝般好生收藏了起来。 对此,魏公公很是满意。 谁规定题字一定要为对方说好话的,题字也可以讴歌自己嘛。 更况,虽然内容和你周大人无关,但毕竟是公公的真迹! 仅此一点,便已决定这幅真迹不比《兰亭序》的价值低,你周铁心若是有见识,那是必须要带进你的棺材里的,否则,就是明珠暗投,珍宝蒙尘了。 前方,将士用命,建奴大败。 在魏公公的亲自指挥下,抗金救国军将士们全线出击,将陷入混乱的金军打的溃不成军。 义州参将贺世贤更是一马当先,亲自上阵杀敌。在其奋勇带动下,义州兵几乎全歼当面金军正白旗三个牛录。 甲喇额真崔达尔于混乱中被义州兵长矛刺中,牛录额真萨克达坠马死,俘300余。 作为主力的皮岛部队则在牛柱、胡里海等将领的带领下将金正白旗主力十三个牛录杀的鬼哭狼嚎。 阵斩正白旗甲喇额真满达海,生俘甲喇额真安珠湖以下官兵850余。 ......... 明军重新夺回通道后没有继续乘胜追击金军,而是驱使俘虏搬尸掘泥,意图破坏通道。 大败的金军没有胆气去阻止明军,他们的建制已经混乱,兵不识将,将不知兵,没有半天功夫整顿,休要指望他们还能记得自己是哪个牛录的。 这当口莫说旗主大贝勒驱使他们跟明军再战,就是汗王打黑图阿拉亲来也没用。 不少退回来的金兵望着眼前的惨象,整个人如被抽了魂般,他们也没有力气去鞭打那些还没有死的汉人了。 甚至,不少金兵对这些汉人竟然有了一些敬畏。 晚间的时候,龚正六才将各部的损失统计了出来。 正白旗损失了2600余,镶黄旗少一些,但也折了700多官兵。合计两旗伤亡三千余官兵,如果算上那些被充为炮灰的汉人阿哈,白日这一仗便是损失五千余。那些原是要带回黑图阿拉分发各旗的汉人百姓则是没有统计。 战马、武器的损失更是无法计数。 将领方面也是损失惨重,安珠湖、满达海不知所踪,以下牛录、壮大、什得拔等军官的损失约在百人左右。 可以说,这一役,正白旗已经是元气大伤,哪怕它在八旗之中实力第一。 龚正六在叙述时,禇英一直是闭着眼睛的。 大贝勒真的很心伤。 ....... 逃回来的伤兵有好几百人,其中多半是负的轻伤,重伤的那些要么就是因为有亲朋在军中抢他们下来,要么就是军官,不然没人会冒死将他们抬下来。 轻伤的包扎一下只要伤口不发炎多半能活,重伤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这伤势大多是断胳膊断腿,就算命大活下来也是废人。 望着不断喷涌的鲜血,疼得无力叫喊的伤兵们只能呆呆的看着伤口,或者是闭上眼睛无力的坐倒在地,慢慢的等待死神将自己带走。 一个十六七岁的镶黄旗兵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却是他的阿玛为了救他替他挨了明军一刀,在他面前活活叫明军砍掉了脑袋。 这兵当时就吓得懵了,被同伴拉着往回跑,竟是连阿玛的首级都没抢回来,这会回过神来自然是放声痛哭,大骂自己不孝了。 这少年金兵的哭声如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八旗兵都是父子亲朋,兄弟子侄同在一营,战死的每一个金兵都有活着的亲人。 活着的人不会不伤心死去的亲人,一个人哭很快就带动一片人哭,最后竟然整个军营都在放声嚎哭。 哭声都吓到了对面的明军。 “三阿哥,不能让他们再哭了!” 鄂硕知道这会万万哭不得,可几千人同时哭泣,他也没法制止。 “让儿郎们哭一会吧。” 禇英无力的摆了摆手,如果哭泣可以挽回今天的损失,挽回他大贝勒的名誉,他宁愿把明朝的老边墙哭倒,就如同汉人故事里的孟姜女一样。 “师傅,怎么办?” 禇英希望他的老师能告诉他还能做什么。 怎么办? 望着明军阵营中燃起的火堆,再望着夜色中镶白旗所在的位置,听着耳畔八旗官兵的哭泣声,龚正六也感到迷茫。 敢问,路在何方? ........ 明军营中,几百名金兵俘虏被圈坐在一起,他们目光呆滞,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直到,一队打着火把的明军来到他们面前,叫嚷起来:“瓜尔佳氏,瓜尔佳氏的有没有!” 叫嚷声中,金兵互相看着,直到一个壮大硬着头皮站起来:“回老爷话,小的们是瓜尔佳氏的。” “就你一个?”明军军官有些奇怪。 “不,不是,” 那壮大扭头看了眼坐在四周的金兵。慢慢的,又有金兵站了起来,最后大约有五十多个金兵起身,显然,他们都是瓜尔佳氏的。 明军军官将手中的鞭子朝他们一指,道:“瓜尔佳氏都出来,到那边去!” “老爷,我们已经投降了!” 壮大本能的发起抖来,他以为明军这是要杀害他们。 明军军官看了他一眼,笑道:“过去吧,不是杀掉你们,而是我们的魏公公要接见你们。” 魏公公要见我们? 壮大带着疑惑和那几十个姓瓜尔佳氏的金兵来到了一处空地。 身后,明军陆续在喊: “马佳氏,佟佳氏的有没有?” “索绰罗氏,赫舍里氏去那边!” “富察、钮祜禄、赫舍里...” “......” 随着一个个姓氏,一个个金兵从人群中走出,然后走向明军指定的场所。 .......... “十三叔,你为什么要见那些瓜尔佳氏?”魏学文不是太明白十三叔的意思。 “因为我是人家瓜尔佳氏的女婿啊,这哪有做女婿的不见见老婆娘家人的。” 魏公公笑了起来,咱们汉人可是讲礼的。 “十三叔,我有...婶婶?”魏学文怔在了那里。 “你十三叔也是男人,你怎么会没有婶婶呢?” 魏公公敲了记大侄子的脑门,“那个洛洛儿不就是你的嫂嫂。” “可是,” 学文知道十三叔有个侍女是女真人,可那个女的比十三叔大了怕有十七八岁,怎么会是自家婶婶呢。 自家叔叔可是...没那个的! 第八十七章 无条件释放 魏公公不怪学文不懂,因为他一直没有告诉侄子咱大明朝的太监是可以娶妻的。 钱够多,地位够高的话还能纳妾。 妻和妾同样享受大明朝廷对予高级公务员的特别封赏,如诰命夫人。 当然,前提是这位内廷的高级公务员能为朝廷,给皇帝陛下带来足够的功劳。 至于洛洛儿那个婶婶年纪是不是大了一些,纯属公公和侄儿不同的审美观点造成的品味问题。 公公相信自己的品味肯定不差,至少也是帝王级别的。 曹阿瞒啊,李老二啊,朱温啊,赵二啊等等,哪个不是熟又贵的爱好者。噢,对,朱温不算,他是好儿媳妇... 夫妻之间是不是生活和谐,这更属于**问题。 公公老人家就不多向侄子解释了,也不便指导他,毕竟他老人家是长辈,有些话不好跟晚辈说的太直白。 今后有机后,叫赵宝乐带他弟弟去逛逛南都秦淮河体验一下便是。 严格来说,公公这个人是很讲究的人,特别喜欢人情往来。 他老人家常说,人嘛这辈子从来不是孤立生活在一个小圈子中的,人是有七情六欲,是有很多复杂关系的。好比江湖,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江湖,那就是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是什么,就是礼仪,就是亲情血缘这些笼罩在人身上的关系嘛。 不认这些关系,那是人吗? 认,必须要认! 不认就是王八蛋! 所以,公公下令把俘虏投降的瓜尔佳们都带过来,这些都是洛洛儿的娘家人。不管亲近远疏,总是一个姓的,应该要照顾。 如此,才是好姑爷! 将来瓜尔佳们的大小舅子有了啥事,不还得请他这个“公亲”姑父出面做个公断人嘛。 当然,人情世故之外,也有政治原因。 早前洛洛儿曾跟公公讲过她娘家的来源,大体上瓜尔佳氏按不同的地区有苏完瓜尔佳氏、安图瓜尔佳氏、叶赫瓜尔佳氏、乌喇瓜尔佳氏等分支。 这些分布在不同地区的瓜尔佳氏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瓜尔佳氏“集团”,不论是人口数量还是在建州以及女真各部的地位,瓜尔佳氏都是当之无愧的大姓,谓之女真第一大族。 如现在伪金国的四大臣之一额驸费英东、八旗理事诉讼军屯大臣中的杨善、宜荪、郎格、多鼐等人便是瓜尔佳氏。 大大小小的瓜尔佳氏构成了八旗主体,从而形成了一股为奴尔哈赤所用的拳头。 公公,现在就是要把组成这拳头的大小手指一一扳开。 在始终困惑的大侄子陪伴下,公公亲切的会见了瓜尔佳氏们,开门见山的就说自己是人家的女婿。 这让一众瓜尔佳们很是诧异,待听公公说他已纳了苏完瓜尔佳氏家索尔和的女儿洛洛儿为妻,瓜尔佳氏们就更惊讶了。 洛洛儿不是被汗王处死了吗?怎么会嫁给了一个明朝的太监! 这说起来就又是一个一时半会讲不清楚的故事了,公公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讲了一个大伯想染指弟媳妇,结果弟媳妇坚贞不屈,雪夜逃走为恩人所救的民间小故事。 合理不合理,瓜尔佳氏们至少在听完这个故事后没有谁敢质疑。 但是,这些瓜尔佳们不都是野人女真,多半和洛洛儿她爹索尔和一样是熟女真,所以对汉人的情况很了解。 如此,就会有人在想洛洛儿一个二手货怎么和一个当太监的阉人成了夫妻的,二人之间又是如何有了感情,再进一步的话... 这种龌龊的念头,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的瓜尔佳们肯定没人敢流露出来。 身为瓜尔佳氏的女婿,公公这边肯定要对老婆娘家人热情一些。叫人又拿吃的又拿喝的,言语间对他们也是嘘寒问暖,绝口不提战事,只说天塌下来也不妨着大家伙是亲戚。 人群还真有一个公公的小舅子,那人叫三泰公,父亲阿其玛是索尔和的堂叔伯弟弟。 真是不打不相识啊,魏公公高兴的拉着人家三泰公问起老岳丈的下落,结果得知因为受到女儿和前女婿的牵连,索尔和被免去了牛录额真一职发到了安禇拉库守边。 “这么说来,我那岳父一家可是受苦了。” 魏公公好生难过,难过之余又觉这小舅子名字起的不地道,怎么能叫三太公呢。 “大老爷,”三泰公犹豫了一下叫了声。 魏公公不高兴的说道:“哎,一家人说这等话做什么,叫姐夫。” “呃...姐夫,不知你要怎么处置我们?”三泰公汉话不错。 魏公公道:“都是一家人,眼前的事也怪着你们咧。这样吧,吃完之后,你们就回去吧。” “放我们回去?” 三泰公和一帮瓜尔佳氏们都叫这话惊住了。 ......... 魏公公没有食言骗洛洛儿的娘家人,他真把瓜尔佳氏们全给放了。 小舅子三泰公走时,魏公公还亲自送了一匹马给他。 本是想让三泰公带封信给安禇拉库守边的老岳丈,但想这样做容易害了小舅子,公公便只要对方今后若是见着索尔和一家,就给他们问个好,说洛洛儿在明朝过的很好便是。 “十三叔,那其他人要不要放?” 魏学文忙完瓜尔佳氏们释放的事回来后问了一下。 公公白了学文一眼:“瞎说,这些人怎么能放呢,放了他们你十三叔到哪弄钱咧?” “那为什么要放瓜尔佳氏?” “因为那是你婶的娘家人。” 公公“嘿嘿”一声,他可不单纯是为了洛洛儿释放瓜尔佳氏。 等十三叔摇摇晃晃的回去睡觉后,魏学文还在想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杨寰过来听说这事后,想了想道:“建奴就这么点人,那瓜尔佳是他们的大姓,本来人就最多,要是咱们以后抓住了瓜尔佳氏都给放了,别的人不放,那最后建奴那边不就瓜尔佳氏说了算么。” ......... 石翰是在秘密前往明营接触途中撞上被放回来的瓜尔佳氏们的,在确定这些人是被明军无条件释放后,石翰觉得这件事得马上让大贝勒知道,所以就带着几个瓜尔佳氏去了大贝勒的帐中。 第八十八章 咱要当你的阿玛 八旗每旗都设有两位理事诉讼军屯大臣,合称**臣。 郎格就是其中之一。 大概是后半夜的时候,大贝勒的戈什哈突然过来叫醒郎格,说是大贝勒要见他。 郎格以为大贝勒急着见他是要商量撤军的事,便披了衣服赶过去。去了之后却没见着大贝勒,而是龚正六在等着他。 “大贝勒有件事要你去做。” 龚正六并没有和郎格绕弯子,开门见山提出希望他能和石翰一起去和明朝的魏太监谈判,以便能够保全镶白旗。 郎格犹豫了一下同意前往明营和谈,临走时扭头问了龚正六一句:“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瓜尔佳氏。”龚正六道。 “瓜尔佳氏怎么了?”郎格愣了下。 石翰将先前发生的事简短同他说了下,郎格听后沉默了,之后便同石翰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和谈的事是极其隐密的,目前为止知道不会超过五个人,因此郎格和石翰不敢明目张大的前往明营,而是悄悄的摸黑前往,为此二人差点被巡夜的明军射杀。 听说金军派人来和谈,魏公公高兴的连鞋子都没穿,直接穿了他自个弄的人字脱就接见了来人。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魏公公表现出的亲热和万分渴望的样子倒把郎格和石翰弄的有些无所适从。 “长话短说,禇英同意了?” 魏公公袖子一甩,边上的熊本就忙上前拿袖子把公公常坐的长板凳给擦了下。 公公欣然坐下。 郎格和石翰对视一眼后,便就条约内容的合理性向魏公公表达了他们主子的意思。 “公公拟要我方赔偿贵军三十万两白银,另还要我方以低价出售三千匹战马,释放我金国境内的汉人,以等价银赎取镶白旗诸事...” 郎格正说着,魏公公挥手打断了他,纠正道:“不是金国,是建州卫,我大明从不承认什么金国!你我之间的战事也不是两国间的战事,而是建州卫的叛乱!” “我家汗王已于今年元旦建国称汗...”郎格刚想争辩,边上石翰拉了他一下,他意识到纠结于此并无意义遂未再争。 “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可以向贵军赔偿七万两,战马可以无偿送予贵军600匹,至于释放我境内汉人一事,事涉八旗,我家主子很难办到,只能同意释放两白旗所管汉人千余户以表诚意。另外,我方既已赔偿七万两,贵方便不当再要求我方以等价银赎取镶白旗...” 石翰所说的便是龚正六和禇英协商的结果。这个结果是他们可以承受并且能够办到的。 “这是半点诚意也没有啊,” 魏公公听后摇了摇头,对身边的许显纯哂道,“禇英这是拿235当三条A,摸个牛吊子当牛逼呢。” 许显纯已经习惯魏公公的古里古怪话,虽不明其意,但觉很厉。 “也罢,不如这样,咱家也不为难你们主子,就以你们的意思办,不过嘛,却需额外再加一条。” “什么?” “就是禇英须拜咱家为干爹,以后自称贤儿。” 魏公公转了转玉扳指,他老人家眼下干儿数量还是太少,宝乐一个,鳌拜一个、赵布泰一个,拢共才三个,距离一百零八郎的目标还很远。 “这怎么可能!” 郎格和石翰同时出声。他们虽然不知道汉人王朝的儿皇帝故事,但让堂堂大金太子拜一个太监为干爹,传出去他家主子如何还能为嗣子,主国政! 就算他二人答应,大贝勒也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这魏太监哪里有半点和谈的诚意,他分明就是羞辱自家主子! “这一条我方是绝不能应的,还请魏公公思量!”多翰尽量按着怒火。 “咱家该说的都说了,答不答应是他禇英的事,不是咱家的事...你二人且把话给咱家带到了,他禇英要是不答应,那咱们就没的谈。他若有本事便放马来攻咱,咱家受着。他若没本事,便就此回去,咱家也不留他。” 魏公公也很不快,哼了一声,命人送客。 “魏公公,我家大贝勒是真心想和公公和解!”郎格还想争取一下。 “是么?咱家也是真心想和他禇英和好的嘛,要不然咱家为什么要和他谈?咱家又为什么把那些瓜尔佳氏们给放回去?不就是想让他禇英看到咱家的诚心嘛...行了,回去吧,政府,” 说到这,魏公公轻咳一声,“朝廷向来是宽宏大量的,只要禇英和你们肯改过,未必就要对你们斩尽杀绝了。” 说完朝一片安静的三里铺方向一指,“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若不认咱家当干爹,那咱家就把这机会给阿拜了。” 郎格和多翰双双一滞,硬是无话可说。 准备回去时,魏公公却把郎格单独留下。 “你也是瓜尔佳氏的?”魏公公仔细打量着郎格。 郎格点头道:“是,我是安图瓜尔佳氏的。” “那就好,自家人说话就不必藏着了,” 魏公公亲切的拍了拍郎格的肩膀,“你回去告诉禇英,咱家对他始终是初心未改,这个世上能帮他的也只有咱家一人。如果他再错过这次机会,那便是四面楚歌,再难翻身了...他须明白,他的敌人从来不是咱家,而是他阿玛手下的那些老臣,还有他的兄弟们。” 多翰回去后便将魏太监的无理要求告诉了他的主子,禇英听后气的把手中的酒坛子“咣”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欺人太甚!” 因为喝闷酒的缘故,禇英都有些站立不稳,龚正六忙上前扶住他,很是心疼自己的学生。 “师傅,你也看到了,他魏阉哪里是想和我谈,他是变着法子羞辱我!” 禇英恨声道。 “你们先出去。” 龚正六朝多翰和郎格摆手示意。 “喳!” 多翰忙退了出去,大贝勒这几年已经很少喝酒,从前却是十分好酒,且每次喝酒都会脾气大发,纵是再亲近的人也难免会遭到其毒打。 郎格却是没有跟着出去,而是上前一步将魏太监对自己的说那番话如实转述了一遍。 “他真是这么说的?” 龚正六眉头紧皱。 ..........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只有一更。 第八十九章 要广泛发动建州人民 魏公公不是为难禇英,而是真想帮他。 事实上,如果不是魏公公的悉心教导,禇英早就应该在去年被他的阿玛下令勒死了。 所以,公公是禇英的救命恩人,又哪里会害他呢。 是,你禇英是比公公年长,可这世上有德者居长,有才者居者,有能者居长,有钱者居长,拳头硬者居长... 你禇英占了哪点? 一点都不占你个龟儿有什么理由不跪撒? 人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世上哪个俊杰不给人跪过? 天赐大珰、高山仰望如魏公公般都跪了若干次,禇英个龟儿又凭啥子不跪咧! 公公不认为禇英就这么灰溜溜回去,还能把他的伪金太子的位置坐下去。 所以,他必须要跪。 当然,可能,从人情角度出发,这个要求的确有点过份,但不是不能谈的。 叫阿玛不行,叫声阿牟其总行吧? 你禇英要连这还不答应,那事情就很难办了。 反正公公不急,营中有的是协安会送来的沾满朝鲜人民血汗的粮食,你禇英有什么?他弟弟阿拜又有什么。 公公是坐吃等死,兄弟俩是直接等死。 时间会证明,再紧的东西总有松的那天。 公公相信,禇英会想明白的。 ........ 本部东边里许地新搭建了一排木板房,挂了个牌子“建州还乡勇士团干部培训班”。 因为条件简陋,所以这几间木板房只能起到遮风挡雨效果,内部基本上没有什么教学设备。只有供学员听课坐的小板凳,离教房大概十米处的地方是公共茅房。 此时茅房外还乡团长范浑正恭敬的立在外面,茅房内传来舒畅的声音,片刻,魏公公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带着快乐感走了出来。 “奴才给公公请安了!”范浑上前打了个千。 “吃了么?”魏公公一抬手。 “吃了。” “好,好,那就去给同志们讲讲吧。” 魏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将半本《论游击战》递给了范浑。 之所以是半本,是因为刚刚公公进茅房后发现没纸,所以把后面几页给撕了下来。许是墨汁昨天才干的缘故,公公这会屁股有点黑,但他老人家自个没注意,就是看到了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建州还乡团组建这件事,公公是很重视的。 因为此间事了,公公就要去海外办大事,皇军也没有足够的资源维持义州这边对建州的进攻态势,因此无论是军事角度还是政治角度,建州还乡勇士团的存在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如何让还乡团能够迅速在建州立足打响名头,动摇建州统治基础,协助义州方面稳定宽甸及更北地区,便是公公当务之急。 为此,他老人家利用吃饭的时间口述了这本《论游击战》,全书一共13页,每页200字,短短两千余字却凝聚了公公的智慧结晶。当然,现在只剩下9页,但内容虽然缩水,精华却是在的。 且书本毕竟是死的,活学活用才是真的。 办一个培训班,跟台湾的监军太监高级班一样,多培养一些人材,通过这些人材去带动更多的人,达到更大的影响和作用,是前人摸石头过河给后人留下的经验。 “忠诚!” 公公进教室时,六十名光着脑袋的还乡团骨干成员忙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初学皇军的礼仪,他们的礼节并不规范。 这些都是范浑从还乡团现有官兵当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大半都是原乌拉、辉发等部落的女真人。并且,都是熟女真,因为生女真听不懂汉话。 “坐,坐。” 魏公公微笑同学员们点头示意,然后摸出一根中华点了吸上一口,然后高兴的对在座的骨干们说道:“今天咧,本来咱家不准备来的,可是你们的范团长啊万般恳求咱家过来给你们讲几句,那咱家就讲嘛。” “你们都是建州人民,从前可能替奴尔哈赤反动集团做了许多对不起朝廷,对不起人民的事,但那都是过去,咱家知道你们是被奴尔哈赤蒙蔽了的,所以呐咱家才组建了这个还乡团......” “现在春天来了嘛,百花齐放,不能只让几种花开,另几种花不让开嘛,这不好...好比建州的事情,怎么能让它奴尔哈赤一人说了算呢?要多听听建州人民的意见嘛...咱家相信,建州人民肯定是不愿意跟随奴尔哈赤造朝廷反的,建州人民是真心实意拥护大明,拥护朝廷的!所以,咱们还乡团呐就要代表广大建州人民的利益,同他奴尔哈赤斗争到底,还建州人民一个朗郎乾坤!” “...咱相信,建州人民将会看见,建州的命运一经操在建州人民自己的手中,建州就将如太阳升起在东方那样,以自己的辉煌普照大地,迅速的涤荡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分裂集团给建州人民带来的伤痕和污泥浊水!” “你们要大胆干,不要有什么顾虑,朝廷和咱家就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 “你们回去之后如何才能立足,怎么才能在奴尔哈赤反动派的打击下生存下来,如何壮大自身,解放更多被奴尔哈赤反动派奴役的建州人民呢?” “这个法子咧就叫游击战。哎,敌进我退,保存实力不要和他们硬拼;敌退我进,打击其士气,积小胜为大胜......” 公公重点给学员们讲了麻雀战、破袭战、伏击战的要典。毕竟还乡团官官兵数量不多,远比八旗弱小,在无法得到皇军主力支援的情况下,要他们冒然和八旗主力针锋相对的打,完全就是送死行为。” “你们要在广袤的白山黑水间出没,不要想着去打下哪一处有八旗重兵驻守的城池寨子,而是要广泛发动人民,走村落包围城池的路线。 “建州反动派在各个地方都得派兵驻守,他们的驿站啊、粮库啊、官吏驻所啊这些都要进行破坏和袭击。还可以破坏道路,能挖就挖,不能挖的就弄些石头堵起来嘛......” 不知不觉中,魏公公就讲了大半个时辰,他老人家尽可能的将所知结合建州实际,给还乡团今后制定了一个可行的行动纲领。 公公不怕这些女真学员们把本事学好后会掉头来对付他老人家,要是连自家养的狗都服不住,公公又如何指点江山和美人呢。 课后,公公召见了范浑等几名还乡团的高级军官,询问了还乡团组建的具体事情,并就武器装备和日后粮草支援等事项做了具体交待。 “要在俘虏中多做动员工作,你能拉一个来,奴尔哈赤就少一个嘛。另外,对镶白旗的工作也要做好,这个工作要做好了,你范团长不比哪个旗主差。” “公公说的是,奴才一直想着这事,也一直叫人抓紧了着呢。” 据范浑说,他已经派了不少人潜往对面镶白旗接洽他认识的军官及旧部,诱降工作已经实质取得进展。 “好好干,将来朝廷荡平了建州,不会亏待你们的。” 公公很是满意。 第九十章 同一个朝廷,同一个民族 严厉打击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分裂集团,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是天赋魏公公的神圣使命,是不可动摇的! 魏公公希望大明建州忠勇护国还乡勇士团能够成为打击建州反动集团的一柄尖刀,所以,他老人家将游击战术这一神器光荣的授予了他们。 公公希望,哪怕他老人家不在辽东,那些建州反动派在听说他的名字后都会下意识的抖上一抖。 场景大概就是两只猥琐的熊猫站在那里,一只在另一只耳边附耳说道:“魏太监来了!” 因而,对于主动投降的建州高级将领范浑同志,公公是打心眼里欢喜并信任的。 高级将领投降不同于普通士兵,他们是有足够的诚意的,值得信任。 因为,他们没有回头路。 但是,由范浑一手组建的还乡勇士团是否真的可以让公公放心呢? 里面那些骨干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下面的人就很难说了。 毕竟这些人在不久前还都是金兵,虽说范浑有信心控制他们,但很难保证这些人回到建州后不会因为想念家中的妻儿逃跑,甚至再次反戈继续给反动派当走狗。 那样的话,游击神器弄不好还真能给公公自个造成麻烦。虽然这个麻烦并不足以给公公的大业造成致命影响,但至少也会让皇军流不少血。 所以,忠诚,是还乡勇士团存在和壮大的基础。 没有忠诚,就什么都没有。 如何解决还乡团忠诚问题? 公公沉吟在那,左手背负在后,右手夹着大中华。已然很长的胡须和三七开的油头让他老人家看着颇有几分文青色彩。 许久,他回过身对范浑说了一句话,后者听后仅仅怔了一下,旋即叩头应命。 干脆、利落,尽显英雄本色。 “你虽是女真人,但也是我大明治下一员,只要你忠诚于咱家,咱家便一视同仁,无有区别,可明白?”魏公公语重心长,“同一个朝廷,同一个民族!” “奴才明白!” 范浑再次磕头。 同一个目标——为了皇明! .......... 确保忠诚的办法很简单,中外历史上的老套路而矣。 清军便常逼迫投降的明军屠城,以此来确保这些已经成为绿营的汉人军队对于大清王朝保持无限的忠诚。 范浑按魏公公的吩咐,上演了一场小型的“投名状”现场。 大概一百三十余名被俘虏的正白旗和镶黄旗金兵被勒令到了安平河畔,围住他们的是组建才数天的还乡勇士团。 被围的金兵是经过仔细甄别的,除了军官以外基本上都是最早跟随奴尔哈赤的通古斯一系。 许是察觉到了明军将他们带到此地的意图,俘虏们开始骚动起来。 除了被抽调参加培训班的60名还乡团骨干军官外,士兵们大多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因而很多人对眼前一幕露出迷茫和不解的神情。 范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看了看远处河边正在长幡下垂钓的魏公公,向身边的福阿满摆了摆手。 闪过一丝痛苦表情后,福阿满和军官们开始行动了,他们分作数队一批批的上前开始砍杀从前的战友和同胞。 尽管军官们在竭力呼吼着,但手中的大刀真要砍下去时,还乡团的官兵还是犹豫了,望着对面那些乞求的眼神,他们的心怎么也硬不下去。 远处,魏公公上鱼了。 一条巴掌大的白条成功上钩,岸边顿时传出欢笑声。 看着熊本将鱼取下钩,又掐断蚯蚓重新套上鱼钩后,公公便又将鱼钩抛进了河中,自始至终不曾朝范浑那边看过一眼。 “范团长,看样子你的部下们并不太愿意获得新生,走向光明啊。如果不行的话,就由我的人来吧。”一手按刀的杨寰微哼一声。 “不敢,不敢!” 范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将手中的令旗狠狠挥下。 福阿满将长刀毫不留情的砍在了一个镶黄旗壮大的脖子上,随后割下对方的脑袋,拎着那根沾血的辫子高高举起。 “动手!” 军官们再次喝喊起来,之后,便是一场残忍的屠杀了。 时间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这还包括将尸体扔进安平河。 这是范浑想到的,他想让下游被困的那些镶白旗的家伙看到这些尸体。 ......... 范浑有件事没对公公说老实话,那就是他虽然已经派人和镶白旗接触,但所取得的成效并不如他说的那么大。 目前为止,只有十几个金兵主动投降,其余的大多在观望。 原因多种多样,有期待西线大贝勒能够拯救大兵的;有想着建州的妻儿老小的,有被奴尔哈赤反动派洗了脑,铁了心要分裂祖国的;也可能家里真的和大明有仇的;有的是不知道如何办,准备随大流的... 各式各样的原因让针对镶白旗的瓦解工作没有大的进展,但归根结底其实是这帮黄牙辫子们还没有饿到想吃人的程度。 其实按范浑的本意是根本不必拿粮食去换金兵的武器,哪怕给的粮食再少,这些家伙只要能稍微缓口气也不会乖乖投降。 但这个决定是魏公公做下的,因为他老人家希望通过粮食换武器这个办法来一点点的瓦解镶白旗最后残存的尊严和斗志,进而让他们主动拿战马来换粮食。 人多活几天没有问题,可战马要是被饿瘦了,被宰了吃肉,那就不划算了。 估计镶白旗现在大约还有3000匹左右的马匹,其中以战马居多。不管是抗金救**还是皇军主力师团,目前都是极度缺乏战马的。 因此魏公公非常想得到这些马,但一开始提出粮食换马多半会被阿拜拒绝,由此才有粮食换武器。 一下子是挖不开大坝的,但一点点的钻,总会形成一个大洞。 先从士兵个人开始,再到集体买卖,生意就是这样一步步做起来的。 战马买卖在两天后有了突破口,镶白旗第三甲喇的牛录额真诺敏主动提出拿战马换取粮食。 诺敏这样做是因为他和第三甲喇的残兵受到了压迫。 第九十一章 我能降吗? 镶白旗第三甲喇比较倒霉,前后阵亡了都安超和龙古大两个甲喇额真。兵员损失方面也是仅次于第五甲喇,现有兵员不到两个牛录约500人左右。 被困三里铺后,受伤逃回的诺敏没有被旗主阿拜责罚,而是让他代替龙古大指挥第三甲喇。 原本这个安排并没有问题,第三甲喇虽然残破元气大伤,但也有五百兵员,稍加整顿下关键时候还是能用上的。 但随着吃的日益缺乏,以及援军迟迟未能突破明军,镶白旗各甲喇之间却开始为了最后一口吃的勾心斗角起来。 两天前,第三甲喇忽然被左梅勒额真多喀纳勒令交出一部分他们手里少得可怜的存粮。 这个举动激怒了第三甲喇,也让临时指挥第三甲喇的诺敏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多喀纳之所以如此对待第三甲喇,只因为第三甲喇的士兵有不少是原东海库尔喀人,他们原先是依附哈达部的,并非建州老通古斯。 另外就是第三甲喇存在不少野人女真。 野人女真又被建州和明朝方面称为乞列迷人,他们原先居住地距原大明奴尔干都司有三千里。 乞列迷人以山区狩猎为生,他们在没有被建州征服之前多骑鹿出入,以捕捞各种海产通过建州进贡明朝,并承担他们先祖替明朝守护极北之地的重任。 (作者注:历史上,建州叛乱使得明朝彻底丧失奴尔干地区。伪清康熙年间北地仍有大批明朝卫所军民后裔,但与中国再无交通。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骨头早期作品《恶奴》,一本后半部个人认为相当经典的作品。) 万历三十五年,建州和乌拉发生了乌碣岩之战,此战除了进一步地削弱了乌拉实力,也打通了建州通往乌苏里江流域以及黑龙江中下游之路,也就是通往极北之地的道路。 四年前,奴尔哈赤为了扩实建州实力,命五子莽古尔泰前往极北之地招抚野人女真。 名为招抚,实际却是抓生口,残忍野蛮程度令人瞠目。 被从极北之地抓来的这些乞列迷人、黄羊野人们虽被编入八旗,但因他们加入八旗时间短,又言语不通且有不少陋习,故在八旗之中地位较低,仅比汉人阿哈好一些。 存亡关头,镶白旗的高层自是要考虑让嫡系兵马能够多存活,如此自是要削夺那些非嫡系兵马的寥寥无几的口粮。 本来就没有什么吃的第三甲喇士兵们自是气不过,纷纷找到诺敏诉苦,要这位临时的额真大人能够替他们讨回公道。 诺敏有什么办法? 可下面群情汹湧,他不做点表示的话也交待不过去,于是便去向旗主三阿哥诉委屈,哪知三阿哥根本不见他,反而让多喀纳打了几鞭子,骂他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这把诺敏气的够呛。 彻尔格怕诺敏不肯咽下这口气,自个儿先打起来,便往阿拜那儿讨了个差遣,让诺敏带着第三甲喇残存的士兵到明军东北方向驻守,说是防备明军进攻。 这肯定是唬弄人的鬼话,到这会谁还不知道明军根本就不可能进攻他们! 然而,旗主的军令诺敏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带着第三甲喇去了。下面的库尔喀和乞列迷人见这个临时额真不顶用,也不再将他当回事,不少人开始商量要杀马充饥。 杀马是可以充饥,但是马肉吃多了难以消化,如果没有盐巴和油,吃不了几顿人就要因胃涨而死。 更何况三里铺一带能烧火的东西都叫砍了捡了,真要杀马也没法烧熟只能生吃,那可是活受罪的事。 西边这几天也没了动静,不用说正白旗肯定打不过来。第三甲喇上上下下都已明白,他们距离覆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这个时候,也就是能吃上一顿算一顿吧,管不了其它了。 这个时候,诺敏的一个戈什哈不知道怎么听说第五甲喇那边在偷偷和明军接触,用武器换粮食,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主子。 诺敏听后很是犹豫,和明军换粮食要是被旗主知道了肯定要杀头!可看着下面人饿的眼通红,又一个个不拿自己当回事,诺敏也很是不甘心。 于是他牙关一咬,便叫那戈什哈偷偷到对面和明军接触。他不小打小闹,他要拿战马和明军换粮食! ........... 明军很快派人过来谈这件事了,来的还是诺敏的熟人福阿满。 福阿满直接开出三十斤米换一匹马的条件,这把诺敏气的当场就想把福阿满给砍了。 “你诺敏可以不换,但你现在不换以后价钱更低,掉了膘的马我们也不收。”福阿满道。 诺敏知道对方说的不是假话,越往后对方的鼻孔越上天。 没办法,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诺敏只能把怒气活活咽在肚中,尽力挤出笑容,希望福阿满能看在他们从前交情不错的份上多换点。 福阿满想了想,定下两匹马换九十斤米的价钱。 这个价钱没的商量了,干就换,不干他就回去。 诺敏黑着脸,捏着鼻子认了这买卖,没办法,他不做,他手下的人却是想做。 不一会儿,明军便推了几辆小车出来,一袋袋的搬到对面去。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白花花的米,没掺东西在里面。明军另外还体贴的送了几十捆柴禾给第三甲喇。 饿的头晕的第三甲喇兵们喜笑颜开,把诺敏又当成主心骨了。诺敏也履约将六十匹马交给明军带回。 就这么接连做了两次交易后,福阿满再一次来到了诺敏军中,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交给对方,说是索浑大人给诺敏的。 这是一封劝降信。 信中索浑保证只要第三甲喇愿意过去,他绝对保证他们的性命安全,并且还能请求大明册予他们一定官职。 诺敏犹豫不决。 “你是怕奴尔哈赤会害你家人吧?无妨,到时候你们都剪了辫子谁知道你们降了大明呢。再说这么多人,他奴尔哈赤敢下手吗?...” 福阿满一阵好言相劝,先前不愿给明朝卖命的他,这会也是希望能够多拉一些人下水了。 下水的人多了,哪里还有什么女真奸呢? 大家都是大明的忠臣嘛! “唔…” 福阿满的话让诺敏心动万分,虽说他们还能靠换马再撑上些日子,可是没有援军他们始终是撑不住的,而且他们又能有多少匹马可以换? 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就这么降了,好歹自己还能去当明朝的官! 当夜,阿拜就接到急报,说是第三甲喇全营降了明军。 阿拜当时愣了很长时间,最后喃喃问了彻尔格一句:“你说我能降吗?” 第九十二章 三阿哥的末路(上) 阿拜不是真想投降,他只是绝望了。 西线已经三天没有动静了,阿拜有着强烈的不妙预感,他怀疑自己的大哥禇英已经将他和整个镶白旗抛弃了。 阿拜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正白旗的粮草本来就不多,攻坚失利的他们没有可能滞留多长时间。 所以,换成是阿拜,他也会明智的选择北撤。不然,结局很有可能和镶白旗一样。 这大概就是汉人说的长痛不如短痛吧,弃车保帅吧。 没了镶白旗还可以再建,没了阿拜他们的阿玛还能再生,他们最小的弟弟多尔衮不才五岁么... 但是,阿拜错了。 他大哥禇英没有抛弃他,就此一走了之。 他只是喝醉了,天天喝的酩酊大醉而矣。 没有大贝勒的授意和放权,饶是龚正六这个师傅也不敢擅作决断重启和谈,所以,和明营的接触就此停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情况的魏公公也奇了怪了,都什么时候了你禇英还死撑着咧?别到时候没把你弟阿拜饿死,先把你这个大阿哥给饿坏。 也罢,你禇英能撑,公公也不能不陪着。和谈这条线就此搁置后,魏公公便全心全意的对付起镶白旗来。 他老人家每天都要三次听取范团长的工作汇报,随后归纳到许显纯处置。 许显纯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断降价。 不管是武器还是甲衣亦或战马,价格从开始的一天一降到一天三降,至12日,一匹马只能换五斤米了。如果不要米,可以给三张蒸熟的大饼。 即便如此,还是每天有金军将马匹牵过来和明军交换粮食。据这些金军交待,他们的旗主三阿哥已经下令杀马充饥。 但是这个命令遭到了大部分金兵的抵制,原因无它,实是生肉难嚼,也难以消化。 很多士兵在吃了生马肉后闹肚子,搞得臭不可闻。 第三甲喇全营投降不可能不刺激到其它甲喇的金兵,原属范浑指挥的第五甲喇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兵变。 早就和明军有过交易的托福等人秘密串联了几十名士兵,于深夜刺杀了几名顽固不化的军官,然后带着第五甲喇200多人和100多匹战马反正归明。 这是自镶白旗被困以来首次发生的主动交纳投名状的降兵事件,所以托福等人得到了魏公公的亲自召见。 在本部外,魏公公挨个和托福等人亲切握手,并给他们戴上了青天奖章,以表扬他们投奔人民怀抱的英勇事迹。 “事实证明,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嘛,不戳不破,一戳就破!” 久未训话的魏公公情绪依旧高昂,话也依旧多。 “说起这场战场,其实咱家要负有很大的责任。你们知道的,你们从前那个伪汗王的八儿子就是咱家杀的,因此(作为间接责任人),咱家必须设法尽早解决这场战争。” “早一日解决此处战争,便等若早一日解决建州事变引发的无枉刀兵,为朝廷争取极大的优势。也使今日建州反动集团能够意识到朝廷对于平叛的决心,好使其早日悬崖勒马...” 刚刚剪去辫子的托福等人立正恭敬凝听,范浑以下官兵更是腰杆挺拔。 “此次你们两白旗南下,如此大规模的作战至少也应当由你们的议政大臣会议立案,由你们的伪汗王亲自率军前来,而仅让一个禇英来担当如此重任,实在是愚蠢之举... 更何况在紧要关头,正白旗也好,镶白旗也好,竟然没有联合作战,导致被我军各个击破,终致今日困境... 那些反动派惹来的责任,最后反倒让你们这些普通士兵来承担,实在是万万不该的!” 魏公公深表遗憾。 “范团长,我要你明确告诉那些还在对面的敌兵,只要不发生奇迹,他们的性命都将会在这里丧失。但是,他们不是倒在进攻的路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将会饿死在这里。请做好心理准备!” 魏公公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觉得这会他老人家若是把胡须修修,弄个小胡子出来应该很有场面感。 “我们将要系统的,毫不留情的消灭敌人,连根带叶。”训话完毕后,魏公公对范浑说了这句话。 ........ 在表哥彻尔格眼里,表弟阿拜现在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般的皮囊,这位还没有当上贝勒的旗主已经是在等死了。 望着一脸死意的三阿哥,多喀纳很不甘心,他拿出了最后的法子,建议趁现在士卒还有点力气赶紧组织突围。能跑多少算多少,这样总比在这绝地活活饿死好。 怎么突围? 多喀纳知道从陆地正面突破明军的壕沟防御体系绝不可能的,所以他建议游水——从浑江跑。 彻尔格、冷格里他们都被多喀纳这个疯狂的建议吓呆了。 浑江可是一条长两三里的大河啊! 没有渡河工具,还要面临明军船只打击,几千人丢弃所有辎重武器,一头跳进河中,结果会是什么? “那就请主子渡河吧!” 范浑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相对大军渡河,仅仅一小部分人秘密渡河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 彻尔格他们听后没有吭声。 这时,阿拜起身了,摇头道:“我有什么脸面回去?”之后一言不发,形神枯萎的走了出去。 阿拜不可能这样回去的,他不可能就这样独自一人回去,那样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主子!” 多喀纳见阿拜不听劝,急得只能跺脚,却是没有办法。 彻尔格嘴角一动,望着阿拜的背影欲言又止,轻叹一声,退了出去。 冷格里却是莫名宽下心来,他倒是很怕阿拜会贪生怕死,做出抛弃整个镶白旗独自求活的事来。 现在看来,三阿哥不愧身上流着汗王的血。 冷格里最担心的是下面那些牛录额真们,自从第三甲喇全营投降明军、第五甲喇发生兵变以来,其余各甲喇也是蠢蠢欲动。他担心下面有人会铤而走险为了活下去把三阿哥绑了送给明军。 一个活着的三阿哥落在明军手里会对汗王、对大金产生何等影响,冷格里无法想象。 因此,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阿拜活着落在明军手中。 第九十三章 三阿哥的末日(中) 如何准确理解“我们将要系统的,毫不留情的消灭敌人,连根带叶”这句话,魏公公在抗金救国军召开的第三次高级将领军政会议上做了具体指示。 “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广大的建州人民,而是那个自称叫爱新觉罗的家族,这个家族里里外外坏的流脓,就是一处恶之花生长的地方咧。” 魏公公习惯性的将香烟在桌上掂了掂,这样做能够让烟叶更加厚实,吸起来口感更好。 “咱家必须再次强调,我们要争取的是广大女真人民,而非爱新觉罗家族。所以这个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咱们的敌人,对待敌人我们要毫不留情,坚决打击!” “只有流血才能让这个家族不再成为建州人民的噩梦,只有流血才能迎接真正的和平与团结!” 魏公公重重拍了桌子。 针对镶白旗的统战工作就此正式定性。 会后,魏公公手书六字赠予还乡勇士团的范浑,六字为——“信仰,战斗,服从”。 ...... 塔塔木蹲在草丛中脸憋得通红,接连吃了两天生马肉的他已经拉的快站不住了。 好不容易肚中不闹之后,塔塔木才艰难的站了起来,晃悠悠的来到躺在那的尼尔德身边。 “叫你少吃点你不听,现在可好,怕是饿不死也能拉死你。”尼尔德有些心疼这个比自己小的家伙。 塔塔木苦笑一声:“不吃能怎么办,真要饿死不成。” 尼尔德叹了口气,忽道:“这样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你有没有想过去那边?” “你想说什么?”塔塔木看了眼尼尔德。 尼尔德沉默了下,道:“要不我们也去投明军吧。” 塔塔木愣了愣,却没有一点惊讶和生气,而是缓缓点了点头。 尼尔德也点了点头,两人等塔塔木稍稍好些便悄悄往明军阵营摸去。路上根本没人管他们去哪,甚至他们还遇见了十几个和他们一样想法的金兵,也不知是哪个甲喇的。 这些金兵彼此都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因而默契的谁也不说话,就这么悄悄的摸到明军阵营前,然后趴在壕沟边朝对面喊话:“我们是来投降的!” 对面的明军见怪不怪了,往常他们就会指点来投降的金兵从哪里下沟可以安全过来,今天却是直接回了句:“你们回去吧。” “回去?” 这帮子金兵都是一惊:他们是来投降的,为什么明军要他们回去? “上面刚下的命令,从今天起,来投降的一律要拿一颗首级来,否则一律不受降!” ........... 明军不但不再接受金兵的投降,还中止了武器换粮食、战马换粮食的交易。 因为,天赐大珰决定加快解决镶白旗的进程,从而可以迫使他的好学生禇英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把字签了滚蛋。 又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到了金兵耳中,明军的大官开出了价码,如果来降的金兵提的是军官的脑袋,那他们过去之后就可以得到等同于这个军官的职务。 第二甲喇的尼尔德和塔塔木最先动的手,他们杀死了壮大索安和梅勒额真多喀纳的戈什哈喜哥。 明军果然没有食言,两人过去之后立即吃上了一顿饱饭,随后被任命为还乡勇士团的小队长。 在范浑的刻意宣传下,几乎所有的金兵都知道了尼尔德和塔塔木的事迹。 饥饿和死亡的威胁让金兵们看向军官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军官们开始恐惧了,他们打杀了十几个他们认为的反叛者,但是这么做并没有让下面人收心,反而就像油锅里浇了水般炸开了。 从13日开始,镶白旗开始出现几起针对军官的刺杀事件,随后事态开始恶化。 越来越多的低层军官遭到士兵刺杀,越来越多的金兵开始向明军投降。为了活下去,普通士兵之间也开始互相猜忌、提防。 阿拜无法控制局面,甚至无心控制局面。 多喀纳和冷格里等人带着尚还忠心、不曾动摇的红甲摆牙喇及部分牛录开始镇压那些反叛的士兵,试图挽回局面。 一场厮杀之后换来的却是更大的阴谋。 ............ 15日凌晨天刚亮的时候,沉寂的三里铺上空突然响起喊杀声。 睡梦中的阿拜被外面的喊杀声惊动,他以为明军攻了过来,不知为何,他长出了一口气。 之后急忙披甲带着戈什哈走出营帐,却发现不是明军攻了过来,而是第一甲喇集体作乱向着他这个旗主所在杀了过来。 第一甲喇额真固尔托反了! 固尔托也没办法,他是被手下的牛录额真们硬架着反的,而牛录额真们又是被下面的壮大们逼反的。 他们若不反,士兵们就要拿他们的脑袋去向明军摇尾巴了。 彻尔格和多喀纳闻讯带人赶了过来,在震惊固尔托竟然反叛的同时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护着三阿哥走。 “三阿哥!” 冷格里来得匆忙,连盔甲都没穿,身后跟了几十个兵,一个个也是衣衫不整,有的手上连兵器都没拿。 “挡住那些叛贼!” 多喀纳拼命带人抵挡第一甲喇的进攻,并不断派人来让三阿哥阿拜赶紧走。 阿拜却没有如多喀纳一直劝说的那样拼死渡河,而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他的眼神有些焕散,嘴角发苦。 望着正在自相残杀的旗兵,阿拜的心痛到极点,也是悔到极点。 彻尔格还不甘心就这么结束,抽刀在手带着自己的部下冲了过去支援彻尔格。 红甲摆牙喇和阿拜的戈什哈们没动,他们是旗主的奴才,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哪也不去。 冷格里也在看着这位三阿哥,很想三阿哥能够振奋精神带人去镇压第一甲喇,可是三阿哥却是没动,不仅没动,身子竟然还在打颤。 冷格里愣住了,他没想到关键时候三阿哥还是这么不堪。 犹豫了一下之后,冷格里缓缓的向三阿哥走去,他不能让三阿哥落在叛贼手中。 但正当他准备拔刀时,却见三阿哥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向前一步从一名戈什哈手中抢过了佩刀向着叛贼迎了上去。 第九十四章 三阿哥的末日(下) “高,真是高!” “建奴已经内乱,我军大举获胜就在眼前,下官为公公贺,为大明贺!” “若非公公神机妙算,运筹帷幄,那建奴如何会就此覆没呢!” 周铁心一边恭维着,一边搓着手。一般他对妻子撒谎时就喜欢做这个动作。 “也谈不上什么高明不高明,咱家是农民子弟出身...” 魏公公不喜欢被人拍马屁,他一直与部下们强调他的苦出身,以此提醒那些总是自以为是拍马屁们的家伙——他老人家是洞中有乾坤,眼里有日月的,知百姓疾苦,知民间世态,知世间万象的。 试问,如此伟大人物,区区马屁又如何能腐蚀得了、迷惑蒙蔽公公睿智的双眼呢! “咱家当年就和皇爷说过,若辽东有事,不用别人就用咱家,不用十年五年,一年半载就可!” 公公心情大好,一指远处正在自相残杀的镶白旗,不无得意问周铁心和马祥德:“二位看,咱比那宁远伯如何?” ........ 阿拜是想死,但他不想窝囊的死去,他要勇敢的死去。 从前,他是阿玛眼中最无用、最懦弱的儿子! 现在,他要用自己的死告诉阿玛,他不是胆小鬼! 第一甲喇的叛军实在是太多了,多喀纳尽管苦苦支撑,但还是无法抵御那些一心想要投明活命叛军们的疯狂攻击。 他只能带着残余的忠心部下往后退,他仍想着护着三阿哥逃出生天。可当看到三阿哥竟然提刀过来后,多喀纳却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 离的最近的第二甲喇的一个牛录赶了过来,发现是第一甲喇叛乱后,这个牛录的金兵在迟疑之后竟然也参与了叛乱,他们同第一甲喇一起砍杀忠诚于旗主的红甲摆牙喇们。 “不要让他们跑了!” 固尔托手下的牛录额真们此时充当了叛军的指挥核心,在他们的指挥下,第一甲喇联同后面过来的第二甲喇叛军们一起围住了多喀纳、彻尔格他们。 多喀纳兀自砍杀着,接连砍翻了六名试图此死他的叛军。 一直表现得像是被逼迫而不是主动叛乱的固尔托见状,终是从戈什哈手里拿过一把长弓,然后一箭射向了多喀纳。 这一箭射中了多喀纳的右腿,受创的多喀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不等他挣扎起来,几个叛军同时挥刀砍了过去。 “噗哧”一声,多喀纳的人头飞向了半空,掉落的人头很快被疯涌上来的叛兵争抢着。 因为,这是大官的脑袋! 多喀纳死后,其余下的部下们一下失去了主心骨,以及抵抗的意志,他们想投降,然而叛军们却并不愿意放过他们,而是继续杀戮,直到他们一个个被砍倒在地。 这些脑袋,同样是他们活命的保证。 彻尔格目睹了多喀纳被杀,他带着残部边打边退,和后面赶过来的旗主、冷格里他们合兵一处。 此时忠于阿拜的金兵只剩两百多人,而叛军却有近千人。 彻尔格一直盼着第二甲喇和第四甲喇他们能够赶到,但是除了那个参与叛乱的牛录外,这两个甲喇的官兵却好像突然消失般,哪怕这里的喊杀声数里地外都能听见,他们却就是迟迟不出现。 显然,这两个甲喇纵然没有参与叛乱,也默认了叛乱发生。 阿拜这会想跑到江边游过去都不得了,叛军将他和忠心的部下围得死死。 固尔托看到了拿着长刀的旗主三阿哥,他心中很是愧疚和不安。 可没有办法,范浑递了话过来,魏公公可以接受镶白旗任何一个人的投降,唯独不接受阿拜这个爱新觉家的崽子活着。 所以,他要么杀掉爱新觉罗家的崽子,要么被他的部下杀掉。 毕竟,他固尔托的脑袋同样也可以让下面人在明朝那边过的很舒服。 愧疚只是短暂的,已经射杀多喀纳的固尔托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他清楚一个旗主的脑袋能为他带来什么! “杀阿拜,活命!” 固尔托狰狞的指挥着部下向昔日的主子无情的冲杀上去。 “杀阿拜,活命!” “杀阿拜,活命!” 到处都是叛军的呼喊声,他们一波又一波的向着他们的旗主冲过去。 忠心于旗主的红甲摆牙喇们是各旗的精锐,他们这几天吃的可比其他人饱,体力方面比叛军强得多。 因而,他们挡住了叛军的冲击,但也仅仅如此。两方人数的巨大差距让他们根本没有可能保着他们的旗主突出去。 “放箭,射死他们!” 叛军的军官们纷纷呼喊,一枝枝利箭向着阿拜、向着他的戈什哈,向着红甲兵们射去。 一些戈什哈和红甲兵们被射成了刺猬,可阿拜却是没有被射中一箭。 忠心的奴才们将主子牢牢围在中间,他们用身体去替主子挡箭,用生命护卫主子的安全! “往江边走,往江边走!” 彻尔格一边拼死抵挡叛军,一边大声叫喊。 冷格里虽然不认为到了江边就有活路,但是三阿哥表现出的勇敢还是让他值得为其搏一搏。 “保证主子!” “叛贼,汗王饶不了你们的家人!” “......” 忠心的金兵们不断有人倒下,可不断又有人补上。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忠诚的勇士。 阿拜不想去江边,他想和叛军们拼命,他想质问固尔托为什么要背叛,但是他没有机会问对方。 在彻尔格的苦苦哀求下,阿拜同意往江边撤退。 冷格里等人拼死保护,终于护着阿拜从叛军的重围中突出来向江边且战且退。 可让冷格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尚未接受江边,前边就有一队人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第四甲喇的人! 阿拜没有看到第四甲喇额真苏尔和,只看到了下面的几个牛录额真,从那帮人躲闪及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阿拜知道苏尔和多半遭了他们的毒手。而自己,则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固尔托看到第四甲喇的官兵赶到时也是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是要帮着三阿哥对付自己,可当看到第四甲喇的兵往三阿哥他们冲去后,固尔托立时放下心来。 旋即眉头大皱,暗骂第四甲喇的混蛋们太无耻,起事的时候不来,现在硬骨头已叫他第一甲喇啃下来却来捡果子,一个个不要脸至极! 可骂有什么用,这个时候要是让三阿哥落在第四甲喇手上,他固尔托就真是白忙活一场了! “快,快冲上去!” 固尔托焦急,他手下的军官们也焦急,这会傻子都知道旗主已经完蛋了,就看谁能把三阿哥的大好人头抢到手了! 在活命的鼓励刺激下,第一甲喇的叛军们明明饿的要死,又或是跑不了几步就要喘气,可却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往前冲。 阿拜没有再跑,他看到江面上停着十几条明军的渔船。船上的明军手里都拿着渔网,这意味着就算奴才们保着他三阿哥冲到了江边,他三阿哥也不可能游到对岸。 最大的可能是被明军用渔网拖回去。 没有什么奇迹,也没有什么悬念。 阿拜朝西边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大哥禇英是不是也在看他。 表哥彻尔格被叛军射中了喉咙,冷格里也叫叛军砍断了一只腿。两人的脑袋一颗叫一个牛录额真拎在手上,一颗则被一个壮大系在了腰间。 “杀阿拜,活命!” 四面八方都是要自己死的呼喊声,四面八方也都是要他脑袋的叛军。 阿拜身边的忠心奴才不断的倒下,他自己也被长矛刺中了。在倒地时,他拼尽全力的将那个刺中自己的叛兵给砍倒在地,随后自己身上就落下了三把刀。 阿拜是活着的时候被叛兵割下首级的,那个割下他首级的叛兵最开始明显是颤抖,敬畏,但随着旗主脑袋在他的刀锋下已经切了一半时,这个叛兵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割下阿拜首级的是第一甲喇的士兵,这让固尔托大喜。第四甲喇那帮人见状也没敢和第一甲喇抢,而是纷纷去割取地上的首级。 有总比没有的好! 一些军官纷纷上前和固尔托交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需要一个领头人。 如果大家不能齐心协力,而是各自和明军交涉,恐怕他们能争取的利益并不多。 固尔托明显是个很好的人选,他也当仁不让的将这个领头人的担子扛了下来,让人马上去和第二甲喇余下那些人说,要他们马上赶来汇合,然后一起前往明营请降。 没有参与叛乱的第二甲喇余部在知道旗主已经被杀后,也很干脆利索的牵着他们已经饿的都不大能走的战马到江边来汇合了。 ........... “大阿哥,镶白旗完了。” 龚正六一直在凝视着东方,隔着明军的防线凝视着东方,哪怕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确信三阿哥的镶白旗已经不复存在。 他用了“大阿哥”的称呼而非是“大贝勒”,前者代表的是他的学生,后者代表的是他的主子。 禇英模样很憔悴,他低头看着地面,许久,对自己的师傅说了一句:“师傅,你亲自过去和他谈,只要不认他做阿玛,其余的都可以答应。” 大贝勒的声音很平淡,似乎也有解脱的意味。 第九十五章 去辫易帜纳降 以固尔托为首的镶白旗降将奉上旗主阿拜首级,带领残军2700余、战马千余匹、武器若干奉表向大明内臣部公魏请降。 魏公公喜闻降报,当即着允,命许显纯、范浑、福阿满往固尔托处交接受降一事。 许显纯等人至金营后,接受降书后便命固尔托等降将割辫,随后由降将们召集降兵集体去辫蓄发易帜。 固尔托没有犹豫就自觉去了辫子,但也有一些军官对去辫有抗拒心理。 在范浑的示意下,固尔托命人按住那几个不愿去辫的家伙,强行将他们的辫子割了下来。 “辫子,辫子!” 几个被割辫的军官疯了般抓住自己的辫子,哭叫着相拥而泣,说不出来的伤心。 割,必须要割! 这几个军官的举动让许显纯更加坚定割掉他们辫子的想法。 “不割辫,就割头!” “留头不留辫,留辫不留头!” 一道道杀意十足的命令被传了下去。 降兵们听到这个命令后面面相睽,不明白为什么明军要割去他们的辫子。大部分降兵们还是主动割掉了自己的辫子,因为他们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 但还是有少数金兵不愿割辫,用他们的话说便是从前是大明建州官兵时,大明也不曾要他们割辫。 今日重投大明,亦没有道理割辫,毕竟他们是女真人。而辫子是女真人的象征,如果没了辫子还是女真人吗? 辫子,是女真人世世代代的传承啊! 许显纯没有废话,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范浑。 “如果不能去辫,这些人就得死,你也会受到牵累。” 范浑不是恐吓固尔托,去辫是受降的标准,不容更改,也没有商量余地。 固尔托当然不敢怠慢,他都杀了旗主了,哪能因为一些士兵不愿去辫害他不能投大明呢。 当下固尔托就带着腾腾的杀意找到了那帮不愿去辫的家伙,他叫来这些人的牛录额真喜塔塔。 喜塔塔刚想开口述说自己对去辫的不满,不想嘴巴刚动,脑后却被猛的被人一揪,还不等他扭过头来,自己的辫子就被甩落在地上。 定睛一看,脑袋后面还架着一把闪着寒意的大刀,持刀人却是固尔托手下的戈什哈。 “马上让你的人割掉那该死的辫子!”固尔托毫不掩饰他的杀意。 “大人,我...我这就去让他们割辫,我这就去!” 眼前的架势再明白不过,如果自己再反对,恐怕怒火中烧的固尔托绝不会在意拿他祭刀,杀鸡给猴看。 喜塔塔不想就此送命,在他的劝说下部下们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一个接一个颤抖着割去了自己的辫子。 “你们割不割?” 固尔托带着一队人走到还不肯割辫的十几个喜塔塔部下面前,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伸手指了几个人:“你、你、你!出来!” 如此气势汹汹加杀意十足的阵势,被点到名的几个金兵自然明白让他们出去意味着什么,害怕的往后面退了起来,却是被那些割了辫的拉了出来。 “再问一次,割还是不割?” 一个金兵近乎求饶似的叫了起来:“大人,割了辫子,我们就不是女真人了!” “大人,不能割啊!” 拉出来的几个金兵连哭带叫,希望额真大人能放他们回去。 固尔托铁青着脸,厌恶的看了一眼几人,右手一挥:“砍了!” 瞬间,数把大刀举了起来,不等那些金兵再次求饶,也不等他们后悔,就朝他们脖子上砍了下去。 “噗哧” 随着鲜血的喷溅,四颗脑袋齐致滚落到地上。 人群一阵骚动,却是没有人敢惊叫,更没有人敢乱动,因为在他们四周,那些已经决定不再做女真人的降兵已将长矛、弓箭对准了他们。 ............ 镶白旗整体去辫易帜,让魏公公很满意,命召固尔托等人来见。为表示重视,公公亲自迎接众降将。 见大明内公亲自来接,固尔托等一众降将远远跪倒便拜。 魏公公急忙下马,上前一一搀扶,笑着对众降将道:“尔等弃暗投明,咱家喜不自胜,速速起来,不必多礼,速速起来!” 说完,伸手要与众降将握手。 固尔托不知此礼节,但想定是贵礼,不无感慨道:“奴才等有罪,不敢享此大礼!” 魏公公却不以为然道:“尔等从前有罪,今后却是无罪,成我部属,我亦当以礼待尔等。” 执意握手。 固尔托等心中叹服:不愧是大明天使,如此礼贤下士,建州上下岂有不愿投之麾下之理? 一一握手之后,魏公公左手牵着固尔托,右手牵着范浑,一同前往本部。 本部已摆下盛宴,坐满明军文武,见到魏公公进来,全起身参拜。 魏公公笑着要众人免礼,请固尔托他们和范浑等还乡团军官一起坐席。 尔后,魏公公亲手端起酒杯,满面笑容道:“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诸位随意饮用,勿要拘束。” 众降将不想魏公公如此平易近人,感动道:“久闻天使仁德,今日一见,果非虚传,奴才等之所以归之甚晚,只因下面尚有儿郎担心屠戮,才延至此时。” 魏公公听出他们话外音,笑道:“尔等不必疑虑,咱家向来以诚待人,诸位来归之后皆编入还乡勇士团,从此为朝廷效命。” 众降将听了这话,均是一颗心彻底放下,纷纷于席上跪拜:“公公如此待我败军之将,古来罕见,奴才等对天发誓,真心归顺,若有二意,必遭天谴!” “信得过,信得过咧,信不过尔等,怎叫你们来吃酒。”魏公公哈哈一笑。 “建州本是朝廷治土,百姓皆是天子之民,只因那奴尔哈赤擅起野心,伪称国度公然叛乱,才致今日官兵残杀,枉死无数人,咱家细想来,真是痛心啊。” 魏公公拿帕子擦了擦眼泪,似潸然泪下。 众降将见了都是动容,再次下跪齐道:“奴才等三生有幸,能得遇公公,从今以后愿肝脑涂地,为大明效命,为公公效命!” 公公喜道:“好,好!” 众降将又是一片歌颂之声。 “奴尔哈赤伪称金国,确是叛贼,公公若有平定之意,不如挥师北上,收得黑图阿拉,将那奴尔哈赤擒斩送于京师!”歌颂之声中却突然冒出一个杂音来。 众人看去,却是那原第四甲喇的牛额额真麻保。 挥师北上,直掏黄龙是带劲,可魏公公哪敢啊,他眯眯笑的望着那麻保,心道你有此孝心是好,可你爹我却硬不起来啊。 范浑、固尔托等在想这麻保多事,异想天开,正准备眼神示意他莫要瞎嚷,那麻保却很诚恳说道:“此间之事那奴尔哈赤必是不知,故奴才等可扮作退兵为内应,趁黑图阿拉不备一举开了城门!” 第九十六章 公公一令,地动山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麻保的创意不可能不让魏公公动心,但一想自家处境,公公只能表扬麻保的孝心和勇敢,却不敢纳此提议。 不是公公不想风骚一回,而是实力不允许。 一来,两白旗虽受创,可奴尔哈赤依旧有六旗兵在,再加上能征发的部落从兵和汉人阿哈,五六万兵马还是拿的出来的。 公公这边有什么? 抗金救国军满打满算,能拉出去的也不过万人左右,骑兵更是只有几百。 能取得今日之战果,大半靠的是地利。倘若换一处地方,莫说覆没镶白旗,怕是困都困不住人家。 麻保的法子是妙,也是奴尔哈赤对明朝军事进攻采取的必备手段,很有效。 但是这个有效是建立在兵力优势上的。 倘若没有足够的军事优势,就算有内应开城也站不住脚的。 所以,那牌桌上的钱再多,也得有本事摸个牛逼才行。 因而,就算能够骗开黑图阿拉的城门,公公和抗金救国军也不可能占住这座奴尔哈赤经营多年的老巢。 诚如他老人家所说,对付奴尔哈赤分裂集团,就得跟斧头砍树一样,慢慢来。 今日,不就砍掉了镶白旗,折了正白旗嘛。 别的公公不敢保证,但至少能确保奴尔哈赤不可能还如原先历史一般在明年起兵造反。 这老汉受此打击,至少得多装一年乌龟。 另外,从政治角度出发,公公也不希望奴尔哈赤垮的太快。 皇爷,没多少时间了。 公公可不希望一直在外面浪荡,他得回京。要想回京,就得有实力啊。 万历生前,公公是不可能回去的,但他老人家一死,公公就必须回去替贵妃娘娘做主,替西李娘娘出头。 红丸公公不确定自家送不送,移宫他肯定要帮着二叔嚷一嗓子的。 太监回京,须加司礼监衔啊。 没有什么比一场滔天军功更能让内廷那帮老家伙识时务了。 因而,无论是军事角度还是政治角度,魏公公都无意搞什么直掏黄龙斩首的冒险战术。 他喜欢慢慢的磨,直磨到时辰到了,轻而易举便可。 当然,不采纳归不采纳,公公也不可能实话实说,所以对麻保的提议夸赞了几句,尔后却推说朝廷政策,皇帝仁义之类,不想大动刀戈云云。 酒席散后,众降将自有安排,那仍在三里铺的降兵们也自有粮食送去。送的也不多,保证他们能够吃个半饱先。 许显纯请示公公,说镶白旗有降兵近三千,是否尽数编入还乡勇士团。 “若将人都交给范浑,这还乡团便又是一支镶白旗了。”许显纯有些担心道。 魏公公点了点头,范浑的还乡团现在主要是原先的降兵编成,两白旗和镶黄旗都有,兵员已达1300余。若是再把固尔托这帮子降将降兵塞进去,那还乡团一下就扩充到近5000人。 实力虽不如满编一旗,但也不容小觑了。 控制得好还罢,控制不好,有游击神器辅助,难保将来不会诞生另一个奴尔哈赤出来。 魏公公可不想自个变成李成梁。 所以公公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一分为二。 他让许显纯将部分降兵交给范浑,使还乡团扩编为2000人,余下的则选500精壮的充进皮岛部队,剩下的2000多人再由固尔托组建为皇协军。 “还乡团和皇协军都是奇兵,也都是正兵,二者俱归本部指挥,由义州和朝鲜协安会给予一定钱粮援助。既要使他们能够对建州分裂集团形成威胁,又不可使一家独大,更不可使二者合流...嗯,要让他们有竞争意识。” 魏公公让许显纯给固尔托透几句口风,大意是先入黑图阿拉者为建州主之类的话。 这话之前公公跟范浑也讲过。 如此安排的优点自然是不会再出现一个奴尔哈赤,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使现有的以女真人为主的反奴尔哈赤武装力量,因为无法凝聚整合形成气候,很容易被奴尔哈赤各个击破。 不过,公公无所谓。 他老人家最喜欢干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嘴里嚷着同一个朝廷,同一个民族,背地里究竟怎么想,谁知道呐。 降兵整合的具体事务公公交给了许显纯,至于范浑和固尔托如何扯皮,如何想各自争取最大利益,公公不管,他相信许显纯会料理。 公公现在对龚正六这个人很有兴趣。 ........... 龚正六的妻弟、在正白旗任军屯诉颂大臣笔贴式的富察颜布?是少数几个知道大贝勒要和明朝那个太监签订密约的人。 出于慎重,颜布?劝姐夫不要趟这个混水。 可龚正六还是去了,他知道自己不去不行。 明军的代表是分守辽海东宁道周铁心,他上来就气势汹汹,毫无商量的余地,直接要求龚正六把原件拿回去让禇英签字。 明军拟好的条约原款各项十分苛刻,不但要赔偿三十万两白银,还要三千匹战马,释放建州被掳汉人、割让宽甸以北等数处地方... 无论哪一条,都是龚正六和禇英无法接受的。 唯一一处变动的大概就是镶白旗赎银事吧。 龚正六已经知道三阿哥阿拜身死,镶白旗全军投降的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明军代表正式告之此事时,他当时还是心神跳了一跳。 龚正六希望明军能够考虑大贝勒的实际情况,给予一定退步。 可那周铁心气势凌人,要求一字不改,龚正六气的直哆嗦,最后甚至于哀求道:“密约诸款实在是过于苛刻,还请贵方退让一二,否则我家大贝勒回去以后,此约也无法履行!” “你们必须全部答应,只需要回答允还是不允就行!”周铁心对龚正六的哀求无动于衷。 龚正六无言,眼前场景比他当年被掳到建州为奴还要令他倍感耻辱。 “我家公公命令一下则尔所谓伪都之安危,有不忍言者,你家大贝勒能否再回伪都,亦属不能保证!” 果然是深得魏公公言传身教,周铁心大人气势十足,公然威胁谈判一旦破裂,正白旗存亡便全在魏公公一念之间。 第九十七章 大家还是好朋友 明军代表的威胁让第一次谈判就此破裂。 不过虽然破裂,但谈判还是有实质性进展的,那便是明军方面没有再提出让禇英拜魏公公为干爹的要求。 想来明军方面也觉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份。 但如此一来,便注定明军提出的条件很难会退让。 “大阿哥,非我拖延,实是能争取一分之益,便是一分之得啊!” 龚正六告诉禇英,他之所以和明军代表争执,并非不想早点签约,而是想尽可能的多争取一些权益。 “若是就这般听他摆布,签了那密约,试问大贝勒如何履约?若不履约,密约一旦泄露,大贝勒恐怕就成了大金最大的罪人啊!” “师傅说的是,可我如今早已是大金罪人。” 禇英摇了摇头,问龚正六可曾要回三弟阿拜的尸体。 龚正六默然。 一边的多翰迟疑了下,说了句:“大贝勒为何不走?” 多翰言外之意自是镶白旗既已覆没,若正白旗现在北撤,明军根本奈何不得。然观大贝勒这几日举动,根本没有北撤之意,反而让龚先生和明军接触谈判,要签丧权辱国的条约,这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我走不得。” 禇英苦笑一声,晃了晃早已空了的酒坛子。 龚正六依旧沉默,他清楚禇英这话的意思。 是啊,他们确是走不得。 ....... 18日,明朝代表周铁心约见龚正六,要求禇英马上接受明方条件,否则明军将向正白旗发起进攻。 “现有条约诸款,实难签约。” 龚正六难得硬气一回,说完之后拂袖而去,把个周铁心倒是弄懵了。 想了想后,周大人去见了魏公公。 19日,周铁心派人再次秘约龚正六,这次他拿出一份修正案。 修改内容主要是将原条约中割让宽甸以北、老边墙以东土地缩小为割让与朝鲜相邻地区,也就是几年前魏公公曾带兵扫荡过的觉罗城。 另外就是为表诚意,明军将交还200余镶白旗被俘官兵和阵亡金军尸首。 “割地绝对不行!”龚正六力争。 “不割地绝对不行,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马上开打!”周铁心咄咄逼人。 “此间你我两方谈判,总不能由你一方说了算,世间难道不准分辩?”龚正六气的拍桌子。 周铁心“噢”了一声,深以为然,然后说道:“当然可以分辩,但不能减少。” 龚正六气的滞在那里。 周铁心忽道:“龚先生应当清楚,你家大贝勒每在此拖延一日,于贵方便多一日不利,于你家大贝勒更是多一分不测。” “只要你方退让,按我方提出内容签约,我军马上北撤。”龚正六道。 “龚先生以为合适么?”周铁心笑了起来,然后神情一肃,“魏公公有令,要你家大贝勒亲自过来谈!” ........ “公公,禇英虽是伪金嗣子,却非伪酋,便是他肯签约,怕也无法兑现条约各款,公公何以非要见他,又非要他签约,照下官的意思打过去便是...” 周铁心虽是全权代表,可金军镶白旗的覆没却让他变成了坚定的主战派。 魏公公瞄了一眼周铁心,笑了笑,挥手道:“无妨,只要他肯签便可。” 然后语重心长又说了句,“周大人可知,军事是为政治服务,而谈判是政治的手段,但政治的最终目的是战争。” “......” 周铁心细细品味魏公公这段话,虽然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但直觉告诉他这段话是非常深奥的道理。 一个伪太子当然代表不了整个伪金国,魏公公肯定知道周铁心说的意思,但他依旧热衷于和禇英签约。 据说被他在草帽顶子山割了喉咙的皇太极是用间的高手,那么公公同样也是高手。 不同的是,一个是阴谋,一个是阳谋。 父子相残从来就是一出好戏。 公公一直以来就是喜欢帮助弱势一方,他想禇英赢,就这么简单。 ......... 禇英不知道是胆大呢,还是真的不畏生死,他不顾多翰、郎格,甚至自家师傅龚正六的劝阻,秘密来到了明营见到了魏公公。 “大阿哥,好兄弟,终是把你盼来了!” 魏公公抱着禇英的时候是很激动的,一点也不做作。 “舍人勿与我虚伪,且说正事。” 禇英声音很是冰冷,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叫他如何能敞开心扉再和魏公公把酒言欢,讨教那熟又贵的妙处呢。 魏公公轻叹一声:“大阿哥,你变了。” 禇英眉头一挑,却是半句话都不愿说。 “大阿哥,难道你以为我真是在与你为难?”魏公公一脸真诚状。 “密约诸款,哪一款不是要我命!”禇英握紧了拳头。 “若不订款,大阿哥焉能活命?”魏公公再叹一声。 “你什么意思?”禇英怒目圆瞪。 魏公公摇摇头,示意禇英坐下说。 “大阿哥可曾记得,当年我与你言,不管何时何地,大明朝廷都是大阿哥最坚定的支持者!”魏公公亲手给禇英倒了茶。 禇英如何会领情,闷哼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阿哥,我想说的是你不该来的。” 魏公公也是苦笑一声,“你这一败,从前所有努力便付诸东流了。” “纵是回去阿玛罢了我,囚了我,杀了我,我也无怨!”禇英恨声道。 魏公公的目光很是认真的在禇英脸上扫来扫去,然后问道:“大阿哥若真这么想,何以迟迟不走?” “我!...” 禇英将头扭往一边。 “此间便你我兄弟二人,大阿哥何必还藏着...我便与你说实话吧,我之所以要你签那密约,非是刁难于你,而是想帮你。” “帮我?” 禇英感觉这是他听过的最大笑话。 “难道大阿哥不是想我帮你?” 魏公公微微一笑。 禇英将头缓缓扭了过来,看了眼伺立在帐中的熊本大木。 魏公公朝熊本摆了摆手,后者立时退出帐外。 约摸寂静了十几个呼吸后,禇英突然开了口,很是直接道:“魏兄弟,你必须帮我,不然我死定了。” 魏公公也很干脆的点头:“大阿哥,你也得帮我,不然我也死定了。” “......” 禇英脑门很大的问号。 第九十八章 签了吧,大阿哥 大阿哥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公公也一直没有放弃大阿哥。 诚如公公刚才说的,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大阿哥打这么一场战争,奈何偏偏来的是大阿哥。 要来的是大阿哥其他几个兄弟,比如代善啊、莽古尔泰啊、或者阿敏啊,公公断然是不会给他们机会坐下谈的。 可能命运注定让大阿哥和公公相爱相杀吧。 也是命运让大阿哥必须签订那一纸他觉得无比耻辱,但魏公公却觉得是能够真正解放建州人民,带领建州人民重回祖国怀抱,走向致富道路,从此过上安定、和谐、繁荣生活的保障。 看待问题,不能拘于表面,要换个角度。 这个角度就是互帮互助。 魏公公将密约再次摆在了禇英面前,然后从烟盒中摸了根烟扔在禇英面前,又给自己点上一根。 禇英不认得公公自产的烟没有吸,也没有去看桌上的那纸密约。他虽然看过魏公公给的无字天书,听他讲过很多智慧的故事,但他依旧没法看懂汉字。阿玛给他的那本《三国演义》至今还很新。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羞辱我,这就是所谓的帮我?”禇英指着那纸密约。 “是,是帮大阿哥,也是帮我。”魏公公再次确认,并且上前拿起大阿哥的右手,示意他签了。 禇英愤怒的甩开了魏公公,道:“你知道,这些我办不到!” “我知道。”魏公公并不着恼。 “你知道还要我签?”禇英气不打一处来。 “大阿哥不帮我,那我就很难帮大阿哥了。” 魏公公摊了摊手,“以大阿哥现在的处境,如果我不帮你一把,大阿哥莫非以为因去之后还能继续当你的大贝勒?” 禇英沉默了片刻,道:“你准备如何帮我?” “大阿哥先签了再说。”魏公公叼烟的手指在密约上叩了叩。 “我签了也没用,上面很多条款我根本办不到。”禇英说的是老实话。 魏公公却摇头道:“你签了就能办到。” “怎么办?”禇英不解。 “如果你成了建州之主,这些自然就容易办到了。”魏公公很认真的说道。 “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背叛阿玛!”禇英听出了味道。 “不是背叛,而是拨乱反正,”魏公公想了想,“就好像你阿玛对你二叔舒尔哈齐做的那般。” “你疯了!” 禇英“豁”的起身,“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杀我的阿玛!” “那你阿玛要杀你呢?” 魏公公摇了摇头,“大阿哥,不要自欺欺人了,如你现在这般回去,你就什么也没有了。难道你甘心失去一切?难道你甘心臣服于你的弟弟们?...你阿玛手下那帮老臣们可不是一天两天想要你大阿哥死了,你那一母胞弟代善恐怕做梦都想你这个哥哥去死吧...三人成虎的道理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到时候就算你大阿哥想在高墙内老死,怕外边的人也不会放心你啊,你的阿玛也不会放心你。”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禇英用拍桌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是么?我可是听说前几年你阿玛两次出兵打乌拉,却两次都没让你领军,只要你留在家里,这是什么意思?...我又听说这一次本来不是你大阿哥带兵,而是你二弟代善,是你大阿哥自己去向你阿玛求来的领军机会,为什么你阿玛不愿意你率军出征呢?大阿哥,你想过吗?” 魏公公是在陈述事实,范浑、固尔托他们可是交待了不少事。 “很明显,大阿哥,你的阿玛虽立你嗣子,叫你主国政,但实际上却是疏远你,甚至警惕你的。” 魏公公深深的吸了口烟,“大阿哥你的权力太大了,你记得我对说过的玄武门故事吧。你认为自己是李建成还是李世民?” “阿玛对我很好,我谁也不是!”禇英不承认这个事实,哪怕对方说的是真的。 “如果大阿哥不承认这个事实,当年为何要按我说的做?”魏公公就喜欢禇英死鸭子的样子。 “我...” 禇英忽感有些底气不足。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听从了魏良臣的指点,他禇英这几年才把太子之位给坐稳,否则以他当年的所做所为,很难说他阿玛会不会立他为太子。 “退一万步讲,大阿哥现在为什么不走?你是不想走还是不敢走?我这里可是留不住大阿哥的。”魏公公笑了起来。 禇英目光闪烁。 “大阿哥是聪明人,你知道回去就什么也没有了,那比杀了你还要难受。” 魏公公拍了拍禇英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坐下来,“所以,签了吧,只有我能帮你。” 禇英艰难道:“你准备怎么帮我?” “签了我就告诉你。” 魏公公体贴的将笔塞在了禇英手中,把印泥也给摸了出来。 禇英的手在发抖,半响,他痛苦道:“魏兄弟,这密约我不能跟你签,阿玛知道了会杀了我的...你就放过我,给我一条活路吧!”禇英的声音近乎哀求。 “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只有和我合作,才能做稳你大贝勒的位子,将来也才能继承你阿玛的一切。” 魏公公的脸变得很难看,他认为自己过于仁慈导致禇英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禇英愣在那里,看得出来他内心正在极度挣扎,就在魏公公以为他可能会骂上自己几句然后咬牙走人时,禇英的身子却明显软了下,然后吐出几字道:“赔款能不能少一点?十万两可不可以。” “不可以。”魏公公摇头。 “十五万两...”禇英还想争取。 “大阿哥,你不要再说了。”魏公公面无表情。 “少一点,少一点权做我府上的开支,可不可以。”禇英苦苦哀求,几近失态。 “大阿哥是想省点银子呢,还是想保住你大贝勒的位子,做建州之主呢?” 魏公公有些不耐烦了,禇英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你真能帮我?” “大阿哥难道以为我在这里陪你玩耍么?” “好!” 禇英哆嗦着签了自己的名字,发呆时,魏公公拿起他的右手大拇指沾了印泥落了上去。 “现在你告诉我怎么帮我?” 禇英将笔恨恨的扔在桌上,望着正在吹拂墨迹的魏公公。 第九十九章 皇爷的事,干嘛赖娘娘 年后最宠爱的贵妃给自己诞下幼子,老来还能得子的万历自是不胜欢喜,只觉年轻万分,还能再活几十年。 可这天下的事也不尽是叫人欢喜的,这不九皇子刚满月,就接连发生了几桩大事,把个万历弄得烦不胜烦。 一桩是原首辅叶向高一声招呼不打自己收拾铺盖走人; 一桩是原定和方从哲一起入阁理政的吴道南因前年主持会试时的科场舞弊案自请辞职; 一桩是辽东的建州卫龙虎将军奴尔哈赤自立金国,上书请与朝鲜同旧藩例; 一桩是辽东、山东、河北等地相继发生大旱,广东亦报琼州大震。 另外则是去年闹出叩宫案的杨涟等人还揪着所谓的幕后凶手不放,要皇帝下旨严查李进忠及其指使人。 这些,烦人是肯定烦人的,但没让万历怒不可遏。 但有桩事却让万历十分生气,这便是日前陕西发生的税监案。 陕西税监梁效原是宫中御马监丞,六年前走马上任赴陕西任税监,为了能够完成收税使命,梁效便学着其余诸省矿监税使也招了一批人,私蓄了三百匹马,组成了一支用于收税的兵马,称“税军”。 此举虽不合法度,但也是无奈之举。 若无税军,地方根本无人可用;无人可用便是无税可收。无税可收,国库自是仍如从前空空如也。 税军较有规模者相继有三,一是从前辽东大珰高淮的“飞虎军”;二是湖广税使陈奉的“飞鹰军”;三是新近于江南所设的海事内军,又号“皇军”。 此三支兵马,飞虎军已亡,大半归并皇军。飞鹰军则因湖广民变被裁撤,税使陈奉更是被乱民投于长江喂鱼。 唯保持完整兵制且拥兵甚众的便是那皇军了,不过皇军用于海事,虽在江南曾与地方有过冲突,但利害关系不大,加之提督皇军内臣魏良臣与浙党交好,因而除东林党仍指之为鹰犬外,其余诸党倒不如何指摘。 陕西税使梁效的税军是自成体系,没和朝中哪个党派有交结,因而一直受陕西巡抚余懋衡抵制,授意府县不与其协助,使得梁效在陕三年所收税银才四万余两。 如此效率,自然是皇爷不高兴,内廷诸公也不高兴。 梁效气急之下,实在是没撤了,便指使税兵挖掘历代陵墓,将墓中所藏珍宝交纳七成于内库,余下三成留用。 言称什么活人的税不让咱来收,那咱拿死人的钱,与你地方有何干系! 别说,那历代陵墓珍宝真是不少,短短两年,梁效的税军就先后挖掘了大墓七座,小墓若干,进献内库金万余,银达三十余万两,其余珠宝不可计数。 由此,梁效也成了宫中自高淮、马堂、陈奉、陈增、魏良臣之后又一“献金”红人。 可是盗墓毕竟是犯法度的事,并且税军也曾开挖过尚有后人在的墓穴,这自然惹得陕西官场怨声载道。 梁效手下有名叫张全方的军官,祖上便是盗墓好手,学得一手好本领。税军所盗墓穴十个有七个是其破的穴,因而陕西余懋衡深厌此人,密令将其逮捕,以断梁效臂膀。 梁效知后自是不容张全方被拿,带税兵前去救人,却叫早有所备的陕西兵给挡住。 未等梁效上疏皇帝禀明此事,余懋衡便使人将张全方处死。梁效怒急之下竟使人买通巡抚衙门仆役,在余懋衡饭菜之中下毒,欲将这位巡抚大人害死。 余懋衡险些被毒杀,此时便立时通了天,可谓满朝震怒。 陕西那边又有百姓数万人呐喊着闯入梁效税署,他们打开军库,取出兵器,冲上街头,致西安市井被打砸一空。 若非陕西巡抚余懋衡亲自出面安抚百姓,恐酿更大事端。 万历接报之后很是震怒,这一次他没有护短,也没有考虑梁效盗挖陵墓所得珍宝大半入了他的内库,而是命锦衣卫马上派人到陕西捉拿梁效。 “毒杀巡抚重臣,梁效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万历真的很生气,梁效下毒暗杀陕西巡抚余懋衡已是触及他的底线。他再是宠信内臣,再是不满外朝,也终是不能容忍梁效所为。 “陛下这话说的,梁效还不是替陛下办的差,如今出了事陛下倒全怪了他,臣妾看浑无道理。”贵妃娘娘一边哄着怀中的儿子,一边随口说了句。 “什么没有道理?爱妃这是说的什么话,连巡抚都敢下毒,他梁效眼中还有法纪吗?今日能对巡抚重臣下毒,他日是不是就要给朕下毒了!” 万历不高兴了,有官司他这个皇帝可以扛,有麻烦他这个皇帝也可以帮着解决,但他梁效却背着他这个皇帝给巡抚重臣下毒,这事岂能容忍! “你说就说,盯着臣妾看什么,声音这么大干什么?”贵妃娘娘没好气的背过身。 “妇人之见!” 万历哼了一声。 贵妃娘娘原是不想再说,但丈夫这话她不乐意了,扭头“嗤”了一句:“臣妾可不敢干政。” “若不是你,朕能放了那小子!” 想着自个女儿吃的亏,万历就气的牙痒痒。 贵妃娘娘滞了一下,嘟囔一声:“明明是陛下想着人家的银子,怎的又赖上我了。” “胡说,朕是贪财的人吗?”万历胖呼呼的喘着粗气。 “那债券怎么回事?”贵妃娘娘瞪了眼丈夫。 “朕...朕不跟你说了,” 万历没来由的老脸一红,气不过,“总有一天,你那好女儿女婿要把朕的脸面丢干净!” “当日不净他的身可是你这皇爷的主意,怎的倒赖上我了!”贵妃娘娘就不乐意什么事都推在她头上。虽然,她是肯定要保那小子的。 “朕哪知道那小子会坏了轩媁的身子,朕要是知道,早把他净干净了。”万历气呼呼道。 “木已成舟,生米成了熟饭,你还要怎样?” 贵妃娘娘轻叹一声,默默解开衣襟给儿子喂起吃的来。许是因为亲自哺育的缘故,贵妃娘娘的身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饱满。 “我没怪谁。” 望着爱妃怀中的小儿子正聚精会神的吸吮着,万历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慈爱。 “那你冲臣妾发什么火。” 贵妃娘娘噘了噘嘴,将垫在胸前的布条取出摆在了桌上。 布条早已经湿透。 第一百章 你那狗拿耗子的女婿 窗台前,万历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贵妃母子。 花园中,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真香。” 万历嗅了嗅鼻子,将脑袋凑在贵妃怀前。 “潓儿吃着呢,别闹。”贵妃将丈夫的手轻轻的拿下。 万历笑了起来。 “轩媁的事,你以后不要再说了,中宫那位已经骂我管不住女儿,给你们朱家丢人,你还要提,是不是存心让我心头添堵是吧。” 贵妃娘娘幽幽说道,女儿做了那么败坏皇家脸面的事,饶是她向来看不上中宫那位,这会在人家面前也得低头了。 万历眉头皱了皱,道:“不要管她,有朕在,还轮不到她做主。” 贵妃娘娘“哼”了一声:“陛下要不在的话,人家总能做主吧。” “你这是什么话,想当寡妇不成?” 万历将贵妃搂在怀中,讪笑一声,“这么多年了,朕哪桩事没为你做主过?你又何必来咒朕呢...” “是么?” 贵妃娘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 意识到失语,万历又讪笑起来,一手轻轻摸着儿子的小脑袋,一手在贵妃怀中轻轻捏揉着。 “倒是不想生了潓儿,你这身子越发的叫朕馋了。”要不是儿子吃的正香,万历恨不得也把嘴凑上去。 “昨夜臣妾不是才把陛下喂饱了么,怎的又馋了,” 贵妃拿指轻点了下丈夫额头,“今儿臣妾可不喂了,陛下真馋了去找中宫那位去。” “她可没有爱妃这般好,朕不去。” 万历摇了摇头,当年才结婚时他可是和王皇后如胶似漆,一有空就往王皇后寝宫跑,如今却是半点都不想去。 因为,万历总觉得王皇后越发老态,并且那张脸有克他的感觉。 “轩媁的事,你以后不要再说了,嗯...” 贵妃被丈夫捏的微微吟了一声,“你不看我的面子,不看女儿的面子,总要看士奇的面子吧,他可是你亲外孙...世上有爷爷未必是真爷爷的,可外公却肯定不会假的。” “要不是看在外孙的份上,你以为朕真能饶过他?” 万历哼了一声,做那小子的便宜岳父滋味可不好受,也...不划算...这才几个钱啊,不仅叫他皇帝丢了脸面,还搭上个女儿,真是越想越叫他不甘。 可罪魁祸首也真不是自家女儿,真论起来完全是他这个当爹的一手造成,现在事情出了,就是把女儿处死也无济于事啊。 “做人父母的,女儿犯了错,我们能有什么法子,总得替她藏着掖着,难道陛下想让这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皇帝的女儿偷人吗?” 不知为何,说到偷人二字时,贵妃娘娘的脸变得臊红不矣。好在丈夫手乱摸着,只以为动了心,不往别处想。 “就是委屈了冉士让。” 万历忽的停下手,对正牌女婿,他这个做丈人的还是有愧疚的。 贵妃娘娘却没好气道:“冉兴让也不是好东西,轩媁说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小妾都偷养了几个,更是那源鑫居包年的客人呢。” “源鑫居?包年?” 万历一愣。 贵妃白了丈夫一眼:“能是什么好地方,还不是你们男人爱去的污秽之地。” “成何体统!” 万历也哼了一声,顿了顿却说过段时间还是要补偿冉兴让一二,毕竟这件事自家女儿错的太离谱。 这是站在男人立场考虑的事了。 贵妃倒也不反对补偿冉兴让,真要说补偿,她恨不得能多补偿些丈夫呢。 察觉儿子吃饱后,她忙拿布捂住,要不然又要喷的到处都是了。 收拾过后,贵妃问道:“那陛下准备如何处理这事?” “什么事?”万历不解。 贵妃道:“良臣和轩媁的事。” “朕再忍着,也总不能做出让女儿改嫁给一个太监的事来吧?”万历很是郁闷道。 贵妃迟疑了下,低声道:“他又不是真太监。” 万历看了贵妃一眼,问道:“是不是轩媁和你说什么了?” 贵妃点了点头道:“她想等良臣海事办好了,让我跟陛下求个情放她母子走。” 闻言,万历来气了,骂道:“她还想跟人家走,她要不要脸了!” “那你说怎么办?把她娘儿俩就困在京中?” 贵妃娘娘有些生气的把儿子往丈夫手里一塞,“潓儿,你问问你爹让不让你姐走。” 好像听懂母亲的话般,朱常潓一到父亲手里就手脚乱蹬起来,把个万历弄得手足无措。 “潓儿又不会说话,你发什么脾气。”万历很是无奈。 “给我吧。” 贵妃娘娘没好气的又将儿子抱了过来。 “行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万历这算是向贵妃妥协了。 贵妃也知道现在就让寿宁娘儿俩离京也不现实,而且或许她也还想再见见那小子,便微嗯一声。 “陛下打算将来让潓儿到哪就藩,封个什么王?” 贵妃的这个问题让万历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响才道:“朕的儿子自是亲王,他哥哥是福王,朕寻的是洛阳好地方,潓儿将来总不能差过常洵的。” 说完,有些困惑道:“潓儿还小,离就藩还有十多年,爱妃怎的就说这事了?” “再小也总要离开我这个当娘的,可怜我没有皇后的命,否则儿子大了怎么一个个就离我而去。” 贵妃娘娘有些哀怨。 “儿女大了不由爹娘,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眼下潓儿不在我们身边么...”万历是疼爱幼子,可祖制亲王成年必须就藩,所以他也不可能为了哄贵妃开心说不让潓儿就藩的,只能安慰她。 贵妃娘娘也知这件事不是她能改变的,她能做的也就是好好陪伴幼子,让他健康开心的长大,其余的非人力可及。 夫妻二人又逗弄了一会儿子,司礼监当值的张安却来送了封奏疏。万历看过之后不由骂了句:“王八羔子又给朕惹事。” 抱着儿子的贵妃娘娘怔了一下:“哪个王八羔子?” “还不是你那好女婿!” 万历把那封奏疏甩在一边。 贵妃娘娘没敢去看奏疏内容,而是问丈夫:“良臣又惹什么事了?” “他要朕给他的人封官,还跟建州的一个什么贝勒签了份密约,要朕给那什么狗屁密约用玺呢。” 万历是真气,他就不明白了那小王八羔子为什么总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第一百零一章 不在名册的人 司礼监文书房,秉笔张公公正与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说事,一块的还有文书房管经书的刘时敏。 金良辅除了兼着文书房提督太监一职,另外还任着东厂大档,提辖太仓和节慎库,无论是权势和地位都能当得一声“大珰”,所以张诚对他很是平和,不摆秉笔太监的资格。 据说张公公曾私下与掌家说过金良辅才是皇爷留给小爷的内相,东宫的王安资质有限,和东林党走的太近并不合皇爷心思,将来真要由王安掌了司礼监,内廷多半就成了外朝的应屁虫了。 这种话别人说了未必能当真,但从张诚嘴里说出却是九成九的。因为他张公公既不是东林党那边的,也不是贵妃娘娘那边的,而是皇爷一边的。 张诚过来找金良辅为的是东宫今年薪炭钱开支的事。 这种小事本来不值得张诚专门过问,但最近听说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崔文升跟东宫的王安不知怎的结下梁子,再加上贵妃娘娘又给皇爷生了一个儿子,因此张诚担心会有不开眼的混账借故给东宫使绊子,这并不合皇爷如今的心思。 “东宫那边所需王公公已经递了上来,孩儿这边给上了档,掌印孙老爷也问了此事,孩儿们不敢怠慢。” 说话的是刘时敏,他为人精明,所以金良辅把很多节慎库的事都交给他办。 “那成,咱家也就是问问,你们把事办妥当些便是。” 张诚朝刘时敏点了点头,孙暹和东林党走的很近,也是东宫一直的坚定支持者,他亲自过问此事,想来也没人再敢闹妖蛾子。 忽的打趣起刘时敏来,笑道:“对了,你家老爷子年前曾托人走咱的门子,想给你挪挪窝,咱这边倒是没意见,可你家金公公不放,咱就没法子喽,你要怪就怪你家金公公吧。” 刘时敏忙道:“张公公说笑了,是孩儿自己不想走,并非金公公卡着孩儿。” 金良辅笑了笑没说话。 张诚点了点头,道:“是个明白人,要说给你挪个地方,眼面前是看着好,但终究不比这文书房啊。你好生做,从前陈公公在世可是在皇爷那说过你的。”这就是差说其它衙门再好也不及这文书房来得重要了。 “孩儿明白。” 刘时敏说着便要给二位公公续上茶水,乾清宫那边却有内侍过来说皇爷叫尚宝监取印。 “是先前咱让人递去的奏疏么?”张诚问道。 内侍道:“回公公话,是那份奏疏,皇爷说准了,要张公公亲自办。” “知道了。” 张诚摆了摆手,那内侍见状便乖巧退了出去。 金良辅不无感慨道:“那位小魏公公还真是圣宠不衰,这么大的事皇爷都能给他用印。” “下了东厂狱的都能给放出来,恩宠可不是咱们能比的。”张诚笑了笑,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就行。 “不过那份密约靠谱么?禇英虽签了约,可他毕竟是奴尔哈赤的长子,小魏公公想利用他对付奴尔哈赤,怕是弄不好偷鸡不成赊把米啊。”金良辅担心道。 “谁知道呢...行了,皇爷都没说话,咱们也别想着这事,省得沾上了最后闹出什么差错倒叫咱们给担了。” 张诚说完便走了。 刘时敏好奇的问金良辅是什么事。 金良辅便将那事简单说了下,尔后问他:“你家世代替朝廷守着辽东,建州那边的事你当清楚,依你看这离间之计能成?” “奴婢不知道。” 刘时敏坦言他十六岁便自宫进了宫,对辽东尤其是建州的事知道的可能还没有金公公多。 金良辅嗯了一声,也没多少意外。 刘时敏道:“公公,那小魏公公什么来头,为何皇爷对他如此器重?” 金良辅摇了摇头:“只听说和贵妃娘娘有关系,隶的是金忠公公名下,具体的咱家也不清楚。” 听完,刘时敏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公,奴婢曾调过文书房的内档,名册中并没有小魏公公。” “嗯?” 金良辅有些奇怪,“你查清了?” 刘时敏很肯定道:“奴婢一页一页的核对过,小魏公公确是不在净事房递上来的册子中。” “许是内官监那边出了什么差子,回头你抽个空到内官监去一趟,要他们把这些年入在他们衙门的人员名单重报一份上来。” 金良辅虽觉此事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当内官监那边疏忽了。 这些年各衙门都松懈许多,好多制度上的事情办的都不太上心。各监管事缺员也大,司礼监那边给皇爷提了几次,可皇爷说外朝的尚书侍郎们都少了好多,宫里又要那么多官做什么。 皇爷都这样说了,还有谁敢再提? 正好无事,金良辅便与刘时敏说了些宫中的事,其中提到东宫管事太监王安举荐值殿监丞曹化淳出任东宫掌班太监一事。 “是内书堂的曹状元么?”刘时敏惊讶道。 金良辅笑了起来:“什么状元,说出去倒叫外朝笑话。” 刘时敏不这么看,他道:“咱们内书堂出来的可不比进士差。” “是啊,” 金良辅叹了一声,“理是这么个理,可人家看不起咱们啊。” 刘时敏没有接话,他觉得金公公这个想法不对,人可以有不足,但万不能自轻。 想当他年主动净身入宫,便从来没想过净身之人会不如正常之人。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身上多一物少一物又有多大区别呢。 自古以来,名垂千古、留芳百世的贤寺大能们少了么? ......... 皇城外金水河边一排柳树下,一个男人推了一把迟迟不动的汉子,闷声道:“你不去要我怎生帮你?” 那汉子苦着脸道:“这要杀了人,我哪里能逃得脱。” 男人道:“你放心,那地方根本没几个人,你得手之后便跑,包管没人发现。” “真的么?”汉子有点不信。 男人左右看了眼,低声道:“告诉你,几年前那地方也叫人闯进去过,还打死了一个娘娘,可到头来连凶手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 第一百零二章 舍命护主魏二叔 二叔大难不死回了东宫之后,日子过得跟从前当真是不能比。 若说从前二叔是贫困户,现在二叔则是正宗暴发户。 有钱,真有钱。 除了侄儿良臣送他的银钱外,二叔在诏狱坐牢时还收了不少礼物。虽说很多礼物都叫他老人家输给了镇抚司的狱卒,但余下的出来时人田千户也帮着给变卖了不少银钱。这些钱人田千户可没贪了,分文不少的叫人到东宫送给了二叔。 除此之外,李娘娘和寿宁公主府那边还不时有赏赐过来。设在左安门的海事提督太监办事处还每月有一份银子送来孝敬他老人家。 因而,二叔是真的阔了,平生头一回不再为没钱使发愁了。 有了钱的二叔,自然不能再跟从前似的抠抠门门过日子。 他老人家是个爽快直性人,没进宫时在家乡就喜欢交结朋友,钱财于他而言根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当个宝似的咧? 用二叔跟一个灶的老韩话讲,那就是钱嘛,得花,不花能叫钱么?不花,这钱跟擦屁股纸有什么区别咧? 于是,二叔的朋友越来越多。 喝酒的酒友、吃肉的肉友、赌钱的赌友... 那人缘啊,不是一般的好,那是相当的好啊! 反正,在东宫,只要一提二叔的名字,那帮伙者、宫人们哪个不翘大拇指赞一声大傻子人不错呢! 只要二叔不当值,他那灶房小院里肯定人进人出。 那人呐,是相当热情,左一口“魏公公”,右一口“魏公公”叫着,把二叔那老心叫的跟用梳子梳过似的。 每天的席面不约个两三桌,二叔自个都觉得不来事,日子没趣。 往酒楼里一坐,那帮同席的伙者们必然是要把二叔高高抬举起来,场面是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一说结账,二叔那也是二话不说就把钱袋子扔给伙计,谁跟他抢着结他还跟人急眼。 赌起钱来也不问输赢,反正在他老人家后面喊好的多的没有,两把碎银子、几十个铜子那是稳稳的。 同灶的老韩虽说也沾着二叔的光,面色越发红润,肚子也渐渐鼓了起来,可人家也是讲良心的。 眼愁着二叔这般花钱法不太对劲,便好心劝过几次,要二叔收着些,说什么你那侄子再得皇爷恩宠,手头有钱,这钱也不是天上刮下来的嘛。 二叔倒好,笑着跟人家说他啊就是在替侄子花钱呢。说什么今日每花的一文钱,都是他侄子的人脉。 “莫看咱东宫如今不受人待见,可哪天小爷上去了,这里的人不就都得大用?” 嘿,二叔还真不傻。 得,老韩一琢磨人老魏说的也在理,况且人家侄子乐意给当叔的银子使,他又何必多这个嘴呢。 那些宫人们也爱憨性子的二叔,小姑娘一张口要托二叔买个东西,二叔能不买?买来了能收人家小姑娘铜钱? 反正,东宫下面那帮伙者、宫人们无一人不道二叔的好。 二叔自个也是开心,只觉就这般神仙日子过下去,死了都值。 可他老人家开心了,有人不开心。 这个人就是魏朝,他可是始终记着二叔坏他和客妈妈的好事,也还记着二叔那个侄子把他弄到东厂打了一顿的仇。 无奈,李大傻子那侄子混得确是好,他魏朝奈何不了人家,再有听说小爷还欠了大傻子他侄一大笔银子,这边在小爷这块上眼药就没用。更何况还有西李娘娘,总之,明着对付李大傻子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眼瞧着李大傻子在东宫过得无比舒服,魏朝这心就越发的恨。 一日与手下们饮至深处,魏朝又想起心头恨事,当时就气呼呼道:“那李大傻子犯了好大的事不但没掉脑袋,还蒙恩改了本姓得了个忠贤的名字,呸,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就李大傻子那德性,他也配叫忠贤!...奶奶的,这大傻子仗着他侄子和李娘娘不把我放在眼里,着实可恼!” 在座的都是魏朝的亲信,自有人要替老大发声,嚷道:“就是,须寻个法子摆布他一道才好!” 其中一个家伙嘿嘿一声道:“魏大哥也莫恼,要摆布那大傻子不难。” 魏朝来了精神,朝那家伙道:“你小子也算识几个字,说个法子我听听。” 那家伙眼珠一转,笑道:“魏大哥明儿便跟曹掌班请个职事,叫大傻子每日出去替李娘娘殿中买菜便是。” 这话一说,立时有人嚷了起来:“这什么法子?那买菜肉可是大有油水的事,交给大傻子那是便宜他,怎的就摆布了?” 魏朝也觉不对啊。 出主意的那家伙又是咧嘴一笑,道:“便是有油水,才好摆布他。” “对!” 魏朝也明白过来了,顿时高兴的拍了桌子,“大傻子每日吃喝还好赌,哪来那么多银子供他这般开销?咱想着这家伙手头想来也紧,不过在人前硬撑着,嗯,如今见着有油水的事,他能不伸手?换作你们,能不伸手?” “伸,当然伸,有油水不伸是王八!” “王八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 众人哄笑起来。 果然,第二天魏朝就跟新上任的东宫掌班太监曹化淳说了这事。 曹化淳刚刚得王安举荐出任东宫掌班,还不太清楚东宫的事,见魏朝是王公公的人便做了顺水人情,同意由那烧灶的魏忠贤负责西李娘娘处买菜肉的事。 二叔得了通知也没多想,真没多想,只以为是上面知道他侄的身份给他安排的好差事。 所以乐呵呵的就每天早上天不亮跟人一块出宫买菜去。只是让魏朝失望的是,二叔连买了半个月的菜肉,那帐目却是一分一毫清楚的很,愣是没从中弄手脚扣钱下自个腰包。 魏朝不服气了,寻思应该是大傻子刚刚做这事还没那胆量,所以不能着急,得放长线钓大鱼。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这日宫门刚开,二叔就拎着几个菜篮子和往常一样同人一块出宫采办。 东西买好后天已经大白了,二叔便和同去的另一个叫宋进义的小伙者一块回去。 二人提着菜篮子刚走到东宫大门,就见前面有一个穿着短衣窄裤的汉子,手持一根枣木棍往大门走去。 这汉子如此模样倒把二叔和宋进义看的一愣。 东宫大门是没有守卫,可有看门的伙者,那人也瞧着这拿木棍的汉子,便上前问了声:“你是什么人?” 可那伙者话音未落,汉子就急步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棍打在其头上。 看门伙者“啊呀”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啊?!” 宋进义年纪小,瞅着这骇人的一幕当时就吓的尖叫起来:“不得了啦!强盗来了!强盗来了,打死人啦!……” 二叔也懵了,他老人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嚣张之人。 这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东宫打人! 反应过来的二叔下意识的就提着手中的菜篮子冲了上去。 “好胆狗贼,吃俺忠贤一拳!” 话音刚落,两只篮子就甩在了那行凶汉子身上。 白菜、萝卜掉了一地。 第一百零三章 放荡了一生 我放荡了一生, 笑看世事险人心。 二字啊百相挺, 是非甘讲会真。 ——作者注:阅读本章配闽南语《放荡了一生》更佳,此曲当为九千岁专有。 ...... 嚣张的人,二叔看的多了,早年间在家乡时,他老人家没少被那种人殴打欺凌。进宫之后,这种人也多的很。 对于这种人,二叔是习惯忍让的,因为不这样做,他老人家会被揍得更凶。 当然,二叔自己也曾嚣张过,风光过,但比起眼前这个嚣张到敢在皇宫行凶的人,二叔还真是自愧不如。 小宋真是被吓慌了,尖叫着人不知跑哪里去了。 二叔初时也是懵住了,尤其是看门的老贾被凶手打倒在地,更是让他老人家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然而,他老人家没有同小宋一样也吓的撒开菜篮子跑掉,而是猛的一跺脚,然后提着菜篮子冲了上去。 没有一丝害怕,没有一丝犹豫! 完全是本能驱使他上前。 沉沦岁月的滋味让二叔找到了坚定向前的勇气。 ......... 东华门那边为什么没有人拦下这个凶汉,二叔顾不得多想,他只知道不能让这凶汉窜进东宫,要不然小爷和娘娘们,甚至校哥儿都会有危险。 他老人家可是听老韩说起过,说是几年前有个凶汉闯进了东宫打死了校哥儿的母亲王才人,还打伤了两个扫地的。 事后搜遍了整个东宫也没能抓到凶手,也因了此事,可怜的校哥儿才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叫人心疼的很。 如今旧事重演,二叔岂能躲在一边! 万一伤了小哥儿,二叔那是百死难赎啊。 “狗贼!” 一心护主的二叔没有称手的武器,只能将两只菜篮子劈头盖脸的朝那凶汉脸上砸去。 凶汉被兜头而来的两个菜篮子打的有点懵,再一看阻止自己的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公,不由愕然:表哥不是说东宫的人都是胆小怕事的,不会有人拦他的吗? 这边困惑着,那边白头老公已然扔了篮子,伸出了碗口大的拳头。 “狗贼,还不束手就擒!” 二叔大喝一声的样子像极了常在乡下巡回演出戏班子上的小武生,旋即就听“叭”的一声,尔后便见二叔如被雷劈了般跳将起来。 一边跳一边还甩着手,发出“哎呀哎呀”声。 却是二叔碗口大的拳头叫那凶汉用木棍砸了一下。 “滚到一边去,莫要拦我,否则打死你!” 凶汉一击得手,却是没有再上前行凶,而是拿着木棍转身就要奔进东宫。他尚记得自己的目标呢。 二叔碗口大的拳头已然红肿一片,疼的根本使不上力,当真是眼泪和在眶中,咬牙死忍着。 “狗贼莫得放肆!” 二叔虽人高马大,但那凶汉个头也不矮,更要命的是对方比他年轻许多,因而纵是二叔练得一身好骑射的本领,被废一拳的他也是难以和那凶汉抗衡的。 但,二叔依旧上去了。 “狗贼,再吃俺忠贤一拳咧!”二叔再次出拳,这次是左手。 “找打!” 凶汉闷哼一声,举棍便朝二叔左臂再次砸了过去。 “嘿呀!” 只听二叔又是大喝一声,然后便见凶汉手中的木棍在半空中竟叫二叔一把握住了! 凶汉面色大变,想使劲抽回木棍,二叔那边又是“呀呀”喊了几声,然后右脚上前,整个身子压在了那木棍之上,硬是凭着腰身的力量将那木棍给夺了下来。 凶汉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再看二叔的目光已是如临大敌。 二叔右手不能使,左手又不擅拿棍,便将枣木棍子踢到一边。 这时门内又跑来三个伙者,都是听到动静出来瞧瞧发生什么事的。 待看到李大傻子正和一个凶汉对峙,而看门的老贾满脸血泊的倒在地上后,这三个伙者竟是“哇哇”乱叫的掉头跑了,浑都是帮没鸟的怂货。 那凶汉也叫这一幕看的一怔,旋即面色一喜竟是不再理会对面的二叔,转身就往宫内跑。 “狗贼,休得闯入东宫!” 二叔也是急了,冲上前去从后面猛的一扑,一把抱住了那凶汉的大腿,对方一个踉呛摔倒在地。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快来人抓强盗啊!” 二叔一边喊着一边拼死用左手拽着凶汉的腿。 “放手,快放手!” 凶汉也是急了,拼命的拿另一条腿踹二叔,只几下就把二叔的脸、脖子、肩膀、胸口都给踹红了。 二叔却是咬紧牙关死也不肯放手。 凶汉暴怒,翻过身来去扒扯二叔的手,见扒不开便又拿拳头去打二叔的脸。 二叔左眼叫凶汉砸到,当时就是金光直闪。 这一下二叔真是气性上来了,怒极之下便用牙去咬凶汉的腿,左手腾出来朝凶汉肚子捣去。 凶汉吃痛,也是还手。 二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就厮打在一起,翻来滚去的拳也用了,脚也用了,牙也用了,却还是死死缠在一起。 ........ “军爷,有强盗杀人了,有强盗杀人了!” 被吓的尖叫乱跑的小宋终是恢复神智,跌跌撞撞的朝东华门锦衣卫的值房跑去。 半道上碰着了刚刚入宫的小爷身边太监韩本用。 “什么,又有强盗闯咱东宫了?!” 韩本用也是大吃一惊,来不及去叫锦衣卫和禁军过来,带着那小宋就往东宫大门跑去。 韩本用净身前可是练过武的,等闲小贼绝不是对手,因而颇有胆气。 到了地方,韩本用和小宋却叫眼前一幕看呆了。 只见李娘娘那烧灶的李大傻子正一屁股坐在那强盗身上,手中拿着一根萝卜,一边嚼一边骂着:“好胆狗贼,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家魏爷爷从前可是在御马监的好汉子,能叫你个狗贼给放倒不成!” 瞧着小爷身边的韩公公来了,二叔忙吐出嘴里的萝卜,张嘴喊了起来:“韩公公,是奴婢魏忠贤逮着强盗的,是奴婢魏忠贤逮着强盗咧!...” 说话间,那血和眼泪是顺着二叔的鼻子往下淌。 奴婢魏忠贤,对得起小爷,对得起娘娘,对得起校哥儿咧! 二叔抹了一把泪水和鲜血,憨憨的望着韩本用和小宋。 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他们都呆呆的望着二叔。 第一百零四章 贵妃娘娘吓瘫了 东宫出了强人行凶这等大事,大小管事太监但凡在宫中的都来了。 第一个到的是掌班太监曹化淳,望着已被韩本用让人捆起来的那凶汉,才二十几岁的曹掌班脸上是阴晴不定。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凶汉拿着木棍大摇大摆通过东华门来到东宫门前行凶,他是怎么办到的?他又是想打杀谁?背后又是谁指使?为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惑加在一块,令得这位内书堂出来的翘楚心头很是沉重。他担心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大阴谋。 “曹公公,贼人什么都不肯吐露。” 韩本用刚才一直在审问那凶汉,但凶汉却什么也不肯说。 曹化淳点了点头:“等王公公来了再说。” 尔后走到了正在拿布条塞鼻子的魏忠贤面前,“听说贼人是你擒住的?” “是咧,是咧!” 二叔很是激动的把头直点,“曹掌班莫看老奴年纪大了,可老奴身子骨壮实着咧。”说着还作势挺了挺腰杆。 “好,咱家记着了,不会没了你功劳。” 曹化淳说完就又和韩本用走到一边商量起来,二叔不敢近前偷听,只憨憨的站在那,不时还跟人群中相识的伙者们打个招呼,自豪说上一句“是俺擒住的贼人咧。” 有常吃二叔酒肉的伙者们自是识趣的在边上叫好,不住的恭维,把个二叔听的是心花怒放,只觉刚才受的皮肉苦全是值得的。 校哥儿的乳母客妈妈也跟人过来看动静,见着自家情郎二叔如此威风,竟能把贼人给活擒了,客妈妈那心里自也是欢喜万分。 娘娘们倒是不曾出来,东李娘娘更是吓的躲在寝室不敢出来。 倒是西李娘娘颇有担当,听说宫门来了贼人,她当时有些失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命人马上把校哥儿带到她这里,然后就守着校哥儿哪儿都不去。 至于检哥儿,李娘娘却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 东宫管事太监王安正在司礼监和诸位当值的秉笔说事,闻听东宫出事,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听说贼人已被擒住,小爷、娘娘们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尔后赶紧和几位秉笔招呼一声匆匆赶回东宫。 “东宫出了这等事得赶紧报给皇爷知道,诸位谁跑一趟的?”秉笔钱忠皱眉说道。 “怎么报,说有人行刺太子殿下?事情没弄清楚,冒然去报怕是不妥。”说这话的是宫里有名的老好人萧玉公公。 坐在萧玉边上的另一位秉笔太监梁栋说了句:“咱怎么记得几年前东宫好像也闹过这么一出,当时不是说皇长孙的生母王才人被打死了吗?” 萧玉愣了下,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东宫报上来的却是说王才人是病死。” “呃?是么,那是咱家记错了。” 梁栋摆了摆手,“东宫好歹也是储君居所,这接二连三闹出事来也太不成话,看来加派守卫的事情得跟皇爷说说才好。” 钱忠顺着这话便道:“那要不就梁公公去一趟?” 梁栋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尔后缓缓站起径直去了乾清宫。出了这么大事,谁敢瞒着不报? 其余几位秉笔你看我,我看你,明着谁也没说什么,但各人心中此刻却都如惊涛骇浪般。 每个人脑海中都只有四个字——行刺太子! .......... “大伴,我自问为太子以来为人谨慎,从不干涉朝堂,亦从不得罪人,却为何我这宫里接连有人来行刺,他们这是真的容不下我吗?”小爷听到消息后一直很震惊,也很恐慌。 “殿下仁慈至孝,哪会得罪什么人?殿下也万勿多想,贼人我已交老韩押至巡城御史处审问,待有了结果陛下定会给殿下做主的。”王安宽慰道。 小爷却没有因此而镇定下来,而是有些紧张的抓住王安的手道:“我听韩本用说,刺客是从东华门进来的,这便怪了,东华门戒备何等森严,刺客若无人接应是怎么放进来的?他又是怎么知道往东宫路的?” “殿下,此事过于蹊跷,看着似有内情,但老奴以为殿下万不可着慌,一切由着外面去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王安意味深长。 “好,我听大伴的。” 小爷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想起一事忙又说道,“对了,大伴,那个贼人是咱宫里人擒住的,你要替我好好的赏他。” “老奴知道了。” 王安欠了欠身,贼人是西李娘娘处的李进忠所擒他已听曹化淳说了,不想这个李进忠还有这等本事和忠心,从前倒是因他侄子的事对他有些苛刻,却是要好好犒赏才是。 .......... 乾清宫,听了梁栋所说之事,万历足足怔了小半柱香时辰。 翊坤宫,贵妃娘娘听了内侍密奏之后,也是吓的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 ..... 王安按规矩将贼人送到了巡皇城御史处审问。 巡皇城御史刘廷元是浙党中人,他都没审便以为这案子多半和贵妃娘娘有关。 因为,除了贵妃娘娘,刘廷元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派人到东宫行刺太子。 并且,那贼人被押过来后,一会儿装疯卖傻,一会儿面露惧色,说话更是颠三倒四,时而躲躲闪闪,这便愈发让刘廷元坚定事涉郑贵妃。 因浙党自四明相公开始就与贵妃娘娘关系紧密,尤其是眼下浙党还在和贵妃娘娘宠信的内侍魏良臣合办海事,所以这要是真的彻查下去难保不会搬石头砸浙党的脚,故而刘廷元根本不敢细审。 他草草问了几句就拟了份奏疏报了上去。 疏中说道犯人似患有疯病,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多半是民间疯人误入皇城。 但是,刘廷元也不敢把担子背在自个一个人身上,因此他又在奏疏后面多加了一句“臣观贼人面相似有狡猾,可着法司严审。” 这前后矛盾的奏疏递了上去没多久就迅速有了回音,一向不喜批问外朝奏疏的皇帝破天荒的在上面批了六个字——“着法司严审”。 案子迅速被转到刑部,刑部已数年没有堂官尚书,部务都由侍郎杨启明领。 杨启明是东林党人,东宫行刺这等大案落在他手上,自是格外重视,当即委派同是东林党人的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密审此案。 第一百零五章 只有你亲爹能救我了 王之寀先入为主,也跟浙党的刘廷元一样在心中将此案定性为阴谋刺杀太子案。 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推论出幕后凶手一定是郑贵妃。 既然得出结论了,那审案过程中王之寀自是觉得凶嫌的每一个表现都符合他的推论。 诸如,王大人第一眼瞅见名为张差的凶嫌后,就断定这家伙绝不是个疯子。 他命人搬来长凳,就坐在凳上审那张差,喝问道:“从实招来,到底是何人指使你闯东宫行刺太子殿下!” “啊?什么行刺太子殿下?”张差愣在那里,一脸糊涂。 “还敢与本官装傻卖疯,莫不成以为刑部的法具是摆设不成!”王之寀怒哼一声。 眼看着狱卒要去拿刑具,张差吓到了,也意识到什么,大叫起来:“冤枉,冤枉!小人哪敢行刺太子殿下!” 王之寀质问道:“你不是行刺殿下,持凶器闯东宫做什么!” 张差怔住,半响硬着头皮道:“回大人话,小人是迷路了。” “迷路?” 王之寀笑了起来,指着张差冷冷说道:“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迷路会迷到皇宫来?你又是怎的进来的!快与本官从实招来,否则皮肉之苦便叫你好生受着。” “莫打我,莫打我,”张差可能真的怕被上刑,声音一下弱了下来,喃喃道:“我是来告状的。” “你要告谁的状,去何处告?”王之寀追问,他可不信张差说的,直觉告诉他真相已经快要浮出水面了。 张差却不吭声了,只是重复说道他在宫中打死了人,反正活不了了,不如给他个痛快。 这可把王之寀气着了,他要的可是口供! 这时张差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王之寀计上心来,让狱卒弄来可口饭菜摆在张差面前,和声说道:“你若实话招来,本官便让你吃饭。你若是不招,用刑固然难逃,这肚子却也叫你饿得不轻。” 张差实在是饥饿难忍,舔了舔嘴唇,很想吃饭,可思来想去却还是低声说道:“真不敢说。” 王之寀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回避,然后亲手把饭菜摆在张差面前,哄道:“便是真犯了杀头的罪也总要吃饱肚子。” 张差瞟了瞟那喷香的饭菜,心中好生踌躇之后终是开口招供。 他说自己跟人赌钱欠了好大一笔债,债主们追着他讨债,他没法子只好去求自己在宫里当差的一个亲戚借钱。不想那亲戚却叫他到东宫打杀一个老公,说那老公最是讨人嫌。 “他对我说,只要我打杀了那臭老公,就给我钱让我买几亩地,足够我受用一辈子的...” 说到这,张差不管面前的大人怎么想,伸手抓起菜来就吃。 王之寀着实糊涂:难道不是行刺太子? 他问道:“你那亲戚在何处任职,叫什么名字。” 张差却不肯说。 王之寀只好再次以用刑威胁他,张差颤抖之后方说亲戚好像在贵妃娘娘处当差。 得了这口供,王之寀大喜过望,吩咐狱卒对张差严回看管,便匆匆去了侍郎杨启明家中。 杨启明与王之寀都是东林党人,他家自然也是东林官员的聚集地之一。 自东林党魁叶向高辞职后,浙党的方从哲主持内阁,于是浙齐楚三党互相提携,一起对付东林党人,这使得朝中东林党的局面不是很妙。 常来杨启明家聚会的有翰林院的缪昌期、左中允孙承宗、吏部考功郎刘一燝、御史孙居相、江秉谦等。 当王之寀走进杨启明家的客厅时,一眼就看见缪昌期正满怀气愤地对杨启明道:“一柱史以疯癫二字,出脱乱臣贼子;另一柱史以首功奇货四字,抹杀忠臣义士...” 王之寀听出头一个柱史指的是浙党的巡皇城御史刘廷元,但第二个指的又是谁? 他往下细听,才知缪昌期说的是曾两次参劾李三才盗用皇木的楚党御史刘光复。 刘光复昨日闻东宫行刺案后便上书,说朝中有奸小欲将贼人张差视为奇货,以借此立下首功。 凶嫌关在何处,刑部又是谁的地盘,那奸小指的又是谁,朝堂内外都是一肚子数。 因而这刘光复被缪昌期视为眼中钉,很是骂的不轻。 见王之寀回来,杨启明忙关心问道:“贼人招了没有?谁主使的?” “张差不痴不狂,有心有胆,此案通天。”说这话的时候,王之寀可谓是两眼放光。 众人都叫这话提起了精神,一个个竖耳听着。 王之寀便将审案过程绘声绘色讲了,一听那指使张差的太监果是郑贵妃宫中的,众人不由面露喜色。 “不过虽知指使之介郑妃处的人,但那张差却只招认要打一个姓王的老公,而非说要打杀太子殿下,恐怕难与郑妃联系。”缪昌期高兴之余想到了这个关键点。 杨启明沉思片刻,对王之寀道:“明日召集七名司官一同会审,你也参加,由胡士相主审,顺着你今日审的这些问下去,看那张差是否再供出些什么来。” “那张差所供认的是否递上去?”王之寀问道。 杨启明道:“我马上写奏疏递进宫中,这件事通天,便是问出一句话都要详细递进宫中,免有人从中做手脚。” 缪昌期也道:“对,得防着郑妃狗急跳墙!诸位还记得去年的妖人谋反案吗?明明案子矛头指的就是郑妃,最后却叫东厂插了一手,不但把人犯从刑部大牢劫走,还把案子给压住了,这次却不能再给他们机会了。” 众人计定,当下缪昌期就磨墨,杨启明提笔想了片刻便拟好了奏疏,派人急往通政司递传。 通政司那边早得了司礼监文书房通传,但有关东宫案子的奏疏、题本一律马上递进宫,所以万历很快就看到了杨启明递上来这道奏疏。 看过之后,万历便去了翊坤宫。 一见到郑贵妃,万历就怒声质问起来:“你对朕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去行刺常洛!” 郑贵妃本就因这事而吓的慌了心神,因为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外界一定会将此事与她这个贵妃娘娘联系起来。 现在丈夫亲自来质问她,更让她有些惊恐,连连解释称这事和她绝无关系。 “你自己看!” 万历气的将刑部的奏疏甩在了贵妃娘娘的身上。 贵妃捡起一看,脸色顿时苍白。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朕万万没想到,你竟还有此心!你怎能对朕的儿子下此毒手!” 万历怒声连连,殿外的宫人、内侍们都吓的战战噤噤。 “臣妾已经说了多次,此事绝非臣妾所为,臣妾也绝无此心,陛下为何不信臣妾!” 郑贵妃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梨花带雨,看着甚是可怜。 “不是你,还是谁?” 万历气的直哆嗦,“朕想起来了,你前些日子为何好端端提起潓儿就藩之事,原来却是存了这心思!” “陛下,你真认为是臣妾要害太子吗?”郑贵妃没想到丈夫竟然如此想自己,也是心死。 万历“哼”了一声:“贼人已交法司严审,若审出什么来,朕绝不会包容于你!” 说完拂袖而去,只留下独自发呆的贵妃娘娘。 许久,贵妃娘娘才移步至床边,将幼子放下,轻抚他的脸蛋泣声道:“儿啊,有人要害我母子,唯今,只有你亲爹能救我们了。” 说完,替常潓盖上被子,默默走到边殿小厅,将一个信物交给了一直呆在其中的紫丫头。 “快去,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营救本宫,否则本宫定性命难保。”贵妃娘娘说完又将一张小纸条塞在郑紫手中。 郑紫一声不吭将那纸条放在贴身隐秘处,悄无声息的从小厅中闪了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万事有我 贵妃真是冤枉的,她没有指使过身边任何人去行刺太子。但为防万一,贵妃娘娘还是把跟前得用的那几个内侍找了过来。 几人中包括管御药局的太监崔文升、顶了刘成班的庞保,还有万和、刘泰等人。 “娘娘,行刺小爷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奴婢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崔文升他们赌咒发誓,声称绝对没有参与此事,谁要参与了谁就不得好死。 贵妃娘娘也相信他们没这个胆量,所以便又叫来了父亲郑承宪和弟弟郑国泰。 “我看你是没人怀疑了,怎的能疑心你老子头上!” 郑承宪刚知道消息时比女儿还不堪,直接晕倒在自家府上,要不是儿子郑国泰发现得及时,指不定老人家这会就伸了腿呢。 “真不是爹你叫人做的?” 贵妃娘娘却没轻易相信自家老爹,因为在她眼里,这个老爹不但不成器的很,还成天喜欢惹事生非。 前些日子锦衣卫那边还给皇帝密报,说是郑国丈在家里组织了帮青壮市井无赖搞什么红封教,自封为教主,还跟教众说什么女儿贵妃是教中的圣女。 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要搁别人,早就给拿下大狱了,但万历这个女婿对妻子娘家人也真是不错,想着老丈人就是一杀猪的,胡闹惯了,便由着他。 丈夫当成笑话,贵妃却不能也这么想。 她怀疑弄不好就是自家这个当教主的老爹听了什么人唆使,一时犯浑闹出这通天的大案来。 “说不是就不是了,你难道还要你老子对天发誓不成!”郑承宪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座,抱起小外孙不理女儿。 郑国泰无奈摇了摇头,道:“姐,真不是咱爹干的。” “那是谁害我郑家?” 贵妃娘娘见老爹如此,便也信了,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害怕。 郑国泰忽道:“姐,你干嘛老想着我们郑家这边呢,难道这事就不会是他朱常洛自己弄出来的?” “嗯?” 贵妃一怔,不解的看着弟弟。 郑国泰哼了一声:“朱常洛那个大胖子看着老实,却有着心眼呢,他要给姐姐你弄一出苦肉计来,外人还真怀疑不着他。” 贵妃困惑道:“早年常洛与我是有怨,但你外甥常洵已经就藩洛阳,他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为何还要对我不利?” “洵儿是走了,可潓儿不在么。” 郑国泰朝老爹手里的小外甥看去。说实在的,他也蛮佩服自家姐夫的,都五十好几的人还能把姐姐肚子弄大,看来御药房是有些好东西。 “论嫡论长怎么也轮不到潓儿,常洛有什么好担心的。”贵妃娘娘不相信朱常洛会有这个想法。 郑国泰咧了咧嘴:“话是这么说,可中宫那位要是不在,姐夫肯定要册立姐姐为皇后,到时论嫡的话,他朱常洛可占不着。” 闻言,贵妃心凛了一下,弟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郑贵妃要是成了郑皇后,东宫的法理性就不存在了。 在论嫡面前,论长毫无优势。 “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这事不是我们郑家人做的,闹大了好处是他东宫得去,咱们郑家包括你这个贵妃娘娘却是臭得了。”郑承宪闷声道。 贵妃娘娘沉默了。 半响,她对老爹道:“这些日子你们就呆在家里别出门,也不要见客。”说完,又不放心的对老爹说了句,“还有你那个什么红封教也别弄了,把人都散了。” 郑承宪一听就不乐意了,嘟囔道:“我又没杀人放火的,凭啥不让我弄?” 贵妃娘娘也是气了:“爹你是真想我郑家永世不得超生不成!” 见女儿生了气,郑承宪只好闷闷不乐道:“好嘛,依你便是,不弄就不弄。” “姐,家里面你不用担心,但你这边?”郑国泰过来时可是听庞保说了,他姐夫可是对姐姐大发雷霆的。 贵妃缓缓说道:“陛下已叫法司严审了,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查得清的...只要我们行得正,陛下会为我做主的。” 说完,却觉自个心里总是不踏实,空落落的总盼着某人出现,能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上一句:“万事有我。” ........ 刑部的七司官还没会审,朝堂就闹的不可开交了。 各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言官纷纷上书议论东宫梃击案,说什么的都有,使得案情也是越发的扑朔迷离,越来越乱。 言官扰乱,遇事众议,令得梃击案争而不决。 万历下旨让署都察院事的张问达暂署刑部事。 人事的变动也使得刑部原定24日组织的七司官会审被迫拖延至27日。 主审的司官是胡士相,此人无党无派,但深知此案关系重大,深查下去难保不会掀起大案,牵连太多无辜,因而只是走个过场,并未深问。 胡士相如此审案,让自觉已经查出真相的王之寀十分不满,他找到张问达,将胡士相可能有意包庇郑妃一事托出。 “胡士相根本不打算深究,他甚至都不问张差那个贵妃身边的太监是何人,亦不问到东宫打杀的是哪个老公。下官在边上几次见着,张差但想说什么,胡士相便出言呵斥说什么不可波及无辜,那张差听后自是不肯再说。”王之寀十分不满道。 张问达听了若有所思:“胡士相是浙党?” “我于他同部为官,倒不知他是否浙党,”王之寀想了想,“不过此人和我东林并无关系。” “那就换人!” 张问达微哼一声,“陛下谕我署刑部事,主审人选我倒能定。” 王之寀问道:“七司已会审,再审如何定夺?” “十三司同审。” 张问达挼了挼胡须,“着十三司郎中一同会审,看看结果如何,若还是那样,便再由你密审,尔后直接上报。” 这是打着若十三司会审仍就无法形成有力的针对郑妃证据,便撇开十三司另起炉灶了。 王之寀深以为然,东宫梃击大案若能由他审出真相,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必会酬他此功。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辽东义州,魏公公见到了由崔应元护送而来的贵妃娘娘贴身侍女郑紫。 刚把左右屏退,郑紫就走到公公案桌后突然蹲了下去,继而似用手在身下摸索什么,浑然不避公公,继而重新站起将一张纸条连同一枚玉佩递给了公公。 第一百零七章 没人能动娘娘!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消息。 魏公公神情很是肃然,他从紫丫头的动作上嗅到了危机。 公公认真的审视着那枚玉佩,确认这是他去年在西山时送给贵妃娘娘的那块。 而紫丫头的身份却是不用怀疑的,这位是娘娘的心腹。 当初贵妃娘娘为了笼络公公,还曾想将紫丫头嫁给公公做妻呢。 原本是桩好姻缘,但因魏公公想着天下未平、洋财未尽,故绝不家为,所以忍痛拒绝了娘娘的好意,否则恐怕这位已经三十岁的郑尚宫真有可能成为他魏公公合法的妻子。 “出了什么事?”魏公公问道。 “京中有人闯入东宫欲行刺小爷。”郑紫平静道,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举动而感到羞涩。 她以为魏良臣一定会被这个消息惊呆,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只是愣了下,便问道:“凶手是叫张差?” “你怎么知道?”这回轮到郑紫呆了。 魏公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很好笑。明明梃击案已经被他上演过一次,怎么张差那烂赌鬼还要重走他老人家这条路呢。 却不知,正是因为他老人家干过的那一回给了一些人联想,这才引发了如今这桩轰动朝野的大案。 这世上很多道,就是因为有人走了很安全,所以才会接着有人走。 “凶手现在何处?”魏公公一边打开纸条一边问道。 “关在刑部大牢。” 郑紫没有多想,只以为已经有人先于她将消息传递了过来。 她之后又告诉魏良臣,刑部的人已经审出张差有个亲戚在贵妃娘娘身边当差,但究意是谁还不知道。 魏公公知道这个人,除了庞保还能有谁,但这次他没有预言。 “你要赶紧想办法,不然娘娘处境就危险了,这次不比上次,是真有人在东宫行刺小爷,皇爷都以为是娘娘叫人做的。”郑紫紧张的说道。 魏公公“嗯”了一声,低下头认真的看那纸条,看过之后面上明显有疑惑之色。 “这是什么?” “是小皇子的生辰八字。” “啊?” 魏公公脸色终于变了,低头再次凝视纸条上写着的小皇子生辰八字,许久,他将这纸条小心翼翼卷好收起,抬眼看郑紫:“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郑紫摇头。 魏公公没再说什么,他知道郑紫知道。但这个女人和他是同一战线的,因为贵妃娘娘信任她。 “你什么时候回去?娘娘那边压力很大,你得赶紧跟我走。”郑紫催道。 魏公公却道:“我不能回去。” 郑紫怔住:“你不回去娘娘怎么办?” “放心,没有人能动娘娘一根毛。” 魏公公对此很自信。 ....... 经过一番朝堂争论之后,暂署刑部事务的张问达终于排除阻难,十三司得以共同会审张差。 但是会审那天,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李永贞却来了刑部,说是要听记。 侍郎杨启明以没有接到圣旨未由拒绝李永贞听记,但李永贞却说审案坐记乃是东厂权利,若刑部执意不允,东厂势必怀疑其中有不可告人之处,当向陛下奏明请将此案移东厂问讯。 刑部如何能再将人犯移给东厂,张问达出面同意李永贞听记。又耽搁一会,十三司郎官们方开始会审。 然而,会审却没有什么新结果,多数司官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只想处死张差不株连其他。 张问达无奈只得让王之寀单独再审。 这一次王之寀有了进展,在他的诱导之下,张差终是交待出他那亲戚就是贵妃身边的庞保。 大喜过望的王之寀赶紧将情况报知张问达和杨启明。 “那张差原名叫张五儿,原是河南人,几年前到蓟州井儿峪居住,父亲已经去世,比较近的亲戚有马三舅、李外父等人,平日靠砍柴与打猎为生...” 王之寀说,大概在一个月前,张差在济州卖完货后赌钱输了,债主逼他还债,他无力还债便去寻了庞保,想求庞保借他些银子。 不想庞保却要张差按他说的去做,完事后就给30亩地。于是张差随庞保入京,来到一个大宅子又见了另外一个太监,那太监给张差好吃好喝。 数日后,那太监便带张差进了皇城,又交了一根枣木棍于张差,指点其到东宫的路。 嘱咐说“你就冲进去,见着穿红袍的就拿棍子打,那是奸人狠狠打,若是打死了也不要紧,我自会救你。” “再后来这张差在东宫门前行凶时叫东宫烧灶的伙者魏忠贤给擒住了。” 王之寀大体说道。 “另外一个太监是谁?”杨启明问道。 张问达却道:“张差交待的是打红袍,而非打黄袍?” 王之寀说张差也不知另一个太监是谁,其也问过那太监是否让他黄袍之人,张差却咬死说只是打穿红袍的。 “这便不是行刺太子了。” 张问达皱眉说道,若按张差交待的,恐怕案情就是太监之间互相寻仇的事,和太子无关,和郑贵妃更无关。 “这如何报上去?”杨启明也是头疼。 “先不报。” 张问达拿了主意,让王之寀暗中调查庞保,同时他去和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商议。 为何找王安,因为王安就是东宫唯一的穿红袍太监。 杨启明和王之寀没有异议。 很快,王之寀便查到庞保原是天津税使马堂手下的帮闲,几年前差不多是张差到蓟州那段时间,这庞保走了马堂路上净身进宫在郑贵妃处服侍。 “怎么又扯上马堂了?” 张问达眉头更皱,马堂这人可不好惹,在司礼监中颇是强势,其地位也堪称是内相。 杨启明问道:“王公公那边怎么说?” 张问达道王安并不识得庞保,也和庞保没有仇怨,倒是和郑妃身边另一得宠内侍、管御花局的崔文升有些矛盾。 “你们说带张差进宫的那个太监是不是崔文升?”张问达询问道。 王之寀和杨启明不敢判断。 “不若先这样报...”杨启明建议道。 张问达听后觉得可行,便写了奏疏火速上报。 但令人费解的是,张问达的奏疏上只说指使张差行凶的是庞保,并提到另有宫中太监领张差进宫,但却未提张差要打杀的是穿红袍者。 更让人费解的是,这道奏疏却没有呈到皇帝手中,而是被阁臣方从哲截了下来,并在上面批了“谬妄”二字,要刑部重新再审。 第一百零八章 辅臣不能持政,而台省持之 方从哲本不应擅压刑部奏疏,毕竟事关行刺太子大案,举朝关注。稍有不慎,便会引得科道群起而攻之,从而危及其阁臣之位。 迫使方做出这一危险决定的乃是其门人、齐党首领亓诗教。 方从哲虽是浙党,但其早年曾任国子监司业、祭酒,亓诗教便是其门生。早在方从哲未复出时,亓诗教就已经组织建立齐党。不过因为亓诗教资历浅,齐党无有重臣,因而势力不及东林,也不如浙党、楚党。 不过也正因为亓诗教乃是方从哲门生,所以齐党便天然亲近浙党,甚至可以说齐党就是浙党的分支。 亓诗教之所以建议恩师暂压刑部奏疏,却是因了两天前在京师有名的烟花地源鑫居举行的一次四党联席会议。 这一会议源于几年前东林主持京察时浙、楚、齐、宣诸党秘密成立的“反东林大同盟”。 当时宣党虽在京察之中因党首汤宾尹被东林党设而覆没,然浙、齐、楚、昆四党却通过围魏救赵,死咬远在无锡的东林领袖顾宪成,成功逼使东林党不敢欺人太甚。 虽经首辅叶向高、天官孙丕扬极力谋划,那届东林主持的京察依旧如同前两次一般,陷入僵局。 四党成功自救,势力大盛,其后又在内监李永贞的奔走呼号下,齐党首领亓诗教出面邀请了楚党首领、户科都给事中官应震,浙党骨干姚宗文,昆党首领、太常寺少卿顾天峻等人在源鑫居开了个“茶话会”。 这一“茶话会”奠定了“反东林大同盟”的基础,此后在围攻阻击李三才入阁、弹劾李成梁归京两件大事上,这个大同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后这个“茶话会”也不定期举行,所需费用都由海事太监衙门设在左安门的办事处开销。 不为外人知的是,这个大同盟背后还有两个内臣。一是司礼秉笔太监金忠,另一则是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 这两人都是坚定的贵妃派。 浙党与魏良臣的合作更是如鱼得水,东南海事能有今天这番成就,与二者之间的紧密合作脱不了关系。 而在此之前,魏良臣更是曾仗义出手救过浙党骨干邹之麟。 那年顺天府乡试,邹之麟任房考官,因爱才破格录取了一个姓童的考生为举人,结果被东林党攻击考场舞弊。原本只是单纯爱才破格录取的小事,俨然就成了一桩你死我活的大事。 东林党人、礼部侍郎翁正春上书请求给邹之麟降职处分,而齐党首领亓诗教却说翁正春偏袒主考官,故意拿邹之麟作替罪羊。 翁正春不屑,坚持初议,结果四党矛头对准他,挖了他从前做考官时的不少黑材料,翁正春见势不妙,吓的自己请辞了。 东林党这边留不住翁正春,便举原在东林书院任教的孙慎行出任礼部侍郎。孙上任后,仍按翁正春的法子要攻邹之麟。 此事,就不可调和了。 眼看邹之麟要倒霉,时在江南的魏良臣写了一首诗命人快马直递李永贞,与诗同附则是一句口信:“国事艰难,人才难求。” 诗云“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首诗和口信都在不经意传进了皇帝耳中,之后便是孙慎行弹劾邹之麟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了,而且多年不朝的天子竟然叫中官持银十两送给了邹之麟。 所以,魏良臣与浙党真是坚定同盟,而与楚党也是关系甚好。他虽人不在京城,但逢年过节在京楚党要人都会收到他的年礼。 这次诸党联席会议上,内监李永贞称东宫梃击案分明就是东林党施的苦肉计,目的就是要陷害郑贵妃,从而打击贵妃娘娘身后的诸党势力。 “丁巳察典!” 楚党官应震认同李永贞所说,因为再过半个月就应是吏部主持的京察了。 而吏部尚书正是楚党中人郑继之! “东林想来是晓得本次察典他们中有多数会被纠劾,这才以梃击之案转移朝野注意,从而能够围魏救赵。” “一石二鸟,此案若被他们利用,不但贵妃娘娘身受打击,我等只怕也要被打回原形。” “......” 诸党中人都是人精,自是明白真要让东林党借了东宫梃击案大加株连,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东林眼中的“奸小”。 李永贞提出了进一步设想以及应对方针,随后由亓诗教拜访了恩师方从哲。 “老师,二十多年前,东林赵南星便称内察之典,六年一举,君子疾邪,小人报怨,皆于此时。以言者之意,就当俎者之意,如诗之断章,各取所求。因了这话,此后党争不断,我等无党之人被迫结党与其抗争......学生知老师一心稳定朝堂,但如今梃击案起,东林党欲趁势扫平我等,老师绝不能听之任之。”亓诗教道。 方从哲问道:“那边是什么意思?” 亓诗教忙道:“那边说贵妃娘娘的事不必老师忧心,老师只需把精力放在本次察典之上便可。” “他们可有把握?”方从哲对此表示怀疑,刑部审出的结果对贵妃娘娘可是不利的很。 “若无把握,学生怎会答应。”亓诗教提醒自己的老师,那个魏公公身后还有金忠。 “魏公公让学生给老师带句话,现时现地,是东林自食掀起党争之后果,也是他们拉清单之时!我等若再退让,则朝中往后怕再不会有我等立足之地!”亓诗教凝声说道。 迟疑之后又道:“老师想必不知,那东林党人在外乱言老师乃是庸相独居政府,陛下喜老师无能而安之。” “辅臣不能持政,而台省持之么?” 方从哲冷笑一声,“那好,我这庸相便出回手,看看他们如何破解。” 他做此决定并非是受到学生所说刺激,而是也觉梃击案生的莫名其妙,正是发生在本届察典之前,若不是东林党弄鬼很难解释。 方从哲虽自诩为人处事公正,但在党争面前,他浙党出身便是原罪。纵他能容东林,东林也不会容他。 当下便命人往通政司守着,只要是刑部的奏疏一律先递来内阁,之后更是在刑部奏疏上批下“缪妄”二字打回。 第一百零九章 殿下,你的债务到期了 国丈府,老实在家憋了快十天的郑承宪听了来拜访的北镇指挥签事田尔耕的话后,当场就急眼了:“不成!凭什么他小子花钱找我家要,我郑家是开善堂的不成!” 国丈不急眼不行啊,这田尔耕跑上门来说是替魏良臣办事,开口就要他拿十二万两银子出来,这不大白天活见鬼么! 十二万两银子啊! 打把闺女卖给...嫁给皇帝算起来,拢共彩礼加赏赐外带仗着闺女贵妃身份捞的,郑家财产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万两左右。 这叭的一开口就要十二万两,不是把他郑国丈当冤大头宰么! 田尔耕不敢说什么话,只在边上听着。 “再说了,人又不是俺郑家叫去的,皇上不是叫刑部在查么,查出来不就好了...乱花的什么银子...” 郑承宪越想越气,“魏良臣那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去年我儿好不容易得着个皇军指挥使的差事,他倒好左推右阻,想着法子不让我儿去上任,现在没钱了倒打起我家的主意,我看那小子就没安好心,指不定是想这事哄咱的钱呢!...” 国丈老人家越说越不像话,田尔耕虽不敢顶嘴,但也不能就这么干站着听郑承宪骂街吧。 他苦笑一声看向小国舅郑国泰。 郑国泰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他爹:“得了,你就少说几句吧,魏良臣是姐姐使得着的人,哪有你想的这么不堪。” 说完,有些抱歉的对田尔耕点了点头,“田大人别笑话,我爹就是这德性。” “你小子就这么说你爹!” 国丈气的也是直瞪眼,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愣是生出个这么个不孝玩意来。 “魏公公书信上对我说,这件事小舅爷一定能理解,也绝对会支持,所以要是国丈这里想不通,还得小舅爷好生劝劝。”田尔耕道。 “这件事不用他说,我也懂,厉害着呢,” 郑国泰叹了一声,“我姐现在的处境不妙,东林党那帮人都说是我姐要害太子,陛下那里也是将信将疑,想要挽回就必须要占领宣传阵地啊。” 言毕,又侧过脸白了他老爹一眼,“姐姐要是出了事,你就是有座银山也是人家的。” “哼!” 郑承宪闷闷不乐,却也知道儿子说的没错,闺女真叫人家害了,他郑承宪别说当什么国丈了,怕是连杀猪的营生都操办不起来了。 “能不能少点?十二万两太多,一时半会叫我去哪凑。”想通了的国丈觉得数目上不一定是死的,总不能魏良臣那小子说要十二万两他就真得给全了吧。 田尔耕面露难色:“国丈,想要娘娘没事,这银子真省不得。” “十二万就十二万吧,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明天田大人再来一趟。” 郑国泰制止了要张嘴的老爹,很认真的看着田尔耕,“田大人确定这钱花了,事情就能平息?” “小舅爷,魏公公说这世上的事没有钱摆不平的,如果摆不平的话,那就加钱。”田尔耕转述了这一句他也以为在理的话。 “是这么个理。” 郑国泰点了点头,便不是这个理,他这个做亲弟弟的也不能看着亲姐姐出事。 .......... 次日,田尔耕再次上了郑府,这一次他拿到了郑国泰连夜在京中各大钱庄兑来的钱票,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小舅爷举的高利。 这也是无奈的事,这京里任谁家再有钱,一下子拿出十二万两现银也不大可能。 田尔耕拿了钱票之后便开始办事。 巡皇城御史刘廷元是第一个收到不明来历巨款的,当家中老仆将两张面值各三千银的钱票递到他手中时,刘御史的瞳孔都险些放大。 随后又有御史刘光复、刑部司官胡士相、岳骏声、劳永嘉、吴尔埙等参与梃击案的相关人员陆续收到不明来历巨款。 任刑科给事中的劳永嘉在收下银票后,当时就对妻子说了一句:“这上万金银莫说买我,就是连子孙都买去了。” 这些官员中,无党无派的有,浙党、齐党、楚党的有,东林党的更有。而不管身属哪党,这些司官们都无一例外的收下了钱票。 除了这些直接参与梃击案审理的相关人员外,科道以及国子监的一些监生们也有人收到不明来历的钱款。专门负责内廷油墨经厂印刷的内经厂和外经厂的负责太监们也收了钱。 郑家凑的十二万两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散光了。 ...... 朝中的风向很快起了变化,不少科道官员上疏皇帝,认为梃击案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挑事,以挑拨贵妃和东宫关系。 民间也有流言,说东宫地位早定,郑贵妃没有理由派个傻子拿根木棍去行刺太子,因而这很有可能是东宫弄出的苦肉计,为的就是诬陷郑贵妃。原因就在于贵妃娘娘新近为皇帝诞下幼子。 甚至还有人说这事是皇后娘娘指使的,原因听起来则更荒唐,说是皇后娘娘是嫉妒贵妃产子,所以便指使人陷害贵妃。 各种说法都有,与先前广为流传的贵妃指使说散布朝堂内外,使得外人谁也不知真相。 万历也有些糊涂了,冷静了这么多天后的皇帝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贵妃。 最难受的便是太子朱常洛了,他在听说所谓的“苦肉计”后气的暴跳如雷,让王安想办法查清是谁在散布这种谣言。可京城这么大,东宫又没有调动厂卫的权力,叫王安如何去查。 光是乱七八糟的流言倒也罢了,此案自有刑部彻查,可雪上加霜的是竟然有人跑到东宫跟太子殿下讨债! “殿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殿下贵为储君,这钱也是要还的。若殿下不还,奴婢等也只好去请皇爷给主持公道了。” “殿下身为太子,理当为天下人表率,若殿下都欠债不还,天下岂不乱套了?” 面对太子殿下,陈默并不发虚,因为他有太子殿下跟魏良臣公公、以及寿宁公主殿下之间签订的借款合同。 白纸黑字的,太子殿下你好意思不承认,好意思不还? 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欠钱更应该要还了。 第一百一十章 殿下赔个不是就行 被人上门来讨债,身为太子殿下的朱常洛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是,他小爷在外面是欠了很多钱,可那帮债主哪个敢上门向他太子殿下讨要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是对太子殿下最大的不信任! 但朱常洛知道对方既然上门来了,便是有恃无恐。且对方说的不错,正因为他是太子,所以他必须还钱。 他要不还的话,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 要知道,他那当皇帝的老爹可不知道儿子欠了这么一烂屁股的债,眼下外面谣传他为了陷害郑贵妃而使苦肉计,这节骨眼再要让他爹知道他欠债这事,朱常洛自个都不敢想象他爹会怎么想。 因而,气归气,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朱常洛可不敢让这姓陈的奴婢拿着他的借款合同请他爹主持公道。 然而,还钱是没问题的,但问题是没钱。 王安在边上也是眉头紧皱,他是东宫的大管事,可小爷在外面究竟借了多少钱他也不甚清楚。 当初他也曾劝过小爷不要过度举债,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维持不了多久,之所以债主们能够容忍,让东宫还能周转得开,全是因为小爷的太子身份。 可一旦人家不认这个太子身份,那小爷借高利的事就立马传遍朝堂,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一旦郑贵妃和心向福王的官员们将此事利用起来,于小爷的太子之位而言,就又是一场重大危机。 偏小爷不听,不但跟外面人借钱,还跟贵妃一派的魏良臣和妹妹寿宁借钱,现在好了,姓魏的派人上门讨债来了,这东宫就是翻个遍也没银子还人家啊! “确是小魏公公叫你过来的?” 朱常洛抱着一丝希望,当初那魏良臣借银子给他的时候,可是说过这钱殿下先拿着用,不着急还,几时有几时还的。 没道理说翻脸就翻脸啊。 那小魏公公人看着不是挺不错的么,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朱常洛真是有点不相信。 “殿下,这是魏公公的全权委托书。” 陈默变法戏似的摸出一张魏公公亲笔签名的债权委托书出来。在太子殿下正看着那委托书发呆时,他又摸出了一份由寿宁公主亲笔签名的委托书出来。 朱常洛没吭声,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办了。 王安在边上轻咳一声,问陈默:“殿下到底欠了多少钱?” “殿下借多少钱,殿下不知道么?”陈默讶然道。 “放肆!” 王安面色一沉。 “奴婢不敢!” 陈默忙躬了躬身,继而将借款合同摆在了桌上,“这是殿下当初签的几份借款合同,按照合同约定,殿下一共需偿还本息26万两。” “这么多?” 王安心惊,不等他说话,小爷就“豁”的站了起来,怒道:“胡说八道,我只借了15万两,怎么就要还26万两了!” “殿下,魏公公的十万两是去年七月就到期了的,但殿下一直没有主动偿还,按合同约定是要交纳滞纳金的...具体条款在这里,殿下请看...” 陈默给太子殿下指了指借款合同底部的两行小字,“单这笔借款,殿下就需偿清利息和罚金五万两了,合计十五万两。” 说完,又指了指另外两份借款合同,“公主殿下的这两笔是正常到期,殿下只需连本带利偿还十一万两便可,合计是二十六万两...殿下放心,数目都是按合同办事的,要殿下觉得哪里不对,可以向顺天府递状子...顺天府怎么判,咱们就怎么来。” “你...” 朱常洛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堂堂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向顺天府递状子告放高利的! 王安很是认真的看那三份借款合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按这所谓合同,也就是契约内容来讲,小爷的确是应该还这么多钱。 “大伴,这上面可有不妥?”朱常洛低声道,要是合同有问题,他就能借此拖延了。 王安摇了摇头。 朱常洛大是失望,心头也是一沉,真是恨不得把这三份借款合同给撕了才好。可理智告诉他撕不得。 “殿下,您看这钱奴婢是今日就拿还是明日再过来拿呢?”陈默恭声道。 “这...” 朱常洛看向王安。 王安能有什么办法,要说几万两,他王大伴砸锅卖铁把名下的几处产业变卖了还能给小爷凑出来,这二十几万两就是把他给卖了也是没有啊。 今日,明日,都是一样没有钱还的。 “可否过段日子?”王安想了想问道。 陈默却摇头道:“王公公,公主殿下那边要是殿下过去说怕是能通融,可魏公公这笔真是拖不得,皇军官兵都等着这钱发饷咧。” “发饷?” 朱常洛和王安面色齐变。 “是咧,这军饷可拖不得,殿下也不是不知道,下面的丘八当兵吃粮肯替朝廷卖命,这要是没了军饷他们指定要闹事的,要闹大了非但魏公公倒霉,怕是殿下这里也要受牵连啊。”陈默一脸为难道。 朱常洛缓缓坐在了椅子上,心中悔恨交加,要是知道魏良臣是挪用的军饷借他,他就是打死也不能要啊。 王安也是心头发苦,他开始怀疑这事是不是从头开始就是一个阴谋,只等小爷上当之后那魏良臣就借着兵变一事牵连小爷,从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整倒太子。 见太子殿下和王安都不说话,陈默不能不急啊,便问了声:“殿下,您看这银子?” 却是没有等到殿下的回复,殿下的脸如同猪肝。 见状,陈默也不知哪来的胆气,竟然说了句:“殿下,您是还不出来还是不打算还?” 小爷怎么说? 王安示意陈默跟他到门外商议。 “眼下东宫确是没有钱还债,你看是不是...”王安这会饶是个穿红袍的也不得不放下架子好言说。 陈默听后,先是为难,后来终是松了口道:“殿下如果真无力偿的话,恐怕得重新签订一份新合同,奴婢这边跟魏公公好好说说,另外殿下须得到贵妃娘娘那里赔个不是,如此,奴婢也能交待得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子就是能干 朝堂风向的转变影响到了刑部的再一次会审。 这一次会审主审官劳永嘉不顾侍郎杨启明的反对,竟然直接当场判定张差乃是疯癫之人,说此案无有指使,纯张差起了疯心误入东宫所致,故当按律判张差死刑,免得其死到临头乱肆攀咬,株连无辜。 陪审的大理寺少卿郑如海、都察院山东道御史蒋国养未置一辞。 “那张差所供贵妃处太监尚未审出,如何就能结案!”杨启明当堂怒斥劳永嘉。 “我今既为主审,便当按事实按律实判,若侍郎大人觉得下官判定不当,可使御史弹劾下官,亦可直接上书陛下言明下官判案不当,罢免下官!”劳永嘉虽只是小小司官,但他资历甚老,故直接顶撞了杨启明。 杨启明气的胡须都翘了,偏奈何不得这个老资历的司官,只得向暂署刑部事的张问达禀明。 张问达令人召劳永嘉堂下议事,劳永嘉却不理会,当堂宣判之后便命记录人员将审案经过及判定写成题本呈递通政司。 张问达知道之后已是拦不下来。 会审结果报上去后,这一次阁臣方从哲未再截下打回,而是提笔加了一句“臣以为可”后命呈递御前,司礼监当值太监秉笔金忠亲自将此题本送至乾清宫。 “真是疯癫之人?” 万历皇帝看到该份结果后,却迟迟未作批复。后宫中传旨,命三法司择日再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有人行贿主审司官及御史的事情就被东林党人探知。 “一夫作难,九庙震惊,奸小私结言官刘廷元、刘光复及刑部各司官、各部权贵,珠玉金钱充满其实,致使黑白颠倒,诺大一件行刺储君大案竟以疯癫结案,真是可笑,可恨!”王之寀在张问达家中恨声说道。 “司官之中有人叫人家用银子砸倒,审出这么个结果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杨启明闷声道,他和张问达虽一是暂署刑部堂官,一是刑部侍郎,但也没有罢免司官的权力,更没有直接干涉司官判案的权力,除非科道弹劾亦或能打到这些人被行贿的真凭实据,否则这案子再审下去也不会他们想要的结果发展。 “劳永嘉简直是乱判,说什么依照大明律殿前射箭放弹投砖石伤人律,就要将行刺太子的张差打死,这简直就是想杀人灭口吗!”王之寀怒不可遏。 “此案陛下尚未明旨,只叫三法司择期再审,说明陛下并不相信此次会审结果,我等不必泄气,当务之急是必须保护好张差。只要这人犯在,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说话的是翰林院左中允,现为皇长孙老师的孙承宗。 张问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叮嘱王之寀说:“你这个提牢官还得辛苦几天,千万别让那伙人先动了手,杀人灭了口,过几天陛下肯定还会拿他说事儿,到时就是转机。” “只要陛下不明旨结案,那帮收了钱的人纵是手短嘴软,也不敢硬顶。”杨启明深以为然。 “请二位大人放心,下官早把张差安置好啦,看管的都我心腹之人,那些人动不了他手脚。” 王之寀对此颇有自信。 ........ 万历不糊涂,刑部报上来的会审结果不管怎么看都透着诸多疑点,尤其是上次报的那个贵妃处内侍竟然没了下文,所以他才下旨要求再审。 太子遇刺这等大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他这做皇帝的总是不安心。这无关他喜不喜欢太子。 但万历内心又其实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想知道真相,另一方面他却又害怕真相。 他很害怕真是贵妃派人下的手。 自梃击案发生后,万历便没有再去贵妃处,哪怕他很想念自己的幼子常潓,可一想到很有可能是贵妃派人行刺太子,万历这心就痛的很,好像扎了根针似的。 说实在的,外人很难理解皇帝此时的矛盾内心。 他和郑贵妃毕竟有着差不多三十年的夫妻感情,怎会舍得轻易断了这恩爱。可另一边是他的亲骨肉,大明帝国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又怎会容忍有人害他! 如此复杂情绪之下,万历自是不可能完全站在太子那一边把宠爱了三十年,刚刚为自己生下幼子的贵妃废掉。 但他又不能不闻! 如果这一次他不作处理,继续不闻不问,肯定会寒了太子的心。将来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外人一挑唆,贵妃肯定就是大难临头。 如何才能两全呢? 既要让贵妃收敛,不再起害人之心,又让太子放下这个心结,化干戈为玉帛? 如果按刑部上报的会审结果来定案,无疑最好,但这对太子明显是不公平的。 万历真是想的脑袋都大了,也实在想不到个两全之策。 这时,内侍却来报,说是太子去了贵妃娘娘的翊坤宫。 “常洛去她那里做什么?” 万历一脸诧异和困惑。 ......... 翊坤宫。 贵妃娘娘听说太子求见,也是大吃一惊,很是惶恐,只以为太子是来寻她兴师问罪的,饶是她自认无辜,也是吓的亲自去迎。 朱常洛那边见郑贵妃亲自来接自己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个女人平日里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还常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说自己的坏话,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太子当一回事,今日是吃了什么药如何重视自己了。 这般想着,见到郑贵妃后却是不等贵妃开口,朱常洛突然就给她拜了下去,一边哭一边说有人离间他和贵妃的母子之情,又说他不应该将一个疯子移送法司,致使贵妃娘娘名誉受损... “娘娘一定要相信我,我绝无要牵连娘娘的意思,我亦坚信娘娘绝无害我之心!今日我来见娘娘,便是要剖明心迹,以证娘娘清白,更证我之清白!” 朱常洛说着就要诅咒发誓。 贵妃娘娘懵了。 反应过来,信以为真,真以为朱常洛是来给自己赔不是的,也赶紧下拜,于是贵妃拜,朱常洛也拜,二人边哭边拜。 渐渐朱常洛止住了眼泪,偷眼瞧了瞧贵妃,贵妃仿佛受了感动,脸上透出了几分慈悲。 朱常洛想着自己来的目的已达到,便向贵妃告辞说是要去乾清宫向父皇禀明心迹。 贵妃自是止住泪水,慈爱目送朱常洛远去,待后者走后,贵妃娘娘的表情渐渐凝固,心中存了许多不解。 “娘娘,”郑紫在边上低声叫了一声。 贵妃“嗯”了一声。 郑紫压低声音道:“小爷看着怎么像是被逼着来您这的?” “谁敢威逼太子?” 贵妃娘娘愣住了,许久之后,她笑了起来。 小子,就是能干。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东林党内第一个知道太子去了郑贵妃处的是尚宝司少卿丁元荐,此人资历甚老,万历十四年进士,早年曾和顾宪成游历四方,乃是党内元老。 不过丁元荐虽三十年前就已中进士,历中书舍人、广东按察司经历、礼部主事、刑部检校及如今所任尚宝司少卿诸官,可三十年下来他实际在任却不足一年。 大多数时间丁大人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家居,拿着俸禄不上任理事,只在家中清流畅谈,坐浮躁论调。 早年东林攻击首辅王锡爵,背后策划便是他。 自李三才、叶向高相继离职后,东林党在京中坐镇重臣没有多少,只有礼部尚书韩爌、礼部侍郎孙慎行、署刑部尚书张问达等人。其余元老如赵南星、邹元标等人都是赋闲家居,哪怕东林多次为他们复起造势,皇帝都不理睬。 韩爌秉性和叶向高差不多,做事多少都持公允,对于主动掀起党争并不积极,因而现在京师中的东林党人风头正劲的便是那些少壮派,如左光斗、杨涟、缪昌期、房可壮等人。 尤其是杨涟,虽叩宫案半途而废,但其不畏权阉的名声却是响彻大江南北。明眼人都能看出,将来新君登基,这个杨涟一定会被大用。 然青壮派们多是科道,位卑,因而大事这一块仍就是重臣们所控。丁元荐所任尚宝司少卿并非多大官职,可其资历摆在这边,因而便常与东宫相通,算是东林党和东宫的“联络人”。 王安在太子往郑贵妃处去后便将这一消息告知了丁元荐,丁元荐大吃一惊,意识到事情大有不妙的他赶紧找到任吏部考功司郎中的刘一燝家中。到后却发现御史孙居相、户科给事中杨涟、汪文言等人也在。 当时刘一燝正对杨涟等人说道吏部文选司缺一名司官的事。 朝廷百官,六部中吏部权力最重,是六部之首,吏部文选司又是重中之重,凡文官的提拔选派,文选司的态度举足轻重,早年东林大君顾宪成、侪鹤先生赵南星都曾担任过文选司郎中一职。 “京察下月便要进行,文选司人选万万不能落在浙党、楚党手中。”杨涟正色说道。 刘一燝道:“吏部尚书郑继之就是楚党,他若干涉文选司,恐怕我党中人难以安插。” “且看他赵焕推荐的谁,若非我党中人便齐致劾他,总之便不能是我东林,也万不能是他等奸党。” 孙居相的意见得到了众人附和,杨涟对他也很敬重,概因这位孙御史当年也是敢打敢冲的好汉。 众人之中独汪文言仍旧是一届布衣,但他内侍东宫王安,外侯左、杨等人,已是与东林打成一片。 而最近,这位汪布衣又特别热衷往刘一燝家中跑,和刘关系紧密不亚与左、杨等人,看得出他是想多抱一条大腿。 “其实这事倒是能让浙、楚二党狗咬狗,” 汪文言对众人说道:“文选司的司官乃是一等一的好差,奸党必趋之若骛,我猜想亓诗教他们齐党也会抓住不放,而吏部尚书郑继之是楚党人,楚党岂能不想这肥差?如此一来,齐党、浙党又岂能善罢甘休?说不定三党之间倒会有一场厮杀!” “那便有好戏看了!” 众人深以为然。 刘一燝笑着点头:“当务之急便是能借着这梃击案削弱奸党力量,若奸党再有内讧,那今年京察我东林便能稳住阵脚了。” “刑部那边怎么搞的,张问达和杨启明为何管不住下面的司官?”杨涟很是不快道。 “大洪兄有所不知,刑部十三司对应十三行省,各司都是自成山头,张问达原先一直在都察院,刚刚署刑部事务,司官们如何会服他。杨启明又无干劲,这案子指着他们能弄出花样来怕是不易。”孙居相对刑部还是比较了解的。 刘一燝又道:“不过大洪也不用着急,陛下已叫三法司再审,这便说明陛下对前番会审结果不满,刑部那帮司官们也是晓得看风向的,谅他们也不敢不尽力。” 汪文言冷笑一声:“行刺太子,哼,这等通天大案还想着胡乱结案,那帮人也真是不怕跟着掉了脑袋。” 杨涟点了点头:“只要东宫沉得住气,外面再怎么闹将,陛下也一定会为东宫主持公道。郑妃气焰一消,奸党又有何依仗的。” 众人又说了一阵,却是猜测这案子涉及郑贵妃多深。不知怎的,众人又说起了辽东的事情。 孙居相感慨道:“要不是陛下将宁远伯调离辽东,那建州龙虎将军奴尔哈赤焉敢立国称汗?” “我曾听兵部的人说,建州所称金国正重兵虎视我辽东门户抚顺,” 说到这里,孙居相换上一付痛心焦急的口气又道,“听说那金国都城黑图阿拉距离抚顺仅有二百里啊,那金军铁骑一日就能到达,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万一金国真的叛乱,辽东可就烽烟四起了。我等当上书朝廷奏请辽东及早兵备,免得出乱子。” 杨涟知道孙居相平素喜欢研究兵事,看到他痛心疾首的样子,却是不以为然道:“敬之兄此言差矣,那金国不过建州二卫弹丸小地,人不及关内一府,兵不及九边一镇,有何可虑。真正要我等竭力而为的只有那奸党,奸党一日不除,我大明才一日不宁啊。” “是啊,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内阁是浙党方从哲,这个庸相如何能操持国事。”汪文言在边上附和道。 “阁臣不能理事,自当我台省持之...” 杨涟正说着,刘一燝家的门房来报说是丁元荐大人来了,众人赶紧叫请,等丁元荐将东宫去了翊坤宫的事说了后,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东宫去翊坤宫这么大事,为何不事先通知我们!”孙居相震惊异常。 “东宫为何此时去翊坤宫?”杨涟对此也很是不解,不明白太子殿下好端端的去见郑贵妃做什么。 丁元荐道:“王安说东宫乃是为自证清白而去。” “哎呀,坏了!” 杨涟失声叫道,“东宫此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二叔终是当官了 “娘娘,怎生小爷就去了贵妃娘娘那?” 太子去见贵妃娘娘这事,二叔是听杨公春说的。 他当时没当回事,可回到灶房时越想越不对劲,因为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不和,二人非必要也几乎从不碰面,怎生好端端的小爷现在就去了呢。外面不是说那贼人张差就是贵妃娘娘指使来要害小爷的吗? 正好见着西李娘娘,二叔便将这困惑说了。 在这东宫,也就西李娘娘和客妈妈待他二叔是真心好了。 其他人对二叔好,那都是冲着二叔口袋里的银子去的,二叔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他老人家生性豪放,视金钱如粪土,加上自个也喜欢摸牌、喝酒,所以就随性而安。 “小爷的事,我哪里知道,也不敢问啊。” 西李笑着让宫人将女儿带到外头玩,然后对二叔道:“小爷吩咐了,要提你做听事,这事王公公跟你说了么?” “啊,听事?” 二叔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事是宫中从八品的职司,虽然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比起火者、打手巾、乌木牌这些打杂的却是人上人下的区别了。 可以说,二叔能当听事,对他老人家而言那就是真正的出人头地,毕竟进宫快三十年了,二叔始终都是个火者。 “瞧把你乐的,都傻了,难怪人家叫你大傻子。”李娘娘笑着拿起没绣完的帕子一针针的绣了起来。 帕上是一对戏水的鸳鸯。 “老奴不识字咧,怎的能当听事咧...” 反应过来的二叔心头扑通直跳,也很纳闷,因为宫里想要当上有品级的职司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认字。 而他老人家恰恰就不识字。 “不识字怎么了?就你擒住贼人,保护小爷这份功劳,莫说听事了,就是给你个七品的职司也不为过。” 西李一脸唏嘘和后怕样,“你知道么,当时听说宫里来了贼人,我和校哥儿可是吓死了。” 二叔听了这话忙把老腰一挺,咧嘴道:“娘娘咧,有我魏忠贤在,哪个贼人敢害得了娘娘和校哥儿!就老奴这身板,莫说一个贼人了,就是再来十个,老奴都给他们打趴了!” 说完,那日和贼人打斗时的腰伤却是给带出来了,疼的他老人家龇了下牙。 二叔这样子逗乐了西李,随口说了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你侄都这样净会吹牛。” “俺侄?” 二叔呆了下,憨憨笑了起来,“可不是,俺侄还真像俺咧。” 西李忽的停了手头的针线,问二叔:“你那侄子最近可有家书给你?先前听说他被关到了东厂挺吓人的。” “啥?俺侄叫关到了东厂?昨俺不知道咧!娘娘咧,到底出啥事了,俺侄可是出事了?”二叔又惊又急。 “没事,你别急...” 西李见二叔不知道此事,忙安慰他说事情早就结束了,他侄也早就被放出来了。 “那好,那好,嘿,多半又是杨涟那狗贼害俺侄咧...” 二叔气呼呼,他老人家已是认定杨涟那狗贼是大大的奸臣了。下回若再叫他撞上这狗贼,可不能拿勺打他,得拿菜刀剁他咧。 西李这边还想问问二叔他侄有没有家书,小爷却过来了。她忙让二叔先下去,自迎了小爷入殿。 ........ “媞儿呢?” 朱常洛是和大伴王安一起来的,见女儿朱徽媞不在便问西李去哪了。 “媞儿在外头呢。” 西李说着便准备让宫人将女儿带回来,朱常洛摆了摆手说让女儿玩吧。他兀自坐了下来,表情有些凝重,看着明显是有什么烦心事。 “殿下既不高兴去,怎生就去了呢?”西李坐在了丈夫边上,对于丈夫去见贵妃这事她也蛮好奇的。 朱常洛挪了挪肥胖的身躯,这一年多来他是愈发的胖了,以致于每次到辰华殿来总要让西李在上边,他在下边,要不然弄不上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大伴也坐吧。” 朱常洛微微抬了抬手,王安却是不坐,只和西李道:“小爷不去不行,要不然外面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是殿下诬陷贵妃呢。” “王公公说的是那行刺的贼人?”西李有些诧异,她素来精明自是明白丈夫去见贵妃的用意,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可小爷这一去岂不是更有嫌疑了?” 王安苦笑一声,这后果他早就跟小爷提过了,可小爷又不能不去。两权相害取其轻,也是没办法的事。若不去,小爷欠债不还的事怎么收得了场。 “行了,去也去了,父皇那里我也说了,此事就这样吧。” 朱常洛颇是郁闷,感觉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哪怕当年读书时被小太监们欺负也没有今日这般耻辱。 堂堂太子,竟然被债主逼得去做违心之事,普天之下也算是奇闻了。 那魏良臣忒不是好东西,等我登了基定将他发配凤阳守陵去! 朱常洛暗暗发誓,欠别人的钱他或许会还,可那家奴的钱他是打定不还了。 对妹妹寿宁,朱常洛也是恨得牙痒痒,但寿宁毕竟是自家妹妹,又是郑妃女儿,帮着母亲算计哥哥情有可原。他这个做哥哥的可以原谅她,但姓魏的刁奴却是一定要惩治的,不打死他都算他朱常洛仁慈了。 “小爷是不打算追究了?”西李在边上问道。 朱常洛叹了口气道:“怎么追究?父皇向来偏帮贵妃,事事护着她,国本时如此,两回妖书案,一回妖人谋反案皆是如此,我难道真要牵连她不成?” 西李听后默然。 王安在边上道:“两宫和好,对小爷也是好事。” 朱常洛问他:“大伴,接下来怎么办?” 王安道:“先前殿下进宫时,老奴在路上撞见校哥儿老师孙承宗大人,提起这宗案子,他说事关东宫,不可不问;但事连贵妃,不可深问...老奴瞻前顾后想过了,不若由老奴代殿下起草一篇《东宫传谕》,也说这张差是疯子误入东宫...外界谣传多为不实,该案如何处置一切由陛下定夺便好。” “那便有劳大伴了,还有...叫外面也别闹了。” 朱常洛无力的挥了挥手,他人都去给郑妃低头了,又在父皇面前保证不再拿此案说事,自是不会再让这案子继续闹下去。 很快,万历便看到了由东宫发出的传谕,他十分满意,下旨赏了太子几千两银子。 只是,太子传谕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接受。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其实是阉党 崇文门东城角的锦秀河离观象台不远,那里洼然一水,东西是堤岸,岸上广种高槐垂柳。水面上芦荻丛生,下有鱼上有鸟,碧水澄清,尘埃罕至。南北则是达官贵人的园林,有树有水有亭有廊,曲径通幽,是京中有名的赏景胜地。 东宫传谕出后,便有几名儒衫文人到了这锦秀河边。这几儒衫文人都非寻常人,皆是朝廷官员,当中便有户部福建司主事杨嗣昌。 杨嗣昌乃是湖广武陵人,此人少年得志,万历三十四年18岁便中举人,四年后也就是22岁时一举进士及第,历任杭州府学教授、南京国子监博士,年后吏部一纸调令改任户部福建司主事,从而从地方一入为京官行列。 虽只是小小主事,但他尚不到30岁,前程可谓似锦。 杨嗣昌来这锦秀河边,乃是应了好友、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洪承畴之约。 那洪承畴是福建南安人,此人也是年轻才俊,前年万历四十三年时,23岁的洪承畴走省参加乡试,为乙卯科中式第十九名举人。 去年赴京会试,连捷登科,为丙辰科殿试二甲第十四名,赐进士出身,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 杨嗣昌和洪承畴本并不相识,但二人所住皆在西条胡同,每日上值下值均能遇见,再加上年岁相仿,久而久之便成了好友,但要是无事,总要寻处小酒所饮上二杯。 好友相邀,杨嗣昌自是不会推辞,雇了车马便直往锦秀河而去。到了地方,便见洪承畴与几人立在一处亭中翘首以盼。 远远见到杨嗣昌的车马,洪承畴当即从亭中迎了出来,爽朗的笑声飘然而至:“文弱兄,怎的这么慢来,叫我们好等。” “好你个亨九,不早点派人通知我,现在却来嫌我来迟。” 杨嗣昌笑着从马车中跳下,施了一礼后,目光落在洪承畴身后那几人身上,其中一人叫他一惊,不是同年殿试探花钱谦益又是谁?另外三个面孔都生,他不曾识得。 洪承畴笑着说道:“探花郎自是不必我再介绍了吧?” 杨嗣昌哈哈一笑,上前向钱谦益行礼。钱谦益点了点头,含笑回礼。 洪承畴又指着众人之中胡子最长,也是年纪最大那人道:“这位是翰林院的庶吉士缪昌期大人!” “原来是西溪缪当时,久仰久仰!” 杨嗣昌忙作辑施礼,心中动念,因为这缪昌期乃是前任首辅、东林魁首叶向高的学生,在东林党中份量很足。 “文弱却不文弱,看着能文能武,佩服佩服!”缪昌期也笑着还了礼,此言不假,杨嗣昌虽是户部主事,但其面相坚毅,很有将相之风。 洪承畴又为杨嗣昌介绍另三人,分别是工部主事邹之麟,光禄寺寺丞李炳恭,刑科给事中毛士龙。 邹之麟来头也不小,此人是万历三十四年南京乡试解元,和杨嗣昌同是万历三十八年登进士,属同年,其现为工部主事。 不过虽是同年,邹之麟和杨嗣昌关系却不紧密,两者也没什么交结,倒是和同年的探花郎钱谦益关系十分好。 李炳恭是万历三十四年进士,毛士龙则和洪承畴一样,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 其中,李炳恭是洪承畴的朋友,毛士龙是洪承畴的同僚,而那缪昌期则是毛士龙和李炳恭的朋友。钱谦益和邹之麟又是缪昌期的朋友。 他们能聚在此处,倒是应了呼朋唤友一说。 众人与杨嗣昌并无交往,仅知他现任户部主事,因此对他也谈不上太多了解,看在洪承畴的面上对他客气而已。 尤其是那钱谦益自恃是同年探花,任翰林院编修,将来乃是阁臣人选,故而对于只是小小主事的杨嗣昌并不热情,哪怕对方的父亲是兵部右侍郎杨鹤。 杨嗣昌也是极有城府之人,视若不见,与众人一一客套,尔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洪承畴,不明白他为何约了这些人在此。 这会天气虽然闷热,但锦秀河边真乃清凉好地方,洪承畴也不急着为杨嗣昌说明,只笑着拉过他的手,招呼众人沿河边散步。 众人也不反对,当下几人便在这锦秀河边沿堤散步,一路上,洪承畴不时寻些趣事来说,几人相谈倒也融洽。 杨嗣昌因与众人生份,也不知众人底细,故而并不多话,只偶尔笑着附和两句。 行至一处林木明秀的堤岸时,望着远处那水景夜色,邹之麟突然有些愤恨的对缪昌期道:“吏部原是要我调我为文选司,不想又有风声说人选是那张凤翔,倘真如此,便未免太过欺负人。” 缪昌期心中暗笑,这个邹之麟实际是浙党中人,听说吏部文选司郎中空缺,他便极力走动,备了三份大礼分别送给阁臣方从哲,吏部尚书郑继之和齐党的实权人物亓诗教。 据邹之麟自己说,方从哲收下了他的礼物,对其请求并无多大异议,毕竟都是一党同志,文选司员外郎一职空缺,不给本党同志又给谁? 郑继之收下礼物后虽没有立即表态,但只要齐党不反对,想来楚党也不会得罪浙党和齐党。 哪曾想昨天吏部那边却有风声传出,说文选司郎中一职多半落在文选司主事张凤翔头上,这叫邹之麟如何甘心,他也不去想自己为何不能如愿,反而立即通过好友、东林党人钱谦益想搭上缪昌期这条线,看看能否从东林党这边借力。实在不行,他邹之麟改投门面也行,总不能平白叫人欺负了。 缪昌期这边也是自有算盘,早前汪文言曾预言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弄不好会激起三党内讧,现在看来倒有可能成真。 因而若是好生利用这邹之麟,弄不好真能借力打力,削弱三党,使之分裂,那样便好对付得多。 “只是传闻,未必当真。臣虎兄也不必着急,你我虽非同党,但臣虎兄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那张凤翔如何能与你比?”钱谦益在缪昌期的眼神示意下笑着说了句。 缪昌期意味深长道:“等等,莫急,他们真不用你,也是有眼无珠,我党的大门可是对臣虎兄开着的。” 邹之麟听后未吱声,是不是改投东林这件事,他已经盘算开了。 “你们听说东宫传谕,事不关郑妃了吗?”一直不大说话的毛士龙突然开口说道。 洪承畴点头道:“此事闹得人尽所知,京城之中何人不知?” 缪昌期将视线转向杨嗣昌:“不知文弱兄对此事有何见地?” 杨嗣昌微一沉吟,说道:“这是朝廷的大事,在下不过区区主事,谈不上真见,还是洗耳恭听几位的吧。” 听他这般说,缪昌期面露不豫之色,淡淡道:“杨大人谦虚了。” 洪承畴见了,暗自摇了摇头,对缪昌期的态度颇有不满。但对方是东林干将,也不好得罪。 今日这聚会所邀之人实际也不是他洪承畴的意思,真要说起来倒是这缪昌期提出来。 从在场众人来看,缪昌期和钱谦益都是东林党人,邹之麟是浙党中人,而其余诸人却都无党。 这便透着古怪了,洪承畴也不知缪昌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依他洪亨九的性子,只和性子相投的杨嗣昌饮上两杯,赏上一会便足高兴了,实是不愿掺和党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李炳恭故作不知,笑而不语只看着远处风景。 “彦演贤弟,你是刑部的人,这事你以为呢?”缪昌期又问洪承畴。 洪承畴苦笑一声,自嘲道:“缪兄就莫问我了,你也知道,在下一向不喜争执,况这么大的事不是由三法司在定审么,真相如何,又岂是我能擅度的。” 闻言,缪昌期微一皱眉,也不再问,目光转向身后的毛士龙,道:“毛大人,你是刑科给事中,人犯现在你刑部押着,照你说,那张差到底是疯子呢,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呢?” “这个嘛...” 毛士龙迟疑了一下,却是说道:“仅从目前两次会审结果来看,那张差是疯子这事当是不假,所以其疯癫所嚷,不应当真...现今唯虑有人恐朝堂不乱,欲借疯子之口株连无辜,以达不可告人目的,真若掀起大狱来,比党争更为可怕。” 此言一出,缪昌期和钱谦益脸色顿时都变得难看,因为据他们了解这毛士龙虽非东林党人,但其中进士之前可是曾拜过东林书院的,所以严格说起来这位毛大人便是东林一脉,但何以言谈却有隐射攻击东林意思呢。 毛士龙没有再言,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态度,倘若缪昌期心里有数便不当再在他面前提这事。 有件事缪昌期不知道,那便是毛士龙虽是去年中的进士,但在此之前他曾在江南海事特区参加过学习班,当时他的组长就是被提督海事太监、江南镇守中官魏良臣评定为最佳学员的黄尊素。 “要坚持做好官,就一定会被坏官们反对,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你,孤立你,直到将你逼出官场。 那怎么办? 坏官们反对,这官就不做了? 不能! 你们只有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相互依托,相互帮忙,形成一股力量,一股叫坏官们畏惧的力量,你们才能把这好官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做下去!” 毛士龙中进士后一直牢记着当年魏公公在师生大会上所说的那番话。 拧成一股绳才能形成力量,形成叫坏官们畏惧的力量! 这力量,便是学习班成员心照不宣的共识——魏党。 或者说,叫阉党。 第一百一十五章 殖产兴业,维新强国 话不投机半句多。 缪昌期之所以通过洪承畴邀约毛士龙、杨嗣昌等人,便是想煽动这些无党的官员能够就东宫梃击案上书,从而造成一波舆论,使东林党能够加以利用。 如此不仅能够淡化党争意味,二来还能迫使这些无党官员能够加入东林党,三来则是能借舆论逼迫梃击案往符合东林利益的方向发展。 此计是汪文言所献。 不想,杨嗣昌等人却不上套,这就使缪昌期没了心情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借故有事要和钱谦益离开。 洪承畴忙道:“缪兄既是有事,在下如何敢留,缪兄请自便!” 当下,缪昌期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就扬头而去,倒是钱谦益和众人笑着一一点头示意。 不管心里如何瞧不上杨嗣昌、洪畴承等人,探花郎的表面功夫都是极好的。 路上,钱谦益问缪昌期如何看待那四人。 缪昌期道李炳恭庸人一个,只求自保,无有上进之心,不足为虑。 “毛士龙有奸小之相,日后须加警惕。” 缪昌期对毛士龙的评价不高显然是因为刚才毛士龙所说,以及他过去的东林背景。 “杨嗣昌这人嘛,有无才干不知,但城府极深,不可深交。” 谈到洪承畴时,缪昌期踌躇了片刻,方说了句:“此人是个干材,但有些圆滑,观其面相似心不坚,遇危难怕是不能舍其身,故不可重用。” ..... 缪、钱二人走后,河边就剩杨嗣昌、洪承畴、李炳恭、毛士龙四人了。 “只因不合他心意便拂袖而去,那缪西溪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毛士龙无奈摇了摇头。 “许是真有事吧。” 李炳恭知道缪昌期是叶向高的弟子,在东林党内很是能够呼风唤雨,所以不便多说。 洪承畴则笑道:“不碍事,缪兄乃蒙古人,行事有侠者之风,做事讲个痛快而矣。” “他是痛快了,我却不痛快了。”毛士龙淡淡道。 这话让气氛有些尴尬,李炳恭想了想拱手对洪承畴道:“洪兄,你看咱们是不是...改日再会?” “李兄自便。” 洪承畴点了点头。 李炳恭又与杨嗣昌、毛士龙微笑示意,当下告辞。 毛士龙倒没急着走,他和洪承畴都是刑部的人,平日虽说不上深交,但彼此之间也很是熟悉。 等李炳恭走后,杨嗣昌朝洪、毛二人一笑:“那位缪大人这会怕是对我们没有什么好话。”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人说什么我们还能管得着,走,咱们边走边说。” 洪承畴笑着一拍杨嗣昌,又和毛士龙点了点头,当先往前走去。杨嗣昌和毛士龙也是一笑,在后跟了上去。 三人一路笑着往前走去,各自说了些为官之事。杨是户部主事,洪和毛都是刑部主事,自然都有苦处与为难处。 就这么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石桥上,站在桥头放眼四望,东北有古观象台,西南有蟠桃宫,每年的三月,蟠桃宫的庙会热闹得很,民间花会古玩字画风味小吃应有尽有。北面则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贡院。 “那便是贡院了!”洪承畴有些兴奋。 顺着洪承畴的手势,杨嗣昌和毛士龙将目光投向了一里外的贡院。 贡院大门坐北朝南,门前立着三个门坊,进了院便是“龙门”,贡院中路有明远楼,东西两路是一排排像鸽子窝般的考棚。 远眺“龙门”,三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各自在这里参加会试的情景,一时都是感慨不已。 “会试之时,我们便在这鸽子笼里呆上了三场九天,这龙门跳入不易啊!”毛士龙唏嘘道。 杨嗣昌心中一动,道:“龙门跳入不易,今你我成功而入,便当好生报效朝廷才是。” 说完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洪承畴。 洪承畴微微一笑:“文弱,你看我做什么?” 杨嗣昌乐了:“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行了,你洪亨九便把今天这事说明白吧。” 洪承畴微一点头,说道:“缪昌期和钱谦益都是东林党人,这个文弱兄和伯高兄应该知道吧。” 杨嗣昌和毛士龙自然知道缪、钱二人都是东林党。 杨嗣昌有一事不明,也不兜弯,索性直接问道:“怎么?你洪亨九莫非也想入东林?” “那倒没有。” 洪承畴摇了摇头,不瞒杨嗣昌,说道:“中了进士后,我倒是曾动过心思要入东林,可惜,东林却并不看重于我,再说,我资历浅,只是小小刑部主事,并非御史言官,在他们看来,这价值便是不大,属于可有可无之辈,自然不屑于我了。” 杨嗣昌听后轻叹一声:“你不入最好。” “怎么?” 洪承畴有些不明白杨嗣昌的意思。 杨嗣昌悠悠的望着远方,说道:“自古党争,最易祸国,所以这党人乃国家之大弊,但凡一心报效国家的仁人志士还是离这党人远些的好,轻易不要沾惹,否则祸患无穷啊。” 洪承畴听后,深以为然。 杨嗣昌又道:“东林也好,浙楚齐三党也好,只要沾了个党字的,便多半要误国误民的。” 洪承畴接口道:“不在党内一身轻,身在党内不得闲啊。” 杨嗣昌呵呵一笑,旋即面露痛惜之色,不平道:“只可惜,本朝朝政便把持在党人之手,而你我这些非他同党的,在他们党人眼里便是邪党,纵使你我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同。” 这话算说到洪承畴的心眼里了。 毛士龙只在边上只他二人说,不曾开口。 无语片刻后,杨嗣昌忽然问道:“既然洪兄说东林不看重于你,为何那缪昌期又来试探于你?” “不过是希望我等替他们打个头阵罢了。” 洪承畴嘿嘿一笑,“这一点想来你杨文弱早就看出了,要不然以你个性,岂能没有点真知灼见?” “所以我说他缪西溪必无好言语于我等。” 杨嗣昌说完向不吭声的毛士龙看去,笑道,“毛兄胆色倒是比我大些,我做缩头乌龟,毛兄却针锋相对,怕一个奸小的评语是跑不掉了。” 毛士龙不屑道:“若只因不合他意便是奸小,这天下间岂不是奸小遍地走了?再说,他东林凭什么定人奸小。” 杨嗣昌悠悠道:“他们有小东啊。” “嗯?” 洪畴承眉头一挑。 所谓“小东”,便是指东宫。而“东林”,又称大东。 现今“大东”一力扶保“小东”,他日“小东”变成真龙,大东便是扶摇直上三千里了。 到时候,不说只手遮天,但朝堂怕也无其他人立足之地了。 “现在看来,小东倒是无意起纷争,否则便不会出传谕了。这点,怕是大东不曾想到。”毛士龙说了一句。 洪承畴“嗯”了一声,道:“前后两回妖书案,又有那妖人谋反案,国本定下至今,闹出的事不少了。要说贵妃真想翻国本,也不致蠢的叫人拿根木棍闯东宫吧。所以,这事,真是个无头案。前番我刑部七司会审,又有十三司会审,都是以疯癫结案,这便不合东林心意。但于国家而言,却是最好结局。” 杨嗣昌和毛士龙对此都是认同。 毛士龙问杨嗣昌:“杨兄心中真没看法?” 杨嗣昌道:“一切均由天子圣裁,我等为臣子者但听圣意行事。” 洪承畴听后道:“照我看,这案子宫中必会就此结案,大东想闹也闹不出。且他们也闹不出多大动静,不久只怕东林就有大祸。” 毛士龙奇道:“洪兄的意思是?” 洪承畴嘿嘿道:“不要忘了,下月就是京察了。” “啊,对,难怪东林如此紧张,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毛士龙恍然大悟的样子。 杨嗣昌说了句叫人奇怪的话,他道:“我真不愿朝中尽为东林,若到了那天,我看咱大明离亡国也不远了。” “文弱兄何以如此说?!”洪承畴对此感到吃惊。 杨嗣昌叹了一声:“我是户部的主事,国家的家底自是清楚,实不相瞒,尔今国库空虚至极,有些边镇的军饷都快发不出去了。” “什么?” 此消息不亚晴天霹雳,惊得洪承畴难以相信,失声道:“国库空虚至此了?” “否则,陛下何以广派矿监税使,又想着大办海事呢。” 杨嗣昌道,尔后冷笑一声,“是谁逼着陛下广派太监,始作俑者不就是那帮党人么。” “这...” 洪承畴略加思虑,便知因果关系。 国库空虚全因为朝廷多年党争,而党争各党又多替士绅商户说话,以减税博取名声,惠己腰包。三十年下来,国家赋税自是大量流失,以致皇帝不得不遣家奴收税。 “所以,这天下事,非党可行!东林不行,浙党不行,楚党不行,齐党不行,只要是结了党的都不行!” 杨嗣昌这话说的可能有失偏颇,但个中道理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并且从这番话中也能看出,杨嗣昌是极度忠君之人。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也没什么好说,或因自身官职太低,难以在朝堂有所建树,杨嗣昌和洪承畴都失了赏景兴致。 三人便互相告辞,临走时,那毛文龙忽的说道:“对了,二位,我这有一文集,二位可以好生看看。” “什么文集?” “殖产兴业,维新强国,这是解决国家面临问题的唯一办法。”毛士龙从怀中摸出两本书来各自递了一本给杨嗣昌、洪承畴。 杨、洪二人接过一看,封面却是《魏公文集》。 ......... 傍晚时,京师附近便下起了雨。 一对贩干枣的父子推着一辆独轮车为避雨躲进了大兴县郊的一座破庙。 父子二人已是淋得浑身湿透,进庙之后便去检查车上的干枣是不是叫雨水打湿。 等发现上面的几袋都进了水之后,父子二人都是有些心疼。 “虎娃子,你去拾些干柴生个火,爹把这几袋搬下来烤一下。” “嗯哪,爹。” 儿子听了父亲的话嘴里应着,却没有马上去捡柴火,而是在一袋枣子里摸索,最后从中摸出了两本书来,当个宝贝似的放在一边。 “你这娃子,成天就知道看书,咱家这条件哪供得了你读书?你就听爹的话,好好跟爹贩枣,等这趟回去之后托你舅爷到县衙活动一下,给你谋个捕快,不比你读书强多了?” 当爹的嘴里是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少年 兵书 定边 世人都道读书好,只有那读书郎才能光宗耀祖,这道理,当爹的晓得。 可张家几代贫穷,连种地都不得,只能靠贩枣为生,无论寒暑奔波四方,一年到头在家日子怕才月许,省吃俭用也不过堪堪糊口,就这条件又如何能供儿子读书呢。 因而,明知儿子好读书,肯读书,张四这个当爹的也不敢往那方面想。 他,实在是供不起。 如今,张四只盼着舅爷那头肯费心帮虎娃子谋个捕快的差事,如此虎娃子就能吃上官家粮,虽不比那读书人强,但肯定要比跟在他后头天南地北贩枣强吧。 “爹,抬吧。” 虎娃子把自己爱读的两本书放好之后便帮父亲把枣子卸了下来,然后在庙中捡拾干柴。 这破庙因是官道边上常有人歇脚,故而倒是有不少干柴存放着,不知是附近农家好心所为还是巡铺给弄的。 干柴捡好后,虎娃子就摸出火折子生了火,张四叫他把衣服脱下来烤干,免得湿衣穿在身上受了寒。 虎娃子应了一声,便将外衣脱了下来。他今年才十四岁,但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只是却是偏瘦,并且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看着很黄。想来是油水不足的缘故。 张四把袋中干枣倒出来小心的给铺在了火堆旁边。 这些都是陕西的大红枣子,是他从果农手中收上来晒脱了水的。红干枣对妇人极好,配上红糖和枸杞炖了后特别好吃,并且滋阴补血。 张家自张四爷爷起便做这买卖,为了多赚钱他们不但在陕西当地卖,还跑四川、湖广、山西、北直隶来卖。 通常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组织起来购进若干车运到某处地方,再由如张四这种小贩用马车或独轮车运到乡下吆喝贩卖。 一般是卖光了他们才能回去,歇上一段日子再出来卖。周而复始,从不间断。 这拨往京师贩的有好几十人,张四爷儿俩分在大兴这一片。因为价格便宜,所以爷儿俩生意挺好,这是他们第二次过来了。 火堆散发的暖意很快驱干了爷儿俩身上的寒气。外面雨还在下着,风也挺大。风雨中,四下白茫茫一片,没个人影。 张四估摸着这雨怕是夜里才会停,所以便从车肚子下面取出爷儿俩的铺盖卷给铺在了地上,这是打算就在庙中将就一晚了。 如他们这种小贩行商在外,是能省一文就省一文的。 张四也不担心这地方会有什么劫财的强人,毕竟此地是天子脚下,治安比起去过的四川、湖广可要强得太多。而且他爷儿俩不过是卖枣的,强人怕也看不上他们那点铜钱。 虎娃子趴在铺盖卷上看书,张四不识字不晓得儿子看的是什么,但见儿子看得津津有味,虽说没法供他读书,但张四心里也很高兴。 养儿强其父。 儿子能看书不比他这个不认字的爹要强。 拨了拨火堆,使得火光更亮些后,张四盘算起来,虎娃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舅爷那边真能帮虎娃子在衙门里谋上差事,等过了年便再借些钱请媒人给虎娃子说个媳妇。 这念头一起,张四心里就乐了,但他没跟儿子说,因为他知自家这儿子脸皮薄。 “行了,别看了,吃饭吧。”张四拍了拍儿子的屁股。虎娃子“噢”了一声,将看的那一页叠了个小角放了下来。 说是吃饭,这荒郊野岭又能吃什么,不过是爷儿俩在市集买的些大饼。 水是壶里存着的。 爷儿俩就这么一口水一口饼的把胡子填饱了。张四又去翻了下受潮的枣子,然后到门口看了看便睡觉了。 虎娃子没睡,而是钻在被窝里趴着继续看书。张四知道儿子好书,也就没管他,嘱咐一声看完早点睡便埋头睡了。 他也是累的很,但他睡的时候是侧着身子的,两只手臂也是牢牢的合在身前,因为他的怀里放的是钱袋子。 很快,张四的呼噜声便打了起来。虎娃子朝酣睡的爹看了眼,咧嘴笑了笑,又聚精会神看自己的书。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虎娃子早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除了外面的风雨声和张四的呼噜声,庙里便只有火堆不时发出的“霹叭”声。 只是,张家爷儿俩不知道的是,庙门外有几十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一个身影发出了手势,立时几条黑影悄无声息的进入了破庙。那些黑影进入破庙之后却没有对正在熟睡的张家爷儿俩行凶,而是警惕的在庙里搜索了一圈。 他们的脚步很轻,动作也很小,以致于熟睡的张家爷儿俩完全不知道。 确认没有危险后,庙里的人向外面发出了手势讯号,立时又有十几条人影悄悄迈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头戴斗笠,身披白色披风的男子。 男子解开了头上戴的斗笠,露出了头上的束发冠,又解开了已经被雨水打湿的披风,随手交给了一边的手下。 手下眼神示意询问男子是否叫醒地上那爷儿俩,男子瞧了眼火堆边的枣子,摇了摇头,然后笑了笑也走向那火堆,盘腿屈膝坐了下去。 五月的风雨夜,也很冷。 男子的手下都按刀秉吸屹立不动,好像他们不存在于这庙中一般。那庙外的数十条黑影更是任凭风雨打在他们身上,哪怕眼睛被雨水打的都睁不开眼,他们也一动不动立着。 片刻之后,男子觉得暖和许多,便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干枣放进嘴里,细细嚼了下发现很脆很甜,不由点了点头。 准备起身时,目光却被睡在对面的少年手中的书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本兵书——《司马法》。 男子没有看过《司马法》,但听说这是中国十大兵书之一,据唐代李靖讲此书作者是姜太公,但真假不知。 荒郊野外,少年、兵书,这让男子对眼前的爷儿俩产生了兴趣。 在男子的眼神示意下,他的手下很是娴熟的从少年手中取下了那本《司马法》,丝毫没有惊动少年。 男子接过《司马法》,他很好奇这本春秋时的兵书中都讲了什么,于是他翻了起来。 随后,他看到了封面后那一页上写着的一行小字——“定边童生张献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包吃包住 “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汝(孙可望)终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明隆武二年,张献忠尽杀妻妾,一子尚幼,亦扑杀之,随后全军北上抗击清军。 殉国,时年40岁。 ......... 定边,陕西延安府庆阳卫定边县也。 童生,半个秀才也。 再有那“张献忠”之名,男子似乎意识到什么,猛的扭头看向那正熟睡的黄面少年,目中闪过一丝杀意。 男子手下见状已然迈步向前,右手握着刀鞘,只等男子一声令下便要将这睡觉的爷儿俩杀死。 荒郊野外,一对贩货父子惨死,于地方固然是刑事大案,但于这帮人而言,却不过是小事。 男子是起了杀意,但不知为何他忽的迟疑了起来。 火光中,那个黄面少年睡的很香,尚稚嫩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凶恶。 只一个普通贫家少年也! 男子沉吟许久,终是打消了杀人念头。他缓缓站了起来,负手凝视着那黄面少年,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一阵凉风吹进庙中,黄面少年许是感受到凉意往被窝中缩了缩。其父亦在呼噜,父子二人于睡梦中浑不知外界。 “不过一少年,我焉能杀之?又有何可怕?又凭什么杀他?” 男子在心中自嘲一笑,官逼民反天经地义,便换作是他填不饱肚子也要铤而走险,把老朱家从皇位上拱下来,何以反过来苛求别人在家做个安安饿殍呢。 活不下去就当造反! 这是真理! 张献忠也好,李自成也好,不过是时代逼出来的英雄,也是时代造就的悲剧人物。 想要改变这些悲剧,唯有改变这个时代,而非改变个人。 杀一人,杀二人,纵是将自己所尽知的“流贼”首领们尽数杀了,只要时代不变,还会有宋闯王、王闯将、九大王... 为了求活而树起反旗,从来都是前赴后继,络驿不绝的。 对于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指责之处。 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于现在而言,杀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又有何大义可言? ........... 男子自然就是魏良臣了,他是十天前从义州秘密启程回京师的。在海上七天抵达天津卫,随后便带人快马奔京城而来。 却不想,在这官道边的破庙中,却能遇上前世赫赫有名的“八大王”张献忠。 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巧合吧。 “此子真英雄。” 放眼明末,论英雄人物,把老朱家祖坟都给刨了的张献忠绝对是前几位。真论起来,魏良臣都自叹不如这位八大王。 所以,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爷儿俩的被子上。行商在外,这爷儿俩的行李不多,被子也很单薄。 不想,这一举动却惊醒了少年。 “什么人?” 迷糊之际瞥见面前有人影,黄面少年张献忠立时机警的叫喊起来,并且身子下意识的往边上滚了一下。 “谁!” 张四被儿子的喊声惊醒,本能的探手往枕头下摸去。那里,藏着一把匕首。 但未等摸着匕首,人却被按住了。 “军...军爷!” 张四骇了一跳,按着他的两个汉子不是当兵的又是什么。再一瞧庙中竟还站着十几个按刀的军爷,这让张四更是紧张的不敢动弹。 “你们干什么抓我爹?” 张献忠见父亲被人按住,情急之下便要跳将起来。 张四知儿子性子,忙喊了声:“虎娃莫动,是官差!” 张献忠一怔,官差二字对于现时才十四岁的他而言,还是不敢抗拒的存在。 “把人松了。” 魏良臣摆了摆手,崔应元立即松开按住的张四。 “不要怕,我们是官府的人,同你们一样也是避雨的。” 魏良臣看着发怔的张献忠笑了笑,然后让这对睡得正香被惊醒的父子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拿了根细木棍翻动火堆。 张家爷儿俩就这么坐着看着,二人这会真是不敢动,对于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也甚是疑惑,不知道是什么人。 “你们贩的枣挺脆甜的。” 魏良臣放下细木棍,微笑看了眼张家父子,最后视线落在少年脸上:“你叫张献忠?” 少年却没有吭声。 张四忙在边上拉了儿子一下:“大人问你话呢。” 少年这才开口承认。 “名字不错,是你给起的?”魏良臣看向张四。 张四忙摇头:“大人笑话了,小民哪能起这名字,是小儿启蒙社学先生给起的。” “噢。” 魏良臣点了点头,这便和他一样了。 “你喜欢看兵书?”魏良臣指了指放在边上的《司马法》。 张献忠“嗯”了一声。 张四在边上小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儿一年到头跟着我在外奔波,也没甚其它喜好,就是喜欢看些书,” 说到这,却也呆了一下,“甚?兵书?” 张献忠没吭声,只将头低了下去。 “好端端的看甚兵书咧?这种杂书有甚出息。” 张四有些生气,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儿子看的是四书五经呢。要知儿子看的是杂书,他才不会花那铜子给他去买。 魏良臣在边上笑了笑,道:“兵书也是书,书中自也有道理,可不是甚杂书。真能吃透了,也是有大出息的。” “大人说的是,说的是,”虽然面前这个大人看着太过年轻,可张四哪敢反驳,只不住点头,心中当然是不以为然的。 “你父子二人是以贩枣为生么?” “是,小民几代都是贩枣的。” 魏良臣有些感慨:“听你们口音乃是陕西那边人,这般天南地北的奔波,倒是辛苦的很。” 张四忙道:“是辛苦。这不小民准备这次回去托亲戚帮忙,给小儿谋个捕快的差事,免得再跟小民一样常年不着家的在外颠簸。” “捕快好,缉捕凶徒,维护治安,保一方平安,是个好差事。” 魏良臣点了点头,记忆中张献忠好像真当过一段时间的捕快。和李自成一样,二人都有大明的事业编岗位。 张四说起给儿子谋捕快的事,是想让面前的这位官府中人对他们有所好感。 不想,张献忠却噘了噘嘴对他爹道:“我不想当捕快。” “不想当捕快你想当什么?”张四朝儿子瞪了瞪眼,示意别在当官的面前乱说。 “儿子想当兵。”张献忠说完低下了头。 “当丘八有甚个好...” 张四还不知道儿子竟然有当兵的念头,一时有些急了,但旋即想到庙里有官兵在,丘八二字显然不妥当,便赶紧收了口。 魏良臣不以为意,当下民风如此,当兵便是丘八嘛。 他哈哈一笑,对那张献忠道:“这么说来,你便是因为想当兵才看这《司马法》的?” 张献忠没吱声,估计是怕他爹骂。 魏良臣拿过那本《司马法》,道:“这书看着倒是翻得烂了,你且与我说说,你从书中都学了什么?” 张献忠抬头看了眼魏良臣,却是没敢说。 “无妨,大胆说,便是错了也不打紧。”魏良臣鼓励道,说完朝张四看了眼。 张四只得硬着头皮对儿子道:“大人问你话呢,有什么便说什么。” 听了父亲这话,张献忠略微迟疑,方低声道:“大人,这书中教了,想要安民就得杀人,多杀人才能使民安。” 说完,又将头低了下去,显是他也觉得这般说法欠妥当。 “什么杀人不杀人的!胡说八道!”张四气急,儿子看杂书就看杂书吧,怎的却学了这大逆不道的东西出来。 “唔?” 魏良臣也感到稀奇,《司马法》这本兵法竟是这般讲法? 他抬手示意张四莫和儿子吵,随手翻了几页,大致明了张献忠的意思。概此书开篇大意讲的是杀人而安人,便杀之可以。以战止战,战则自止也。 用大白话讲就是安民必须得杀人,制止战争就得主动开战。 魏良臣合上书,闭目沉思一会,睁开眼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张献忠呵呵一笑道:“倒真是你那说法,嗯,细品起来确是有些道理...其它你还学了什么?” 听了这番话,张四方将一颗提起的心放了下去,他真害怕这年轻当官的会因为儿子那杀人的话生气。 张献忠竟摇了摇头,道:“其它的倒没什么可学之处,都是些迂腐之见,不是什么好兵法。” “迂腐之见?” 魏良臣不动声色打量一眼,问道:“那你以为什么才是兵法?”刚才他翻那《司马法》时,却是看到其中大多讲的是列阵之法,但此书是春秋时期兵书,上面所讲自是有些不合时代,很是有些“义战”的味道。 张献忠这次却没有再迟疑,而是直接说道:“以走制敌,避实就虚才是好兵法。” “噢?” 魏良臣眼睛眯了眯,前世记忆中有关张献忠的一幕幕浮现出来。此人用兵多为大兵团运动作战,从不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常驱兵百里甚至数百里迂回机动,将追兵累成狗再从容反击,从而一举制敌。纵观其一生,还真应了“以走制敌,避实就虚”这八个字。 此子,真是无师自通的好统帅啊。 魏公公惜才之心大盛,当下便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名贴扔在了张献忠面前:“小娃,你若真想当兵,可持我这名贴到江南特区海事衙门,那里正在筹办大明皇军陆军士官学校,你可在这学校之中进学,学成之后便可在皇军任职。” 说完,又补了一句,“入校者,包吃包住,每月还有月钱可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平平无奇的义子 魏良臣确是惜材,他要给八大王一个机会。 皇明武备,如张献忠等,皆是可造之材。 风雨停后,魏良臣离开了这座破庙。 走时,他让崔应元买下了爷儿俩的干枣,并对那张四道:“你儿虽小,但志向远大,做爹的不可束缚。” 张四唯唯喏喏,不敢言语,心里却仍是不愿儿子去江南什么军校当什么丘八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如今文贵武贱,当兵最是下贱,普通人家除非走投无路才会送子当兵,但有其它选择万不会叫子孙吃这碗饭。 魏良臣自是明白张四心中所想,不会与他多说什么。 如何决择,全是那张献忠自己的事。 路,他给了,走不走就是黄虎自己的事了。 魏良臣又指了指身穿飞鱼服的崔应元等人,道:“看到他穿的么,你若决定好了去上我说的那军校,将来会成为国家柱石,这些飞禽走兽的衣服对你来说可是低的很,蟒袍才是你该穿的。” 说完,魏良臣拍了拍年仅十四岁的黄面少年张献忠,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庙中,只余那父子面面相嘘。 .......... 路上,崔应元对魏公公如此看重那贩枣少年甚是不解,在他看来,那少年虽个高但体瘦面黄,虽识字但却连个功名也没有,好兵书也不过一知半解,但魏公公却似乎格外看重此人,竟说他将来是穿蟒袍的,这便叫人大是奇怪了。 “此子非你所知,万不可轻视。老话讲,莫欺少年穷嘛。” 魏良臣勒住马,想想有些不放心,让崔应元挑两个精明的番子跟着那张氏父子,保他二人平安。 “另外,叫他二人去一趟愉林米脂,替咱家打听一下一个叫黄来儿的人,此人怕也是个少年。” 魏良臣吩咐,打听到那个黄来儿的下落后便回来报他,莫要为难,也不要惊动地方。 崔应元一一应了,当下便选了两个精明的手下交待下去。 .............. 魏良臣没有进京城,而是去了大兴县贵妃娘家的老宅。 这座老宅两年前魏良臣曾经来过,当时是为了取出刘成、孔学他们藏在贵妃老宅的高淮藏银。 时过境迁,再来此地,魏良臣莫名就有一股亲近感,好像女婿回丈人亲一般。 之所以不回京城,倒不是魏良臣不敢去,想当年高淮带一千多武装到牙齿的飞虎军都敢潜入京师,他又有何不敢的? 只是纯于尊重而矣。 这个尊重是对万历的。 而且,区区梃击案也不值得他魏公公冒多大风险特地潜入京师坐镇指挥。 贵妃娘娘老宅就挺好。 老宅的下人们早就得了小舅爷的通知,因而对于突然出现的魏良臣一行并不感到惊慌,只默默的做着他们份内的事。 魏良臣此次回京带了两百多护卫,这么多人安置在别处肯定会惊动大兴县衙,但安置在贵妃老宅却是半点波澜不起。 田尔耕昨天就在老宅侯着了,崔应元告诉了他魏公公在破庙中的事。田尔耕听后也很惊讶。 “田兄有所不知,那张献忠确是干材。嗯,咱收的那几个义子平平无奇,日后多半碌碌无为,说不得将来能承咱志向的怕就是这张献忠啊。” 田尔耕是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五彪之首,加之对自己也算有过救命之恩,因而魏良臣和他说话很是随意,不藏不掩,便如待许显纯一般。 “倒是听说公公收了不少义子,嗯,有个叫赵宝乐的都四十好几了吧?” 田尔耕呵呵一笑,才二十多岁的魏公公特别喜欢收义子这事,挺让他好笑的。 “贤者为大嘛。” 魏良臣也笑了起来,提起赵宝乐那个青皮,怕是他老人家这辈子做过的最大错误。 也就是这小子办事还比较利索,要不然早把这小子脑袋借来正他家风了。 “东宫去过了。”田尔耕收了笑意,正色说道。 “嗯,” 魏良臣点了点头,“他不得不去。” 田尔耕摇了摇头,道:“公公何必如此,东宫万一记恨,他日公公怕是难过。” “这个年头忍一时未必风平浪静,退一步也未必海阔天空。咱想着,于其忍让不动,不如兵行险招,反正得失寸惜之,哭乐独咱尝嘛。” 魏良臣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在外人眼里他竟然以逼债为名逼迫太子向贵妃赔不是,那是把脑袋伸出去叫人砍。 但事实上,魏良臣却是半点也不怕,因为朱常洛实在是个短命鬼,他连报复魏公公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没什么好怕的,东宫真要对付咱家,也得等他先坐上那个位置再说。” 听了这话,田尔耕“嘿”了一声:“也是。”尔后又道,“东宫这一去,贵妃娘娘的压力便顿去,陛下那里也晓得原委,此案怕也就这两日便能谕旨结了。” “我与田兄说过,我从来不担心这案子,也不担心贵妃娘娘...倒是把田兄给牵进来,却是我的不是了,良臣在这给田兄道个不是了。”魏良臣起身很郑重的给田尔耕鞠了一躬。 “我有什么好怕的,真个东窗事发也不过是我在奔走行贿,大不了罢官回家便是。” 田尔耕的性子比魏良臣还要洒脱。 “用公公的话讲,我虽是个富二代,可两边都看我不顺眼,官场早给我设了天花板,任我如何努力也没用。这般便是天生复天养,天养复天弃,庸碌一生,可非我心中所愿。” “田兄这话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骂你咧。” 魏良臣笑了起来,田尔耕的确是个怪胎,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出身,可偏偏却和朝堂走不到一块,倒是和内廷打的火热。 田尔耕“哈哈”一笑道:“哪里有风吹,哪儿就有草动,只要有便宜可捡,就是龙潭虎穴,我田尔耕也得去捞上一捞。” 魏良臣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做人就得这个样子,放眼一寸,江山万里。挪动一步,冲上云宵啊。” 外间有仆人端茶来,崔应元接了亲自端进来。 “田兄,人生就好比一场买卖,看得准才抓得住,才可一本万利,只赚不亏。看不准,任你本钱再多,折腾来回,终是一场空。尤其这官场,看错了,轻则崩途坍捩,重则丢掉性命,所以大多数人做不到田兄这般。”魏良臣是有感而发,不论是前世记忆中的田尔耕还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田尔耕,所做所为都是常人做不到的。 “大将不走小路,胜者不留余地。既然胜券在握,何必畏首畏尾呢。” “田兄怎知就胜券在握呢?” “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噢?” “我看的出,东林党那般人绝非公公之敌。一帮做事只知争吵,只知私下计谋,又瞻前顾后,走一步退三步的,只晓得利用别人的怎配与公公为敌呢?” “田兄都这么说,咱们这次不削他东林党一条胳膊,倒是对不住田兄对咱的这般吹捧了。” 魏良臣和田尔耕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陛下会动手的 田尔耕带了一份名单,名单上都是东林党在京官员,如礼部侍郎孙慎行、御史丁元荐、孙居相、翰林院检讨缪昌期等28人。 田尔耕说道:“公公,这份名单是齐党、楚党和浙党三方共同商议的,他们说如果公公这边没有意见,便按此名单主计。” “咱家能有什么意见,他们又不是真的要咱家提意见,走个过场而矣嘛。” 魏良臣笑了起来,名单他没意见,因为这件事一直是李永贞在办。他对李永贞的为人和能力是信得过的。 “这些人都是东林在京骨干?” “按楚党首领官应震和齐党首领亓诗教的话说,只要京察罢了这些人,东林党就蹦不起来。”田尔耕道。 “各人罪状都搜集齐了?” 魏良臣放下名单问道,他办事喜欢讲证据,不喜欢弄些欲加之罪。即便是党争,也得靠谱一些,让外人说不出一二三四才行。 田尔耕不屑笑了起来:“历来京察多是捕风捉影,东林如此,三党亦如此,做事而矣,有谁能经得住细察?…这朝堂上可没有哪家敢说自己屁股是干净的。” 既是官二代又是锦衣卫的田尔耕,对朝官们的龌龊可谓是了如指掌。 尤其是那些自诩清流的科道言官,一个个人前道貌岸然,以正人君子自居,实则私下哪个不私相授受,不收钱办事。 “用人嘛,唯才是举,世间哪有又要人办事,又不给人好处的道理。真若个个如圣贤般清廉,于这世间七亲六朋不认的,又有何意义。” 魏良臣对此也有体会,他用人便是一个原则——能办事者可以捞一点。不能办事者再清廉又有何用,于国无用,于百姓更无用。 当然,此原则仅限于发展经济,带动民生,循私枉法,草荐人命魏公公也是不能容忍的。 “对了,为何不见左、杨等辈?” 左光斗、杨涟这几年风头可劲着,但三党弄出来的名单却没有这二人,这便让魏良臣有些奇怪了。 田尔耕笑道:“公公有所不知,名单上这些人都是东林颇有资历之人,左、杨之辈虽近年来声势很大,但论实事还是不及名单上这些。另外,方阁老不想事情闹的太过,所以…” “噢。” 魏良臣明白田尔耕的意思,鼓动三党借本次京察削弱东林是他的主意,但真正操刀的却是三党自己。 因而,他魏良臣可以推波助澜,但想要一言而决却是做不到的。三党与他魏不过是合作关系,而非上下官属。 也正因如此,具体名单人选就非他魏良臣可以操纵的。 而显然,三党包括方从哲也不想事态扩大,他们选定的这28人名单是有针对性的,不是一网打尽,甚至都不是重拳出击。 “其实三党和东林并无两样,都是瞻前顾后之辈。”田尔耕的性子也不喜这般做事。 “做事留一线,将来好见面嘛。” 魏良臣打了个哈哈,他无所谓这次是不是打击左光斗、杨涟,因为他清楚就算这次把左、杨弄出京,朱常洛那胖子一登基这帮人还会回来,到时还都是带着光环回来的。 他关心的是不是如三党所言,只要扳倒子名单上这28个家伙,方从哲的内阁就稳如泰山,朝堂就不会再出妖蛾子事。 离万历驾崩也就剩两年时间,这两年对于魏良臣可是十分重要关键的。 “东林党在外说方从哲是庸官,却不知这庸官是便宜了他们。换一个如张江陵、沈一贯这样的相公,恐怕就不是28人这么简单了。” 田尔耕说的是实在话,方从哲性格未免太软,心肠着实不够硬。 “方阁老自有他的考量之处,我们也不必为难。” 想到泰昌驾崩后方从哲就和东林党结盟闹出移宫案,结果天启位子一稳东林党就翻脸不认人把方从哲撵走,魏良臣便觉这位方阁老其实也不是个可靠人选。 但如今也只能指着这位方阁老替他在京压两年场子了。 “这样吧,” 魏良臣提笔在名单上一增一减各一人,增的是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减的是翰林院编修、左中允孙承宗。 田尔耕问及缘由。 魏良臣给出解释:“王之寀小人也,妄想借梃击案诬陷贵妃娘娘实是可恶,可借本次京察以贪酷为由削职为民。那孙承宗则是陛下为皇长孙亲定的老师,听说东宫对其厚重,皇长孙也甚喜承宗,咱们不可轻动。” 对此,田尔耕深以为然。 提起那孙承宗,魏良臣也有些遗憾,当年他曾想拉拢这个未来帝师,但可惜没有成功。也不知将来这帝师是否还会是他叔侄的敌人。 “此番事了,公公便要再次出海?”临走时,田尔耕问了魏良臣以后的打算。 “陛下托负海事,咱哪敢不办。不办的话也没钱使,没钱使的话,陛下还不打杀了咱。”魏良臣苦笑一声道。 田尔耕犹豫了一下,道:“海事固然重要,但公公也不能久离京师。” “田兄心意,咱家心领了,这京中的事情以后还要多请田兄费心,将来咱家若有为秉笔之日,必为田兄争那大都督一职。”魏良臣凝神说道。 “大都督?” 田尔耕一怔,旋即笑了笑,“有魏公公这话在,田某岂敢不尽力?”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 ……… 田尔耕走后,魏良臣又见了李永贞。 李永贞将在刑部听记张差的经过具体说了,魏良臣听后道:“那个庞保你审过了?” “庞保胆小之人,刑具都未出,便招供了。” “怎么说?” “庞保招供他是替崔文升出头,这才让张差进宫去打王安…” 事情的真相虽然和魏良臣前世认知有所不同,但前世这案子本就是个糊涂无头案,从来就没有过真相。 李永贞问道:“如何处置这个庞保?” 魏良臣想了想:“放他回去。” “那张差?” 李永贞示意要不要派人做掉此人。 魏良臣摇头:“张差这人太不晓事,东宫也是他能乱闯的,更休说伤人了,这次没人能救他。” “此人活着总是危险,万一他经不住诱供招出庞保,也是大麻烦。” 李永贞还是想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魏良臣还是没同意,因为他知道万历自己会办这件事。 两天后,也就是梃击案发生后的第二十四天,万历突然下旨命阁臣及五府六部、九卿科道至慈宁殿朝会。 这是二十五年来万历第一次上朝。 第一百二十章 朕怎么有这么个亲家 “曹公公,皇爷说了不但殿下要去参加朝会,皇长孙也得去。”往东宫宣口谕的是乾清宫内侍刘全。 “皇爷二十多年不曾朝会,为何今日突命上朝,又要殿下带长孙同去,刘公公可知缘故?” 曹化淳身为东宫掌班太监,是正六品的职司,但对只是从八品奉御的刘全却是十分客气。说话间又摸出一锭银子塞在了刘全手中。 “是好事,” 刘全收下银子,笑咪咪的对曹化淳道,“只管叫殿下和长孙去便是。” “好,咱家这就去告诉殿下。” 曹化淳笑着送刘全出门,尔后马上去向太子禀报。 王安也在。 “大伴,父皇叫我上朝,父皇叫我上朝了,我…” 朱常洛惊喜交加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自他为太子以来还从未上过朝呢。 “恭喜殿下,这是好事啊!” 王安也是高兴,皇帝此举无疑是对太子地位的最好承认及巩固。 “都是大伴的功劳,若不是那份传谕,父皇岂会叫我上朝。”朱常洛兴奋的都坐不住了。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殿下是大明储君,宅心仁厚,自有上天福佑,又岂是刁奴奸小能算计的。” 曹化淳也替小爷高兴,魏良臣跟小爷逼债的事,他听王安说过,当时就十分愤怒,唾骂那魏良臣是十足刁奴、小人! 现在好了,小爷虽被刁奴逼迫去给贵妃赔了不是,但事情走向却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尤其是皇爷洞若观火,知道小爷委屈,下旨恩赏东宫。 今日又破二十五年之例大开朝会,让小爷和皇长孙一同入朝。朝会地点又是对小爷最为支持厚爱的李太后生前所居慈宁殿,此间意味还不明了么。 如魏良臣等依附于贵妃的刁奴,此刻恐怕悔的肠子都青了吧,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刁奴只以为逼小爷去给贵妃赔罪,外界便认为梃击案真是小爷使的苦肉计,从而可以动摇小爷国本地位,却不知此举却更加让世人明了小爷忠厚纯孝。 想必皇爷正是为小爷的至孝感动,这才在慈宁殿大开朝会! 曹化淳内心一片波澜,他虽是内书堂的状元之材,但人都是为考虑的。 他之所以投王安门下做这东宫的掌班太监,不就是图的将来小爷登基之后自己能为天子近臣么。 因而,对于任何试图动摇打击东宫地位的人,他曹化淳都是万分憎恶的。 “大伴快让人去叫校哥儿,”朱常洛光顾着高兴,差点忘了儿子还在西李处。 “老奴这就叫魏朝去带校哥儿,” 王安笑着便让人去吩咐魏朝,不一会魏朝便领着校哥儿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校哥儿的大伴魏忠贤。 王安朝魏朝看了眼,魏朝苦着脸无奈摇头,大概是想说校哥儿非拉着这个李大傻子过来,他也没有办法。 曹化淳新任东宫掌班,对于二叔底细不清楚,因了那日二叔舍命擒贼,他对二叔观感不错。 忠义之人,自古便是叫人高看一眼的。 “父亲!” 十一岁的校哥儿上前毕恭毕敬的给其父亲行了礼。 “吾儿甚好,个子这么高了。” 朱常洛慈爱的打量着儿子,发现儿子越来越像他死去的母亲王才人,再想自己这几年对儿子较少关心,不由有些自责。 “等会你随父亲去上朝,见着你皇爷爷要懂规矩…”朱常洛跟儿子交待了下朝会事项。 校哥儿老实听着,不时应声,让朱常洛越发高兴,对身边的王安和曹化淳夸赞校哥儿进学之后果是变化很大。 “郭学士和孙学士二位大人也时常说校哥儿聪慧,是社稷之福呢。”王安笑道。 朱常洛一听更是高兴,拉着儿子考校了几个问题,这才看向一直束手立在一边的二叔,淡淡道:“你很好,比你那侄子忠厚许多。”说完,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二叔听的有些发懵,却不敢问小爷自家侄子怎么个不忠厚了。 王安自是知道小爷意思,他对二叔道:“魏忠贤,听事一职须识字才可,你大字不识一个殿下却升你为听事,正是看中你的忠义,望你好自为之。” 二叔赶紧躬身道:“王公公放心,奴婢以后一定又忠又贤,不负小爷和公公教诲!” “下去吧。”王安挥手示意二叔退下。 二叔“哎”了一声便要退下,校哥儿却过来拉着他对父亲道:“父亲,让他陪我去见皇爷爷吧。” “胡闹,” 朱常洛刚要训斥校哥儿,却见儿子一脸请求的看着自己,心下便软了未再吱声。 王安见状便交待二叔进宫的事,二叔一听竟能陪校哥儿见皇爷,心下不由乐开了花。 他老人家进宫快三十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皇爷呢。 ……….. 皇帝突然传旨在慈宁殿举行大朝,可把朝堂给震惊了。 百官们可谓是奔走相告,更是有一些头发都白了的官员们更是险些哭起来。 这一切,皆因他们也不曾见过皇帝。 皇帝为何上朝,又为何选在慈宁殿朝会,很快便成了百官心目中最大的疑团。 小臣们胡乱猜测,大臣们却从东宫也接到谕旨入朝估计事和梃击案有关。 礼部却是忙的团团转,皇帝二十五年未上朝接见大臣,今日仓促传诏上朝,无论是殿中布置还是百官排序都够礼部官员忙活的了。 很多官员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排班,慈宁殿现场一片混乱,后经鸿胪寺官员的指挥安排,百官才各就各位,逐渐安静下来。 万历并没有马上升朝,而是在慈宁宫的后殿召见了太子父子。 二叔第一次见到皇爷,发现皇爷竟是个瘸子,走路很是不便,不由心疼皇爷起来。 给祖母上完香后,朱常洛便想和父亲说几句话。万历却没有与他说话,而是笑着示意校哥儿过来。 “哥儿,陛下叫你呢。”二叔轻轻拉了拉校哥儿。 校哥儿忙拽着二叔向祖父走去,万历疑惑的看着二叔。 “父皇,这便是魏忠贤,”朱常洛低声道,想了想又补了句,“从前叫李进忠,是父皇给校哥儿选的大伴。” “李进忠?” 万历面色古怪的看着二叔。 朱常洛不明父皇为保如此,却也不敢问。 二叔也叫皇帝看的发怔,以为自己是衣服穿错了还赶紧低下头打量起自个来。 却不知,皇帝此时心中想的却是朕怎么有个做老奴的亲家。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朕又上当了 祖制公主只嫁平民,百姓为亲家于皇帝而言乃是寻常事,可弄出一个当太监的亲家,两百多年来还是头一遭。 虽说这女婿太见不得人,对方也只是叔父,不算正宗亲家,可万历那心里也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偏是这团怒火和憋屈无处发泄,更不能和外人说,当真是堵得慌。 二叔这头叫万历看的越发紧张,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忐忑不安的很。 朱常洛在边上看出父皇好像不太喜欢魏忠贤,这就让他有些困惑了。 因为选魏忠贤当校哥儿的大伴就是父皇的意思,而且去年魏忠贤胆大妄为在会极门持勺殴打杨涟,这事本应杀头,没想魏忠贤却没事叫放回了东宫,只改了名字而矣。 从这两件事来看,父皇很有可能是因了那魏良臣这才对魏忠贤高看一眼,而魏良臣又得郑妃信重,以致过年的时候在慈宁殿失了礼解入东厂都没事。 爱屋及乌,侄子仍就受宠,怎的父皇却用这种眼神看魏忠贤的? 朱常洛心中不解的很。 其实他当日之所以进宫向郑妃赔罪,一方面固是因为不能让欠债的事情东窗事发,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那魏良臣在他父皇和郑贵妃面前受宠么。 这也是无可奈何,谁让他这个太子是本朝有史以来最窝囊的一个呢。 就在二叔紧张到快要哆嗦时,校哥儿却突然拉着他的手对祖父道:“皇爷爷,那个疯子就是我大伴抓住的,他可厉害了,会骑马还会射箭呢!” 说完,拿小脚轻轻踢了下二叔,挤了挤眼睛:“还不快跟皇爷爷说说你是怎么抓住的贼人。” “啊?呃,噢,噢…” 二叔先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在那结结巴巴的嗯了啊的 校哥儿看的着急,连连轻踢二叔,却是把二叔踢的越发说不出话来。 “你个大傻子怎么这么没用呢?你是我的大伴,你这么没用以后怎么跟我!” 校哥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二叔,眼神既是关心又是恨其不争的样子。 “哥儿,我…” 二叔知道校哥儿是为自己好,也是在为自己争取在皇爷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他老人家这可是头一回见皇爷啊! 朱常洛眉头微皱,朝校哥儿瞪了瞪眼,微喝道:“哥儿莫在皇爷爷面前胡闹,真不晓得规矩么!” 校哥儿小嘴鼓了鼓,不敢再说什么。 万历见状却是不高兴了,扭头对儿子道:“你干什么?朕的孙儿在朕面前要什么规矩?” “父皇…” 朱常洛既是欢喜又是委屈。 欢喜的是儿子能够得到父亲的慈爱;委屈的却是他这个儿子却从来得到过父亲的半点爱。 不过总算是好事,当年宣宗皇帝不就是因了那句“好皇孙”才让仁宗皇帝保住了太子之位嘛。 万历没理会儿子,笑咪咪上前将校哥儿拉在手中,摸了摸孙儿的小脑袋,再看向跟呆子一样不知道说话,又显得十分紧张和慌恐的魏忠贤,随后竟俯着身子对孙儿道:“孩子,有个没用的大伴才是好事。” “啊?” 校哥儿被祖父这话说的糊涂了:大伴要是没用的话要来干嘛? 朱常洛却听出了父亲的意思,再想当年冯保所为,潜意识里倒真觉得如魏忠贤这种不识字的憨厚人当大伴,倒是皇子的福气。至少,不用担心他们将来会作威作福,令得皇帝都感到威胁。 好在王安不是那种人。 “皇爷爷,我大伴不是没用的,他很有用,对孙儿也很好的…有他在,没人敢欺负孙儿的…”无法理解祖父话中深意的校哥儿一心想要帮二叔说话。 “好了,莫说了,皇爷爷知道你的意思,再说你是朕的孙儿,这世间有谁敢欺负你?谁要欺负朕的孙儿,朕把他皮给剥了,呵呵…” 说完,万历朝傻站着的二叔道:“你忠贤的名字是朕赐你的,嗯,你忠心护主倒应了这名字,以后好好当差,朕和太子不会亏待于你。” 疯子张差被擒的具体经过万历自是知道的,但他这话说的也是言不由衷。 毕竟,对方的侄子让万历十分的窝火。 “就是因了这份忠义,儿臣才破格升了他为听事。”朱常洛在边上道。 “听事?” 万历一怔,听事虽说有了品级,可却是最低品的,用以犒赏魏忠贤护主未免太不像话了。 朱常洛忙道:“父皇,魏忠贤不识字。” “不识字?” 万历愣了一下,旋即惊讶的张了张嘴,之后半天没说出话来。 “父皇?”朱常洛在边上轻声唤道。 二叔还是傻傻的站着,他老人家并没有将自己不识字和皇爷惊讶的样子进行过多联系。 校哥儿却感到有些不妙。 这是又被那小王八蛋算计了! 万历是又气又急,当初魏良臣那小子跟他推荐叔叔魏忠贤做校哥儿大伴时,只说这个叔叔为人老实,可没说这家伙不识字啊。 哪有不识字的能做皇长孙伴读的道理! 万历这回脸真的沉了。 二叔吓的“咯噔”心头扑通跳起来。 朱常洛看了眼二叔,恭声道:“父皇若是觉着不妥,儿臣叫他仍回灶下烧灶去,大伴另选便是。” 这话一说,没等二叔有什么反应,校哥儿就急了:“不行,我只要这个大伴,不要别的!…皇爷爷,你千万不能给我换大伴…“” 朱常洛想斥责儿子,但想了想没吱声。 万历似在考虑此事。 校哥儿怕皇爷爷真的把李大傻子撵走,急的都快落泪了。 礼部的官员这时过来说百官已经候位,请皇帝升朝。 万历想了想,挥手对儿子道:“这个魏忠贤虽说不识字,但忠心还是可嘉的,且用着。” 言毕,吩咐礼部官员传谕升朝。 朱常洛赶紧拉着儿子跟在父亲身后,校哥儿走的时候摸了摸二叔的手,低声道:“你不要乱走,在这等我。” 二十多年没有上朝的万历终于出现在百官面前,他环顾了绝大多数他也没看过的臣子们,很是有些惆怅。 在殿上沉默了片刻后,百官们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朕自圣母升遐,哀痛不已;今春以来,足膝无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庸相的冷笑 万历的声音并不大,所以只有位次在前的官员能够听到,后面的官员只看到皇帝在殿上开口,却不知皇帝说了什么 很多官员都在悄悄往前靠,想要听清楚皇帝讲了什么。毕竟,他们已经太多年没有听到过陛下的御音了。 再加上二十五年来没有开过朝会,官员们于朝会规矩都不晓得,秩序肯定慢慢又变得混乱起来。 这可把负责秩序的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们吓坏了,赶紧悄悄的安排人手维持起来。 一些不听劝说的官员很快就收到警告,他们再扰乱秩序的话就要被御史弹劾殿前失仪。 又是吓,又是劝,总算把个朝会的秩序再次安定下来。 礼部侍郎孙慎行担心皇帝会感到生气,但却发现殿上的皇帝似乎对朝会的混乱无所谓,甚至都没有因此停下说话。 万历的确无所谓,倘若不是因为东宫出了梃击案,他才懒得把这一帮子见着就心烦的官员聚到一起。 万历知道因为他常年不上朝,官员们对他的议论很多,几乎都认为他这个皇帝是个昏君。 对此,万来从来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今天他解释了,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足疾无法上朝,是万历给他臣子们的答案。 他说的也都是实在话。 开春以来,万历便感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腿脚越发无力。尤其是梃击案发生后,这种情况就变得严重起来。 这让万历不得不生出人不能不服老的感慨,哪怕他刚刚把贵妃的肚子弄大,给老朱家又添了一个新丁。 人一旦认知到变老,便会认知到死亡,哪怕贵为皇帝也躲不开生老病死这一循环。 所以,万历终是下了决心召开朝会,他想要把事情彻底结束。给自己一个交待,也是给身后一个交待。 无论朱常洛是多么的不得他喜欢,也终究是他的儿子,大明的储君,万历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向百官解释了自己为何多年不朝的原因后,万历拖着瘸腿慢慢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提高声音对百官说道“太子乃是朕之骨肉,大明国本,不想却有疯癫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廷有许多闲话,朕问尔等,你等谁无父子,为何有那多闲话,妄加猜测,难道尔等是想离间朕骨肉吗?” 百官这次听的明了,顿时一片寂静。 寂静之下是一片人心浮动。 有人关注的重点是皇帝所言的骨肉国本,有人关注的却是那离间一说,有人则是关注到皇帝对于刺客张差用的是“疯癫”二字… 各种想法都有。 东林党人、礼部尚书韩爌侧脸看了看阁臣方从哲,发现这位德清相公好像入定了般,似乎陛下刚才那番话根本不曾入了这位阁臣耳中。 “朕今日不顾足疾升朝,便是要尔等明了国本,明了朕之所想,再有妄议猜测,再有诸多离间闲话,朕断然不容。” 说完,万历转身看向殿下右侧站立的太子父子,示意太子和校哥儿到他身边来。 朱常洛心脏一跳,按下激动心情,拉着校哥儿向父亲走去。 万历看了眼儿子和长孙,忽的举起儿子的一只手,对百官大声道“此儿极孝,朕极爱惜!” 言毕,又突然抓起校哥儿的手,再次扬声对百官道“长孙聪慧,朕亦极爱惜。” 此举,让殿上的一众东林官员如礼部尚书韩爌、侍郎孙慎行、御史丁元荐等人皆是面露喜色。 其余官员虽不如东林这般欣喜,但大多亦是心头一松,便是和东林党不对付的浙、楚、齐诸党官员也是真心替东宫高兴。 党争再激烈也万万不敢乱了国本。 “朕意已决,疯子张差着即处死,此案不可牵连他人。” 万历刚说话,却听下面的臣子中有人喊叫,因为离的远不知叫的什么。 万历面色一沉,让内侍去问那人喊的是什么。 喊话之人是齐党的御史刘光复,他原话喊叫的是“天下其仰,皇上最慈爱,皇长子最慈孝”,可因距离较远,皇帝没能听清。 事情坏在问话的内侍身上。 刘光复先前曾上书要求废除宫中的临时店铺,那些临时店铺是宫中一些内侍的收入来源,所以刘光复此举便得罪了一部分太监。 而那问话的内侍恰恰在这些店铺中有些干股,于是便故意对万历道“皇爷,那官说愿皇上慈爱皇太子。” 万历听了顿时大怒,心说这分明是指责朕以往对太子不慈不爱,便厉声呼喊“锦衣卫何在?该官妄肆猜疑,离间我父子,立即给朕押往刑部!” 立时便有锦衣卫将刘光复押了下去,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导致齐党官员想为刘光复解释求情都不得。 活该! 站在刘光复不远的缪昌期幸灾乐祸起来,当年就是刘光复上书揭发李三才私盗皇陵木才让李三才被罢官。 这个仇东林党一直记着呢。 今日便是报应了。 出了刘光复这事后,万历心情有些不好,转过脸问太子“你对朕的处置还有什么要说的?” “父皇,像张差这样疯癫之人,速决罢了,不必株连!” 朱常洛能有什么想法,生怕父亲担心他有别的心思,赶紧恭声说道。 顿了顿,朱常洛面朝百官道“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却有许多议论,你们真要做无君之臣,使我做不孝之子吗?” 万历在边上听的满意,环顾阁臣和六部九卿们“你们都听到了吧?” 不等重臣们表态,方从哲就开口道“圣谕已明,人心已定,请陛下勿把此事放在心上。” 这是默认皇帝处死张差,结束梃击案了。 韩爌他们有些不甘,但见太子也那般说了,便也不好再争执什么。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局。皇帝今日举动已是向世上再次展示了他的态度,国本不会有变。 万历并没有再就其它事情召对官员,命散朝。 东林党人、暂署刑部尚书的张问达在出殿时看了方从哲一眼,恰巧方从哲也在看他,还向他微笑点头。 张问达心道这个庸相只知奉迎皇帝,殊不知皇帝今日举动却是断了他浙党根基,今后朝堂你浙党再难掀风浪了。 方从哲不管是对张问达,还是对韩爌、杨启明等东林党人,都是那幅和气模样,使得不少东林党人以为这个浙党的首辅是在向他们示好,可他们不知道这位被他们称为庸相的德清相公在出宫之后上了轿后,却于轿内发出了一声冷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娘娘,不能再那样了 翊坤宫,庞保已经跪了很长时间,可哪怕双膝都已跪的发麻,他也不敢动一下。 日头高晒着,庞保的心却跟放了冰块似的,真正是恐惧到了极点。比那日被东厂李永贞抓去审问还要害怕。 不远处,管御药局的太监崔文升站在一颗树下面,他虽然没和庞保一样被罚跪,可呆在那里也是一样的面无人色。 不时朝殿内看去,惶恐至极,就害怕突然来几个人说奉娘娘懿旨把他崔公公活活杖死。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庞保太蠢,竟派他表弟到东宫打王安替他出气! 他也不动动脑子想想,东宫是那随便叫人闯的地方吗! 这下好了,弄出个通天的行刺太子的大案来,险些把贵妃娘娘也给害了,这庞保就是杀上一万次都不为过啊。 好在这案子现在给弄成了无头案,张差那家伙没把庞保给供出来,皇帝和太子那边又好像都不愿深究,要不然他崔公公哪能在贵妃娘娘这站着,铁定在刑部大牢关着等着杀头呢! 殿内,贵妃娘娘正和贴身侍女紫丫头说话。 “陛下真那么说了?” 贵妃娘娘手中拿着一朵紫丫头刚给她折的月季花,闻起来还蛮香的。 “王体乾是娘娘给提拔的尚膳监丞,靠得住。” 郑紫是贵妃身边的尚宫,主要管娘娘的饮食,所以平日和尚膳监那边交道较多,她对王体乾这个人观感还不错。今天皇爷在朝会上说的那些话,便是王体乾偷偷往翊坤宫递的。 “长子极孝,长孙聪慧,哼,难道他别的儿孙都是不孝的笨蛋么,还是说本宫养的儿女都不如恭妃!” 贵妃娘娘将月季扔在了地上,既委屈又气愤的样子。 “娘娘,国本已定,陛下这么说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安抚人心,要不然外面闲话乱讲的对娘娘也不利。”郑紫宽慰道。 “他们便是说上天,本宫也问心无愧!…再说这么多年了,他们说本宫还不够么,往本宫身上泼的脏水金水河都能灌满了!” 贵妃娘娘闷哼一声,虽然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丈夫二十多年没上朝,头一回上朝就为在百官面前夸赞长子长孙,这让贵妃娘娘心里头怎么都是不舒服的。 便换作寻常人家,做爷爷的只夸长房,也是叫人心里头难受的。 郑紫知道娘娘心里难受,便道“陛下以张差疯癫结案,也是对娘娘的关心。在陛下心里,娘娘终是极重的。” “真要这样,他就不会对我大叫大骂,不会不信我不这样结案我郑淑就是幕后凶手吗?” 想起那天丈夫对自己的态度,贵妃娘娘顺手拿起桌上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郑紫没吭声,娘娘和陛下间的事情她这个做奴婢的真不好说。但这案子要不这样结案,再让三法司审下去就会牵出庞保来,到时贵妃娘娘再清白又如何,还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现在的局面对娘娘而言,已是最好的了。 贵妃可能也知道这个情况,她生了一会闷气,又问道“太子没有说别的?” “太子无有别语,也希望早日结案,不株他人。”郑紫说道。 贵妃冷笑一声“陛下说他极孝,他敢不孝顺么。” 郑紫想了想,道“太子那日过来给娘娘赔罪,看着不像是违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心眼可不像外貌,你莫把他想的太好,本宫敢说万一哪天陛下不在了,这位太子爷一定不会放过本宫。” 说完,贵妃娘娘叹了一声,别看朱常洛那天过来给她又跪又叩的,还眼泪一把,好像把她郑贵妃真敬为母妃一样,可这小子真要当了皇帝,绝不会有她贵妃娘娘的好。 郑紫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娘娘说的可能是真的。 “真不知他是怎么办的事,说让我尽管放心,还把我郑家支来支去,最后就办成了这个?…好处还不都是东宫得去了,我得了个什么?亏他好意思要了我郑家十几万两!” 贵妃娘娘越想越气,把盛酸梅汤的碗往桌上重重一拍。 也不能怪娘娘发火,事实就是如此,十几万两银子花下去,最后真正得了好处的还是东宫。 要不是两人关系有点复杂,贵妃娘娘肯定得怀疑那小子是不是趁机哄骗郑家的钱。 郑紫自是知道娘娘说的那个他是谁,她迟疑了一下,道“娘娘,小魏公公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退一步未必就是输,反而是赢,大赢特赢。” “赢个屁,他就晓得说屁话!” 贵妃娘娘没好气的站起来朝外看去,嘴撇了撇道,“他不是胆子比天大么?怎么这次倒成了缩头乌龟躲在外头不敢进京了?…紫丫头你自己说,他躲在外面能办什么事?我看,他就是没用心给本宫办事!” 郑紫和声道“娘娘,魏公公也是怕陛下生气这才不敢进京。” 贵妃眉头一挑“那他就不怕我生气?” “这…” 郑紫不知如何接娘娘这话。 贵妃忽的朝郑紫打量了一眼,“咦”了一声“你怎么净替他说话?” “娘娘,哪有。” 郑紫岔了开去,“娘娘,庞保和崔公公还在外头呢。” “别管他们,这两奴婢险些害死本宫,本宫没打死他们便宜他们了!”贵妃娘娘面容一冷。 “娘娘,这事庞保是有错,也的确胆大了些,但他毕竟没有真害太子的心思,而且崔公公也确实不知情…”郑紫人不错,肯替庞保和崔文升说话。 贵妃娘娘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郑紫知道娘娘性子,知道这是绕过崔、庞二人的意思。 “怪我平日太过纵容下面,这才叫他们做事不知天高地厚了。” 贵妃娘娘说完转过身来对郑紫道,“我身子不舒服,老是心烦,明天你陪我去一趟西山碧云寺礼个佛。” 言毕,却发现紫丫头正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在看她。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紫丫头犹豫了下,尔后吞吞吐吐道“娘娘,那,那药不保险,小皇子都没满周岁呢,可不能再…再怀了…” 话音刚落,就见贵妃娘娘脸瞬间变得臊红,“呸”了一声“你个丫头想什么呢,明天我就把你嫁了,省得在我身边胡思乱想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为了上帝,征日!(上) “你们到底有没有重视本教主去年的讲话,到底有没有把本教主交待的工作落在实处!”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你们这般拖拖拉拉办事,何时才能完成教皇阁下对东方教区,以及对我本人的重托!” “难道你们万里迢迢来到东方,来到大明,就是为了当一天神父念一天经般混日子的么!” “生命在于运动,信仰在于传播,力量源于团结,你们的到底明不明白!” “你们呐,让我很失望,非常非常的失望,我相信上帝对你们也是失望的!” “如果你们再这么替上帝办事,我便让你们亲自去和他老人家解释!” 郑家老宅内,身为天主教东方教区大主教的魏公公大发雷霆。 天主教东方教区北京分堂堂主熊三拔、教使罗启南、学使庄得静约十数名北京分堂人员站成两排,一个个惭愧的低着头。 刚刚从江南赶过来的天主教中国化领导小组副组长郭居静和领导小组相关成员比利时神父麦得隆、西班牙神父沃尔玛、法兰西神父费立哲等人也在聆听紫衣大主教的圣训。 不知从何时开始,东方教区的神父们开始习惯于聆听大主教训话时拿出小本子做记录。 所以,魏公公虽然对北京堂口极为不满,但这些教属认真记录的样子还是让他老人家稍稍息了点怒气。 治国也好,治军也好,治教也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字都是用得上的。 让魏公公发这么大火原因是半年过去了,北京分堂推进东方教区中国化的工作却十分落后,并且流于形式主义。 除了一帮神父都取了个中国名字外,北京分堂其余的工作安排都没有得到有效落实,甚至魏公公亲自制定的绩效考核方案也没有被严格推行开。 截止目前为止,北京分堂还是采取了从前的传教方式,即以达官贵人为传教对象,而不面向普通人群传教。 在传教方式上也依旧是教条主义,完全没能把魏公公上次讲话的精神吃透,流于表面,一心走所谓的“高端”路线,脱离天主教中国化的实质意义,也脱离中国人民。 这个魏公公能不气么? 他老人家还指着将来凭借东方教区冠绝世界的实力票选教皇咧! 就北京分堂目前的情况,他老人家哪天能如愿以偿? 民主选票的前提是实力! 实力来源什么? 来源于教徒! “你们是在对抗东方教区中国化领导小组,对抗伟大的东方教主吗!” 身着褐色服装,佩带“忠诚”袖标,曾发誓愿做“钢铁的组织”替上帝效力,一生追随东方教主的青铜圣斗士崔应元厉声质问着眼前这一帮北京堂口的文斗士们。 熊三拔等神父主教们齐声说是不敢,自从大主教阁下弄出圣斗士这一天主教新编制以来,北京分堂的文斗士还是那么几个,可武斗士却有了好几百人。 这好几百人的武斗士都听命于这个叫崔应元的青铜圣斗士,北京分堂根本指挥不动他们。 并且,这些武斗士大部分是明朝的官兵,这让北京分堂的神父们有种他们不是宣传招揽到了新教徒,而是被中国渗透的感觉。 可是连他们的紫衣大主教都是中国皇帝的家奴,他们就是有意见也得保留。 或许这个感觉只是暂时的,并且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这半年来南堂这边再也没有遭到明朝官府的刁难,神父们出去办事人身安全方面得到了很大的保障。 以往那些欺负神父的地痞流氓们如今可是都没了影,不用说肯定是武斗士们的功劳。 大主教的指责虽然有点偏颇,有些地方可能也过于夸大,但北京分堂包括熊堂主在内的一众文斗士们却谁也不敢顶撞,或辩解,因为他们确实没有做到大主教上次开会讲的那些。 熊堂主试过请人给神父们培训,教他们唱中国人爱听的曲子,再改编成圣经上的故事,但唱出来的效果却十分的不好,甚至是很滑稽。 神父们集体抗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们不吭声就行了!” 魏公公点名熊三拔表态,对方吱吱唔唔。 “南北两京分堂可以说是咱东方教区的双花红棍,能不能完成教皇阁下托付本教的重任,完全就看南北两京!” 气渐渐消了的魏公公也意识到天主教中国化这一工程不是靠他讲一两次话就能彻底推进的,也要考虑到中西方文化的差异和磨合期。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魏公公想到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监督。 他宣布从即日起在天主教中国化领导小组下设巡抚使教职,该职务将不定期派遣至各堂口、各舵口巡视检查,加强监督,对于推进中国化工程领导不力的堂主、舵主加以问责。 “轻则训勉,重则调职,再严重者发回教廷!巡抚使一职由领导小组推荐,本主教亲自考核任命,五年一任期,不但负有巡视之责,更有纪检之责,凡我东方教区所有圣斗士皆受巡抚使稽查…我话讲完了,有反对的么?” 魏公公环顾众圣斗士,事先已和大主教阁下秘谈过的郭居静首先代表东方教区天主教中国化领导小组表达了对大主教阁下的坚定支持。 同时,郭神父愤怒的指责了东方教区各国教会存在的一些神父贪污、生活作风不检点,败坏上帝名声的事。 “巡抚使一设将有力震摄藏在我们当中的坏份子,将有力维护上帝和教区形象!” 北京分堂上下无有异议,他们也不敢有。 “…要想彻底完成本教在东方的中国化任务,南北两京就要发挥巨大作用,成为各省分舵的榜样,唯有如此,积极推进东方教区中国化的规划工作才能早日完成!” 庞麦臣大主教本来还想在东方教区来一次肃反,以彻底清除如龙华民之类的可能反对分子,以及一些认为山高教主远的“非教民”,但考虑当前全球天主教运动以扩张为主,自己虽得保罗支持但毕竟在东方教区根基不稳,影响力还仅限于皇明,冒然发动天主教肃反运动很有可能会动摇他的根基,伤害实力尚还弱小的东方教区,所以便按下了这一念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为了上帝,征日(下) 谢谢“xuetutu”给予的五百两赞助,宫廷内外赞声一片,皇爷亦深受感动,于左右感慨道:“天不欺朕,果是五十年必有大佬出”。 ……… 暂时的妥协代表的不是投降主义,而是为了胜利! 以庞麦臣大主教的个性,他一定会以铁血的手段整顿天主教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每一个神父能都温故知新,让他们日日新,苟日新,让他们永远沐浴在真神唯一的圣光之中,让他们永远为人民服务! 但现在,他却需要团结每一个东方教区的神职人员,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东方教区这架马车之上,通过车轮的转动带动东方教区的大发展,从而让庞麦臣阁下的名字响彻东方、响彻西方、响彻梵蒂冈! 这就必须要用智慧来解决,而非强硬。 东方教区的构建和天主教中国化工程的推动便是庞麦臣阁下的智慧体现。 作为庞麦臣阁下亲自主抓的项目,他无比重视,绝不允许下面各分堂、各分舵阳奉阴违,自作主张,搞山头主义对抗教区“中央”,从而影响工程进展。 但是天主教在东方一直采用的是“耶稣会”制度,每个国家都有独立的耶稣会,每个耶稣会又有不同的派系,庞麦臣阁下可以通过自己紫衣大主教的权力强行将耶稣会解散,改以五级负责制。 然而如果没有强有力的领导和督察机构,这个五级负责制也仅仅是换汤不换药,从前的那一套人事和运作依旧存在,这就导致天主教中国化领导小组难以有效指导并核实下面堂口是否落实到位。 北京分堂便是如此,半年时间过去,他们的工作进度恐怕还不到百分之十。 为何效率如此慢,如此差,还不是因为没有人监督他们。 若是有了巡抚使制度,有了强力的监察督促,北京分堂还敢如此拖延大主教阁下亲自部署的任务么。 答案显然是不会。 政府也好,宗教也好,从来都不存在自发性,一切都是靠外力督促的。 在和郭居静的秘谈中,魏公公以虔诚的上帝信徒姿态向这位同样虔诚的上帝信徒,构绘出了一幅美好且无比宏大的新世界地图。 在这幅新地图中,东方教区将成为天主教世界的新核心,新的圣地! 在这幅新地图中,天主教世界的每一个神职人员都以前往东方为荣,都以前往东方为毕生的心愿! 在这幅新地图中,东方教区的每一位神职人员也将成为天主教会统治力量的新核心,他们将掌握教廷的话语权,他们不再是亚细亚的孤儿,而将是神圣世界的领导者! 传教士们不是神仙,他们也有自身的渴望。 郭居静万里迢迢来到东方,渴望的就是能够为天主教贡献自己的力量,从而实现自己的信仰,证明自己对于上帝的虔诚。 那么,东方教区的强大于郭居静这等传教士而言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郭居静、金尼阁等利玛窦一系的教士能够坚定团结在庞麦臣教主四周,东方教区的主导便始终掌握在庞麦臣教主手中。 不管是信仰还是利益,郭居静都没有理由反对庞麦臣教主。 决定了巡抚使制度后,郭居静将作为大主教的代表留驻北京,全力推行天主教中国化工程。 换言之,郭居静将成为东方教区事实上的副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对于已年过半百,却始终在耶稣会没有多少话语权的郭居静必然是个极大的诱惑和激励。 得到他的支持,也就是得到利玛窦一系神职人员的支持。 郭居静在北京分堂的工作很简单。 用魏公公的话讲,就是要将北京分堂打造成为东方教区的模范堂口,将来东方教区所辖各国分堂都要来北京分堂受训。并且,东方教区还要在北京南堂建立整个教区的神学院,无论是规模还是师资,亦或资金都将得到最充分的保障… 具体事项魏公公全权放手给了郭居静,在以崔应元为首的武斗士们的帮助下,魏公公相信北京分堂定然可以充分吸取教训,完成上帝和魏公公托付的重任。 “要彻底清洁你们的灵魂,要彻底抛弃你们脑中那套陈腐、落后的思维!” “教会的中国化绝不能是空言,也绝不能是纸上谈兵,你们要放下你们的身段,和中国、和中国人民真正的融合在一起,只有这样,你们在东方才是有价值的存在,在整个教会也是最光荣的存在!“ “一切为了上帝,一切为了天主教!” 结束与北京分堂圣斗士会议之后,在郭居静的安排下,魏公公亲切会见了从日本飘洋过海而来的“耶稣会“神父庄本隆一、田间太郎。 庄本和田间不辞辛苦跨海而来觐见大主教阁下,带来了一个大消息——德川家康去世了。 这个消息让庞麦臣大主教很是郁闷了一会,因为他老人家准备下个月就征日,和传说中的老乌龟一较高下呢。 除了德川去世的消息,庄本和田间便是请求东方教区能够立即组织强大的十字军征讨日本幕府。 因为,德川家康的去世并没有使幕府停止对天主教徒的压迫和镇压,反而变本加厉。 德川的继承人德川秀忠比其父更为残酷。 据庄本、田间二人说,在过去的几年时间内,已有近三十万天主教徒被幕府处以极刑。 就在二月,藏在西班牙商船偷渡到日本的两名传教士及各派基督徒55人遭火炙或斩首,日本天主教方面称“元和大殉教”。 “…阁下,九州有马地区,领主松仓重政尤为残忍。他首先在教徒的额头和脸颊上用烙铁烙上天主教三个字,然后穴吊、沉海、将人捆在柱子上置于海中、用沸腾的温泉水浇身,或直接扔进温泉中,惨不忍睹啊!“庄本隆一近乎是哭泣道。 “在肥前岛原地区,城主松仓重政会把蓑衣穿在天主教徒身上,用火烧死。人在蓑衣中被烧得满地打滚的样子,那些魔鬼却笑称这是什么蓑衣舞!上帝啊,他们就是魔鬼!“激动而愤怒的田间太郎说起教徒遭受的酷刑就浑身打颤。 “尊敬的大主教阁下,请您马上组织力量拯救日本的天主教徒吧!一刻都不能耽误了啊!” “只有上帝的力量才能让魔鬼们回到地狱!“庄本和田间期盼的望着眼前的年轻大主教。 “日本发生的事情我深表痛心,但组织一支大军跨海征讨幕府代价很大,教廷对东方教区的支持也没有到位,“ 庞麦臣阁下不是不想马上拯救日本迷途的羔羊,但事情的确有困难和复杂的一面。 这个时候郭居静神父道:“阁下,去年收到您的指示后,我们已经动员各国信徒捐献了数十万两白银,大主教完全不用担心军费问题。另外各国分堂也积极响应您的号召,征召了不少战斗人员…“ “是么?“ 庞麦臣阁下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斩钉截铁的对庄本和田间道:“为了上帝,我本人将亲率大军于下月出海征讨万恶的幕府!“ “大主教阁下真是上天降下的天使,日本的拯救者啊!“ 庄本和田间两位对上帝无比虔诚的狂热信徒感激的就要给大主教阁下跪下。 庞麦臣阁下说话算话,当下便要郭居静代表他修书给各地分堂,让他们马上把筹集到的银子和人员运台湾。 正商量时,亲卫来报李永贞公公来了,魏公公忙让请进来。 李永贞知道魏公公是天主教的什么东方大主教,所以对于一帮从魏公公那里出来的洋和尚不感稀奇。 “公公,宫里递出话,说贵妃娘娘身子不舒服,明天要去西山静养。“李永贞进来后便道,这事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郑尚宫告诉他的。 喔? 娘娘身子不舒服? 魏公公歪了歪嘴:这才是真日啊。 ……. 微信公众号的事说一下,因刚开通,每天只能上传一次,一次上传不超五万字。所以骨头无法短期内将历年所有作品全部上传,只能每天上传一次。 第一百二十六章 西山双飞燕 谢谢“殇”同志给魏公公缴纳百两海事经费! …… 梃击案闹了二十多天,流言流语闲话不断,事关太子和国本,贵妃娘娘自是深受其害,心情郁结。 如今结案,贵妃要去西山散散心,小住几天舒缓一下心情,万历自是没有意见的。 只是,贵妃这次不是自己一个人去,还要带没满周岁的小皇子一同去,这让万历有些不放心,谕旨下去叫御药局的管事太监和太医院都派人陪同,以防万一。 贵妃娘娘得知后,却没有被丈夫的细心感动,而是淡淡的和贴身侍女紫丫头道:“他哪里是关心我母子,分明是做给外人看的。“ 娘娘为何如此说? 有关这桩案子的处置,万历虽从头到尾没和百官们讲过贵妃半个字,使得外人眼里皇帝仍是处处维护贵妃。 但贵妃娘娘却不这么看。 将近三十年的夫妻,贵妃很清楚丈夫的性格,她知道,如今她这个贵妃娘娘在丈夫心里的份量再不如从前了。 或许是人老了的缘故,当皇帝的丈夫现在想的更多的是他的儿孙,而非自己这个和他恩爱了一生的贵妃。 开春以后,因为足疾的原因,万历已经很少出寝殿,贵妃那里也去的极少。 夫妻之间的人伦之乐更是在几年前就有些力不从心,因而小皇子的诞生着实让万历激动了一回。 男人嘛,老来得子,雄风再现,换谁都要兴奋。 然而激动之后,事情又渐渐恢复平静,又变得波澜不惊。 每次万历到贵妃那里,更像是看望而不是“回家“,夫妻间的事更是少之又少,时间短的更是像没有发生。 哪怕贵妃娘娘的身段因为哺喂小皇子的缘故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饱满,都要诱人,万历也始终不能恢复如当年。 贵妃娘娘也是人,虽然她已经四十好几,是有了孙儿的祖母,但年龄并没有让岁月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尤其她还在这个年龄生下了幼子,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贵妃始终觉得自己是年轻的。 可是,当皇帝的丈夫却一天天的老了,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如胶似膝的宠着她,爱着她,贵妃心中的空虚和难受自是不为外人知。 这几个月,每当她一个人在寝宫里挤出多余的汁水时,脸上的神情都是哀怨的。 女人的心,最是缜密,也最是敏感。 皇帝的种种变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已经老了,也在代表着他对于“女色“的疏远,对于将来身后事的看重。 这种疏远让贵妃不再是皇帝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梃击案刚发生时万历对贵妃娘娘的怒火和质问验证了贵妃娘娘的想法。 二十多年才开的朝会上,丈夫和百官说的那两句话更是无情的击碎了贵妃娘娘心里最后的一丝幻想。 她知道,哪怕是有了潓儿,丈夫也变不回从前了。 皇帝现在表现出对她的体贴和关怀不过是因为惯性的原因,又或许是在证明自己。 因为,如果皇帝向朝臣们表示出对她贵妃娘娘的怀疑和厌恶,那不就是在说他之前二十多年的抗争是一件其可笑的事么。 一夜夫妻百日恩,贵妃有时候或许会做出一些外人看在眼里哭笑不得的蠢事,但作为女人,对自己丈夫的变化,却是外人永远也比不了的。 “娘娘,都准备好了。“郑紫轻声道。 “把潓儿抱给我,“ 从宫人手里接过幼子后,贵妃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然后看似随意的问了紫丫头一句:“他知道了吧?” “知道了。” 紫丫头说话间脸上却浮出了一丝嫣红。 “你和他是不是做过了?“贵妃似笑非笑的看着紫丫头,说话也极其直接。 “什么做过了…娘娘你不要瞎说,我哪有。“紫丫头嘴里这么说着,可脸却是越发的红了。 “你我虽是主仆,可你是我一手看着长大的,说是妹妹也好,说是女儿也好,有什么事你能瞒得过我?“ 贵妃娘娘很是认真的看着紫丫头。如果不是紫丫头自己不愿意出嫁,她也早已是孩子的母亲了。 “娘娘,我…真没有。“紫丫头叫娘娘看的不好意思,声音也越发的低。 “哼,还骗我,你要没有怎么脸红的这么厉害?…我可是过来人,你是不是要我找个女官来给你验验身子?“贵妃娘娘故意吓唬道。 “娘娘,别!“ 紫丫头就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真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贵妃娘娘好笑。 “只是,只是,“ 紫丫头真是难以启齿,她虽然也三十岁的人了,可男女那种事她又哪里好意思说。 “快说,不然就叫人给你验身子。“贵妃娘娘憋着笑。 紫丫头慌了,苦着脸道:“娘娘,你别叫人给我验…我只是叫他摸了摸,可没破了身。”说完,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是摸了摸?”贵妃觉得稀奇了,羊入虎口,那小子能憋着不破了紫丫头身子? “真的。” 紫丫头点了点头。 “怪事了,好了,有没有我也没怪你,你这么大人了真是有了我也替你欢喜…“ 贵妃娘娘微微一笑,拉着紫丫头抱着潓儿迈出了寝宫。殿外,太监和宫人们早就候着了。 “娘娘!“ 崔文升小心翼翼的走了上来。 贵妃看了他一眼,微哼一声,崔文升一声赶紧传令出宫。 东厂再次承担了贵妃娘娘出行扈卫,四大档头之一的李永贞亲自带人巡视了西山,将安保工作层层安排下去。 娘娘的住所依旧是上次居住的碧云寺水泉院,该寺主持圆德大师很是重视,寺内人员竭力配合东厂,确保碧云寺里里外外绝无扰了贵妃娘娘的闲人。 直接带队护卫贵妃娘娘的是东厂百户崔应元,护卫人员是崔应元所领的黑旗箭队。上百名番子连同钟鼓司的仪薄人员,贵妃身边的太监宫人,浩浩荡荡三百多人出了宫之后便直奔西山而去。 消息传入东宫,太子朱常洛冷笑一声对大伴王安道:“那个女人是去求心安,还是去求佛祖咒我早死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淑儿是你叫的么? “西山是个好地方啊!” 暮色下,望着遍是绿荫的西山,魏公良臣的油脸很是感慨。 崔应元对此深表赞同,京师百姓都知道西山是个好地方,尤其五月的西山。 “保卫娘娘就是保卫陛下,咱家虽然长年不在京中,但只要陛下没有收回咱家的临时钦差提督东厂太监头衔,咱家对东厂就负有领导责任。这万一因为娘娘的安保工作出了差错,咱家如何跟陛下交待?…” 上山的路上,魏公公就贵妃娘娘的安保工作做了几项最新指示。 崔应元一一记下,并表示不管魏公公是否提督东厂太监,他崔应元及黑旗箭队对魏公公的忠心永远不变。 “哎,不要说对咱家忠心不忠心嘛,是要对陛下忠心。” 魏公公纠正了崔应元的说法,他老人家指了指半山腰上的碧云寺,语重心长道:“对贵妃娘娘也要忠心,不能做那人走茶凉的势力眼,须知道这世上的事可没有绝对的一万,有时也会有万一的。嗯,你们呐要这样想,陛下如果是天,那娘娘就是大于天。” “是,是,卑职明白!”崔应元连连点头。 “那个刘光复在刑部大牢什么情况?”拐过一个弯时,魏公公问起了在朝会上被抓到刑部的御史刘光复。 崔应元道刘光复在刑部大牢倒是没受到刁难,但此人是陛下亲自下令押入刑部大牢的,恐怕起复是不可能的了。 “当年智取李三才时,这位刘大人很是帮了咱家的忙,咱家这人最记情份,谁帮了咱家咱就报答谁,不过嘛…” 刘光复这件事魏公公也是较为头疼的,诚如崔应元所说此人是在朝会上被万历怒押刑部,因而只要万历活着刘光复顶多出狱,想要官复原职是绝不可能的。 “你给咱家递句话给刘光复,咱家会设法请贵妃娘娘帮他出刑部大牢,但请他安心在家两年,等避过风头之后咱家会设法起复他。另外那个乱传话的内侍,咱家一定替他拔了这厮舌头!” 魏公公现在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只要刘光复能受得了沉寂,两年后还会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的。 “公公前番交待的事情卑职已经在做了,名单上的那些人基本都查了,相关案卷卑职已交给了北镇的田大人。“ 崔应元眼明手快的将前面一根长到路上的竹子拨拉到一边,免得挡了魏公公的路。 魏公公点了点头,道:“后面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党争这种事咱们东厂上去讨不了好…“ 根据三党秘谈,京察将在本月二十一号启动,到时便由齐党和楚党的言官利用东厂和锦衣卫搜罗的罪状发难,浙党随后跟进利用吏部职权将名单上的二十几名东林骨干尽数逐出朝堂。 “卑职听说东林党在那日陛下朝会之后很是得意,说什么从此大小东都可以高忱无忧,却不知有的他们哭。“崔应元嘿嘿道。 “所以,做人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魏公公朝几个扮做游人的番子点了点头,这让那几个番子都是精神大振。 远处半山腰上的民居看着也很是显目,都是新刷的白石灰。去年魏公公曾就此事随口说过一两句,不想这崔应元竟是记下还火速给办了,着实是人材。 到了碧云寺前,魏公公负手看了看那寺门前的哼哈二将,问道:“水泉院那边布置的如何?不会出纰漏吧。“ “公公放心,卑职亲自带人布置的,保管苍蝇都飞不进!“崔庆元对此很有自信。 “好,你办事,咱放心。“魏公公停下脚步,”咱家来西山的事不要外传,你手下人的嘴巴也都要管好,莫给咱家添乱。“ “卑职明白!“ 崔应元笔直一个立正,斜举右臂。 ……… 贵妃也是刚到的碧云寺,因为要小住几天,所以太监宫人们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这会正在郑尚宫和庞保的指挥下忙活着。 负责护卫工作的东厂番子都安排在距水泉院五百米开外的地方,再往里的安保工作是由贵妃娘娘身边的太监负责。 贵妃娘娘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叫男人接近,莫说是护卫的番子,就是这碧云寺的和尚们都不能靠近。 魏公公轻车熟路的过了东厂安保线,然后在早得了吩咐的庞保带领下进了水泉院。 “娘娘呢?“ 魏公公问庞保,这家伙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早就被李永贞给灭了口。就是可惜张差那个傻大个烂赌鬼了,活活叫表哥给坑死。 “回公公话,娘娘上山的时候累着了,这会和小皇子在休息呢。“ 庞保颇是有些畏惧魏公公,因为他知道当日抓他的东厂李永贞跟魏公公关系匪浅。 “庞公公,这里没你事了,你去看着他们些,让他们动静小点,娘娘乏了。“ 说话的是郑紫,正板着脸看魏公公。 “哎,知道了。“ 庞保朝魏公公赔了个笑,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紫姑姑!“ 魏公公亦很是客气的叫了声郑紫。 “娘娘累了,正歇着,你跟我来。“郑紫面无表情的示意魏公公跟她走。 魏公公忙跟在郑紫身后,二人转了个廊坊,来到了贵妃娘娘上次居住的屋子。 “娘娘,魏良臣来了。“郑紫在外面轻声呼唤。 屋内传来贵妃娘娘懒洋洋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娘娘让你进去。” 郑紫看魏公公的样子好像两人不认识一般。 “多谢紫姑姑!” 魏公公往前迈了两步,在推开门前却突然轻轻捏了把郑紫的俏臀,在她耳边低声道:“身子方便么?方便的话我晚上过去找你。” 郑紫“唰“的一下脸就红了,心也像小鹿乱撞般扑通起来,只想掩面就走,可不知为何还是轻咬薄唇点了点头,继而才羞的掉头走了。 这丫头,终是想通了。 魏公公有些好笑,也很遗憾上次没能把郑紫法办了。寻思夜里无论如何也得把她通了,不然后患无穷。 毕竟,这个女人知道太多的事。 想要一个女人保守秘密,要么将她杀了,要么将她通了,别无它法。 伴随着轻轻的开门声,魏公公进了屋子,正要开口,却见贵妃娘娘朝他做了个掩口的动作。 魏公公忙闭了嘴,却是贵妃娘娘正在哄小皇子入睡。他轻脚上前,仔细看着已经合上眼的小皇子,一种血脉的涌动让他的心很是火热。 毋庸置疑,朱常潓就是他魏良臣的儿子! 他母亲让人带的生辰八字就是铁证。 魏公公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贵妃则轻轻的哄着。 屋内很是安静,也很是和谐。 许久,确认儿子已经睡着之后,贵妃才将他放在床上,替他盖了一张薄被。 魏良臣很想把儿子抱起来好生疼疼,站在床边欲言又止的。 贵妃看出他的心思,低声道:“等醒了再给你抱。”然后有些疲倦的躺在从宫中带来的躺椅上。 魏良臣“嗯”了一声,走到躺椅边将手轻轻的放在贵妃肩上,柔声道:“淑儿很累么,我替你捏捏。” 贵妃娘娘却将公公的手拿了下来,微哼一声:“淑儿是你叫的么?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岳母大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专业 这话从何说起呢? 魏公公不想和娘娘讨论过于复杂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是难以用语言解释得清的。 所以,他还是执意要给娘娘捏捏肩。 毕竟,行动最能证明心意。 看的出来,贵妃上山时真是累着了,眉目间都透着一股疲倦,这也让魏公公颇是心疼。 “最近东宫发生的事情让娘娘心烦了,我在外面听着也是揪心,现在事情过去了,娘娘也不要想太多,安心在这西山住上几天,那外面的事呐就是翻了天,娘娘也不用去想,天塌了有我咧。“ 魏公公说着就双手按在贵妃的肩膀上,学着前世的手法微微使力捏了起来。 贵妃娘娘本是想狠狠骂魏公公一顿的,因为这件事她们母女实在是丢人,哪怕是个哑巴亏不能让外人知道,可该骂的娘娘也得骂,要不然心里就是不舒服。 只是,没想到的是魏公公的按摩手法确是不错,手下那么一捏就让贵妃娘娘轻“嘘“了一声——带有痛感的舒服让她实在是忍不住呼了一口气出来。 “我难得回来一次,就让我好好伺候娘娘一回吧。“魏公公在贵妃耳边诚挚的说道。 贵妃娘娘侧脸看了眼公公,痛并快乐的舒服让她暂时中断了和公公算帐的想法,放松下来默认公公给她按肩。 见状,公公心中自是喜悦,他还真怕娘娘和他算那笔没法算清的账。 “淑儿,你就瞧好吧。“ 魏公公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给贵妃的服务工作中,先在她的肩上捏了好久,然后又按后脑,再然后是捶背。 基本上把前世经常去做的套餐都给搬了过来,并且手法显得非常专业。 这大概就是看多了猪跑的效果。 “淑儿,你受苦了,我当时真不知道潓儿是我的孩子,要是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早点回来的…“ 给贵妃捶完背后,魏公公轻轻抓起贵妃的手,在她的臂上揉捏起来。 一种酸中带着点疼又无比舒服的感觉让贵妃娘娘彻底放松下来,潓儿的身世既已告诉对方,她也就懒得再说什么,索性闭上眼睛安心享受起来。 或许,贵妃此刻心里多半想着这是她应得的待遇,说是恩爱也好,说是孝顺也好,说是讨好也好,都是应该的。 为了这小子,贵妃可是付出了很多,尤其是潓儿的出生更是让她消耗了太多精血。 魏公公怕也是知道自己亏欠娘娘很多,所以按摩的很是认真,也很专业。 不时还在靠近贵妃的腋处点磨一下,涩涩的、痒痒的滋味惹得贵妃舒服的同时,疲倦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起起伏伏。 “淑儿,把手给我。“ 公公笑着拿起贵妃的右手掌,先是在她的手心来回的摩挲,好像一支毛笔来回拨弄的感觉,把贵妃的心都给摩挲的要化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公公突然拽着贵妃的一根指头猛的一夹一甩一折,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指响。 “啊…” 在贵妃的轻呼中,公公已然将她的五个手指头都甩了一遍,之后又继续轻轻地用指甲刮着贵妃的手心。 那种前所未有过的舒服感让贵妃得啊受用的直吁气,躺在那里荡漾好像海浪冲岸,一波接着一波。 “淑儿,舒服吧?怎么样,我的手法还行吧?” 魏公公笑着给贵妃左手也操作了一番,在贵妃头上细汗微出的时候,开始轻揉贵妃头部,又轻又柔,让贵妃娘娘的心神再次放松下来。 “还行。” 贵妃闭着眼睛低语一声,便不理会公公。 公公笑了笑,目光从贵妃傲人的地方挪开,偷偷咽了咽喉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公公深知他和贵妃之间的任何问题都是可以通过一次愉悦的互动解决的。 所以,他要慢慢来,不能让贵妃有什么排斥和抗拒。 毕竟,这件事比一般的更要复杂,更乱。 有了深入的感情交流之后,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有鉴于此,公公开始轻轻摩擦贵妃的耳廓,这使得贵妃享受的同时面色开始发热起来。 从公公的角度看去,贵妃的身子的起伏比先前要剧烈的多。 眼停手不停,公公揉啊揉,贵妃呼啊呼,抖啊抖,动作越来越大,公公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贵妃的心跳声。 公公没有在同一个地方继续太久,他很快就将手移到了贵妃的眼眶上刮了起来,再轻轻的从脸滑到下巴处慢慢的摩来摩去,再慢慢的往下轻轻的刮过去。 “嗯。” 贵妃鼻腔中发出低微的舒服声,两条腿不知何时并拢在了一起。 公公适时的开始移到贵妃的前面,轻声道:“淑儿,我再帮你捏会腿。” “嗯。” 贵妃又发出一声低微的声音,这次她睁开眼瞥了公公一眼,然后又重新闭了起来。 公公按摩大腿手法跟按摩胳膊是一样的,且都是从下而上,时不时的在贵妃腿内侧那么轻轻的一扫。 每一次,都能看到贵妃的身子好像僵了一下,之后才恢复原状。 贵妃穿的比较单薄,经过半柱香的捏腿后,公公发现她的衣服在某片区域好像被吸住般。 这让公公很是渴望故地重游。 此时的贵妃充满丰韵,虽然身材不再像是年轻时紧致,小腹部也明显看到生产之后尚未完全消掉的赘肉,但躺在那里的样子却比女神还要迷人。 公公将手放在了贵妃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的同时动情道:“淑儿,谢谢你为我生下潓儿,我会爱你一生一世,也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到任何欺凌!” 说完,魏公公亲了下去。 一吻之后,贵妃的眼神有些迷离,心也跳的厉害。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她做好了准备。 她任由魏公公掀起了她的衣服,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反而将双腿屈起。 本安静的屋中,很快就响起躺椅咯吱咯吱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忽的传出男女同时掉地的声音。 “这么大力干什么,椅子都给你弄坏了。“贵妃从地上爬起,嗔了一声。 “我哪知道这椅子做工这么差的,赶明我让内官监弄套好的。“内官监可是公公的本职衙门,专营皇朝家私,要他们弄张好躺椅还不是魏公公一句话。 “也不知道紫丫头听见没有?“ 贵妃刚说完,床上却传来潓儿的哭声,她光着身子就上床将儿子抱在怀里喂了起来。 魏公公也赶紧过去看儿子,望着次子肥嘟嘟的脸蛋,公公那是打心眼里欢喜。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陛下身体如何? 魏公公憨憨的看着儿子,小家伙眉眼像极了他,尤其是那“吧嗒吧嗒”的小嘴,更是活脱脱的就如同跟他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尤其是小家伙的脑门子跟公公的如出一撤,里外透着福气。这会莫说有生辰八字为证,就是没有,魏公公也断然不怀疑小家伙就是自己的种。 因为,小家伙浑身上下没一处像万历的! 可以说,小家伙完美的继承了老魏家的基因,比他的哥哥士奇更像是魏家人——士奇长的像他娘。 都是列祖列宗保佑啊! 魏公公的嘴角笑的都有些合不拢了,加上长子士奇以及洛洛儿肚子里的那个,公公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不管搁哪朝哪代,多子多女都是福气,也都是对祖宗的最好交待,更是对自己的最好交待。 子孙后代便是一个人在这世上存在以及延续的意义。没有后人,任你生前再如何辉煌,也不过是狗屁。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如今的魏公公在后代问题上是可以向老魏家交出一份及格答卷的,虽说老爹和二叔他们不知道这三个孙辈的存在。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让魏公公阴差阳错的弄了个临时太监编制呢。 可以肯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魏公公都要顶着“绿帽”生活下去,要不然他何以解释自己的妾侍肚子会变大这个问题呢。 总不能说是因为教皇光环加身,上帝降下奇迹,耶稣是天父,公公是天兄,所以去阴复阳吧。 将来的事情,更复杂。 不过,有了子女的公公,心态和当年吊儿郎当的少年可完全不一样了。 看着潓儿欢喜同时,也不禁琢磨起这孩子认祖归宗的问题,更琢磨起老魏家要如何才能保持长盛不衰的问题。 这两个问题都是大问题啊。 要说士奇将来或许还能认祖归宗,公公信,可打死他也不认为常潓也能认祖归宗啊。 小家伙可是皇子,万历神宗皇帝和皇贵妃郑淑的幼子,泰昌光宗皇帝的弟弟,天启熹宗皇帝、崇祯孝烈皇帝、弘光安宗皇帝的小叔叔,怎么认祖归宗? 唉,又得认别人当爹… 魏公公没来由的一阵酸楚,却不曾想他的作为是多么的可耻,鸠占鹊巢也好,借鸡下蛋也好,在道德上,他魏公公断然是可耻的。 将来便是后人评说,也断然要给他老人家一个私节有亏的定语。 贵妃这会可只顾儿子吃饱,没功夫搭理孩他爹,更不可能有魏公公的那种复杂心理。 娘娘她做梦都没想过要让潓儿认祖归宗,甚至都绝不会告诉潓儿他的生父是谁。 因为,那样做的话,贵妃自个得找根绳吊死,要不然羞也羞死了。 单是辈份的事,就能叫娘娘撞墙了。 姥姥和大娘可是两个概念。 小家伙吃着的时候也是好奇的看着正盯着他看的魏公公,可能父子天性吧,小家伙突然将小手挡在母亲的怀前,好像很害怕魏公公跟他抢食似的。 公公被儿子逗乐了,摸了摸儿子的小屁股,问贵妃:“快满周岁了是吧?” “还有几天。” 贵妃说完抬头瞪了眼公公,“生辰八字不是给你了么,你就这么不上心。” 魏公公赶紧道:“上心,上心的很咧,这不专程回来陪你娘俩嘛。” “不是我让紫丫头找你,你肯回来?”贵妃没好气道。 “淑儿,不管是什么,我都是为你回来的。” 公公摸住贵妃的手,光着身子的贵妃娘娘脸上和身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呢。 “这话我信你。” 贵妃对此没有怀疑,臭小子虽贼,但对她却是真的上心。见儿子已经不吃了,贵妃忙将儿子放在一边由他自己玩,又拿了一块干布擦了擦身子,这才让公公将地上的衣服拿给她穿上。 “淑儿不穿的样子更好看。”魏公公看着贵妃穿上衣服嘻嘻道。 “别一口一个淑儿的,我们间的账还没和你算呢。”贵妃给了公公一个白眼。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算的,算得再多不都是伤自家人的情份嘛。”魏公公讪笑道。 “不算寿宁的账,总有账和你算。”贵妃也不想把女儿的事拿出来说,太过羞人。 “你拿了我爹十几万两究竟干什么去了?” 贵妃不是财迷,只是始终想不明白。照理说花了这么多银子,不管是朝堂还是丈夫那边,落好的都应是她贵妃娘娘,可事实却是东宫得了好处,她这贵妃娘娘什么都没有,白往里扔钱了。 “不是说了嘛,拿去打点刑部和科道的人了嘛,要不然这案子能这么快结案?” 魏公公没骗贵妃,郑家给的银子就是这么花出去的。 “娘娘你可要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那帮官员若不是拿了钱,他们能异口同声说张差是疯子么?张差不是疯子,这案子继续查下去,牵出庞保来,娘娘就算是清白的也说不清。” 公公耐心解释其中厉害关系。 “我没有害东宫,就算深查又能如何,总不能冤枉我吧?”贵妃还是想不通。 魏公公摇了摇头,将贵妃搂在怀中,一边轻揉抚摸一边和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甘心,没做的事却要往里砸银子,换我也想不通。可你要知道,世上的事没有绝对,说是息事宁人也好,说是花钱买个平安也好,这钱总是给出去了,再去想又有何意义?” “钱不是你的,你自是不心疼。”叫公公抱着,贵妃没的生出一股安宁之意,“就是便宜了东宫,他这国本算是彻底踏实了。” 魏公公捏了捏贵妃,在他耳畔道:“莫这么想,那东宫是国本不假,可娘娘你也是国本啊。” 贵妃嗤笑一声,幽幽道:“我不过是个贵妃,将来亦不过是太妃,算得什么国本。” “贵妃不是国本,皇后却是啊。”魏公公将贵妃抱得越发紧致,先前躺椅一战受限地理环境,他可不曾尽兴。 “你什么意思?” 贵妃侧过脸看着公公。 公公却是未答,而是转而问道:“陛下身体如何了?” 第一百三十章 娘娘贤良 六宫之主 “你问这个做什么?” 贵妃不太适应魏公公说话时的突然转进,并且这个问题似乎也太突兀了些。 皇帝的身体如何跟你魏良臣有一文钱关系么? “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既是陛下的家奴,也是陛下的亲人,关心他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魏公公很认真的说道,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关心皇爷身体任谁都挑不出不是。 “……” 贵妃娘娘的表情却不比吃了苍蝇好多少,甚至有想挥起粉拳揍人的冲动。 最终,娘娘放弃了这个想法,阴阴的盯着公公道:“陛下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报恩的,想必会很开心。” “只要陛下开心,我个人的牺牲是不足为道,也是不值一提的。”魏公公的样子依旧是无比真诚,说的也是心里话。 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这样报恩,陛下也会开心?”贵妃熟透的俏脸微哼一声,出其不意的偷袭公公,然后狠狠揪了一把。 魏公公丝毫不疼,任凭娘娘抓揪,只在那淡淡道:“陛下和娘娘本是一体,所以在娘娘身上报恩也是一样的。甚至于在娘娘身上更得多使气力,这样才显得奴婢我孝顺嘛。” “小王八蛋,孝顺你个头!” 贵妃又气又好笑,懒得和魏公公胡闹,从他怀中脱出正色道:“你怎么关心起陛下的身子了?说,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呢。” “我听说陛下在朝会上说他足疾越发严重了?”魏公公再次将贵妃拥入怀中,贵妃挣扎了下没挣脱便由他去了。 在一边爬来爬去的常潓瞧着二人举动,肥嘟嘟的脸上写满问号。 “是不如从前了,陛下现在足疾厉害,身子也越发不行。” 贵妃有些哀伤,毕竟将近三十年的夫妻,虽然因为梃击案的事丈夫对她发了很大火,使得她颇是心寒,但她还是很关心丈夫身体的。 或者说,贵妃也非常担心丈夫有个三长两短,那样的话她这个贵妃娘娘一夜之间便会从天上掉进冰窟。 皇帝在,她这个贵妃才能代掌六宫;皇帝不在,她这个太妃可是谁都不会搭理了。 魏公公点了点头,万历自己说是一回事,贵妃确认是另一回事。他抛出来一个问题。 “陛下登基以来已是四十六年有余,娘娘可想过,这古今有几个帝王能在位五十年呢?” 贵妃面色一动,一个激灵从公公怀中挣开,死死盯着公公:“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两年娘娘可得盯着些,我怕陛下做不得五十年天子。”魏公公实话实说。 “把话说明白!” 贵妃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认真起来的样子很有气质感。 “我的意思是万一陛下哪天突然卧床不起,娘娘可得早做打算,要不然就于事无补了。”魏公公说完看向常潓,冲他咧嘴笑了笑。 贵妃眉头皱了皱:“陛下这两年身子虽不如从前,但却没什么疾病,好端端的怎么就卧床不起了,你莫要瞎说,” 说到这,贵妃突然愣在那里,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魏公公,一脸惊惧道:“你想害陛下?!不行,这可不成!” “我知你喜欢我,想和我长相厮守,可你要知道我是贵妃,我们两人根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如现在这般偷偷摸摸,我已很是心满意足,你万不能做那弑君的打算,你真那样做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了…要叫寿宁知道了,她还得把你恨死…” 贵妃错乱的样子倒把魏公公吓着了,他赶紧道:“娘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有害陛下的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意思?”贵妃真是有些不放心面前这个小情郎,因为这小子的胆真的很肥。 魏公公哭笑不得,天地良心他可没有弑君的念头。 他安抚贵妃道:“娘娘,我是说陛下年事毕竟高了,世上哪有长命百岁的皇帝,要是陛下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正常。所以,我想娘娘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了,免得那一天到来,娘娘连个准备都没有,那样可就要吃大亏了。” “我能吃什么亏,大不了做个冷宫的太妃就是。”贵妃叹了一声,最坏也不过如此了,难不成朱常洛那胖子还能弑母不成。 “淑儿,我和你说过,东宫是国本,你同样也是国本,该争的咱们还是要争,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言退让!”魏公公一把握紧贵妃的手,坚定的眼神深情的望着她。 贵妃被公公看的有些身子发酥。 这时,魏公公低声说了句:“万一陛下身体真的不适,娘娘无论如何也得在陛下驾崩前拿到陛下册封娘娘为皇后的谕旨。” 贵妃先是一惊,继而摇了摇头:“就算如你所说陛下真的不行了,可中宫尚在,我怎么当皇后?” “中宫可不比娘娘寿长。” 魏公公轻抚贵妃脸庞,“中宫那边娘娘不用担心,你只需记住要是陛下哪天身子不适了,你务必要与陛下同食同休起居便好。” 贵妃沉默片刻,道:“就算如此,陛下又如何会有谕旨册我为皇后?” “这就要看娘娘的了。”魏公公意味深长的看着贵妃。 贵妃未言语,在沉思。 许久,贵妃忽道:“便是有圣旨,东宫怕也不会认…国本之争,东宫已是恨极我这贵妃,如何会让我成为皇后。” “娘娘不要忘了,还有我呢。” 魏公公俯首深吻一口,“大明皇军将士永远奉淑儿的令,淑儿叫做啥,皇军就做啥。” 贵妃心弦一颤:“你真敢为我行险?” “不是为你,是为我们!” 魏公公指了指一边的常潓,“我可不想我儿子的娘下半辈子只能在冷宫里!” 贵妃正感动时,耳畔又传来公公羞人的话,“再说,我还想娘娘给潓儿再生个弟弟妹妹呢。” “呸!当初真该阉了你!” 羞气的贵妃媚眼如丝,魏公公顿时兴起,竟是动手动脚起来。 “潓儿在呢。”贵妃羞急难耐。 公公一想也是,哪能这么光明正大在儿子面前办事呢,便将被子往两人身上一披。 贵妃急坏了,不愿意这么来,公公不管不顾,三下五除二便解了衣。 贵妃只好配合着,不时探头看看儿子是不是掉地上,这般断断续续,饶是魏公公久经考验也终是经不起虎狼之年的贵妃——败下阵来。 一边的常潓咯吱笑着,被子起起伏伏的真有趣。 事了拂衣去。 公公在床下穿衣时,贵妃突然问他跟紫丫头是不是有一腿? 公公说了实话,他不放心紫丫头,所以想把她收了。 “要不是身边得有个信得过的人,不然就让她跟着你了。”贵妃早就猜出来了,也不吃醋,叫公公晚上去找紫丫头。 “娘娘贤良,才当为六宫之主啊!” 魏公公很感动。 ………… 火气消了,继续更新,再大的怒火也不能对不住我的读者,真金白银支持我写到了三百多万字,怎么能因为章节老无故消失就不写了呢。 生活方面的事就一笔带过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秉笔 提督 图谋 感谢“脸上有微笑”盟主大珰从内库特拨的百两银子犒赏! …… 魏公公很感动,同时也不敢再动了。 论起身手和经验,他还真是远不如老道的贵妃娘娘。再继续下去,说不得还不及人王皇后寿长呢。 老话说的好,身体才是年轻的本钱。 穿好衣服后,公公说起了正事。 他将三党会借即将举进的京察攻击东林一事向贵妃全盘托出,并将掀起新一轮党争的真实目的也告诉了贵妃。 “在册二十八人,一个不落,皆一网打尽,如此,小东气焰便消,大东纵有陛下肯定,羽翼也休想丰满。名单之中多是东林在京重臣,尤以礼部为重,去了这些人后,娘娘今后依我先前所言行事,便不虑有人横加阻拦。只要谕旨在手,大东便须遵奉遗旨,否则便是不孝。我朝两百余年,岂有不孝之人即天子位的。” 魏公公前世郑贵妃之所以未能如愿册封皇后,倒不是朱常洛没遵万历的遗旨,而是负责册封皇后的礼部以“并无此例”进谏阻拦,将郑贵妃封后之事硬是拖了下来。 结果朱常洛也是短命,在位都不到一月,贵妃封后这事自是没了下文。 后来西李受到东林逼宫,不得不和当年的“恶婆婆”联手,可惜郑淑的贵妃身份不能对东林形成威慑,反而叫人家跑到娘家威吓她的侄儿,最后两个都没能成为皇后的女人无奈举手投降,从而奠定了东林“众正盈朝”的天启初年政治格局。 一帮自称为君子的官员联合宫中的大太监、看守皇城的锦衣卫对付两个根本没有政治地位,也调动不了任何军队的女人,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还引以为荣,也是稀罕事。 现在,郑贵妃和西李都是魏公公的亲密战友,贵妃更是为他诞下一子,他魏公公自是不可能再旁观东林党欺负她们,无论如何也要替这两个女人解决身份问题的。 一个太后、一个皇后,有这二女的鼎力支持,魏公公还怕天启或者那个有可能的崇祯翻天么。 礼部,就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所在。 这是六部唯一一个二十多年来始终都被东林党掌控的机构,而这个机构又恰恰是横在郑、李二女面前的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现任礼部尚书韩爌资历太老,不比方从哲差,所以没法子扳动,但是其副手侍郎孙慎行和下面的郎官孙如游却是一定要撵出京城的。 尤其是那个孙如游,正是此人在礼部侍郎任上一手断了郑淑皇后的梦想。 当日魏公公更是提笔在名单上孙如游名字上画了圈,以示对此人的罪状搜集和打击力度要比其他人更重。 控制不了礼部,把几个冒头的打掉也是一样。 “淑儿先前问我为何要吃那么大闷亏,我与你说是息事宁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示弱,叫东林党人们得意忘性,放松警惕,从而可以利用京察将他们驱出朝堂。淑儿你说,这闷亏还闷么?” 贵妃听完这番,动情道:“不亏,如何会亏,”稍顿,“你真想我当皇后?” 魏公公拿手指指自己鼻子:“淑儿看我的样子像是假的么?” 贵妃感动的只差落泪,自争国本以来还从没有一个人如此替她着想,替她设法争取,便是当皇帝的丈夫也不曾有过。 “可单你一人之力怕是难,就算礼部不刁难我,宫中司礼监支持我的秉笔不多,金公公年事已高,陛下已经允他归乡,他这一走,司礼监中更是无有为我说话之人。如张诚、马堂、梁栋、钱忠等人,从来不曾心向于我…” 贵妃的担心不无道理,魏良臣只是正五品的提督海事太监和江南镇守中官,虽说有皇帝亲军的兵权,但事关皇后册封,不是有兵权就行的,还需得到司礼监那些大珰的支持才行。 因为,司礼监掌握着批红权力,也掌握着册封皇后所需要的一应印绥。 本朝的政治构架上,司礼监从来就不是一个宫中家奴的机构,而是能和外朝鼎立的内廷! “孙暹素来亲近东林,他乃掌印,若从中使坏,便有陛下旨意怕也难奉行。” 贵妃娘娘很是头疼,当年陈炬死后,她力推金忠去争掌印一职,奈何最后皇帝却定了孙暹,使得她贵妃娘娘没法通过掌控司礼监从而控制二十四衙门。 现在想来,当年皇帝选定孙暹为掌印太监,恐怕也是存了削弱贵妃势力的念头。 再深想下去,则是更叫人心凉了。 谁也不敢保证几年前皇帝是不是就已经开始提防贵妃。 这个问题魏公公也是考虑过的,他道:“这就要看淑儿你的了。陛下万一不适,你须设法调我回京,委司礼秉笔一职或御马提督予我,届时那些人便由我来对付。” 兵,魏公公有,名义他没有。 所以,他需要司礼秉笔太监或御马提督太监的身份,因为只有这两个身份才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带皇军进京而不受外朝忌惮。 有了身份再加兵权,魏公公才能和东林党斗上一斗。 贵妃听了这话却发急了:“你如何能回京,又如何能为秉笔?你…你那个还在!” 魏公公失声一笑:“除了淑儿和陛下,宫中有几人知道我不是太监?” “有,有的…” 贵妃不安的说了张诚和当年经手的净事房管事太监名字。 “那两位老公公已经过世,现今只有张诚一人知我未净身。” “张诚?” “嗯。” 魏公公目中突然闪过凶光,“此人若死,陛下又卧于病床,有娘娘支持,我凭什么不能回京?” 贵妃目光亦闪动了下,然后轻轻点头,这是默许魏公公去做必须要做的事。 “除了陛下,其它的事都交给我办,东宫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有耳目,朱常洛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 魏公公给贵妃吃了定心丸,只要贵妃能做到和陛下同居起食,寸步不离,起到隔绝中外的效果,魏公公就有信心保她当上皇后。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月黑风高 感谢盟主大珰“峰哥98”为魏公公特拨的五百两招待费! …… 贵妃必须要做到这一点! 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王皇后在去世前和万历是同食起居,日夜不离的。 这使得王皇后去世后,万历甚为痛心,下旨查优厚先例办理。 在筹备葬礼的过程中,万寿宫香殿中有一根金丝楠木柱子因为年久有部分蛀损,万历竟要求立即更换金柱。 工部提议用木料填补修复,以节约时间,若换新柱则及其耗费时间,已是病重的万历没有同意,再次要求立即更换金柱不得耽搁葬礼。 由此可以看出在万历最后的岁月中,与他同食起居的王皇后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如果当时和万历在一起的是郑贵妃,恐怕她也不会直到丈夫去世前才拿到那张册她为后的圣旨,更不会将册后的事情留待太子,最终成为一汤泡影。 人一旦上了年纪,过往的恩怨很容易便淡去了。 万历年轻时和王皇后还是很恩爱的,直到这十几年因为国本的事,以及王皇后因无法生子造成性格大变,万历才疏远了她。 在最后的日子里,王皇后的再次相伴让万历原谅了她,也正是王皇后的去世压垮了万历,使得帝后相隔三月前后离世。 如果万历病重后一直陪伴他的是贵妃,那么万历就不会因为对王皇后的感情耽搁册贵妃为后,他一定会在王皇后死后将贵妃立即册为皇后! 老人,是最易动情,也最易感动的。 魏公公不是希望贵妃能做到这一点,而是必须要让她做到。 这一点关系的可不仅仅是贵妃的皇后位子,更关系到魏公公能不能回京参与到万历、泰昌、天启三朝交替的政治斗争中。 朝廷,始终是权力核心! 魏公公要改革也好,要维新也好,就必须回到朝廷。 贵妃明白他的深意,陪伴的另一个意思就是隔绝中外。 “东厂的李永贞、北镇的田尔耕、宫中尚膳监的王体乾都是可用之人,娘娘以后有什么事不方便做的可叫他们去做。” 魏公公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条递给了贵妃,上面是他这几年在京中部署的眼线和得用的人手,包括隶属于左安门海事太监办事处的“特务”人员。 “要是有事,上面的人娘娘都可以差遣。”魏公公郑重交待。 贵妃打开扫了眼,发现纸条上有很多竟是外朝的官员,甚至还有几个从前上书骂过她的言官,这让她吃惊不小。 看出贵妃疑惑,公公微笑道:“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这些人从前或许因为国本而对娘娘深为不满,但现在娘娘可不是他们的大敌。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娘娘能帮助他们,他们自是会投桃报李。” 贵妃默默收下名单,抬头看着公公,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忙完此间的事,我要出海一段日子,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载吧。”魏公公没瞒贵妃,他的确是要走了。 “不过只要你有事,我哪怕在天涯海角也会赶回来的。”公公给了贵妃一个承诺。 贵妃叹息一声:“你出海也好,因了寿宁的事,陛下对你也是一肚子火,离的远些叫他看不着罢了。” 说完,有些犹豫,终是说了句,“不去见见她娘儿俩?” “她那里我不能去。”公公摇了摇头。 贵妃诧异:“怎么?” 公公苦笑一声:“有陛下的耳目。” 贵妃“噢”了一声,轻声安慰道:“不去就不去吧,娘儿俩挺好,有我看着呢。” “淑儿,你真好。” 公公再次拉过贵妃的手轻吻了一下。 “对了,方从哲这个人你不要轻信,他虽是浙党的领军人物,但毕竟是叶向高一手举荐的,其人做事更多是为自身利益,很难为娘娘出头...” 公公正跟贵妃说方从哲时,常潓突然闹着要出去玩,贵妃忙将他抱起来到院中。 儿子要出去玩,当爹的自是屁颠屁颠的跟着。 时已傍晚,水泉院中忙活的宫人太监大半都已退到别处,只几个近侍在前院伺候。 庞保得了吩咐不许人入贵妃所在的内院,自是尽忠职守,搬了只凳子坐在院门处守着,很是有几份忠奴模样。 自刘成、姜丽山死后,庞保这个半路出家的阉人倒成了贵妃身边受用的人,虽说因为表弟张差的事贵妃险些就要打死他,但好在这案子已经结案,刑部那边没能把他庞保挖出来,所以庞公公还是很庆幸自己能保住小命的。 就是后怕难免的,而且麻烦的是那个东厂的李永贞公公竟然让他庞保充当马堂公公身边的眼线。 说起马公公,庞保是挺感激的。当年要不是马公公帮忙,他哪里能净身入宫,又哪里能混到今日这般地位。 从感情上讲庞保是不愿意替李永贞窥探马公公的事,可奈何人家拿住他的把柄,他若不肯,恐怕转头一个欲图谋杀太子的罪名就得扣到他头上了。 因而,庞保只能答应。 见着贵妃娘娘抱着小皇子来到院中,庞保忙站了起来。 贵妃扫了他一眼没理会,后面的魏公公却朝他笑笑,摆手示意不要在近前。庞保自是领会,赶紧躬身去了前院。 贵妃将儿子放下,微哼一声:“要不是你求情,我早就打死他了。” “留着吧,兴许还有用。” 公公笑了笑,拉着潓儿哄着他学走路。 紫丫头不曾走远,一直在院子里摆弄才布置的花草。不过,她的样子可是心不在焉的,先前时不时的眼睛朝贵妃屋瞄,又时不时的抬头看那快要落山的夕阳,好像恨不得天色马上黑下来才好。 更羞人的是,蹲在地上时,紫丫头甚至有意无意的夹紧自己的腿,真不知想的什么。 见着贵妃娘娘出来,一脸的红光,紫丫头当时就下意识朝娘娘下面瞄了眼,尔后又朝魏公公看了看,之后面色一红就低头走了。 “怎么走了啊?” 魏公公纳闷,他还准备和郑尚宫说说话呢。 贵妃白了公公一眼:“是不是我没喂饱你?” “怎么会呢,”公公呵呵一笑。 贵妃哪里真生公公气,心里也好笑着,想到先前说的事,便问了句:“你刚才说方从哲什么?” 说到正事,魏公公便提醒贵妃方从哲这人耳根子软,立场不坚定,极易受人蛊惑,所以万一将来有事他赶不回京中,贵妃就得多长一个心眼,千万不要被方从哲给哄骗了。 这不是小人之心,而是前车之鉴。 公公前世移宫案发生时,虽说主力是杨涟和左光斗这帮东林党人,但领头的可是方从哲这个阁臣。 且在郑贵妃立后这件事上,方从哲也是耍了滑头,虽不是像东林党的礼部侍郎孙如游那样直接顶回,也是使出拖字决,不愿意奉旨办事。 为了避免落人口实,方从哲当时给泰昌使出一个看起来是两全的方案,他提出将郑贵妃册封皇后的圣旨秘藏于内阁,暂时秘而不宣。 理由是“事出创闻,例无可据。行之于今日,不无越礼;命之于先帝,疑于失言。臣自奉命之始,尊藏阁中,不必外传。庶朝廷无逾制之嫌,臣下无显悖之迹”。 这话放在后世就是典型的官方忽悠,方从哲先说晋封之事没有先例,很难办到,接着又说受命于先帝,也只好拟旨照办。但为了不违祖制,只有暂存内阁不外发,等到朝堂稳定再册封。 这一番忽悠硬是让郑贵妃无话可说,结果就是游戏结束。 魏公公刚才跟贵妃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眼下他和浙党就东南开海之事合作的很愉快,在京察对付东林党这一块上也是相互捧场,但这些不代表方从哲乃至整个浙党就会帮着他魏公公捧郑贵妃做皇后。 事情是多角度的,在不同的时间段表现出来的方式也是不同的,代表的利益也是不同。 从根本上讲,在郑贵妃立后这件事上,不管是东林,还是三党,都是魏公公的对立面。 因此,便是要在合作之中互相警惕,万不能一头载进去把人家当成心肝一样信任。 魏公公又说了很多,都是朝堂上的事,目的自是希望贵妃能够更加清楚了解朝堂的动向。 公公嘱咐过李永贞,他走后李永贞便要定期见贵妃娘娘,将京中和朝堂上的动向及时通报贵妃,避免没有情报来源的贵妃判断失误,从而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临走时,贵妃很是舍不得,待听说魏公公会在西山陪她几日后才放他离去。 晚间的时候,真正是月黑风高。 轻车熟路的魏公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避过了黑旗箭队番子的耳目,轻而易举的爬过了院墙,落地时些许抽筋,想来是白日运动过于激烈的缘故。 稍作调整,确认能够战斗之后,魏公公摸到了紫丫头的房间外,轻轻叩了叩:“姑姑可想通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皇爷重托不得闲 由衷感谢盟主大珰“峰哥98”同志能够再次报销魏公公差旅娱乐经费五百两! 公公表示,今日滴答于我者,明日必哗啦于你。待皇明一统宇内,各国镇守中官由尔任挑。 …… 对郑紫同志的工作进展一开始不是太顺利。 主要是郑紫同志个人思想这一块还是比较保守的,虽然受工作性质和大环境影响,已经三十岁的她开始考虑个人问题,并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但这个想法还停留在表面,没能深入下去。 在这个思想阶段,形式主义和教条主义的错误,郑紫同志是经常犯的,这一点是要着重说明的,也没什么害羞和惭愧的说法。 所谓形式主义,就是干摩没动作; 所谓教条主义,就是始终保持同一动作,不知变通。 当然,作为尚宫,对于男女之事,郑紫同志肯定是不陌生的。在她成长的岁月,贵妃娘娘和皇爷有时候在生活方面也都是不曾避过郑紫同志的,甚至有几次收尾工作都是郑紫同志亲自负责。 如此,再加上宫人间的悄悄话,以及曾见过的对食,郑紫同志的理论知识必然是扎实的。 她所欠缺的不过是实践而矣,也一直盼着能够实践,但因为一些流传的原因,郑紫同志对于实质性的工作突破会带来的一些后果也有些害怕。 她比较怕疼。 这就导致一个复杂情绪和思维的产生,一方面渴望实践,以验证那种事是不是如世人所说的神仙之乐;另一方面却又深深抗拒,不愿或者说不敢走出那一步。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魏公公的工作开展的自是不太顺利,可以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 为了化解郑紫同志对于人生问题的一些不必要的担心和忧虑,以及尽可能的放松心情,进屋后的魏公公尝试用谈话交心这一工作手段来让紫姑姑能敞开心扉,从而放飞自我,迎来人生中具有重大意义的时刻。 “……你看是不是让我坐下说话,一直站着腿酸呢。”讲了一通大道理后,公公随口说道。 “这…” 和衣裹着被子的郑紫脸红了下,最终被魏公公清澈而纯真的目光打动,微微点头。 魏公公便坐了下去,不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而是坐在了紫姑娘的床榻边。 两者间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 许是受到上次在义州魏公公曾经有过不自觉的动手动脚影响,郑紫本能的往床里边挪了挪,似是很害怕魏公公的双手会突然伸进被窝对她做出羞羞的动作。 好在,魏公公没有那么做,他仍旧深情而真诚的望着这个比他大了几岁的郑姑姑。 谈话开始变得有趣,公公开始说起了外面的种种见闻,在各种奇怪见闻当中,公公偶尔会随意的提上几句当地有关男女之事的民风民俗,这让紫姑娘好奇有余也是听的有趣。 谈话尺度也在不经意间开始放大,郑紫同志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尺度,有时还会很惊讶的问上一句如“还能那样么?”“呀,太不要脸了吧”、“真能放进去?”之类的天真问题。 公公一一笑着解答,告诉郑紫同志,这个世界不是单咱一个大明,还有很多很多的国家,也有很多很多的人种,每个人种又有各自不同的习俗,但在繁衍后代这个问题上,大家却都是大同小异的,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礼的区别。 “我华夏重礼,是好事,也是坏事,”魏公公正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郑紫很关心的问道。 魏公公一边拿帕子擦鼻子,一边道:“许是晚上降温,有些受凉。” 郑紫嗔道:“那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呢?” “这不想着你么…你知道么,想着你的时候,我这胸中就好像一团火在烧,热的很。”魏公公原本清澈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狂野和渴望。 “呀!…” 郑紫将脸稍稍侧了侧,不敢正视公公炽热的目光。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许久,魏公公打破沉静,挠挠头道:“要不你让我到被窝里,这样会暖和许多。” 郑紫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公公赶紧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没有你的同意,我魏良臣绝不对你做出任何你不愿意的事!…你要不信我,我可以发誓的…” 说完,就要拿手指天。 “不要,” 郑紫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以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那你可不能乱摸。” “嗯嗯。” 第二个“嗯”字余音尚在,公公就已甩掉鞋子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察觉到公公的身子紧贴着自己,郑紫不由更是烫红。 公公的目光恢复了清澈,静静的看着。 屋内又恢复了沉寂。 这一回打破安静的是郑紫,她好奇的望着公公:“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魏公公轻声一笑,拿手顺了顺郑紫额头上的秀发,“就这样看着你不好么?” 郑紫怔了一下,约摸十几个呼吸之后,她突然将头埋进了公公怀中,嗔了一句:“有本事你就一直看着我。” “我没本事…” 公公没想到郑姑姑会主动起来,自是立即认怂,一下将郑紫抱了起来。 “疼么?” “不疼。” “真的?” “骗你是小狗。” “啊…你个小狗!” “……” 天还没亮,身边的郑尚宫睡得正熟时,公公就提裤子溜了出去,顺着来时的那墙再翻了过去。 走没多远,就见着崔应元正带着几个番子过来,公公想躲到一边,可是崔应元眼尖还是看见了他。 公公无奈,只好把帽子正了正,负手背后,浩然正气习惯性的由脸而生。 “见过公公!” 崔应元躬身行礼,同时自愧不如,看魏公公精神不振的样子,肯定是一夜没合眼的。单这份忠心就是他拍马不及的,难怪公公能得陛下和贵妃看重。 魏公公针对夜间巡查提出了几点看法后,问崔应元:“那些人都到了么?” 崔应元忙道:“到了,昨天夜里就到了,卑职安排他们在大觉寺住下了,公公今日是否要见他们?” “咱现在就去吧,” 魏公公朝身后的水泉院看了眼,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皇爷重托在身,咱是一刻都不得闲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才是得道之人 山有高低,人有贵贱,寺有穷富。 和碧云寺的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不同,大觉寺门庭实在是太过冷清,半天下来也难得有几个香客。 之所以如此,大概原因和该寺坐落位置过于偏僻,道路不便有关。毕竟,打开门做生意的,交通便利都是直接关系生意是否兴隆的。 因为生意不够好,所以大觉寺的建筑看着就过于老旧。 这又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寺庙越破香客就越少,香客越少寺庙越破,最后便是如今这般状况了。 如今大觉寺中只一陈姓庙祝和两个小徒,都是西山本地人。像大觉寺这般残破之地,就是挂单的野和尚都不屑来的。 和尚是出家人不假,可出家人也有名利一说。要不然何以有名寺名僧一说呢? 想要有名,穷乡僻壤肯定是不行的。那达官贵人们又哪有闲功夫去深山老林探访什么大师呢。 大师,须得近在咫尺,可望可及才是。 许显纯是先魏公公两天来的西山,在走遍西山诸多地方后,他一眼就相中了大觉寺。 给了看门的陈庙祝一百两银子后,便换来了陈庙祝的热烈欢迎,不但将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还亲自带着两徒弟拿着弓弩说是要为客人弄顿西山特色的野味。 出家人不吃素反吃荤,可把许显纯弄懵了,也把刚刚晃过来的魏公公给震住了。 “这野猪是和尚打来的?” 魏公公算是开了眼界,和尚们再假可公然打猎吃肉却是头一遭瞧着。 许显纯很肯定,因为当时他是和和尚师徒三人一起打的猎。 “和尚真性情中人。” 魏公公很是赞了一声,“只是佛祖若知道了怕是不喜。” “施主又不是佛祖,怎知道他不喜?” 陈庙祝也有禅语,佛理也很直白。 谓我不吃他不吃,这野物就要泛滥,不但会糟蹋庄稼,还会害了成千上万不如它的小兽生命。 “杀生便是救生,荤也罢,素也罢,不都是这大千世界的生灵么,又何必分得那般清楚。出家人做事,但求一个本心,执着食不食肉,才是假。” 陈庙祝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放着猪血,两个小徒在边上帮着按猪腿。 这头野猪份量不轻,怕有两百多斤重,力气也大,陈庙祝逮它的时候可是费了不少劲的。要不是许显纯及时帮忙,这头野猪怕就得跑了。 “阁下真高僧也!” 魏公公对眼前这其貌不扬的陈庙祝那是由然心生敬佩,将御赐蟒袍随手一脱,抄起袖子就帮起忙来。 “从前只杀过人,杀猪倒是头一回,有趣。” 望着已在木桶中凝固的猪血,魏公公心中感慨:猪血配油渣、咸菜大火快炒,可是人间美味。 两个小徒一听这位官爷从前杀过人,都有些害怕。其中一个哆嗦了下,险些叫野猪蹦起来。 “莫怕,这位官爷不是坏人。” 陈庙祝示意小徒将盛猪血的木桶拎到一旁,抬头打量了魏公公一眼,淡淡道:“杀人若为救人,施主便可放手去做。世间若无施主这等人,弱小者便暗天无日了。” “大师在此屈材了。” 魏公公哈哈一笑,从许显纯手中接过一桶滚热的开水,“我帮大师拔毛。” 说着就和陈庙祝还有他那两个小徒一起把野猪吊了起来,几人一起将滚烫的开水往猪身上泼去。 “这刀不错。” 魏公公接过陈庙祝递来的剃毛刀学着对方的样子在猪身上刮擦起来。被开水烫过的猪毛甚是柔软,极是好刮。 “刀不错,也得看用的是什么人,方法对不对,好比杀人的刀可干不了这活,刮毛的刀也杀不了人。”陈庙祝头也不抬道。 “和大师说话,真是越来越佩服大师了,这大觉寺可容不下大师。”魏公公越发高看这和尚了。 “有什么容下容不下的,如我这种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倒是看施主面相,就是做大事的人。” 陈庙祝刮毛的动作可比魏公公熟练得多,一看就是经常杀猪宰羊的。 魏公公饶有兴趣道:“大师懂得看相?” 陈庙祝摇头道:“不懂。” “那为何这般说?”魏公公面色古怪。 陈庙祝放下刮毛刀,瞥了魏公公一眼:“因为你是当官的。” “唔?” 魏公公点了点头,心中敬佩更盛:多么简单的道理,又是多么深奥的道理啊。 “我大觉寺一年到头也接待不了几个香客,昨日却是来了许多,且都是些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再有穿蟒袍的施主,贫僧就是再愚钝,也知施主们必是有大事要在我寺商议,贫僧真是倍感荣幸。”陈庙祝出家人不打逛语。 “狗屁的大事,于咱而言,大事小事好事坏事,不如一笑置之,一生全是闲事才好。” 魏公公笑的很爽朗,好久没遇到过这种有趣的人了,上次还是宋献策那矮子。 “闲事也是事,咱们做人的,一生到头来不都是在做闲事么。闲事未必不是大事,大事未必就是闲事,道不同路却同,所谓今夜险关拦路前,他朝无题也相同,大致便是此意吧。” 陈庙祝给野猪开膛破肚的样子颇是洒脱。 魏公公帮着把内脏拿出,忽的问道:“大师杀过人么?” “贫僧不杀生。”陈庙祝回答的很坚定。 “那?” “禽兽非人。施主难道要将禽兽视作人,将杀生与杀人对等么,那可是滑稽了。” “有理!” 魏公公将粘呼呼的猪大肠放在一边。 “我杀过人,大师不怕我?” “怕人的人不一定杀不了人,不怕人的人也难逃他人所杀。英雄气概,大义凌然,不过是骗人的小玩艺而已。” 陈庙祝合什颂了一声佛号,“所以贫僧有何好怕施主的?” “大师好禅理啊。世人若都如大师,哪有那许多小事大事烦心事。” “世上只有一个施主,也只有一个贫僧。” 陈庙祝说话间从小徒手中接过分骨刀,麻利的将野猪一分为二。 魏公公对边上的许显纯道:“大师才是真高人啊,懂得大道理可比咱们多得多。” 闻言,陈庙祝笑了起来:“施主过誉了,贫僧哪懂什么大道理,说句难听的,贫僧眼中的道义二字,不过是谁胜了谁就是公道,谁活着谁就是大义。” 顿了一顿,不无尴尬的又说了句:“当然,谁是当官的也说了算。” 魏公公乐了:“也是,当官的管不了佛祖却能管得了你们出家人。” “所以,贫僧这才杀生款待施主和施主的朋友们。对了,这野猪肉,施主要红烧还是白煮?” 陈庙祝剁下一块五花肉提在手中,“贫僧个人建议红烧的好,闻着香,嚼着也香。” 第一百三十五章 牢记魏公公教诲 魏公公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红烧,他老人家最好红烧肉了,就是不知这大觉寺中有没有辣椒,那可是好东西。 辣椒配猪肉,恍若宝剑配英雄——公公配熟人! 端的是缺一不可。 一问陈庙祝却是没有,公公不免有些遗憾。 许显纯于公公说道辣椒本是外来菜品,近几十年方在南方传入大明,北方这边尚不多见。 又说公公若真想吃,他这便叫人到京中找找,或许能有。 “口腹之欲的东西,何必专门去找。”魏公公笑着摇手。 “施主贵人事忙,此间交由贫僧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佛祖也不会说贫僧势利。” 陈庙祝默诵一声佛号,将野猪身上最好的贴心肉剜了下来,提于魏公公面前,诚恳推荐道:“此贴心肉最是美味细嫩,贫僧便给施主熬碗汤喝。” “那便有劳大师了!” 魏公公拱了拱手,对这个兼备猎户、屠夫、高僧、庙祝于一体的陈和尚真是万分欣赏。 许显纯打来清水请公公洁了手,公公这才负手离去。 待他走后,那陈和尚的小徒才低声问了师傅:“那位施主是不是宫里的太监啊?脸上没胡子的。” “别人的事少管少问少说,闭口禅知道么?” 陈和尚真是得了道的,闲事不问,一心分割猪肉,好对得起人家给的一百两银子。 只是心中却也奇怪,因为那个青年太监看着不像是去了势的,其身上隐约还有女人的味道。 是那种做过事的女子特有味道,准确来说,是骚味。 陈和尚对此还是比较确信的,因为他在出家之前曾在京里的青楼当过几年龟公,于女人在各阶段的味道还是很了解的。 这便是奇怪了,难道刚才那太监还能人道? 片刻,陈和尚自嘲一笑,人家是不是太监,能不能人道和他这个方化之人有什么关系。 操的甚鸟淡心思。 阿米托佛,还是安生待客的好。看这帮客人来头不小,要是能常来大觉寺,于他师徒三人可是好处处多多。 出家人,也要银子使啊。 ……… 大觉寺虽破败,但建筑倒也不少,一路佛家庄严景象也是到处可见的。 “熊本队长带人封了大觉寺周围,又有崔百户的人负责跟地方交洽,外人于这几日没人领着断然是进不来的…”许显纯简单汇报了下。 “许兄费心了,” 魏公公叹了一声,“若非怕陛下知道后对我生出什么想法,我又岂能如鼠辈般行事,更叫许兄这个皇亲国戚也跟着我做贼。” “公公对陛下的忠心日月昭昭,陛下一定会明白的!…至于我,怕陛下都不知有我这么个表侄,若非公公,显纯只怕还在宣大叫那帮庸人摆布,又如何能有历练的机会。” 许显纯由衷说道,他是打心眼里感谢魏良臣的,若无对方帮助,他别说没有统帅大军的机会,就是管一军粮草的机会也别想有,更休提跻身锦衣卫了。 “但愿陛下能明白我的苦心吧。”魏公公苦笑一声,看着不远处的一尊佛像发呆。 许显纯随之看了几眼,犹豫了下,低声道:“公公,那庙祝有问题。” “嗯。” 魏公公笑了笑,对许显纯道:“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也好,咱也好,敢说这心里没藏着什么事…所以,人家的事咱们管不了,也不必去管,倒是这和尚咱家还是蛮喜欢的,稍后你将咱的名贴给他,莫说其他。依他的脑袋瓜子,当知咱家的意思。” 许显纯点头应了。 公公又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转身对身后的许显纯道:“不过这和尚有一话倒是提醒了咱。” “噢?” 许显纯露出不解之色。 “便是那句谁胜谁是公道,谁活着谁就是大义。” 说完,魏公公拍了拍许显纯的肩膀,“许兄,你我都要好好活着,不为别的,就为公道和大义,咱们也不能死啊。” “初听歪理,细品却是至理,这和尚算是看透人世间了。” 许显纯笑了起来,“正如公公所说,咱们就得好好活着,且不是活着还得活得痛快!” “我们要痛快了,恨咱们的人可得痛苦喽…老话讲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咱们真要活得长了,活得快活了,可当不得什么好人噢。” 魏公公指指自己鼻子,打趣自己这样子还真不像是什么好人,更像阉贼。 “近君养亲,忠心为国,公公若是阉贼,许某岂不就是阉贼的爪牙了?” 许显纯嘿嘿一声,“再说,公道和大义若在咱们这一边,公公想当阉贼,在下想当鹰犬爪牙也当不了。” “妙!就是这么个理咧!” 魏公公也笑了起来,尔后正色对许显纯道:“许兄,为了当好人,今后你我二人可要心肠狠些了。” “便用一生一世的力气叫恨我者痛苦,更痛苦,此才是真痛快!” 许显纯的洒脱不亚于田尔耕。 魏公公暗赞,难怪这二人能为天启朝的锦衣双雄。 又绕过一座偏殿后,前方一排厢房就是昨日陆续上山,也是魏公公马上要会见之人的住所了。 魏公公提到了昨日过来的阮大铖,他对许显纯道阮大铖那人是有能力的,也很有才华,不过就是自负的很。 “因了他这性子,咱便冷了他两三年,也不放他回去,就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公公问许显纯对阮大铖有什么看法。 许显纯道他也是昨天才接触的阮大铖,和其没有多少深谈,一时看不出此人心性。 “那便留心多观察,这小子咱还是想大用的。噢,对了,他家挺有钱,阮家可是江南四大富商之一。”魏公公笑道。 “这倒是看不出来。” 许显纯有些惊讶,能为江南四大富商,那阮家岂不是富可敌国的存在了。 “江南的有钱人还是不少的,咱可是一直想着和他们合作的,” 说话间魏公公和许显纯来了厢房外面,值守的几个亲卫见着公公忙要上前行礼。 公公抬手示意亲卫们不必多礼,正要问许显纯阮大铖住在哪里,却听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传来这厮的声音:“魏公公教导我们,一切为了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只有人民才是我们力量的源泉!只有始终坚持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我们才能真正实现我们的人生价值!” 声音,很是铿锵有力。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变法走不能,那就维新嘛 大铖是个好同志啊! 魏公公下意识的准备鼓掌,但很快意识到有些不妥,遂轻咳一声,腰杆在不知不觉中挺拔许多。 许显纯在旁边见了,稍稍寻思了便将身子微微躬了躬,这样便显得魏公公比他高一些。 屋内又有人说话:“阮兄说的不错,我们既然当了官,便要做一个好官,只有和人民的利益保持一致,时时刻刻为人民服务,我们才能真正做一个好官,也才能真正以魏公的学生自称!” 这个激昂的声音中带着一万分的真诚。 “嗯,真正的融会贯通,不是把咱家的精神当耳边风听的呐。”魏公公赞赏的点了点头,“这人是谁?” 许显纯忙轻声道:“刚才说话的是吏部主事程正己。” “噢?就是那个山西长治程正己?这人咱家晓得,晓得咧...这人曾是东林党人,不过如今怕是和东林真正划清界限了。” 魏公公对程正己还是很有印象的,这人可是《东林点将录》中的贼将铁面判官。 想当年这个程主事还是个典型的落后分子,不想现在却已经将魏公公的精神活学活用,铭记于心,公公自是感慨万千。 果然,只有学习和劳动才能真真彻彻的改造一个人啊! “程主事人不错。” 来大觉寺的众人都是许显纯亲自接待的,虽然没有深入接触,但许显纯对这个程正己观感很好。 不过有件事许显纯不知道,就是这位程主事当年是在无锡旅游时被魏公公绑票的。 当然,绑票这个词用的可能不太恰当,如果按公公对东林书院事件的定性讲,应该叫落网。 “当今朝堂,党争激斗,重臣小臣皆结党营私,处断国事但以党派利益为重,浑不顾国家利益。说什么民富国强,简直放屁,我在南直诸府见闻,可断定这个民富绝不是真正的人民。” 屋内又有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这回魏公公不用许显纯说也知道是谁。 “是孙必景咧,” 魏公公高兴的搓了搓手,“好啊,他的进步也很大嘛。” 孙必显也是名列点将录的,号“一丈青”的就是。其曾经被魏公公下令杖责,但此后孙必显却一改前非,主动报名皇军文书实习。其后于半年后归乡应试,四十四年高中进士,和程正己一样都是吏部主事,只不过他是侯任。 之所以侯任,便是因为皇帝这二十多年来不愿补官。 皇帝不给发官印官凭,衙门又要人做事,所以很多类似孙必显一样的进士都在各衙门以侯任为名办公。 孙必显话音刚落,就听阮大铖喝了一声:“所以我们不能仅仅做一个好官,光做好官不行,我们得做一个能带人民发家致富,引领他们奔向小康大道的好官!只有在这样的好官带领下,人民才能真正富裕,才能真正实现民富,而不是士绅之富!” “人民富裕了,国家便强盛,国家强盛了,我辈才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养育我们的人民啊!” 说话的是刑部给事中毛士龙,他蛮多感慨的看着屋内一众同僚们,说道:“魏公最新讲话集中有关殖产兴业的具体措施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 “噢,魏公有最新讲话?” 程正己精神一振,“何是殖产兴业,毛兄快给大伙说说看!” 毛士龙一清嗓子道:“魏公所言的殖产兴业,具体来说便是动用中央朝廷的力量,以各种政策和国库资金来推动国家资本积累,从而带动民间积极向海外进取,从而形成具有我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使我大明真正成为世界的领导者。” 资本、海外、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世界的领导者... 屋内众人有大半不曾看过最新的魏公讲话以及刚刚才出版的《魏公文集》第七卷,因而对于毛士龙所说的这一系列词语都是不解,可以说是从未听闻。 毛士龙见状,便给众人说了魏公所提殖产兴业的具体政策。 “魏公指出,必须废除各地关卡,培育和发展我大明统一市场。并且要动用国家力量大力拓宽整修道路,发展海运,邮传等交通汛道事业。另外还要大力发展直属于朝廷的工矿场,加以改造和扩充,以形成国有的工矿体系。” 不等众人消化完,毛士龙就举了一个例子。 这个例子便是魏公奉皇命南下后立即征收了被南都勋贵霸战的几处铁场和矿场,引入了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兵仗局、惜薪司等机构,通过对这几处铁场和矿场的整合,不但有效的解决了南都驻军和官府的用铁需求,还极大促进了江南铁器市场的繁荣,为国库创收的同时也极大的丰富了内库。 “...江南钢铁集团成立就是殖产兴业于国家有利的最好证明,倘若这些铁场和工矿仍就在那些勋贵手中,再大的利润也入了勋贵腰包,于国家有何用处?...我听说,江南钢铁集团正在和江南制造总局合作研制铁甲舰呢,一旦这铁甲舰研制成功,这海上东洋倭寇也好,西洋红毛鬼也好,哪个敢挼我大明虎须?...” 毛士龙接着又介绍了魏公殖产兴业的几项内容,如魏公提倡要引进西洋人的一些先进技术和设备,不但要聘请西洋技师到大明来,大明也得派学生到西洋各国学习考察,从而互利互惠,合作双赢。 “重工业和轻工业要迎头并进。重工业为国家力量象征,轻工业为人民幸福安康之象征。” “魏公亲手创办的江南海事特区正在召开第一届纺织品大会,这个大会对于整合和推进我朝对外贸易起到了极大的助推作用...以后这种我朝工艺品的交流会、展销会要多开,不但要让我朝各地商人们参加,也要让蒙古、朝鲜、倭国、安南等国,以及西洋诸国都来参加。” 毛士龙顿了一顿,深情道:“魏公说,我们大明虽然富有,人口多达亿兆,人材多如牛毛,但绝不能盲目自大,更不能闭门造车,要百花齐放,要扬长补短,这样我们才能永立世界民族之林的巅峰啊!” “魏公果是高瞻远瞩,所思所想所做所为都是我辈拍马也不及啊!”孙必显动情说道。 就在众人纷纷歌颂魏公时,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毛兄似乎少说了一件事。” “噢?杨文弱指的是哪一桩?”毛士龙朝杨嗣昌微微点头,目光问询。 杨嗣昌笑了笑,道:“我记得魏公公在文集中还说咱们大明得加强劝农工作,要使农耕和农牧结合,建立一套完善的体系加以管理。如果这套体系能够建立,我认为其功用不亚于重工业和轻工业的建立。” 毛士龙沉默了一下,道:“是啊,这个体系和过往只知按丁收税、放养式的劝农政策大大不同,我之所以未说出来,便是因为这个体系建立的关键在于清查丁口,而这一点却是极难办的。” “清丁便是要那些士绅的命,他们如何会答应?朝中那些大小党臣们又哪个愿意支持?” 众人都是进士出身,如何不知清丁之厉害。 大明在册人丁不过六千多万,可任谁都知道实际人口远超此数至少三四倍。但这些不在册的人丁却并非逃册,而是正大光明的以“投效”名义充入了士绅名下为佃户,官府也无可奈何。 “国家想要富强,再好的举策也要有人去做,但要是动士绅的利益怕是难以达成。” “是啊,自古变法多难,我等皆是微吏,无有重臣,魏公又是内廷中人,能做局部事却做不得全局事,想要殖产兴业强国富国富民,又不能变法,难啊。” “变法走不通,咱们可以维新嘛!” 魏公公笑呵呵的进来,“耄年被病,岂可赞维新之朝?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杨嗣昌 马士英 耄年被病,岂可赞维新之朝?——出自于《后汉书·杨彪传》。 这句话本是杨彪拒绝出仕曹魏,称自己老病之人如何能帮助维持新朝的言辞。 魏公公引用此言则是另一个意思——朝中皆是保守老旧之人,如何指望他们能够帮助国家变强。 维新,是公公的夙愿; 维新,需要的也不是老旧之人,而是如公公这般年轻富有朝气的人,更是如这屋内众多年轻材士。 “魏公!” 魏公公的出现让屋内众人惊喜万分,程正己和孙必显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激动的看着魏公。 二人手中,无一例外的拿着一本《魏公文集》! 绿色的封皮,十分的显眼。 阮大铖手里没拿《魏公文集》,却拿着厚厚一叠纸稿,却不知是他近来对魏公讲话精神的心得,还是听从魏公安排在东南做的商业调查结论。 见着魏公公进来,这位江南大富豪之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脸上挂出了万分敬仰的神态。 他知道,死太监就喜欢这个。 “大家坐,坐嘛,” 魏公公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亲切而慈祥。在阮大铖脸上,还格外的多给了三秒钟。 公公看到了很多熟人,除阮大铖、程正己和孙必显外,又有卢明德、蒋天修、宋程庆、葛修文等曾在东林学习班进修过的学员。 这些学员都有两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参加学习班时都是有举人功名的,如程正己进士出身已经授官的相对较少。 另一个特征便是他们都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 年纪最大的37岁,最小的只有25岁。 真正是富有朝气的一群人啊。 魏公公自个是没本事考科举的,所以对于这帮子能考中进士的,不管他们所学是否有利于国家发展,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他一个个和这些当年的学习班学员握手,准确叫出了每一个学员的姓名,甚至都能说出对方是哪里人,这让众学员们倍感亲切。 不管是年纪比公公大的还是比他小的,在公公面前,每个学员都如学生站在恩师面前,神情是那么的端重,也是那么的虔诚。 许显纯没有经历过东林学习班,所以无法了理解这些学员对魏公公的感情,因而对众人看到魏公公的反应感到特别的不理解。 “魏公,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不用他们来了。”作为此次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召集并负责和魏公公保持直线联系的毛士龙说道。 “不来者,强求无用,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魏公公哈哈一笑,早前毛士龙给他整理的名单中,参加万历四十四年进士考的东林学员有23人,但今天到场的却只有8人,其余不是托故不来就是不愿再和魏公公有什么瓜葛。 或者说这些人潜意识里不愿意再提及当年在学习班的经历,他们想忘记,更不想让人家知道他们有这么一段过往。 究其根本原因,无非是魏公乃阉人缘故。 魏公这边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了。 “咱和你们分离了有三年之久,你们可知,咱想死你们了啊!” 很是高兴的魏公公又和众学员们说起往事,言语之间透显的尽是对学员们的重视以及对他们能够走上仕途的祝福。 这令得宋程庆、葛修文他们甚至生出羞愧之感,原因是他们当年并没有选择在皇军和镇守衙门观政实习,而是在学习期满后便回了家乡。 这固然是因为他们对于科举的追求,但何尝又不是因为他们害怕和太监有什么纠缠会败坏了名声么。 官场之中,风评可是要人命的。 但他们今天来了,义无返顾的来了,因为他们真正读懂了《魏公文集》,也真正明白了当初学习班的经历对他们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诚如魏公公所说,想要在朝堂立足,就必须“拉帮结派”,不然,他们想当一个好官都难。 那些党官就如大山横在他们前面,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只能原地踏步,看着他们高楼起,而自己却只能寄身租宅之中。 所以,他们需要团结在一起! 起先,他们还担心魏公会因为当年的事对他们不满,但现在他们放心了,因为魏公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他从没有怪过他们! 无论你们身在何方,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选择,魏公都是一颗红心看待你们! 那些不肯来的学员们又懂得什么,他们在魏公眼里不过是帮娃娃嘛。 “魏公,上山来的除了学习班的同志们外,还有两位新人!”毛士龙道。 “噢,哪两位?”魏公一听还有新人入伙,顿时更为高兴。 毛士龙指着两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为魏公介绍道:“这位是户部福建司主事杨嗣昌,字文弱。这位是贵州马士英,字瑶草…却是不曾会试,眼下只举人功名…” 魏公公打断了毛士龙的话,不以为然道:“功名不功名的咱家可不看重,咱家看重的是志同道合,看重的是话要投机…杨文弱,马瑶草,好,好啊。” “见过魏公!” 杨嗣昌和比他小了十岁的马士英好奇的打量着眼前也很年轻的魏公,对方的年轻让二人忍不住嘀咕那《魏公文集》真是对方写的吗? 就在二人心下嘀咕时,魏公公已向二人伸出了友谊大手。 这个礼节让杨嗣昌和马士英很不适应,但先前毛士龙他们都以握手为荣,所以二人连忙伸手。 “杨家一门父子两进士,可是本朝一大佳话,羡煞世人。”孙必显笑道。 杨嗣昌的父亲杨鹤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杨嗣昌则是万历三十八年进士,父子二人相隔六年双双中进士,确如孙必显所言极难得。 魏公公亦是十分看重杨嗣昌,因为此人可是真正的帅才,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本事,比他那只知招抚的父亲杨鹤强的可不是一倍两倍,而是百倍千倍。 马士英的才能不及杨嗣昌,但其气节却值得公公高看他一眼。以马士英在南明的地位降清必定能得高位,但其却坚持抗清于太湖殉国,仅此一点就比南都城中若干勋贵大臣强万倍了。 ……… 订阅大不如从前,付费读者越来越少,收入陡降,昨天为了生计把心爱的小汽车卖了,用以维持本书完本前的家庭开支及偿还部分贷款,无债一身轻,慢慢为诸位看官写下去吧。似乎一夜间又回到汉儿艰难开局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八章 咱家给你们买官 世人都敬忠臣,敬义士,然忠臣义士又由谁来定呢。 魏公公曾跟东林党出身的“大秘”、任职《皇明日报》总编辑的黄尊素说起过忠臣义士,当时他老人家于黄尊素言道:“忠臣义士者,自古都为读书人来定。读书人定他为忠臣,便是奸的也是忠的。读书人定他为奸臣,便是忠的也是奸的。” 黄尊素认为魏公公此言有所偏颇,言称忠臣义士乃百姓公定,可不是读书人就能定性的。 大意就是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吧,读书人哪能颠倒是非,做到蒙骗世人百年、千年呢。 魏公公嗤之一笑:“百姓非民也,何能定忠奸?那忠臣义士的事迹历来只见诸于史书文字,百姓有何资格论春秋?概读书人定一切也!” 黄尊素听后,细细琢磨倒也是那么回事。 百姓所知忠臣义士事迹,不都是由那史官,由那文人墨客所记录的么。 谁能说这些史官墨客们不会因一些特别原因颠倒是非,将忠说成奸,将奸说成忠呢。 便是有那良心的文人直笔秉书,可若无魏公公所说的“话语权”,其所记载便成了野史,不足为信也。 马士英就是这么一个被颠倒了的忠臣。 弘光元年,南都勋贵大臣降清,清军入城之后,礼部主事黄伯端自树一面大旗,上书“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伯端不降”。 清军将黄伯端拿下,伪王多铎亲自审问,问黄道:“你认为弘光帝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 黄伯端扬声郎言:“我皇帝圣明!” 多铎略惊,复问:“你朝马士英,又怎样呢?” 黄伯端哈哈一笑:“阁臣马士英,忠臣也!” 多铎又可气又可笑,再问:“马士英乃大奸臣,何得为忠?” 黄伯端正色道:“马士英不降,拥送太后入浙江,当然是忠臣!” 言毕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勋贵赵之龙等人道:“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黄伯端所言,道理明白。 谁降清,谁奸臣; 谁抗清,谁忠臣。 然而公公前世,抗清殉国的马士英成了大奸臣,常在各种文学作品跑大反派的龙套,这是为何呢? 答案便是读书人定忠奸。 又如眼面前这个才三十岁的户部福建司主事杨嗣昌,不但是大忠臣,更是明末难得的统帅之才,其才能远比孙承宗、孙传庭、卢象升、洪承畴强百倍,可为何最后却也落了个奸臣的盖棺评价呢。 故而魏公公又于黄尊素道:“看待一人是忠还是奸,万不能只看文字,而要看结果。” 看人,就得看结果! 马士英殉国,就是忠。 杨嗣昌面对内忧外患的时局,部署“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镇压农民军,同时能够清晰的认知明朝所处的两线压力,主张对清议和,以求攘外必先安内。 无论是实际部署中的军事指挥能力,还是其主张的对清议和,都是切中实弊,切实有效,能够真正解决崇祯朝大问题的。 最后,其更是死于前线,这就是忠臣,明明白白无误的大忠臣! 魏公公眼里,忠臣也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忠臣只知事到临头一死谢君王;中等的忠臣事到临头知道修修补补;上等的忠臣便是竭力要力挽狂澜的。 马士英属中等忠臣,杨嗣昌就是上等的忠臣。 从能力上讲,马士英也就是个市高官的才干;杨嗣昌嘛,说他是参谋总长加国防部长都是贬低了他,总理加军副加三军总司令才恰当。 毛士龙能把这两人拉来西山,说实在的,魏公公真是的打心眼里高兴。 他知道毛士龙接触过杨嗣昌,但他不知道马士英竟也会“浮出水面”。 这个弘光朝的首辅应当是在明年和阮大铖一起参加会试,从而结下了深厚友谊,最后双双落了个大奸臣的名声。 不过也好,马士英愿意来西山,说明他认可魏公公所提倡的维新精神,这便省得公公再暗示阮大铖明年拉拢他了。 “魏公,有关殖产兴业,维新强国,学生还有诸多不明,内中也觉有很多不妥,却不知魏公能否为学生释惑?”马士英虽只是举人功名,但胆子显然比较大。 “不叫释惑,叫共同探讨嘛。” 魏公公示意众人坐下,笑呵呵的便和大家伙一起就殖产兴业的具体内容和可行性展开了讨论。 讨论很是激烈,在一些关键性问题上,如加强国有工矿和清丁的问题上,甚至出现了一些争执。 起初,众人还担心他们的争执会让魏公公不快,但发现魏公公非但没有不满,反而还从怀中摸出小本本一一记录大家的发言,时不时的还点头赞赏,鼓励大家就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实际情况对殖产兴业的可性行提出意见和补充,这便让屋内的气氛放的更开了。 在程正己和杨嗣昌就废除各地关卡这一问题探讨时,阮大铖突然将手中一直捏着的厚厚一叠纸稿悄悄递给了魏公公。 魏公公接过一看,原是一叠传奇稿,书名《平倭英雄榜》。 “学生想将此书在《皇明日报》发表,又怕学生书中于公公描写有不到位的地方,所以想请公公闲暇之时能翻上一翻,以便能过审。”阮大铖低声道。 魏公公“噢”了一声,想过这阮大铖不就是明末最有名的传奇小说家嘛。 稍顿,又很愕然:啥玩意?过审? 这个制度... 魏公公撇了撇嘴,不用说肯定是黄尊素搞出来的。不过嘛,嗯,似乎也蛮符合他老人家利益的。 公公重视言论自由,但绝不允许别有用心之徒抹黑他老人家。 “......说一千道一万,魏公的举措再好,总要有人去实施,可我辈都是微吏,又哪里能将魏公这大好的举措推行下去,唉!” “是啊,要做事须做官,要做大事便须做大官,以我辈现在处境,小事难做,大事做不得,难啊。”孙必显附和道。 “未必嘛,咱家一直在讲,消极思想要不得,发生了问题我们就得想办法去解决嘛,哀声叹气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说过多,魏公公无中生有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环顾众人,和声道:“所以咧,咱家把你们叫来的目的就是要给你们买官。”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公公出钱,我们升官 为了人民的富裕买官! 为了国家的强大买官! 为了信仰的实现买官! “三个为了”充分表明了魏公公的态度,也充分解释了为什么要买官。 给在坐的众位同志一人散了根中华后,魏公公这才摸出火折子给自己点上,然后语重心长指出——买官不可耻,可耻的是买来官后忘记了初心。 “只要你们大伙牢记为人民服务的初心,买官有什么可耻的?…我们不买,别人买。人家买了做你们的上司,事事压着你,事事限着你,你就是有再大的抱负,再大的本事,能做个甚咧?” “老话怎么讲的,屁股决定脑袋,啥意思?就是说你头上戴着的乌纱帽决定了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再有上官叫你往东,你偏往西,硬要做个强项令,上官如何看你。上官烦你,你自己又觉才华难施,无法做事,最后要么沉沦浮生,要么收拾包裹回家,如此,对得起寒窗苦读?” “但我们要是买了官,自个做了上司,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嘛。什么?上司的上司?不打紧,咱们再买上去嘛。” “……” 话糙理不糙。 为了打消这些刚刚从科举路上杀出来的材士心中可能存在的一丢丢羞耻,魏公公拿自己的经历做了具体说明。 “这几年咱帮陛下做了很多事,可能你们跟咱家接触的时间不长,所以不是太清楚,但有人清楚。” 公公拿夹烟的右手一指门口的亲卫魏老九(公公族弟)道,“老九咧,你跟咱的时间最长,很多事情你都记得,你告诉他们万历三十九年咱家刚到江南时,憋不憋屈?” “憋屈!江南的官不把公公当人看,处处刁难公公!”魏老九道。 “他们为什么不把咱当人看呢?” 公公大手一扬,“无非是咱家穿的不是红袍嘛。这外朝也好,内廷也好,都是看人下菜,想要办事就得进步,就得往上爬咧!要是当年咱南下时穿的红袍,那江南的官们还会那样对咱家么?” “人家是地头蛇,有钱有人有权有兵,咱家是什么?一个连红袍都没有的阉人罢了。咱家想着再好,做的再好,人家不答理咱,还排斥咱,咱怎么做事?咱做不了事,陛下还能用咱?所以,咱家就得拼,就得进步!当然,咱家不是花钱买那身红袍,因为咱家没钱。” 说到这,魏公公弹了弹烟灰,对魏老九道:“老九,告诉他们咱家是怎么拼的。” “三十九年公公下令去干吴淞水营,把吴淞水师收了回来。九月,公公亲自带着皇军去砍南都那帮有权有势的勋贵,把铁场矿场都收了回来。四十年公公渡江去砍江北那帮有钱人,四十一年浙江那帮**子来我们特区闹事砸场子,公公二话不说就提刀抄了他们的镇海卫,挑了他们的旗…四十二年,公公打造中朝战略同盟新关系,四十四年公公率联合舰队占领东番…”魏老九记忆犹新。 “咱家没钱,可咱家不怕死……正是凭了这不怕死的冲劲,咱家硬是做了这一桩桩事,把东南的海事办起来,把殖产兴业、维新强国这八个字落在实处,这才能升了五品的镇守,离那红袍只差了一步。” 回忆过往,魏公公亦很感慨。 “咱家为什么要对你们说这些呢,原因便是咱家要你们知道,如果你们不能往上爬,便永远是微吏,能济个什么事咧?总不能天塌下来还在那自怨自叹,说自己没用吧。” “不过你们比咱家好,你们是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功名,比咱家这个阉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而且你们是文官,不用打打杀杀…” 程正己激动道:“魏公,我等明白您的意思!” “明白就好!不要有负担,不要有什么想法,为了人民,为了国家,为了信仰,大胆的买官嘛。” 说话间,魏公公又给自己续了一根。 在工部任给事中的卢明德有些为难道:“魏公,纵然我等愿意花钱买官,可我等都是初入仕途,无有积蓄,家中又不富裕,实无力去买官啊。” 这话让屋内多数人都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虽自中了举人之后家道便有好转,名下有很多乡亲投充,但论家底拿钱出来买官还是颇多困难的。 尤其有几个在中举之前还是贫寒之家,便是中了进士之后,他们在京中居住的也是大不易的。 这种情况要他们拿钱出来买官,简直是想都不想的。 魏公公也点了点头,问程正己道:“你是吏部的主事,乌纱帽行情上的事情你熟。咱问你,好比你现在这个主事要想升一升,弄个郎官做做,得多少银子?” 程正己想了想,道:“回魏公话,主事升郎官怕得三千两。” 边上毛士龙插了一句:“听说东林党孙如游为了当侍郎,一次就给叶向高送了八千两。” 孙必显冷笑一声:“福清相公照顾党内人才收八千,换作别人至少一万起步。” 三千两处级升厅级,八千两厅级升部级,这价码说贵也不贵,但说便宜却肯定不便宜的了。 魏公给驸马爷冉兴让在源鑫居办个包年卡也才千两。 买卖官帽这种事明面上不存在,都是暗箱操作。朝野各党,或明码标价,或利益输送,实是再寻常的事。 就算没有黄白之物掺杂其中,也有其它利益,千百年来杜绝不得的。 “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一切都由咱家来。咱家可是吃过没钱的苦,咱家不希望你们再走咱家的老路。嗯,只要你们能够不忘初心,始终以为人民服务为思想宗旨,咱家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帮你们把官给升升!” 众人闻言是又惊又感激。 “你们怕是想知道咱家为何要这样做?” 魏公公叼着烟站了起来,慨然说道:“八年前,我雄心壮志南下,打算做些实事,谁知人还没到任就在无锡险些叫人家给扫荡了,跟着咱去的同志死了好几十个!现在想来咱家这心都痛的很! 后来,咱家去金山寺算了一卦,算卦的和尚说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咱不相信,咱认为既然出来干事了,是生是死都得由自己决定!” “可话是这样说,但咱家却不是真的想死,咱家就想着,咱家一人不成,多团结些人,多些人帮咱不行吗?你们就是咱家要团结的人,也是能帮咱的人咧!” 魏公公扫视众人,沉声道:“你们不算我名下的人,跟咱也没什么太多交结,底子很干净,路怎么走由你们自己挑。愿意跟咱家走的,咱家舍了这条命也要帮你们走得更高更远。不愿意跟咱家走的,咱家也当你是朋友,日后万水千山总有相逢时。” “魏公,学生信你,学生跟你走!” 阮大铖这个刚才还暗骂魏公是死太监的家伙竟然第一个站出来表态,他大声道:“就算全天下人不信你,我阮大铖也信你!” 公公很受感动,不愧是会写小说的,就是能装。 “我也愿紧随魏公,努力践行殖产兴业、维新强国,为强大的皇明贡献一生!”孙必显握紧双拳。 一个又一个学员向魏公表达了对他老人家事业的无比支持。 杨嗣昌和马士英因不曾参加过东林学员学习班的缘故,在情感上一时放不开,但二人的沉默却表明他们对魏公公赞助升官这件事还是很动心的。 只要是为国为民,买官真没什么不好的, “好好好,” 魏公公欣慰的端起茶碗:“那咱家就以茶代酒,祝各位大人在朝堂之中步步高升,干杯!” “干杯!” 众人一起举碗。 如何买官,具体事项自有程正己这个吏部主事和毛士龙这个召集人负责。 魏公让他二人具体操办,邀诸位材士稍后与他一起吃猪肉,谓之紧密联系。 出来后,魏老九说了句:“公公,其实以您的能耐,莫说红袍了,就是司礼掌印都做得。” “对!” 刚才一直不说话的许显纯表示赞同,“内相这个位置,要是由魏公公来坐,我第一个赞成。有能者居之,魏公公便是大能。” “别人做,我可不服,我大明皇军将士也不服!”魏老九哼哼一声。 “不服怎么办?” 魏公公觉得自家这个族弟挺有长进的,东西是一教就会,赶明将他和学文一样放出去带兵,磨练个几年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只是让魏公公没想到的是,许显纯竟然脱口而出:“不服砍他全家!” “许兄,你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怎么比土匪还凶啊?”魏公公确是有些震惊,印象中的许显纯虽是天启朝的大魔王,可眼下还是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嘛。 许显纯哈哈一笑:“魏公公难道忘了先前说的话,活着就是大义,胜者才是公道。想活着,想要胜,不狠怎么行?” “对敌人的无情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魏公公想到了这句话。 “我观公公,心怀天下,将来要铲除的人怕是多如牛毛,届时,便让许某给公公当那杀人的刀好了。” 许显纯拍了拍佩刀。 第一百四十章 皇明特色帝国主义 铁面判官程正己的办事效率还是可以的,一个官要多少银子,从何人处能买来,又如何做得叫外人说不出话来,在程序上完全合规,程主事早就有了腹案。 算起来,这人也是老油条了。 不是老油条的话,当年也不会打着公务名头到处旅游,结果一游好几年连班也不上,最后在无锡落入法网。 经过半年学习班的思想改造和劳动教育后,程正己这才痛改前非,成为了一名坚定的魏良臣思想主义者。 同时,也是积极的魏公思想实践者和传播推动者。 魏公公之所以有给同志们买官的思想,便是源于程正己年初二月给魏公的一份个人思想报告。 在这份报告中,程正己提出了一个困惑,那就是魏公乃内廷中人,所以哪怕魏公的思想再利国利民,再具有时代性的超前意义,受限于出身,魏公的思想也很难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支持。 “公之思想旷古烁今,然公之出身为士人所耻,公之思想能走多远?” 程正己甚至委婉的用“人走茶凉”来形容魏公的创业。 意指魏公如今所做事业皆是因为皇帝支持,但皇帝年事已高,一旦新帝登基或皇帝不再宠信魏公,魏公之事业、之思想便是黄粱一梦,瞬间坍塌了。 收到这份个人思想报告时,魏公公正在辽东前线忙于部署对金两白旗的围剿工作,但他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复。 “正己同志,你的来信咱家收到了,也看了,你所提出的问题咱家咱家认真考虑,现给你复信。 …咱家认为,思想的伟大与否与个人出身并没有实际联系,我们不当以一个人的出身来否定一个人的思想。 …凡事决不可只看它的现象,要去看它的实质。我们的读书人和官员们很多相信内外有别,咱家的出身在他们眼里一钱不值,甚至还被他们传为笑谈,把同志们视为阉党… 这就使得我们的一些同志在传播咱的思想时十分被动,甚至会因此动摇,若长时间得不到坚定的支持和理解,同志们必然会产生消极思想,认为我们的事业注定不会成功。 咱必须要承认,这些情况是客观存在的,也必然会在很长时间内存在,我们无法自欺欺人,将这些不好的事情当作不存在。” 魏公公在回信中就程正己提出的困惑给予了正面回答,他没有回避自己出身给他造成的影响。 态度诚恳,这是魏公一惯的处事态度。 问题提出来,就必须要有解决的办法。 关于如何解决,魏公公是这样说的。 “以少积多,以小积大,不盲求成功,先凝聚一小部分人,将之打造成牢不可破的同盟,将之打造成无坚不摧的团体,是谓以质量取胜,而非以数量取胜。” 信中,魏公第一次提出了明确的结党论,并第一次在公开信件中就自己思想凝聚的团体当称为什么党给出了一个正式称呼。 “东林以书院命名,浙、齐、楚、宣以地名命名,我党不同于他们,当以一个新字命名,可称新党,以示与这些旧党之区别。” “新党是同志们的新党,绝不是咱一人之新党…”魏公公并提出,新党是一个团体,而非个人。 “我们要清楚的认识到当前思想传播和践行的力量源泉还是来源于官僚…让我们新党的同志都能在官场上得到进步,都能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和权力,同志们还会感到困惑和迷茫,还会认为我们的事业会被人耻笑,会止步不前?” 给现在的同志买官,让他们进步,便是魏公公给出的解决方案。 “只要参加咱们新党,便能从党内获得坚定的支持,我们的新党便会成为更多官员的选择。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我们的党员越多,我们的力量就越大,到时还存在正己同志所提出的问题么?” “新党能壮大到什么程度,取决于党员们能做多大的官。同志们官越大,拥护咱们思想的人便越多。” 在这封回信不久后,刑科给事中毛士龙便接到了公公密令,让他和程正己一起开展买官可行性的实际调研工作。 在做了大量前期工作后,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简单的报名工作了,在和毛士龙忙碌了一上午后,程正己最终将方案拿给了魏公公。 根据这份方案,参加西山联谊恳谈会的14人所需要的买官资金大致需要四万两左右。 这还是仅限于官升一级,即主事升员外郎,给事中升都给事中。并且是本单位内部晋升,不涉及外迁。 如冷衙门迁到热衙门,所需开销自是要更多了。 好比卢明德现在是詹事府七品的主薄,这个衙门虽说是太子东宫的辅助机构,但只要太子一天还是太子,这个衙门里的官员便是最冷板凳的那批官员。 三千两左右,程正己可以设法帮卢明德在詹事府所属机构谋求晋升,如司经局主事,但要想将其调到户、工、吏等热衙门,这笔钱就远远不足了。 魏公公就此次买官定下了三个原则。 一是只限本单位内部晋升;二是只限于一级递升;三是暂不涉及地方,即京官不外迁。 程正己问过魏公公为何要定下这三原则,公公回答二字,谓“低调”。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也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我们要通过这一次尝试确认有组织、大规模买官的可行性。” 魏公公提笔在方案上圈了三个圈,要程正己稍后将方案送到左安门海事衙门办事处。 负责办事处的陈默识得公公笔迹,收到之后便会拨银。资金从何来来,则是陈默的事了。 稍后的午餐上,众人品尝了由陈和尚精心烹饪的野猪肉。 “魏公殖产兴业中有关于发展养殖业,农业和牧业结合的倡导…”孙必显夹起一块五花肉放进口中,他心情很好,因为程正己跟他保证三个月之内他肯定能官升一级。 “养猪好啊,既能杀了吃肉,又能卖攒钱,提高生活质量…” “……” 新党同志们对于养猪致富论兴致很高,探讨的很热闹。 杨嗣昌却给众人泼了冷水,他道:“近年我朝灾难连连,一些地方受天灾影响,粮食产出入不敷出,百姓连活命粮都没有,要靠朝廷拨粮赈济,哪来余粮喂猪呢?” 闻言,毛士龙立即道:“是的,魏公提出的皇明特色帝国主义的一大特征就是绝不能让人民挨饿!”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公出新书(重发,已订勿订) 一个很好的课题便出炉了。 养猪好,人人都知道,可百姓没粮食喂猪,这猪再好又有什么用。 同理换作牛、羊、马骡牲口都是一样,就那么点口粮,是喂人还是喂猪呢。 自万历三十五年以来,地方每年上奏的天灾数量较之往年都以三成的数量在递增,近年来这个情况更加严重,西北省份个别府县已经开始出现百姓因为受灾,朝廷赈济不及时引发的民变。 虽说这些极个别的民变并没有和“造反”、“改朝换代”挂钩起来,但魏公公清楚,用不了十年,这些极个别的民变便会波及西北数省,从而导致崇祯年间的农民大起义,最终和“改朝换代”挂钩,从而葬送明王朝。 而这一切的根本就是因为缺粮,缺粮又是因为愈发严重极端的天气。 所以,有缺粮这个现实问题存在,什么鼓励农牧结合,百姓养猪就是空中楼阁,痴人说梦的存在。 那么,魏公公为何还要在其“殖产兴业、维新强国”举措中重点提及“劝农”呢。 这当然有公公的深意。 但他不会主动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他希望14名虽然还没有正式宣誓加入新党,但已经是潜在的新党成员们能够激烈的讨论这个问题,从而能够得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法。 对于这些算是刚刚步入官场的新党同志们而言,针对具体情况的“动脑子”才能更加灵活有效。 在不能改变天灾的情况下如何尽最大可能挽回天灾对农业的破坏,稳定农村生产生活,是一个很值得同志们深思并且探讨的大课题。 当然,公公不曾想“劝农”的举措思考会由吃猪肉引发出来。 细细想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莫小看这猪肉,小小的猪肉反应出来的却是大大的民生啊。 自古以来,能吃饱肚子就是太平盛世的象征,但在魏公这里,能不能吃上猪肉才是盛世最好的证明。 因而,毛士龙刚才所说的皇明特色帝国主义的一大特征就是不能让人民挨饿只对了一半。 吃得好,吃得有营养才是魏公所言帝国主义的特征。 一个国家被人骂成什么帝,不是坏事,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在座众人中不是所有人都读过《魏公文集》,刚才吃肉都吃的无比斯文的马士英就困惑的抬头问道:“什么是帝国主义?” 一边的程正己笑道:“帝国主义是魏公思想的一个总称,他在文集第三卷第四章中旗帜鲜明的提出了帝国主义的设想,这个设想便是…” 魏公公摆了摆手打断了程正己,既是对马士英,也是对一脸认真倾听的杨嗣昌道:“什么是帝国主义?就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让国家富强的思想。准确的说,应当称之为人民帝国主义。” 谈心正浓的魏公为同志们阐明人民帝国主义的两个基本特征,第一就是对外的无比强硬和积极开拓;第二,就是国内人民的生活富裕,精神饱满。 “为什么咱家说人民帝国主义呢,因为人民帝国主义的两大特征中的第一特征是为第二特征服务的。也就是说帝国主义是服务于人民,取人民所需,想人民所想。” 说到这,魏公公顿了顿,以凝重的表情看着同志们,长长说道:“人民帝国主义就是一种文明,为了这个文明,我们就必须积极投身进去,努力通过殖产兴业、维新强国的方式来造成人民帝国主义。同时,我们也要打造一支强大的帝国主义军队来保护我们的人民帝国主义。” 言毕,公公从烟盒中摸出中华,阮大铖忙拿出火折子给公公点上。 “如果一种文明没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来保护,那么这种文明是脆弱的,迟早会被野蛮所征服!” 魏公公左手夹烟,右手握成拳放在胸口。 “所以,为了人民,我们每一个帝国主义者都必须用自己的笔、自己的刀、自己的矛去为人民获取生存的资源。” “什么是资源?粮食、铜铁、金银、鱼肉、香料等等,但凡是人民需要的东西,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都是资源。” “正如杨嗣昌同志刚才讲的,百姓都没粮食还怎么养猪喂鸡呢?在这里,咱家便告诉你,百姓没有粮食,我们的帝国军队就得为他们获取粮食!怎么获取?到外面去获取嘛!” “这个世界很大,解决内部矛盾的唯一办法就是对外获取解决矛盾所需要的资源。” “……” 公公几乎不喘气的给同志们讲了很多,很多提法和想法都是从前《魏公文集》和历来讲话中都不曾有过的,让首次听到这些的同志们心灵颇受冲击。 人民帝国主义如同一个幽灵般飘荡在众人脑海之中,便是那始终在一旁帮着切肉的陈和尚都时不时放下手中的刀竖耳倾听。 吃多了消化不良,讲多了消化也不良。 在公公的眼神示意下,程正己和毛士龙便向众人提出了以后可以定期在西山聚会,组织学习小组讨论学习魏公所提思想,并相互交流心得。 “下次大家再来,记得一定要带新人来。”孙必显的趣话让众人笑了起来。 魏公公这边在和阮大铖说话:“集之啊,咱家刚才讲的这些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阮大铖将手上的笔记本往前推了推,“一条不漏。” “噢?好嘛,非常好。”公公连连点头。 阮大铖迟疑一下,低声道:“公公是不是准备出文集第六卷?” “是啊,距离上次发书已经过去一年多,想来有很多同志都在等咱家的新书咧,咱家总不能让他们等得太久嘛。”魏公公颇是自责。 阮大铖后脑勺发麻。 “你好好研究一下,要将人民帝国主义和孔孟圣贤之道相结合,要做到老少咸宜,大小通吃,使人人都知咱家的思想,使人人都学咱家的思想…” 魏公公对指导思想方针的重视是相当的,一个人只有一张嘴,要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他老人家高瞻远瞩的思想,就必须要编辑成书。要不然逢人就讲一次,他老人家也累的慌。 “第六卷修成,你便去参加明年的会试。” 公公说完这句,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和杨嗣昌低声讨论的马士英,露出一种不可测的表情。 第一次西山全国同志大会召开的时间很短,也很仓促,各方面都有很大的不足,但正是这第一次西山全国大会却正式奠定以魏公良臣为首的阉党…新党体系,在历史上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随着这次大会的召开,人民帝国主义的新思想问诸于世。在这次大会结束的当天下午,魏公公就再次亲密会见了贵妃娘娘和其贴身女官郑尚宫, 三方就如何加强交流,进一步巩固三方战略同盟关系做了深入探讨。 因为会谈过于频繁,导致郑尚宫从京中药铺买来的柿子粉都不够用,无奈之下,为防万一的魏公公便建议贵妃娘娘可以尝试女真人的法子,即内置麝香麋鹿药膏。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富士山,咱来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小心驶得万年船,可不能让贵妃娘娘再当高龄产妇了。 魏公公甚是疼惜贵妃,他真的不愿他的熟淑儿再有什么危险。 往大了说,贵妃乃国本,公公必须要为国家负责。 往小了说,贵妃乃孩他娘,公公得为儿子负责。 不折腾,不乱来,尽量上安全措施,便是对贵妃的最好的爱。 同样,也是家国情怀在公公身上最好的体现。 所以,将任何不利于贵妃的危险掐死在萌芽状态,是一件利国利民利子孙的大好事, 如此一来,公公的些微付出算得了什么,便是沤心沥血、披肝沥胆又何值一提? 固是一死,也是精忠报国,死而后矣。 做男人难,做个伟大的男人更难。 报国的方法很多,无疑,公公走的是其中最难走的那一条。 这条道路于公公而言,何尝不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呢? 维新,也许需要流血,但如果能少流血,对国家的元气也是一种保护。 想要少流血,不流血,贵妃、西李乃至客巴巴这些注定会在后宫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女人就具有跨时代的历史意义。 走到今天,魏公公从来不是简单的脱裤子。 正如公公天才般的设想——通过买官促进团结,促进同志进步、促进思想传播一样,舍身为民同样也是他天才理念之一。 抛开宏观和未来不谈,仅提这几日公公的辛苦付出,便让因为梃击案而一直心情郁结的贵妃娘娘身心得到了很好的放松。 水泉院中,贵妃爽朗的笑声感染的不是内侍宫人们,而是连那圆德大师也深受感染的。 心情大好的贵妃娘娘看着也比出宫前年轻活泼许多。 更莫说三十岁都没有嫁人的郑紫姑娘因为公公的辛勤耕耘,面色红润的同时整个人也多了诱人的味道。 甚至于郑姑娘勇敢的突破自我,在公公的鼓励下大胆迈出了女子解放的脚步,这让公公很是欣慰。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贵妃和郑姑娘都对公公弄来的内置药膏感到困惑,虽然公公解释他最近一直关注妇女健康问题,但在二女的逼问下,他还是稍稍透露了可能有那么一个生活秘书的存在。 这让贵妃娘娘在第一时间便起了要将郑紫派在公公身边长驻的念头。 郑紫同志似乎也希望如此。 公公颇是头大,好在京中有好消息传来。 …… 新的一轮京察终于在“梃击案”慢慢淡出朝野视线时启动了。 此次“丁巳京察”主计人不出意外果然是楚党的吏部尚书郑继之,浙党的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志。 据说阁臣方从哲在皇帝面前力保二人主持本次京察绝计以公平、公正、公开为原则。 可能万历觉得虽然他有很多年没有发过官凭官印,但一些机构的编制还是过于臃肿,方从哲担保的这两个家伙如果真能做到三公原则,一定能帮他裁掉或改迁一批合同,以节省公司开支,所以没有就主计人选提出不同的意见。 于是,在东林党眼中的“庸相”方从哲的暗中指挥下,郑继之和李史一同发起了对东林党的秋后算账。 之所以是秋后算账,便是因为先前的梃击案使得皇帝向天下宣示了东宫太子之位的合法性,不容侵犯性。 因此作为“大东”最大的投资人“小东”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大小党人弹冠相庆,很是不把三党放在眼中,甚至一些乐观之辈已经放出狂言“奸小若不自去,他日便是一扫而空。” 在这种情况下,东林党不认为三党还敢借此次京察兴风作浪,所以即便有一些官员认为还是要提防京察之时三党下黑手,但大多数东林党人却是不以为然的。 暑刑部尚书张问达更是说此次京察三党若知趣便当尽他们的人计,这样东林将来执政还能给三党一些缓和,不会赶尽杀绝。 乐观,太过乐观了。 乐观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京察的具体过程魏公公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无非是些小人心肠,鬼蜮伎俩。 不管是东林主计还是三党主计,哪怕是他魏公公主计都是如此。只不过这些小人心肠、鬼蜮伎俩是披了程序正义的合法外衣的。 田尔耕和东厂的李永贞暗中搜集了那么多材料,怎么也够三党拿来清场了。 结果还是让魏公公很满意的,在梃击案中极力主张将火烧向郑贵妃的王之寀以“贪酷”罪削职为民;东林党上次发起的辛亥京察咬人最凶的丁元荐,以“不谨”罪免官;其他骨干如御史孙居相“外转”调职出京…… 主导的礼部的侍郎孙慎行被检举贪污、挪用公款,因无法自辩被迫辞官; 而一手破灭了贵妃封后的孙如游也被查出收人钱财之事,他和孙慎行一样也是上书请辞,但随后东厂李永贞便将一份“内参”呈递御前,结果孙如游第二天便被下了刑部大牢,和前一阵因御前失言的御史刘光复关在一起做邻居。 美中不足的是东林干将缪昌期没能被清理,因为东林党人,掌吏部考功司郎中一职的刘一燝极力保护,这才使缪昌期转危为安。 考功司郎中是个要害职位,也是所谓的四大肥差之一。郑继之虽是吏部尚书,但也不能经压刘一燝,加之方从哲见已将名单大部清理,无意趁胜追击,将此次京察做为三党和东林的决战,所以便开始偃旗息鼓。 “方从哲真庸相也,他是害怕东宫执政,殊不知东宫真的执政,岂有他继续做相爷的道理。” 魏公公再次给方从哲下了定语,这位方阁老眼光真的不如叶向高。 崔应元道:“据查,缪昌期对刘一燝说本次京察无异于宋朝元符年间的党争,此后朝廷少君子踪迹也!” “朝廷少不少君子是朝廷的事,不劳他缪昌期评断,至少他不是君子。” 魏公公嗤笑一声,缪昌期这人品格太坏,因为他好男风。明末有名的美男子冯铨就是被这厮在翰林院强行破的菊花,影响极其恶劣。 愉悦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尽管魏公公万分不舍,他也不得不向贵妃告别了。 在离别的那刻,公公的心情是复杂的。 那一天,知道公公要走,贵妃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午夜的钟声却一下敲痛了离别的心门。 公公知道娘娘有千言有万语要对他说,他等着。 可贵妃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口。 最后,在清晨的钟声中,公公面带着微笑,用力的挥挥手,消失在震雾中。 他将前往新的战场,在那处新战场,响彻的只有热血男儿的歌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奉天讨日诏 七月十四日,琉球外海。 联合舰队常备舰队旗舰东亚号,魏公公向联合舰队主要将领及近卫师团旅团长以上将领正式宣读了《奉天讨日诏》。 诏曰:“琉球为我大明藩属,二百余年,岁修职贡,为中外所共知。近十数年,倭人无故派兵,侵占琉球,嗣又增兵数千,迫令琉琉更改国政,种种要挟,难以理喻。我朝抚绥藩服,其国内政事向令自理。倭人与琉球立约,系属于国,更无以重兵欺压强令革政之理。 ...倭人任意鸱张,专行诡计,衅开自彼,公论昭然,前番更有侵我藩属朝鲜...朕用特布告天下,俾晓然于朝廷办理此事,实以仁至义尽;而倭人渝盟寻衅,无理已极,势难再以姑容。 朕兹对倭国宣战,百僚有司,宜体朕意,海陆对倭交战,努力以达国家之目的。 事既至此,朕虽始终与平和相始终,以宣扬帝国之光荣于中外,亦不得不公然宣战,赖汝有众之忠实勇武,而期速克平和于永远,以全帝国之光荣。 著提督海事内臣魏良臣严饬派出皇帝亲军所属陆海部队,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以拯琉球民众于涂炭; 并著东南沿海各巡抚及总兵将领,整饬戎行,遇有倭人船只驶入各口,即行迎头痛击,悉数歼除,毋得稍有退缩,致干罪戾。 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宣读完花了很大代价才从万历那里弄来的这封没有司礼用宝,也没有内阁附署,更没有传达到六部地方的宣战诏书后,魏公公对众将说了那么一句:“从来只有疯狂,只有愚勇才能改写历史。” 说话间,公公负手来到船头,望着不远处的琉球群岛,望着蓝天白云,喃喃自语了一句:“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往前奔驰。” 这一刻,公公是伟大的,也是复杂的,更是充满豪情和壮志的。 七月十四,注定将载入史册。 这一天,将成为东亚人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团结日。 “联合舰队常备舰队已奉令集结完毕,陆军是否登陆,请部公示下!” 联合舰队司领长官施德政带领一干身着白色军衣、手戴白色手套的舰队参谋们向着魏公公行了新式海军的鞠躬礼。 舰队的参谋长官沈有容不在船上,他正指挥海军的作战部队与近卫师团第一联队在八重山和日军资山部对峙。 海军方面自执行“三只虎”作战计划以来,前后动员参战船只280余艘,大小火炮千余门,耗费药子二十余万斤,出动兵员近万人次,取得了琉球海战全歼村山舰队的胜利。 现除宫古岛、八重山一带仍被日军桦山部占领之外,琉球群岛其余地带已尽数被皇军收复。 原琉球国王尚丰王三子尚贤积极配合皇军,大力发动琉球人民支援皇军解放事业,负隅顽抗的日军已然是困兽犹斗。 “师团主力两万皇军官兵愿为帝国之光荣血战到底!” 近卫师团师团长曹文耀、第一旅团长郑铎、第二旅团长伍福铭,及所属联队长陈方睿、汪大海、山本幸二、丁孝恭、李炎昭等身陆军将领一齐表态。 此次近卫师团倾巢而出,除先期配合联合舰队作战的第一联队外,其余五联队全部集结,使得参与“三只虎”作战计划的皇军海陆官兵总数多达35000余人,是皇帝亲军成立以来规模最大、参战舰只和各式武器最多的一次动员。 六月,魏公公在台北联合舰队基地制订征日作战计划时,便向全军通谕这是一次总动员,总进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咱已做好玉碎之准备,望皇军上下一体效忠,铲除皇明之祸根,恢弘祖宗之遗业,忠诚勇武保持帝国之荣誉!” 出征当日,魏公公在写好遗书命人复制数份一一寄出后,又作诗一首。 诗曰: “自古车书一混同,倭人何事费车工。 提师百万东京都,立马芙蓉第一峰。” 芙蓉是谓富士也。 此诗雄浑遒劲,气象恢弘,阐明了魏公公对于征日的必胜之心。 谓:“毕其功于一役!” 《奉天讨日诏》一下,皇军对日本之征战便无有悬念,因而必须解决琉球残存之日军部队,以使琉球能成为大明皇军征日之坚固基地。 动员令一下,皇军各部志气高涨,近卫、警备两师团官兵人人请战,不少官兵更将戚少保之诗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作为人生格言。 数日之内,大本营接到官兵求战血书多达万封。 更有原日本籍皇军官兵百余人齐聚大本营前,以断指明誓一定要杀回日本拯救他们正在吃糠咽菜的妻女。 “日本,不是德川家族的日本!日本,不是贪官污吏的日本!日本,不是特权之士的日本!” “请主公带领我们去改变日本!如果再不改变,日本就会成为地狱!” “尊皇讨奸,建立日本的皇道乐土!” “......” 日籍官兵打回家乡,解放家乡,重新建立新日本,建立属于皇明的皇道乐土愿望和斗志深深的打动了魏公公。 他久久未眠。 “从万劫的长眠中醒来,奔向帝国的新清晨,只要有梦想,功名算什么,只有忠诚永不销,回顾此生,总可说无憾!” 船头上的魏公公“叭”的合上了纸扇,向着远处高耸的八重山指去。 “忠诚!” 上百名将校齐致立正,向着半空行竖礼。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魏公公深情凝望,“诸君,为了帝国之光荣,我要求你们杀死所有与帝国为敌之人,不管他们是什么人!” “升旗,登陆!” 施德政发出命令,“呜呜”的号角声顿时响彻海域上空,两百余艘大小战船向着海岸驰去。 接近海岸之后,一条条小船被放了出来,一队队皇军官兵列队走向甲板,沿着船舷一侧的网绳降到小船之上。 载满士兵的小船迅速向陆地划去,远远看去,密密麻麻,数也数不尽。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主公才是大大滴 明国军队增援到来的消息很快被困守在宫古岛和八重山诸岛的日军侦知,副大将平田增宗第一时间向总大将桦山久高汇报了这一敌情。 “大将阁下,明国人的船队运来了大量明军,我们的探子估测增援的明军陆军约有两万人左右!明国人这是对我们发起了总攻击,鉴于我们的军队不足五千人,总大将阁下,请下令撤退吧!” 作为桦山总大将的助手,平田增宗虽然不是桦山家的家臣,但身为萨摩藩的重臣,他有责任提醒桦山总大将当前的局面十分的险峻,将琉球的数千军队安全的撤回萨摩藩才是明智的选择。 “混蛋!” 六十岁的总大将阁下并不愿意撤退,因为琉球是他在九年前亲自带兵进攻打下的,为此他得到了藩主岛津忠恒的高度赞赏,也得到了德川大将军的肯定,封他为治部大辅、美浓守。 也正是凭借着征服琉球的功勋,曾被驱逐的桦山家才又回到了萨摩藩的权力核心。 更重要的是,对琉球岛的有效控制让桦山家赚得盆满钵满,怎么可以轻易的放弃呢! “大将阁下,我有必要提醒您,无论是幕府还是本藩,都没有任何援军派遣,我们是孤军作战。” 平田增宗试图再次劝说有些固执的总大将阁下,自明国军队入侵琉球以来,他们已经向本藩和幕府发去十数封告急汛报,请求本土能够向琉球增派军队。 可是,幕府和本藩都没能重视此次明军入侵,认为这不过是明国东南沿海的地方官府对于村山舰队进攻台湾的一次反击报复,不值得本土调派大军前来作战。 另外,因为德川大将军的突然去世,继位的秀忠大将军忙于完成权力的继承和幕藩体系的整顿,并且还要镇压国内的天主教徒,所以也是实在抽不开手援助琉球。 据说,秀忠大将军决定遵从家康大将军生前“与天皇家结亲”的心愿,亲自上洛请后水尾天皇娶其女和子为妃,但此举遭到天皇身边的公卿反对,因而在这个节骨眼,秀忠大将军更不可能抽调大军远来琉球和明国军队再来一次大作战。 丰臣时代入朝之役的教训可是让日本国内记忆很深刻呢。如果不是丰臣秀吉一意孤行,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德川幕府了。 可以说,避免和明国朝廷及明国军队进行规模较大的作战,是幕府及各藩一致的决择。 在这种情况下,奢望本土能够及时派遣大军增援琉球,便完全是不现实的。 如果明国没有大规模派遣援军,凭借宫古和八重山的有利地形,平田增宗是有信心抵御明军的。 在一开始,他和桦山久高对明军的突然入侵做出的判断也是一致的,那就是都深信明国军队发起的这次入侵行动绝不会持久。 但现在,平田增宗已经彻底否决了从前的看法,他相信明国军队的入侵和二十多年前的入朝一样,是明国皇帝和朝廷对藩属的再一次拯救,很有可能和上一次一样是一次总动员。 那么,在没有本土的支援情况下,平田增宗对守住宫古和八重山就完全丧失了信心。 他迫不及待的想撤退。 这无关武士的体面和尊严,而是智慧者所决定的有为与无为。 “明国人得到了尚贤和那些琉球贱民的支持,他们的船队可以有效的封锁的诸岛,而我们却没能任何支援,一昧坚持下去是不理智的选择,大将阁下!”平田增宗恳切道。 “明国的军队有什么可怕的,如果他们真的很厉害,就不会半年都拿不下宫古岛了!” 个头比平田还矮的桦山久高依旧听不进平田的忠言,他看向一帮部将,骄傲的说道:“没什么可怕的,明国人有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即使他们调来了新的生力军,也绝对休想拿下宫古和八重山!” 话音刚落,桦山久高的长男桦山久守就按着武士刀自豪的放声道:“父亲说的不错,明国人没有那么可怕,难道他们的将领还比得上朝鲜的李舜臣吗!” 部将们闻言都是精神一振,是啊,他们的总大将阁下当年不但入朝和明军对抗过,更击败过朝鲜的名将李舜臣,他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平田增宗眉头紧皱,部将们的乐观和总大将阁下的固执让他无法再进行劝阻。 “对琉球的占领是德川大将军生前所制定的计划,这个计划还包括对东番的占领,可惜因为我的无能导致占领东番计划的失败,我的舰队也惨遭明军覆没,但我却知日本可以暂时没有东番,却绝对不能没有琉球。” 兵败之后寄身在桦山久高为他出谋划筹的村山秋安站了出来,他平静的看着平田增宗,“副大将阁下,您提出的撤退是可以保存我们的实力,但请不要忘记秀忠大将军对父亲生前的心愿是有多么的坚定遵从!” “这...” 平田增宗就此沉默,德川大将军所指定的继承人秀忠将军可是一个十分阴冷的人啊。 作为副大将,他不当就是否放弃琉球进言,因为将来放弃琉球的罪名一定会落在他的头上。 “准备战斗吧,明国的生力军一定会向琉球人展示他们强大的军力。” 桦山久高扬了扬手,目光坚定道:“我的祖父是桦山善久,我的父亲是桦山忠助,我桦山久高为十三代当主、桦山家的家督,身为岛津家的家老,萨摩藩的重臣,我是绝不会放弃将士们以鲜血占领的土地,更不会辱没我桦山家的家风!” “哈依!” 十数名直属桦山久高的本阵军官们齐齐的躬身应令。 ....... “部公,桦山氏本为岛津氏的一族,久高为第十三代当主。早年久高以婿养子身份岛津氏的重臣大野忠宗的女儿结婚,但后来忠宗失势后离婚,回到原来的桦山氏。桦山久高的兄长规久早逝,其子又早夭,因此最后继任了桦山家家督的位置。 岛津忠恒继任岛津氏家督后,桦山久高被任命为家老,深受岛津重用,并随同岛津义弘参加了万历朝鲜战争,曾击败朝鲜的李舜臣军队。” 宫古岛,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第一联队的联队长真田一郎正在向他的主公大人介绍他们的敌人桦山久高出身。 真田一郎很激动,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主公大人;另一方面则是主公大人真的要带领他们打回日本尊皇讨奸了! “纳尼?能够击败李舜臣的人啊...” 魏公公眼睛眯了眯,李舜臣名将的水份是大了一些,但也的确是个人物。这个桦山久高能够击败李舜臣,说明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正要仔细询问真田宫古岛日军的具体布防情况,一边的工兵联队联队长安国寺却不屑的扬声道: “李舜臣算什么,桦山久高又算什么!他们都是小小滴!我们的主公才是大大滴,东亚最强男的干活,德川秀忠来了也是死啦死啦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总攻击 过份的抬高和过份的贬低,都应当为一个优秀的政治人物所排斥。 实事求是的评价是有助于人类进步的,是有助于还原历史真相的。 魏公公欣然接受“东亚最强男”的称号,他不认为这个称号有什么不对。 相比“地表最强男”——“东亚最强男”的称号还是很符合实际的,并且也是很贴地气的,至少通俗易懂。 公公的卤薄当天就多了一幅“东亚最强男”的长幡,并在当天下达了对宫古岛的总进攻命令。 此役集结海陆官兵两万余,不仅魏公公亲监第一线坐镇指挥,更有一支特殊的观摩队伍。 这支队伍便是由监军太监高级训练班的学员组成的“战地观摩团”,全称为“大明皇帝亲军监军太监战地观战团”。 年后,为了落实魏公公的“监军太监要懂实战,要参与实战”的精神指示,座落于台北淡水边的监军太监高级训练营便开始组织学员深入到各战区实地观摩。 先前已经组织过两批次45名学员到台湾警备师团深入学习该师团为扫荡台湾野人所采取的“滚桶式三层封锁新战法”。 在观摩过程中,监军太监学员们第一次接触了实际战斗,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更充分理解了在课堂上所学习的各式战术是如何具体运用在战场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这一次所挑选的26名学员是第一期结业的优秀者,根据魏公公的指示,这一批次学员将随军实际观摩战术战法,并深入各部队学习,预计今年结束之后,这一批次学员便可胜任各部监军一职。 公公已上书皇帝陛下,奏请征日之后于倭国各藩各地分设镇守一职,届时,各地镇守便将从这支皇军战地观摩团学员中选出。 一旦上任,便是正七品起步。 当然,皇帝陛下是否批阅同意该计划,魏公公暂时不能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内廷绝对不会有哪个大珰对这个上书持反对意见,因为这些监军太监学员都是各衙门选任的。 他们在本质上不属于魏公公,而是属于整个内廷。 为了加强战地观摩团的正规化,学员们统一身穿飞鱼服,现时正由近卫师团和联合舰队相关参谋带领下聚集在一起,分析研究根据宫古岛地形和日军防卫力量摆设的沙盘,以推演接下来的战斗敌我双方攻防利弊之处。 每个学员另外都配有三名专职随从,其中两人为倭兵训练营出身的日军,一人为通晓倭语的汉人通事。 这些汉人通事有一些是皇军俘虏的常年在日流浪人员(海盗),一些是沿海海商大族为和皇军拉近关系而主动送出的子弟。 星星之火,可以燃原。 魏公公对于战地观摩团的每一名成员都寄予厚望,他相信经过专业的政工训练和军事训练的太监学员们,未来必可以在日本绽放属于皇明的光芒。 对琉球日军的战斗从来不是魏公公所关注的重点,他的视线一直在更遥远的北方。 日本民族既然自诩为中国汉民族的分支,那么代表祖国母亲远道而来的魏公公和皇军将士们必将待之以兄弟之情,视之为骨肉同胞。 远征之前,浙江巡抚高举曾以私人名义给魏公公写了一封信,信中询问征日之后,皇军的粮草供应从何而来。 同样的担心福建方面也有,毕竟这是本朝开国以来第一次远征,且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支持。 自古远征,首重粮草。 粮草若是不济,大军在外轻则无功而返,重则就是全军覆没。 浙江和福建两省因是浙党的基本盘,在海事方面参与程度很深,尤其是两省已经开始动员人力物力开发台湾,一些海商甚至已经和海事衙门签订共同在琉球开展海事贸易的合同,所以如果皇军无法击败倭国,他们的所有努力就有可能化为乌有。 因而,身为浙江巡抚的高举压力也很大。那些涉入过深的海商士绅们拿魏太监没辙,拿他高中丞却是有办法的。 魏公公是如此答复高中丞的,他道:“倭国与我一衣带水,其国儒士又以汉人自称,视其国为我中国庶子,倭国有为之士更视为我皇军为拯救者,是也粮草方面中丞无须担虑。” 高中丞接到这个回信后,半天也没明白魏公公究竟在说什么。要说给出什么答案吧,屁也没有。要说没答案,魏太监都自己跑去出征了。 后来还是重病中的四明相公沈一贯哆哆嗦嗦的给出了一个字的答案——“抢”。 “粮食不足就地解决,弹药不足就打白刃战!”——联合舰队和近卫师团部分狂热军官也给出了答案。 ........ 宫古岛驻守日军兵力其实并不多,不到一千人,领军的是桦山部军奉行小岛太郎。 根据真田一郎等解释的日军编制,魏公公认为这个军奉行相当于参谋长官一职,负责按照总大将的命令调动部队,指挥作战。军奉行以下又有旗奉行、弓奉行、枪奉行、兵粮奉行等官。 宫古岛实际距离桦山久高率领日军主力所驻扎的八重山群岛的石垣岛很远,本质上属于孤军。因为联合舰队的封锁,该岛日军实际已和主力失去联系。岛上琉球居民约有两万余人,也正是这两万余琉球人供养着小岛部日军,使得他们得以坚持到现在。 宫古岛以平原为主,一半陆地为耕地,岛上有一百多米高的横山山地,使得据守该岛的日军有了地利,可以居高临下击退皇军发起的进攻。 如果联合舰队的陆战部队和近卫师团的第一联队能够全部动员,解决宫古岛上的日军其实也没有问题。 坏就坏在皇军还需要分出兵力围困八重山的日军主力,这便导致宫古岛日军迟迟不能解决。 现在,兵力不足的问题已经解决。 一场总攻击即将开始。 在结合日军和皇军实际情况后,魏公公命组建一支500人的敢死队。 敢死队由倭兵训练营和台湾义勇队选出,带队者是早前投降的村山秋安部下明石道友。 “你的目标就是横山,就是小岛太郎,你和你的部下必须为之努力奋斗,哪怕死亡,你也要取得胜利!” 在魏公公的激励下,明石道友深呼吸一口,九十度鞠躬之后带领敢死队员前进至距横山日军不足两里地处。 然而,他们却没有马上发起进攻,而是停了下来开始梳洗打扮,甚至一些人手中还拿着化妆盒,正在将自己的牙齿描黑。 魏公公大为惊讶,对明石道友此举大是不解。 “禀公公,明石道友是个武士,他认为上了战场就不能邋遢地去死,那样会有损于武士形象。”山本幸二道。 “武士么?” 魏公公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匕首丢在地上,吩咐山本幸二:“拿去给明石道友,如果不能在晚饭前将小岛的脑袋拿给咱家,他就切腹吧,咱家可以让他体面一些。” 第一百四十六章 海陆官兵要紧密团结 “预备,放炮!” 近卫师团炮兵联队长、原南都三大营神机营副将李兆基负责对横山日军火力压制,在他的指挥下,炮兵联队所属的各式轻重火炮140余门向横山持续发射炮弹。 早前,第一联队的作战参谋们已经对横山一带进行了实地测绘,炮兵联队得到了相对较为准确的测绘数据,因此虽然发射的只是实心铁弹,对日军的杀伤有限,但也破坏了不少日军构筑的防御工事。 “主公,炮兵的不行,还是让我们工兵来吧!” 皇军爆破技术第一人,直接师承魏公公的工兵联队长安国寺对炮兵联队的干活十分不满,认为如果由他的工兵联队负责的话,他可以在午饭前就能将日军的防御工事彻底摧毁。 魏公公当然知道工兵爆破要比现在的炮兵攻击要有效,但他老人家仍然愿意炮兵浪费一些炮弹和药子。 因为,他需要炮兵能够得到更多的实战锻炼,将“步炮协同”这一战术更好的运用在实战之中。 三月份,炮兵联队曾和第四步兵联队在台中进行过一场实战演习,演习过程中因为对于“安全界”的误判,导致有数名士兵被己方炮弹击中。 此次事件由近卫师团上报后,留守台北卫的蒋西凤参谋总长主持了对该事件的详细调查,并通报全军。 通报结果同时也送呈到了正在辽东的魏公公,公公当时的批复是——“演习过程中的伤亡证明皇军内部存在诸多问题,但绝不能因为伤亡而减少实战演练的次数,相反还要增加。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有了魏公公的精神指示,大本营和各部队自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陆续开展了几次联队以上规模的演习。 联合舰队也抽出数十艘船只和近卫师团一起组织了两次海滩登陆和攻防战的演习。 诸多演习的结果便是此次大举远征琉球,海陆方面配合得十分到位,减少了登陆时间,运输效率也是大大提高。 “海军有海军的长处,陆军有陆军的长处,海军手伸不到的地方陆军可以伸到,陆军脚跨不过去的地方海军却可以跨过。所以,海陆官兵要紧密团结在皇军共同旗帜之下,为皇明的富强贡献力量。” 魏公公特别重视军队文化和思想的建设,动员之日,魏公公就下令海陆军朝廷为期三天的团结互助学习,并拟计划海陆军官实现定期轮换制,以消除目前海军和陆军出现的一些不和谐的苗头,避免将来皇军壮大之后有可能出现的各行其事,各自为政的不稳定因素。 “战争不是海军可以独立完成,也不是陆军可以独立完成。同样的道理,炮兵和工兵都有各自的作用,不能因为炮兵的表现不佳而将他们视为无用。” 魏公公对安国寺如此说道。 “如果开花炮弹能够研制成功,工兵就没有资格认为自己强于炮兵。”近卫师团长曹文耀道。 魏公公点了点头,开花炮弹的威力是绝对大于实心弹的,无论是破坏力和杀伤力都将是官兵们前所未闻的,它的出现也将大大的改变人类历史。 可惜的是,开花弹的研制江南制造总局虽然一直在进行,并被视为重点项目,得到了海事衙门资金和人力的大力支持,但有两个技术问题却很难解决。 一个是引信问题,另外一个是炮弹强度问题。 开花弹必然是空心的且是铸造件的组合,所以现有的炮管无法承受发射瞬间产生的压力。 江南制造总局试验过多次,均以炸膛失败。 开花弹研制的迟滞导致皇军海陆两军目前所装备的火炮只能是发射实心铁弹。 要想突破这两个技术问题,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要走。哪怕魏公公的思维再超前,再奇妙,现实技术条件也无法达到他的需求。 一口吃不成胖子,武器革新绝不是一个妙点子就能瞬间产生的,魏公公对此很看的开。 远处,炮兵的射击停止。 明石道友所率领的敢死队在炮声停止后就向岭上的日军发起了进攻,这支由原侵台日军和台湾义勇队组成的敢死队皆是身披铁甲,手持长刀,在犀利的哨子声中,他们从出发地发出呐喊往岭上扑去。 桦山久高部日军多是日本萨摩藩的武装力量,兵员大多是萨摩藩招募的沿海强盗和失去土地的农民,所以军纪方面很差,但战斗力和敢战意志却颇强,很像当年骚扰大明东南沿海的倭寇。 他们的武器装备也并不先进,除了桦山本阵有一支数百人的铁枪队,其余士兵装备的是一种叫“枪”的武器,这种武器类似明军使用的长矛,但有所区别。军官的配备多是以斩击为主的薙刀,整体装备落后皇军至少三十年。 但是他们在琉球经营了数年,士兵普遍有很强的忍耐力,并且因为知道他们没有退路,所以很是顽抗,加之占据地利,造了第一联队数次朝廷付出了上百伤亡。 也正是考虑到困兽犹斗可能造成的伤亡,魏公公才命组建敢死队。 同样无有退路的明石道友率领敢死队相继突破日军两道防线,纵深数里,随后跟进的第一联队和第三联队迅速挺进,将横山的日军切割成数股。每股之间互不联系,既无法呼应也无法聚集,战斗的天平便迅速向皇军倾斜。 战至午时,宫古岛日军守将小岛太郎被击毙于一处大石后,残余三四百日军躲藏在山岭各侧,被近卫师团一一搜出剿灭。 最终,在付出368名士兵伤亡后,皇军彻底攻占了宫古岛,除毙死毙伤日军800余人外,还俘虏了约300名日军及百多名日军家眷。 在请示魏公公之后,真田一郎将这些人驱赶到了一处两侧皆是悬崖的坡上,随后命令联队中的部分新兵持长矛捅刺这些俘虏。 在知道无法生还之后,大部分日军和家眷选择跳崖。 夕阳下,一个又一个人身影从高处掉落,使得观战的琉球王三子尚贤及官员蔡锦等人都有不忍之色。 魏公公拿帕子擦了擦被灰尘染脏的披风,吩咐尚贤派人去八重山劝降桦山久高,语气坚定说道:“告诉桦山久高,如果他们不投降,皇军一至便是玉石俱焚,男女老少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第一百四十七章 陆军要知耻 小岛部一天就叫明军覆没的消息让桦山久高感到无比震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来自明国生力军强大的战斗力。 但这个固执而倔强,曾经参与过入朝之役并击败过朝鲜名将李舜臣的萨摩藩总大将还是拒绝了向明国投降,并将琉球尚丰王三子尚贤派来的劝降使者首级吊在了阵前,以示同明国军队不共戴天。 “莫问身疫魂归处,自古云踪无人晓。” 桦山家作为岛津家的分支,岛津家族创始人岛津岁久的这句诗是桦山久高最喜欢的。他将这两句诗写了下来送给了村山秋安,以示他坚守八重山的决心。 眼见总大将阁下坚守之心坚定,副大将平田增宗无奈只好吩咐琉球国摄政、日本僧人天王寺长老菊隐威逼处于囚禁状态的尚宁王和尚丰王,让他们写谕给八重山诸岛的琉球官吏,让他们组织居民起来一同抵抗明国军队。 明明是僧人,偏偏又是事实上的琉球王,菊隐长老一点佛家的仁慈都没有,他亲自带着武士们闯入了囚禁尚氏父子的府邸。 “根据《掟十五条》,琉球是萨摩永久之藩属,君臣亦发誓永远忠于岛津氏,今明国大举入侵,尚氏一族当为岛津家族献身!” 所谓《掟十五条》是尚氏一族和日本签订的一份不平等条约。 九年前桦山久高率军攻占琉球后,便将尚宁王君臣百余人掳到鹿儿岛,其后又将尚宁王从萨摩藩带到了江户,并在江户威逼尚宁签订了《掟十五条》。 条约签署后,尚宁就被释放回琉球,但失去了权力,其国一应政务都由僧人菊隐操控。在菊隐的一手操持下,尚宁又被迫将奄美诸岛割让给萨摩藩。 尚丰名义上虽是尚宁养子,但因尚宁无子,所以尚丰也是事实上琉球王位的继承人。他被带到日本当了两年人质,于去年才被释放回琉球,领中城间切封地,所以琉球方面又称他为中城王子朝昌。 脱离了日军控制和明国军队接触的尚贤就是尚丰的儿子,按中国的礼法,尚丰就是琉球世子,尚贤则是皇世孙。 “如果尚君不能做到这一点,视条约为无信,那么,我将代表岛津家族对你做出惩罚!” 菊隐下令杀掉了尚宁身边的两名琉球官员,因为据可靠情报,这两个琉球官员在偷偷和那个叛徒尚贤联络。 生死不由自己的尚宁和尚丰这对父子为了保命,只好配合日军,组织了数千军民协助日军守岛。 桦山部视皇军的劝降为无物,且无耻杀害使者的举动激怒了魏公公。 “那么,威武的皇军将士们便无须等待,投入战斗吧,务必要让愚蠢的日军知道皇军的威风,要让那些顽固的家伙们真正感受到可怕。” 随着魏公公一声令下,联合舰队首先突入石垣港烧毁了桦山部为数不多的船只。 这也宣告据守八重山诸岛的桦山部再也无法从海上撤归本土。 港口浓烟升腾之时,平田副大将痛苦的久久未言,他知道自己只有紧随总大将阁下战死一途了。 紧接着,由近卫师团第一旅团三个步兵联队组成的攻击队开始登陆。 因为日军没有战船,滩涂也没有设置炮台,桦山久高更是在村山秋安的建议下采取所谓“诱敌深入”策略,因而使得第一旅团以零伤亡成功登陆。 第三步兵联队中队长沈世魁是第一个踏上石垣主岛的,并将其联队的军旗插在了海滩上。 “万岁!” 近一万名打着绑腿,身着褐红军服,头戴绣有“皇帝亲军”字样大盖帽,背负棉被的皇军官兵爆发出的欢呼声响彻整个港口。 “进攻!” 近卫师团长曹文耀下达了进攻命令,第一旅团三个步兵联队迅速按预定计划攻击前进。 在旗舰东亚号上观战的魏公公对于视线里密密麻麻的排着整齐队列,如潮水一般向纵深蔓延过去的皇军官兵勇猛精神表示高度认可。 第二联队最先和日军交火,交火地点距离滩涂十一里地。 日军总计出动了近四千兵力,其中包括桦山本阵最精锐的铁枪队,另外还有一千余被他们强行捆绑上战车的琉球军民。 指挥这支日军的是平田增宗,桦山久高的长男桦山久安亲自指挥铁枪队接战。 日军意图以精锐兵力挫败皇军第二联队,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诱敌深入这个计策是十分愚蠢的。 并且,明国军队的装备和火力优势是他们难以抗衡的。 经两个时辰激战,第二联队成功击溃日军,桦山久安被当场斩杀,佑笔小亨吉安、枪奉行桦山龙义、兵粮奉行田间次郎等十余名日军将领被杀。 此战,皇军共击毙日军1200余人(含琉球伪军),自身伤亡300余。 得知儿子久安战死消息后,桦山久高竟然十分欣慰,道:“奕奕凛然赴黄泉,武士名留高松苔。” 初战告捷大大鼓舞了皇军官兵,但随后各部却发现日军并没有因为战败而消极避战,反而越发顽强。 发展到后面,在一些险要地带,甚至每一块岩石,皇军都必须经过多次血战才能夺取下来。 激烈的战斗足足持续了四天,皇军的进展不到五十里。 海军方面对陆军的缓慢进展大为不满,一些将领甚至公然指责近卫师团长曹文耀的指挥和战术,这引起了陆、海军军种之间的争执。 “无谓的争吵无助于战场,也无助于减少官兵伤亡,告诉那些指责陆军的海军将领,咱家需要的是团结,是帮助,而不是没有意义的争吵!” 魏公公十分不满海军的表现,因为他老人家已经多次重申海陆两军必须紧张团结如兄弟般。 同时给近卫师团长曹文耀送去手书——“陆军要知耻!” 近卫师团将领们在看到了公公手书后深受刺激,师团长曹文耀紧急召开了一次军前会议,将战前作战计划做了一些调整,改以两个联队攻占日军主力占据的石垣岛。其余诸联队扫荡攻击其余大小诸岛。 “这次进攻由我第一联队打先锋,如果第一联队不能取得师团需要的重大进展,我本人将切腹向师团、向主公谢罪!” 第一联队长真田一郎立下了军令状。 第二联队长陈广睿不甘落后,也起身道:“第二联队官兵不是小娘养的,如果进攻再不顺利,我就提头去见公公!” 知耻而后勇的近卫师团很快就取得了重大突破,经一天激战后,近卫师团以两个联队兵力击溃了占据石垣岛原琉球国府的日军,毙敌2000余。成功解救出尚宁、尚丰王父子。日本僧人菊隐在皇军攻击到他的执政府时上吊自杀。 只是,魏公公满心喜悦的以为攻占了日军指挥中心就意味着战斗即将结束,但他的想法大错特错了,日军困兽之斗反而因此更加疯狂! 桦山久高率余部后退到了石垣岛南端,这是由两座山峰构成的天然屏障,地势崎岖险峻,日军充分利用地形,巧妙隐蔽。 桦山久高决心以此为依托,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因此日军的抵抗丝毫没有减弱。面对日军更加疯狂的抵抗,皇军则还以更猛烈的进攻。 战至7月24日,日军只剩下千余人,铁枪损失过半,弹药更是所剩无几,但仍是死战不退。 25日,魏公公亲临战场,于日军山峰前骑马检阅攻击队伍,并于阵前将俘虏日军数百人斩首。 “这是最后的一战,没有人可以夺走属于帝国官兵的荣誉,为了皇明,为了陛下,请诸位将你们的敌人统统杀死,毫不留情的杀死!” “板哉!” 上万官兵齐致高举双手,声震九天。 “进攻!” 随着令旗挥舞、号角声中,皇军官兵们排成一队队手持前端铸有刺刀的火铳向日军冲锋而去。 “阁下,这也是我们最后的一战了。”村山秋安落寞的看着山峰下的红色人海。 26日凌晨,桦山久高在知道明军即将进攻他所在的山头后,脱下了陣羽織铁甲,穿上黒紋付羽織和身边的村山秋安、平田增宗等人一一干杯,喝了最后的诀别酒,然后剖腹自杀。 村山秋安追随桦高剖腹自杀,另有一些武士在知道总大将阁下已经切腹后也选择跟随。 平田增宗没有选择自杀,而是出面召集残存日军放下武器向明军投降。至此,日军有组织的抵抗才告平息,而零星日军的抵抗仍在继续,清剿残余日军的工作一直持续到30日。 八月一号,提督海事太监、大明皇帝亲军监军总太监魏良臣向北京发去捷报,称已尽数歼灭侵略琉球之日军,日酋桦山久高、村山秋安等悉数阵斩。琉球王尚宁现已奉表正式向大明提出内附,从此不为海外藩属,而为大明永久之一府。 “......琉球万国津梁,海贸重要之节点,无论西洋之特产还是东洋之金银,均需从此津梁中转,故此海事重地万不可失与我国,臣特请陛下设琉球镇守一职,以皇军驻防,委官任吏,使琉球彻底王化...” 捷报另外又有密揭,提及日军经营琉球近十年,积蓄宝藏甚多,恐数船难以运尽。如何处置,请皇帝陛下示夺。 第一百四十八章 良臣县 日军琉球财富,数船难以运尽,并非魏公公的夸大之语,也绝非公公为了讨皇爷欢心昧着良心自掏腰包,而是事实。 虽然桦山久高将这十年来琉球海贸的大头巨利都输送给了本家岛津氏,但球琉乃万国津梁所在,每年经此中转的商船都是以千计的。其中不仅仅有来自日本的商船,更有来自明朝和西洋的商船。 这些商船给琉球带来了巨额财富,不但供养了尚氏政权,更供养了萨摩藩,具体数字魏公公还没有摸清,但据尚贤交待,仅去年萨摩藩派驻在琉球征收海税的三司官就收了多达六十万两白银的税收。这还不包括琉球方面自己的收税(僧人菊隐主导的琉球政府)。 保守估计,琉球一年海税份额当在百万两左右,相当于大明一年国税的四分之一。 桦山作为琉球太上皇,又是驻琉球日军的最高统帅,便是对萨摩藩再忠心,也不可能不捞上一笔。 公公做事通常会采纳“代入法”,好比他老人家忠心耿耿替皇爷办事,从来不想着把公家的家入到自己账上,但这么多年下来各种招待费、活动费、酬己费、养廉费、安家费、娱乐费、车马费、不明生物品尝费、可持续再投入费… 大大小小上百种开销费出来,公公个人年收入也是以十万两起步的。所以,以公公之心度桦山之腹,久高大大滴有钱是板上钉钉的。 近卫师团长曹文耀接到的命令是将琉球诸岛所有被日军“劫掠”的财富全部搜刮出来,然后按照“八二”模式向大本营交纳给皇帝陛下的“献金”。 密令代号为“菊字一号”。 全部的意思便是挖地三尺的意思。 为此,曹文耀专门调动步兵第六联队执行“菊字一号”任务,原因是第六联队的联队长李炎昭是魏公公重点栽培,并寄予厚望的人材。 用魏公公的话讲,李炎昭同志是皇军之中难得的文武双全人材,小小的脑袋却装满了无穷的智慧。 万历四十五年《皇明日报》在正旦之后的头一期发表文章《高举魏公公军事思想旗帜阔步向前》就是李炎昭所写。 魏公公在看到这篇文章后十分高兴的批示道:炎昭同志不但是皇帝亲军杰出的将领,更是大明皇帝陛下最好的战士。 大本营在台北卫设立的皇军功勋馆中有一幅题词——“向李炎昭同志学习!” 这幅题词就是魏公公的亲笔。 据说,《皇明日报》总编黄尊素私下曾问过魏公公,将来何人能继承公公之伟大事业时,公公脱口便道当然是李炎昭了。这个同志的思想理论工作很是扎实,头脑也很开阔,懂得活学活用,更关键的是他很年轻,还有很强的可塑性和创造性。将来咱家要是真的退休了,皇军交给他咱是放心的。 近卫师团去年下半年曾进行过一次思想整顿,这一次思想整顿便是以李炎昭提出的“三学一做”为基础。 如此一个大红人,自是执行“菊字一号”任务的最佳人选。半数官兵都是魏公公家乡子弟的第六步兵联队也是值得信任的。 “八二模式”是魏公公第一次提出。 即对日作战,战利品之缴获一律留二成用于赏赐远征将士,以鼓励皇军官兵以更加勇武的姿态向日本本土进军。 上交之八成便是公公在密揭中所提“数船运不尽”。 强烈的道德和使命感不允许魏公公中饱私囊,克扣给皇爷的孝敬,所以,他让魏老九准备一艘福船,专门装运有破损和残缺的金子、银子甚至铜子。 “确保钱币在流通领域的完整,确保人民群众利益不受损,是我们每一个帝国公仆都应该做到的事。” 魏公公如此强调。 “菊字一号”任务很快就由第六步兵联队开展,官兵们仔细搜查日军驻防过的地区,小到茅厕的夹层也要掀开看一看,以确保不遗漏一文钱。 战死日军的尸体也被挨个检查,甚至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官兵们还打捞飘浮在海上的日尸,将尸体上的金银之物取下。 金银铜铁、丝绸布匹、粮食武器,只要是能够为皇军所用,并产生经济价值的物件都被官兵们搜罗一空。 甚至桦山久高等日军将领生前所穿的衣服,使用过的器具也被打包。 “能卖的就卖,不能卖的就送给贫苦的人民嘛。” 听取了李炎昭的汇报后,魏公公对他的工作表示认可,同时进一步强调要多搜集一些生活物资,好用船运回去给那些从福建、浙江刚刚迁移到台湾的百姓们。 虽然福建和浙江方面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动员沿海贫民迁移台湾,大本营也按照公公的要求进行了部署,并和一些商行合作,但台湾的物资供给仍然很困难。不少新迁来的贫民们甚至一家几口只有一两条被子,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 对台湾的开发注定是一个长时间的体系工程,所以魏公公必须确保“移民”的生活物资,哪怕是无条件的支持投入。 因而,能够节省一些便节省一些。 日军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子,用过的碗等等,都是可以运回去给移民们的。 “搜缴的武器不少,有铁枪、长枪…” 李炎昭询问魏公公如何处置敌军武器,是将武器拆解利用还是发给琉球人。 “可以考虑让那些商家们来竞买,毕竟,海事想要做大离不开他们,而皇军又不可能永远给他们提供保护。他们需要有自卫能力,甚至需要有单独的进攻能力…” 魏公公大手一挥。 “让商人们有单独的进攻能力?” 李炎昭细细品味这话,照大明律的话,这不是犯法吗?而且,商家们要是有了单独的进攻能力,那不就又成了海盗倭寇了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对于商人们,不要防,要放…” 魏公公提出大明皇军和商人们是合作共赢的关系,皇明的繁荣昌盛也离不开商人和商业。 “海洋很大,世界很大,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皇军暂时无法企及的地方,但皇明终究要走向世界,所以,放手大胆的让商人们去做是符合我们的实际国情,也是符合皇军实际利益的…” 等李炎昭将自家这一系列讲话很好的记在小绿本上后,公公又告诉李炎昭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经上书皇帝,请求废除琉球政权,改琉球为大明治下一府或一县。 “便属台湾,暂归亲军都指挥司,由大本营直辖,嗯,不过你说是叫琉球府(县)的好,还是叫什么?” 魏公公总觉得琉球二字不好听,想听听李炎昭的意见。 “这个嘛…” 李炎昭将笔夹在小本子中间塞进上衣的口袋,认真的考虑之后,大胆说道:“公公,不如便叫良臣县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良臣县? 西巴… 李炎昭的这个建议让魏公公的瞳孔都有些放大,要不是他老人家及时来了一口深呼吸,死死压制住了内心深处泛起的波澜,很有可能怕是等不到丁孝恭用唢呐给他吹一首《百鸟朝凤》就自个往地上躺平了。 “公公?” 察觉到魏公公表情极度不自然后,李炎昭也有些心慌忐忑,因为他意识到他的提议十分的愚蠢——世上哪有以活人命名地名的。 说轻点,你李炎昭是出了个不着边际的馊主意; 说重点,你小子莫不成是想咒公公早死?…好继承他老人家伟大的事业和如花的美眷? “末…末将也就是…就是那么随,随口一说,公公公…要不喜欢的话,末将这就想…想别的…” 过于紧张的李炎昭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额头也渗出了汗水,说到最后竟然“扑通”一声给魏公公跪下了,连连赔罪:“末将该死,末将糊涂,请公公恕罪,末将该死,末将怎么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呢…” “咦?你这是做甚咧?咱家甚时怪过你咧!” 这回魏公公是真诧异了,一手扶起李炎昭,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个主意很好嘛,是个非常不错的创意,咱家怎么就没想到咧。良臣县,嗯,好,好的很嘛…” 公公开怀大笑,不枉他平日如此看重李炎昭,将他从一个小旗一路提拔为副将衔,关键时候确是顶用啊。 琉球改良臣,好比皇叔变皇书啊,妙,妙得很! “公公真觉好?”李炎昭不确定魏公公这刻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好!” 魏公公明确肯定。 犹豫那么一番后,李炎昭小心翼翼的提醒魏公公用活人命名的忌讳之处。 魏公公听后再次“哈哈”一笑,拨了拨油头,抹了抹粉面,点上一根中华,于烟雾弥漫中说道:“有什么好忌讳的,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不过早死晚死。人若一死,于世间除骨肉血脉外又有什么留下的?所以,你这个提法很好,大大开阔了咱家视线,咱家就带个头打个样,就将琉球更名为良臣,以后还可以有文耀府、炎昭县嘛,如此不但有助于新开拓土地之王化,也可以让我们的有功将士能够名垂青史,永为后人铭记嘛。” “这绝对不是忌讳,而是荣誉,皇军将士的最高荣誉!” 魏公公一锤定音。 “公公之思想真是时代之思想,是站在世界最高峰的思想,非末将可比!和公公相比,末将简直就是池鱼井蛙…” 李炎昭由衷说道,“时代”和“世界”这两个经常在魏公讲话中多次出现的字眼,是最能代表公公的。 “人类的进步取决于思想的进步,人类的历史也取决于思想的革新。炎昭啊,只要敢想敢做,你就会发现属于我们的世界很精彩啊…” 兴致上来的魏公公很是和李炎昭谈了一番,尤其是对此次远征日本的意义进行了详细说明,希望李炎昭能够在此次征日之役大放光彩,为皇明也为自己取得辉煌的成就。 突然,公公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李炎昭:“炎昭同志啊,咱家怎么觉得你似乎是在无底限的吹捧咱家呢?无原则的迎合咱家呢?” “怎么会呢?公公之思想在末眼眼中就是如天地般的存在…” 李炎昭急忙辩解,他对公公的崇敬是发自肺腑和出于内心的,因为如果不是公公慧眼待他,他李炎昭如何会成为皇军最年轻之联队长呢。 “咱家多次讲过,我们的同志要真诚待人,要懂得批评和自我批评,要经常日新,绝不能发表违心之言…” 魏公公内心生出警惕,身为皇军高级领导干部的他绝不能丧失对马屁的警惕性,那样会误军误国误民的。 “公公,诚如末将从前所说,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别人对他的赞扬是所谓的拍马屁,也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害怕外界的歌颂…”李炎昭诚恳说道。 公公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他认为自己的确多心了,李炎昭并非自己想象的阿谀奉承之徒,而是实打实的是自己的追随与崇拜者。 最后,李炎昭表态,他道:“末将这一生只读公公的书,听公公的话,照公公的指示办事,做公公的好部下!” “不要光说不练,要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要以行动证明自己!” 公公十分满意,要李炎昭一定要在此次征日作战发扬皇军敢战敢拼敢死之精神,为帝国伟大的事业献力。 “日本,古之扶桑也,与我皇明前有倭患之仇,后有寇藩之恨,今我帝国海陆将士必将以公公伟大之军事思想为指引,使日本小国知跳梁小丑,绝无好下场!” 李炎昭立正举臂,愿率步兵第六联队第一个踏上江户之土地。 部下如此决心令得魏公诗兴大发,当即吟诗一首,诗云: “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 数英雄兮魏良臣,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 大炮开兮轰他娘! 琉球君臣没有任何复国之喜悦,反而垂头丧气。 在得知大明皇军提督太监竟然奏请大明皇帝要将琉球撤藩,改设为府(县)后,以尚宁、尚丰父子为首的琉球君臣集体来到了执政府所在表达他们对此事的坚绝反对。 “在皇军巨额军费还清之前,琉球国应当停止存在,并且军民人等应当以大明臣民自居,这是不容讨论的!” “前有丰臣旧例,尚氏父子有何脸面反对?” “我皇军奉天子之令讨日,今为恢复琉球我官兵死伤无数,耗资更巨,尚家父子又岂有一文不出,一力不尽便占便宜道理!” “可如实转告尚家父子,我皇明对琉球并无领土之野心,但我皇明为尚家父子复国出力甚巨,尚家若知廉耻,便当准租借其国于我皇明,待我皇明收还军费之后,可还其国。” 近卫师团长曹文耀转述了魏公公讲话原文。 尚宁和尚丰父子无言以对,因为早在萨摩藩侵占琉球之前,丰臣秀吉便曾让琉球承担一部分征朝军费,对此,尚氏父子一口答应。 再者,不管是丰臣时代还是德川时代,琉球都是个十足的两面派,国内亲日份子大大多于亲明份子。 因而,既然尚氏父子能够向日本出卖主权,充当帮凶,那么皇明便有权力制裁他们。不过考虑琉球毕竟名义上也是大明之藩属,所以魏公公便给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那就是琉球国必须承担皇军此次远征军费。军费由琉球国今后税收充抵。 “曹将军,皇军远道而来解救我父子,于情于理我父子都当报还皇军之恩情,不过却不知天使大人所提出的租借我国期限是多少?”在日本做过两年人质的尚丰还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道理。 “九十九年。” 曹文耀说的是这个时间是魏公公定的。 第一百五十章 好好干,下一个县长就是你 九十九年?! 尚宁和尚丰父子以及一众琉球官吏目瞪口呆,这个期限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想象。 倘若答应下来,岂不是直接将国家送给明朝,从此世上再无琉球了么。 “王上,不能答应啊,与萨摩所签《掟十五条》尚使我琉球存国,明国这租借法案却是要我琉球亡国啊!” 三司官毛凤仪泣不成声的拉住尚宁王,生怕这位胆小怕死的王上会哆嗦着同意明国的要求。 “王上,明国这不是帮助我国,而是要让我国从此成为明之一部分啊,王上万万不能同意啊!” 三司副官,在菊隐执政时期掌握为数不多的琉球卫军兵权的毛凤仪弟弟毛凤朝也坚绝不同意明朝提出的荒谬要求。 “宁儿,你以为如何?” 自打丰臣时代就天天提心吊胆的尚宁王早就没了主意,与日本相比,庞大的明朝是他完全不敢得罪的,更何况明朝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整个琉球。 所以,他想征询养子尚丰的意见,甚至他想将王位直接交给尚丰,这样答应还是不答应明朝的过份要求便和他无关了,纵使琉球真的亡国,他也不必背负骂名。 奈何,尚丰的胆子虽不比他养父大多少,可也精明的很,直接又将皮球踢给了尚宁。 他道:“明朝如此无理要求,儿臣不敢擅决,一切都听父王,便是要儿与国共存亡,儿也无怨。” 尚宁心里大骂养子晦气,他要是不怕死的话,当年又岂会跟个孙子似的讨好日本。 答应还是不答应,明国人给出的选择没有别的。 怎么选择,尚宁真是犯了愁。按他本心只要能活命,租借99年就99年吧,反正他也七十岁的人了,活不了几年。 可毛氏兄弟却聚集了一帮人向他死谏,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明朝。 甚至毛氏兄弟提出他们可以泛海去日本救急,哪怕在日本组建琉球流亡政府都可以。 这个情况很快就被议政大夫蔡锦透露给了皇军。 蔡锦虽是琉球的议政大夫,但他却是福建人。当初日军村山秋安舰队欲图占领台湾的消息就是蔡锦偷偷传递给福建官府的。在菊隐政府期间,蔡锦表面上顺从,私底下却和一些亲明官吏打算拥尚贤为王,请求明朝发兵。 明朝联合舰队围歼了村山舰队后,蔡锦便和一些官吏保着尚贤逃出了日军控制区,随后积极配合皇军对日军的攻势,帮助皇军建立了日战区以外的秩序,成了琉球亲明派的代表,功不可没。 魏公公召见过蔡锦,明确告诉蔡锦只要他能说服琉球亲明派赞成租借,便上奏大明天子保其为良臣县第一任知县。 明朝的知县诱惑力可比琉球国所谓的议政大夫强烈的多,加之蔡锦又本是汉人,所以他当即响应了魏公公的号召,在琉球亲明官吏中四处活动,形成了一定的声势。 但是因为日军经营琉球多年的缘故,琉球政府内的亲日份子多于亲明份子,因而蔡锦等人只能影响到他们手中的尚贤,对于被亲日份子包围的尚宁、尚丰父子毫无办法。 考虑到如果尚氏父子真的听从毛氏兄弟的意见逃至日本,会对琉球的未来产生很坏的作用,所以蔡锦立即向皇军通报了这一情况。 当天,尚氏父子暂居处就冲进了大队皇军官兵,他们将尚氏父子身边所有的官吏全部抓走,随后以日奸罪名将其中大半发配至台湾服苦役。 毛凤仪、毛凤朝兄弟二人则被就地枪决,首级割下装在竹筐里抬到了尚氏父子面前,吓得父子二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琉球百姓对此却是拍手称快,因为九年前正是在毛氏兄弟的主持下,将琉球国内亲明派(主战派)全部罢免,三司官郑迥被他们交给日军斩首,副官向里瑞则被送往日本扣作人质,之后死在日本。 针对琉球亲日份子的肃清行动吓的尚氏父子再也不敢动了,不过他们也很感动。 因为明朝的天使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签约,那天使就将上奏皇帝,册封尚宁为良臣县的名誉知县。 此名誉知县不仅可以世袭,每年还享受良臣县给予的专款供奉。这笔供奉可以保证尚氏一族衣食无忧,另外还有种种其它优待。 对此,皇军内部有不少将领提出反对,认为如果朝廷真要想让良臣县长治久安,便应将从前的统治者尚氏一族彻底斩草除根。 魏公公在大本营召开的高级作战将领会议中给出了解释,他道琉球不同于日本、西洋诸国,乃本朝开国始便上贡的藩属,所以皇军即便要永久占领琉球,也当以“租借”这一形式予以实现。 毕竟朝廷中守古不化者仍占据高位,为了避免来自朝堂上的不必要麻烦,对尚氏一族给予优待,使得他们自愿租借其国于皇军,就有着政治上的必要性。 在现实的压迫下,尚宁最终签署了《琉球租借法案》,该法案以明文形式认可了皇明对于琉球的99年统治,也明确保障了尚氏一族作为出租者的种种优待。 法案同时规定,皇明提督海事衙门在法案生效之后,即将原先琉球国所遣官员一律罢免,接手琉球军、政、民各级治理体系,在保证琉球国民生活保障的同时重新测量分配土地,划清界限重新制定赋税。 新良臣县所需的民政、税政官员除皇明提督海事衙门直接委派外,也将从原琉球官吏及百姓材士中选任。 皇明保证将良臣县民等同本土百姓看待… 法案签订后,魏公公即带领皇军将领、琉球官民共同见证了大明台北卫良臣县(暂)衙门的挂牌仪式。 首任知县蔡锦郑重向魏公公移交了琉球居民册籍,及各处库房、税房档案文册。 名誉知县尚宁向魏公公呈交了原琉球王印及皇明过往册封琉球国王的诏书等物。 这些将由皇明提督海事衙门暂时保管,99年后予以归还。 仪式进行过程中,魏公公将尚贤叫到一边,和声道:“你好好干,不要有什么想不通,今天的良臣县是琉球人民新生的日子,也是你尚家新生的日子...下一任县长你的干活,明白?”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公公思想最闪亮 勉之,世子多疾。 想通,县长轮流。 魏公公对尚贤观感不错,一来是蔡锦为这个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说了不少好话; 二来尚贤跟他的父祖还是有区别的,这个曾在万历四十一年随使团去北京朝贡的王世孙对大明特别的崇拜和向往,加之受蔡锦影响对日本十分敌视,用魏公公的话讲这个娃子很不错,值得栽培一下。 基于以上两点,魏公公便希望尚贤能够成为尚氏一族的代表,一改尚氏一族这几十年来的“亲日”思维,为尚家注入重生和新生的血液,从而不但能够帮助尚氏一族走出过去,也能帮助琉球县的人民走向新时代。 “年轻人不要总想着过去,也不要固步自封,琉球的过去没有什么值得你骄傲,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也许,你会认为你可能失去了当琉球国王的机会,但你要知道,等待你的是另一个机会,如果你有能力,成为咱大明的总督、巡抚都不是梦!” 魏公公不是出家人,但他也不说诳语。 事实就是如此,只要尚贤能够紧密跟随他的脚步,将来给他弄一个法兰西总督也不是不能想的。 那不比小小的琉球王有排面,衬头? 不但但是尚贤,尚氏一族中只要表现出对大明高度认可,对皇军充满尊重,一心一意建设新良臣,不会愚蠢到想要“复辟”的年轻人,魏公公都不会将他们视为异类存在,断绝他们在仕途以及任何方面的进步。 如租借法案中虽将琉球原有军、政、税体系的琉球官吏全部罢免,但只要他们经过考试,能够熟练掌握汉语,使用汉字,并充分了解魏公公思想,公公同样愿意让他们在新成立的良臣县有一席之地,从而能够施展才华。 这一条不仅仅是为了安抚琉球旧统治阶级,更是为了推动汉文化圈对琉球的完全覆盖,以使琉球能够成为真正的大明领土。 从来,军事的征服只是基础,文化的征服才是高层。 如果良臣县的治理能够如公公所愿顺利进行,并取得良好效果,公公是真的会让良臣县的官吏们如同大明科举的材士一般步步高升,到台湾、到特区、乃至到京师为官。 小小的良臣,大大的皇明。 世界很大,只要是帝国的臣民,皇军的朋友,魏公公就愿意让他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展翅高飞。 谁是巨人? 舍公公,其谁? 租借方案于其说是对琉球王国的不平等条约,不如说是魏公公思想在琉球的一次实践。 “对外治理新思维”便是魏公公思想中闪放最耀眼光芒的那一颗璀璨之星。 台湾那边新设立的台北、台中、台南三卫便正在落实推行魏公公的对外治理新思维。 当地正在积极推进建村设乡工作就是这个新思维的体现,村长、乡长人选不但从迁移过去的汉人中选出,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从熟番中任免,部分地区还有“生番”基层骨干。 选出的基层干部由台湾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统一管理,并按期发放薪水和补贴,这使得皇军在台湾的统治日渐巩固,除了台南少数地区固执躲在大山中顽抗皇军的生番,大多数台湾百姓对皇军的到来和皇明的统治是持赞成和拥护态度的。 魏公公深知单靠征服者的暴力和残忍,很难让被征服地的原地民心甘情愿交纳赋税,也很难长久的征服他们。 所以,必须采取恩威并施的策略来统治原住民,在官员任用上要使派遣官吏和本地官吏达到对半,用“发薪水”的办法让这些本地人为帝国服务。 根据不同地区的不同情况,治理手段也要多变。 魏公公强调文化和军事要两征服,融合和镇压要两结合,治理一个地区既要有铁血的手腕,也要有灵活的手段。 二者缺一不可,“两征服”“两结合”也要紧密联系,绝不能单提一点。 发薪水就是一个灵活的手段,这个手段不但能让建立的统治秩序稳固下来,也能让被征服地区的官吏们体会到皇明官员的荣誉和责任。 台湾警备师团长郭七癞子就很不理解魏公公关于给基层人员发薪水的这一思路。 七舅姥爷认为只要岛上的乡村按期把东西交纳上来,然后根据上交份额退一些“回扣”给那些村长、乡长便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如果外甥孙执意还要多给一些好处给那些基层人员,可以通过卫衙门下文书指定一些具有油水的差事让这些基层人员去办,那样他们就可以从中捞取好处,不必再由皇军这边给发什么薪水。 这样一能省事,二能省钱,不好么? 这个思路倒不是郭七癞子自个想的,而是手下人员告诉他的,也是中国几千年来一惯的治理套路。 魏公公当然不会听郭七癞子的话,他对他这位七舅姥爷那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若没有七舅姥爷当年的大包大揽和大吹牛皮,他魏家军也不会一下就招进上千家乡子弟来,从而奠定了今日皇军的基础。 恨的是郭七癞子的思想跟不上时代,脑子里依旧是从前老派的一套,军事指挥能力也是差的一塌糊涂。 要不是还指着这老小子替自己稳住当年那一票拉人头产生的千户、百户、总旗们,将台湾警备师团给自己扩充壮大,走上正规化,魏公公早就让这老小子提前退休了。 不冲别的,就冲“二呆子”,公公也得恨啊? 苟富贵,勿相忘,这理没错。 但陈大王可是把他老兄弟给宰了的。 这么一比,公公心多好? 当年潘寡妇那么坑他,他老人家也不过是请弟兄们嫖了她一百次而矣,没要人命。 对郭七癞子,公公那真是仁至义尽,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当然,有鉴于台湾警备师团的中高层将领大多是肃宁出来的,政工军事能力都欠佳,所以魏公公要求蒋西凤必须将参谋优秀人员派至警备师团,使得警备师团能有一支优秀的参谋队伍。 据蒋西凤说,现警备师团的参谋人员已经发挥巨大作用,如正在台南部署的“滚桶三层封锁战术”,就是由一名叫石大原的年轻参谋提出的。 公公指示——“对年轻人要用,对年轻人中的优秀者要大用,要放开手脚让他们做事,不要弄什么条条框框。” 在这一精神指示下,台湾警备师团的年轻参谋们已然成为师团一股清流,极具有力量的清流。 “对外治理新思维”在台湾的有效落实,使得台湾政权得到巩固,也使得大量台湾百姓服役参加皇军,不但补充了皇军的兵力,还分化了当地人,使得他们没有能力聚集起来反抗。 新思维政策实际是建立在魏公公于万历四十五年六月在《皇明日报》发表的《如何有效落实陛下开海大政》文章之上。 在这篇长达五千余字的文章中,魏公公首次提出帝国应将实际控制版图之外的土地交给愿意对外开拓的臣民手中,让他们为帝国守边的同时积极对外再开拓。 这个臣民无论勋贵、官僚、平民,哪怕流民、罪犯,只要有志于皇明海事开拓事业,任何人都可以得到皇军的大力支持和保护。 魏公公认为,在足够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为了获得新领地,为了获得更多的土地和财源,帝国的臣民们一定会以极高昂的信心和积极性投身海事大业。 这样不仅能有效解决国内土地兼并、天灾导致粮食减产的大问题,还能促进商品流通,提高国库收入。 魏公公写道允许对外开拓臣民组建私军,允许他们建立城池堡垒,允许他们开拓农田矿场,在税收上给予最他们最大的优惠,将极大提高帝国边境的安全。 这一政策一旦能够全面性推广,也将极大提高皇明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探明外部敌人的虚实和地理环境,从而能够料敌先机,制敌于国门之外。 除此之外,文章中魏公公还鼓励通婚。 “对非帝国臣民的异族,我们要尽可能的融合他们,可以采用通婚这一办法渗透他们的族群,瓦解他们的族群。 当然,这种融合必须始终坚持以我为主,以汉为主,否则,便不是我们融合人家,而是被人家融合我们了。 胡化汉,是为汉; 汉化胡,是为胡。 现实条件下,能够大规模和当地原住民融合的只有皇军官兵了。 皇军官兵来源复杂,除少部分主动投身军旅的有志青年外,大多是因各种原因,甚至是俘虏、被流放的罪犯。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年轻的男性。 公公不止一次对身边人说道,他这辈子除了要带领皇军为皇明奋斗终生,更要给皇军官兵们一个温暖而有保障的家。 可以大多数官兵的条件,他们在家乡很难娶到合适的媳妇,毕竟皇明百姓骨子里还是认为文贵武贱。士兵们除非建功立业当上军官,生活条件和外界观感才能好些。 但在新征服区,这些普通的士兵就是以征服者的面貌出现,十分的高贵,他们有条件娶到媳妇。 魏公公已经发出指示,要让皇军官们都娶媳妇,为大汉民族在新区域开枝散叶。 他强调:“人口,只有人口才是一个国家稳定的象征;只有人口才是一个国家繁荣和昌盛的象征;只有人口,才是一个国家强盛的象征;也只有人口才是一个民族哪怕亡国也能得到再次重生的保障!” “菊字二号”密令,魏公公已经签署,这份密令全文只有一句话——“各级军官必须努力为部下谋取幸福。” 良臣县挂牌仪式后,曹文耀代表魏公公向首任知县蔡锦提出,皇军即将全面征日,因此要做战争准备,除了需要兵员,还需要武器弹药和后勤保障。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撑,仅仅依靠皇军从本土得到的支撑相对有限,也需要付出较大的代价…” 曹文耀要求良臣县马上动员一万人的民夫参加皇军远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日本的带路党 义务和权利是对等的。 魏公公强调为国出力,是每一个良臣县民应尽且不容推卸的义务。 只有履行了业务,良臣县人民才能享受对等的皇明子民权利。 全面征日,不仅仅是大明皇帝亲军的神圣使命,也是刚刚得到新生的良臣县人民的使命。 “虽然良臣县暂时只是租借,但99年租期内,良臣县便是皇明之领土,帝国不允许有任何不尽义务之非国民存在!” 一万名夫役是魏公公给皇军提供的人力支持,也是对新生的良臣县人民的一次考验。 丰臣时代的侵朝战争,琉球便曾向日本提供过夫役的支持,以琉球人民的血汗供养日本,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成为琉球的特色。 此后三百年,大量的琉球青壮年被日本或强迫、或诱骗到日本、海外各国充当苦力,大量琉球女性被日本有组织的卖到海外,他(她)们被统称为琉球奴,以身体和血汗为日本的发展注入血液,最后更是以自己的性命为日本陪葬。 那么相对应的,参与这场复仇战争,便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新成立的良臣县人民并不知道他们那些悲惨的历史,但魏公公知道,所以这不是协商,而是命令。 积极支持者,便是合格的帝国子民。 反对抗议者,便是不合格的非国民。 根据魏公公的要求,蔡锦以良臣县衙的名义张贴公告,并在近卫师团的协助下开始人力动员。 因为皇军对琉球的占领时日很短,因此近卫师团已经做动准备随时出动镇压非国民。 但是,让皇军上下包括魏公公都惊讶和欣慰的是,良臣县的帝国子民对于支持皇军征日,表现得十分积极。 仅三天内便有四千多青壮报名参加了夫役队。随着良臣县衙工作的深入,预计一万人的夫役队最迟半个月就能组建完毕。 魏公公做事喜欢调查,以得出真实的结论。 大本营组织了一支良臣居民成份调查队,调查队发现和琉球原官僚集团充斥“日奸”不同,琉球的普通居民大多是亲明的,甚至很多人说的不是什么琉球语,而是说的福建闽南语。 蔡锦也有一份详细的工作说明,他说琉球过往的文化习俗是一直受到福建影响的。 千年来,有大量的福建移民后代在琉球居住,成为今天的良臣县一份子。 而千年来,因为受这些汉人后代的影响,琉球历届政府都是以中国藩属自居,并接受华夏文化。 只是近几十年来,因为日本幕府和萨摩藩的军事威逼,才使得原本只占少数的亲日份子掌握了琉球政府实权,在这些亲日份子的主导下,琉球国开始成为两面派,事实上的日本萨摩藩傀儡。 不过,随着皇军对亲日份子的整肃,日奸对于琉球的影响力已经荡然无存。 桦山久高部日军的覆没也让琉球人民真正认识到日本和皇明之间天壤之别的差距。 在此情形下,琉球人民自然不会排斥原本的宗主国皇明正式统治琉球。 很多福建汉人后裔甚至在皇军登陆琉球时就开始放鞭炮庆祝,而自愿参加皇军夫役队的汉人后裔也占了很大比例。 为此,魏公公高兴的对左右说了一句话:“事实证明,海外汉人是皇军最坚强的后盾,也是皇军对外开拓的最忠实的盟友。” “大明皇帝亲军特种作业工程队”是魏公公亲自给良臣县夫役队定的编号,简称“特工队”。 特工队员享受皇军辅助部队待遇,某些方面甚至比参加辽东抗金战争的“中朝联合工程队”还要高。 与此同时,近卫师团的陆军医院也了招募500名良臣县妇女,她们或接受培训成为护士、或负责官兵衣物被褥洗涤、烧饭做菜等事项。 陆军医院的总护士长是从台湾过来的原浣衣局宫女刘秀英,这个女人很是吃苦耐劳,医护水平也很高超,不但深得那些参加皇军医护队的宫女们敬重,也很受士兵们喜欢,将她亲切的称为“京城来的刘大姐”。 只是,有某些风言风语说这个刘大姐和魏公公似乎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有医护队的队员曾在某日夜里看到刘大姐一个人去了魏公公房中,之后房中有叫人羞涩的声音传出,甚至能听是刘大姐说什么轻点轻点,到底了之类的话语。 有知人事的队员自是心知肚明,那是魏公公在拿手做什么。不知道就不知道了。 太监和宫女做对食,不是什么奇怪事,说起来也是件可怜事。 所以这些风言风语并没有影响到刘大姐在队员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影响魏公公在皇军中的声望,甚至一些人还很希望魏公公能和这个刘大姐结成一对佳偶。 毕竟,魏公公为皇爷,为皇军付出了太多,他老人家身残志坚,能够得到一个好女人贴心的伺候也是一件让人高兴欣慰的事。 陆军医院就设在良臣县东南的那霸港,联队舰队的指挥所也在那里。 魏公公这几日便一直在陆军医院,刘秀英亲自为公公治伤,说是公公去年在台湾叫野人打伤的后臀旧伤又发作了。 哪怕身体有恙,公公在接受刘秀英悉心治疗时也不忘工作。 他要求以蔡锦为首的良臣县政府一定不能放松对亲日份子的警惕,要大胆发动群众,检举揭发潜在的亲日份子,并要大力推进汉文化在良臣县的传播,如设立学校、去本土聘请教师,资助贫苦家庭教育等事项,公公可谓是事事想到。 对此,刘秀英有此不满,认为魏公公不应让工作上的事情影响到伤势的治疗。 “依你,都依你,咱家这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比之从前可是神轻气爽的很,事实证明女人是男人最好的疗伤道具。”魏公公亲切的说道。 “道具?” 刘秀英半天才明白魏公公这词的意思,气的一把脱掉公公的裤子,恼羞成怒道:“天天让我给你治伤,你倒是治好了,治舒服了,我呢?哼,现在我也有伤,你给我治治!” “秀英哪来的伤?”公公愕然。 “我怎么没伤?” 刘秀英拿起公公的手放在某处,烫红着脸咬牙低语:“这都有缝了,你也不给补补。” “补,补!” 公公心弦一动,便拿出东海的定海神针,温柔的帮秀英姐治疗裂处。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医院养了几天伤后,公公不得不拖着神清气爽的身子主持大计。 八月二十一日,那霸港,海陆将领数十人参加了大本营对日作战总动员会议。 会上,联合舰队参谋长官沈有容提出皇军海陆官兵不过三万余,而据可靠消息,日本幕府能够动员的兵力在二十万以上,敌我兵力过于悬殊,因而是不是能够再从本土抽调兵力。 “如果要抽调兵力的话,台湾警备师团可以抽出两个联队,辽东的特别作战部队也可以抽出一个联队规模兵力,浙江和福建方面能够配合的话…” 大本营参谋总长蒋西凤同意沈有容的看法,他已经制订了一套增兵方案。 根据此方案,大约可以得到15000到20000人左右的增援兵力。 但是,这样的话,对日作战就要拖延至少两个月,甚至有可能数月。 “不能拖。” 坐在大圆桌主位的魏公公环顾一众将领,道:“虽然朝廷没有全力支持,皇军兵力有限,但诸君要清楚皇军不是孤军作战,我们在日本是有三个盟友的!” 魏公公所说的三个盟友中,第一个盟友就是正被德川秀忠幕府残酷镇压的天主教徒。 由天主教徒组成的倒幕武装力量有数万人之多,虽然他们是乌合之众,并缺乏统一领导和统一指挥,但因为得到了魏公公通过颜思齐等人给予的资金和武器支持,因而尽管天主教倒幕军在面对幕府军队的进攻时总是败多胜少,但一直在坚持。 这个坚持就使得幕府军队的主力一直被倒幕军牵制,从而导致一个对皇军极为有利的局面——在局面战场,皇军的兵力并不是劣势,而是优势。 第二个盟友是大量在日本“吃海饭”的汉人,这些人大多是福建和浙江人。 和现定居在良臣县的福建人后裔不同,那些吃海饭的汉人大多是大明一个家,日本一个家。 并且,他们都是典型的“实力派”,如果稍加组织的话就是一支军队。 说好听点,他们就是海商。 说不好听点,他们就是海盗。 颜思齐和尚小的郑芝龙就是这种人的代表,而日本最大的海上实力派“甲必丹”李旦则是这种人的领袖。 颜思齐已经接受公公“龙虎将军”的册封,李旦这个人却迟迟没有表态,相关接触工作一直在由胡广和沙千刀负责,据他们传来的消息李旦对于皇军的态度很模糊。 第三个则是日本的儒家学者们。 会议上,魏公公告诫部下们,千万不要小看日本的儒家学者们,这些人在即将到来的征日战争中起到的能量和作用绝不会低于倒幕军,也绝不会低于那些海上强者们。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德川和子 在强调日本国内存在大量心向中国的儒家学者后,魏公公又说这些日儒大致有三个学派,一是古学派;一是程朱学派;一是阳明心学。“日本儒学和我皇明大致没有不同,据宣使团传来的消息,德川幕府建立之后,日本的儒学便正式跃过佛学和神道学,成为日本思想文化界的统治学派…”因为部下们都是大老粗,所以魏公公简单说了点日本儒学的发展历史。当然,他老人家其实知道的也有限,但也足够部下们一边听一边点头,感慨魏公公果然是府案首,才华见识都非他们可比的了。事实证明,不读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帮不读书的。问题随后便来了,步兵联队长陈广睿好奇的问道,儒者最重国家大义,何以公公却认为日本的儒者不会帮助幕府对抗皇军,反而会成为皇军对付幕府的盟友呢。“谁说儒者最重国家大义,咱看呐这儒者最无廉耻,咱们曲阜的衍圣公不就是谁来迎谁嘛…”参加会议的可没有孔圣人的弟子,所以魏公公说话就没什么顾忌。结合当年孔二公子窖藏无数金银的实例以及曲阜孔府历史上的一贯不要脸表现,公公毫不留情面的批评了儒学和儒者中反动落后的一面。“北孔无德,不配为天下士子表率,倒是南孔有我华夏气节。”公公说话间想起自己还有一块从孔二公子那弄来的玉佩,那块玉佩上有几个好像蒙古字的文字,因他一直忙于国事没顾得上细察这玉佩的来历,所以一直搁着了。好像这块玉佩上次是付洛洛儿的睡资还是付客巴巴的了?公公有点忘事,回头得问一下。问题又来了,无廉耻之人,随时都会改头换面的儒者们,怎么能做皇军的盟友呢?“日本奸的不要!”步兵联队长汪大海刚说完,就意识到这话不妥,因为他身边还坐着两位原日军出身的联队长呢。“日本奸的不要,应该滴!”真田一郎和山本幸二笔直端坐,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平平的放在膝盖上。“不,日本奸的大大的要。”魏公公进一步指出,日本的儒学家们其实不认为自己是日本人,他们反而自视为华夏一脉汉人分支。“日本儒者们认为东亚诸国应当联合起来重新归于华夏大旗,于国内也当统一讲汉话,用汉字,废假名,更旗易帜。所以,他们完全可以充当皇军很好的朋友,至少,他们不会和皇军为敌。只要读书人不和皇军为敌,日本的大名和武士们便不足为虑。”这番话可不是魏公公信口开河,他的前世大明亡国后,日本的儒者们可都是叫嚷要复国的,是谓“庶子夺嫡”。即华夏本土的宗子亡于异族之手,日本这个庶子就要承担复兴华夏的重任。故,大明亡国也是日本儒学家们的亡国。大明亡国之后,顾炎武等人指出的“元清非中国”思想被大批逃往日本,不愿做满清奴才的明朝士子带入日本儒学界,最终导致日本思想界的“亲中派”失去主流地位,最后“亲中”变成“侵中”。如何利用日本儒学思想界为皇军效力,共同建立属于皇明体系的亚州共荣,魏公公早就有了腹案。早在两年前,一个秘密组织就已经在江南诞生了。该组织全名“东亚儒家思想复兴社”,简称“东兴社”。社长就是魏公公的干大儿子、原上海县青皮赵宝乐。“东兴社”成立之后便开始重金聘请一些落第秀才,根据魏公公思想和诸多讲话精神,研究改良儒家思想。魏公公给东兴社的题词便是——“儒学要和维新紧密结合,儒学也要和皇明的武运结合。”“汉魂儒才”是东兴社思想活动宗旨,东兴社的主要活动范围便是日本、朝鲜、安南等华夏文化圈的藩属国。该社成立之后一直没有对外公布,也没有挂牌,但现有编制人员上百人。并已初步通日本儒者们接触,是除赴日宣使团外的另一支对日秘密战线力量。众将领听说日本儒者们竟然视自己为中国人士,自然一改前观,不再以“日本奸”相称,而是亲切的称他们为好秀才,套莫他季了。“三个盟友说”也坚定了大明皇帝亲军海陆将领对日作战的决心和信心。因为对日统一战线工作一直是由早前派出的赴日宣使团、东兴社在做,而赴日宣使团当年组建之时就是极其秘密,现在东兴社浮出水面,那么一些将领就想知道赴日宣使团的具体情况。这样,在日后的讨日战争中,将领们也才能更好的知己知彼。此次会议本就是大本营高级将领作战会议,魏公公自是要将该告知部下们的都告知。他让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给将领们详细说了下宣使团的具体情况。施德政便告诉诸将,赴日宣使团是联合舰队在占领台北后奉命组建的。“考虑到安全,联合舰队调集了一艘福船、一艘三桅炮船、两艘楼船、四条八喇虎快船,使团护卫官兵500人,正使是提督海事衙门奉御胡广胡公公、副使是衙门行走沙千刀沙公公,另外护卫总兵是小田太郎、副将是海军都司郑大海…”介绍完宣使团的组建规模情况后,施德政又将宣使团这一年取得的成绩做了个简短汇报。大致有以下几方面的成绩:一是胡公公正式会见了颜思齐,后者接受了大明龙虎将军册封,所部除配合天主教倒幕军对抗幕府外,还将协助大明皇军登陆。二是,宣使团通过颜思齐等人见到了天主教倒幕军的一些领导人物,将使团携带的武器弹药和资金交予了对方,双方建立了一条隐秘而安全的讯道。三是,根据魏公公的指示,宣使团的胡公公和沙公公以官方身份访问了日本一些大名,给他们带去了来自大明皇帝和提督魏公公的亲切问候,并明确告诉他们大明已经开放海禁,欢迎每一个大名都能和大明进行贸易。四是,宣使团的一些分队走访了日本一些地区,给那些丈夫、儿子已经参加皇军,家里却以为他们已经死了的亲人送去了来自皇军的关怀和粮食的接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还会将日籍皇军官兵的家书送给他们的亲人。“胡公公曾修书给江户的幕府政权,要求和他们的德川将军会面,但德川幕府却将信给退了回来…后来我们才知道胡公公叫人送信的时候,那个什么德川秀忠正忙着把闺女嫁给那个鸟天…”施德政正说着的时候,魏公公眉头一挑打断了他:“那个德川的姑娘叫什么?”“呃…好像叫和子吧?”施德政也不太确定。 第一百五十四章 挟天皇以令诸候 葛三郎,万历十九年出生于浙江宁波府,皇帝亲军陆军中将。 皇军征服日本的规划者之一、理论家、思想家、政治家,华夏帝国主义鼓吹者,魏公公思想伟大战士,有皇明“第二兵家”之称。 …… 德川和子? 魏公公有点印象,貌似这个德川家的姑娘会是日本天皇的中宫(皇后),后来生了个女儿也做了天皇。最后和丈夫一起入了佛门当了尼姑好像,蛮有趣的一个女人。 将军女、皇后、天皇母,身份相当的贵。 “德川和子多大了?”魏公公点了一根烟,弥漫的烟雾中,老人家似在沉思。 这个问题却把施德政给问住了,他哪里知道那个什么德川将军的姑娘多大。这个问题有必要他这个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知道么? 见施德政不知,魏公公有些失望,环顾众将:“有谁知道吗?” 魏公公环顾众将,众将却是谁也答不上来。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边上默默给会议做记录的原《皇明日报》编辑,后因杰出的文字能力而被魏公公相中,特命调入大本营为从七品录事参谋的葛三郎突然抬头道:“禀公公,那个和子姑娘十一岁了。” “噢?” 魏公公好问葛三郎:“你是如何知道的?” “回公公话,” 葛三郎恭声站起,略略弯腰,道:“自公公去年于台北卫提出皇军要驱逐占领琉球的日倭时,属下就大胆猜测公公有意征日,故从那时起属下就一直从来往日本的海商口中打听日本幕府及各地大名情况,因而对德川家略微知晓一点。” 葛三郎说的很谦虚,但魏公公对他真是刮目相看了,早前只知道对方特别能写还能画,这才起了惜材之意调其到大本营任录事参谋,没想到这小子还有情报工作的天赋,更难得的是他能够从自己当初的一个念头就联想到对日作战,真是难得的一个人材啊。 “参谋总长,”魏公公看向蒋西凤。 “末将在!”蒋西凤躬身。 “人材难得,可调机要室任职,专门负责对日情报工作,直接向咱家负责。” 魏公公指了指葛三郎,后者心头一跳,机要室是上个月大本营刚刚成立的一个机构,该机构直接和陆军、海军挂钩,不仅负责大本营文书处理,还负责皇军及提督海事衙门、江南镇守衙门的内外情报工作,是一个权力极重的机构。 除此之外,机要室更是随魏公公移动,即魏公公走到哪,机要室人员就要跟到哪。可以说,能在机要室任职,便能算是魏公公的贴己人,心腹中的心腹。将来于皇军内部晋升,更是比之其它机构机会高的多。 “忠诚!” 万分感激的葛三郎向着公公行竖手礼。 众将看在眼里,均为这个年轻的录事参谋感到高兴,因为这个录事参谋还在《皇明日报》任职时就采访过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将他们光辉的形象写成了一篇篇稿件,使得他们的名字在江南地区广为流传,甚至皇帝陛下都有可能知道他们的名字。 因为,《皇明日报》每一期都会出现在皇帝陛下的案桌上。 只有第六步兵联队的联队长李炎昭腮帮子动了动,看那葛三郎的目光很是警惕,同时也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惭愧。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到早点打探日本的情况呢,否则,刚刚公公的问题就能由他来解答了。 魏公公那边又问葛三郎:“那个和子这么小,德川秀忠为何要将她嫁给那个…那个谁?” “公公,是后水尾天皇。”葛三郎道。 “嗯哪,” 魏公公点了点头,“后水尾那家伙多大了?” 葛三郎道:“二十二岁。” “唔?” 魏公公暗骂一声禽兽,一个二十二,一个才十一,这是差倍了,也亏德川秀忠想的出来的。 “公公,德川家康生前有个心愿要与那个天皇家结亲,所以德川秀忠继位后便亲自去洛阳想让天皇纳其女和子为妃,但此事遭到洛阳的公卿反对,德川秀忠因此很恼怒,据海商们说,现在德川秀忠正在对洛阳的公卿清洗。” “洛阳?” 魏公公怔在那里。 “公公有所不知,日本仿唐制,将其西京称为长安,东京称为洛阳,现在这个天皇住在东京,所以日本人把去东京又说成叫上洛。”葛三郎解释道。 之后葛三郎又道后水尾天皇有个宠侍四辻与津子生下了一子一女,此事传至江户的德川幕府之后,德川秀忠更是不满。 双方的矛盾正处于火山口,随时都会爆发,而这显然有利于皇军的对日作战。 “好,你说的这些情况很重要,非常重要,对日作战,咱家先给你记一功。日后对日情报工作你要担起责任来,再接再励,东兴社方面的资源你完全可以调动。” 说完,魏公公扭头对众将们道:“同志们呐,现在你们多少有些底了吧?葛三郎说的这些问题说明什么,说明那个后水尾天皇和德川秀忠是面和心不和,在东京也有一批反对德川秀忠的力量,这些力量我们一定要争取。” 葛三郎顺势说道:“公公,属下一直认为比起武力会战,收买、宣传具有更大的作用。” “说的好!” 魏公公大赞。 葛三郎见自己所说每句都得到了魏公公的肯定,便大胆建言:“公公,我建议皇军应当直接在东京登陆,攻打东京城将那个后水尾天皇控制在手中,这样便可挟这个天皇号令日本其它反对幕府的势力为我皇军所用。” 言毕,顿了一顿,“另外,我建议公公可以天子名义修书德川秀忠,纳其女为我皇帝嫔妃。德川秀忠若允,则日本忠于天皇的势力必定对其猜忌,更加的不满,使双方的矛盾扩大。若不允,则会让日本那些亲近我皇明的儒学者及势力对其不满,使他们坚定投靠皇军...” 这一招反间计魏公公很是意动,但是冒用天子名义给颜思齐之流封个杂牌将军不是事,可给老丈人再讨个小丈母娘问题就严重了。 魏公公得考虑一下他要这样干了,老丈人或许能默认,但贵妃这个丈母娘恐怕会不干。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对京都的攻击作战 葛三郎的建议是蛮好的,此策是阳谋,德川秀忠上不上当结果都是一样。 但是公公的岳父岳母原本和谐的关系因为梃击案产生了缝隙,如若再给岳父纳个日本小妾,势必会将二老的矛盾激化,不利岳父驾崩之前的宫中稳定,所以魏公公便觉得为难,思来想去也不敢下这个决定。 更重要的是,为天子娶妃这种事,他老人家也真没那个胆量敢直接办了。 在对日情报工作上慢了葛三郎一步的李炎昭这时不再迟疑,沉声说道:“公公,天子事大,但东宫事小。” 闻言,公公眼前一亮,是啊,给岳父纳妾不行,给大舅哥纳个妾也行啊。 当下拍板吩咐葛三郎全权负责此事,着其马上联络宣使团的胡广,以大明太子名义给德川家下聘书。 至于东宫那位胖子是不是愿意,就不是公公操心的事了。 反正那位和子姑娘也小,她爹真把她嫁了过来,朱常洛也享不了那福。 爹死,儿死,天注定。 胖子要是不死,公公也得变着法子请他去见他爹,要不然铁三角从何发挥作用。 定下此事后,公公继续召开作战会议。 参谋部制定的对日作战计划有两个方案,一是从萨摩藩控制的鹿儿岛登陆,向北攻击九州,直扑京都,和日军会战于关原。 另一个方案则是直接攻击幕府政权所在地江户,此地即公公前世日本东京所在,而现在的东京洛阳则是京都。 这两个方案各有好处,选择第一个方案的话作战较为容易,因为首先需要解决的只是萨摩藩的军队,而非幕府的常备兵。 据投降的日军副大将平田增宗交待,萨摩藩的大名岛津忠恒手下的兵马不足万人,加之分布在其所辖的大隅国和日向国,因此只要皇军动作迅速,岛津忠恒根本无法集结全部兵马,只能被皇军逐个击破。 萨摩藩虽是日本西南强藩,岛津忠恒本人也很有武名,他于14岁就随父参加侵朝之役。 庆长之役的泗川之战中,忠恒与其父亲义弘以伏击被明朝名将李如松所率领的3000骑击败,但父子二人还是安全脱逃,足见本事。 继任家督后,岛津忠恒为萨摩藩的强大做出了很大贡献,但无论他本人如何有能力,萨摩藩的实力也无法对抗皇军,因为德川家族早就将萨摩藩的实力削弱。 日本现在实行的就是德川家康所建立的幕藩体系,在这个体系下,将军是日本的最高统治者,而幕府则是国家的最高政权机关。 幕府统治下的各地藩国统治者是大名,他们效忠于幕府,幕府对他们实行交替参觐制度。 但各个藩国拥有很大的独立性,大名们在自己的藩国有行政、司法、军事和税收权力,可以说是国中之国。 这一制度很像中国从前的封国制。 要确保此制度,就势力注定“中央”和“地方”的军事力量有很大的悬殊对比。 平田增宗交待幕府有一支常备军,即旗本5200余人、御家人19300余人,合计22600余人,加上他们的陪臣,号称“旗本八万骑“。但战时主要依靠征发各藩的军役,动员的总兵力可达八万人。 也就是德川秀忠倾巢而出要和皇军会战,其能动员的嫡系中央军也就是八万人左右,其余兵力就要看隶属幕府各藩出兵规模了。 保守估计,如果日本各地大名都响应德川秀忠率兵来助战,皇军面对的日军总兵力就会接近20万人,这个兵力规模是皇军的四到五倍。 第一方案便是建立在魏公公所言的“伐日如伐树,先削其枝叶,再砍其主干”这一战略指导原则之上的。 萨摩藩就是皇军砍下的第一刀,也是日本幕府的第一根枝叶。 占领萨摩之后,九州之地便可为皇军根据之地,天主教倒幕军和各地潜在的亲明份子将踊跃以迎皇军,会战之战略意图必能达到。 只要皇军能够节节胜利,在宣传和收买上取得成效,可以肯定幕府控制下的各藩肯定会对“勤幕”产生动摇。 为此,魏公公曾乐观的表示一切顺利的话,三个月就可灭亡日本。 第二个作战方案直扑江户,则是充分发挥皇军海军之优势,在其要害登陆,擒贼先擒王,通过对江户幕府政权的直接打击、攻占迫使日本陷入“无政府”状态。 为此,魏公公已经准备多达十数个皇协军的编制,随时可以批发给日本各地的实力派。 前提是他们愿意共襄“尊皇讨奸”,建立皇道乐土的大业之中。 但无论第一还是第二作战方案,都有个不稳定因素,那就是海上实力仅次于皇军联合舰队的“甲必丹”李旦的态度。 李旦实际控制日本对外贸易,并拥有日本实质上的“水师”力量,其和德川家族关系紧密,因此他的态度会直接影响皇军登陆日本本土的作战计划。 宣使团胡广对李旦的工作进展并不顺利,据此魏公公已经做好最坏之打算,那就是如果无法避免,那联合舰队就必须以最强硬的手段对李旦及其为首的日本海上力量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了李旦的船队,日本便是完全向大明皇军脱光衣服的姑娘。 只是,若事情真到那一步,对日作战便不是奇袭,而是堂而皇之的进攻了。幕府一旦提前做好战争准备,对皇军的登陆作战和后续展开也是极大的不利。 所以,魏公公将和李旦再次接洽的任务交给了葛三郎,希望葛三郎能对李旦做最后一次动员,政治上、军事上、贸易上都可以给予对方优待,甚至可以将日本某一区域永久交予李旦。 代号为“梅行动”。 诸将正在讨论两个方案到底哪个更有利时,魏公公却站了起来表示他支持第三个方案。 所谓第三个方案也就是葛三郎先前提出的直接登陆京都,挟天皇以令诸侯的方案。 进攻京都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一下切断日本南北,使北方之幕府和南方之强藩无法呼应,有利于收买及宣传。 在讨论了直接攻打京都的可行性后,联合舰队方面表示完全可以做到。 近卫师团方面则表示需要更多的燧发火铳及药子,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再从本土增调一到两个联队,以确保攻占京都后近卫师团能够抵御南北两方面有可能的同时攻击。 魏公公同意,让蒋西凤着手增兵事项,并向诸将表示日本还有一支伏兵存在。 这支伏兵就是早前随宣使团一起秘密回日本的家臣力量。 “那么,就请诸君回去准备吧!” 会议之后,魏公公对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能不能把舰队的战船涂成黑色。 这个要求不难做到,虽然有些不解,但施德政保证将如公公所愿,联合舰队数日之后将变成一支黑船舰队。 随后魏公公让老九给他弄一柄大烟斗,因为他觉得如果没有大烟斗的话,他的逼格就会无形的少了一些。 第一百五十六章 良船证 对日作战计划虽已确定,但作战日期尚未确定,原因是需要等待从台湾启运的一批军械及粮食。 前者所占份量较少,后者却十分重要。 大本营已经制定对日作战后勤以“就地解决”为主要方略,但前期联合舰队和近卫师团仍需大量粮食供应。 尚未完全占领并开垦的台湾显然无法满足皇帝亲军征日部队给养需求,邻近台湾之福建更不可能提供如此多的粮食,所以皇军目前的粮食供给主要来自于安南。 准确的说,是来自一个叫裴光袍的安南海商。 三年前,因浙江某卫不开眼,收了南京某些人的钱财跑到特区冒充倭寇残害百姓,魏公公一怒之下亲率皇军将士将那卫给扫荡了,途中便救了因遭遇风暴而飘落至凤凰洋的裴光袍。 此后,公公以特许方式让那裴光袍专营安南稻米,交易方式是以货以货。 即魏公公提供大量大明货物于裴光袍,裴光袍无须付出金银,只需交给安南所产稻米便可。 这可是个无本取利的好买卖,安南所产稻米价格极其低廉,大明的货物在安南却十分受欢迎,价格较之稻米高了不知多少。 一来一回,就能赚的不亦乐乎。 又有魏公公亲口许诺保证的种种优待,沿途还可以得到皇帝亲军联合舰队的保护,裴光袍回到安南之后立即就组织了一帮合伙人,大量收购稻米装船启运。 原先稻米都是直接送到特区的,去年皇军攻拓台湾,在基隆设立了粮食转运中心,使得安南海船可以不必再北上。 如此,就使得海运成本又降低下来,皇军对于台湾的开拓和大量移民的涌入,对安南稻米的需求量大幅度上升,更加刺激了安南商人往中国运米。 合作至今,裴光袍已经成了安南首屈一指的大海商。 最新的订单魏公公已经批准,这次皇军及台湾皇帝亲军都指挥使司需要的稻米多达六百万石,把安南那帮米贩子乐得牙都合不拢了。 安南当地的农民也从中得利,毕竟裴光袍的实力无法完全垄断安南稻米市场,魏公公也不希望这个家伙成为垄断者,所以授意下面也在扶持其余的安南海商。 皇军对稻米的需求越多,海商们参与的就越多,竞争一来,安南稻米的价格也会随之抬升,这就让安南农民间接受益。 裴光袍还算有远见的,他已经开始派人往暹罗、缅甸等国购粮,目的自然是不希望安南米价抬的太高。 作为商人,采购价越低才越符合利益。 殊不知,魏公公这边早就将安南的稻米做为战略物资,只待拿下日本之后,皇军便要转向东南亚,以求获取大量的战略物资应对国内已经崭露苗头的粮荒。 八月中旬,魏公公以提督海事衙门名义在那霸港成立了“大明皇帝亲军东亚海关税务衙门总署(内)”,该海关总署成立之后,所有经日本、良臣县、台湾、东南亚航道的船只,都要交纳货物等值百分之十的关税。 这是本朝自福建市舶司、广州市舶司之后的又一市舶司机构,也是隆庆开海以后大明再次设立的唯一海上关税机构。 牌子上的“内”字表明该机构是内廷直辖,与各地矿监税使衙门地位相等,是为了该机构将来不受外朝管控。 为确保东亚海关总署开张以后能够生意兴隆,联合舰队奉命在良臣县海域进行“查缉”行动。 来往海船无论是本国海商,还是西洋海商,又或是日本海商,都必须在那霸港停留计货计税,手续完备之后才可以放行。 百分之十的关税定额并不算高,本朝永乐时期海关税额是百分之五十,正德定期才降至百分之二十,后来实行的抽分制实际税额也不低于百分之二十,所以魏公公定下的百分之十关税完全是照顾了各国商人,充分体现了魏公公一直强调的“以人为本”经营治国理念。 海税是海事大业的核心,也是支撑魏公公宏图伟业的基础,因此魏公公旗帜鲜明向联合舰队提出,要确保来往东亚航道的每条船都要过港,每件货物都要过秤,每文钱都要过手。 新成立的良臣县也要全力配合海关总署查缉走私。为此,魏公公还将原先属琉球尚氏政权的一些兵丁改建为海关总署缉私队,配以一些伤退老兵为骨干,以确保海关总署有一支信得过,用得着的武装力量。 联合舰队将查缉行动当成对日作战预演,大举出动,以分队形式管控琉球海域。 过往琉球海域及航道上是有海盗出没,对各国商船造成威胁,但规模毕竟较小,有些船队自己的护卫力量就能解决,不能解决的交些过路费也就是了。 但联合舰队的出现却让“偷税漏税”成了过去,在强大的皇军海军面前,各国商人无一不低头乖乖往那霸港海关总署交纳税金。 中间,也曾发生过西洋商船开火事件,此事件最终以西洋商船罚金五百解决。 所有经停那霸的商船,都将由海关总署发给凭证,称之为“良船证”。 持“良船证”的将得到大明皇军的充分保护,没有的则视为海盗一律加以剿灭,货物充公,人员发配,不论国籍。 在查缉行动确保海关税收的背后,则是对日封锁的战略意图,也迫使日本有海上贸易的大名地方实力派们能够主动和皇军接触。 同时,也是配合大本营对“甲必丹”李旦政治工作,是谓恩威并施,两手都要硬。 八月二十七日,联合舰队派在良臣县西北海域二百里处的一支分舰队和从日本萨摩藩启程的一支船队发生交火。 此次交火导致日本萨摩藩的四条海船被扣,其余三艘逃回鹿儿岛。 根据被俘日本水手交待,萨摩藩已经知道琉球被明军攻占消息,但萨摩藩并没有再次动员攻打琉球的消息。 不久后,宣使团传来确切消息,萨摩藩的家督岛津忠恒不想事态扩大,更不想放弃海上贸易,所以有意和征琉皇军签订秘密协订,以维持海上贸易。 毕竟,西南强藩的萨摩能够有今天,靠的完全是海贸。若海上贸易被明朝武力中断,对萨摩的打击便是十分致命的。 无财便无兵,无兵便无权,更不会有地盘。 魏公公相当重视这个情报,指示宣使团胡广立即和岛津忠恒洽谈,在不违反大的原则下可以和对方签订秘密协订,尽量使萨摩藩这个日本九州西南强藩能够在皇军对日作战中保持中立。 “如果岛津忠恒愿意向皇明效忠,大本营可以授予其所部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的编制,其本人也将受封大明征东将军。” 魏公公嘴巴一张,富贵便随风飘向鹿儿岛。 与此同时,魏公公也命机要室的葛三郎对外放风,皇军次此攻占琉球是为尚氏复国,并无征日野心。更言称朝廷对于此次亲军作战琉球甚有不满,随时都将召回等等。 时间到九月底,魏公公在那霸港召开由皇帝亲军海陆官兵及良臣县人民参加的对日作战誓师动员大会。 大会开始前,魏公公亲自于高台之上敲响招魂鼓,以这一汉唐古风形式为皇军在琉球之役阵亡将士招魂。 大会结束后,联合舰队便升起风帆,向着北方浩荡开去。 ...... 本书已几无收入,为养家糊口,夫人响应国家号召要摆地摊卖衣服,明天陪她去杭州拿货。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明国军队为何自称皇军 鹤丸城。 酒井作为和明军交战的幸存者逃回了鹿儿岛,经历了十几天的海上磨难,他狼狈的根本不像一个武士,甚至连浪人都不是,更像一个长年在海上生活的水手。 所以,酒井跪在那里时觉得自己很丢脸。当然,让他不敢抬头的另一原因是他的周围坐满了岛津家的重臣家老。 岛津家的重臣家老平时都不在本藩,很难聚在一起,今日他们尽数出现,说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远比酒井带回来的消息更让岛津家重视。 家老重臣们都正襟跪坐在垫子上,他们在等侯藩主也是岛津家主的忠恒到来。 在酒井忐忑不安的等侯中,身后的木门突然被人缓缓从两侧拉开,然后穿着无袖羽织、手持折扇的萨摩藩主、岛津家督岛津忠恒步入了议事厅。 “藩主!” 所有的家老重臣都躬身向他们的家督致敬,酒井更是将屁股撅得高高,作为和明军交战的幸存者,在家主面前他却是半点幸运感都没,反而感到无比的压抑和恐惧。 岛津忠恒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最上首的坐垫上坐下,身边服侍的小姓将家主的袍服摆好后便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事情,你们知道了?” 岛津忠恒肤色略黑,眉毛很粗,但眼睛却好像女人,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不大。但在场的家老重臣们谁也不会将他们的家主视为有着妇人之心的主公,反而骨子里和酒井一样对他们的主公怀有畏惧之心。 就在不久前,忠恒刚刚除掉了仅次于他的萨摩藩二号人物、国家老伊集院忠栋和他的儿子伊集院忠真,接着又镇压了在国内树起反旗的忠栋一族,表现出的英毅果敢和狠辣无情至今都让人心有余悸。 “大人,我们已经知道了。” 说话的是接替伊集院忠栋担任萨摩藩国家老的清水休一,这个职务相当于中国王朝的国相。 由于幕府参勤交替的原因,管理各藩在江户的宅第的家老称为江户家老。在藩国领地内的家老称为国家老,在所家老。 国家老比江户家老地位高。家老中地位最高的称为笔头家老,家老首座,一番家老。管理领地内行政的家老称为仕置家老。 因而,国家老清水休一同时也是岛津家的笔头家老,这个和岛津忠恒一起长大的重臣是忠恒最坚定的支持者,正是他带兵诛杀了前家老伊集院忠栋。 “那么,大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明国人已经彻底占领琉球了?” 问话的是仁置家老冈村,他一直负责内政事务,对琉球和军务上的事情不太清楚。 “可以这么说。” 岛津忠恒一挥折扇,众人纷纷坐直了身体。 “桦山君他?”冈村的神情为之一凛。 岛津忠恒没有说话,在座知道详情的家老重臣们也齐致沉默。冈村明白过来,脸色变得很是黯淡。 “酒井,难道明国人的使者没有说谎,他们的皇帝真的派遣了大军前来?”一番家老染谷太闷声道。 “大人,我没有见到明国人的陆军,但他们的水师很强大...”酒井再次将当日在琉球海域和明国海军交战的事情说了一遍。 “明国人想干什么?”冈村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他们真的想跨海远征我萨摩吗?” 清水休一道:“冈村君,明国的军队已经占领琉球,他们的船队正在接近鹿儿岛,这一切已经说明他们是真的要进攻我萨摩了。” “我实在是难以置信,明国的皇帝怎么会为了小小的琉球兴师动众。”冈村喃喃道。 “是啊,当年关白进攻朝鲜,明国的皇帝都没有派兵远征我日本,今日却为了琉球兴兵,实在是叫人难以理解。”染谷太也觉这件事情很荒唐。 “不管明国的皇帝怎么想,他们的军队都到了我们的眼皮底下了。”岛津忠恒将折扇打开,沉默了片刻,道:“看来父亲当年反对我进攻琉球也是有道理的,没想到明国那么重视琉球,如果知道他们会派兵,我是不会听任桦山君动作的。但事情已经发生,桦山君的事情我做为藩主负有很大的责任,这一点我不推卸,但接下来的事情我需要你们的意见。” “大人,桦山君好不容易为我们拿下琉球,我们不能让他落在明国人手里,我认为应该马上派兵夺回来。”染谷太和桦山久高感情很深,本能的就要为他复仇。 “是啊,大人,我们不能失去琉球!” 其余的重臣家老纷纷发表意见,意见也相当一致,认为应当马上动员藩国所有力量出兵夺回琉球,将明国军队赶回去。 重臣家老们有此统一意见并不奇怪,毕竟占领琉球这么多年以来,从琉球掠夺的东西对萨摩番的发展是很有帮助的。而且如果此时放弃琉球,那么岛津家的面子往哪里放?新继位的秀忠大将军会不会因此嘲笑岛津家无能? “诸位,你认为我们有和明国军队一战的实力吗?” 清水休一深深看了眼主张出兵的重臣们,做为国家老,他深知藩主的内心绝对不是如重臣们所希望的那般。 众家老重臣们停止了纷论,他们纷纷看向家主。 岛津忠恒却没有就是否出兵表态,而是自言自语道:“明国的军队为什么自称皇军?” 负责萨摩情报工作的重臣三浦闻言,有些愧疚的低头道:“大人,实在是抱歉,有关明军的消息我一无所获。” 岛津家本阵副大将入野自由思索了一下,说道:“大人,这个皇军我似乎在哪听说过。” “噢?” 岛津忠恒精神一振。 “啊,我想起来了!” 入野自由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去年在日向国发生了一起传单事件。 “传单是由不知名的人士所散发,上面说什么皇军不日将赴日本尊皇讨奸,要在日本建立什么皇道乐土,要百姓们齐致响应,推翻幕府的暴政...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只以为是那些天主教徒蛊惑人心散布,所以仅作为教案处置,并未引起重视,现在这么一想,这个传单中所说的皇军难道就是明国的军队?”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混成旅团 大岛由加利,万历十二年生于日本九州,号出云,是皇明大亚细亚主义之提倡者,坚定的魏公公思想追随者,优秀的陆军将领,同时也是皇帝亲军秘密组织复兴社创办者之一。 自称为皇道乐土扶桑一浪人,于名利视为浮云,置生死于度外,为皇明内外所侧目。与岛津忠恒等“明治时代”皇协军优秀将领颇为友好,共同于京都发起“三三六兵变”,迫使伪天皇退位奉表皇明内附。——节选自《帝国大将列传》,翰林院官修版。 ........ 入野自由的猜测没错,传单事件的背后的确是大明皇军。而传单的散布者是“菊花武士”。 “菊花武士”由原侵朝日军第一军、第三军、第四军被俘士兵组成,因他们所穿的衣服均绣有一朵菊花,且每人都佩有一柄刻有“魏”字的精钢匕首,所以在皇军内部又被称为“菊花武士”。 菊花武士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能力也是强悍的,作为帝国之花、大明提督海事太监魏公良臣的家臣,每一个菊花武士都追随过家主南征北战,也均手持利刃在深夜中守卫过他们的家主。 因而,忠心和能力让他们回到了家乡。 一年多前,菊花武士们秘密随赴日宣使团返回他们的故乡,他们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姿态活跃在日本四岛,配合皇军即将发起的大规模对日作战。 魏公公亲切的称呼他们为“俺家的第五纵队咧”。 出生在九州的大岛由加利在和好友兵次郎分手之后,便带人潜回了故乡。 一方面,大岛积极联络九州的天主教倒幕军力量,另一方面大岛也同颜思齐等人接上头,通过后者得到来自皇军本部的金钱和武器支援,以更好的在九州进行倒幕运动。 也就是这一阶段,大岛和兵次郎等人共同组建了复兴社,并成为复兴社在九州地区的实际领导人。 一年多的时间,大岛已经在九州发展社员500余人,直接掌握了一支人数不足3000的天主教倒幕军。 大岛及复兴社成员已经成为这支倒幕军的中坚力量,虽然实力还远不足以和萨摩藩的日军正面对决,更无法和幕府的常备军相提并论,但已经能够在一些小规模战斗中取胜,现正通过不断的战斗累积逐步壮大。 日向国发生的传单事件就是大岛部所为。 在日向国境内,大岛部还击败了当地官府的一支进剿队,斩杀了100余日军,因此对于大岛部底细并不清楚的日向国的官吏们将他称为“九州的流浪狗”。 意思这是个十分难对付,并且十分狡猾的敌人。 现在,随着入野自由的叙述,事情便起了变化。 国家老清水休一当即便认定那些散播邪恶谣言的传单背后就是自称为“皇军”的明国军队。 重臣们也鼓噪起来,纷纷唾骂明国人的阴险,他们竟早早的就派棋子潜入日本破坏,甚至于国内到处烽烟四起的天主教徒闹事也很有可能是明国人在背后煽动。 “皇帝的亲军么?” 岛津忠恒若有所思,挥了挥扇子,示意众人安静。 九州境内的倒幕军存在几支,但哪怕幕府再三严令,忠恒也没有出动过岛津家的本阵去围剿那几支倒幕军。 正如他对病榻上咽咽一息的父亲岛津义久所言,德川家对萨摩一直是不信任的,并且无论是家康还是秀忠都在削弱岛津家的势力,所以中国人所说的养寇自重对岛津家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事实上,如果不是九州境内存在着反对幕府的势力,那个以阴险著称的秀忠恐怕会在整肃完京都之后再次下手削藩。 因而,岛津家需要那些倒幕军,至少,不能让他们完蛋的太快。 “大人,我们不能坐视,必须出兵琉球,否则国内的那些闹事者一旦知道明国人的军队已经接近我们萨摩,他们闹的会更凶。” 重臣三浦是坚定的主战派,不仅仅是因为他家在琉球有很大的利益,而是因为从事情报工作的他深知天主教倒幕军对幕府威胁和对萨摩的威胁是同等的,尤其是九州境内的倒幕军的背后有可能是明国的军队。 因为,那支皇军真的要进攻日本的话,他们必然会选择攻打距离更近的萨摩。 到时候,那些倒幕军就是明国军队天然的盟友。 岛津忠恒不置可否,而是问了一句:“明国人的统帅是谁?你们有知道的吗?” 家督这个问题再次难住了重臣家老们,这时足轻大将利义鬼迟疑了一下,抬头道:“大人,具体的情况在下并不清楚,但去年我曾听鹿儿岛的中国人说起过,他们的皇帝派了一个宦官南下开海,说不定明国人的统帅就是这个宦官。” 冈村闻言,想到什么,忙道:“利义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江户家老曾来信对我说过,村山秋安去年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中说明国的东南沿海出现了一个手握兵权,十分有权势的年轻官员,他有一个绰号叫东亚虎太监...可以确信,这个东亚虎太监收容了一批村山部下。” “纳尼?” “东亚虎太监?!” 众人听到这个绰号先是怔住,随后发出哄堂大笑。对中国历史并不陌生的重臣们知道,太监就是宦官,而宦官是没有那东西的。 说句不好听的,中国的太监就像日本的小姓,甚至他们连小姓都不如。最起码,小姓们必须要陪大名上床,而太监能做到吗。 三浦笑道:“一个去了势的男人怎么能可以用虎来形容呢。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的藩主大人是不是可以叫东亚龙大人呢。” 三浦的话让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岛津忠恒却没有笑,他的脸色甚至还有些凝重,似乎心中在考虑什么,但他没有在部下面前流露出来,而是等众人笑完之后对三浦道:“一定要摸清这个虎太监的底细。” “哈依!” 三浦起身走到厅外,挥手召来一名武士对他低语几句,随后再次步入议事厅。 鹿儿岛的中国商人很多,只要舍得花钱,想要知道明国官员的底细并不难。 厅内,主战的家老重臣们已经开始讨论起出兵琉球的事项。 负责内政事务的染谷太眉头大皱,他大声对众人道:“诸位,如果出兵的话,我们要出兵多少?要知道,攻占琉球的桦山部损失太大,我们难以动员一支足以抗衡明国军队的大军。并且,这是远征,钱粮耗费可是天文数字,我们的财政是难以负担的。” “是啊,染谷大人说的没有错,如果我们抽调大军远征琉球,国内必然空虚,那些倒幕军一定会趁机攻打我们的重镇,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还要把远征的军队调回来?” “......” 重臣中负责文官事项的官员几乎都不同意远征琉球,因为没有多少胜算,而且得不偿失。 “大人,不需要全藩总动员,只要给我5000军势,我就可以击败那所谓的明国皇军,夺回琉球!...3000,只要3000就可以!” 冈村显然很想为好友桦山久高父子复仇,眼都红了,望着反对出兵的官员们很是恼火。 染谷摇头道:“冈村大人,这次我们的对手可不是那些懦弱的琉球人,也不是海盗,而是一支明国的正规军...桦山君已经玉碎了,这说明明国军队的战斗力远在我萨摩之上,我们没有任何把握,出兵的事是不是从长计议?...” 冈村不待染谷说完,就不屑地说道:“明国军队远道而来,他们的军队人数越多,粮草供给越脆弱,只要我们的士兵勇敢,明国人必然难以持久。” 冈村的话引得了主战派重臣的支持,厅内又掀起一番主战的声浪。要知道历史上,日本还从来没有被来自大陆的军队攻占过。 清水休一看了眼家主,发现家主似乎有意让家老重臣讨论是否出兵这个问题,并无干涉制止众人的意思。 他便也没吭声。 直到气急败坏的冈村和人开始争吵时,岛津忠恒才看向清水休一。 清水明白家主的意思,便扬声道:“诸位,如果出兵的话,姑不论我们有多少胜算,首先,我们会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明国的军队会不会因此而牵怒萨摩,进而将攻击的对象放在我们身上?” “明国是头巨兽,关白时代明国只是派出了部分军队就让关白的大军望江兴叹,再难北进,我们萨摩兵不过万余人,又岂是明国的对手?我奉劝诸位要理智,绝对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我们的基业。” “......” 清水休一等慎重派的发言让主战派的重臣们一时哑了口:是啊,不出兵的话明国的军队或许不会进攻日本,可真要出兵的话万一明国的皇帝因此震怒,难道真的要由萨摩来抵抗一个大国吗? 这个时候,岛津忠恒终于开口了,他道:“诸位确定我们如果面临明国的大举报复,会得到支援吗?” 重臣们沉默。 “琉球离萨摩太远了,明国人的介入已经意味着我们失去了统治琉球的机会,但这不意味着萨摩和大海就此分割。如果我们因为一时怒火和一时的利益而去触碰明国这头巨兽,未必还会有神风护佑我们了。” 岛津忠恒说完竟然不再理会家老重臣,直接转身走到了屏风之后,继而在小姓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密室。 密室中,跪坐着三个人。 两个人是典型的明国服饰,一个人则是倭人的衣服。 三人抬头看了眼步入的萨摩藩主,当中的一人微微一笑,将面前的一封信推到了萨摩藩主的面前。 “如果阁下能够向我皇明宣誓效忠,阁下便将获任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旅团长一职。皇军保证不侵犯阁下之利益,并且和阁下签订军事同盟条约,以确保阁下之领地不受幕府之暴政侵略。” 说话的是曾经坑过魏公公的胡广胡公公,身为太监的他本来没有胡须,但现在嘴巴上却粘着两绥胡须,配合他人高马大的模样,显得很是威风。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祝公公武运昌隆 十月十八,宜开光、求嗣、冠笄、嫁娶。 九州鹿儿岛东南海域350里处,风平,浪静。 两条从四国岛出来的渔船最先发现海面上来了一支庞大的船队,等到船上渔民确认那支黑色船队并非日本水军时,十几条明国军队的八重虎快船已经将他们包抄。 一条渔船被追上来的明军用“火龙出海”焚毁,船上人员无一生还。另外一条则被当场扣下。因渔民属非战斗人员,所以他们没有被处决而是被暂时关押起来。 巳时,联合舰队旗舰大明号打出旗语,并发红、黄、绿三色发烟弹,向处于后方的提督海事太监座舰东亚号传达一切安全讯号。 收到前方讯号后,东亚号立即在60艘战船护卫下抵近海域,船上打出旗语“官兵辛苦”字样。 大明号回以“为天子服务”字样。 至午时,联合舰队主力280余艘大小战船搭载近两万陆军官兵已然齐集此片海域,数十条警戒快船分布海域四周,扣押所发现的每一条船只,无论商船还是渔船。 又有32艘战船组成第一、第二游击支队游弋海域附近,确保舰队主力不会遭到来自日本方面水军的任何进攻和袭扰。 ........ 东亚号上,官兵正在享用午餐。 午餐很简单,安南的稻米白饭配咸鱼咸菜。 因感风冷而披了一件白色貂皮外套的魏公公也在甲板上用膳。 为了以示自家和官兵平等,更体现自家节俭朴素,公公的饭菜也很简单,两只几斤重的大龙虾熬煮的泡饭,下饭菜则是一碟咸菜。 因蔬菜难以保存,而远征官兵又必须补充绿色素,所以这次远征联合舰队携带了大量腌制咸菜。东亚号的船舱上就有两百多坛。 一心忙于国事的魏公公哪怕吃饭的时候,也要忙于工作,他老人家正在听取葛三郎的汇报。 “这么说,岛津忠恒想当墙头草了?” 扳断硕大的虾屁股,狠狠的咬了一口肉后,魏公公“嘿嘿”笑了声,“倒是个好算盘,咱要赢了秀忠,他岛津便是咱的朋友,咱要打不过秀忠,他岛津怕是就不让咱回去喽。” “这种人,也可用两面三刀来形容。” 联合舰队参谋长官沈有容冷笑一声,对于魏公公所提出的“收买和宣传”战略,这位前尚未出征就宣告解散的大明远征军的副帅是相当不认同的。 参谋长官坚定的认为,对付日本这个弹丸小国,武力的征服才是上策。收买和宣传固然能让一部分日本人倒向大明,减少皇军对日本作战的伤亡,但那些日本人同样也是不可信的。 或许,这是因为沈有容在福建和浙江经常和倭寇交战的缘故。 但身为联合舰队的参谋长官,既然提督太监已经定下大政,沈有容也只能将自己的意见保留,以免影响对日作战。 “两面是有,三刀嘛,岛津忠恒还不敢。”将没了肉的虾屁股壳扔在桌上后,公公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和手,顺手又拿了根牙签剔牙。 “公公,这个萨摩藩不可信,其部桦山被我覆灭,萨摩岂有坐视我皇军进攻幕府而不闻不问之道理?末将以为其中有诈。”近卫师团长曹文耀极度怀疑岛津忠恒居心不良。 葛三郎解释道:“曹将军有所不知,岛津忠恒做此选择也是应有之义,据卑职了解,他岛津家可不是德川家的铁杆。听说他们的关原合战前,岛津家是支持丰臣家西军的,后来西军败了岛津家托人跟德川家康说情,这才保住地盘,但其家实力被德川家康削弱的厉害,所以,岛津忠恒才会有做墙头草的打算。” “这样啊,这怎么个说法的?”魏公公一时想不到。 葛三郎低声道:“公公,是面和心不和。” “对,就是这说法,也可以说是借刀杀人嘛。” 魏公公哈哈一笑,挥手叫人将龙虾泡饭撤下,尔后对诸将道:“看起来岛津忠恒现在巴不得皇军直扑江户,他岛津家好混水摸鱼咧。” 沈有容“哼”了一声:“混水摸鱼倒不怕,末将就怕萨摩明里和我签约,背地里却向幕府通风报信,甚至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沈将军,萨摩就算是小人,其水师不过数十条船,实力不及我联合舰队五分之一,又如何能威胁到皇军?”葛三郎不敢说参谋长官有点多疑。 “不要忘了,那个甲必丹就在萨摩。” 沈有容拿手指了指悬挂在众人前面的日本地图九州的右下方,“李旦的船队和老窝可就在鹤丸城东边,平田增宗曾说岛津忠恒和李旦的私人关系也十分好,萨摩的海贸大部分都是由李旦的船队在做,而这个李旦和幕府又关系紧密,他可是从幕府得到的日本海贸主导权,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军攻打幕府而不出兵援助幕府呢?” 沈有容的话让葛三郎也眉头皱了皱,是啊,李旦成于幕府,和幕府可以说是寄生关系,没有幕府的支持,他一个汉人凭什么能垄断日本的海贸,并且组建了一支实质上可以称之为日本海军的船队呢。 “是啊,这个李旦有点忘本啊,和服穿久了都忘了自个是中国人了。” 魏公公潇洒的将牙签弹入大海,“胡广说他不表态,似默认皇军进攻幕府,两不相帮,但咱家可不能就此信了,要不然阴沟里翻船,叫他李旦摆了一道,难不成还让咱家游回去见皇爷不成?” 沈有容问道:“公公的意思是?” “你刚才不是说怕萨摩背后捅我们一刀么,那就把他们的刀给断了嘛。”魏公公拍了拍屁股,冷冷道:“先灭李旦,咱家不但要断幕府的胳膊,也要让萨摩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李旦老巢在鹤丸城东面的日向国千岁峡...” 沈有容见魏公公接受他的建议先消灭李旦的隐患,精神大振之后立时将早已准备的腹案说了出来。 魏公公听后点头同意沈有容的部署,命联合舰队和近卫师团配合作战,务必全歼这支由中国人领导的日本水军力量。 “李旦一亡,敲山震虎,咱家倒要看看他岛津忠恒是做墙头草,还是做皇协军的少将旅团长。” 魏公公解开貂皮外套,龙虾泡饭吃的太多,肚中甚是火热,区区海风又算得什么。 葛三郎上前道:“公公,大岛由加利托人给公公带来一句口信。” “大岛啊,是个好人,咱想着他咧,他说什么了?”想到大岛昔日的身影面容,公公眼眶一红。 葛三郎道:“大岛祝公公武运昌隆!” 第一百六十章 日之战役(上) 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然,皇明之武运,必然长久。 此国者! 公公之武运,也必然昌隆。 此三千年一出之圣人! “征日之战,为我中国从未有过,今吾之宝刀东向,谁人敢缨其锋?诸君须加奋勉,千岁峡一旦扫荡,则日本海内我便称尊,千古史书,你我皆有名。” 武运昌隆的魏公公仰望天空,任由那日芒刺入双眼,绝不睁眼。 一呼一吸之间,都有大逼格。 十数息之后,公公虎目睁开,天色为之一变。 西南上空,一朵乌云压住了太阳。 乌云之下,又有一只信天翁在展翅飞翔。 “海事,在此一战!皇军之命运,在此一战!皇明之国运,更在此一战!” “叭”的一声,公公折扇打开,环顾众将,发出鹤音:“吾之宝刀,早试人间深浅,诸君有谁能持此宝刀取那李旦首级!” 言毕,老九捧来公公之佩刀。 “末将愿效死!” 第四联队长山本幸二踏步而出,接过那把刀柄刻有“一本”二字的宝刀。 “一为万物之始,本立而道生。一本赐你,盼你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公公凝神,郑重躬腰:“李旦之首级,拜托了!” ....... 十月二十三日,由魏公公亲自命名的“日之战役”爆发。 日之战役分为两步实施,第一步由联合舰队袭击扫荡千岁峡海域的李旦船队;待扫清海面之敌后,近卫师团登陆攻打李旦老巢土原城,以彻底击溃李旦势力。 联合舰队方面由参谋长官沈有容亲自指挥作战,动用主力战船152艘,官兵5000余;陆军方面则出动近卫师团第三、第四两个联队,官兵8000余。 综合各方面消息,大本营判断直属于李旦的海船大约在百艘左右,另有附属于其的海商势力船只数十艘。土原城所属日向国军力则可以忽略不计。 兵员方面,李旦部大抵在一万一千人至一万五千人左右。总体实力不如皇军,但占据地利人和等因素,因此不可轻敌。 战前,魏公公做动员讲话时指出,对李旦部皇军要做到战略上藐视,但战术上却一定要重视。 “动作一定要快,海军一旦得手,陆军必须马上登陆,以摧枯拉朽之势占领土原城!” 根据魏公公指示精神,大本营微调了作战方案,从第三、第四两个联队各调一个大队官兵担负“阻敌”任务。 阻之敌便是有可能从鹤丸城方向驰援李旦的萨摩军队。 战役爆发之前,直属于李旦的海船就已发现联合舰队的先头部队,但对方并没有上前接触,而是掉头回去。 前线指挥官沈有容判断那几条海船很有可能是回千岁峡通风报信,为避免李旦收到消息提前准备,增添皇军进攻之不利和伤亡,沈有容当即立断不再等侯后续部队赶到,提前向千岁峡发起进攻。 这个决定得到了近卫师团第四联队联队长山本幸二的支持,当他将决定通报官兵时,第四联队上下爆发出欢呼声,斗志十分的昂扬。 原因便是第四联队拥有大量日籍官兵,中队长以上的军官更是占了四成。这一次皇军征日对这些日籍官兵的意义更为重大,胜负将决定他们是以何种面貌回到故乡! 是懦夫,还是英雄,全在此战! “升帆,最大速度!” 在沈有容的指挥下,由65艘大小战船组成的联合舰队先头部队紧随日军海船之后,于二十三日凌晨突入千岁峡。 明军船只的突入让海上的日军船只大为惊惶,他们还未发出警报,明军船只就开始了进攻。 沈有容旗令诸船不得放炮,而是加快速度向敌方船只靠去,通过掷投手雷及使用“火龙出海”等火器焚烧敌方船只。 如此战术便是因为海上炮击命中率太低,且己方战船数量不占优势,因而火攻搅乱敌军是最有效的制敌办法。 与此同时,随先头部队出发的第四联队在联队长山本幸二的指挥下,士兵手持火铳近距离铳射敌方船只人员,并向日军船只发射大量火箭。 一时之间,海上火光大起,硝烟弥漫。 日军仓促迎敌,难以聚集船只,很快就被沈有容部突破切断。 明军的主力战船福船相较日军的战船明显船体更大,船身更高,因而各福船指挥官利用船大船高的优势,强行撞击日军船只,并居高临下将大量的火药投掷到敌方船只之上,以此手段接连焚毁敌船三艘。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是二十年前皇军前身吴淞水营、广东水师在朝鲜海域对日军水师攻击的翻版。 联合舰队副参谋长官、原吴淞水营千总许大有带领十数艘八重虎快船在日军船只撤退方向广布箱式水雷。 这些当年魏公公花费重金购置,却一直没有用于实战的大家伙们终于发挥用途。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至少有六七条日军船只被水雷炸毁。 某些区域,双方船只混在一起,炒豆般的铳声不绝于耳。海军官兵英勇无畏,在陆军官兵铳击的掩护下将大量甩钩扔在日军船只之上,强行拖拽,使日军船只彼此不能呼应。 李旦部下多是海盗和浪人,海上劫掠十分有经验,心性也十分凶悍,但终究不是皇军之对手。 一个多时辰后,海上战况便已分明。 李旦部要么扯帆逃跑,要么就弃船跳海。海上到处都是正在起火焚烧的日军战船。 听到动静从城中骑马赶到海边的李旦被海上景象惊呆,随即气急败坏,大骂前些日子到他这里劝降的明国使者无耻,同时也骂祖国的朝廷和军队无信。 但骂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的海船大部被毁,已经没有了在海上和明军争锋的实力。 在部下的劝说下,李旦不得不下令所有人员龟缩城中,同时派人向日向国及邻近的鹤丸城求援。 “告诉岛津忠恒,如果他不来救我,明国人下一个必定拿他开刀!” 明军的攻击让李旦错判明朝是要以萨摩为征日基地,因而他和岛津忠恒都是一个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日之战役(中) “阁下,第四步兵联队官兵及本人有十足的信心夺取土原,还请阁下允许我第四联队立即发起登陆作战!” 海上,步兵第四联队的联队长山本幸二正在向联合舰队参谋长官沈有容请战。 根据大本营战前的指挥任免,担任先头部队指挥官一职的沈有容对海军和陆军负有指挥之责。 换言之,沈有容就是前敌总指挥。 出于对这位参谋长官的充分信任,魏公公更是手书一道“官兵无论大小皆可斩”的字条给予对方,以此来确保沈有容对于海军和陆军的全权指挥之责。 “山本联队长有几成把握?” 一个联队攻击可能有数千众据守的土原城,沈有容对此有些迟疑。现在已经覆没李旦船队,皇军占据海上优势,按战前计划等待随后增援的第三联队,攻击土原的把握将大大提高。 但那样也意味着伤亡会大大提高,因为土原城的李旦部一定会趁皇军未登陆之前加修城防备战。 因此,如果同意第四步兵联队现在就向土原发起进攻,城中守敌一面无备,一面则因船队覆没慌乱,有很大把握能够一举破城。 可如果不能一举破城,对于皇军士气之影响就将极大,弄得不好就会影响整个战役部署。 “我第四联队全体官兵将以玉碎之绝决,向土原发起强烈之进攻,还望阁下成全!” 山本幸二坚绝请战,认为绝不能给予土原守敌反应时间。 沈有容思量之后,让山本幸二召集第四步兵联队所属中队以上军官参加作战会议。 沈有容的意思是让第四步兵联队军官们自己做是否登陆进攻的决定,毕竟,如果现在发起进攻,第四步兵联队将独自承受进攻压力和伤亡。 如果军官们有反对的,沈有容便将否定山本幸二的请战,等侯第三联队到来,那样可能伤亡也会增大,但至少能够确保攻下土原城。 结果,在这次临时的军官会议上,百分百的第四步兵联队军官都同意联队长率先发起进攻的请求。 军官们所表现出来的战意甚至比他们的联队长还要炽热。 “那...就拜托了!” 第四步兵联队的求战心切和昂扬斗志让沈有容动容,权衡再三同意了山本幸二的求战。 随后,登陆命令被传递到各船。 海军立即组织快船并向岸上有可能藏有日军的地点炮击,以掩护陆军官兵。 “必胜!” 山本幸二及第四联队一众军官在海军目光的注视下戴上了写有“武运昌隆”的白布条,以此证明他们对于作战的信心和能力。 李旦在撤回土原城前在港口留了数百人,这几百人都是随李旦在海上讨生活的福建闽南人。李旦留下他们的目的自是阻击明国军队上岸,为首者是李旦的侄子李思。 发现明军开始派船登陆,李思立即让人回土原城报讯,同时组织部下使用使用日本产的铁枪进行阻击。 第四联队很快和李思部展开交战。 大队长、原南都勋贵魏国公府家将的徐兴身先士卒,终率部突破李思部,斩首上百级。 李思见状不妙,立即带着手下几十号日本浪人逃往土原城,余者不是溃逃就是向皇军投降。 将俘虏转交给海军后,山本幸二率部向十几里外的土原城开近。向导是几个闽南汉人。 土原城是萨摩藩日向国的一重镇,日本战国时此城曾在不少枭雄手中来回争夺。后来李旦崛起,因对德川家康有极大帮助,故德川家康将土原城赐于李旦。这也使得土原城成了继鹿儿岛之后中国人最多的地方。 因为中国海商(盗)们特别有钱,九州的日本人便将自己的女儿纷纷嫁给这些中国人为妻。不少中国人都在此娶妻生子扎根,有的甚至纳了七八个小妾。同时,大量的日本女人涌入这两座城池,也使得这两处地方的欢场生意特别兴盛。仅土原城就有数千日本女人从事为中国人服务的生意。 因此,土原城与其说是李旦的老巢,倒不如说是在日中国人的一处据点。只不过这处据点因为幕府的特殊关系,使得在这里的中国人倒成了幕府的帮凶。 李旦之所以拒绝宣使团的拉拢,也正是因为他和幕府是互生互利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李旦认为自己倒向明朝,能够从明朝获取的利益并不如德川幕府给他的。 而且,因为有从前汪直的旧事,本质上是海盗的李旦等人对于自己的福国朝廷,骨子里也是不相信的。 另外,则是李旦等人不认为皇军能够征服日本。 所以,他们要是冒然向皇军投诚,德川幕府一旦胜出必然会清算他们。 同颜思齐等参加倒幕的汉人不同,以李旦为首的大海盗势力属于有家有室,幕府特权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自是不可能同颜思齐一样果断投向明朝,以寻求来自中国的力量帮助。 ......... 第四联队轻装疾行,迅速挺进土原城。 46岁的山本幸二一直行进在队伍最前方,每向前一步,他都觉得自己离家乡越来越近。 不但是山本幸二,所有的原侵朝日军出身的军官士兵们都对前进充满渴望。 他们想念家乡,更相信家乡的亲人。 而要回到家乡,他们就不能失败! “刺刀前进,绝不言退!” 山本联队长的声音在队伍中显得特别的震耳。 此时土原城中尚处于混乱之中,不但守军乱成一团,城内的商人和百姓也乱成一团。 有关明国军队向“甲必丹”宣战的消息早已在城中传开,十几里外港口的火光也印证了这一消息。 守军和居民纷纷讨论,什么样的猜测说法都有,对于甲必丹能不能击败明国军队,众人心中也实在是无底。 远处港口的火光依旧通红,城中人心惶惶,但尚还保持着秩序,因为城中的人不认为明国军队会在海上得手之后立即向土原城发起进攻。 李旦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在等侯鹤丸城的援军。等到侄子李思逃回来告诉他明国军队已经上岸并向土原城开来时,李旦感到十分的震惊。 明国军队很快就出现在土原城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日之战役(下) 抱着必胜之心,第四步兵联队三千余官兵不顾急行军疲劳立即开始攻城。 不过因为缺乏攻城器械,并且得不到工兵联队的支援,所以尽管第四步兵联队官兵人人奋勇,土原城中守敌也极度慌张,但却始终无法撞破城门。 回过神来的李旦也马上开始全城总动员,大量从属于李旦的日本浪人被征调上城,城中海商豢养的打手也被李旦强行征调。 秉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观念,李旦命人将库中多年积攒金银珠宝抬至城下,谓城中百姓只要愿意上城助战皆可手抓一把。 面对金银诱惑加之“甲必丹”三十年的威名,城中不少青壮百姓纷纷拿钱上城,或帮抬运物资,或帮往城下掷石,或帮摇旗呐喊。 双方的激战从下午直打到傍晚,第四联队的第二大队曾两次突进土原南门,但都被李旦组织的敢死之士击退,遗尸百具。 眼看天色就黑了下去,第四联队却依旧没能突进城中,山本幸二大感惭愧,竟抱着玉碎之心披上盔甲,欲亲自带兵进攻。 副联队长武三思强行将山本抱住,苦苦相劝,山本这才息了暴躁之念头。 “首登土原者,我将以主公之佩刀相赐,并授其联队第一勇士荣号!” 为激励士气,山本幸二将早前从主公那里得到的“一本”刀拿出。海军方面此时也派来援兵,一支由600人组成的队伍携带从船上拆卸的大小炮23门赶到了土原城,随后向城中炮击。 海军的加入让第四步兵联队压力顿减,23门火炮对土原城守军造成了极大困扰和杀伤。 至深夜,两军都燃起篝火,火光映射数里之远。 世袭武职出身的武三思提出攻心之术,他命福建籍士兵持铁筒朝城中喊话,言称大明皇军此次征日,乃是为报当年倭寇祸乱中国之仇。故凡是中国人,便当齐助皇军,绝不可为日军帮凶,使祖宗蒙尘,使同胞冤屈难伸。 又言,凡阵前反正者,一律赦免其从前罪过,给予皇帝亲军待遇。有生擒手刃贼首李旦者,赐锦衣亲军飞鱼服,若愿为官,副将以下。若不愿为官,金百两。 稍后,又命人宣称,皇军一旦破城,不但助纣为虐者要受王法惩处,其在明朝之家眷亦要受牵连。 此攻心之策果然有效,土原城内本就居住大量中国人,他们出海为盗,可以目视王法,无法无天。但登陆则为朝廷治下百姓,便是不为自身想也得为后人想。 如此,城中人心便开始浮动,城上的抵抗也是大弱。那些李旦属下的日本浪人们倒是个个愿意死战守城,可他们的顶头上司们一个个动摇起来,便叫这些浪人们也不知所措起来。 “皇帝亲军,为国为民!”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 在武三思的安排下,皇军官兵齐声朝城中喝喊。更有福建籍的士兵们唱起家乡的曲子,要那城中的同乡不要再给日本人卖命。战场起义,光荣反正,大明皇军和大明朝廷对他们既往不咎,茫茫大海同样有他们一碗饭吃。 城上的李旦见周围部下看他眼神不善,心知不妙,而鹤丸城方向又迟迟没有萨摩援军到来,也是生了退堂鼓。 侄儿李思一心保命,便劝伯父赶紧撤走,若是迟了真让城内动起手来,他李家一族就是大祸临头。 李旦不敢迟疑,要李思赶紧保着族人从北门先走。稍后李旦则带二百余心腹也出城而走。 “甲必丹”出城消息很快散开,城中海商们于是聚焦在一起呼喝守城的家人打手们放下武器。 亥时三刻,土原城投降。 第四步兵联队和海军官兵入城之后立时控制城门,封锁城中道路,严令城中居民不得外出,又严令官兵不得扰民。 此是魏公公军令,大本营需要土原城作为九州要津以控制九州各国及萨摩藩。 一个能为皇军提供粮饷和人力的城池要比一座被焚毁的城池重要的多。 天亮后,联合舰队参谋长官、前敌总指挥沈有容入城召集城中汉人海商。 “只要你们真心悔过,不再相助李旦及日本幕府与大明、与皇军为敌,尔等原在日产业朝廷一律予以承认,皇军也一律予以保护。” 听了沈有容所说,及亲眼看到大明皇军对土原城百姓和商人的确秋毫无犯后,城中海商纷纷表态愿意襄助皇军征伐日本,既是为自己过往赎罪,也是为大明海事大业贡献。 在这些原本从属于李旦的汉人海商的帮助下,皇军迅速稳定了土原城。城中中日百姓人心渐安。 许是因为长期和中国人打交道的缘故,又许是家中都有女儿嫁于中国人为妇的原因,土原城中的日本人对于大明皇军这支从中国来的军队甚至很亲近。 第四联队的第三大队奉命构筑防线又防备萨摩军队时,当地的日本人竟然都来帮忙。一些日本人还自己做了云梯说要帮助皇军攻打鹤丸城。 军民关系,那是相当的融洽。 刚刚登陆的魏公公对沈有容的安排很满意,传话说海商和皇军理当是合作互利关系,所谓舞照跳,马照跑,从前哪样还哪样。 鹤丸城的萨摩藩主岛津忠恒在知道土原城遭到明国军队进攻后,他并没有派遣军队前去助战。 这个精明的岛津家督可能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念头,但很快这个念头就因为狼狈逃来的李旦而变得不切现实起来。 失去了土原城和船队的“甲必丹”李旦变得无足轻重起来,从前他来鹤丸城时岛津家督是肯定要出面接他的,这一次他却被凉在了城外半天,直到傍晚才被放了进来。 并且,李旦遭到了不公正对待。萨摩家要求他的护卫交出武器,理由是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明国的奸细。 倍受屈辱的李旦愤怒不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迫接受了岛津家的安排。 三天后,李旦做梦也没有想到,岛津忠恒不但没有向幕府告急,也没有出兵夺取土原,而是将他交给了明国军队。 岛津家给出了解释,他们认为这是中国人自己的事,所以岛津家不当干涉。 “明国的军队在日本的土地上向幕府的勋臣发起进攻,怎么就不关日本的事!难道岛津家不是幕府的藩臣吗!” 在被解往明营的路上,李旦向岛津家的国家老清水抗议,对方却视如未见。 “伯父,那个朝廷的天使未必会杀你,留下你用处更大!” 李思安慰自己的伯父,他认为朝廷乃是远征,不论是地理人文还是后勤辎重都是极度困难的,所以朝廷需要一个对日本了如指掌的人,而自家的伯父显然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听侄儿这么说,李旦也是豁然开朗,倒是后悔自己不应该拒绝朝廷使者拉拢了。 “如果真能为朝廷做点什么,也是我李家的荣幸。” 调整了心态的李旦很快被送到了大明天使的面前,随后,他和他的侄儿李思等36人被天使下令斩首。 一封报捷的密揭也在当天搭乘快船向琉球驰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皇协军第二混成旅团 密揭名为《智取九州三十六将疏》。 可能是为了让皇爷阅读起来更有意思,或者有兴趣逐行阅读,以此能更好的感受魏公公在东瀛扶桑的傲人战绩,从而给予高度肯定和赞扬,魏公公是用白话写的这份密揭。 全文的点睛之笔是在最后的一段——“今下土原,伏首李旦,京都可下,江户可望,银山亦可见。” 李旦等贼人首级亦随船发回,因长年在日缘故,李旦部下多是倭人装束,发饰很是特别。 魏公公相信皇爷就算不看这些人头,内廷那些公公们瞧着了,也定会对他魏公公翘首以赞。 对于杀李旦,沈有容、施德政、蒋西凤等将领有不同意见。他们认为李旦虽替幕府效命,但毕竟是汉人,且是东亚海上强者,对海上的各股势力有很大影响。 因此,杀了他甚为可惜,如果能够利用其影响力为皇军办事,将使征日事半功倍。至少,也能替皇军网罗一批海上力量。 而且,李旦经营的东亚航线如果能够完整的为皇军所用,将使特区现在经营的海贸在短时间就扩大几倍,单此利润就十分的可观。 魏公公却不这么看,他坚持杀掉李旦。 “甲必丹之名是很威风,对于日本幕府强藩及海上势力而言,也是有相当影响力的一个人物,但正是因为李旦有影响力,咱家便不能不除掉他...大明不需要另一个奴尔哈赤。” 魏公公说的已是很直白了,从李旦拒绝宣使团的拉拢开始,公公就已经将他抛弃。 越是有影响力的人物,就越得除掉,否则将来就尾大不掉。 本质上,李旦和奴尔哈赤是一样的,他们对于大明可能有敬畏之心,但绝没有忠诚之心。 当敬畏被打破后,野心就会自然而然生起。 “一个“甲必丹”倒下去,便会有千万个“甲必丹”出现。” 城头上的魏公公负手看向大海。 城下是一百多位土原城的海商们,有汉人,有倭人,也有几个西洋红毛鬼子。 一个强者的倒下,一定会有新兴的强者出现,这是历史和客观事实。 魏公公无意皇军在海上一家独大,他一直希望的就是有更多的人参于进大明朝的海事大业。 所以,只要这些海商们拿出足够的诚意和皇军合作,魏公公就会让他们各自升级。 汉人也好,倭人也好,红毛鬼子也好,只要他们愿意团结在魏公公的皇明大旗下,他们就是皇军最好的朋友。 将来,亦是皇明的一份子。 做任何事,都有第一个吃螃蟹者。 自古以来,正如敢于闹事的都是地痞流氓一般,敢于冒险的都是亡命徒。 海事开办以来,虽然魏公公一再提倡民间力量要大胆迈出脚步,要勇敢走向大洋,可是直到现在也仅仅是东南沿海的那些披着海商衣服的“盗者”在利益的驱动下试探性的往海里伸脚,规模小,范围小,远达不到魏公公所希望的没有皇军的保护,民间的力量也能为皇明开疆拓土、充当先锋的要求。 原因可能是中国千百年以来的“小农”思想作怪,小富即安,宗族利益大于国家利益。 因此,必须要有一帮人带头给国内的士绅打个样,使这些国内的地主豪强们知道他们的眼光是多么的短浅,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富裕,他们才会大起胆子冲向大洋深处。 那么,土原城中这些亡命徒们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魏公公召见了这些海商,在重复了沈有容给对方的保证之后,公公要求这些海商们能够马上动员起来,出人出钱出船,成立皇协军混成第二旅团,为皇明伟大的征日作战贡献力量。 除了保证这些海商们航道不会被皇军切断外,公公还许诺他们将能光明正大的到东南沿海任何一个地方采购他们所需要的货物,不会被地方官府刁难,更不会再被人当成海盗。 “回去之后,要是你们发现还有哪个地方官敢小瞧你们,你们就报咱家的名号,递咱家的名贴,咱家不帮你们,皇军也会帮你们!” 公公说话算数,当场就让魏老九把自己的烫金名贴挨个发一张。众海商们即便对魏公公所说的将信将疑,但在李旦已死,土原已改姓大明的事实面前,也不得不表态愿意无条件支持朝廷。 皇协军混成第二旅团是公公布的一手好棋,第二旅团肯定是以土原城为驻防地,那么便是对岛津忠恒最好的监视,也是对九州的威摄。 计划中,混成第二旅团将由土原城的海商势力和颜思齐倒幕军、以及招募的日本人合编。 公公已经让葛三郎写信给颜思齐,让这个倒幕的汉人英雄到土原城一会。届时,公公将委以颜思齐旅团长重任,如此也算是给对方一颗定心丸。 毕竟,那个“龙虎将军”的封号实在太虚。 可以肯定,皇军对日本的征服将会持续很长时间,鉴于皇军作战兵力的缺乏,使用大量的伪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收买、宣传的战略之外,大规模收编无疑是个很好的路子。 当天,土原各城门就张贴了一张公告,这张公告让每一个读过的土原居民都感到相当的震惊。 因为,这张以大明朝廷名义颁布的公告中明确提出,大明朝廷承认日本武士阶层,并愿意招募武士为大明朝廷的正式军官。 这意味着,日本国内大量的因为德川幕府“废武”而被压制,甚至沦为浪人的武士们将有了一个新的效忠对象,一个新的体制。 公告中出现的“尊皇讨夷”、“皇道乐土”成了土原城居民口中最热的词语。 在给光荣的步兵第四联队题词“九州的神圣守护”后,魏公公又亲切会见了宣使团胡广从“敌占区”带回来的几个日本天主教徒。 这一次,公公的身份不再是大明征日天使,而是教廷派在东方教区的最高主宰、神圣的紫衣大主教、日本信徒的拯救者庞麦臣阁下了。 顶点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明不以幕府为谈判对象 凡事都有因果。 魏公公本人虽然深得万里之外的教皇保罗五世信重,授予全权处置东方教区的大权,但对于东方教区所属的原耶稣会在日所做所为,公公本人还是不以为然的。 早在三个月前,公公就在特区的大教堂听取了郭居静所做的日本天主教运动报告。 这份报告是郭居静应魏公公吩咐,专门派人联络日本耶稣会成员,经过多方的、系统的、结合早前日本耶稣会发给澳门耶稣会及教廷的诸多报告,综合撰写的一篇可谓极为详尽的报告。 通过这份报告,魏公公完全了解了日本天主教发展的来龙去脉,但在将这份报告束之高阁时,公公对身边正在努力完成《魏公文选》第六卷的阮大铖说了一句话,大意是这份报告带有很浓厚的色彩偏见,是唯心的,而非唯物的,甚至是自欺欺人的。 偏见,是这份报告彻头彻尾的展示。 偏见来源于日本政府对天主教的所谓压迫,但偏见更来源于那些传教士们的胡作非为,以及自诩正义。 毫不客气的说,公公认为幕府对天主教徒的镇压,实际是天主教徒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因为,那帮子西方来的红毛鬼子们太想当然了。 从时间上讲,天主教进入日本不过才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前,曾受洗礼的肥前国大村的领主大村纯忠,把十年前开港并正在发展为日本西部最大贸易港口的长崎,与其附近的茂木一起捐赠给耶酥会,并允许耶酥会在日本领土上拥有属于教会的基地。 有了长崎这个传教之地,从西方来的传教士们便开始了大规模传教,他们采取强制手段让肥前国的国、郡官员们信教,再通过这些官员发出命令强迫所有居民入教,并骚扰各地。 本质上同公公前世那些洋鬼子们并不区别,所发展的信徒和二鬼子们也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不需要做过多调查,公公也相信肥前国等地必然会有“倚教欺人”的现象存在。 “教权岂能大过政权?教务岂能干涉世俗?” 公公冷哼一声,连他老人家都懂的道理,丰臣秀吉一代人杰又能岂不懂。 丰臣秀吉当然懂,所以他迅速颁布禁教令,开始逮捕传教士和部分信徒,并从耶酥会手中收回了长崎与茂木。 这便让耶稣会的教士们二十年心血化为乌有了。可即便如此,那些教士们也没有离开日本,而是赖在日本不走,丰臣的死亡将这个问题留给了德川家康。 此后,便是德川幕府主导的镇压天主教运导,继而引发了日本天主教倒幕运动,又戏剧性的让汉人颜思齐成了日本的倒幕英雄。再之后,便是紫袍加身的庞麦臣阁下亲手主导的天主教讨日战争了。 征服日本,军事上的征服是一方面,文化和宗教的征服更是一方面。 具有高度政治智慧的魏公公在具体听取那几个在日本天主教有影响力的信徒和教士的汇报后,总结了几个矛盾点。 第一点就是教义的矛盾。 天主教义坚持上帝是最高权威,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和以将军为最高主宰、严分身份等级的幕藩体制完全不同,且完全抵触。 第二点就是天主教的排它性,天主教否定神佛信仰,认为上帝是天地万物之主,应该服从上帝,而不应该服从父母、主人、君主。 这对自称“神国”的日本和被尊为“天照大神化身”的德川统治者来说,更不能容忍。 此外,天主教反对日本武士的切腹、多妻制,都直接和日本统治阶级的传统对立。 这些矛盾点结合在一起,哪怕没有新教基督国英国、荷兰商人对西班牙、葡萄牙旧教天主教士的中伤,日本政府也绝不会允许天主教在日本继续发展。 便是放在大明,哪怕魏公公是庞麦臣大主教,他也不可能让天主教的旧教义在中国传播。 所以,改良天主教义,坚持中国化道路,否定天主教的排它性,将上帝与东方文明神话结合在一起,才能让天主教真正的为公公所用。 去年公公在北京南堂召开的中国化道路工作会议中,就教义改革公公曾经提出若干点。 “东风一定要压倒西风!” “人口数量占据第一的皇明一定要在宗教领域盖过人口较少的族群。” “和西方的交道过程中,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天主教、基督教乃至各大教派于西方各国人民的影响,信仰这个东西我们不去争取,不去控制,不去把握,我们的敌人就会加以利用。” 正在编缉的《魏公文选》第六卷中有关宗教部分就引用了魏公的几次讲话。 私下里,魏公公更是毫不避讳的和郭居静等人提出,东方教区现在及未来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将天主教世界的领导权接管过来。 “如果我们的教区面积最大,如果我们的信徒人数最多,如果我们的圣斗士们最强,为什么我们还要听从梵蒂冈的命令?” “教宗、教皇又为什么一定要由西方人担任?难道东方人就不是上帝的子民了么?” 同样的道理引用在日本,也同样适用中国化(东方化)。 日本,是一个微缩版的中国。 魏公公很明确的对那几个日本天主教人士提出今后天主教应当和儒教、佛教、神道教融合,入乡随俗,只有争取到多数人的赞同,天主教才能为上帝争取更多的东方信徒。 “从前耶稣会的做法是错误的,我们必须纠正,如果继续从前的错误做法,对教士和信徒们的伤害就是无法挽回的。” 如果有可能,魏公公很想现在就出版改良版的《圣经》,但显然现在推出新《圣经》并不实际,因为东方教区现有的实力远不能和西方各教区相提并论。 所以,在指出过往日本耶稣会的错误做法后,魏公公仍就明确表示要对魔鬼的幕府政权进行强烈的打击,以促使日本各界能够接受天主教,从而停止对上帝信徒们的迫害。 “秉教皇阁下谕旨!” 向来将保罗五世高挂嘴边,恨不得把保罗老人家的画像供起来的魏公公习惯性的将保罗的老虎牌亮了出来。 他以东方教区大主教的身份要求日本教会必须动员信徒协助皇军征日作战,并要日本的天主教机构马上完善圣斗士体制。 对过往和日本幕府对抗有功的信徒要授予圣斗士的光荣称号,比如这次来的前大名、天主教徒有马晴信之子有马直纯,魏公公就当场册封他为二等青铜圣斗士,并以紫衣大主教的身份赐予他“天马流星拳”的伟大称号。 这既是对有马直纯秘密赞助天主教反抗运动的褒扬,也是对其父有马晴信的认可。 有马晴信作为岛原藩第一代藩主,利用日本官方许可的朱印船往来台湾、吕宋、澳门、占城、交趾、暹罗等地从事船运贸易,并成为巨富。 此后,德川家康曾命令有马晴信进攻台湾,后又受德川家康命令焚毁了葡萄牙停泊于日本的船只,但其本人却依旧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并没有奉家康命令迫害境内的天主教徒。 也因此,有马晴信被德川家康勒令切腹,可是天主教义不能自杀,有马不得已只好让手下将自己杀了。 父亲死后,有马直纯虽然免于连坐,并继续了父亲的领地成为肥前国日野江藩主,但杀父之仇有马直纯岂敢忘记。 并且,新任的德川秀忠对有马直纯也十分警惕,一直想将其换掉,所以为了自保,有马直纯便秘密以资金赞助天主教的倒幕运动。 而在其的庇护下,岛原境内的传教士们也发展了很多天主教徒,这些以农民为主的天主教徒对幕府的苛捐杂税很是不满,反抗随时都会发生。 在此背景下,对于打着拯救日本天主教徒旗号讨伐幕府的大明皇军,有马直纯不管是为了父仇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都需要和皇军建立良好的关系,尤其是明朝方面和东方教区对有马家的利益做出了承诺。 “幕府正在将日本变成魔国,这一点不管是皇明还是教区都不愿看到,我们希望能够在将幕府击败之后,日本能涌现仁人志士将这片国土变成真正的皇国,上帝之国。” 魏公公亲手将一枚二等青铜圣斗士的勋章戴在了有马直纯的衣领上,在和有马的秘密会谈中,魏公公出示了一份大明皇帝的手谕,这道谕令表明大明皇帝和朝廷对日本没有领土野心,只是希望能够打倒万恶的、对人民残暴不仁的德川幕府。之后,日本依旧是日本人的国家。 “希望阁下能够广泛联络对幕府不满的仁人志士,共同建立日本的新秩序。” 为了表示对有马直纯的重视,魏公公破天荒的穿了一套和服,跪坐于地向有马直纯端起了酒杯。 “皇明朝廷将不以德川秀忠为谈判对象,如阁下这般才是皇明朝廷可以信任的伙伴,也是天主教廷可以信任的朋友。” 有马直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而迟疑之后问了魏公公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军是否有把握击败德川秀忠。 “三个月灭亡秀忠。” 魏公公给出了这样一个说法。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皇比江户更重要 三个月灭亡秀忠,听起来和圣诞节前结束战争一样,很不靠谱。 公公本人也是这么理解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这么说。 因为,三个月灭亡秀忠不等于三个月占领日本。 这是两个概念。 从国土面积上来看,德川秀忠找不到一座山城供他藏身。所以,三个月灭亡秀忠是可能的。 日本这个岛国也绝不可能鼓捣出“以空间换时间”的战略来。 “全民玉碎”这个概念德川幕府也弄不出来,莫说是将军了,就是那个在洛阳的天皇水份都大的很。 “帝国需要日本有识之士的配合,皇军也需要日本有头有脸的人物做朋友。” “皇军此次征日,于其说是讨伐万恶的幕府,倒不如说是为日本人民而战。将日本人民从幕府水深火热的统治解救出来,是帝国和皇军责无旁怠的使命。” “日本人民与我皇明子民本是同宗同文亦同种,两岸血浓于水,日本人民的痛苦就是皇明的帝国,日本人民的苦难就是皇军的苦难,日本人民的不幸也是咱家的不幸。” 在魏公公的亲自主持下,大本营机要参谋葛三郎奉命成立了专门统战日本各界的机构——“大本营菊机关”。 “菊机关”除指挥直属大本营的特种力量外,还直接负责“东兴社”的活动。 “菊机关”成立后的唯一任务就是拉拢劝降日本的实力派,包括并不局限于大名、武士、儒师、僧众,乃至幕府官员。 除“菊机关”外,由菊花武士组成的秘密组织“复兴社”也从事这一任务。 随着对日工作的不断进行,“菊机关”和“复兴社”渐渐演变成大明皇帝亲军的两大对外特别机构,担负亚州共荣以及世界人民大团结的光荣使命。 ......... 在得到了大明天使作出的三个月灭亡秀忠的承诺后,有马直纯带着满腔的欢喜和信心回到了肥前国日野江藩。 但就在其回到属地的第二天,有马直纯就遭到了刺杀,左胸被刺客以铁枪射中,虽没有危及生命,但也让有马直纯不得不卧床养伤。 刺客被有马的卫兵当场斩杀,使得这场针对日野江藩主的刺杀行动变成一桩悬案。 刺杀不久后,有马直纯便上书幕府,反对幕府和明朝开战,希望德川秀忠能够和征日明军展开会谈,以避免来自明帝国更大的打击。 京都陷落前,有马直纯给德川秀忠的书信多达14封,而给其他的幕府官员书信更是多达百封。 由于有马直纯的天主教徒及藩主身份,日本的一些有识之士纷纷聚集在他的周围。日野江藩的和谈气氛十分浓烈,诸如“中日一家”、“明日一体”、“天主教徒大统一”、“东亚人民大团结”的和谈舆论充斥整个藩境,并向周边扩散。 到了十二月,随着皇军军事行动的不断胜利,有马直纯公然宣布不再向幕府提供粮饷税银,并号召各地藩主共同响应明朝军队讨伐幕府。 “那个该死的天马流星拳!” 苦于无力分兵对付有马直纯那个混蛋的德川秀忠只能在官邸大骂,并指示官员从日本的千年独立性、将军的合法性等方面撰文痛斥那些鼓吹和明朝和谈的家伙们。 同时,德川秀忠亲自率领常备军上洛,准备和明国军队来一次大会战,以粉粹外界大肆散布的“战必大败,和未大乱”的失败主义论调。 至一月,整个日本的目光都聚焦在京都。 如果京都被攻破,不但是对德川幕府的重大打击,也是给有马直纯及其它不满幕府的藩主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就是利用和皇明和谈的幌子另立新的日本统一政权,以取代德川家族对日本的统治。 明朝方面也在这个时候派人向德川秀忠递交了战书,这份战书中明确表示,皇明帝国今后不再以幕府为对手,而是要协助日本的有识之士建立“真诚与帝国合作”的新政权。 “明国欺人太甚!” 暴怒的德川秀忠当着女儿和子的面将明朝的战书撕的粉碎,他发誓一定要将明朝的侵略军消灭在京都。 “我的女儿绝不会嫁到明朝去!” 秀忠拒绝了负责将军政务官老中井上正就的劝说,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答应明朝的要求,那么幕府的合法性和他德川大将军的威严都将被质疑。 他不愿自己成为国人眼中的胆小鬼。 “将军,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明军,还有那些心存二心的野心家,更有那些斩杀不绝的教徒,还有儒者们也不支持我们!” 井上正就的母亲是秀忠将军的乳母,所以他和秀忠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十分亲信的人。 “你说的这一切我都知道,也正因为此,我才决意和明国军队会战。只有胜利才能让我们摆脱目前的困境。” “但是将军,如果选择在京都和明国军队会战,江户就十分危险!” 井上正就必须提醒秀忠幕府的水军力量并不能保证江户的安危。如果明国军队采取的是声东击西之策,江户就十分危险了。毕竟,明国人的水军太过强大。 德川秀忠眉头皱了皱,低声道:“天皇比江户更重要。” ......... “公公,刚刚得到的消息,已经有三名藩主通过菊机关向皇军传达善意!”一直奉命密切注视日本各界的葛三郎兴匆匆的拿着刚收到的报告向魏公公禀报。 “这些人是想当取代秀忠啊。” 魏公公挥了挥手,立时十多名日本艺伎乖巧的退了出去。公公其实不喜欢这些浓妆的艺伎,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对日本文化的重视,他老人家才勉为其难的抽空观赏一二。 “老九,” 公公朝正带着艺伎出去的魏老九看了眼。 老九点了点头,公公见状表示满意。今天晚上,他的床上一定会有一名洗干净脸蛋和身子的艺伎出现。 “菊机关和复兴社必须密视注视,一有异常立即通报大本营。必要时可以采取措施,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说到这里,公公顿了一顿,“皇军需要合作伙伴,但帝国不需要。” “公公的意思是?”葛三郎表示不解。 魏公公摇头不语,内中意味需要葛三郎自己理解。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卿等速起,勿为关白所笑 葛三郎很快理解了魏公公的意思,公公所言的皇军需要朋友,自是指战术方面,意大明皇帝亲军的此次征日作战需要日本的有识之士和地方势力的帮助,绝不可孤军作战。 帝国不需要合作伙伴则是战略层面,很显然,魏公公并不会真正的要扶持什么日本的新豪杰取代德川幕府,但是在战术层面上,皇帝亲军又必须得到日本各方势力的协助,使现在的幕府重新面临战国时群雄纷争的局面,从而有利于皇军对幕府的讨伐。 看起来二者之间是矛盾冲突的,但实质却并没有冲突。 因为时间会解决这个问题。 “何为真豪杰,唯魏公也!” 葛三郎当天在自己的日记上只写了这一句话。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不太喜欢写日记的魏公公当天也难得的翻开小本本,写了这么一句话。合上日记本的魏公公带着十二分的向往悠哉哉的来到了卧室。 随后,土原城中传出了不知名的、愤怒的咆哮声:“西巴,怎么会是男人!” 天亮之后,感情受到严重欺骗导致黑眼圈的魏公公下令搜罗城中所有的艺伎,将他们统统装船运往京师,谓之“以供内廷诸公消遣。” 好在,葛三郎呈上的一篇名为《开诚忠告东瀛之豪杰》的告示让魏公公郁闷的心情稍稍好转。 这篇告示是昨天晚上葛三郎熬了一夜写出来的,为此,他喝了好几壶水,中华也抽了三包,早上那夜壶都是满的,鼻孔里也是黄的。 魏公公十分重视这份告示,在全文阅读之后他忍不住打赏了葛三郎纹银一千两,谓“天花乱坠,感动涕零,先生之才当受此赏!” 告示全文只两千余字,虽然篇幅不长,但相当的抓要点。 告示一开始就从德川幕府窃夺日本政权开始说起,称德川家康本是卑鄙小人,既非受命之德,又无功于日本,纯属机变伪定一时,巧操幕府。当时豪杰武力不敌,吞恨抱愤以至今日,盖所谓人众胜天者矣,今也天定胜人之时且至焉。 随后,告示又对幕府的内政外交,尤其是对天主教徒的残酷迫害问题上进行了全面攻击,宣称“上天厌其德,下民倦其治”,所以日军一败再败,是盖“德川气数已尽,而天下与弃之因也”。 告示同时说,皇军“之所伐在幕府,不在日本人民也”,“日本民族与我皇明民族同种,同文,同伦理,有谐荣之谊,不有与仇之情也”,号召日本人“绝猜疑之念,察天人之向背,而循天下之大势,唱义九州四国,纠合壮徒,以逐德川之幕府,起真豪杰于草莽而以托大业,然后革政,除民害,去虚文而从圣贤儒教之旨。” 最后,号召被德川幕府迫害的各地百姓以及从前的各方势力帮助皇军,以使日本能够成为真正的皇道乐土。 “卿等速起,勿为关白所笑。” 结尾这句是魏公公给加的,短短十个字却是精华满满。 “速印速发,此文告须使日本乡野皆知,使豪杰皆知。” 当天下午,魏公公又接见了一百多名刚刚奉召加入皇军的日本武士,这些武士都是受皇明征召令而来,而在此之前,他们其实已经算不得武士了。 结束了混乱的战国时代的德川幕府,出于政权统一和恢复秩序的目的,推行了幕藩体制,并大规模削弱藩国大名特权,这就使得原先依附于大名们的武士不再成为各藩国的特权阶层,各藩国也无力再豢养如此众多的武士,如此,大批的武士便“下岗”,要么成浪人,要么回家种地。 可以说是职业军人的这些武士又哪里能安份呢,因此各地的倒幕军中就有大量武士混迹其中,意图推翻德川幕府,以使他们能够重新恢复过往的身份和特权。 大明皇军的到来,给了这些下岗武士一个新的希望,远比倒幕军更强大的希望。 武士们没有家国之义,甚至现在的日本也没有家国概念,谁给钱替谁卖命才是这个时代日本武士们最真实的写照。 大明皇军开出了价码,给出了体制,成为“皇军”要比成为浪人,被幕府压迫的贱农更诱惑。 自发出布告后,土原城便陆续有下岗武士来投,甚至还有萨摩藩的正式武士,前后已有数百人。 近卫师团和正在组建的皇协军第二混成旅团正在奉命接收这些武士,魏公公今天接见的实际是第四批。 按计划,这批武士将被移交给正在执行攻击京都作战计划的步兵第三联队,因为武士们的训练和军事素养无法同近卫师团很好的融合,所以近卫师团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那就是各联队单独编建一支由武士组成的特攻队。从而既可以不影响师团战斗力和编制,也能很好发挥武士们的战斗力。 “京都之战,是决定日本命运的一战,望诸君奋勇杀敌!” “帝国的功臣阁中将有诸君的一席之地!” “拜托了!” 号角声中,刚刚从台湾过来的警备师团第一联队、皮岛特别支队两个大队的官兵同武士特攻队一同踏上联合舰队的战船,他们将在大坂登陆攻击京都,呼应配合从津市登陆已经占领奈良的近卫师团主力。 距离魏公公发出“三个月消灭秀忠”的承诺已经过去两个月,皇军却依旧没能向京都(洛阳)发起总攻击。 幕府常备军已经在德川秀忠的带领下赶赴京都,并在京都周围形成了防御圈,据菊机关的可靠情报,德川秀忠很有可能会率领主力出京都攻击奈良,以主动进攻姿态稳定京都、江户乃至幕府所属各藩的人心。 如果德川秀忠取得会战胜利,幕府将得到更多的军队,这对于皇军是极为不利的。 “战事一开,便没有后退!” 土原城中,魏公公将防守土原的重任交给了颜思齐,他本人将在三天之后前往奈良亲自指挥会战。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新的合战 明国军队的突然大举入侵,震惊的不仅是江户的幕府,还有京都的朝廷。 只是,年轻的后水尾天皇在得知明国军队打出的旗号竟然有“尊皇攘夷”之后,心中对明国军队的敌视一下就去了许多,尔后破天荒的召见了朝廷关白二条忠实,向其询问明国朝廷的真实意图。 “陛下,从明国的告示上来看,明国的敌人是德川家,而非天皇!” 二条忠实是京都朝廷对幕府最有成见的重臣,现今担任的也是日本名义上最有权势的职位“关白”,而这个职位也是其家族藤原氏千年以来一直垄断的位置。当然,除了那个没有姓名的丰臣。 “就是说,明国人是尊重我这个天皇的?他们不是想灭亡日本,而是想灭亡德川家?”后水尾精神大振。 “是的,陛下!” 对幕府和德川家十分痛恨的二条忠实给了天皇明确而满意的答复,他告诉天皇陛下,明国人公告了整个日本,一旦消灭了德川幕府,日本的政权仍将由日本的有识之士担负起来。 那么,大政就是必然奉还的。 关白也是必然重新拥有实权,而不是沦为幕府的傀儡。 这些,明国人的菊机关已经通过某种途径向京都释放了。 虽然,二条清楚明国人在这个时候向京都朝廷释放善意并没有安好心,而是希望朝廷能和幕府对抗,从而有利于明国人的军事行动。 但是,二条依旧接受明国人的“善意”,毕竟,明国的军队是不可能真正征服日本的,在击败幕府之后,明国人必然会将大政奉还。 到时,拥有天皇的朝廷才是真正可以接手幕府遗产的存在,那些动摇的、观望的强藩们没有资格成为第二个德川家康,更没有资格成为第二个丰臣秀吉。 因此,于公于私,二条都坚定的希望和明国合作。 天皇,是这个合作最大的砝码。 现在,年轻的天皇陛下已经展了他的态度。这个,是至关重要的。 在踌躇了一那么一番后,后水尾压低了声,道:“那么,是不是可以?”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马上派人去办。” 有了天皇的默认,二条就有更大的信心去说服那些重臣们起来反对德川秀忠。 “陛下,萨摩岛津家已经上书朝廷公开表示愿意响应肥前有马氏。”为了坚定天皇铲除秀忠之心,二条将刚刚接到的一个好消息告诉了天皇。 “岛津家也起来了?” 后水尾又惊又喜,萨摩可是强藩啊,如果岛津家能够表态拥护大政奉还,京都就将成为日本真正的京都。 “幕府倒行逆施,人人得而诛之!臣请陛下密诏各藩共讨秀忠!”趁热打铁的二条竟然想出了密诏一事。 年轻的天皇陛下却迟疑了,他没有就密诏之事探讨,而是道:“那个人太可恶,朕很不喜欢他。” 如此,在给唯一可以信任的重臣留了这么一句话后,后水尾起身离开了密室。 天皇陛下对德川家族的憎恶是毫无保留的,因为德川家给了天皇太多的屈辱。 当年,后水尾的父亲后阳成天皇之所以让位,正是出于德川家康的意思。如果说朝廷需要幕府的金钱援助,不得不屈从幕府威势下,那么,德川秀忠对天皇的私事指手划脚就更可恶了。 后水尾深爱着自己的女官,并生下一子一女,这件事情本是天皇的后宫之事,却引起了德川秀忠强烈的不满,要逼迫天皇迎娶他那才十一岁的女儿和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朕是绝不会成为德川家的女婿! 后水尾暗暗发誓,如果不是城外云集的幕府军队,他甚至都不愿每天跟例行公事一般派人慰问要与明国军队决战的德川秀忠。 隐忍,还需隐忍。 京都眼下仍处于秀忠的严密监视的把控之中,年轻的天皇纵有万般的想法,他的重臣们纵有万般的胆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露出他们真实的想法。 与明国人的决战寄托的不但但是幕府的希望,更是天皇的希望。 陛下多么的希望大政能够奉还啊! 陛下是多么的希望全日本的有识之士能和明国的军队一起“尊皇攘夷”啊。 无论是历史,还是明国人告示,都表明明国对日本绝对没有领土野心,他们的此次讨伐只是单纯的要消灭万恶的幕府政权。 .......... 萨摩藩公开上书反对幕府,深深的刺激到了德川秀忠。 为抢得战争的主动权,赶在明国军队援军到达之前消灭奈良一带的明国军队,德川秀忠下令京都附近的幕府军队向奈良挺近,他要以一场大胜来奠定幕府不可动摇的地位。 14日,八万余幕府常备军打着红、白、青、黄、黑五种颜色的旗帜向奈良挺进。 消息不断传回京都,演变成红彤彤、黑压压一片大军行动的场面,对京都的朝廷产生着心理上的巨大震慑力。 到底是明国军队取胜,还是幕府会取胜,成了京都所有人心中最大的问号。 奈良一线的皇军也接到了日军总进攻的消息,兵力上,日军占据了很大优势,日军配备了大量的铁枪、铁炮,并且有骑兵作战,而皇军在奈良城驻防的仅仅是近卫师团的第一步兵联队和部分辎重、工程兵,总兵力不到五千。 大本营传来了最新命令,魏公公手书“近卫师团一定要取得奈良城保卫战的胜利!” 与此同时,大明皇军从各个方向向奈良运动,双方都在不断的增兵。 18日,从台湾启程经琉球到来的援军台湾警备师团第三步兵联队,台湾义勇皇协军第一联队、由福建和浙江招募的兵勇,合计12000余到达津市,旋即向奈良方向增援。 由魏公公的姐夫王有喜率领组成的“有喜支队”也在大坂成功登陆,为了粉粹日军的抵抗之心,王有喜旅团长下令对大坂进行洗劫,造成了至少两万余大坂百姓的无辜死亡。 大坂方向的明国军队严重威胁到了日军侧翼,为了争取时间,德川秀忠于24日下令攻击奈良城。 城中皇军虽兵力处于弱势,但依托奈良城墙顽强抵抗,并且拥有优良于日军的火器,致使幕府军队一直无法完成重大突破。 经数日苦战,幕府军队仍无法攻破奈良。 战火中,千年历史的唐招提寺等古建筑被毁坏。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打幕府 分田地 从土原启程到达大坂的魏公公,对眼前看到的一切表示十分的遗憾。 大坂,可是丰臣秀吉的根据之地啊,也是德川幕府之前的日本副都所在,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亦或贸易都是十分昌盛的,在日本之地位类似皇明之松江,可惜如今却成了废墟之地。 对大坂的洗劫显然不符合皇军征日的宣传,如果幕府利用大坂事件大做文章,很容易激起日本各界对皇明及皇军的仇视,破坏皇军征日的大战略,所以,魏公公需要有喜支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身着斗牛服、白披风,手戴白色手套的魏公公步入会议室后,有喜支队的军官们立时起立,口呼忠诚。 魏公公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尔后沉声道:“皇帝亲军乃大明天兵,仁义无敌之师,如此对城池大肆焚毁,对平民大肆屠掠,岂是皇军作风!” 有喜支队一众军官不敢正视怒气冲冲的魏公公,洗城事件发生之后,军官们也有过反省,知道这是犯了军法的大事,因此都很怕上面追究。 最终,还是王有喜一个人扛下了公公的怒火,他给出的解释是日军大坂城代山田忠一极其的愚顽,令得支队官兵在攻击大坂的战斗之中付出了不必要的伤亡。 在此过程中,又有相当多的大坂居民也参与协助日军守城,尤其是在城下町,很多富户都组织起来对抗皇军,这让有喜支队的伤亡不断增加,最终官兵的怒火酿成了皇军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洗城事件。 “这不是你们洗城的理由!” 魏公公不满这个解释,只是王有喜是自家嫡亲的姐夫,他也不好当着众人面训斥于他。 大本营参谋长官蒋西凤知道王有喜支队长同魏公公的关系,这个时候便出来替王有喜说话。 他道:“公公有所不知,有喜支队登陆之后为迅速占领大坂,以完成大本营既定作战计划,支队官兵便立即向大坂挺进,以致辎重部队无法跟随,部队便面临粮食供给中断的严重问题。所以,为了更好的完成大本营的作战计划,部队的就地征收是有必要的。” 蒋西凤说的很委婉,但同时也提醒魏公公,对日作战计划拟定时,粮草就地解决可是你魏公公自己草拟,并向浙江和福建通报的。 因此,对大坂的洗劫并非单纯的是有喜支队滥杀无辜,而是有着实际的军事需求。 事实上开战以来,皇军各部对沿途的日本村庄、城镇都实行了“就地解决”方案,即便皇军官兵军纪严明,但在解决过程中也难免会出现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 大坂事件之所以震怒了魏公公,乃是因为规模太大,倘若有喜支队能够稍稍收敛,死亡人数在万人以下,或许这件事参谋本部那边就能压下来。 战时的平民死伤是可以接受的。 有喜支队主力、台湾警备师团第一步兵联队联队长马文庆也适时承情,他道:“公公,倭人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心向大明,愿意共讨幕府...征收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不合作份子的攻击,为了自卫,皇军适度的反击和震慑是有必要的。” 魏公公沉默片刻,示意姐夫和三姨表叔都坐下。 “你们上报的死亡人数是两万六千人,可是大坂是座大城,城内的居民就只有两万六千人吗!” 下令洗城的是自家姐夫,就地解决也是自家提出来的方略,魏公公能说什么,他现在只想知道真实的被屠人数。 马文庆等人有些迟疑,最终还是王有喜给出了实情,他告诉小舅子大坂死亡人数是六万人左右。 “兵民难分,大师倭寇混迹百姓之中,根本难以分辩,又恐其余地区效仿大坂抗拒皇军,我这才下令洗城,若是朝廷要惩处,由我一人担了便是,莫要为难我的部下。” 在自家小舅子面前,王有喜这个从前的纯朴农民显得十分坦荡。 魏公公对姐夫有点刮目相看了,他可是个老实人啊,老实人能干出洗城这种事来? “今后此类事件务须慎重。” 杀掉自家姐夫以正视听、讨日本各界欢心这种事,魏公公肯定干不出来,他不可能让自家姐姐守寡妇,外甥们没了爹的。 但此事又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由头。 所以,在抽丝剥茧之后,那些被屠的城下町富户们就成了大坂事件的导火索和替罪羊。 助纣为虐的幕府帮凶、贪得无厌的吸血鬼、敲骨吸髓的寄生虫成了大坂富户们的定性词。 魏公公通令皇军各部告示幕府控制各城池,但有抗拒皇军者,便如大坂之下场,城中人丁玉石皆碎。 同时,广泛发动日本贫民,将无法带走的富户浮财和住宅大肆分发,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幕府、分田地”运动。 与此同时,魏老九奉命执行了代号为“梅”的行动,“梅行动”的核心是将大量的日本财富,包括并不局限于古玩字画、金银珠宝等运回皇明。 奈良一线的攻防战还在继续。 考虑到江户海面出现了明国军队的船只,并且有一支明国军队已在大坂登陆,对在奈良的幕府军队侧翼形成威胁,事实上日军已经无力攻占奈良。 因此,以德川秀忠为首的幕府主战派们开始计划将军队后撤至京都,避开可以利用海运机动的明军。 从而能够将明国军队主力诱至京都决战。 幕府认为京都有天皇存在,如果明军攻击京都,各地的藩国不可能坐视天皇沦于明国之手。 所以,收缩兵力在京都寻求最终决战,对于幕府方面是极为有利的。 幕府新的战略变动很快通过菊机关传到了魏公公案头,公公批示皇军要排除万难攻占京都。 明日双方不断在京都方向投入兵力,皇军除近卫师团全部、台湾警备师团两个联队、台湾义勇皇协军、福建、浙江兵丁,皮岛特别支队等兵力,总兵力已达五万余人。 但这些部分分散在奈良、津市、大坂一线,故为统一指挥,合成各部加强战斗力,魏公公特令大本营组建京都派遣军,又名第一军。 第一军由近卫师团全部、台湾警备师团一个联队、台湾义勇皇协军等组成。 此外部队归“有喜支队”、“学文支队”统一指挥。 海军方面之陆战部队负责控制沿海港口。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京都告急 日本告急 第一军之司令长官由近卫师团长曹文耀升任,所留师团长一职由伍福铭接任。 整编命令下达后,第一军所属皇军官兵达到了36000余人,而当面之幕府日军约在80000人左右。 日军攻击奈良不顺,伤亡数千,明国军队又在大坂登陆,其战法新颖,排枪犀利,日军传统战法难以克敌,不得不收缩兵力后撤京都一线,从而迫使明国军队后勤补给线拉长,寻找战机以求歼灭有可能孤军深入的明国军队一部。 幕府所封大小强藩206除萨摩岛津,肥前有马等二十余“逆藩”外,其余各藩都已接到幕府的调兵令。 这些大小藩国强者能出兵数千不等,弱者只数百甚至数十。对比皇明,大体便如魏公公所言县长树旗、镇长吹号、村长来战。 京都及江户附近的近藩,也就是德川家族的家属藩国都已起兵,他们的封地因为就在近畿附近,所以行动迅速,能够调动三万左右藩军助战。 当年随德川家康征战四方忠心家臣受封的藩国也绝大多数响应幕府号召,但是因为萨摩、肥前等“逆藩”断绝了南北交通,一时之间无法向京都集结。 而更多的藩国则是在战争中投降幕府的那些大名,这些人本就无法取得幕府信任,封地一般也在边远地区,所以这些藩国几乎都没有支援幕府的意思。其境内“失败主义”论调占了上流。 即便最终选择出兵支援幕府,他们也要面临境内倒幕军和“逆藩”的阻挠,根本无法帮助幕府对抗明国军队。 德川秀忠对此也是深刻认知,所以在发出调兵令后并没有严厉催促那些远藩。 这个时候,远藩们能够不公开反对征夷大将军,就是秀忠最大的胜利了。 奈良之战的不顺利并没有告知京都的朝廷,哪怕那个年轻的天皇是自己执意要嫁女的女婿,秀忠也依旧无意向后水尾透露半点战争动向。 近藩的陆续增援坚定了秀忠在京都决战的信心,但在定下后撤计划之后,秀忠却死抱着将军不可轻易撤退的脸面,以及幻想能够多抵挡明国军队数天,为各地增援勤幕的藩军争取时间,故迟迟不肯下令总后撤。 甚至在26日,秀忠还亲自指挥旗本,也就是将军的近卫武士军团对奈良之明军发起了一次万人规模的攻势,在付出一百多卫近卫武士的生命之后,秀忠不得不下令收兵。 29日,秀忠终于下令全线撤退。 然而,秀忠的死要面子耽搁了撤退时间,致使前线本应立即后撤的日军各部发生了大乱,部分日军收到撤退消息过迟,为避免被明军合围,一些日军将领下令部下自行组织撤退。 最终撤退时,因没有讲明各部队撤退顺序,八万多幕府中央军将士挤在通往京都的两条道路上,不但撤退变得拥堵,还遭受明国军队的强烈打击,苦不堪言。 大撤退很快就变成了大溃逃。 驻防在奈良东面和束町一线的近卫师团步兵第五联队在没有师团命令的前提下,果断抓住战机尾随追击撤退之日军,向京都孤军深入。 在联队长丁孝恭的指挥带领下,第五步兵联队用了两天时间就攻占了奈良和京都的重要通道、日本平安时代贵族的别墅地宇治。为了取暖,第五步兵联队拆毁了宇治名胜平等院及上神社。 随后,第五步兵联队以神迅向京都方向挺进,在最前线的第二大队有两名年轻的军官发起了竞争,约定谁斩杀的倭寇最多,谁就是兄长。 其中一人是百户崔元吉,另一个是百户有麻。 崔元吉是原皇明金州卫军出身,有麻是原侵朝日军第二军铁枪足轻出身。 竞争过程中,崔元吉首先斩杀了36名撤退日军,有麻稍次,只斩杀了25人。 在京都东南方向的木开吉马,二人暂时分开,各自随部队做大移动。第二天,崔元吉听说有麻在一无名村庄包围了一股倭寇,率先冲入斩杀了6名倭兵。不甘示弱的崔元吉立即带领部下搜索附近村庄,斩杀掉队倭兵18人。 最终,第五步兵联队在距离京都只有几十里的上醍醐陵停止了前进脚步,而这个时候崔元吉和有麻各自斩杀了78名倭兵和62名倭兵。 有麻爽快认输,但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竞争:“那么,这一次是我输了,但是,即将到来的京都之战,我与兄长约定,谁先入京都谁的战利品缴获就归对方!” “我这个百户当了两年多了,一直升不上去,这一次能不能当上千户,全看京都之战了!” 崔元吉哈哈一笑接下了新的竞争赌约。 日军方面,因为混乱的大溃逃竟然造成了伤亡数千,约万人部队下落不明的奇耻。 甚至,因勇武过人,被织田信长称作“花实兼备之将”,被丰臣秀吉称作“日本第一、古今独步之勇士”,世称“三河飞将”、“鬼之平八”、“日本之张飞”、“战国第一猛将”的本多忠胜之子本多忠政也在撤退时不知下落。 另一位大将、家康时代“四大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之子井伊直胜更是被明国军队生擒。 井伊直胜被生擒完全是一次意外,其部日军在撤退时遭到皇军近卫师团第六步兵联队的追击,双方在不动川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井伊直胜率领的是一支幕府精锐,不仅有旗本一千余,还有御家人四千余,装备大量铁枪铁炮,给皇军第六步兵联队造成了很大伤亡。 但在联队长李炎昭奋不顾身的指挥攻击下,第六步兵联队还是突破了井伊直胜部。激战中,井伊直胜被皇军的大杆子铳击中。混乱中,部下们拼死想救回井伊,但最终未能如愿。 井伊直胜是被一个叫皮麻子的蒙古籍皇军士兵擒住的,战后皮麻子因功晋了总旗。 第五步兵联队的擅自追击引发了连锁反应,近卫师团以致整个第一军都被第五步兵联队的行动牵动,随后全线越过奈良向京都挺进。 京都告急、关中告急,日本告急! 第一百七十章 永沐皇明朝阳之下 “第一军的擅自行动是对大本营既定作战计划的蔑视,是大本营无法容忍的,必须要加以惩治!” 接到第一军竟然全线越过奈良一线挺进京都后,参谋长官蒋西凤怒不可遏,因为此举意味着第一军将会成为一支孤军,在左翼“学文支队”和右翼“有喜支队”无法以最快时间抵达京都前,冒然深入的第一军很有可能遭到日军主力的合围。 参谋本部高级参谋们的意见也是如此,均对第一军在夺取奈良保卫战的胜利之后没有抓紧时间休整部队,等待左右两翼援军到来就冒然进攻京都表示愤慨。 不过中下层参谋军官们对上级的愤慨却是不以为然,他们反而对第一军的大胆之举表示赞许,认为日军既然从大撤退变成了大溃逃,第一军就没有道理任由他们溃逃。 公公身边的亲卫队长魏老九可能是和参谋本部那帮军官们交道久了,也深受他们的感染,说道:“战争就以当以击毙敌人的多寡来决定战场走势!卑职认为第一军的大胆行动是一次突破性、决定性的行动,这次行动很有可能会奠定我军对日军的总体胜利!” “公公,第一军太过轻视对手了!奈良一战皇军虽然取得重大胜利,但德川秀忠元气未伤,情报显示近畿一带有大量幕藩军队向京都运动,得到这些近藩增援的秀忠很有可能会集结重兵,给予孤军深入的第一军迎头痛击!” 蒋西凤做为大本营参谋长官,全局负责战争,自然不可能跟下面的人一样激进。 他有必要提醒魏公公,京都一带可能云集的日军绝不会低于十万人!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德川秀忠,哪怕刚刚经历了奈良一战的失利,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对冒进的第一军进行反包围。 “据说是第五步兵联队的擅自行动让第一军不得不全线出击。” 担任大本营参谋副官、原吴淞水营都司的程庆想替第一军说些好话,如果真要追责的话,惩治第五步兵联队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佳的结果。 “是丁孝恭么?” 魏公公随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炒黄豆,嚼了嚼后拍了拍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大本营现在要做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研究如何掌控局面。” 说完,公公披上了军中的棉大衣,十二月的日本还是相当冷的。 “将士们的棉衣都准备了么?御寒的物资大本营必须保证,不管是国内调运还是从日本就地解决,大本营首先要保证不使每一个皇军将士挨饿受冻!如果冻死了一个士兵,咱家就要砍脑袋!” “公公放心...” 蒋西凤忙简单汇报了冬衣和御寒物资的调配情况,并指出在一些地区,皇军为了御寒拆毁了大量日本寺庙和古迹,其中不乏保存完好的唐代建筑,这让人甚感痛心。 “是不是可以给各部队下令,禁止毁坏日本的古迹?”蒋西凤征询道。 魏公公却大手一挥,道:“建筑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怎么再生?” 蒋西凤忙点头称是。 “不过,天子和贵妃娘娘是信佛的,想来日本这些古寺庙中保有不少稀罕物,这些东西要是毁了未免可惜,可着令各部广为搜罗运往京城。” 运回京是真,但是不是孝敬给皇爷就难说了。 眼下,江南那边古玩市场很是兴旺,大量从日本运回的好东西成了江南有钱士绅的把玩物。 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皇军的一部分粮饷。 “梅计划”可不但但是魏公公在日本搜罗财宝为己用,而是为国为民的。 “公公,眼下这个局面,是大本营无法承受的!” 蒋西凤将讨论重点重新转回了当前战局,不管怎么说第一军的擅自行动都超出了第一军可以决定的范围,如果不加以警告,置大本营于何处? “战势千变万化,第一军无法及时向大本营通报战况,战机的决定权应当下放。” 魏公公从战争的实际角度以及信息来回传递的延迟性上默认了第一军的行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本营可不能当宋朝的枢密院,事事要前线唯令唯图而行。” 魏公公起身负手。 “传令第一军,不管死多少人,京都必须拿下!” “传令有喜支队,学文支队,三天内必须赶到京都,如果延期误时,军法从事!” 森严军令使得在场诸将一阵寒颤。 要知道,两个支队的长官一个是公公的亲姐夫,一个是公公的大侄儿啊。 下午公公卤薄准备从大坂启程前往奈良时,他老人家亲切会见了大岛由加利一行。 大岛带了一群人来觐见公公,这些人是九州及关西一带的倒幕军首领。有部分是天主教徒,但也有部分是从前的反德川势力。内中还有几个是幕府控制的藩国秘使。 在重申皇明对日本并没有领土野心,此次征日完全是应天主教会之请,并为惩罚日本近几十年对皇明及藩属朝鲜、琉球两国的侵略而来后,公公进一步指出日本的各方势力现在不应该再存观望之心,而是应马上动员起来一同向京都进军。 “中国秦汉之时有先入关中为王,这个典故如果在座的诸君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寻一位儒者相询。” 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个典故后,魏公公实际听取了众反幕义士对反幕运动的一些实际困难。 考虑到这些反幕军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了亲近幕府的藩国,及德川秀忠的部分常备军,公公指示大本营给这些反幕军武器援助,其中就包括大量的地雷。 公公本意地雷制造简单便宜,使用方便,能对幕府所属的军队给予极大的骚扰和杀伤,殊不成想日后公公却为此头疼不矣。 甚至在关东平原,为了彻底解决逆兵地雷之患,公公不得不在炎炎夏日之下裹着日本农夫的头巾亲自排雷。 八嘎的很。 第二天,公公大驾至第一军已经占领的木津川,在这座不大的城池中,公公受到了城内日本居民的热烈欢迎。 这些日本居民手拿写有“明”字的三角小旗,沿着城镇街道两侧排立,嘴里喊着夹生的汉话“欢迎欢迎”,一些日本少女还盛妆的跳起舞来唱起歌,场面让魏公公深为感动。 他老人家从马上翻身而下,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亲切的走到了一名日本小孩子面前,捏了捏对方的小脸蛋,将糖块塞在对方手中,尔后拉起对方的小手,对着居民们深情的说道:“我是皇明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我热爱着我的祖国,我也热爱着日本,今后,日本的每一个百姓都将和我一样,永沐在皇明朝阳之下!” 公公话音刚落,四周的日本居民便齐致的欢呼起来:“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随军的《皇明日报》记者深深的记住了这一幕,并快速绘成日后家喻户晓的《东亚共荣图》。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维持会 科举 仪式结束之后,木津川居民得到了每人一斤小米的赐给,孩童还额外分到了两块糖。 而不合作份子,在大本营“杜绝一切可能存在之威胁”指导理念下,必然面临最严厉的处置。 由魏公公亲自签发的大本营第七号密令中重点指出,只有对抗明分子给予最残酷的打击,才能确保皇军控制区的治安环境,以及确保日本人民能够融入皇明这个大家庭,从而起到团结日本人民的目的。 什么是最残酷的打击,密令中没有明确指出,这个度由各部自由掌握。大本营仅仅要求是不可造成过坏的影响。 显然,第四步兵联队就很好的执行并理解了密令要求,在攻占木津川当天及此后数天,约有一千余不合作分子及“抗明分子”被就地处决。 这使得木津川的人口数量下降了百分之十,但不可否认的是,此举净化了木津川日本人民及当地的治安环境,并极大的促使民心向于皇明。 这从当地居民的欢迎仪式上就可看出。 攻占木津川的第四步兵联队长山本幸二因为这次出色的组织能力被魏公公大为赞许,授予其“京都之花”的荣誉称号,整个第四步兵联队也得到了大本营的通令嘉奖,记集体一等功一次。 在第四步兵联队及当地由“有头有脸”人士组成的木津川特别维持会的招待宴会上,魏公公进一步指出:全军要推广第四步兵联队在木津川与当地日本居民建立的深厚友谊经验,务必使日本人民深切感受大明皇军的威武与仁义,以及来自皇明朝廷对日本人民的深切关爱。 “特别维持会的设立在政治上是必要的,大本营对此是持鼓励支持态度的。皇军欢迎朋友,对朋友也是真心实意的,诸位,让我们为皇明和日本的友谊共荣举杯!” 宴会上,魏公公亲自举杯向木津川维持会官员们敬酒。 一身和服便装的魏公公给人的观感是无比亲切,也是无比真诚的。 “皇军对日本有再造之大恩,皇明对日本亦有导师之大恩,木津维持会必将以学生待老师一般真心服从皇军的调遣,为皇军征讨万恶之幕府贡献力量!”木津维持会长板仓重昌带领副会长及维持会官员们一齐向魏公公跪拜。 在得知这个板仓会长竟然是德川家康时代十六神将之一的板仓胜重次子,魏公公惊喜交加,上前扶起臂带白袖章的板仓重昌,赞扬其弃暗投明不仅仅是木津人民的幸运,也是大明朝廷及皇帝亲军的幸运。 “日本,如果都是板仓会长这样的人物,那么流血就不会发生,人民也不会遭受战火的波及了。” 魏公公很是感慨,尤其事后得知板仓一家几十口人都在皇军手中拿捏着,更是感慨。 木津维持会是皇军征日以来日本地方主动成立的第一个精忠协明的基层组织,政治意义格外重大。 因此,魏公公指示由板仓重昌起草一份维持会纲领初稿,此纲领初稿大体合乎皇军之需要,与皇军所宣传的一贯口径是吻合的,但有些地方存在瑕疵。 魏公公亲自动手修改,在纲领中增加了劳役和教育之规定。 纲领规定,日本凡年满16岁以上,50岁以下男子,只要不是为皇军效力的组织成员,均将被指定为“就劳者”,不得逃避。 所谓“就劳者”,即皇明之成年人丁。凡“就劳者”有义务为皇军及皇军所属机构提供劳役服务,并承担赋税缴纳之责任。 若“就劳者”不愿履行责任和义务,则将视为不合作分子。 教育方面,魏公公重点草拟了以“尊皇敬神”为核心的皇道教育。 公公提出在皇军实际占领控制区,一旦成立了当地的维持会,则必须马上推行汉语教学。 “语言是宣传皇明精神的最有力武器!也是促进中日两国人民大团结的有力工具!更是促进东亚繁荣昌盛的凝聚力所在!” 为了普及汉语教育,公公规定各级维持会都要建立当地的学校机构,只要愿意到学校接受汉语教学的,一律在人力和财力方面予以补助。 同时,各地在和平之后要举办“国语交欢学艺会”,“汉语讲演比赛”等汉语普及运动。 与此同时,各级维持会要废除过往使用的片假字,无论是公文还是日常用语,都要使用汉语。 所有人都要学,甚至连寺庙中的僧人们也要学习汉语,哪怕是艺伎和那些出卖色相的女人也得学。 根据这份纲领,汉语实际在皇军控制区就被提到了至高无上地位。 在会见由日本大儒林罗山率领的“日本儒学界观察团”时,魏公公就纲领中的教育部分征询了日本儒者们的意见。 公公提出,在日本加强汉语教学是铲除日本原有之狭隘排外思想的重要举措,也是打破幕府锁国的利器。 “汉语言是建立东亚新秩序的始基,可以彻底根据亲幕思想,以及日本千年以来的保守固执之思想。”魏公公说道。 “鄙人完全认同阁下所言,日本有必要推行汉语教学,要做到在整个日本,不管日本人到哪里,只讲汉语就可以办事。” 作为日本儒学界的代表,林罗山对儒学研究很深,其早年曾入建仁寺为僧,后拜藤原惺窝为师。此后侍奉德川家康,禄米三百表,至秀忠时任将军侍讲,幕府的很多外交文书和法度都是由其起草,可以说是幕府文官势力的首领,也是日本儒学家的宗师。 早前对林罗山的接触工作一直是由东兴社在负责,后来东兴社并入菊机关后,这个任务便由菊机关接手。 菊机关负责人葛三郎对林罗山十分重视,专门派人做其思想工作。 只不过林罗山受惠于德川家康,又是德川秀忠的讲师,其在幕府地位很高,所以仅凭日本儒学界一直提倡的“融入中国”、“分支论”是很难打动其放弃幕府,转向皇明的。 为此,葛三郎大胆向林罗山提出了一个主张,那就是皇军在打倒万恶幕府之后,就立即在日本推行科举制。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日本人民盼统一 在日本推行科举制,不亚于一枚重磅炮弹直击日本儒学界之心灵深处,也直击日本儒学传播的软胁所在。 葛三郎在给大本营的秘密报告《加强日本儒学于政权建设必要性》一文中指出,日本之儒学传播始于中国唐时遣唐使,也是在中国的唐代日本大举学习中国,并也曾设立过科举制,如日本历史上的勇山文继便是从民平做到中等官,官位从四品下,在幕府时代相当于大名等级。 只是,日本儒学却没有就此传播开,而仅停留在京城地区,科举也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便被废除。 概其根本原因就是日本的贵族阶层认为平民当官是对他们的威胁,于是通过世袭制度,使学校只为贵族而设。 儒学也成为公卿贵族把持的学问,更分类固定到专门的家族,有的家族专门讲解五经,有的家族专门写纪传,有的家族专门研究律令,成为贵族的“家学”。出了京城,就很少有人了解了。 葛三郎进一步调研指出,幕府本就是一帮粗鄙武人建立的政权,为了提升形象,历代幕府也注意吸收儒家学问。如足利幕府时代的足利学校就聘请识字和尚为高级武士子弟讲解儒家学问。 但所讲内容肯定是十分肤浅的,主要目的是让武士识字。而武士本身地位是依赖世袭和战功,根本不需要依靠儒学的科举。 德川家康建立幕府后,认识到中国的朱子理学对其统治十分有力,这才大力宣传朱子理学,在各藩普遍建立藩校,以朱子理学为重要内容。 如林罗山等现幕府儒学官就是那个时期得到了德川家康的支持,从而能够在幕府任职的。 然而,即便德川家康大力扶持了朱子理学,给予日本儒界资助,但和从前幕府相比也是换汤不换药。 毕竟,武士学朱子学,除了识字外只是学一个大义名分,学效忠家主道理。更深层的内容,藩校不可能教授,也不会让武士去琢磨。 至于什么“民贵君轻”的圣贤道理,幕府更是不可能允许武士们去学。 这导致儒学成了日本官方的一种工具,而不是信仰。 也演变成日本的武士在学习了儒家思想后,和儒者也依旧不沾边。而那些自愿追随老师学习儒家思想的日本平民子弟,则因为没有科举制度不能当官,只能永远在中底层打层,能够成为大名的家臣替其书写,已是这些平民子弟最大的幸运了。 久而久之,现今日本的儒学传播就具有极大的局限性,不能给平民子弟带来利益的儒学,自然就不会成为日本的主流学问,百姓们对其也产生不了兴趣。 而那些学通中日的真正儒学家们,也因为没有一个合理可靠的机制让本人、学生们从中受益,无法成为日本政权的一份子,渐渐就成了如“清流”一般的人物。 也许,他们表面上是受到了幕府乃至京都朝廷的尊重,但实际上他们于国家的任何事务都没有发言权。 好比担任幕府首席儒官的林罗山,哪怕贵为将军讲师,他所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写写画画而矣。 更像一个“师爷”,而非官员。 结合日本儒学界的实际情况,葛三郎遂大胆提出“科举制”。 葛三郎相信,如果皇军能够帮助日本儒学界在日本推行科举制度,一方面能整合日本儒学界影响和力量为皇军所用;另一方面则是能够“同其文、同其语、同其思、同其人”,使日本能够长治久安,不复再有倭寇之患。 魏公公在研读了葛三郎的报告之后,亲笔批示几个大字——“高,实在是高。” 学通中外,通晓多国语言,遍通各地风情,古今中外不可多得的、具有极度超高政治与军事智慧,集忠诚和老实于一身的魏公公对科举的评价是相当正面的。 本着要将好东西与世界共享,要坚定将日本打造成皇道乐土的精神理念,魏公公指示大本营马上着手对葛三郎报告的论证。 不过,结合当前讨幕战争走势和日本实际情况,魏公公又认为科举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全面推广肯定是不现实的。 毕竟,皇军眼下实际控制区只局限在萨摩一部、大坂、奈良、津市这一片京畿西南地区,面积大概只相当于皇明一两个府的存在。 哪怕京都会战能够击败德川秀忠之幕府主力军,皇军控制区也不过是向关中延伸。关东及关西的大片土地,皇军暂时是力所难及的。 但是,能不能推行科举制又关系到日本儒学界对皇军的支持,因此公公在反复权衡之后,拿出了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案。 这个方案就是待夺取京都之后,可以将皇军现有控制区整合成一个特别行政区,在这个特区内仿效皇明科举制度,大力扶持日本儒学界,无论是政治还是思想,亦或经济方面,特区都要给日本儒学界地位。并实行科举任官制度,废除从前各藩校,以维持会体系下的学校机构推广儒学,使之和学汉语运动并行并立。 在同儒学界观察团的秘密会谈中,魏公公以天使身份承诺实行科举制,同时向日本儒学界伸出友谊之手,说明自己将向皇帝陛下上书请开一次特别恩科,届时日本儒学家可以选出一百名以下的优秀儒生前往皇明参与此次恩科。 儒生一旦选中,便可以回国担任皇军控制区实际官员,其科举所得功名(文凭)皇明朝廷予以正式承认。 “未来,维持会之临时管治体系必将移交真正之政权体系,使日本人民有所学,有所好,有所用,更使圣贤之道能在日本发扬光大,使日本人民早闻大道!” 在得到魏公公的肯定答复后,日本儒学界观察团成员喜出望外,如果科举能够在他们手中在日本得以实施,于他们的毕生所学便是有价值的。 林罗山代表观察团向魏公公表达了日本儒学界对日本近几十年来对皇明的愧疚之情,更表达了日本人民对于祖国母亲的想念之情。 “皇明于日本便如母亲于游子,我等皆是圣贤子弟,更是汉人后裔!我等盼统一如盼星星,盼月亮啊!” 一个叫鸠山的儒者激动的泪水直下,众儒者闻言均是感同身受。 千年以来,日本儒学界始终如一的思想便是能和大陆同胞统一啊! “那么,日本便只能有一个皇帝了。” 擦干泪水的鸠山神情肃然,正在和魏公公交谈的林罗册也是神情一凛。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日本人民盼统一 在日本推行科举制,不亚于一枚重磅炮弹直击日本儒学界之心灵深处,也直击日本儒学传播的软胁所在。 葛三郎在给大本营的秘密报告《加强日本儒学于政权建设必要性》一文中指出,日本之儒学传播始于中国唐时遣唐使,也是在中国的唐代日本大举学习中国,并也曾设立过科举制,如日本历史上的勇山文继便是从民 《司礼监》第一百七十二章日本人民盼统一 《<b>司礼监</b>》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统一的大决战 魏公公甚是惊讶,他没想到提出废除天皇的竟然是日本儒学界这些人。 不过稍加思索也就明白了,莫说主张“融中亲中”的日本儒学界,便是普通的日本人,对于京都那个天皇都谈不上什么敬畏与忠诚。 这是日本特定的历史因素形成的。 武人开创的幕府虽然一直强调忠君,不过这个君乃是将军,而非天皇。幕府之存在也是对天皇权威的最大蔑视。 更休提现在的日本皇室只有一小块封地,因为没钱,皇室都得派人在街上出售字画来获取微薄收入。 德川幕府建立之后,更是在财政上死死拿捏着京都皇室,在朝政上也是直接干涉,后水尾天皇与其说是天皇,倒不如说是傀儡。 日本人真正将天皇视作神一样的存在,还得两三百年后打倒幕府后的维新。 没有神道教和****加持,天皇这个玩意,自然就不值钱,更不会成为日本读书人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存在。 正如魏公公一直表扬的,儒学不分国界,儒生们的思想觉悟就是高。 众所周知,“尊皇攘夷”、“皇道乐土”一直是皇军的宣传口号,但这个宣传口号在不定的时期内具有暂时性的模糊。 具体理解为,就是不同的人对这个“皇”有不同的理解,比如京都那个年轻的天皇陛下就对这两个宣传口号很感兴趣。 菊机关在京都的密线就向大本营传递过京都方面想和皇明接触的意思,但由于德川秀忠对京都的掌控比较严密,双方无法正式见面会谈。 并且,无论是京都方面,还是皇军方面,都希望正式的会谈能够在京都会战以后。 京都的控制权在谁手中,才能决定会谈是否可以成功进行,并取得双方共同满意的效果。 基于种种现实,魏公公无意现在就向全日本宣告“皇”字一意的真正含义,因为时机尚不成熟。 因此,对于日本儒学界部分人士提出的废除天皇,举国融入大明,以大明之皇帝为日本之皇帝的激进想法,公公是予以认可,但提出了“三步走”方案。 所谓“三步走”方案的第一步,就是先行攻占京都,将后水尾控制在皇军手上,从而能够利用后水尾影响到一些日本藩国,并彻底否定幕府存在之法理性。 这一阶段,皇明及皇军对年轻的天皇陛下是表示尊重的,并尽可能的保留京都朝廷。 第二步便是在控制京都后,上书大明皇帝陛下,册封后水尾为日本国王,仿朝鲜例。 第三步则是皇军在军事、文化、经济上能够彻底融合日本时,进行日本国的正式内附。 第一步和第二步,公公称为“明治时期”,即由大明对日本部分地区的实际统治时期。 这一时期,魏公公保守估计需要五到八年。 第三步,是谓“共荣时期”,又谓“长治时期”,即真正的东亚共荣时代。 “明治时期”,皇军主要推行的除了汉语言教学及科举制度外,就是加强对京都朝廷的控制,并对日本政体和制度进行大改革。 计划中,将由魏公公本人和年轻的后水尾签订《明日议定书》,以确定京都朝廷和大明的正式关系。 这个方案在出台时遭到了近卫师团部分军官的反对,如第一联队长真田一郎、第六联队长李炎昭。 李炎昭提交《解决日本问题的根本方策》文稿,认为皇明对日本之征讨应当是全面的、彻底的,不留任何隐患的。 故皇军应当不断增兵日本,夺取京都之后立即进军江户,在控制日本这两个政治中心后立即向其余藩国进军,以皇军不可战胜的刺刀为皇明彻底解决百年倭患问题,同时亦拯救深陷幕府残暴之统治日本人民。 该文稿中,李炎昭强烈建议大本营不能承认京都朝廷,并要求在京都会战中尽一切条件实现对伪天皇之斩首。 理由就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近卫师团部分军官已经开始瞒着大本营,策划对京都的攻击。 大本营方面出于对日本的全盘考虑,以及皇军自身军力投放的实际能力,对激进军官的方案自是强烈反对。 “不扩大”是大本营目前对征日作战的总纲领。 参谋长官蒋西凤亲自发文就李炎昭所提交的方案进行了质疑,并要求近卫师团整顿军官思想,执行大本营既定作战方案以及制定的对日占领方案。 李炎昭的回文竟强硬的表示,第一军绝难承服“京都伪政权之存在”。 近卫师团长曹文耀虽是虎将,但在御下这一块过于仁义,显得有些婆妈,老想做老好人,所以针对师团所属各部的混乱意见,曹文耀竟然无法拍板而决,形成一个统一的思想,以致在会议时军官们竟然能够吵成一团。 官司便打到了魏公公这里。 为进一步阐明自己的意见,真田一郎、李炎昭联名上报了《新日本建立方案大纲》,该大纲核心就是提出绝不能满足于只建立亲明政权,如果仅建立一个亲明政权,便不能按帝国的意图行事。 魏公公就这份大纲批示:本来,将日本作为我帝国领土之一部,才是长策。但鉴于历史的渊源,目前急于付诸实施,有可能遭到日本国民的的物议和反对,增加皇军讨伐作战的辛苦,恐非贤明之举。 随后,魏公公下令训斥真田一郎、李炎昭等人,用词极其严厉。并指示葛三郎领导之菊机关立即进行对京都朝廷的“策反”行动。 在无法保证双方会面的情况下,公公指示菊机关必须保证后水尾及皇室、京都朝廷能够留在京都,不随德川秀忠逃往江户或其余地区。 日本儒学界秘密观察团离开后,一月上旬,魏公公从整个战局出发,认为同德川秀忠之幕府中央军主力进行战略会战的时机已经成熟,命令大本营制定了第一军北上攻击京都、有喜支队攻击池田、三田一线、学文支队攻击草津,采取“关门打狗”战法,务将幕府及近藩日军关在京都附近,各个歼灭的作战方针。 史称“统一的大决战”。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京都合战 对于在京都地区和明国军队进行决战,幕府内部是有不同意见的。 德川家康家臣,尾张德川家长,辅助家康九子德川义直,绰号“枪之半藏”,被誉为德川十六神将之一,也是十六神将硕果仅存的渡边守纲就明确向秀忠大将军表示,在京都的会战其实是十分不利幕府的。 “明国军队战斗力十分高,他们的铁枪铁炮远比我军要先进,他们的一个士兵能抵得上我们五个足轻,因此虽然我们的军队人数众于他们,但战争的结果依旧是未知数。” 任从二位权大纳言,也是尾张近藩藩主的德川义直认同师傅渡边的意见。虽然他刚刚率藩军赶到京都,但之前已经听不少重臣说起过明国军队的厉害。 “将军阁下,从当前态势来看,明国军队可能也寄希望于京都的决战。”渡边守纲无疑是在明示秀忠,他所制定的京都决战方案很有可能就是明国军队所希望的。 一些重臣鉴于奈良之败,以及萨摩、肥前等藩的叛乱,也希望秀忠能够放弃无险可守的京都,率领主力退守关东,那样将来还有机会。 如果坚守京都将主力打光,德川家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了。 “将军,请您不必担忧,天皇御所可以随时搬离!” 幕府负责京都治安并监视天皇和朝廷的京都司代官板仓重宗也是主张弃守派,他表示只要将军下令,他马上就能带兵强行督促天皇和朝廷东迁。 “放弃京都,如何和国人交待!” 桑名藩主、幕府武将之首的松平定胜对于渡边等人的弃守一说十分不满,他指出各部接到的命令都是退过京都,如果现在再下军令撤离,各军势必会发生同奈良一战相似场景,那就是极度的混乱。 “父亲,如果真的要弃守京都,预计会有一半部队丧失。”德川秀忠的长男德川家光是奈良撤退的组织者也是见证者,他亲历了部队混乱无序撤退导致的严重后果,因此无法同意叔叔义直的意见。 “将军,方略不可更改!京都之决战关系日本之命运!”幕府老中土井利胜、青山幸成等人也不同意弃守。 “战事至此,我们不干一下,也太对不起日本了!” “如果战败,我们还有明天吗!” “不管是胜是负,得利的都是那些逆藩!” “现在的局面凶险异常...” 主守派和弃守派于是发生了一场大争论,激烈的争吵声惊动了德川秀忠的女儿和子。 这位一心要被父亲嫁给天皇的小姑娘在知道了前面的争论后,却突然对左右服侍的妇人们说了一句中国的典故。 “如果事态不可挽回,为了家族,我可以和亲。” 这句话很快就传入了正在被重臣们争吵而头疼的秀忠耳中,秀忠想到女儿竟然有自我牺牲的念头,顿感痛心,于是起身对重臣们疾呼:“明国人已迫近洛阳!洛阳乃天皇御所之在,值此大敌当前,若我等不作坚守,何以对天皇,何以对臣民!” 在德川秀忠的坚持之下,京都的决战便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 17日,大明提督海事太监、大明皇帝亲军监军太监魏公良臣于京都西南之稻田小村举行了誓师大会。 主攻京都第一军连夜搭制而成的观礼台上,魏公公站在最前面,第一军司令长官曹文耀和近卫师团长伍福铭分立两旁,余下将校各官按班站序。 巳时,第一步兵联队长真田一郎代表第一军受阅将士纵马驰于观礼台下,扬声请令:“请公公下令!” “开始!” 魏公公大手一挥,战鼓声顿时齐齐响起,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一阵阵整齐而又沉闷的步伐声响起,八千余士兵分步、骑、炮依次入场演兵,喊杀震天。 四周观武之维持会官员、当地百姓千余人目睹此景,均是震骇人心,不时有节奏的将手中三角明制小旗挥动,高呼“万岁”,“皇军必胜”。 演武之后,又是三声炮响掠空而过。 万众瞩目中,提督魏公公走下高台,翻身上马,依次检阅即将北上攻击的皇军将士方阵。 各部队绣有番号的长幡林立,又有红旗无数。皇军将士军容之严整,士气之高昂,尽显强军气象。 “帝国之决战,毕功于一役,大明万岁,天子万岁,皇军万岁!” 魏公公鹤音随风波动,将士欢呼震耳欲聋。 “向左转!” 随着第一步兵联队真田长官一声令下,受阅官兵依次左转,扛着火铳踢着整齐的步伐向北方开去。 稻田村上空,响彻的是第一军战歌——《皇道乐土万万年》。 ......... 随着皇军对京都的进攻展开,坚守京都的日军在各个方向都迎来了残酷而壮烈的战斗。 19日,第一军之第一、第三、第五三个联队依次抵达京田边、井手、三山木等京都外围区域。 三山木宫津一线最先爆发交战。 在炮兵联队的掩护下,皇军第五步兵联队猛烈进攻守敌。守军得不到增援,也缺乏药子补充,且与外界失去联系。最终在伤亡数百之后放弃宫津向后方突围。 第五步兵联队第一大队官兵率先攻入宫津,将大队殊荣战旗“斩倭先锋”插在宫津藩校。 井手战况一样惨烈。据《皇明日报》随军记者报道:在一个山头上,700多倭国军人被皇军围困。经过一整天激战,倭军伤亡殆尽,几乎只剩下一人。 京田附近,第一步兵联队对守军发起了不下8次进攻,但都被守军击退。 在得到第二步兵联队和台湾义勇一部的支援后,第一步兵联队终于突破京田。守军幕府中央军损失惨重。军佑笔、军奉行、侍大将以下伤亡1700余人。 在接到撤退命令后,该部日军由于天黑事急,迷失方向,竟然误入皇军阵线,结果再遭重创,损失近千,其中直属德川秀忠的武士旗本陪臣竟有数百之多。 京田、三山木等战略要地的失守,让京都西南失去重要屏障。为挽回战事的不利,德川秀忠亲命长男德川家光率军万余夺回。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在日本那些年 咳咳,知了外块越来越少了,估计再有三五天就断了这笔外财了。无可奈何的咱家,只能抄起三寸大笔继续谋生了。 另感谢爱读书3709、对魔忍阿莎姬、几何级数2三位大佬能以纹银百两关爱骨头! ....... 京都决战,关系的不仅仅是我皇帝亲军能否在日本站住脚,更关系到我皇明能否一报百年倭患之仇。 战前,大本营组织了倭寇祸我皇明巡回宣讲队,宣讲队通过对历史的回顾,将过往倭寇对我沿海百姓、藩属各国的荼毒深深的印在了每一个官兵脑袋中,而残暴的幕府统治下日籍官兵家眷水深火热的生活,也激发了皇军将士对幕府的仇恨之心。 因此,在战斗中皇军涌现了无数战斗英雄,而其中更多的就是那些日籍官兵。 在我亲身经历的追堵倭酋太子德川家光的战斗中,有一位英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位英雄为了完成任务而牺牲了宝贵的生命,他就是步兵第四联队第二大队第一中队的优秀中队长、百户小岛三麻子。 万历四十七年一月,在期盼了半月之久后,各部接到了军司令部的命令,伟大的监军魏公公终于决定皇军对日本京都发起决定性的总攻击。 当时我任京都派遣军的作战参谋,为了各联队能够更好的执行命令,我前往第四联队第二大队做协调工作。 这也是我个人第一次从机关到一线作战部队工作,因此我很激动。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我到了一线作战部队后,接到的第一个命令竟然是配合友邻部队堵住德川家光逃往京都的道路! 提起德川家光,日本无人不知,这个家伙是倭酋德川秀忠的长子,也是倭国太子。 据说家光的爷爷家康给这个大孙子赐乳名“竹千代”,意思即希望家光能够成为幕府的第三代将军。 为了夺回被我军占领的京都西南防线,德川家光受其父亲德川秀忠指派,率领了一支由万余倭军组成的兵力进攻我近卫师团。 从师团的情报中得知,德川家光率领的这支倭军是幕府最精锐的兵马“番方兵”,这支“番方兵”相当于倭酋德川秀忠的警卫亲军,被倭人又称为什么三番组。即大番组、书院番组和小姓番组,番组均由旗本及其子弟编成,十分的忠诚,也十分的悍勇。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那么这支“番方兵”可能相当于我皇明帝国的京营,或相当于我近卫师团吧。 为了粉碎倭军的这次进攻,彻底打跨敌人,军司令部组织我师团三个步兵联队、骑兵联队、炮兵联队及部分武士特攻队、台湾皇协军一部对德川家光部发起了坚决的反击。 战斗持续了两天两夜,听说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我们伟大的监军魏公公都身临亲线为将士们鼓气,几次欲要亲自带兵杀给给。 在魏公公的鼓励和以身作则下,我军将士奋勇作战,重创了德川家光的番方兵。在战斗最激烈的一处高地上,倭兵的尸体不是横七竖八倒着,而是尸体堆着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也将溪水染成了红色。 德川家光被我皇军的奋勇打怕了,他自出生以来也未见过如何顽强的军队,自知难以挽回战局的他于是选择撤退。 倭军的动向自是逃不过我们伟大魏公公的法眼,他老人家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截住德川家光。 我联队收到命令时,德川家光已经在撤退。 想我步兵第四联队自登陆日本以来,一直担任的是第二波次攻击部队,因此没有和倭国的中央军较量过,只配合友邻部队清剿一些漏网之敌,并负责占领区的地方治安维持。 所以,那些在前面打前锋的家伙因此笑话我们第四联队是娘们联队,因此听说师团命令我部堵截德川家光后,官兵们人人咬牙,誓要一战打出名头,让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伙们瞧瞧我们第四步兵联队到底是不是娘们。 联队长山本阁下在军官会议上可是发了狠话,谁要是完不成任务,谁就必须像个男人一样自己切腹,以玉碎成全联队之威名。 24日,我所在的第二大队和由投诚日本武士组成的特攻大队正在一处叫阿弥托寺的寺庙待命。 接到命令后,大队长董大海忙命令官兵轻装急行军,火速奔赴鹤泽岗截住正往京都方向逃跑的德川家光部。 官兵们接到命令后早饭都未吃完,一柱香内就集合起来,二中队长小岛三麻子已经带领二中队先行出发。 在不久前的一个战斗中,小岛君曾负了伤,他却坚持不去后方医院,说此战关系帝国是否能够消灭万恶之幕府,拯救他的亲人,所以除非他倒下,不然他一定会战斗到底。 二中队出发后,大队其余官兵也立即出发。骑兵联队有调拨我部一队侦察兵,他们早已往京都方向侦察。 经一个时辰的急行军,我部抵达通往京都的要道饭冈。这时,骑兵侦察报称,德川家光的部队距离不足十里,正沿道路逃来。 当时,董大队长考虑在饭冈附近截住敌人已经不可能,便命令二中队直插另一要道常石苑。 从师团提供的地图上推算,敌我行程差不多,凭一向有飞毛腿之称的二中队必定可以赶在敌人前面,截住逃跑之敌。 对此,我深表赞同,我始终牢记魏公公在《步兵操典上的训示——时间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午时,经过官兵们的不懈努力,二中队终于到达常石苑。 那里地形有利,西边有很大一块坟地,中间长着稀拉拉的小树,附近还有一条狭窄的小河,用于守卫的话地形比较理想。 考虑到逃跑之敌有骑兵,小岛中队长马上组织战士构筑简单工事,并搜罗树枝干草。这样等敌人到来后,就能利用焚烧的树枝干草迟滞敌之骑兵,并借烟雾迷惑敌人。 同时,小岛中队长还让炊事班的人拿木桶去河中取水,不停的泼洒在一段不足百米的道路上,又用铁铲到处乱挖,同时命人埋雷,使得那段路不但变得十分泥泞,还十分危险。 这样,就能拖延敌人,小岛中队长,真是一个聪明人啊。 在工事才未成一半时,就有战士发现铺天盖地的倭军大队人马已蜿蜒而至。 此时我部只有小岛的二中队两百多人,大部队还未赶到。而敌人虽遭友邻部队重创,可毕竟是倭国太子亲率,又有亲军,怕是不下数千人。 敌我兵力悬殊的厉害。 但二中队官兵却是人人勇敢,誓与阵地共存亡。 敌人到了后,发现逃跑的道路已被我军封锁破坏,便以骑兵向我军发起凶猛进攻。 自古有“穷寇毋追”之说,可以想象被挡住了逃路的敌人进攻是何等的猛烈。 由于敌我兵力极为悬殊,战斗从一开始就打得非常激烈。 小岛中队长知道肩上的任务重大,由于大部队还未赶到,此地又离京都只有不到三十里,稍一松懈,敌人就可能逃走,所以他始终在第一线指挥战士们死战,一次又一次的打退敌人的骑兵。 在敌人发起的不知第几次进攻中,有倭兵的铁枪击中了小岛中队长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军衣。 为了指挥战斗,小岛支持着站起来,一边拿指挥刀指向敌人,一边大声喊道:“杀倭寇,杀倭寇!” 那一刻,他是完全的将自己视为皇明子民了! 在小岛的指挥下,二中队官兵以猛烈的火力对敌射击,大杆子铳和手雷将敌人压的死死,道路上倒下去的尸体和马匹有几百具之多。 急于逃命的敌人在绝望中疯狂了,黑压压的倭兵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各式颜色的旗帜在道路及道路两侧不时涌现。 内中,更有头戴面具的倭军大将也在冲阵。 在又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中,小岛再次负伤了,但他仍坚持不倒。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去,必须坚持住。 二中队,铁打的二中队! 自组建以来,二中队打过女真叛军,打过朝鲜贼兵,他们相信自己是最强的军人,所以,他们在用鲜血证明自己! 官兵们,不时有人倒下。 “为了帝国!” 小岛一次又一次地满身鲜血的站起来,坚持着指挥战斗,拚命地向敌人射击。第三次负伤,他已生命垂危。 英雄的血还能流多久! 最终,失血过多的小岛中队长还是倒下了。 但也在这时候,我和大队官兵赶到,随后联队的主力赶到了! 红色的军旗在四面八方向常石苑汇集。 我见到了处于弥留中的小岛君,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到来,他竟然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最后,他握着我的手微弱的说道:“做一个中国人,做一个...帝国的将士,我这一生是多么的荣幸啊...” 说完之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哭了。 由于二中队官兵的英勇奋战,敌人被成功堵住了,他们也为我军赢得了胜利的时间。 我联队主力从西、南两面包围敌人,本就惊恐万分的倭军缩成一团,前不得进,后不得退,已处于崩溃边缘。 申时许,友邻部队也陆续赶到,于黄昏前将倭军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此时的德川家光和他的数千番方残兵可谓是插翅难逃! 相持到深夜,德川家光派人到我军要求和谈。 师团方面不敢擅作主张,迅速上报军司令部,就在我军焦急等侯上面命令时,伟大的魏公公竟然在夜色中出现在了官兵眼前。 一身御赐斗牛服的公公看着十分狼狈,一身的泥,甚至火光映射下的脸上还有淤青,额头上看着也有大包。 不用说,这肯定是公公在赶路时摔倒的。 啊,多么伟大的公公,多么让人崇拜的公公啊。 有公公在的地方,也一定是这个天下最让人放心的地方。 皇军,永远值得公公信任; 公公,也永远值得皇军效忠。 我悄悄的上前将毛巾递给了公公,公公也不嫌弃拿起随手就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对我笑了笑。 之后,公公听取了师团方面的汇报,听完后他皱了皱眉头,让人将倭军使者带来,然后问了他一句话:“尔等已是瓮中之鳖,有什么资格与我皇军和谈?”——节选自皇帝亲军少将林国富晚年回忆录《我在日本那些年》 第一百七十六章 常石镇倭事件(上) 倭酋太子家光欲和谈,公召对必须无条件投降。 家光不允,再遣使,谓幕府可向皇明称臣纳贡,并与大明和亲,输银百万,以为两国万年友好。 公允,令被围倭军放下武器,可全其性命。 家光疑诈,公手书赐之,称可结兄弟之盟。 家光遂消疑心,携众来归。 巳时,联队长真田进言家光部皆幕府旗本子弟,不可留。 公复虑许久,出鹤音,谓:“尔等自办。” 末时,事件发生,倭兵5800余被诛。 史称常石苑镇倭。——节选自《东瀛秘档》 ........ 万历四十七年一月,京都很冷,冷到大小河流都结了冰。 德川家光的投降让魏公公松了口气,因为如果这个家伙如果负隅顽抗,还是让皇军很费周章的。 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会有不确定性。 毕竟,德川秀忠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皇军所擒呢。 对于家光所提出的妹妹和亲一说,公公嗤之一鼻:早干嘛去了?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无论如何是激不起公公的任何征服欲的。 皇军是正义之师,公公也是帝国形象代言人,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背信弃义的事。 所以,他命人好生安置德川家光和其部将领们,稍后,又亲自去看了看投降的日军。 巡视过程中,参谋们分析了日军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们无法承受过多伤亡。 通常伤亡才达一两成,日军就会溃散。 用李炎昭的话讲,倭兵无法持久,畏死,给皇军提鞋都不配。 公公对此一笑了之,事实上现在的日本军队真的很差劲,可能是受战国时代的影响,通常死个几十人就宣告战斗结束。 整个战国时代及至现在的德川幕府时期,日军的大小战斗都是典型的“村落群架”,往往几百人的伤亡就决定了一场战役的走向。 奠定德川家康一统日本的关原合战,东西两军出动了超过十万人,两军伤亡也不过两成左右。 这一战,已是日本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战役了。 拿德川家光这些番方兵来讲,先前三山木一带的大战,皇军事后清扫战场不过才搜检出七百多具尸体,伤亡比只占番方兵的十分之一乃至更少,可就是这样番方军便崩溃,让人叹为观止。 而在常石阻击战,皇军一个中队两百多人就生生顶住了几千日军,最终迫使他们不得不投降,也是战争史上的一个奇闻了。 “缺少信仰的军队比之乌合之众强不了多少。” 英雄小岛被公公下令埋在常石苑,士兵们从周边的村落中寻到了一口棺材,公公含泪亲自抬棺将这位皇军英雄埋葬在了生前战斗所在。 根据日本民族的习俗,公公破格赐予小岛“鬼之半藏”英雄称号,并改常石苑为小岛县,以告慰英雄在天之灵。 军事方面,近卫师团长曹文耀已经率领两个联队北进,以攻击姿态做防御事实。 两场大战下来,第一军上下也是精疲力尽,减员不少。 损失最大的步兵第一联队阵亡官兵600余,最少的第六联队也阵亡了100多。 自津市登陆以来,皇军已经牺牲了3000多名将士,这些烈士的魂灵永远的留在了日本。 公公已经下令在奈良建立国之大社,以供奉在日阵亡皇军将士的牌位,使得他们能有万年之香火。 工兵联队的火药器械也消耗很多,整体上第一军虽然官兵斗志仍就昂扬,但在军事物资上已成强弩之末,这对于即将进行的对京都总进攻产生了不利影响。 好在,左右两侧的有喜支队和学文支队进展顺利,陆续报捷,很大程度上分散了第一军面临的压力。 情报显示,为了避免回关东的道路被皇军攻占,德川秀忠不得不分出了相当一部分精锐军队阻截学文支队。 参谋长官蒋西凤分析,德川家光的投降将是对幕府最沉重的打击,很有可能迫使幕府分裂。 公公当然希望能够快速平安的攻占京都,但具体部署上他老人家是不会乱干涉的。 此前,联合舰队已向江户方向移动,参谋长官沈有容组织了一支陆战部队在江户沿海地区进行了袭扰,让江户城的贵族们如惊弓之鸟。 害怕明军会攻占江户的幕府留守官员们几乎是一日三报,请求大将军能够回军。 这也加剧了追随德川秀忠前来京都的一些藩领的疑虑。 利益角度上,江户才是他们权力的来源。 京都是真的可以放弃的。 受皇军攻击京都及奈良之战的胜利影响,各地倒幕军现在如雨后野草般生机盎然,在复兴社组织下,倒幕军到处袭击幕府的辎重队伍,有的甚至攻占城池斩杀幕府委任的官员。 萨摩、肥前两强藩的“叛乱”更加使得幕府雪上加霜。 现在,不止是逆藩境内流传“失败主义”论调,连江户那边都已是悲观绝望了。 当然,这中间少不了日本儒生们的帮助。 这些儒生到处宣传日本源于中国,日本民族是汉人分支,日本理当融入中国,全盘中化。 虽然日本儒学界不占统治地位,受众也很有限,但也让相当一部分日本人开始审视如今国家面临的大事。 事情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京都决战皇军能够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实现三个月灭亡秀忠的计划,那形势就将是大好,而不是小好。 ........... 在和官兵一同用过简单的午餐后,公公实在撑不住了,于是他老人家便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准备休息一会。 真田联队长却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了公公,他向公公提出了一个严峻的事实,那就是有必要对德川家光部做出大清洗,不然这些番方兵一旦被释放,他们仍将是骑在日本人民头上做威做福的压迫者。 并且,这些番方兵都是幕府旗本陪臣的子弟,他们对德川家族的忠诚是无法改变的,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来源于德川家族。 因而,如果不对他们做出有效的清洗,那么,他们仍将会是皇军最大的敌人。 “真田,你怎么能让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呢?”疲倦的魏公公半撑着身子,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最忠诚的部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常石镇倭事件(中) “事关帝国对日本千秋大局,主公个人名誉损失又算得什么呢?” 真田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略有些激动的问公公,一直以来公公不是都在号召日本人民站起来打倒万恶的幕府,以及那些渔肉百姓的贵族们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些贵族子弟的性命! “难道主公相信这些番方兵会服从皇军的调遣?难道主公相信德川家光会劝说他的父亲向皇军投降吗?又或者说主公您忘记了您对我们的许诺,要建立一个崭新的日本,建立一个真正的皇道乐土啊!” 激动的真田还算有些理解,并没有直接说出主公有可能违背初心,起了和幕府勾结共同渔肉日本人民的念头。 公公在沉默。 是的,在德川家光提出愿以百万巨资与大明永结友好的建议时,他老人家真的心动,特别的心动。 此来日本,根本就是金钱啊。 有了钱,可以做很多事。 如果德川家光能够说服他的父亲向大明称臣纳贡,皇军又何必还要再战斗下去呢。 人,都是想舒服的。 公公也不例外,征日以来,他也的确倦得很。 风餐雨淋不说,可口的大餐都不曾吃上几顿,何苦着难为自己呢。 有了日本的巨款孝敬,皇爷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收拾妥当,带上皇军回国,坐等皇爷驾崩,贵妃密召,红袍加身、卤薄回京,以强军震京师,以铁腕弄朝堂,岂不痛快? 可是,如此一来,真田他们会寒心,大岛他们会寒心,成千上万愿意为皇明效力的日本人民会寒心啊。 帝国之命运,毕其功于一役,这一役难道就是勾结幕府不成? 一个不能彻底改造的日本,百年之后又是否会重新变成中国的心腹之患呢。 公公摸了摸口袋,捏了根华子在嘴边点燃。 最近因为后勤线拖得太长,海运物资太漫长,公公的华子已经不多了。最新的一批卷烟得下个月才能运到,所以公公这一阵都是省着抽的。抽剩下的根部都得接在新的上面继续抽。 烟雾中,公公如入定老僧般一动不动。 了解熟悉公公的人知道,这会公公一定在思量什么大事。 的确,公公正在思索日本人民命运,在思索着帝国的命运,更在思索着世界人民的大命运! “主公,请为日本除奸!” 真田跪了下来,恳求公公能为贫古的日本人民着想,坚决打倒万恶之幕府,肃清一切幕府之流毒,从而将日本彻底纳入帝国版图之中,更使他们这些从前的侵朝日军俘虏能够以英雄的姿态回到故乡。 “一郎!” 深知真田心情的公公掐灭了烟屁股,他站了起来走到真田面前,一只手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违背过初心,我对日本人民的深情是上天可鉴的!但是,你这是在为难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刚刚与家光结成了兄弟之盟吗!” “诚信”二字,公公向来看的还是比较重的。 人无信不立,前脚接受人家投降,后脚就要将人家斩杀,这实在是有违公公之秉性。 杀降事件一旦传出,岂不是让德川秀忠更加疯狂,更会让幕府的那些日军和皇军死战到底啊。 “德川家光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会和主公结成兄弟之盟吗?” 真田看待事情的角度和公公是不一样的,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的他竟然大声疾呼了一句:“主公与家光兄弟之盟约,实是令我等寒心啊!” “为什么?”公公神怀一肃。 “不为什么,一个败军之将都能得到主公如此重视,与之结为兄弟,那我等为公公出生入死之人又算什么!死去的皇军英烈们又如何看待此事,主公,他们将死不瞑目啊!” 真田悲愤的望着公公。 公公的心颤了一下。 “我不服!” 真田重重的叩了响头,这既是在表达他对主公善待家光的不满,也是在表达他对主公大胆直言的不安。 “我等也不服!” 帐外传来更多的声音。 随着老九将帐帘掀起,公公看到了外面站立着的李炎昭、山本、李兆基、赵明等皇军将领。 “让幕府的贵族子弟成为皇军的一部分,我等无法接受!” “对日根本之决策是打倒幕府,任何与幕府的妥协都是皇军不可容忍的!” “请公公三思!” 诸将们一齐跪在了真田身后。 “公公,投降的日军接近六千人,他们都是德川秀忠直属的精锐,这些人对幕府的忠诚是日本稳定的最大炸药桶,如果放他们回去,他们也必然会成为皇军的敌人!末将恳请公公即刻下令,诛杀降兵!”李炎昭重重说道。 “我等恳请公公下令,诛杀降兵!”众将齐致附和。 “你们这是在逼我啊,你们这是要让我留下千古骂名啊,”公公的内心动摇了,诚如李炎昭所言,即便降兵们真的投降了,他们的出身和立场也注定皇军无法信任他们。 但,难道真的要那样做吗? “一切的后果和骂名都由我等来承受!”真田近乎以乞求的目光看着他的主公大人。 “如此,” 公公看了眼远处的篝火,他叹了口气,“我累了。” 真田和李炎昭闻言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向公公行了军礼,尔后与诸将一体沉默退出。 望着诸将离去的身影,公公感到一阵凉意。 今年的日本,真的很冷啊。 .......... 第六步兵联队负责安置了一千多日本降兵,深夜时分,这些日本降兵突然被要求集中起来,然后分成数队往东北方向而去。 日军不知道明国军队要将他们送到哪去,但失去武器的他们只能被明军驱赶着麻木往前走去。 队伍的两侧,大概十几步就站了一个明军的士兵,还有很多骑马的明军拿着刀剑在监视他们。 “田间君,明国人要我们去哪里?” 人群中,一个陪臣子弟忍不住回头看了正好,又向周围看去,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松井,不要说话。” 叫田间的军官提醒松井,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的番方兵了,而是明国军队的俘虏,尽管家光大人已经和明国统帅达成协订,但还是少做些招惹明国人的事。 走了有二十多里地,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队伍就开始骚动起来,伴随着明军和那些替明军效力的日奸的喝骂和鞭打。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前面发生什么,队伍中的日军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前面的人在吼骂什么,内中夹杂着哀叫声,乱哄哄的。 这让后面的日军心都提了起来,十分的不安。 没过多久,队伍又动了起来,虽然日军都不想再往前走,可在明军刀剑的威逼下,他们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走。 走了大概里许地,松井看到了很多手持火把的明国士兵,他们似乎在围着一个大圈。 圈中是什么,松井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常石镇倭事件(下) 明国人的军队突然包围了囚禁德川家光的草屋,事情来的太快,以至于德川家光及跟随其投降的幕府重臣、将领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很快,在明国军队的勒令下,家光手下那些没有了武器的卫队士兵被撤离了。深夜之中,谁也不知道这些士兵被带到了哪里。 “那么,就是说,明国是在背信弃义了?” 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自幼接受世子教育并由祖父亲自培养的德川家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兄长...这么快...就要杀死我了么?” 说话有些结巴的家光摸了摸自己前额剔的光光的月代,不无后悔的说了一句:“早知如此,我,我何必要丢祖父和父亲的,的脸面啊。” “无耻,明国素以信义示天下,今我军既已贵军投降,并达成了条件,贵军为何还要这样做!你们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被上天惩罚吗!” 德川氏的家臣、武藏国川越藩初代藩主、曾在大坂之战担任江户留守的酒井忠利愤怒的质问外面。 外面在沉默,许久之后有人说道:“事已至此,还请你们动作快些,这样痛苦也能结束得快一些。” “日本人?!” 酒井忠利的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喝道:“身为日本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什么?更是在以下犯上!你的作为将为全日本所痛骂,将来就是下地狱也不为过!” “八嘎!” 门外的人显然动怒了。 几个明国军人瞬间冲进屋中,将酒井忠利按倒在地,然后毫不留情的抽打起他的嘴巴来。 一下又一下,直将酒井打的满嘴是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够了!” 德川家光冲了上前推开抽打酒井的明国士兵,“要杀就杀,何必如此折磨!” 一个士兵冷笑道:“那阁下还在磨蹭什么?你早一点走,也能早一点结束。” 明国士兵流利的日语让家光愣在那里:“你们都是日本人?” “对,又不对。” 门外的军官终于走了进来,望着一屋的德川重臣和家光的侍童们,他轻蔑的笑了笑,最后将视线落在家光身上:“从前,我们是日本人,并且,我们还是丰臣时代最勇敢的士兵。可现在,我们不再是日本人,我们是明国人,帝国最勇敢的军人,也是拯救日本人民的解放者,更是你们德川幕府的埋葬者!” “啊?...你们是朝鲜弃者!” 德川家光发出惊讶的声音,他终于知道这些人是谁了。 很久之前,他听他的祖父说起过,当年有很多奉命出征朝鲜的日本军人没有回来。 他们不是死亡,而是被俘,有的甚至是主动降敌了。 这些再也无法回到日本的军人,国内将他们称为朝鲜弃者。 “也许吧,我们的确是弃者。” 皇帝亲军著名的战斗英雄,被誉为孤胆闯天涯、原台湾警备师团第一步兵联队第一大队第一中队长,现第一军试千户大队长的熊本小次郎回想过去的岁月,也真的是很感慨。他不曾想过,有一天高高在上的将军世子的生死会这样由他掌控。 “祖父在时,在时一直有,有提过你们,父...父亲也曾想派使者去,去明国赎回你们...” 德川家光结结巴巴说道,他不想死,他想恳求眼前的朝鲜弃者能够帮助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被熊本粗暴的打断了。 “世子阁下,你是自己了断,还是由我动手!”伴随着粗暴的话语,熊本拔出了指挥刀。 无法挽回了么? 家光呆呆的看着熊本,又失神的向他的臣下看去,从他们的眼神中他只得到一个讯息,那就是作为将军世子的他,必须死去。 而这一屋的人也将死去。 因为,外面已经传来了哀号声。 发生了什么,已经不用再去想了。 “外面的风雨声真是大啊。” 德川家光喃喃自语一句,尔后将视线投向拔出刀的朝鲜弃者,很是认真的说道:“可不可以让我洗个澡,嗯,我已经有三天没有洗澡了。” “这个要求并不过份,世子阁下不喜欢污垢,还请做最后的通融!” 江户城本丸老中、拥有四万五千石领地的岩槻藩主青山忠俊向着明国军人鞠了一躬。 这无疑是德川家光最后的愿望,或者说请求了。他想干净一些死去,他很讨厌污垢。在江户时,他可是每天都要洗澡的。 只是,这个要求并没有得到满足。 “世子阁下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外面的风声雨声均与阁下无关!...作为曾经的日本人,还请阁下能够体面一些,保全阁下作为将军世子的尊严!” 熊本能够给眼前这位将军世子最大的照顾就是体面。 这个体面,比如切腹。 可惜,德川家光没有这个胆量,在确认那位几个时辰前还亲切的叫唤自己是“德川大兄弟”的明国统帅是真的背信弃义要杀死自己后,他选择了上吊。 家光的侍童们帮助主人完成了最后的事,在确认德川家光毙命后,熊本下令士兵们无情的屠戮了家光的侍童,以及酒井、青山那些重臣们。 屠杀一直持续到了天亮,从将军世子、幕府老中重臣以下,直至最普通的足轻,所有人都没有逃脱命运。 他们或被给予体面,或被残暴的推向深坑,或被成串捆住溺死河中,或被刀剑相加。 一夜的屠戮令得这一片土地弥漫着血腥味。 “这真是一件悲惨的事。” 睡了一夜的魏公公精神恢复很快,在德川大兄弟的尸体前,公公落下了几滴泪水,然后叫人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纸糊匠,糊些纸人纸马什么的让德川大兄弟到了那边后生活上能过得去。 之后,怎么想也觉良心不安的公公拿了几张宝钞司给皇军生产的专用拭纸,在上面分别写了白银十万两,黄金一万两等字样,盖上了自己的提督太监大印,尔后点上烧着,默念德川大兄弟一定要收好,千万别嫌少。 事件已经发生,当下便是要如何的善后了。 最好的善后办法就是消灭秀忠。 京都的总攻击开始了。 经历了常石镇倭事件的皇帝亲军,像一头巨兽向着京都横冲直撞。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明日议定书 京都,朝廷的关白二条忠实带着两名随员匆匆步过承明门,他有重要的消息要禀告天皇陛下。 入过平唐门殿上间时,有朝廷的大臣叫喊关白大人,可二条只朝他们瞥了一眼就往天皇所在的紫宸殿赶了过去。 二条很清楚,那些人对天皇陛下不够忠诚,在这个关键时候,与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而且,这些人中有很多家已经开始收拾细软,准备东迁了。所以,和他们浪费口舌争吵是不是迁都,根本就没有意义。 板仓重宗那个家伙背着陛下和朝廷开始搜刮京都的财富,陛下的御所附近都被板仓的兵看着,如果再不设法的话,陛下一旦被德川家的人胁迫东迁,那便真的是无法挽回了。 念及于此,二条不禁看了眼身后右边的那名随员,对方见状朝二条再次肯定的点头,二条也复点头,不吱一声继续向紫宸殿赶去。 有明国人的支持,陛下一定能够自由! 二条的步伐虽快,但坚定有力,他此时的心思很热,因为身后那名扮作自己随员的人正是来自明国的钦使副臣胡广。 明国果如其公告所言,对天皇陛下和朝廷是尊重的! 副使大人亲自前来和天皇会见,难道不是明国对京都最大的诚意吗!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德川秀忠带走陛下! 二条深呼吸一口,幕府的军队在前线节节败退,最近的明军距京都不到三十里。 而据可靠消息,德川秀忠的长男家光已经向明军投降,随着家光投降的是秀忠部下最精锐的番方兵! 这意味着,德川秀忠完蛋了,他已经无法守住京都了! 现在,应该是有所作为的时候了。 胡广是第一次来京都,一身倭人服饰的他对自己的形象很不满意,可是为了完成魏公公交办的任务,他也只能当一回倭寇了。 不过,除了形象不满意,其它的胡广都很满意,因为自从来到日本后,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力量。 就好像裆部那条已经消失的小鸟又回家了! 前面正在走的这个家伙可是日本的大官啊,可是对自己却是毕恭毕敬,让人真是感慨万千啊。 嗯,等一会就能见到那个倭人的什么天皇了。 啊呸,倭寇也敢称天皇! 世上能称天皇的只能是咱大明的皇爷! 咦? 胡广的视线被宫中的景象吸引住,怎么看这一大片宫殿建筑都像咱中国的啊。 难道这些宫殿是咱中国人建的? 胡广正胡思乱想时,有人过来迎接了二条。 此人是天皇身边的另一重臣、从二位内大臣平吉信冈,在此之前兼任天皇身边内大臣的是德川家康。 平吉疑惑的看向二条身后那个有点面生的随员:“这位是?” 二条略有些兴奋道:“信冈大人,这位就是明国使臣!” “啊?” 平吉一下也是上了头,“原来是上国天使啊!” “咱家是副使,正使是统领十万皇军的魏公。”胡广虽很满意对方对自己身份的无比尊敬,但很是谦虚,并习惯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随口说道:“叫我太君好了。” “太君!” 平吉深深的一个鞠躬。 “嗯。” 胡广淡淡应了声,其实他也很纳闷,因为“太君”这个玩意在大明可是娘们的封号。 要不是魏公公强烈要求他在日本人面前以太君自称,他胡公公才不做这贱胚子呢。 “太君,里面请,陛下已经等侯多时了!” 平吉说话间给了二条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见日本人的天皇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胡广也是有些惊讶,随后,他便开始了自己的一番表演。 经过儒生黄尊曦特别培训的胡公公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天使”味道,着实让后水尾陛下大开眼界,内心的敬仰和向往也是油然而生。 客套之后,双方开始了正式会谈。 二条将一份《明日议定书》的草案恭敬的递给了迫不及待的天皇陛下。 后水尾认真的看着,二条和平吉端正的坐着,胡公公亦是一脸正气。 夺取奈良之后,伟大的魏公公出于政治考虑,觉得拼凑京都傀儡政权的时机已经进一步成熟,这个想法得到了大本营参谋本部的一致支持。 魏公公遂修书给胡广,让其以全权代表身份秘密潜往京都,在菊机关的帮助下和京都朝廷对幕府不满的重臣官员进行交涉。 交涉自然就要方案,于是便有了这份《明日议定书》 《明日议定书》方案相当具体,根据大本营和魏公公的最高指示,京都地区包括西南大坂、津市这一片土地将实现特别政区政度,要脱离和幕府的任何关系,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独立”国家。 魏公公指示,要多和当地的日本有识之士接触,帮助他们的同时也得到他们的帮助,由这些有识之士充任各级官吏。 菊机关的负责人葛三郎又制定了一份《日本时局处理要纲》,其基本精神和魏公公最高指示完全一致,但在某些方面更加具体。 表现在《明日议定书》上,便多达二十一条。 如天皇所在地区的治安问题由皇军来维持; 幕府对天皇及朝廷的压力与攻击也由皇军一力承担; 京都作为皇明帝国对幕府的第一线,绝不允许外部扰乱等等。 “为确保天皇陛下的安全,及京都地区的和平,帝国必须在京都驻防至少一个师团的兵力。另外,帝国的海军也将增设相应的设施。” “帝国和皇军充分保证天皇对朝廷的掌控权,充分保证重臣对地区的行政权。对贵国朝廷的具体作为,皇军并不多做干涉。” 胡广基本是照本宣科,根据他个人的理解,议定书的大概意思就是利用日本这个天皇和朝廷弥补皇军人力、物力的不足,并分化和瓦解日本的反抗势力。 其它条款诸如各级机构都要配备明国顾问,京都的朝廷要“聘请”皇明人士出任一些具体负现的官职。 后水尾一条不落的在看,看到最后一条时,他的脸色变了变。 这一条是天皇要改称执政,并由大明皇帝册封为日本国王,天皇继承人必须前往大明进学。 因为不擅言辞,后水尾朝二条看了过去。 二条会意,马上请胡太君先到隔壁休息。 胡太君一走,后水尾就很不高兴的对二条说道:“朕如果签署了这个二十一条,岂不是成了卖国者?” 言下之意很明显,年轻的天皇陛下认为明国人的条件太过苛刻了,他无法接受。 二条正考虑如何劝说陛下时,平吉却抢先说道:“陛下,您怎么可以这么理解呢!” “噢?” 后水尾不解。 “陛下,中国典故有忍跨下之辱,有卧薪尝胆,今我日本实质沦于德川家族,陛下之位如同虚设,难道天照大神赐予陛下恢复政权大好机会,陛下岂能放弃呢!” “陛下,明国再强大,他终归是大陆国家,对我日本岂会有长期领土占领之欲望呢?” “这些条款有些是不合适,但臣想说的是,这些不过是陛下收还大政付出的小小代价而矣!” “难道陛下想受制于幕府一生?” “.......” 在平吉的长篇大论和苦口婆心下,年轻的天皇陛下终于理解了他们的苦心,于是,他在议定书上用了大印。 事情办成,二条和平吉都很高兴,他们对视一眼,要是没有猜错的话,对方都收了明国人的重礼。 这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不妥,更谈不上欺君卖国,因为,未来的日本还是由他们掌控。 第一百八十章 京都不祥事件 《明日议定书》的签订很快就通过菊机关的秘密渠道传到了城外,第一个知道此事的是正在攻击日军松平定胜部的第二步兵联队长陈广睿。 御马监腾骧右卫总旗出身的陈广睿,对于所谓的《明日议定书》十分的不满,认为这是那个没鸟的副使擅自主张。 因为,根据议定书中的内容,皇帝亲军将士奋勇远征,换来的不过是帮助日本的鸟国王复政,这算什么? “老子不懂政治,老子只知道倭人的京城就在眼前,白花花的银子和女人等着弟兄们去拿,怎么反过来就要弟兄们保护这屁城呢!” 陈广睿“呸”了一口菊机关的信使,恨恨的要抽对方一鞭子。边上的参谋副官渡边赶紧拦住,低声劝说联队长阁下赶紧将此事上报。 “妈拉个巴子,你找两人把这家伙送到后面去。” 陈广睿气冲冲的来到前沿,透过千里镜看到有几个戴着面具的日军将领正在朝皇军这边指点什么,看架势没将第二步兵联队先前发起的进攻放在眼里。 陈广睿恼了,马上命令第一大队组织第二拨进攻,一定要将这股卡在日本京城前的最后一根骨头拔掉。 自打随师团进入台湾后,陈广睿已经一年多没有回过本土,加上对日作战以来,他的联队损失很大,不少一直跟随他的部下都阵亡了,因而心中很是憋着一股火气。 “谁能把松平定胜的首级给老子拿来,老子升他三级!” 下了重赏后,陈广睿竟然又紧跟着发布了一条命令,他对军官们道:“告诉弟兄们,进了日本人的京城,老子给他们放十天假!” “阁下,这似乎不妥吧?” 渡边参谋负责联队和师团的联络及军令事务,不管是军方面还是师团方面,都不曾有指示对京都可以破坏,因此他要提醒联队长阁下不要轻易做出上面不许可的事情。 “没什么不妥,弟兄们饿着肚子打到这里,不让他们进去快活一次,老子对不住他们!” 陈广睿固执己见。 联队长的命令下达之后,整个联队的官兵为之兴奋起来,哪怕那些日本籍的官兵也都欣喜的手舞足蹈起来。 有军官的许可,在利益的刺激面前,军纪自然就会变坏。 眼面前的可是日本的京城啊! 那里有多少达官贵人,又有多少财富呢! 渡边见无法劝阻联队长,只能暗叹一声,将此事迅速上报。 与此同时,正与日军进行交战的第一联队、第五联队的官兵们都接到了来自联队本部命令,这些命令虽然在行文上有所区别,但竟然跟第二步兵联队的命令大体一致。 常石杀降事件的后果出现了。 对放下武器日军的大规模屠杀无疑刺激到了整个皇帝亲军,在部分极端军官的煽动和刻意组织下,事态向着大本营根本无法阻止、甚至无法预见的一面滑去。 第五步兵联队的一个中队在俘虏了几百日军之后,未经请示就将这些俘虏全部坑杀。 “由于日军的迅速瓦解,我皇军各部队的神勇快速推进,约有万余日本兵被切断了退路。他们丢下武器向我军投降。然我军兵力有限,要处理如此众多的俘虏,粮食方面的保证根本无法实现。因此,我擅自向所属各部队发出命令,要他们效仿常石事件,全部处决掉这些俘虏。” 本来负责收容俘虏的工兵联队长安国寺一夜之间处决了一万余俘虏。常石事件之前,安国寺曾向大本营进言,要善待俘虏。 第三步兵联队的一个大队俘虏了一千多日军,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在听说后方发生了常石事件后,这个大队立即将俘虏们全部处决掉。 临时抽调入日的台湾警备师团第一步兵联队长魏广生是魏公公的九太爷,在到达日本编入第一军序列后,魏广生就经常与第一军各联队长联络。 常石事件没有发生前,魏广生就经常说干嘛要接受那些倭兵的投降,统统杀了不是省事得。早几十年前嘉靖爷那会,可不见倭寇对我皇明子民有善待的。老辈人可都说了,那东南沿海的百姓叫倭寇们祸害的惨了噢。 这等带有强烈复仇的言论自然引起了大本营参谋长官蒋西凤的反感,他向魏公公建议将其调离,但建议多次却未能获得同意。 此事令得魏广生产生错觉,以为他侄重孙是在默许他行事。于是,魏部一路可谓是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几成赤土。 又因魏部肃宁子弟众多,此后数月甚至长达两年,肃宁籍皇军官兵不断将从日本抢掠的财货运往家乡,使得从前的北直隶有名的贫困县摇身一变成了全省部名的富裕县。 多远的姑娘都要嫁到肃宁,意外的解决了肃宁两百年来的出太监的臭名,导致天启年间宫中太监定额大大不够。 九千岁魏忠贤对侄儿感慨道:“咱咧给皇爷做一辈子没能让家乡百姓过上好日子,你小子出海晃一圈倒是成了家乡的活菩萨咧。赶明让他们别再立咱的生伺了,都立你的,都立你的。” 最让大本营震怒的不是魏公公的九太爷,而是第一步兵联队长,也是常石事件的主要责任人真田一郎。 其在第一步兵联队官兵演说中公开宣称,说什么幕府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敌人,哪怕山川草木也是! 常石事件之后,真田下发了一道密令,“凡在京都以及京都附近的战场,一般的日本百姓,纵令是老人、女人或者小孩,部队都要严加注意。近期不断发生我联队官兵被日军单独兵袭杀事件,故不能粗心胆大,需要特别注意,尤以后方部队为然。如果发现这些行为,一律不宽恕,必须采取断然处置。” 第六步兵联队长李炎昭宣称:“京都是日本的京都,也是皇明的京都。皇军对京都的占领是帝国意志的贯彻,因此不允许京都存在任何幕府的流毒!” 这些将领的种种言论无疑加深了皇军在京都作为的恶劣性,使得皇军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军纪十分的败坏。 可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对前线各部队的胡作非为,身为最高统帅的魏公公竟然未做任何阻止。 甚至多年后在一次采访中,魏公公说自己当时在台湾平定土蛮时的旧伤发作,因此无法有效指挥部队。故对于原日本国京都发生的诸事件,公公本人并不清楚。 事件中,可能有平民被误杀,对此,公公本人一直是愧疚的,所以他后来向皇帝请命兼任日本镇守太监,便是想为日本的发展做一些贡献,以抚平战争给日本人民留下的创伤。 采访结束后,公公善意的提醒采访的《皇明日报》记者:“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翻了,京都事件帝国早已经定性,一些吃饱了撑的文人妄想通过此事翻案,明面上是想深挖历史真相,但实际上矛头却是对准咱家的。对这些人,我们必须警惕,我活着他们不敢闹,我要死了,指不定就得被他们鞭尸咧。我看咧,对这些人不敲打一下不行啊,早年间的学习班有必要再开几期,读书人嘛,脑子总是不切实际。” 这次的报道和随后的相关措施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但有一点魏公公并没有说真话。 他一直在前线。 就在皇军攻占京都的第二天,魏公公就带领卤薄参加了入城式,并亲手为对日作战以来阵亡将士擂响了汉唐年间的旧乐招魂鼓,以求皇军将士魂兮归来,永震倭国。 入城式上,天降灰雪。 此是城外正在焚烧死者残骸,因数量太多难以计数,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积雪。 次日,魏公公亲自召见曹文耀、伍福铭、真田一郎、山本幸二、李炎昭、汪大海等第一军高级将领,对他们攻克京都予以嘉勉,并各赠宝刀。 .......... 常石发生的事件很快就被当地的日本村民传了出去,数千日本士兵及将军长子的被杀让幕府方面人心为之一滞。 明国军队官方对外声称德川家光乃是诈降,因此皇帝亲军采取了必要措施以防止事态恶化。 但是私底下,正在执行对京都攻击作战的皇军将领们却对部下们声称,对待敌人就应当施以残酷,今后作战也必须对幕府军队进行实质的消灭。 菊机关及复兴社方面的宣传口径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帝国从来不以德川幕府为作战对象,因而不必给予德川幕府军队格外的人道关怀。 受到常石事件影响,尤其是参与镇倭的部队官兵斗志更加昂扬,官兵们克服种种困难,有力杀伤当面日军,迫使倭酋德川秀忠不得不弃军东撤。 就在身受丧子之痛的德川秀忠无奈东撤时,不知从哪个途径竟然流传出天皇陛下的御旨,说凡是在幕府替德川家效力的,以及帮助德川家的都属于“非国民”,一旦幕府倒台,朝廷就将清算这些“非国民”。 同时,皇帝亲军新的告日本人民书也迅速在日本全境传递,“谕日本官绅军民人等知道......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俱焚,尽行屠戮!” 向皇帝陛下报喜的捷报与向教皇陛下报喜是同时进行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皇回忆录(上) 对于明国人强加给朕的屈辱,朕一直是反抗的,但鉴于当时京都已经沦于明国军队控制,并且朝廷上的重臣都由明国人一手安插,甚至朕的御所护兵都是由明国人的军队组成,因而朕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朕选择了隐忍。 然而,朕的隐忍却让明国人得寸进尺。 明国军队入城后的几天,明国人一直没有来觐见朕,当时朕以为那个明军的统帅可能是忙于和秀忠的战事而疏忽了朕,直到平吉突然来到紫宸殿,拿出一堆厚厚的文件对朕说道:“这是臣跟胡太君还有皇军曹司令官合办的一些协定,请陛下认可。” 朕一看这个协定,就火了,指责平吉:“你为什么背着朕和明国人签订这些?二条知不知道?朝廷的其他大臣们知不知道?” “请陛下不要以这种语气和臣说话,这些都是早前和皇军谈好的事情,”平吉冷冷的说道,“二条大人是知道的。” “二条知道?朕怎么没听他说过。就算他知道,你们签字之前也要先告诉朕呀!”朕当时真是强忍着怒火说的。 “其实这是二条大人的嘱咐,说恐怕陛下身边有些人不识大局,会影响中日共荣。” 平吉的话让朕真的发狂了,忍不住喝骂他道:“混蛋!朝廷现在究竟是谁当家,是你们这些臣子,还是朕这个天皇,又或者说是那个逃回江户的征夷大将军!” “臣岂敢。这些协定实在是权宜之计,陛下欲求凭借,岂能不许以条件?这原本是既成事实,将来还可以另订条约,规定几年将权益收回。” 平吉说的其实不错,明国在协定书中所要的权利,本来是他们已到了手的东西。 最新的这些协定,其实是集中在民生方面的。 比如,朝廷要将京都所有的道路、港湾、水路,矿山、集市全部委托明国管理。 朕既然是凭借明国军队恢复的大政,岂能不付出代价呢? 道理简单,可朕尽管明白,却不能不感到气恼。 朕恼平吉和二条这两个朕托以心腹的重臣过于擅自专断,肆意拿朕的江山去和明国人交易。朕也明国人的过分讹诈,朕的大政才奉还不过数日,就一下失去了所有的财权,军权,甚至给官吏的委任权都没有了。 “请陛下用印吧!” 平吉的语气和冰冷的面孔让朕回到了现实,朕清楚朕如果不用印,或许外面的所谓执政卫队就会冲进来强迫朕用印,因此,朕妥协了。 用完印之后,平吉就将那些条约拿走了。朕最宠爱的女官,也为朕生下一子一女的佳子跟着走了进来,朕将事情说于她听,佳子听后立即气愤的说道:“内大臣他们太不像话,他们这是完成在替明国人效力,而不再是陛下的臣子了!” “现在木已成舟!” 朕颓丧地说了一句,如果早知道事情会成这样,朕还不如跟着秀忠走呢。 “或许并不尽然,还是等等其它方面的消息吧。” 佳子劝说朕,其它方面的消息自然是指明国军队和秀忠军队的战事。听说明国军队兵力并不多,或许他们会在后面的战事遭遇失败。那样的话,朕也许有机会真正站出来号召臣民们,明国人也得给予朕应有的尊重。 佳子问了朕一件事,那就是为何明国人的统帅不进军觐见朕,明国人皇帝是不是又真的下旨册封朕为日本国的国王。 对于改称执政一事,朕其实并不抗拒。和明国相比,日本实在是个小国,能够为国王朕已经很满足了。 佳子担心现在明国人的态度很是诡异,他们会不会生出废掉朕,另立新皇的念头。 朕有点害怕了。 佳子给朕出主意,说朕得主动派人去慰问明国军队,乘此机会给明国人的统帅好的印象。另外宫中的珠宝可以拿出去赏赐明国军队,这样来回活动,明国人就不会生出其它的想法。 朕深以为然,找到了佳子的哥哥吉田、朕从前的侍童真崎等人,让他们通过中国的朋友去明国军队上层活动。 吉田明确的问我,是不是可以给明国更多的好处。 朕犹豫之后,同意了。 朕想,反正那些好处都在明国人手中,朕给不给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吉田和真崎他们找到了明国军队的一些日本籍的将领,如山本幸二、小田太郎等。 在提出全日本的矿山资源都可以由明国经营,尤其是石见银山单独献给明国统帅为礼物后,这些日本籍的明国军队将领答应替朕向他们的统帅进言,并提出了朕的一些诉求。 明国统帅很快就回话了,他给出了承诺绝不废掉朕的执政之位,且保证朕将受到大明皇帝的册封,这让朕松了一口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朕还是懂的。 可是,明国统帅随后提出的一些条件让朕还是深感忧虑,他竟然要朕改组京都朝廷,建立京都执政府,称谓新日本国,以此来与德川的旧日本加以区别。 新日本国将成立内阁,内阁和各部的官员竟然要由明国方面来提名,完全剥夺了朕的官员任免权力。 并且,最让人气愤的是,明国人竟然要在朕的皇宫中安置官员,那个曾让朕签下二十一条的胡太君成了朕的什么“监理大臣”,这真是让朕感到绝望啊。 朕无法接受,什么混蛋新日本国,什么混蛋内阁大臣,什么混蛋监理大臣,这是比德川家还要变本加厉啊! 朕要求吉田他们为朕争取,不能全部接受明国人要求,哪怕给朕一点小小的权力都行。 过了几天,吉田兴致勃勃的告诉朕,明国统帅大本营来了好消息。明国军队中的一些将领同情于朕,不满大本营对朕的态度,表示愿意支持朕的一些诉求。 并且,有谣言说明国军队的那位统帅受到了来自国内朝廷的压力,他们的朝廷要求军队立即回国。 啊,如果那个对朕很坏的,比秀忠更加狡诈的明国统帅归国,朕很有可能会迎来真正的自由啊。 唔,新日本国,也不错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皇回忆录(中) 朕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问吉田,消息是否确实。 吉田说十分可靠,据京都的中国商人们说,明国的辽东发生了叛乱。一个叫奴尔哈赤的将领背叛了明国,带领他的几万精兵攻占了明国的几所重镇。 现在,明国的朝廷都乱了,而且,有小道消息说明国的皇帝生了病,但是大臣们却谁也无法真切得知皇帝的病情如何。 朕听后感到困惑,问吉田为何会如此。 吉田也不太清楚,他对朕说如果明国的军队真的要班师回国平乱,日本的局势就会有变化。 哪怕明国军队不回国,他们的统帅也有可能会变更。继任的明军统帅到任后,肯定会比现在的这位明军统帅要通情达量。 至少,事情不会变得再坏吧。 “这样啊,” 朕想了想,现在明国军队和明军的统帅面临着棘手的大问题,朕这边最好不要刺激到他们。 所以,朕将二条和平吉他们找来,说朕答应明国方面的所有要求,朝廷正式改组内阁,希望臣子们能够按规定行使自己的职权,治理好新日本国。 有关总理大臣人选,朕很妥贴的派人去询问明国方面的意见。朕心里想的是,相比平吉这个家伙,二条虽然也对不住朕,但起码在某些方面还比较听话,因而如果能由二条担任总理大臣最好不过了。 朕叫吉田去和二条谈了这个问题,朕是想让二条主动和明国统帅去说这件事,毕竟总理大臣的提名权在明国人手中。 不曾想,二条那边还没回话过来,平吉却带人来找朕了。 他站在朕的面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听说陛下不喜欢臣。” 朕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平吉死死盯着朕,他在看朕的反应。 “希望陛下明白,臣是得到胡太君大力支持的。” 平吉闷声说,“希望陛下明白,这个总理大臣不好当,现在和逆贼秀忠的战事还在继续,除京都以外,整个日本都在烽烟四起,如果没有一个有能力的总理大臣来坐镇朝廷,事情就会变得很坏。” 之后,他又板着脸对朕说:“陛下必须清楚一点,臣对陛下的忠诚是陛下绝对可以放心的。陛下如果对臣感到不满,臣会十分失望的!” 朕吱吱唔唔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臣只是在述说事实。”平吉道。 “朕会考虑你所说的。” 朕无力的挥了挥手,这个平吉罔为朕从前亲信的内大臣,竟然可以对朕这么无礼。 也许,平吉对朕态度的变化或许是那个胡太君在其中搞鬼吧。 朕看那个太君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家伙不是好人。 平吉带人走了,朕独自一人在殿中生气,过了一会佳子进来了,她刚在都听到了。 “平田真不是人!” 可是除了咒骂平田是坏家伙外,朕和佳子能干什么。 没几天,明国方面给出了总理大臣的唯一人选,果然是平吉那个家伙。而二条则被明国人提名为“亲善大臣”,负责和明国的外交事务。 朕听说二条在知道自己被提名为亲善大臣后,竟然高兴的在家喝起了酒。而平田那边则是有些失意。 朝廷的改制迅速进行了,过去的官印都被收缴融化了,新的官印在明国人的监制下一枚枚出炉了。 官员们的服饰也全变了,过去的和服都被废弃了,在投靠明国人的大儒林罗生的张罗下,京都上下全效仿起了明国人的衣着,以致于一些新到京都的西洋人还以为自己到了中国呢。 这一切的一切,朕都跟个没事人似的在边上看着,没有人来请示朕,只在需要朕出面的时候才有人过来把朕带去。 听说,萨摩藩的岛津等强藩都有人过来,他们在朝廷里欢声笑语,然后集体去向住在先前家康小御所的明军统帅谢礼,就好像那个明军统帅才是朕这个天皇。 朕很辛酸,朕当然不是舍不得那些官印,而是朕先前沉浸的大政奉还变成了朕的一腔幻想。 这次失败给了朕很重要的教训,事后朕才知道,不管是二条还是平吉,还是朝中那些被明国人提名的官员,还是从外地赶来庆驾新日本国政府成立的强藩们,无一不是通过出卖日本的利益换取了明国给他们的实在好处。 朕很生气,甚至于朕当时还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那就是为什么朕的东西朕自己卖不得,反而被别人给卖了呢! 朕不能再当笼中的鸟了,朕不能再像个猴子一样被人耍了,朕要自强! 朕要亲自去见那个明国统帅! 可是,当朕向二条他们提出这件事时,却遭到了二条他们的强烈反对。 这些逆臣贼子,他们根本不愿意朕和明国人直接接触。 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他们也失去了从中捞取好处的机会。 吉田还是忠心的,他不断在外面替打探消息。 明国人方面似乎真有撤军回国平乱的计划,据说明国病重的皇帝也给明军统帅下达了谕旨,让他赶紧回国。 可是,那位从来不曾露面的明国统帅不知为何一直在违抗皇帝的命令,他一直呆在小御所中指挥着他的军队清剿关中的幕府残军。 时间到了四月,朕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明国的皇帝派人来给朕册封了,宣旨的是一个长得很白净的使者,朕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别人叫他李公公。 李公公走后,朕开心的和佳子喝了点酒,朕这时候是信心十足的,只要大明皇帝承认朕是日本国王,那朕总有恢复自由的时候! 两天后,事情发生了转机。 明国军队大将山本幸二突然来见朕,他一来就和朕述说了自己的过去,和朕的交谈也是十分亲切平和的。 朕心直跳,感到机会来了,于是向他说起朕这几个月的委屈,以及朕个人的一些诉求。 山本将军答应朕,他会将朕的要求传递回去加以研究。 最后,他十分有礼貌的向朕鞠躬,然后说道:“奉魏公命,谨告知陛下,三日后大明天使将进宫,请陛下准备好三神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皇回忆录(下) “天使是什么意思?!” 朕吃惊的看着山本将军。 三神器是皇室重宝,不管是天丛云剑还是八尺琼勾玉,亦或是八咫镜,都是天皇传承的重器,明国人要朕准备这三样重宝,他们想干什么? 那一刻,朕真的是十分的震惊和惶恐的。 “陛下勿须紧张。” 山本将军向朕深深鞠躬,然后对朕微笑了一下,说道这只不过是大明天使想亲观三神器而矣。 “除此,并无其它想法。” 山本将军向朕保证,朕还是有点不放心,再三确认明国天使对皇室重宝并没有窥窃之意后,朕才稍稍安了心。 此后两天,山本将军又过来了两次,但他没有再和朕说重宝的事,只和朕谈些佛学,儒学,谈现在新日本国的新气象,还有什么东亚共荣,明日亲善,从此日本人民将真正投向皇明祖国怀抱,再也不用被武人将军们残暴对待了。 朕知道自己尔今不再是什么天皇了,说的好听点是新日本的国王,不好点的不过是明国人手中把玩的傀儡而矣,所以朕每次都含笑点头,尽量使山本将军认为朕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认同和支持的。 “京都人民真的是不幸啊,此前的事件,我本人是十分反对的,但是,做为皇军的一员,我无法制止同僚的暴行......如果在那次事件中,陛下受到了什么惊吓,我在此真诚的向陛下道歉,并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山本将军在走之前突然提起了年初发生的京都不祥事件,那次事件让朕的内心深为惶恐,又深为受伤。 朕记得,当时外面的飞灰如雪下,朕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便询问二条他们,结果这些明国人的走狗告诉朕,明国军队正在城中做卫生清理工作,为的是让京都气象为之改变,以合新日本之道。 可笑的是,朕相信了。 直到事件平息后的半个月,佳子的哥哥吉田才告诉朕发生了什么。具体死亡数字没有人知道,但京都人口却下降了八成左右。 后来明国人为了粉饰所谓的皇道乐土,强迫京都附近地区的百姓迁入城中,这样才使京都又恢复了一些生气。 可是,朕的内心却没有平复,朕也始终没有忘记那几天的飞雪。 山本走了之后,吉田悄悄的进宫来,他给朕带来了毛利秀元的秘信。 毛利秀元是丰臣时代的重臣,也是德川家康早年的敌人,后来他投靠了家康,成为了长府藩主,还纳了家康的继女为侧室,此后还参加过大坂之役,说起来,这个人啊可能是健在的大老了。 难得这个大老还记得朕,朕有点小激动。 毛利秀元在秘信中告诉朕,他和很多藩主、重臣们听闻京都被明军攻占,陛下降尊号为执执,疑天皇尊号自此取消,同深悲愤。 他们希望朕能够坚强,也要坚忍,毛利家正在号召各地的藩主一同起兵帮助幕府对抗明国军队以及造反的肥前、萨摩等逆藩。 同时,他们也盼朕能够传出“衣带诏”,这样就能使毛利他们拥有更大的把握和号召力。 可朕怎么敢有那个胆量呢? 朕害怕,十分的害怕,京都不祥事件发生的事情朕想着就胆颤。 朕现在只希望明国人能够善待于朕,朕还年轻,朕比他们的皇帝要小得多,朕可以慢慢等。 明国内部已经发生叛乱,皇帝又病重,一旦他们的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之后,他们对日本的国策一定会改变的。 喔,朕真心是这么想的。 朕想到了德川家康那个老乌龟,他能赢,朕就不能赢么? 吉田跪请朕颁密诏,朕拒绝了,看着他失望的离开,朕有些愧疚。但愧疚之余,朕更是紧张明天的明国天使进宫一事。 晚间用膳时,新任的总理大臣平吉过来见朕,他告诉朕德川秀忠已经退回江户,明国军队正在集结精锐之师准备东征。而在关西,原来的倒幕军和岛津家的军队一同编组为了皇协军,受到京都之战失败影响,关西的幕府统治基本宣告瓦解。 “陛下,这意味着新日本国不仅仅是在京都地区,还拥有关西广袤的土地啊!” 看的出,平吉很高兴。 朕吱唔说了几句,心里则在想,有岛津家在,就算关西收复为新日本国的领土,你这个总理大臣难不成还能染指关西不成。 不过嘛,还算一个好消息。 日本人就是日本人,怎么会是明国人和那些儒生所说的汉人呢。朕相信岛津家不是蠢蛋,他们现在帮助明国人不过是想在这次的倒幕之战中获取更大利益。 那么,朕也可以给岛津家好处啊。 于是,我也装作高兴的向平吉提出,希望岛津忠恒能够到京都来担任兵部大臣一职。 平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朕会有这样的提议。轮到他吱唔了,最后推说需要明国方面研究才可以回复。 朕知道他怎么想,便随他去了。 后来,岛津忠恒竟然真的得到了明国方面同意,出任了朝廷的兵部大臣。朕对此倍感意外,也倍感高兴。 可如果朕知道后来的兵变竟然是由岛津忠恒主持的,朕恐怕是万万不会在他的任命书上用印的。 该死的岛津和那个该死的天马流星拳,朕真是错看了他们。 明国天使进宫的事在整个御所和朝廷都引起了相当大的动静,平吉和二条亲自操办,那个监理大臣胡太君更是几次要求朕陪着他演练,把朕折腾的不轻。 在和明国天使会面的仪式上穿什么,朕和胡太君起了争执。 朕不想在明国天使面前太过丢人,所以朕执意要穿过去的皇袍。但胡太君说朕已经降为执政,且是大明皇帝册封的日本国王,按制只能穿和朝鲜国王等同的蟒袍。 朕拒绝,因为那样做,表示朕彻底抛弃了祖宗基业,完完全全成为明国的藩臣了。 让朕痛苦的是,那个胡太君竟然一点也不给朕面子,也完全不在乎朕的感受,直接命人将明国服制的蟒袍给朕穿了起来,并威胁朕说即便你是皇帝亲封的日本国王,但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帝陛下也不可能为此调查的。 “这个孩子,看起来也有王命。” 胡太君将佳子手中的儿子夺了去,一屋的内阁官员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你们不可以这样做,朕是神武天皇后人,怎能不守祖制?”朕强忍心中的悲愤,第一次大着胆子指着无法无天的胡太君。 官员们吓坏了,平吉脸色也难看,二条左顾右盼之后,上来对朕说道:“陛下说的是,可是如今已经是新日本国,不再是过去的日本国,日本人民迎来了新生,陛下也应当迎来新生!” 说完这些,二条低声跟朕说:“陛下千万不要激怒胡太君,这个人在明国统帅那里说话很有份量。” 朕手抖了一下。 这个时候,那个胡太君却好像才回过神来,怒气冲冲的对朕道:“你滴以后陛下滴不是,阁下滴的明白!” 天哪,这个杀千万的胡太君,他竟然朕的称呼都要削夺! 朕呆了,真的呆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为了缓和气氛,二条将胡太君先劝到了一边,然后提醒朕现在要争的不是服制,而是如何同明国方面打好交道。 朕渐渐也回过神来,明白穿什么衣服并不重要,哪怕给朕套上龙袍,朕也不会有什么权力。 现在这个新日本国除了依附明国军队,还能做什么? 为了不被胡太君向明国统帅进谗言,朕终是同意了服制的屈辱。 次日,明国统帅终于来了。 那天,平吉让人将皇宫的道路都铺上了大红地毯,宫人们都被要求盛装,举着明制三角小旗沿着宫门一直排到朕的御所。 皇宫中到处张灯结彩,欢迎明国天使的横幅几乎是五十步就拉了一块,各式旗帜更是插的遍地都是。 朕跟个傻子似的被胡太君他们摆布,他们给朕放了椅子,可不让朕坐下,反而让朕站在一个告牌旁边。 那个告牌上写的是汉字,好像是欢迎魏公莅临什么的字样。 朕已经麻木了,写的什么,弄的什么都跟朕无关,朕只关心朕的三件重宝。约摸过了一会,胡太君让人把佳子叫了过来,当着所有人面让佳子又去换了一身汉人的服饰,然后同十几个同样汉人女子装束的宫人一起站在那块告牌旁边。 朕不解,问二条这是在做什么。 二条回道:“迎宾。” 朕当时脸就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迎宾啊,让朕的爱妃迎宾啊!这就是新日本国的新气象吗! 就在朕要发作时,胡太君繃着那张好像朕欠了他钱的脸过来,哼道:“阁下要明白,新日本国人人平等。” 平等? 这是朕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什么意思呢? 朕不是很明白,也没有时间让朕明白,宫外传来了炮声,说是礼炮,谁知道呢。 然后就听到了很多人在欢呼,继而又有翘锣打鼓声传来,朕听的都有些直眼了。 差不多半柱香后,朕终是看到了人。 差不多有两百人吧,他们敲着腰间别着的小鼓,欢快的一蹦一跳来到了朕的面前。 就在朕诧异于这些人是做什么时,又看到有很多人脚底下踩着高高的木杆,披红挂彩的过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皇回忆录(番外结局篇) 这...这... 朕从疑惑到吃惊,再到震怒,再到失落,大概用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 朕想哭,朕当时真的想哭,太屈辱了! 明国人将朕的皇宫,将千年的京都御所当成了什么! 八嘎,八嘎的八嘎! 朕内心的愤怒难以言表,朕以为二条、平吉他们虽然充当了明国人的走狗,但至少在这件事上能和朕一样感到委屈,毕竟他们是根正苗红的天皇侍臣家族啊! 但,他们竟然走了出去。 是的,二条向着人群走了过去,他从鼓手手中接过了腰鼓,尔后兴高采烈的和鼓手们一起打起了欢快的鼓声。 亲善大臣如此,总理大臣不甘弱后,他尝试想要踩一踩那高杆,可他真的不行,最后只能一手拿着一根大红丝绸在那来回舞动。 唔,朕发誓当时总理大臣还晃了晃他肥大的屁股,想邀请朕和他一起舞动呢。 内阁的官员们都受到了这场面的感染,朕不知道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他们一个个的到人群中欢歌乐舞了。 “阁下,难道不应该与民同乐吗?” 朕对胡太君说的“与民同乐”难以理解,朕摇了摇头,哪怕朕的脸面丢干净了,哪怕朕的衣服被剥光了,可朕还有最后的底裤! 可能是不想在他们统帅到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发生吧,胡太君难得的没有再刁难朕,只给了朕一个警告的眼神。 闹剧,完全是闹剧! 朕暗自冷哼,哪怕朕不是天皇只是国王,身为明国皇帝使者的那个统帅,也不应该纵容下面人上演这一幕。 这是完全不合礼制的! 朕看了一眼佳子,让朕无语的是佳子好像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仍是认认真真的着着,恭敬的端着手中盛有清酒的木盘。 好像之前就定下的一般,鼓乐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又有炮声响起,鼓乐手们才退场。 终于,目标人物来了。 朕看到有很多劲装大汉举着无数的长幡缓缓向御殿走来,然后是无数手持火器的士兵,再之后是一抬由十六人高抬的大轿。 “魏公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好像事前就彩排过一样,人群兴奋的挥动着三角小旗,激动的呐喊着。 魏公? 这是朕第一次听到明国统帅的名字,听上去应该是个老人。 朕的嘴角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是得意,因为朕年轻。 年轻,就是本钱啊。 老家伙,你这么欺辱朕,朕一定要活得比你长! “肃静!” 内阁亲善大使二条的声音很是浑厚,在场的人群立时安静了下来。 朕想着接下来的一刻应该是属于朕的时光了,毕竟这个明国人的统帅是来见朕的,他对朕至少要给予表面的尊重吧。 秀忠那个家伙都知道要来上洛,要对朕鞠躬呢。 正当朕耐心静侯那个明国天使下轿过来觐见朕时,轿上却传来了声音:“执政阁下何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朕看来,朕却没反应过来,直到边上有人提醒朕就是执政时,朕才明白过来,然后就是再度的心酸和难过。 “请执政阁下上前拜见魏公!”胡太君又冒出来了,冷森森的瞧着朕。 朕踌躇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拜见。 平吉和一帮内阁的官员却是等不及了,两个人上前默默的将朕夹在中间缓缓的向那轿子走去。 他们的样子像极了孝子贤孙。 “执政阁下很年轻嘛。” 伴随着这句话,朕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明国统帅是什么人了。 那一刻,朕真的是如遭五雷轰顶。 因为,这个家伙竟然,竟然比朕还年轻。 “魏公,执政阁下乃第一次亲睹魏公天使之颜,所以难免有些失措,还请魏公宽恕!”二条为了不让朕难堪,陪着笑脸道。 “是么,呵呵,无妨,第一次,紧张是难免的,习惯了就好。” 轿上的年轻人笑了起来,笑声很爽朗,但朕听在耳朵里却是冰森阴冷的很。 “阁下,” 总理大臣平吉轻轻捅了捅朕,他是要朕说点什么。 朕说什么? 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家伙,朕心如死灰,只能一字一句道:“天使阁下这次到日本来,对于明日亲善是有重大贡献的。鄙人身为新日本国的执政,对此也是感到非常满意的,务请阁下能够在日本感受到如家乡一般的春风,这是鄙人真诚的希望。” “帝国万岁,明日友谊万岁。” 轿上的年轻人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忽的问朕,“执政阁下对现在的情况是否真的感到满意?” 朕心凛了一下,迅速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家伙可是明国虎狼之师的统帅,也是制造京都不祥事件的幕后凶手,更是能主宰朕命运之人啊! 绝不能给他留下任何有关朕不好的印象。 朕已经忍了这么久,难道要在关键时候功败垂成吗! 醒悟过来的朕十分的巴结的回答:“谢谢天使阁下对鄙人关心,鄙人真心对现在新日本的一切感到满意,也将竭力隆重接待阁下。” 稍顿,朕又觉不够,便再次说道:“鄙人现已下定决心,此生一定要尽全力,为明日亲善,为东亚共荣,为日本能够成为帝国的皇道乐土而努力!还请阁下明白,鄙人对此是具有万分信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 轿上的年轻人显然被朕的话感动了,尤其是朕当时竟然难得的两眼含满了无耻的眼泪。 朕确信,朕无耻的眼泪是能让眼前的家伙彻底拜服的。 “你能这样想真的很好,充分说明新日本国的新气象正在感染着每一个新日本人,这也是咱家一直在努力的事情,能有今天的结果,咱家当真是高兴万分咧。” 轿上的年轻家伙下来了,朕好像被神灵提醒一般迅速上前扶了他一把。 这一把让那年轻的家伙对朕多看了一眼,并且对朕点了点头。 朕的心一下如沐春风,感觉一切都是值的。 “日本国内阁成员恭请大明天使阁下殿下训词!” 在二条他们的阿谀奉承中,年轻的家伙到了讲台开始发表所谓的训词。他说的朕其实一句也没在听,但这不影响朕在紧接之后表达了对明国的忠心。 “为了明日亲善,为了日本的长治久安,鄙人确信如果有日本人不利于大明皇军,就是不利于鄙人;如果日本人不忠于皇明,就是不忠于鄙人;如果有不忠于鄙人的,就是不忠于大明皇帝...”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朕发誓绝对不会再说这些肉麻至极的话。 “那么,为了明日一体与亲善,有请天使阁下和执政阁下举杯共庆新日本国的建立!” 在平吉的奉承下,有官员示意佳子她们那帮迎宾将清酒端了过来。 朕接过了酒杯,那个家伙也接过了酒杯,可是朕发现他却在打量朕的爱妃。朕清楚,刚刚生下女儿的佳子很是丰满动人,但她只属于朕,怎么能让别人玷污呢,哪怕用眼睛都不行! 朕恨的腮帮子都僵了。 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当着朕的面抚摸起佳子的手,朕屈辱的眼泪和在眶中。 好在,让朕庆幸的是这个家伙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在举杯庆祝新日本国成立之后,朕的三神器被平吉他们拿了出来。 那个家伙一件件的拿起端详,脸上的神情朕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最后,他忽的转身对紧张的朕说道:“尔今既是新日本国,一切都当从新,过去的旧物就不要再留了。我以为执政阁下当有新的重宝,所以我谨代表大明皇帝陛下赐予执政阁下新神器,望阁下好生保管,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纳尼,喔西,这真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 二条那帮蠢货竟然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朕则好像去了魂魄一样呆呆的看着。 “阁下似乎不愿意有新的神器吗?”该死的家伙眼神变的很冷。 “谢谢大明皇帝恩德,鄙人将郑重保管,世代相传...” 朕从脸上挤出笑容,将那本《魏公文集》接到了手中,当成宝贝一样用红绸包起,重新放进了已经空无一物的御盒之中。 那一刻,朕的心在滴血。 结束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却没走,他毫无廉耻的住在了朕的寝殿中,而且,胡太君将佳子接了过去。 他们告诉朕的理由是明国天使有感于佳子作为执政妻子是特别的贤惠,所以必须当面嘉奖,册封其帝国诰命。 朕能说什么? 仪式结束后,朕就被胡太君软禁了起来! 煎熬的一夜后,混蛋终于走了,回到了他的小御所。 可佳子也被带走了! 五个多月后,佳子才被送回朕这里。 她有了身孕,那个显起的肚子怎么也掩盖不了。 一年多后,佳子生下了一个男婴。 在这个男婴出世的当天,皇军曹司令官、联合舰队施长官、内阁总理大臣平吉、亲善大使二条、监理大臣胡太君等人就来了,他们逼迫朕下谕册封这个男婴为日本国世子。 远在中国本土的那个家伙也派人来日本,说是大明新君考虑日本国王并无姓氏,所以特地恩旨给朕之世子赐姓。 皇恩,赐姓魏,名大宝。 很多年后,朕在菜市场买菜时听百姓议论说什么日本大宝太君生了长男,叫二宝太君。 朕听后,笑了笑,日本的事情和我还有什么关系? 回到家后,我没有急着煮饭,而是将那个家伙的画像挂在了墙上,然后我很恭敬的给他上了三柱香。 这个家伙,也许只有挂在墙上时才老实吧。 可惜,这个家伙还没有死,我到现在也没熬死他。 所以,在对着画像咬牙咒骂之后,我又将画像取了下来。不这样做的话,我很有可能被锦衣卫抓走。 昨天,我隔壁的法兰西老头就因为在夜里和西班牙人说了几句那家伙坏话,连夜就被锦衣卫抓去了。 唉,阉贼叔侄猛于虎啊,惹不起,惹不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帝国行的是皇道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皇帝陛下万岁!” “主公千岁!” 大清早的,公公就被外面的喧哗搅了清梦,他本想拿起床边的碗朝窗外砸去,可想到身边的美人佳子正熟睡着,便罢了此念,摇头披衣推开窗户,想瞧瞧外面是哪个混蛋在搅公公的美梦。 这一推窗户不要紧,险些没让人通知御所的执政阁下来吃席。 只见,小田等人正领着一帮少年面朝北方的高墙致敬。 墙上,除了李永贞从京中带来的一幅画爷画像,赫然还有去年《皇明日报》马编辑给公公画的一幅像,像名《神武英雄东临扶桑传》。 “啊,主公,您醒了!” 正虔诚带领少年们进行每日仪式的小田发现主公大人正在窗边看着他们,激动的立时举起了右臂,行起了皇军军礼。 “忠诚!” 一众身穿军服的日本少年们学着长官的模样也向伟大的魏公公投来了崇敬的目光。 “西他巴子,他莫的娘个希匹!” 情急之下的公公外语水平超常发挥,但当着那么多日本少年的面,公公也不好痛骂小田个王八蛋乱搞。 于是,挥手招来小田询问他这是弄啥子玩意。 小田回道,有感主公大人率领他们打回日本,收复京都,所以军中儿郎一致决定以后每日清晨出操之前都要像主公画像致意,以感恩主公大人给他们带来的新生。 这番话让公公心生暖意,出发点是好的,虽然这仪式看起来有点不太妥当,但想着自家都二世为人了,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 便大为赞扬,又问小田这些日本少年何处寻来。 小田告知,除军中日籍将士子侄外,又有日本国官员子弟,并有诸多仰慕中华的日本有识之士子弟。 “......严格按照皇军操典加以训练,日后考取中央军校,分配于各军...” 公公边听边点头,这个主意其实不是小田搞的,而是以步兵第六联队长身份兼任京都城防司令长官的李炎昭主意。 目的有两个,一方面将日本国的官员子弟控为人质;另一方面可以加强对日本国的掌控和渗透,同时能够最大程度的发挥“以日制日”纲领效果。 第一批少年兵有二百多人,这些少年接受了皇军和皇明以及魏公公思想的教诲后,一定能够成为皇军最好的兵员,也必将成为未来驻日皇军的骨干。 魏公公高度赞扬,同时提出一个思路,就是这些少年兵学员们要统一编组,不要散在各个部队,将来也不要打散分配,尽可能统一使用。 冲锋队,公公给这些少年兵们一个正式称呼和建制。并说冲锋队要高规格,直属于大本营,由魏公公本人亲自指挥,成员选拔也不能仅限于日本,而是要在本土、台湾、良臣县、朝鲜乃至安南等藩属进行选拔。 小田一一记下,随后便亲自去找大本营参谋长官蒋西凤禀报落实。 公公这边又回去补了个回笼觉,别说,德川家康那个老乌龟睡过的床公公睡的特踏实。 估摸这床有神龟之气吧。 佳子从执政御所接到这边来已经有几个月了,这几个月公公不辞辛苦种出了辛劳果实,那微突的肚子恍若是曾经的京都一般,让公公特别的有征服感。 孩子出生之后的名字公公都想好了,就叫魏大宝,叫大宝接后水尾的班,成为日本国王。以后,千年一系嘛,二宝、三宝... 后水尾本人对这个绿帽子是否接受,根本不在公公考虑之中。外界对于佳子肚中的这个孩子又有什么看法,公公也全然不在乎。 拳头,就是真理啊。 帝国的衍圣公都能是鞑子后裔,日本国的执政阁下又如何不能是老魏家的种咧。 而自家是个太监,佳子的肚子如何大起来,此事便是隐讳了。 自来,为上位者讳,是聪明人的选择。 皇军内部,对此事几乎毫无质疑者,甚至连议论都没有。 “你好好的,咱总亏待不了你。” 捏了捏佳子的脸蛋后,公公命人传膳。在亲善大臣二条的贴心安排下,公公一应待遇都是比照曾经的天皇,甚至比之天皇还要高规格。 公公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取侍从室葛三郎的汇报。 幕府方面自京都战役失利之后,德川秀忠便率残军退往关东。皇军“学文支队”奋力堵截,但因敌我双军兵力悬殊过大,且“学文支队”的日本向导故意带错路,导致“学文支队”在两天后才抵达战前制定的堵截点,致使秀忠残军大部逃出,只截杀了两三千余日军。 战后,“学文支队”支队长魏学文向大本营请罪,考虑到魏支队长是公公的侄子,参谋长官蒋西凤便准备略施薄惩。 但魏公公却说自家子侄延误军机怎可轻惩,如此赏罚不明,将士看在眼里,日后又有谁愿意用命。 在公公的力主之下,参谋本部将魏学文连降三级,并调至朝鲜汉城组建皇帝亲军驻汉城联络处。这是个从五品的职司。 此举,令皇军上下军纪为之一肃。 魏学文临行前赶到京都拜见公公,在训斥侄儿一番后,公公将一道密令托付于其,并让学文给朝鲜的光海君带去自己的手书。 当晚,又命胡太君寻执政御所的两名宫女赐予学文,要其留种。 “复兴社的消息,因为家光之死,德川秀忠在逃出后大病了一场。在其生病期间,幕府方面的一些重臣和藩主在做一些密谋,为首者是毛利辉元...” “帝国行的是皇道,阴谋诡道这种东西,也就是这些倭人会玩。” 公公不屑一顾,管你毛利还是皮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玩一些所谓计谋有什么用。 皇军不是西军! 葛三郎也深以为然,他认为必须马上组织一次攻势,彻底覆灭德川秀忠势力。 “陛下病重,宫中催我领军回国,可幕府不灭,咱家回不得啊。” 公公叹了一声,原想指着禇英那个好兄弟能够拖一拖奴尔哈赤,没想到两白旗的损失反而加快了奴尔哈赤叛乱的脚步。 历史正在重演,而他却身陷日本无法归国。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关东合战 公公反复思考过,即便本土内乱比之讨伐幕府更甚,公公也得留在日本继续指挥对德川幕府的最后攻击。 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事,公公可干不得。 崇祯年间明军既要对付流寇,又要对付满鞑,被迫两线作战的教训可是沥沥在目的。 必须在实质消灭德川家族对新日本国的一切威胁后,远征的皇帝亲军才能抽调回国平乱。 否则,现在抽调皇军回本土,势必会将日本现在的大好形势丧失,让数千烈士的鲜血白流。 对德川幕府的最后攻击,即直捣江户的战役具体筹备正由参谋本部落实,届时将由陆海两军并同皇协军一并出击。 根据参谋本部的作战计划,江户战役由第一军、颜思齐的皇协军第二混成旅团、岛津忠恒的第一混成旅团,以及由新日本国组织建立的皇协军第三混成旅团担任作战主力; 海军方面联合舰队负责对江户的登陆作战水面保障,并提供海军的陆战部队协助陆军。 有喜支队作为战役总预备队。 盟军方面,肥前等藩计划出兵一到两万人配合作战。但考虑这些友藩实力不等,且对新日本国的认知有误差,所以参谋本部不对他们寄予厚望。 奈良及京都战役损失颇大的第一军正在陆续得到新的兵员补充,这些补充兵员有一部分是福建和浙江方面提供的移民青壮,另外还有一部分是台湾的新汉人,少部分是在萨摩藩及大坂等地积极参军的汉人及对帝国有充分向往的日本青年。 原学文支队则配合在京都驻防的第六步兵联队稳定京都治安,并担负新日本国执政御所的保卫工作。 最终决定的江户战役发起时间定在了六月一号,在此之前皇军需要对补充兵员加以训练,另外官兵也需得到一定休整。最重要的是,皇军接收的原日军火药生产机构需要恢复。 江南制造总局已经派出一支由50人组成的队伍前来日本协助接收事宜,这些优秀的技师和专业人员将帮助皇军在日本建立新式兵工厂。 本着充分相信自己一手建立的皇军以及大本营的参谋,魏公公对于江户战役没有做具体干涉,完全信任参谋本部的制定。 数天后,魏公公出席了在京都举行的第一次复兴社代表大会。 这次大会是由魏公公倡议提出的。 在知道大岛由加利和小田他们在日本以菊花武士为主发展出了复兴社后,公公甚是高兴,并授意侍从室葛三郎为复兴社撰写了纲领。 纲领中提到:本社应该在极端秘密的原则下,以皇军优秀军官为骨干,结合帝国文武青年之精英,在魏公公伟大思想的指引下,建立一个意志统一、纪律森严、责任分明和行动敏捷的坚强组织。并希望依靠这个组织,整肃有可能存在的腐败,唤醒帝国民众,最终实现魏公公所指出的帝国迈出亚州,迈向世界,实现帝国的大繁荣。 公公真是相当重视此事,他在日记中写道:“别人有党,咱们不党,可得有社。好人的社要比坏人的党更强。” 此次大会的会址就设在京都御所的大校场,在这次大会上,全体代表一致通过了由魏公公拟定的复兴社组织制度,正式确立了社组成,分总社、支社、分社和小组四级。 总社设于大本营,总社长一职魏公公以百分之九十九的当选票担任。唯一反对的一票是魏公公自己投的。 当时,会场掌声雷动。 在全体代表的目光瞩目下,魏公公发表了当选感言。 总设下设干事会和监察委员会。 干事会为社员代表大会闭会后的执行机关,下设人事、组织、训练、宣传、特务、总务等处。 特务处后来同菊机关合并,并分离出来成立了日后威震世界的皇帝亲军特务总机关。 监察委员会下设书记、调查、审核等处。 支社是省(特区)一级领导机构。支社下设分社,乃是府道一级领导机关,分社由三个以上的小组组成。凡参加该社者,须经社员三人介绍,并填表、宣誓。 最后,由大岛由加利宣读了复兴社当前的主要任务,分别是为讨伐日本反动势力备战;对日本地方军阀割据势力的消藩情报工作;对帝国以外各军事集团进行团结或瓦解工作;皇道乐土宣传。 最后,大会再次在全体代表的热烈掌声中结束。 作为复兴社实际的创始人,大岛由加利富有热血而忍辱负重,兢兢业业,是复兴社历史上最没有争议的首脑。 小田太郎,复兴社灵魂人物之一。作为魏公公的家臣,他一直被视为魏公公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在小田的手上,复兴社发展壮大,在日本最高峰时成员多达二十余万。 只是,在后来京都发生的三三六(三月三号六时)兵变中,小田却对原天皇后水尾产生同情,拒绝参与由岛津忠恒、大岛由加利等人发起的逼宫事件,导致他被调离到朝鲜任职。 数年后,在魏公公发起的第一次皇军大西征中,小田得以重新启用,成为西征第一派遣军司令长官。 在后来北京发生的政变中,小田成为武力解决的主要代表。 在复兴社的发展初期,陆续涌现了很多英杰,他们后来被统称为“十三太保”,为了和魏公公的十三义子区别,又被称为“帝国十三鹰”。 ....... 五月底,江户战役一触即发。 二十七号,魏公公号今日本所有有识之士出征幕府,并开出德川秀忠的赏格——黄金五千两。 二十九号,新日本国执政阁下颁令赐赏大明天使阁下黄金2万两,米2万石劳军。 三十号,第一军先头部队近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和骑兵联队出发,在轻松击溃当面守敌之后突入关东,兵锋直指江户。 与此同时,联合舰队也开始对江户沿海进行封锁。 又名关东合战的江户战役正式打响。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明治时代的正式开启 明军是从关东、关西结合部长野突入关东的,此地原属战国时的信浓国,产好马,能够打造强力的骑兵,因而历来都是众多武士的争夺之地。 不过整个战国时期,信浓并没有什么出色大名,所以引发邻国甲斐武田氏和越后的上杉氏为了争夺支配权而对立。 两股势力在长野境内发生了5次“川中岛合战”,其中第四次对战是战况最为激烈的一次,也是日本战国时代参战双方伤亡率最高的战役之一。 战役的获胜者是武田氏,可惜武男氏在几次合战中损失太大,直接导致武田家败落。 德川幕府建立之后,在长野设置了专属幕府的马场,幕府的骑兵战马便主要来源于长野马场。 可惜,长野包括整个日本的战马都是源于中国唐代时的蒙古马。当时因为航海技术落后,船舶不适合远洋,因而每次日本派遣遣唐使都在赌命,也因此遣唐使带回日本的蒙古马数量十分稀少,最后多为近亲繁殖,使得日本马整体身高下降,体重缩水,相较其祖先至少差了三分之一,用皇军骑兵联队长赵明的话讲:“哪是什么战马,分明就是帮矮骡子。” 皇军的骑兵部队虽然也受到战马跨海损失严重,可用战马数量不足原先三分之二的境况,但对于将日本这种矮马充为军马使用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 可笑的是,战前幕府方面却一直以为长野马场对明军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特别具有吸引力,因而德川秀忠亲自下令自己的弟弟、尾张藩主德川义直领军扼守。为了增强义直的实力,秀忠还将自己麾下仅存的四千余番方兵也调拨给了义直。 德川义直哪会打什么仗,他还算明智,将长野守卫之责全部交给了自己的师傅,也是他父亲在时的十六神将之一渡边守纲。 有着“枪之半藏”称号的渡边守纲在结合奈良和京都战役失利的教训之后,做出了明军火器犀利,城池爆破相当厉害,因此不可将军力集中守于城池,而应布置在外,利用本藩骑兵众多的优势和明军打一次机动作战。 渡边的计划无疑是正确的,明军方面自进攻以来,配属骑兵稀少,号称一个联队的骑兵军力实际只有两千多士兵有马可骑,余者都是靠腿。 而渡边能够指挥的骑兵数量多达七千余,并且不像之前奈良战役将骑兵分散使用,可以凝聚成一股拳头出击,获胜把握将大大提高。 五月中下旬的时候,斥侯和细作给长野方面传递了一个明确信号,明军的最后进攻即将展开。 秀忠的严守军令也很快下达。 秀忠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坚守一到两个月,那样的话他就能将整个关东的藩兵全部集结起来。 虽然明国军队的战斗力十分强悍,但是他们的兵员毕竟太少,据情报,明国的统帅为了弥补军力的不足,一方面大力拉拢对幕府不满的势力,以及倒幕军;另一方面使用宣传策略大肆收编因“废武令”而失去武士身份的浪人们。 这些幕府方面坚定称为伪军的势力,已经占了明国军队的一半之多。如此形势,对幕府肯定是极度不利的。 为了挽回不利,秀忠便不能让明军突入关东,那样他的整合关东计划就将泡汤。 希望,全寄予在了义直身上。 长野之战爆发了,起初战局如同渡边所判断的那样,明军在突破隘口后便直奔可以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的马场一带。 于是,渡边立即离领骑兵军团迎战,双方在马场以东地区拉开架势。无论是兵力规模还是地形上,日军都占据着优势。 战斗很快打响,渡边却没有想到,他计划的骑兵集团机动作战包抄明军的行动计划却迅速破产。 明军步兵使用铁制器具发射的药包令得日军骑马难以抵进明军防线,而日军的战马撞到明国军队高大的战马后,战斗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在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后,渡边部崩溃,溃兵到处逃奔。 关东关结合部的重镇就这么落在了明军手中,尔后明军迅速兵分两路向关东挺进。 一路沿稻泽、土歧、清内、上线向江户进逼; 一路则沿山形、大多、木曾向关东诸藩挺进。 战局的不利迫使德川秀忠不得不率领仅余的军队主力北上迎战。14日,德川秀忠自江户的野木町出发,六天后进入小鹿野。 秀忠军行动迟疑,为的是等待关东诸藩援军到来。鉴于幕府常备军在奈良和京都之微损失惨重,秀忠有意让关东诸藩先行和明军交战,从而可以起到牵制明军的作用。 19日,关东诸藩兵2万余陆续抵达小鹿野。其余诸藩或因受到明国军队和逆藩的威胁而无法举兵,或是在明国特务机构的劝说下不再支持幕府。 新日本国的内臣大臣平吉亲自写信给佐和等藩的藩主,游说他们不要加入德川秀忠的阵营。 在内阁的压力之下,日本国执政后水尾阁下也亲自写信给一些从前的臣子,要他们共襄讨幕义举。 与此同时,江户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 两天后,在确悉无法得到更多援军的情况下,秀忠在小鹿野的神社举行了抗击明国侵略的出征仪式。 24日,幕府联军攻打只有三千余明军驻守的小孤城,因为原来作为重镇修建的坚固城池及城中明军的顽强抵抗,联军攻打数天都未能奏效。 27日,明军在江户海域发起了登陆,战事迅速向秀忠老巢江户烧去。 德川秀忠接到江户急报,无奈放弃攻打小孤城率主力南归江户。秀忠的撤军令得联军迅速分崩,在明军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长岛津忠恒的劝降下,诸藩陆续抛弃秀忠,转而向新日本国效忠。 至七月,撤回江户的德川秀忠已经是死局,既无援军,又无出路。 明军方向,受国内叛乱影响,前线受到的压力日益增加。第一军司令官曹文耀在和尚鸟元的建议下命令对江户实施火攻计划。 此举,让江户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保守估计约有三分之二的建筑被烧毁。 26日,响应新日本国和皇军号召的幕府有识之士在城中发起了叛乱,有识之士们打开了城门,明军汹涌杀入,德川秀忠死。 至此,德川幕府宣告灭亡,日本正式迎来“明治时代”。 远在京都的魏良臣公公闻讯后,欣喜题词——“一个崭新的时代到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八大恨起兵 黑图阿拉,奴尔哈赤终于要报仇了。 他要对明朝正式用兵! 三十五年前,奴尔哈赤以十三副盔甲起兵为父、祖复仇,当时他声称的凶手是尼堪外兰,可是真正的仇人却是明朝! 只是,因为当时的奴尔哈赤力量实在是渺小,面对庞大的明朝,他连只蚂蚁都不是,因此只有选择隐忍。 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明朝的复仇。 随着建州的实力越来越大,随着这几十年建州的地盘越来越大,随着自己最惧怕的人李成梁越来越老迈,奴尔哈赤相信自己复仇的时机很快就会成熟,只要再等个一两年就可以。 但是,他没有想到,一个意外的插曲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大金面临的状况。 镶白旗的全军覆没,正白旗的重创,让奴尔哈赤对于明朝再次产生了恐惧。 尤其是那个连明朝官员都看不起的阉人,让他再一次对明朝产生了困惑。 一个太监都能让我大金损兵折将,那其他人呢? 如果明朝的人不管是官员还是太监,都是那么的能征善战,还有我大金的未来吗? 难道我奴尔哈赤一族立国之后,还要继续当明朝的走狗吗! 奴尔哈赤不甘。 禇英虽然取胜击退了魏太监的兵马,抢回了弟弟阿拜的尸首,但是,两白旗的损失之重让大臣们对禇英的能力产生了集体质疑。 尤其是黑图阿拉流传着禇英和魏太监签订密约的谣言,这个谣言说禇英以自己大金国继承人的身份将大金所有的人口、物产、金银的三分之一进献给魏太监,以求换回自己能够安全回到黑图阿拉。 而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兑现呢? 就是奴尔哈赤死的那天,禇英成为真正大金国主的那天。 “量大金之物力,结魏公之欢心!” 谣言是有鼻子有眼,加之回来的正白旗官兵的某些说法,以及老边墙一带出现了由明军支持的叛军,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而在早前,魏太监多次给禇英写信,虽然信中内容至今让人捉摸不透,但也让奴尔哈赤不得不怀疑自己的长子是不是在背着自己与魏太监达成了什么交易。 宝刀屠龙,倚天不出什么的,莫不成是说得到了明朝支持的禇英有能力弑父? 面对父亲的单独询问,禇英没有做什么辩解,他请求父亲让他去守祖陵,以此来洗涮外界对自己的怀疑。 如果不可以,他宁可父亲现在就赐死他,以免他被外界怀疑。 儿子的深情和坚绝让奴尔哈赤落泪了,他选择了相信禇英,这天底下哪有儿子会害父亲的呢。 禇英虽然没能杀了魏太监,虽然葬送了镶白旗,可他毕竟努力了。在他的力战之下,魏太监不是丢盔弃甲逃回了义州么。 唉,都是命数啊! 原谅了禇英,可是两白旗的损失怎么办? 黑图阿拉可谓是家家带丧,八旗都对禇英这个太子阿哥有怨言啊。 连续两次对明军战事的失利,也让那些亲附大金的部落们开始动摇。那些不可靠的蒙古人又开始转身向明朝摇尾巴了。 苦思之后,奴尔哈赤做了两个决定。 一方面,他命人前往沈阳和明朝的辽东巡抚李维翰打官司,告御状,痛斥魏太监对大金的欺压。 用汉人的话讲,这叫障眼法。 障眼法之下便是另一面,奴尔哈赤开始酝酿了一件他已经想了三十多年的大事。 那就是借着两白旗受创,借着八旗对明军的怨言,提前对明朝展开复仇行动。 既然在口水官司上根本奈何不得那个魏太监,那大金所有的损失就在刀剑中取得吧。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重新站起! 名存实亡的镶白旗被再次建立,新的旗主奴尔哈赤没有选择成年的儿子,而是让他和大妃阿巴亥之子,年仅十三岁的阿济格担任。 禇英对父亲的做为没有异议,做为太子的他第一次亲征就遭受了惨败,哪怕他的父亲原谅了他,他也没有办法再对朝政和八旗的事务说什么话了。 他老实的呆在家中,只专心管着他正白旗的事务,看起来,太子殿下正在卧薪尝胆,随时准备新的亮剑。 为了重新聚拢因为对明战事失利而失去的人心,奴尔哈赤将历年抢掠得来的珠宝很是赏赐了一大批给下面的人,又扬言中原富饶,女真人失去的一切都将在那里得到! 于是,新建的金国的所有战争机器都秘密转动起来。 终于,北京传来李成梁的死讯,阿哥和大臣们都以为是时候行动了,可奴尔哈赤却说再等等。 当又一拨探子传回一个确切的消息后,奴尔哈赤终于决定可以行动了。 这个消息就是那个该死的魏太监不在国内,而是出海去了日本。 天赐良机的是,另一个好消息也传来了——皇帝病重。 “明帝国就像是一艘大船,皇帝就是这艘大船的船长,如果船长倒下了,这艘大船就会迷失方向。” 奴尔哈赤在议政大臣会议上如此对部下们说道。 “是时候起兵了,不管是为了我的父祖之仇,还是为了明朝对我大金的欺压,我们都当起兵!” 三月十三日,奴尔哈赤率领着麾下的贝勒、大臣、将领们,点起马、步军两万,出发征明。 出发前,奴尔哈赤举行了盛大的典礼,在祭天的仪典中,他亲捧将焚告上天的黄表,向天行礼。 然后,他命何和理大声的朗读黄表的内容——“七大恨”。 何和理从第一恨读起:“我祖与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与父,一恨也……” “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勒誓,明渝誓言,纵兵越界,卫助叶赫,二恨也……” “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踰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使臣纲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三恨也……” “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四恨也……” “宽甸六堡,我累世分守之疆土,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致使百里之地无人居住,五恨也……” “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凌侮,六恨也……” “明太监使暴兵越边墙,袭我堡寨,烧杀抢掠我觉罗城,生杀我叔祖,此七恨也。” “太监魏某又使暴兵二次来侵,挟我又偿其巨银,我不岔举兵相迎,宽甸之役使我两白旗数千将士伏骨,使我建州家家带泪,此八恨也!” 八条大恨读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情绪贲张,恨不能立刻杀进北京城,一举灭明,将那个魏太监碎尸千段,以消心中大恨。 “去吧,夺取抚顺,让明朝那帮腐朽的官员们知道,我大金受够了他们言语的欺骗!” 年近六旬的奴尔哈赤声音很是响亮。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陛下腰包不比当年啊 奴尔哈赤正式造反之后,金军的首要目标就是边墙重镇抚顺。 仿若上天也感受到了奴尔哈赤复仇决心,在金军集结准备时,抚顺的守将李永芳却突然决定在十五日在抚顺大开马市。 消息传到金军,奴尔哈赤欣喜万分,正红旗主、二贝勒代善建议应该派出精兵扮作商人混入抚顺,这样一旦战事打响,就可以内外夹击,如此抚顺必将一举攻克。 众阿哥大臣们都同意代善的意见,奴尔哈赤也深以为然,旋对方案作了一些补充。 结合过往经验,奴尔哈赤提出两个措施。 第一,用重金收买、引诱抚顺的兵卒,让他们作向导; 第二,派人鼓动西部宰赛、援兔等蒙古二十四营到抚顺讨赏,以分散李永芳等人的注意力和明军兵力; 讨论议定后,努尔哈赤便命令众人分头布置、执行。果然,抚顺方面不疑金军前来攻打大开马市,结果使得大量金国细作混入抚顺城中。 数日后,奴尔哈赤亲自率军攻打抚顺,抚顺方面如梦初醒,赶紧关了马市闭了城门。 兵临城下后,奴尔哈赤致书李永芳要其投降,说李永芳不过是个游击,如何能战胜大金国主。 又说李永芳极有才智,在抚顺为官以来与建州关系一向极为和睦,与奴尔哈赤本人私交也厚,尔今大金已建,国内正需人才,如果李永芳肯带兵来投,必将委以重用。 接到奴尔哈赤劝降信的李永芳也是棘手,一方面他清楚知道抚顺守军兵力不足,难以应付城外的金国精兵,一旦金兵攻破抚顺,他李永芳必死无疑。 可另一方面,守备王命印等人坚决死战,使他也不敢冒然开城投降。 于是,李永芳做了两手准备,一是登上南门向城外金军请降,可另一方面却又下令城内士卒备战防御。 守备王命印等人抱定死志坚守抚顺待援,战斗很快打响,金军以云梯攻城。正当守城将士奋勇和金军力战之时,城内的金军细作突然发难,使得城中到处火起。 正当王命印要派人去镇压时,李永芳突然将其杀死,尔后出城投降,匍匐拜见奴尔哈赤。 至此,抚顺落入金军之手,奴尔哈赤第二天就下令将抚顺城彻底焚毁,并将城中汉民尽数编为千户,迁到黑图阿拉发于八旗披甲人为奴。 随同李永芳一起降金的抚顺官兵则被另行安置,李永芳被任为三等副将,娶奴尔哈赤七子阿巴泰之女为妻,号抚西额驸。 抚顺城破后第二天,有汉民秀才范文程与兄范文寀主动求见努尔哈赤,自称北宋范文正公仲淹之后。 说什么自幼博览群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三教九流无所不晓,兵书韬略无所不精。 十八岁即举秀才,后因屡次上书大明皇帝,明皇不用,落拓一生,无凭无藉。 今大金崛起建州,故范氏兄弟不辞劳苦,不避斧銊,效法毛遂自荐。若大金国主爱惜人才,他兄弟二人当尽毕生之力,上辅明主。 范氏兄弟所言让奴尔哈赤心花怒放,想着身边正缺少谋臣,便让范氏兄弟在身边听用。 抚顺被围消息传到沈阳之后,辽东巡抚李维翰急命广宁总兵张承荫率辽阳副将颇廷相、海州参将蒲世芳,带领一万人马欲救抚顺,结果明军被金军伏击,总兵张承荫殉职。 继抚顺之后,另一重镇清河也被金军攻陷,连续夺取了军事胜利的金军大张旗鼓向沈阳开拨。 辽东八百里告急! “这辽东,终是起了烽烟啊...” 接到八百里告急的暂代兵部尚书一职,原蓟辽总督薛三才惊的赶紧要入宫面见皇帝陛下。 可是,本兵却被太监们拦在了宫外,说皇爷正病着,无法见外朝臣子。 “此事乃十万火急,万万求请陛下圣目一览奏疏!” 薛三才又气又急。 “是边关的事么?” 值守的太监贾大全心道八百里快传可真是兹事体大了,自家可不能真给拦了。 只是想到贵妃娘娘的严厉嘱咐,贾公公也不敢就这么放薛尚书进去,便对他道:“本兵也莫急,咱家这就去通传,不过皇爷是不是要见本兵,咱家可没法子打包票。再者,不是咱家小题大作,自打数月前,皇爷这龙体委实就欠安,今年开春以来,还没哪一天能下床走几步路呢。” “陛下病的这么得了?” 薛三才一个惊凛,“女真造反,夺我重镇,非同小可,望公公费心。” 贾大全也叹了一声:“瞧本兵说的,这等大事咱家能不费心么。” 尔后,贾大全便赶紧进殿向贵妃娘娘通传此事。 “这么说,那小子料事如神,那个什么奴尔的真反了啊。”正带着皇九子的贵妃娘娘让宫人将皇九子带下,想了想步入丈夫的寝室。 半年了,这半年来贵妃娘娘可谓是足不出户,寸步不离的守护着病重的丈夫。 中宫王皇后那几次想要过来服侍皇帝,都被贵妃说皇后也年长,不便劳累推脱。 王皇后曾怀疑是不是郑贵妃想要隔绝中外,于是她亲自过来了一趟见了丈夫,结果丈夫的言语间对她依旧冷漠,并表示对郑妃的服侍十分满意,这让王皇后黯然。 床上的万历听到了贵妃的脚步声,他虚弱的抬眼向爱妃看去:“何事?” 事关边关军情,郑贵妃也不敢瞒着,便将兵部接到的辽东告急一事说于丈夫听。 “几年前,李化龙便指辽东危机四伏,建州羽翼已壮,必难永保。后来魏良臣也向朕屡次上密揭,提醒朕今边疆之事,唯建奴最为可剧。可惜朕一直没有将建州当一回事,唉。” 病床上的万历发出了一声带有后悔的叹息。 事实上,为了消弥建州的威胁,魏良臣还私自带兵去了辽东两次。 一次将被从李成梁手中划给建州的宽甸六堡尽数焚毁,并假借天使名义在朝鲜北部建立了协安区,以为将来对建州战事根据之地。 二次则是不顾万历严旨,率皇帝亲军再出宽甸,攻击扫荡建州位于老边墙一线的堡垒村寨,并扬言直捣黑图阿拉吸引建州两白旗东出。 后来明金双方于大甸、长甸一线激战长达月余,金镶白旗重创,旗主阿代身死。正白旗主禇英率师后退。 这两次对建州的军事行动在官方层面上自然是从不存在,也是朝廷所不允许的,为此辽东巡抚乃至蓟辽总督方面忐忑魏良臣的奏疏多达十多份,但都被万历留中了。 万历留中弹劾魏良臣的奏疏出于两个目的,一是开海大计暂时需要魏的主持,二则是辽东的事务其实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在万历看来,那建州龙虎将军再怎么闹腾,也终不过是个地方的首领,人口至多数十万的建州女真部落如何能让大明为之震动呢。 哪怕那个奴尔哈赤仿效汉人建立了所谓的金国政权,在万历看来也就是个想要做藩臣的家伙。 所以,只要奴尔哈赤的金国不树反旗进攻大明,万历也真的不想对其兴师动众。辽东方面奏称可以给金国朝鲜待遇,万历寻思也是可以的。 毕竟,国库眼下空虚的很,真要对建州动兵,拿什么发饷,拿什么买粮草呢。 可是,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抚顺和清河等重镇的陷落已经宣告沈阳危急。若沈阳再丢,无险可守的广宁肯定不保,接下来可就是山海关了。 山海关的后面就是京师啊! 知道后果严重的万历强打起精神让郑贵妃扶他起来,然后艰难的走到前殿命召薛三才。 在听取了薛三才的一系列汇报后,万历道:“狡虏计陷边城,一切防剿事宜,行该地方相机处置,军饷着上紧给发。其调发应援,兵部和户部酌议其奏。” 听了皇帝这番指示,薛三才有点犯难,什么叫相机处置?又调哪里兵去援,拿什么钱发饷呢? 辽东边镇的军饷无法如时、如数的发放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户部怎么也筹不出钱粮来,所以薛三才包括内阁首辅方从哲他们对解决这个问题所持的看法倒是一致的,便是请开内帑。 这几年,皇帝的内库还是很可观的,各地的矿监镇守每年都有银子解递进京,而且那个让朝廷十分头疼的海事太监魏某也有巨银孝敬皇帝。 据说,魏某私自带兵在日本行当年“倭寇”之事,很是抢掠了日本一笔财富。 这些事情于朝堂而言,肯定是人人厌恶的。大明乃天朝上国,行的是仁义之师,哪里能做得那倭寇之事呢。 可偏那魏某是内廷的人,皇帝的家奴,所带的兵又是御马监名下,与外朝没有关瓜葛。 饷不要兵部出,粮不要户部出,官兵的晋升也轮不到朝廷管,朝廷又拿什么去治人家呢。 更何况,日本的事情还有浙党参和其中,科道真打起官司来,浙党指定把水给搅混。而首辅方从哲可是浙党。 因而,包括首辅方从哲在内,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有关魏某的事,除非皇帝有明确的指示,否则谁都动不得的。 不过好在,那魏某也真是给内库贡献了不少银子,这银子如今要是拿出来用于辽东的战事,倒也能赎了魏某的罪过。 只是,谁都心知肚明,当今这位陛下太过爱财,要他拿内库私房钱出来,很难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同一个人选 薛三才没有就兵、饷如何调拨问题向皇帝问个明白,因为皇帝的样子告诉这位本兵,陛下此时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好。 回到兵部后,辽东那边告急的文书又来了两份,望着这两份用宣纸写就的急递,薛三才心中有如巨石压着。 许久,薛三才方才挥手命书史们将在堂的侍郎、郎中、给事中们都叫来。军情是兵部的事,在知晓内阁乃至召开廷议之前,兵部必须要有相应的措施出来。 议事中,兵部郎中霍维华提出两项措施,就是马上调派各镇军马援辽,另外就是必须马上筹措军饷。 “各镇兵无饷哪里能开拨,有饷才有兵,有饷才有勇士。”曾做过南直隶金坛知县的霍维华为人相当务实。 兵科都给事中赵兴邦嘀咕道:“辽东历年拖欠军饷多达五十余万,户部那边就算再难,如今要平乱,总得先发一半来应急,否则兵将谁肯上阵呢?” “户部那边要不给银,本官就上奏。不过咱们兵部也欠了辽乐的马价银十几万两,这些钱咱们多少都凑出点应急。” 薛三才拍板了,饷的事情便就这么定了,可说到调兵遣将,一众兵部官员却都犯难了,因为本朝哪里还有将才可用。 李成梁死了,李如松死了,李如梅死了,其他几个儿子差得太远。只一个李如柏好歹还在辽东待过,应该不会外行。可单靠一个李如柏如何能行,众人又想其他人。 有说杜松可行,此人颇有勇名,打起仗来一马当先,从不后退,可调其赴辽东。 又有说刘綎可行,其是大都督刘显的儿子,在西南打过缅甸人,在宁夏打过蒙古人,在播州打过杨应龙,在朝鲜打过日本人,还和陈璘一块打过水仗,可谓是水陆两备的良将,不妨调其去辽东。 另有说名将马芳之子马林也可以,众人说来说去,将才是提了不少,可帅才却是没下文。 援征兵马这一块,兵部倒是达成了一致,即立即抽调甘、浙、闽等省兵力进剿灭。 具体方案中,兵部拟抽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发精骑约三万;延绥镇、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四处,发兵共约两万五千人;四川、广东、山东、陕西、北直隶、南直隶,发兵共约两万人;浙江发善战浙军步兵四千。 除此之外,永顺、保靖、石州各处土司兵,河东西土兵,数量各二三千不等,共约七千人。 这样一算,援辽明军总数约八万六千人,还可调大明的盟军叶赫部的兵马,以及藩属朝鲜的兵将,总数能达十万余。 加上辽东镇原有四万余将士,纸面上明军将是建州叛军的两倍有余。 于是,薛三才将饷和兵的方案报了上去,内阁方从哲认可薛的方案,只是户部那边却不认账,说什么实在没有银子支持这么大的军事行动。 兵部和户部的官司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气的薛三才索性摞担子不干,方从哲一见这样可不行,于是给皇帝上了一道奏疏,建议召原三边总督、加兵部尚书和太子太保衔的黄嘉善赴京接任兵部尚书。 已是七十高龄的黄嘉善闻知辽东有事,兵部无人主持,遂慷慨就任,入京共议兵事。 但是凭借对北方鞑靼骑兵的了解和多年在三边治军的经验,黄嘉善认为虽然建州叛军只有六七万人,但都是跟随奴尔哈赤纵横女真及蒙古的精锐劲卒,若他们拧成一股拳头攻打朝廷从各地临时抽调的步兵和水兵,恐怕是如虎驱羊,明军非败不可。 “厚集兵力,令诸将项臂联络,依次进逼虐敌,蹙而困之;不求近利步捷,期于荡平而已。” 黄嘉善的意见很简单,就是将朝廷调集的大军聚集在一处,凭借兵员优势和装备优势,慢慢向建州进逼,如同虐敌一般,使建州啃不动打不动,最后再将其困之。 这个方案却遭到参与朝议的大臣多躁急,甚至指责黄嘉善“椎钝避事”,群起而攻之。 原因在于如果执行黄嘉善这个方案,光是兵饷和粮草这一块,消耗就是天文数字,根本不是现在的国库难免担负得起的。 即便是闹的不可开交的兵部和户部,主流论调也是希望速战速决。否则,用户部官员的话讲,拖长了,大明也就亡了。 争来争去,争不出什么。 辽东那边烽烟四起,兵部的调兵公文却都发不出去,方从哲真是急了,于是他进宫请求面君。 首辅大人不求别的,只求皇帝能够给出一个可以做统帅,主持平辽大局的人出来。 他实在是扛不住这个重担。 身为首辅,方从哲不敢独断独行,甚至不敢明确表态支持哪方意见,实在是有苦难言。 就在不久前,他的他的长子,大明尚宝局丞(荫官)方世鸿被牵涉入一宗杀人命案。 方世鸿因父得一闲官,不学无术,沦为一京城浪子。在狎妓时牵涉入青楼女子坠马身亡事件,因此被巡城御史弹劾而撤职。当时人们传言妓女是被方世鸿打死的,因而议论纷纷。 方从哲以地方人命事参论,欲引咎辞职。 病重的万历得知此事后,却说方从哲不必辞职,你儿子是被御史误参,那女子乃是被惊马跌伤,有法司供证甚明,并非殴毙。 如此,方从哲得以继续留任,但此事使得他的形象受损,威信大大下降。 若是辽东无事,方从哲倒能缓上一阵,可现在是屋漏偏逢雨,以他现在的威望哪里能够主持这大事了。 方从哲迫切需要一个人出来压制各方不同意见,赶紧将辽事平了去。 这个人,方有人选,早在一年多前四明相公沈一贯离世之时,浙党的姚宗文就替人送了方相公一万两银子,说是请方相公照顾一人。 杨镐。 姚宗文送钱时只说杨镐有才,熟悉辽事,将来可以用。但怎么用,方从哲却犯难,如今却是有了底。 杨镐不是知辽事,做过辽东巡抚,还做过援朝经略,在辽抚任上打败过蒙古脱花部落么,那现在就让他去辽东平定建州好了。 方从哲的求见自然不能不见,辽东的重大军情已经不能不让万历再无为下去了。 “杨镐么?” 听方从哲说举荐杨镐出任辽东经略,万历感到有些诧异,因为昨天贵妃娘娘也跟他提了杨镐这个人。 第一百九十章 老师挂帅,学生出力 杨镐这个人,万历对他是印象很深刻的,因为当年他差点下旨斩了杨镐,是首辅赵志皋替杨镐说了情,万历才罢免杨镐,让他听候核实。 再后来,是贵妃那边给杨镐说了情,又有给事中上疏替杨镐说了好话,万历才准杨镐起复辽东巡抚。 哪知这个杨镐上任之后就出兵灭了蒙古炒花部落,和辽东总兵麻贵关系闹的什么僵,御史们不断参劾他,万历本不准备惩处杨镐擅起边衅,谁料杨镐自个卷铺盖回老家了,这可把万历气的够呛。 昨天司礼监值守太监张诚在给万历读朝中奏疏时,万历再一次听到了杨镐的名字。 上书的是个小官,户部福建司主事杨嗣昌。 杨嗣昌在其奏疏中提到如今辽事再起,朝廷需一熟悉辽事的重臣前往坐镇主持,而观如今朝堂,既领过军又有主持辽事经验的,除了前辽东巡抚杨镐之外再无他人。 故杨嗣昌请求皇帝能够下诏启用杨镐。 当时万历并不置可否,甚至有些厌烦,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小臣上书,想那杨嗣昌不过一区区户部主事,有何资格对国事指点,又有何资格举荐大臣。 本是想下旨训斥,可张诚说这杨嗣昌乃是杨鹤之子,父子二人双进士,是本朝不可多得的佳话。 且杨嗣昌奏疏虽擅议国事,但其所言也并无什么不妥,若是因此下旨训斥,怕是反倒叫外朝喧哗起来。 万历一想也是,便没再计较此事,此后便拟了一旨叫那黄嘉善接替辞官的薛三才继任兵部尚书。 张诚询问何人经略辽东,万历未答。 稍后,贵妃娘娘过来服侍丈夫用药,管御药房的太监崔文升这几个月一直随贵妃娘娘服侍皇帝,堪是辛苦。 用药之后,万历有些不甘的锤了锤自己的腿脚,对贵妃与那崔文升道:“朕这场病来的快,势也猛,数十年来朕何曾有过卧床数月之久的。” “陛下勿忧,更勿急,潜心用药,病痛自是会消去。”贵妃娘娘安慰了丈夫一番,示意崔文升收拾东西退下。 “寿宁托人捎来口信,说想进宫看望陛下。”贵妃低声道。 “她是想看朕几时死么?” 万历哼了一声,一想起这个让他颜面丢尽的女儿,万历心中真不是滋味。 这事说轻是公主不知好歹,叫奸人所惑。说重,却是金枝玉叶不要廉耻与人通奸! 虽说因为钱的事,万历昧着良心忍了那恶气,可也不想再见寿宁。自事发后,寿宁便一直叫半软禁着,公主府大门是可以出,可京师的城门她却是出不得的。 万历也怕寿宁那丫头心一狠,带着孩子私奔去会那魏良臣。魏良臣那崽子得了寿宁母子,再来个心一黑,把出海的银子给昧了不回来,万历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瞧你这当爹的说的什么话,这天下间做儿女的哪会盼着当爹的死...”贵妃埋怨了几句,心知这会不是给寿宁说话的时候,便没提这岔。 “朕这几日也是心累的很。”万历叹了一声。 “为那建奴的事?”贵妃随口问道。 万历点了点头:“兵部拟出了调兵方案,可户部却说没银子,方阁老那边因前阵他儿子的事不肯出头,朕这身子又...”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建奴乱了,就派个人去收拾他们得了。兵的事,银子的事,叫他去办好了。”贵妃道。 万历苦笑一声道:“说的简单,派谁去收拾?” “让小魏去吧。” 贵妃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有银子,也有亲军,出海打那什么台湾的蛮子厉害,打倭寇更厉害,且臣妾听说他在辽东和建奴交过两次手,都打胜了,回过头来把他叫回来再去平建奴,不是小事一桩么。” “你说的真是轻松,这不是朕的私事,是国事。”万历摇了摇头,就算贵妃说的没错,可他也不能叫魏良臣回来。 一来魏良臣在日本做的不错,成船的银子往大内孝敬,使得万历再不用为没私房钱发愁。 二来,魏良臣顶着的是太监名义,他监得军,却做不得大军统帅。单朝堂这一关便过不去。 贵妃见不行,眉眼一转:“那陛下找一人就是。” “找谁呢?” 万历皱眉在心中盘算,如今朝中还有什么人可去平建奴。正想着,耳畔却听贵妃道:“不是有个叫杨镐的么?” 万历听后,盯着贵妃细细打量,半响问了句:“你收了杨镐多少银子?” “陛下真是冤枉臣妾了,臣妾哪里有收杨镐的银子,”贵妃赶紧辩解,“只是这杨镐却是堪用,当辽东巡抚那阵不就是为朝廷灭了个蒙古人的部落么。” “有这事。” 万历不禁琢磨起先前杨嗣昌上书所言,如今贵妃也说杨镐可用,是不是重新启用他? 贵妃见丈夫动心,想到那小子的交待,便不失时机的道:“陛下,听说杨镐是小魏的老师,小魏的表字就是杨镐给取的。” “噢,有这事?取的什么表字?”万历诧异,他可不知道此事。 “好像,好像是叫什么大清吧。”贵妃道。 万历“嗯”了一声,锦衣卫密插在魏良臣身边的人曾经上过密奏,说杨镐和魏良臣在辽东时过往甚密,且魏良臣的皇军之中有杨镐的旧部。去年魏良臣在辽东和建州的两白旗交战时,就有杨镐旧部尚伯芝领军。 这些,万历并不在意。 可现在将这些结合起来,似乎那杨镐好像命中注定般要替他这皇帝再平辽事。 贵妃娘娘的一句话让万历终是下定了决心启用杨镐,贵妃娘娘说的是既然这杨镐是魏良臣的老师,那老师领军出征平奴,做学生的是不是要出些军饷呢。 按照万历对下面太监做为的了解,通常他这皇帝能得七,太监们得三。 所以,魏良臣手里有钱。 要是能不从内库拨钱就能把事情解决了,何乐而不为? 打定了主意的万历次日又从首辅方从哲那里听到了杨镐的名字,于是,由兵部召开的九卿科道会议后,杨镐成为辽东经略,其余大员也陆续诏用。包括诏总督侍郎汪可受先出关,代辽东巡抚李维翰驻辽阳,保定抚臣驻易州,御史陈王庭代杨一桂巡按辽东,以废将李如柏总辽镇兵,及征废将杜松屯山海关,刘綎、柴国柱等赴京听用。 在这一道道由司礼监用了印的圣旨之外,还有一道秘旨。 这道秘旨是发往日本的,诏令皇帝亲军监军太监魏良臣火速领军回国参与平乱。 此后,因魏良臣迟迟无消息至京,大怒的万历又连发七道催兵诏书,用辞相当严厉。 第一百九十一章 老头子要下野了 万历之所以连连催促魏良臣率师回国参与平乱,乃是因了杨镐的进言。 受到朝廷启用出任辽东经略后,杨镐立即进京赴任。到京后的当天,他便带着一年多前就已准备好的奏疏进宫见了皇帝。 杨镐到时,新任兵部尚书黄嘉善也在,另外还有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马堂。 秉笔马堂正在拟就皇爷的诏示,就在刚才,万历命将那庸碌的辽东巡抚李维翰削籍为民,改派太常寺少卿周永春为辽东巡抚。 周永春此人有个佳话,其自幼聪慧,喜爱读书,常常挑灯夜读,通宵达旦。母亲心疼他,不让这样。周永春就用布围成一个帐子,挡住灯光。 如此用功,学业岂能不大进,因而在童试中周永春名列第一,考中秀才。当时负责山东省提学事务的按察司提学佥事李化龙称赞说:“此人中凤也。” 周永春进士中第后,先任山西洪洞县令,后升礼科给事中、太常寺少卿,为官方面倒也实干。 前辽东巡抚李维翰无能,对建奴一意安抚而不视实际威胁,致使酿成今日大祸,万历下旨罢撤,在廷议继任人选时,方从哲向万历推荐了周永春,旋即着任。 除了辽东巡抚的人事更替外,边镇武将方面,万历也亲自做了安排。原宁夏总兵,现废至在家的李如柏出任辽东总兵,负责主剿。废将杜松着任山海关总兵,马林着任开原总兵,王定着任保定总兵,另外八百里急递命老将刘綖自四川驰赴辽东效命。 兵马方面的调拨,大体都是按了兵部的奏请,在仔细看了调兵方案后,万历支撑着身体靠在床边要秉笔马堂记了,着礼部那边咨文朝鲜,令其出兵合力征讨建奴。 “皇爷,是令么?”马堂对皇爷的这个用辞感到意外。 “令。” 万历不悦的看了眼马堂,“朕于朝鲜有再造之恩,其国又是我大明两百余年藩属,若没有朕就没有他朝鲜,难道朕还令不得他么?” “是,是。” 马堂不敢再言。 一边的黄嘉善听了皇帝对朝鲜这种态度,倒不觉有何不妥。如今的国库空虚,乃至新近的辽东建州叛乱,从根源上讲其实都是受的朝鲜之役的牵累。 若非援朝之役耗了百万两之巨,又使辽东精锐阵亡过半,又岂会有今日之事。 黄嘉善虽因朝中不同意他的举兵意见,但身为兵部尚书他还是要尽力的,便提出饷银的事是否可由户部加征一次赋税,于田赋上每亩加三厘五毫,这样可得二百余万两。定称可为“辽饷”。 万历正准备就辽饷之事说话时,肚子却闹腾起来,不得不挥手让黄嘉善和马堂暂退下。 很快宫人拎了恭桶前来服侍。 这几日,万历除了之前的头晕目眩、恶心气闷,腿脚乏力难以下床之外,又多了泻腹,把个皇帝拉的身子骨看着都瘦了。 贵妃娘娘急得不得了,管御药局的太监崔文升和太医院的人给皇帝用了好几次的药,但都无法止泻。 崔文升私下对贵妃娘娘说,皇爷这拉肚子的毛病其实跟吃的东西无关,也跟住的地方冷暖失调无关,而是情绪,非药石能医。 贵妃娘娘听后既是慌张又是害怕,皇帝拉肚子要治不好,这天天下去,谁知会不会就此...就此驾崩呢。 而那小子还没回来呢。 情急之下的贵妃娘娘一面让崔文升和太医们竭力给皇帝看病,另一方面则是开始了早前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乾清宫这边的原有太监宫人们被贵妃娘娘陆续撤换下来,原因是他们没能服侍好皇爷。 杨镐过来时,万历已经方便完,一脸的痛苦之色。他本是应该歇下的,可是杨镐刚刚接任辽东经略来面君,他这皇帝无论如何也要见一下的。 “辽饷的事,如黄卿所奏,着户部办理。” 万历先是就辽饷的事回了黄嘉善,叫其自去办事。待黄嘉善退下后,万历想了想,吩咐马堂:“传朕口谕,户部办辽饷的事要尽心尽力,不可有半点轻忽。” “是,皇爷。” 马堂领命而去,屋内只剩杨镐。 万历对杨镐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身子又病着,便象征性的宽勉几句,要杨镐去辽东之后放手做为,早日为朝廷平定建奴。 “古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杨镐是经略,非为将而是帅,辽东的事情朕全托付给你了,你万不能再如从前般叫朕失望。” 说完这些,万历仿佛力气用完似的,眼皮很自然的松垂下来,精神也有些困乏。 杨镐见状,知外界流传的皇帝病重非是传言,他不敢耽搁皇帝休息,但有一事未奏,故而还是开口说道:“禀陛下,臣着任辽东经略,赴辽兵马却由各镇组成,无论是兵员还是官将,臣都不甚熟悉,故臣想请陛下传旨召回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谕其所率皇帝亲军归国受臣节制。” 万历摆手道:“听说你是魏良臣的老师。” 杨镐忙道:“魏良臣未近君养亲之前,臣喜其才华收了其为弟子。” 顿了一顿,“臣请调魏良臣部皇军归国,非臣有什么私心,实是这支皇军实是精锐,且有与建奴交锋经验,对辽东事务也较为熟悉,不比其它各镇,因而若能有皇军参战,臣之胜算更大。” 病床上的万历闭目沉思半响,准了杨镐所奏,此后便着御马监催促魏良臣回国。 毕竟,金银同国事相比,还是后者更重。 金银随时都可获取,但国事要是坏了就无法收拾了。一旦糜烂,所投金银更是无底洞。 防患于未然,让魏良臣手下那支打败过建奴两次的皇军回来,倒也是上策。 可接连几道密旨去往日本,日本那边却是半点回信没有,这可把万历气坏了,在贵妃娘娘面前大骂你那个混账女婿忘恩负义,十足的白眼狼。 “他有今日还不全是朕!” 万历越想越气,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好,这一气又卧床不起了。 贵妃娘娘看在眼里,慌在心里,待丈夫熟睡之后叫来紫丫头,将自己的亲笔信递与紫丫头。 一个多月后,刚刚获知江户城破的魏良臣收到了贵妃的亲笔信,打开看后,望着不远处的执政御所,嘴角微微一翘,喃喃自语道:“小子,咱家不和你玩了,老头子要下野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形势变了 夺取抚顺、清河,大败明广宁总兵张承荫,辽阳副将颇廷相所率兵马万余后,金军又相续攻陷抚顺以东抚安堡、花豹冲、三岔堡、崔三屯堡等十一地。 接连得胜的奴尔哈赤雄心大起,欲直接挥师进攻沈阳、辽阳,但因两白旗刚受重创,虽有降将李永芳相助,可实力相较沈阳、辽阳明军仍有不足。 毕竟沈阳、辽阳乃是明朝在关外的最大的两座重镇,既有沈阳都司在,又有辽东巡抚在,明军不可能轻易放弃。 虽接连得胜,但面对如此两座重镇,缺乏攻城器械的金军真要想攻克,付出的伤亡是奴尔哈赤难以接受的。 此时翼侧又传来叶赫部发兵助明的消息,并且关内的细作也传回明朝正在调集各镇兵马增援辽东的消息,种种思量之下,奴尔哈赤决定主动撤退。 一来可以消化前番作战取得的战利品和掳来的汉人丁口;二来则是利用明朝援军尚未到达前的这段时间加以休整,以使八旗儿郎能够保持体力和战斗力。 负责金国细作的龚正六拿到了明朝的调兵方案,甚至明朝新任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固辽灭夷”的奏疏他也花重金购得一份抄本来。 情报方面的工作,用龚正六的话讲,明朝的京师就如个处处漏风的筛子一般,再大的事只要肯花钱就能买来。 有时甚至不必花钱,明朝的言官们自己就能鼓捣出来,以求什么人心物议。 连打胜仗是叫人振奋,可听说明朝调遣了几十万大军来辽东,八旗的贝勒大臣们都坐不住了,就连前番因大小甸之役而消寂的太子禇英也紧急求见了父汗。 禇英是在劝自己的父汗见好就收,趁明朝大军未来之前能够主动和明朝谈判,如果能让明朝接受将抚顺、清河一线划归金国,那金国未必就要真的如父汗“八大恨”起兵说的那番要到中原去寻富贵。 “我已起兵,如箭在弦上,岂有就此不发之理!再者如今形势,我便欲收兵,他明朝就能罢兵!” 奴尔哈赤甚恼长子突然变得懦弱,指责禇英从前那般英勇善战,因而得封广略贝勒,叫他做大金的太子禇君。不想尔今却变得如此缩头缩尾,实是叫他失望。 “观那明军,有何可惧!那广宁的张承荫,辽阳的颇廷相哪个不是明军的猛将,却叫阿玛我轻易就诱了进来,一场大风便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人头都叫挂在废弃的抚顺城头,我八旗儿郎如此能征善战,就是他明朝派来百万大军,我八旗亦能将他们消灭一净!” “打仗若是人多一方必胜,这世间又何必还要打?三国上那些了不起的战争,哪一回是人多一方胜的!” “阿玛知你心中何想,可阿玛要警告你,一朝被蛇咬,不可十年怕井绳!” 奴尔哈赤言语中透着对禇英前番大小甸之役的不快,先前他以为明朝的军队真的厉害,禇英和阿拜才双双战败,可是这两个多月的战斗却告诉他,明军其实外强中干,根本不是什么劲敌。 只要八旗儿郎人人齐心,人人敢战,用不了多久儿郎们就能建立对明军逢战必胜的信心! “你老实监国就是。” 奴尔哈赤命人传各旗主和大臣们来议事,他没让禇英回去,因为禇英毕竟是他的继承人,又是正白旗主,岂能不参与议事。 但这次他不会再让禇英领军出征了,他深知禇英现在对明军有了阴影,如果让他再领军出征,很可能会重蹈大小甸之役。 禇英见父汗不听劝,又对自己有成见,再想二弟代善他们跟着父汗连连打胜仗,回到黑图阿拉后正红旗的人看人都不一样了,这让包括禇英在内的正白旗的人心中都很失落。 不一会,诸旗主都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等重臣便赶到了汗王殿,新近在抚顺投降金国的汉人秀才范文程也在,此人现被编在镶红旗下为奴。 因范文程和其兄长是主动投靠,又难得的是个秀才文人,因而奴尔哈赤对其颇是看重,要其在帐下听侯。 “龚先生探得的消息,明朝的大军要来了,他们的统帅是咱们的老熟人杨镐。” 奴尔哈赤开门见山将有关明朝调集大军到辽东的消息告诉了众人。 “杨镐这个人当年就对父汗有成见,现在任明军的统帅,肯定是想让父汗不得好过。”二贝勒代善都没看自己的兄长禇英就先开了口。 奴尔哈赤点头道:“杨镐任辽东经略乃是情理之中的事,自李成梁故去,明朝方面除了杨镐谁更熟悉这关外呢。” “汗王,杨镐此人并无可惧之处,左右不过是个文官,能有多大的本事。”奴尔哈赤年纪相同的女婿何和礼笑道。 奴尔哈赤摇头道:“不可掉以轻心,细作探得明朝这次可是调了有几十万兵马来的。” 众人闻言神情一肃。 “什么几十万,最多不过十万,照我看甚至还没有十万,那明军的将领向来就喜欢吃空饷,谁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兵。”说话的是镶蓝旗主、奴尔哈赤的四弟雅尔哈齐。 听了四叔的话,正黄旗主莽古尔泰附和道:“四叔说的是,还有,明朝这次调兵是从关内各地调的,相隔千里之外,这些兵马难道都能按期赶到不成?我看他们能到一半就算了不起了。” “就算赶到了,千里迢迢的,人马都累的不成样子,如何能出战?” “所以,明朝这次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真正对咱们有威胁的我看能有三五万兵就顶天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独禇英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站在边上看着弟弟和大臣们。 禇英的沉默自也使得正白旗的将领们也没人说话,新建的镶白旗是从各旗抽调而建,旗主阿济格尚小,虽然有来议事,但肯定是没有说话的份。 议事的气氛甚为活跃,看着儿子和大臣将领们对明朝大军丝毫不感畏惧,奴尔哈赤心中也甚是满意。 这都是得益于抚顺、清河等一系列战斗大捷的缘故啊。 搁从前,还是有不少八旗官兵谈明色变的,尤其是去年两白旗大败之后,八旗一度流传着明军不可敌的说法。 尔今,真是形势大为转变了。 这人呐,只要有了胆,有了勇,有了信心,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中宫娘娘啊! 众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次明朝派遣大军的将领来,首先说到的是新任辽东总兵李如柏。 代善哼笑一声:“李如柏废物一个,又有病,不比其兄李如松,他任总兵不足为虑。要是他真敢领兵来打咱们,我看呐派一个章京带几百人就能把他吓退了。” 其余人听了代善说这话,均是笑着附和,都说李如柏才能不足,对八旗构成不了威胁,不必将他当回事。 正蓝旗主阿敏却是没有议论李如柏,原因是李如柏的小妾就是他的妹妹。 奴尔哈赤也想到了这点,所以他特意看了眼阿敏。但对这个侄子,奴尔哈赤其实是很信任的,他一直想要阿敏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个伯父杀掉他的父亲并非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为了整个建州。 当年真要是按舒尔哈齐的路线走,建州还是明朝的臣属,哪有今天的大金国啊。 舒尔哈齐错了,他大错特错了,身为女真人怎么能对汉人产生真正的归属呢! 女真就是女真,汉人就是汉人,不管是千年还是万年,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阿敏也注意到伯父在看自己,他却依旧没有说李如柏什么。 也正是这个举动,让奴尔哈赤对他更是欣赏。 敌人归敌人,亲戚归亲戚。倒是代善他们大肆贬低李如柏有些过份了。 好在,代善他们很快就议论起其他的明军将领来。 “杜松号称杜疯子,打仗只知蛮勇,这种人用计对付他便是。” “还有那个什么刘大刀,七十岁的老头了,咱们要是打不赢他还不如跳河得了。” “马林这个人,他爹马芳是名将,怕是有两下子,我看这人咱们得重视。”额亦都道: 一旁的龚正六听后笑道:“老大人错了,那个马林也不足为虑,我听说这小子雅好文学,能诗,工书,交游多名士,说来不过是个承父亲之荫的子弟罢了。” “噢?原是这种人物,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额亦都笑了笑。 “扳着指头,明朝这次派来的将领还真没哪个能叫咱们高看一眼的。” “.......” 众人说的正热闹,代善忽的问奴尔哈赤:“父汗以为杨镐到了沈阳之后,会如何攻打咱们?他这十万人要是聚在一处,可不好对付。”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代善这个问题说到点子上了。 “是不好对付,但他明军也对付不了我们。通往黑图阿拉的道路大都崎岖难平,有些地段更是在悬崖边,除了我女真儿郎熟悉地形,生长于此能够健步如飞,他明军想聚在一处坦荡而过,做梦!” 代善道:“父汗的意思是明军必须要分兵了?” 奴尔哈赤再次点头,他判断明军只能分兵来打,因为只走一路的话,他们的大军根本行不动。 你若单走人马的还能勉强行得,可那明军的大车和粮草辎重怎么过? 奴尔哈赤选择主动撤退的目的其实就是引诱明军主动进攻黑图阿拉,那样的话,八旗才能占尽地利。 而受地形所制的明军也必须将他们的兵马分散,从而给八旗可趁之机。 一直没有说话的阿济格这时插了一句,叫道:“父汗,明军要是分兵,力量便分散,咱们集中兵力打他一路就是。” “小阿济格脑袋瓜子倒是开窍了。” 奴尔哈赤哈哈笑了起来,“不错,任他几路来,咱们只一路去。” 众人听了这法子都是眼前一亮,均为汗王的高招叫好不已。 这时,扈尔汗却说了个不太好的事情,他道:“汗王,明军若大举来攻,咱们有一事须防着。” 奴尔哈赤问道:“何事?” 扈尔汗道:“眼下老寨那边还乡团闹的厉害,虽未成气候,可要是明军大举来攻,汗王必定要率八旗主力迎击,这还乡团要是趁着都城空虚打过来,都城可就危险了。” “什么还乡团,还不就是镶白旗的那些胆小鬼吗!” 代善怒哼了一声,那还乡团早前从来没有过,两白旗在宽甸一败他们就冒了出来,用屁股想也是那些投降了明军的两白旗叛徒在搞鬼。 要不是这些叛徒在八旗的亲属太多,惩罚他们的家眷容易引起八旗各家的反弹,并会破坏八旗的稳定,代善早就进言阿玛处死那些叛徒的妻儿了。 自来大军出征,最忌的就是后方不稳。 奴尔哈赤看了眼龚正六:“义州的贺世义有何动作?”这是表明他知道还乡团那帮人是义州明军在支持。 事实上,没有义州方面的支持,那还乡团一没吃喝,二没兵器,怎么可能在老寨那边立足下来。 龚正六道:“汗王放心,据奴才探知,义州方面自魏太监率军撤走之后,贺世义部只几千人,根本没有胆量从宽甸犯我。” “这么说那还乡团也没胆量了。” 奴尔哈赤的神情忽的变得凝重起来,“其实不管是还乡团还是贺世义,他们都缺了一个胆,这个胆就是那个让我恨不得生食其血肉的阉贼啊!” 顿了顿,似出了口气,“好在这阉贼不在这关外,否则,倒是真要小心了。” “一个阉人而矣,父汗何必对他如此重视。”代善有些不屑,说话间还看了眼自己的哥哥禇英。 禇英脸庞抽了抽,将视线微微移往别处。 奴尔哈赤走下台阶,对代善也是对所有的阿哥大臣们说道:“你们不懂,这个阉贼实是有本领的很。我自遇见他,便从未有过便宜,此人有胆有识,虽是阉人,但却是百年一出的人杰啊。可惜,可惜此人却是我的敌人。” 声音中既有沧桑,也有唏嘘。 他奴尔哈赤自领十三幅甲起兵以来,若说在谁手上吃得亏最多,也就那个当年敢在黑图阿拉城外,数万女真儿郎面前大斥自己是不是想造反的魏舍人、魏太监了! ...... 千里外的汉城,同样有人发出了如此感慨。 “你们不懂,那个奴尔哈赤虽自遇见我从未有过便宜,但其人却是人中枭雄,当世不可多得的人杰啊。” 言毕,魏公公深情的向前方喊去:“中宫娘娘啊!” 这一声呐喊饱含深情,长长的腔调让周边的朝鲜君臣们都为之抖了一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八国讨奴 公公深情的“中宫娘娘”却没有得到当事人的回应,边上的朝鲜君臣们也是以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他老人家。 倒西塔挠? 公公捏了两根长势比较突出的胡须,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前世的高丽剧中好像喊的是妈妈,不是娘娘。 于是,入乡随俗的公公纠正了自己的发言错误,再次向着前方的德寿宫深情呼唤:“中宫妈妈啊!” 这一次,德寿宫中终是有了回应。 宫门虚开半扇,一个女官侧露半身,很是紧张的望着宫外。可能过于紧张,女官都忘了给王上行礼。 光海君眉头微皱,侧转过脸给了身边的右相(右领政),也是他光海继位的最大支持者大北派领袖李尔瞻一个复杂的眼神。 李尔瞻心中暗叹一声,他乃儒生,最重气节,可今日却是宗主天朝遣使欺压,实是叫他难以发作。 又想明朝大军已从日本跨海而来,又有北部所谓亲明中正师团,皇帝更有出兵诏书而至,今日局面怕是不应也不行。 彼时倭人侵朝,有明朝相助。今倭国都被明人所荡,朝鲜受明之难,谁来救? 本**队难堪一战,前几年为了筹资赔款,都元帅府各项资金都被压缩,欲叫禁军卫国,丘八怕是不肯从啊。 思来想去,也只能顺从。 为官为儒者,保国护君最重啊。 朝鲜君臣的小动作魏公公看在眼里,却是不放在心上,只是微笑着上前对那可能都有四十岁的女官和声道:“大妹子,中宫妈妈在不在?请告知中宫妈妈一声,咱家是大明皇帝陛下派来朝鲜的钦差上臣。” 女官明显听不懂汉语,怔在那不知所措。 公公明白,手一挥,当年那位渡海到北京告状的朝鲜秘使李庆全连忙上来做了翻译。 只是,这个李庆全翻译完之后却擅自对那女官多加了一句:“不用去传话,且侯着。” 尔后转身有些为难的对魏公公道:“我国右相大人欲与天使商谈几句。” “好嘛,” 公公欣然点头,他老人家之所以要来这德寿冷宫见那被软禁的永昌大君生母、朝鲜宣祖大妃延安金氏,便是要朝鲜方面知道他老人家的态度有多么的坚决。 那一声“中宫妈妈”表明的可是大明对延安金氏朝鲜王太后身份的承认!你光海闹的妖蛾子再厉害,只要咱大明承认这个金氏,你光海就得把这个女人当妈看! 延安金氏得到了大明的承认和支持,那么,朝鲜的政治格局就得变一变了。 所以,除了无条件答应之外,光海的任何拒绝都将激化两国关系。 果然,光海动摇了,他害怕明使逼迫他放出延安金氏,重翻永昌之死,从而让朝中和民间的反对势力借此兴风作浪,动摇其王上的合法性。 右议政郑尔瞻代表光海同意了魏公公提出的四个条件。 第一,朝鲜方面无条件提供大明皇帝亲军征奴军饷、粮草、夫役。 第二,朝鲜方面必须全力参与征奴战事,其国兵马指挥权由明军统一负责。 第三,朝鲜方面必须开放汉城以东国土,使明、日、安南、西洋各国能够自由通商。 第四,朝鲜方面必须按原有官制提拔朝鲜北部协安区官吏,并正式承认协安区所属各部队为朝鲜王朝合法之军队。 正式协议是由朝鲜领政李元翼签订,此人可不是大北派出身,而是朝鲜南人出身。 这也是光海的用人之术,他虽是大北派全力支持上位,可在肃清了支持永昌的小北派之后,光海却将领政之位交给了南人出身的李元翼。 目的显然是制衡大北派。 李元翼对大明却是有感情的,因为日军侵朝时对其家乡祸害最厉,因而若非大明,其家乡何能光复。 又闻大明遣亲军跨海征日,今已消灭日本幕府政权,这便如替朝鲜,也是替李元翼出了一口恶气。 感激之下,又是剿灭朝鲜世仇女真,议政大人岂会不应! 但是在军队指挥权移交这一块,朝鲜方面负责谈判的都元帅府左参赞姜弘立和兵曹判书李恒书却是始终不肯签订落实。 二人称大明皇帝已有旨意令朝鲜出兵助战,朝方业已准备由姜弘立率兵13000出征,故朝鲜军队的指挥权当由朝鲜将帅负责,不当由明军指挥。 “壬辰倭乱,贵国怎么不说自己负责!” 代表魏公公和朝鲜军队方面谈判的菊机关负责人葛三郎当场拍桌。 姜弘立据理力争。 “我皇军已至,事端若开,由贵国全权负责!” 葛三郎公然威胁,此时15000名从萨摩藩启程搭乘联合舰队战船跨越对马海峡的皇帝亲军将士离汉城不远了。 沿途朝鲜地方因未接到都城谕令不敢抗拒。 此后,朝鲜官民陆续发现又有大量明军到来,只不过这些明军看起来和二十年前的日军差不多。 奉魏公公军令,驻日第一军将约三万名日军俘虏分批次押解过海,这些日军俘虏将被编成皇协军若干旅团参与征奴战事。 在了解到原是大明军队讨日大胜借道朝鲜回师国内后,朝鲜百姓人人喜极,奔走相告。 民间,对大明至诚之心,不溢言表。 官方,喜忧参半。 “尔国都城,我皇军只需百十勇士便可破之!” 早前赴汉城组建皇帝亲军联络司的魏学文更是放话恐吓。 军队指挥权的争执很快就传到了光海那里,光海哀叹:“七十里、百里,犹可以为政于天下,况我国三千里乎!何以则能秣马燕云,洗祖宗之耻也?” 次日,传光海谕令,命都元帅议政府和兵曹不必和明朝争执,一切顺从。 至此,尘埃落定,朝鲜无条件加入讨奴联军,并承担讨奴联军军费粮草供给。 截至一月,参与讨奴联军的各国计有大明、新日本国、朝鲜、琉球(良臣县)、安南(粮商募兵158人),西班牙(海商私兵87人),葡萄牙(特区合作海商169人)、荷兰(传教士组织35人),号八国联军。 与朝鲜议政府方面的具体由葛三郎负责,与朝鲜军队的具体由魏学文负责。 曾因对日作战失利而被连降三级的魏学文一夜间成了朝鲜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权威隐于光海之上。 但是,光海朝廷对明朝的无条件让步却让朝鲜部分官员表示极度不满,代表人物有西人党的金瑬、李贵。 而金、李之流则与朝鲜宣祖李昖之孙,定远君李琈之子,光海君李珲之侄李倧来往过密。 由此引发了日后的汉城政变。 第一百九十五章 辽东镇守太监 “这么说,魏良臣到了朝鲜?” 病床上的万历听了张诚的禀报后,难得破天荒的露出了点笑容,“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对此,张诚既没跟着称赞,也没反驳。 有关魏良臣的事,他张公公心里闷着咧。一些事情,别人不清楚,他张公公能不清楚? 可这越是清楚啊,这心里就越慌。尤其是皇爷这病情看着没一点好转,这万一哪天皇爷不在了,东宫登了基,魏良臣那事怎么个收场? 闹出来,有他张公公的好! 贵妃娘娘也在,这会正独自在边上看着炉火。 要说贵妃娘娘也是为丈夫的病费尽了心思,事事亲为,连熬煮煎药这事娘娘都看着,着实让万历感动,也越发对自己从前怀疑贵妃有害太子的心思感到愧疚。 因不是皇帝见外朝的臣子,所以贵妃娘娘没有避着。 药香味中,万历突然轻叹一声,道:“李珲此人一直是怨我的,不过当年的事并不能怪朕,” “是不能怪皇爷。”张诚说了句。 当年朝鲜为李珲请立王世子,万历本是同意的,因为这个李珲在对倭之役展现出了才干,可是因为其是次子,而朝中也正因国本闹的不可开交,礼部那边不可能同意朝鲜开立次子为储君的坏头,因而说起来李珲继位这事实是受了大明国本之争的牵累,并非万历不同意。 但是,大明最终还是承认了李珲继位的合法性,也册立其为朝鲜国王,故而李珲不应该再记恨大明。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李珲这个朝鲜国王对大明还是有着敌意。其继位之后,在很多事务上不听从大明,自行其是,并且擅自软禁延安金氏,这令得万历对李珲实在是产生不了好感。 此点也间接导致魏良臣私自率军进朝鲜索要所谓战争赔款时,万历难得的抛开了天朝宗主国颜面表示默认。 也算是给李珲的一点敲打吧。 这要是换了李珲的父亲,万历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不要“脸面”的。 张诚接着说道:“皇爷,魏良臣的密奏说朝鲜方面已经无条件同意加入讨奴联军,并自愿担负联军所需的一应费用。” “什么自愿?” 万历笑了起来,“他也就是仗着朕的那支亲军替他撑腰,也是假朕的虎威,要不然朝鲜就这么听他的话?...咦?什么联军?” 张诚赶紧给皇爷细读魏良臣的密奏,上面说魏良臣已联络朝鲜、日本、琉球、安南等共计八国组成讨伐建州叛军的联军。 “我朝自平内乱,何需什么联军,魏良臣搞什么东西?”万历有点不快,大明平定内乱却搞出个八国联军来,这不是让藩邦看大明的笑话嘛。 张诚看了眼密奏,道:“魏良臣说,这些国家都是我大明的藩属。藩属有难,宗主必救。宗主有事,藩属也当全力以赴。这叫什么有来有往,说世间的事只有彼此共同付出,才能永结友谊,才能永固根本。要是只有单方面的付出,两国间的关系便是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维护。” “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万历想到了当年魏良臣与他所奏的朝鲜赔偿大明军费一事,细细想来如果这藩属出了事全靠大明无偿援助,大明有事藩属却是置之不理,长久下去,大明又有多少家当值得消耗呢。 且看上去不就是个随时让人骗取钱财的傻子么。 “不过那个什么西班牙国,荷兰国,葡萄牙国何时成咱大明藩属的?” 万历有些诧异,外邦来臣,礼部那边早就兴师动众了,如何一点动静没有。旋即感到好笑,估计是魏良臣自己鼓捣出来的面子事务,便没有深问。 只要他能带着皇帝亲军帮杨镐把建奴平了,便算他大功。 “兵部调兵的事如何了?” 远在日本的魏良臣都率军到朝鲜了,国内这一块的情况万历也得弄清楚。 可张诚却道:“皇爷,各路援辽兵马现只有宣大、山西等镇的已经起程,其他各路尚在筹办。” 万历一听就气了,怒道:“朕的旨意早就下发月余,各镇却是迟迟不办,究竟安的什么心思!张诚,传朕的旨意给杨镐,总兵官以下若有不从命的,可按军法从事,立即处斩!” 等张诚去传旨之后,贵妃娘娘端着煎好的药过来服侍丈夫吃药,言语间无间提及魏良臣既让朝鲜国全力支持大明平乱,那是不是给其一个正式身份以便更好的协调联军呢。 “给个什么身份?” 万历琢磨着贵妃提出来的是一个问题,魏良臣尔今正式身份是提督海事太监和江南镇守太监,这两个内廷的职务是无法干涉辽东军事和朝鲜国事的,因此说起来魏在朝鲜闹的那个什么八国联军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且归国之后与辽东各兵将之间也不好协调。 杨镐请奏调魏良臣部皇军归国,本就是为了能够有一支可以指挥顺手的兵马,如果皇军再与辽东各路兵马无法协调,那归国本意便是岔了。 万历寻思着是不是可以给魏良臣一个监军太监的职务,但这个监军太监只能监一路兵马,不可能监全军,这是祖制。哪怕当年成化朝的汪直也不可能做到监大军,但监哪路呢。 正犯难着,贵妃娘娘却道:“依臣妾看,不若就加授个辽东镇守太监吧,这样辽东的事他也有权看着,各路兵将也要给他这镇守太监面子,杨镐那里也交待得过去。” 万历点了点头,觉得贵妃这主意不错,辽东本无镇守太监,但尔今一切权急,只要能解决问题加授一个无妨。 当下便命内侍拟旨要司礼监用印递出。 按镇守太监制,辽东乃大镇,品级便当是内廷最高四品,可授红袍。 另一边,皇帝催促的严旨是下去了,各镇兵将也乖乖往山海关赶了,可新的问题却出现了。 经杨镐检点,各镇陆续集结到山海关的兵将只有马林部经过挑选,其余各镇兵将带来的官兵素质参差不齐,一些更是老弱兵卒,哪里能参战。 事情迅速又报到了万历这里,万历不得不再下严旨,命各地督抚各官严令各镇官员,须选精兵良马抵达辽边。若还是有老弱充数,虚报名额,逗留不进的将从重处置。 终于,在拖了数月之久后,兵部拟定的各路兵将才算抵达辽东。 杨镐和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玉庭等人,共同商定出师日期。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四路去,你一路来 经议定,杨镐决定各镇到辽阳集中。 命令下发后,从关内陆续集结至山海关一线的援辽兵马立即往辽阳开赴。 最先赶到辽阳的是新任山海关总兵杜松,一到辽阳,杜松就对左右说道这次过来是为一洗十年之耻。 原是十年前杜松曾接替李成梁镇守辽东,不过期间作战不利,杜松大怒之下命令将自家粮草全部焚烧,结果被下狱处置。 在狱中时,杜松清醒过来为自己的武断感到惭愧,数次自毁甲胄,声称要削发当和尚。 当时朝臣都可惜杜松的勇武,但因杜松的为人,没人替他说话,所以出狱之后便被弃用。 万历四十三年,盘踞河套的蒙古人大举进犯内地,杜松被重新启用为副将,率领轻骑捣火落赤营,斩敌二百余。 但此人脾气实在是暴躁,既无法同部属相处,又无法同上司结好,因此又被弃用。 这一次算是杜松正式启用,且接任山海关总兵一职,故杜松方有洗耻之说。 杜松这一路有保定总兵王宣部,原任总兵赵梦林、都司刘遇节、原任参将龚念遂等官兵二万余人。 按朝廷规章,各路兵马都要有监军之职。杨镐和蓟辽总督汪可受商量杜松路监军人选时,辽东巡抚周永春向他们举荐了一人。 此人便是分守辽海东宁道周铁心。 周永春的意见是这个周铁心常年在辽为官,熟悉辽事,并且去年曾在义州参与过皇帝亲军对建奴的战事,颇是有功。 “周某那次未得朝廷明令,亲军擅自行动,其后兵部不曾叙功,想来也是寒心,这次便着他任杜松部监军再立新功吧。” 杨镐赞同周永春的意见,倒不是他给这位新任辽抚多大面子,而是那周铁心也是其学生魏良臣向其保举之人。 魏在给老师的密信中言道,辽东官吏有数人可用,一是这个周铁心,二是那个宁前兵备道马祥德,三是义州的参将贺世义,四是金州的游击尚学礼与其子尚可进。 除此之外,便是杨镐原先的部将尚伯芝、王维栋等人。这些人现在都在往辽阳云集,随时听侯老恩主差遣。 另外,锦衣卫百户许显纯已至辽阳,正在杨镐帐中听命。原杨镐幕僚,现为皮岛总务官的蒋方印也正在大力整编皮岛驻军,调拨粮草随时供老恩主调遣。 人马粮草,武器辎重这一块,魏良臣在辽东皮岛和义州的部署都已向杨镐托出,另外还让京师的陈默给杨镐提供了十三万两白银以为军饷。 魏良臣本人亦从日本率军经朝鲜归国,做学生的为老师此次东山复起平辽已是竭尽所能了。 学生如此,做老师的自当有数,故对魏良臣所举之人,杨镐都是一一听从。 此次攻打建奴的具体方略,杨镐已经研究了足足两年有余。而早在两年多前,从地形这一块杨镐就已定下四路出兵的方略,这一点也得到了学生魏良臣的认同。 在魏良臣当年出使建州和其后密派细作绘制的地形图上,黑图阿拉周围百十里都是高山深谷,一路上更因为辽东特有的岩石质地,导致沿途碎石满地,根本没有合兵一处滚动前进的可能,因此只能分兵合击。 在密信中魏良臣反复对杨镐提及萨尔浒这一地名,希望杨镐在拟定分兵合击时能将两路兵马的汇集地定在萨尔浒,而非是黑图阿拉。 并且希望杨镐能够在出兵日期上给各部留下一些空余时间,或提前出发,或延后出发,并在各部之间建立一条快速有效的讯道,以保持各部联络。 “尤要防汛道有失,女真细作冒用我军记号。” 因怕杨镐不能重视汛道问题,魏良臣特意让许显纯到其帐下帮助协调建立。 对此,杨镐是能悉心听取的。 毕竟,这位算是第三次复出的辽东经略也不希望平辽这么大的战事在自己手中出了差错。 汪可受虽是蓟辽总督,但这次援辽之役全由杨镐做主,他这总督大人责在辎重后勤调度上,于是对监军人选并无意见。 当下,就定了由周铁心出任杜松部监军,而杜松部则由辽阳奔赴沈阳,再出抚顺关,沿浑河右岸(北岸),入苏克素浒河谷,从西面进攻黑图阿拉。 继杜松部之后,最先赶到山海关的马林部也抵达辽阳。 其部有开原管副总兵事游击麻岩、都司郑国良、游击了碧、原任游击葛世凤等官兵二万余人。 杨镐以开原兵备道签事潘宗颜为监军,岫岩通判董尔利为赞理。命马林部由清安堡出,趋开原、铁岭,从北面进攻黑图阿拉。 李如柏部第三个抵达,其部率管辽阳副总兵事参将贺世贤,都司张应昌,游击尤世功等官兵二万余人。 以宁前兵备道马祥德为监军,由靖河出鸦鹃关,从南面进攻黑图阿拉。 最后一路则是刘綎部。 刘部率管都司祖天定、南京六营都司姚国辅、山东管都司事周文、浙兵劳备御周翼明等官兵一万余人,以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为监军,同知黄宗周为赞理。 四路兵部中刘綎部人马最少,为了增强刘部,杨镐又命金州游击尚学礼携金州兵1500余,皮岛东村携兵2600余调归刘綎指挥。 汪可受问起皮岛何来兵马,领军之人为何是个东村倭人时,杨镐笑对与其说道,此部兵马乃其学生魏良臣节制,隶属内廷御马监,故不在辽东编制。 汪可受似懂非懂,其后朝廷诏书至,令提督海事太监魏良臣为辽东镇守太监,汪可受再经打听,方知那魏良臣是何人也。 同时,朝鲜方面传来消息,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将领兵一万三千人,受辽东镇守太监魏良臣节制,从朝鲜义州渡鸭绿江攻打建州。 叶赫部亦有消息过来,将出兵数千协助明军攻击建州侧翼。 四路大军外加朝鲜、叶赫,又有曾与建奴作战过的皇军协助,辽阳上下对此战事可谓是信心百倍。 即便如此,杨镐也不敢掉以轻心,辽阳和广宁为辽东根本重镇,他派原旧将尚伯芝领兵驻守辽阳;又派旧将王维栋戍守广宁,以防蒙古兵。 万事俱备之后,杨镐上奏“擒奴赏格”,经兵部尚书黄嘉善复奏,万历帝御准,颁示天下。 赏格规定:擒斩奴尔哈赤者赏银一万两,功升都指挥使; 擒斩建州八大贝勒者赏银两千两,升指挥使; 如李永芳、佟养性等叛将,若能俘献奴尔哈赤,可以免死。 又诏令叶赫贝勒布扬古若等人,能擒斩奴尔哈赤,将给与建州敕书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 若擒斩其余奴尔哈赤的十二亲属伯叔弟侄,及其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小头目等,一律重赏并且封授世职。 与此同时,朝鲜方面传来消息,新任辽东镇守太监魏良臣告大明诸军,不问官阶,但有擒斩奴尔哈赤者,镇守衙门额外重赏五万两。擒其子侄兄弟者,赏一万两。擒斩首领者,赏五千两。 并告建州诸部,阵前反正者一律大功,赦其过往,赏银万两,赐“大明英雄”号。 同告辽东百姓,不问出身,不问族籍,但有协助明军平叛者,有得建奴首级者,一律赐金赐银。 又告联军各部,此征建州,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贼人要换种。 朝廷得知四路大军已经云集辽阳,杨镐已定具体作战方案,并颁出军中赏格后,户部提出大军若拖延太久,会师老财匾。 大学士方从哲也考虑到国家财政无法承担长期作战,修书督促杨镐尽快出师。 “庶几灭虏安边,在此一举。” 病重的万历皇帝也给杨镐传来口谕。 兵部都给事中赵兴邦也屡屡以兵部名义催促杨镐马上出师。 于是,杨镐不得不改变先前作战计划,率全体将领祭告大地,只是在宰杀牛马时,那屠牛刀竟然不锋利,一连割了三次,气管才被割断,弄得官兵非常扫兴。 出师前夕,又有朝鲜秘信到,杨镐接信之后于次日竟派军中女真官兵一名前往建州下战书。 战书称大军出动四十七万,将分路挺进,于三月十五日会师黑图阿拉。 此举让军中都是困惑,杨镐宣称此是叫建奴丧胆,使他们不敢四出,困于黑图阿拉待毙。 只无人时,杨镐却与幕僚蒋方印道:“大清叫我做这看似傻子事,那奴儿哈赤能上当?” 蒋方印道:“督师勿须担心奴尔哈赤不上当,他部只有七八万人,我明告于其四路进军,其为解黑图阿拉之围则势必要倾其主力攻我一路,所谓我四路去,他一路来。只是这奴尔哈赤却不知我四路之外尚有一路,他若离巢,则我第五路便直捣黄龙,建州根本一失,奴尔哈赤便有出无回。” “但愿大清能不负所望,否则,我杨镐将成大明千古罪人啊!” 杨镐轻叹一声,外界却传来士兵的喧哗声,出屋一看,却是天降大雪。 突如其来的大雪使得明军原定的出师日期不得不延后了四天。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当世英雄,非魏公莫属 大雪,不仅仅下在辽阳,而是在整个辽东落下,将整个辽东大地染白,以致世间白茫茫一片。 风雪中,距离辽阳城数百里之地的盖州析木堡一带,却有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正在风雪中吃力的前行着。 这支队伍便是四天前接到辽阳军令,奉命调拨至五军都督府左府佥书刘綎老将军帐下的金州游击尚学礼部。 接到军令后,尚学礼不敢怠慢,连忙带领两个儿子尚可进、尚可喜并所部1500余官兵往辽阳出发。 行至盖州时,又接刘綎军令,告之不必赴辽阳,直接奔定辽中卫即可。当下尚部便折了方向往东边的定辽卫赶去。 行至析木堡一带时,老天爷却突然降下大雪。伴随鹅毛大飞雪的是呼得人脸都疼的凛厉北风。 官兵们都是冻得不行,眼睛也快睁不开,那拉运辎重的马车和牛车也因地滑难以行进。 有几辆马车滑到了路边的沟子里,使得本就艰难的行军队伍一下就堵在了道上。官兵们乱哄哄的,马叫牛叫的乱成一团。 尚学礼次子尚可喜见这样下去不行,便劝父亲暂停前进,让士兵们寻个避风处躲避风雪,待风雪停后再行启程不迟。 尚学礼长子尚可进却道:“不可,军令如山,刘将军要我部五天之内赶到定辽卫城,若我部延期不至,必受刘将军军法从事!” “大哥,这风雪下的这么大,将士们如何前行?”尚可喜为难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尚学礼也感棘手,辽东这地下大雪是常有的事,可这场风雪来势之大,饶是他尚学礼在辽东三十多年也是头回见。军令是要从,可官兵目前的现状怕是很难再继续行军了。 正当尚学礼犹豫是不是听次子所言时,尚可进却说道:“不若这样,父亲,儿子去叫人卸下多余的东西,咱们轻装前进。” 尚可喜一听就摇头反对:“大哥,没了辎重,到了定辽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又拿什么和建奴打?” 尚可进道:“刘将军那里自会有安排,总之不能误了军期。” “咱们是后妈养的,刘将军是关内来的,大哥能保证刘将军对待我们一视同仁?” 尚可喜说的是实情,虽说他们金州兵算是辽东主兵,刘将军从关内带来的兵是客兵,但现在他们是被经略衙门调给刘将军指挥,这就主客易位了。谁敢拍着胸脯说刘将军下面的人一定肯把东西给他们这些金州兵。 而且这次仓促发兵本就准备不足,上面连出兵的饷银都还没发下来,就队伍里带的这些东西还是好不容易省出来的家当,就此丢弃了哪个不心疼? 说是打仗,可打的是钱啊! 衣服,兵器,吃的喝的住的睡的,就是擦屁股的钞纸哪样不要钱? 轻装前进,说的轻松! 尚可喜坚持自己的意见,又道这次去打建奴他们金州兵充其量就是个协助打下手,说不定就是赶过去也没仗可打,因而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真误了军期也不能怪,谁让这风雪下得这么大呢。 “老二你胡说什么!” 尚可进叫弟弟的话给气着了,“魏公公曾言,我大明若有一日真要倾力剿灭建奴,则必是事关国运之战,绝非哪家哪姓之事。届时,我辽东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敌之责!若是有哪个存了私心,使那建奴坐而壮大起来,则这辽东便无我汉人寸土了!” 言毕,又与父亲尚学礼道:“父亲,自你随祖父从关内迁到这辽东来已有三十多年,我尚家上上下下早就是扎根在这辽东,视辽东为祖宗之地。如今辽东有事,便是我祖宗之地有事,父亲难道愿意祖宗之地叫他建奴占了去吗!” “祖宗之地当然不能叫建奴占了!” 尚学礼哈哈一笑,“我尚学礼的儿子都能如此豪气,我这个当爹的岂能不如儿子!” 说完,朝左右军官一指:“去,让弟兄们把辎重卸了,轻装前行!不管这风雪有多大,哪怕是天上下刀子,我金州的儿郎也要按期而至!” “得令!” 左右军官立时前去执行命令,不一会官兵便将辎重丢弃,轻装冒着风雪继续前行。 如此金州军又行了三日,这三日之中风雪虽停,但因辎重丢失,金州军补给很难。 沿途并无大的城镇,只一个百户所勉强支应了一些粮食,令得金州的官兵只能半饿着肚子赶路。 好在,尚家父子同官兵一样,尤其是那尚可进食与官兵同食,住与官兵同住,行与官兵同行,令得金州上下异常凝聚,皆无怨言。 这日,金州军行至距离定辽卫城只百余里的安平山一带时,路遇另一支兵马。 前方金州军官禀明身份询问对方,对方自报来自皮岛,领军者是东村太郎副将。 金州军官纳闷东村副将是何人时,后面游击大人的长子尚可进已然快跑而来,朝对方喊了一声:“可是东村君!” “莫不成是可进君!” 对面明军之中传来爽朗笑声,“义州一别已是年许,可进君别来无恙啊!” 伴随笑声,皮岛驻军、皇帝亲军皮岛特别旅团的旅团长东村太郎携所部四大将达音布、牛柱、胡里海、费古伦欣然而至。 “忠诚!” 马上的皮岛将领们朝尚可进行了军礼招呼,在父亲困惑的目光下,尚可进同样将右臂抬至半空,兴奋道:“忠诚!” “辽阳的蒋先生说金州和我们皮岛都归刘将军指挥,当时我就断定可进君一定会随军前来,论起杀建奴,可进君可是追随主公大人的一刀斩啊!” 东村太郎笑呵呵的从马上跃下来到尚家父子面前,尚可进忙为父亲介绍东村。 一听这个东村是魏公公麾下的倭将,尚学礼立时拱拳致敬。双方客套一番后,见金州军官兵面色都不好看,且队伍竟然没有带辎重粮草,东村大为诧异,询问知是金州方面为了赶军期弃了辎重轻装前来,东村立时肃敬,命胡里海将所部粮草匀出一些分与金州方面。 尚学礼忙谦辞:“这如何好意思?此地离定辽城已经不远,我部进城之后刘将军自有分拨。” “尚大人不必与我客气,我与可进君交好,尚大人便如我之父亲一般,中国有云儿子孝顺父亲,天经地义,还请尚大人不要推辞!” 在东村执意下,尚学礼这才收下皮岛军的粮草,金州上下俱是鼓舞,当下与皮岛军一起埋锅灶饭,吃饱肚子后一同赶往定辽城。 途中,见皮岛军的官兵俱是绑腿棉衣外套棉甲,不但武器装备较金州先进,军容军纪也是肃然,尚学礼不禁对东村治军之能感到钦佩。 “父亲有所不知,非是东村有治军之能,而是皇军上下俱是一体,各部皆按魏公公所授《步兵操典》习练,各部恍若一整体,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其徐如林,其疾如风,非我朝其余兵马可比.....那魏公公才是当世一等一的治军之人啊。” 尚可进提及魏公公时,当真是一脸崇拜。 “再是能干,也不过是个太监。”尚可喜却有些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 尚学礼瞪了眼次子,斥道:“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以身残而轻视他人。魏公公近君养亲,本就大毅力之人,更难得有此强军治军本领,又得皇帝看重,这等人物我等要交好,绝不能与之为敌,否则便是为家族惹来大祸。” 说完,语重心长的提醒次子莫要忘记李七公子那事。 尚可喜滞了下,心也突了下,是啊,那个魏太监连宁远伯的七公子都能绑去勒索,事后不但没掉根毛反而官越做越大,成了辽东的镇守太监,如此人物又岂是他尚可喜能小瞧的。 “若有机会,为父还得跟魏公公多讨教讨教治军本领呢。” 尚学礼挼须,暗道太监治军如此,这当世英雄,怕真以魏公莫属啊。 两日后,金州军和皮岛军终是如期赶到定辽卫城,刘綎此时也率本部兵马赶到定辽城。 监军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本就是尚学礼的上官,因而金州军一进城康应乾就过来相见,知道金州方面因为赶路缺乏粮草之后,康立即让人调了粮草。 稍后,康又带尚学礼与皮岛军的东村太郎去见刘綎。 正忙于军务的刘綎对两军能够按期而至表示满意,宽勉几句后便让尚与东村听监军安排扎营,何时出征俱侯军令。期间并没有表现出对东村太郎这个倭将的任何奇怪和不快。 事后,尚学礼方知刘老将军麾下就有数百倭兵,都是刘老将军当年从朝鲜带回的。 东村太郎率部在定辽城安顿后,便私下去找了刘老将军手下那些倭兵叙旧。 这些当年日军侵朝部队的老兵聚在一起后,自是有许多沧桑感慨。待从东村耳中听说关白早死,德川建立之幕府已被皇军击败,眼下新日本国重生且参加了这次讨奴之战,刘綎帐下那些倭兵都是激动落泪。 原因是,回国有望。 在定辽城中等了数日后,大军却迟迟没有出征,尚学礼到监军康应乾那里打听了一下,原是刘老将军在等四川的兵。 因在四川镇守时间长久,刘綎便爱用四川兵,只是四川兵实在太远,根本无法按兵部的期限抵达辽东。 如此又过两天,四川兵还是未至,辽阳催兵命令连至,刘綎只得率军出征。 刘綎这一路行军路线危险而遥远,重峦叠嶂,骑兵不能布成阵势。四天后,刘部驻扎深河,东村太郎请为先锋,连克河对面牛毛、马家二座建奴敌营,斩杀建奴两百有余。 此战,为平奴战事第一捷。 此后,刘部继续向黑图阿拉挺进。金正黄旗一部防守董鄂路,听说有明朝大军到来,领军牛录额真决意迎战。 刘綎命山东都司周文、南京六营都司姚国辅率兵重重包围金军,金军寡不敌众,损失二名军官,五十人受伤,其余的人突围溃逃。 眼见建奴如此不堪一战,刘部上下俱是大振,紧随建奴之后深入,不知不觉已挺进两百多里。 第二百章 大明不会抛弃我们! 作为女真民族自发成立反抗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分裂集团先驱——大明建州忠勇护国还乡勇士团团长、授皇帝亲军游击将军衔、原建州八旗甲喇额真范浑同志因其个人英勇事迹,在万历四十六年九月获远在日本的皇帝亲军提督太监魏良臣公公赠“大明英雄”称号,同时受到皇帝亲军大本营的高度评价。 “范浑同志带领所部还乡团勇士,在广袤的白山黑水间有力打击了反动集团的嚣张气焰,并牵制了相当的反动集团军队,为我皇帝亲军在奴尔干都司地区的民族团结起到了示范作用。” 根据魏良臣公公指示,在公公《论游击战》战术思想的指导下,范浑带领建州还乡团在大明官军主力回师义州之后,主动深入建州老寨地区,在那里广泛发动群众,坚持打击反动集团,谱写了一首忠诚的赞歌。 在半年时间内,还乡团官兵相继收复响花岭、撒石寨、无狼寨、哈河、乌鸡关等建州大小村寨、关卡二十一处,击毙击伤建州伪军350余人,斩壮大、什得拔军官5人。解放了被反动集团渔肉的女真及各族百姓3000余。 扬长避短! 范浑深知还乡勇士团的短处与长处,鉴于还乡团官兵主要是由原建州两白旗俘虏为主组成,缺少战马及攻坚力量,因此避免与建州八旗精锐抗衡,主要选择袭击地广人稀的老寨地区。 以此来慢慢壮大自身实力,并获得根据之地,从而能够长期坚持斗争,为大明最终解决建州叛乱集团贡献力量。 奴尔哈赤自建黑图阿拉城并以此城为建州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后,原老寨地区,如董古寨,深河子寨,凹儿哈寨等地只有少量八旗驻防兵,一些地区更是委任了当地部族首领负责,因而在还乡团的打击下,这些地区很快就纷纷脱离建州统治。 经过魏公公本人亲自培养的范浑,很注意打和拉两种手段,对于冥顽不灵坚持为反动集团充当走狗的村寨,他便派兵袭击。甚至夜里都会有还乡团官兵偷偷潜进驻防兵营中抹掉巡夜兵的脖子,割走他们的脑袋。 对可以拉拢的地区,范浑则主抓政治工作,除派人宣传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的残暴外,更注重官兵与当地人的联络,通过各种工作方法使得当地部族能够支持还乡团。 不得不说,范浑的成绩是卓越的,这一点从建州方面的反应便能看出。主要负责老寨地区治安维护的正白旗曾经三次出兵围剿还乡团,但次次都是无功而还,这令得远在黑图阿拉的太子禇英深为大臣诟病。 奴尔哈赤在决定起兵造反之后,反复考虑老寨地区乃是女真根基所在,虽然如今并无多少人口,但却是女真往北抓生女真的通道,如果落在还乡团手中就使得八旗很难再从北地抓取生番补充兵员,并且还乡团的背后是义州明军,战事一开,难保义州明军会不会和还乡团一起向黑图阿拉深入。 故而,奴尔哈赤命大臣扈尔汉亲自负责对还乡团的围剿。同时原负责剿灭还乡团的正白旗驻防官兵被撤回黑图阿拉,另调入正蓝旗阿敏部的6个牛录和镶黄旗5个牛录,镶白旗7个牛录,及其他兵马共计14000余组成围剿军。 得知建州方面派大臣扈尔汉前来后,范浑没有感到畏惧,带领还乡团官兵发誓要打败敌人的这次扫荡,让他们知道觉醒的女真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在范浑的带领下,还乡团采取主动出击,趁敌人立足未稳之时先后发起了九次战斗,击毙敌人90多。并一度攻占了金军进出老寨地区的重镇乌鸦关。 扈尔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立即派出兵马四下搜寻,并传令在老寨及老边墙一线的金国村寨、关卡组织人手清除附近树林,对于一些偏远的村寨和哨卡则组织撤离,实行小寨并大寨的政策,以此来断绝还乡团的粮草补给来源。 同时,严令围剿军增加岗哨,巡逻队不定期的来回防备。如此种种措施下,使得还乡团不得不放弃对敌人军营的袭击。 扈尔汉也感到有效果,但很快便发现还乡团并没有逃离,而是将目标对准了自家的汛兵,以及力量薄弱的驿站兵,运送粮草的辅兵。 正月攻势中,金军损失越来越大,最多的一天竟有28名士兵被杀,十几车粮食被抢。 扈尔汉怒了,开始了反击。命令围剿军大规模四出,对官道及驿站两侧山区进行扫荡,各关卡要道增兵驻守。并且放话只要还乡团的人能够主动投降,大金就赦免他们从前的罪责。 在金军的强力反击下,还乡团受到很大损失,尤其是一些官兵的投降让还乡团的真实情况慢慢被金军掌握。 到正月,仍在坚持抵抗的还乡团已不足三千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经过甄别,并向明军献过投名状的。主要将领如托福、固尔托等人更是三阿哥阿拜之死的主要罪人,因此他们根本不可能再次投降。 “人是少了,可我们的决心更大了,凝聚力也更大了,战斗力也更大!” 范浑如此安慰部下们,并且决定和副团长托福分兵,一东一西互相援应支持。 金军的扫荡也越来越残酷,甚至一些给还乡团提供过粮食的村寨都遭到了他们无情的屠杀。 面对敌人的疯狂打压,还乡团的活动范围不断缩小,最终范浑决定和副团长托福再次合兵,但在越过老边墙时突然遭到正蓝旗7个牛录的伏击。 还乡团官兵奋勇作战,但因一直以来的游击战术导致官兵们陡然面对大规模战斗难以适应,因而损失数百人。 战至傍晚,范浑才得以率余部趁夜色突围。 正月底,范浑和托福成功会师,在虎尔哈地区召开会议。会议决定暂时放弃老寨地区,改为突进东南方向的宽甸地区,以求能够获得义州明军的支持,重整旗鼓再战。如果实在不行就全团退入义州城休整。 一月七日,还乡团官兵2000余开始东征,九日突破扈尔汉设立的封锁线,进入宽甸地区。但随后却遭到金军追兵的打击,战斗惨烈。 在扈尔汉的指挥下,金军围堵更加严重,还乡团在转移途中部队减员严重。不得已,范浑和托福只得再次分师,由托福带领一部并伤兵继续向义州突围,范浑则带八百余官兵回师向北,以吸引敌军。 到了三月,范浑部处境已是极端困难,中队长塔塔木带领部分士兵投降。此时的范浑部仅有部分官兵穿着被树枝挂得破烂不堪的棉衣,棉絮露着。没穿棉衣的战士裹着被子;没帽子只能头缠几层布御寒。 而吃的,几乎没有。 然而即便如此,范浑却依旧在坚持! 他相信, 大明绝不会抛弃他。 第二百零一章 公公何以使女真诸将? “大人,叛军过了安平河!我军追还是不追?” 正蓝旗甲喇额真察哈喇打马过来请示扈尔汉,此人是阿敏的部下,过去亦是被奴尔哈赤斩杀的舒尔哈齐旧将。 被追击的叛军只有数百人,扈尔汉原是要令全军过河追击的,但是随同扈尔汉一起出征围剿的正黄旗甲喇章京、以备御进一等副将的冷格里却劝说扈尔汉不要过河。 “叛贼过河定是逃往义州,今汗王举兵叛明,明廷大军云集辽阳,汗王谕大人领军东征,为的便是保都城安危,不使叛贼与义州明军勾结。叛贼主力已没,大人当即领军回师,倘过河追击反使义州明军轻出,于我军大为不利。” 冷格里说的有道理,余下这些叛军不过几百人,已经很难对大金构成威胁。可扈尔汉若是下令全军过河追击,那么义州的明军不可能坐视这支叛军覆灭,他们若倾师来战,岂不是横生枝节。 倒也不是怕了义州那区区几千明军,实是尔今大金正逢立国以来最危险时刻,面对明廷的大军,东征之师能早一天回防就能增加汗王那边应对明军主力的胜算。 这一点,在扈尔汉率师东进时,奴尔哈赤就面授过机宜,要其解决还乡团后立即回师护保黑图阿拉以东方向。 另外,冷格里不便指出的是,这大安平河和浑河所处交接地带正是大贝勒禇英和三阿哥阿拜败师之地,于大金不祥啊。 “倒是便宜了托福、固尔托那两个叛徒!” 扈尔汉听取了冷格里的建议,下令收兵,他也不想和义州明军对上。同时命正在追击往北面窜去叛军的额驸、正黄旗甲喇章京冷僧机,甲喇额真屯布禄、巴克什爱巴礼等人务必围实索浑,将那个叛贼首级带回都城。 部署完这些后,扈尔汉即与冷格里等人率师撤出宽甸地区。因为距离太远,汗王那边的情况扈尔汉等无从第一时间知悉,故而此间明军到底有无全军出师,战事又进行到哪一步,扈尔汉等一无知晓。 ........... 义州城,侥幸甩脱追兵,九死一生撤到义州的还乡团副团长托福,大队长固尔托万万没想到,伟大的大明天使魏公公竟然于三日前就已经抵达了义州。 在详细听取了托福和固尔托有关还乡团遭遇金国伪军重兵围剿的经过后,魏公公感慨道:“还乡团官兵是大明皇帝亲军最勇敢的战士,也是大明帝国最忠实的子民啊!” “天使大人,范团长处于金国伪军重围之中,缺衣少粮,官兵处境极度危险,还请速发援兵啊!” 一年多敌后抗战结下深厚战斗友谊的托福和固尔托,哭请魏公公火速发兵救援范浑。 本质上,他二人和范浑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或者说兔死狐悲。 公公却是为难,此际他刚刚渡鸭绿江,联军主力尚在途中,义州只有贺世义部及公公所带亲卫数百,朝鲜亲明中正师团一部。 可动用援军最多只有三千,然金国伪军却有万余,冒然北上救援范浑实无多少胜算,且直接影响公公所定直捣黄龙计划。 此时,公公侍从室长、菊机关负责人葛三郎进言:“公公,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此际若不救之,建奴以此宣示我皇军,公公将何以使女真诸将?” 公公顿时警醒,当下便对托福和固尔托道:“帝国之忠勇将士,便是只有一人在,帝国都当发兵救援!” 军令旋下,着义州参将贺世义携本部官兵3000,并亲明中正师团第二旅团崔容石部4000余,计官兵7000余北进救援。 此意味义州已成空城一座,全靠公公所率亲卫数百支撑。也表明公公对于救援为大明而战的还乡团官兵态度之坚决。 托福和固尔托请求随军一同救援,公公欣然同意,并授所部为“孤胆英雄”称号。 同时授予托福“皇军勇士”勋章,获委宽甸守备一职;授固尔托“忠诚卫士”勋章,获委女真东守备一职。 随托福、固尔托撤至义州原还乡团官兵俱有赏赐,计获个人金质勋章者17人,银质勋章者38人,铜质勋章者95人。 公公乃是以此激发女真官兵报国之心,并起团结凝聚之心。 北上救援军马集结出发之前,魏公公于城中召开百户(中队)以上军官会议。 会议中,公公对将士们说道:“女真反动贵族集团自随奴酋起兵以来,接连败我官兵,致使气焰不可一世,今其偏师又重创我还乡勇士团,于女真老寨地区大肆屠杀亲附我大明部族百姓,实是天理难容! 故兵马北上之后,你们要做好杀人准备。狠狠的杀一批,要使女真反动集团对我皇军之刀感到骨子里的畏惧! 只有如此,才能使敌焰下降,使民气大伸。如果我们优柔寡断,姑息养奸,不将叛贼之患彻底解决,不能将建州彻底收复,则将遗祸帝国,遗祸后世子孙!” 葛三郎代表魏公公对援兵北上任务作具体总结,称除救援被困的范浑部外,援兵所到之处要坚决做到除已附女真人外再无一女真存在。 “石头过刀,茅草过火,贼人换种!” 魏公公道:“只有建奴之患彻底消弥,才可以考虑不杀人。不然,还是要杀人。消灭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消灭,不论他们是什么人,只要是站在建州反动集团那一边的就是我们的敌人,那么就应该无情消灭。” 稍后,葛三郎宣布援军即刻出发,并告之援军将领他们乃是先锋。待讨奴联军主力抵达义州后,魏公公将亲率主力北进直趋伪金都城黑图阿拉。 所以,援军的任务除了救援之外,更是为大军打前哨。 贺世贤询问主力何时北上,葛三郎告知短则七天,长则半月。原因是除联军各部陆续抵达外,尚需补充大量武器装备。 “今为一范浑,公公尚使大军去救,贺将军又何须担心?”葛三郎看出贺世贤担心所部北上之后遭遇金军东征主力。 贺世贤甚是尴尬,干笑揭过。会后,其又私下询问魏公公对于杀人尺度把握问题。 魏公公手书六字赐于他——“宁杀错,不放过”。 第二百零二章 你一路来,我也一路去 贺世贤和崔容石率军北上之后,义州即迎来京师中使。许是贵妃的安排,中使是魏良臣的熟人,现任尚膳监丞的王体乾。 王体乾给魏公公带来了授任辽东镇守的旨意,另外还给公公带了一件大红贮丝罗纱,即宫中所说的是太监红袍。 这件红袍并未同外朝一样绣有禽兽,看着更不及蟒袍、斗牛来得威武,但此红袍却较蟒袍、斗牛意义重大。莫看朴实无华,但使人穿上,却是立时有那宰辅之权。 按内廷惯例,得授红袍者,可正式称为“大珰”了。 而按外差制度,如大同镇守、南京守备等职期满归京,一般都要授司礼秉笔。因此这辽东镇守太监的意义于魏公公就又特别重大了。 他可是始终盼着归京的。 无疑,这个新的身份和红袍倾注了贵妃娘娘的心血,也为魏良臣将来率兵回京铺好了道路。 王体乾言语间对魏良臣仅用九年时间,就从外差一跃而为红袍镇守羡慕不已,他尔今只是七品的尚膳监丞,莫说红袍了,就是青袍也不得穿。 再看魏良臣年纪,他王体乾也只能是感慨造化弄人,一人一命了。好在他年纪也不小,早过了妒忌眼红的年纪,因而感慨之余便是更加倾力要与魏良臣交好了。 想那当年的罪囚李永贞只因与魏良臣“结党”,如今便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从五品的职司。 “啊,险些忘了,这里有大魏公公托咱家带给公公的一封信。”王体乾说着将离京时东宫魏忠贤托人捎与自己带来的书信取了出来。 大魏公公自是魏良臣的二叔,现在东宫的魏忠贤了。 二叔的信? 魏良臣很是意外,他二叔可不识字啊。取过一看,字迹很熟悉,竟是西李的! 当下按住心头激动仔细来看。 信中倒无其它,只二叔听闻侄儿荣升辽东镇守,国家又于辽东用兵,于是便请西李娘娘替他写这封信来,希望侄儿能好生为国效命,不辱老魏家门风云云。 这叫魏良臣有些好笑,他老魏家几代贫农,有什么风门可言的。总不是你二叔早年前卖妻卖女的门风吧。 西李通篇都是按二叔的意思在写,并没有自己的任何情感流露在上面,从行文上可以看出,当时二叔在边上说,西李拿笔记的。 但越是如此,魏良臣心头越是觉得对西李愧疚。早年间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当真是滋味难愁。 “有劳王公公了。” 魏良臣不动声色将信收好,向王体乾点头致意。莫看捎信这一小小举动,内含意味可是颇多,至少王体乾是在明确借这顺水人情向他魏公公交好。 这人本就是二叔的班底,虽然说斗争意志不坚定,在最后时刻投降了崇祯,但在天启一朝,这个王体乾还是替二叔出了不少力的。 在对付瓦解东林党这一块,王体乾也是有功的。 当下与王体乾好生客套了一番,王体乾精明之人自不会过多询问魏良臣义州的情况,反而将自己从山海关一路过来所闻所见和魏良臣说了一些。 诸如听闻辽东经略杨镐所部署的四路大军之一的中路右翼总兵官李如柏的一些秩事。 “据说宁远伯这位二公子受命之后,不先急着到辽阳报到,反而让家人妥善收拾老家铁岭财物,赴任途中还带了女眷,真不知是去打建奴的还是去听曲的。” 王体乾虽是管御膳的监丞,可行军打仗这种事戏文里都听多少遍了,因而也觉李如柏所做所为有些荒唐。 “咱家还听人说了,那个李如柏的小妾就是建奴的侄女,不知公公可知此事?” “有这么一回事。” 魏良臣笑了笑,真说起来李如柏得算他魏公公的女婿。 为啥? 因为李如柏他岳父舒尔哈齐的福晋瓜尔佳氏洛洛儿是他魏良臣的小老婆啊。 后妈是妈,后爹也是爹,摆到台面上讲,李如柏是不是得称魏良臣一声老丈人? “毕竟将门之后,想来总有点本事,不至于一无是处。” 魏良臣无意和王体乾探讨过多,他的前世历史上李如柏的作为是铁板订钉的,不过嘛,魏良臣已经做了伏笔。 不出意外,李如柏的监军就是宁前道马祥德,而马祥德手下有个试千户叫杨寰。 杨寰手里有一队参与过大小甸之役的皇军劲卒。 想到王体乾是从沈阳过来的,魏良臣便问他沈阳那边的情况。 王体乾道沈阳兵马是山海关总兵杜松部,二十八日杜松就率军向建州扑去。他到沈阳时只听说杜松已经到达被建奴破坏的抚顺城,并在那里扎营。 “听人说,这个杜太师为人耿直勇猛,身上的刀痕、箭瘢如疹,从不贪财惜命,颇有古代名将的风度。此番进军建奴,定是旗开得胜的。”对杜松的评价王体乾可比李如柏高得多。 魏良臣点了点头,杜松在宣大那边打蒙古人厉害,所以那帮鞑子都叫杜松为“杜太师”,打起仗来那是真的不要命。 “这么说来,杜总兵现在当已从抚顺起程越过五岭关到浑河了。” 魏良臣命人取来地图,王体乾从沈阳过来花了三天时间,杜松是提前一天走的,那么从时间上算,杜松的大军此刻应该到了浑河岸边。 而渡过浑河后就是建州的战略要地界凡城,此地是防守黑图阿拉的咽喉要塞。界凡城北,便是浑河东岸的吉林崖,为界凡第一险要之处,界凡城南为扎喀关,为界凡另一处险要之地,扎喀关旁苏子河对岸是萨尔浒山。 所以,只要杜松过河,就意味着大战打响。 不出意外,另一路刘铤部现在也应该渡过浑河,魏良臣给杨镐的信中再三请求杨镐命令杜松部和刘铤部会师萨尔浒,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奴尔哈赤的八旗主力就将在萨尔浒一带和明军两路重兵交战。 而那时,也是第五路军直捣黑图阿拉的良机。 送走王体乾后,魏良臣以大明辽东镇守太监名义派人催促已至平安道北的朝鲜军队加快行程,同时命已经抵达朝鲜北部协安区的讨奴联军主力迅速渡过鸭绿江。而抵达义州这边的联军则加紧休整,补充军械,随时待命北上。 两天后,出了一个插曲。 北上援救范浑部的贺世贤派人押回了两个建州使者。 据这两个建州使者说他们是奉汗王之命携带重礼到朝鲜去的,原因是希望朝鲜方面能对这次明金战事持观望态度,不要出兵帮助明朝打金国。 魏良臣回忆了下,似乎在这次大战开始时,朝鲜的光海君的确迟疑过,后来还是怯于明朝压力才派姜弘立出的兵。 “奴尔哈赤果然是个人杰啊,这个时候都不忘做外交工作,看来他也在担心朝鲜从他的东面打过来。” 魏良臣没有为难那两个建州使者,命人将他们遣回,同时让二人给奴尔哈赤带了一封书。 信中只一句话——“你一路来,我一路去,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二百零三章 替哥哥烧些纸钱便是 浑河两岸,明金双方探马四出,双方都迫切想得到对手的真实情况。 为了得到更加准确的情报,奴尔哈赤甚至让人将从抚顺等地掳来的汉人选出一些来,利用他们的妻儿威胁他们为金国侦探情报。 这些汉人无奈,只得化装为商人、货郎、樵夫、皮毛贩子冒死渡过浑河,为金国窥探明军底细。 有两个人为金国方面的情报工作出了巨力,一是抚顺降将李永芳,另一个则是佟养性。 做为昔日的大明抚顺守将,李永芳虽降建州,但过往人脉依在。深知如今身家全族性命都系于金国的李永芳自不能坐视金国败亡,因而通过重金收买过去的明军同僚,源源不断为金国提供大军情报。 其中最重要的一份情报就是辽东经略严令杜松部和刘綎部必须会师萨尔浒一带,那么挡在杜松部前面的界凡山就成了明军必争之地。 这份情报也促使奴尔哈赤决定将决战之地放在了萨尔浒一带,为此他不但将界凡山的八旗守军从4000人增加到15000人,更调拨正黄、镶黄、正红、镶红、正蓝、镶蓝六旗主力45000余人在萨尔浒以东地区秘密驻扎,就等距离最近的杜松部过河。 佟养性则为金国方面彻底肃清了境内的明朝谍报网,因为此人就是明朝在建州的最大“特务”头子。 本为抚顺商人的佟养性,其家族原是女真一族,大明开国初年便从开原迁居抚顺。明朝待其甚厚,然其家族却不思报效明恩,反而一直与建州过从甚密,族中更有一女嫁奴尔哈赤为妻。 而早在奴尔哈赤尚未立国之时,佟养性便图谋投靠他,却被明朝官吏发觉将其下狱。 然而当时主政辽东的是巡抚张涛,此人是湖广首富张天爵的儿子,中进士后一直为清流,主政辽东后力主安抚,并上奏朝廷请求给女真人特殊对待,所谓“供给赏赐,有求必应”,以此来求得辽东的长治久安。 因此,在得知佟养性被下狱后,张涛出于安抚建州的意图竟然命人释放了佟养性,还让佟养性到建州去负责明朝在建州的情报网。 张涛以为这样就能让佟养性感恩戴德,也能让奴尔哈赤知晓朝廷苦心,却不料奴尔哈赤起兵造反之后,佟养性立即将建州的明朝情报网络供出,使得明朝一下就丧失了在建州的所有耳目。 非但如此,佟养性还引导堂兄佟养真和全族归顺后金。为了酬谢佟养性对大金的功劳,奴尔哈赤日前下令将阵亡的三子阿拜之女、年仅12岁的孙女嫁给佟养性,称之为“施吾理额驸”。 在“抚顺额驸”和“施吾理额驸”的建议下,奴尔哈赤又下令八旗禁止任何人私自外出,更不许外面的人员进入金国地方。 这便使得明军对建州的情报侦察工作陷入困境,已至浑河岸边的杜松部之所以迟迟未过河,便是因为全然不知河对面建州的底细。 二月底,奴尔哈赤已至萨尔浒,在知晓杜松部尚未过河,东路刘綎部已深入二百余里,明军北路则在马林的带领下已从开原向三岔儿堡进发,李如柏部也从清河启程进抵雅鹘关后,奴尔哈赤便带禇英、莽古尔泰、汤古代禇子察看各路地形。 在仔细察看地形后,奴尔哈赤命在明军进军路上的险峻地带砍伐大树设置路障,以迟滞明军前行速度,又根据地势险易布置各旗兵力。 奴尔哈赤认为杜松这一路兵马最多,是从沈阳经抚顺直接扑来,所以首战必须解决杜松部,尔后再解决刘綎部,之后或马林,或李如柏,视明军行动随机而定。 军议之后,各旗主、将领便分头行事。禇英领正红旗前出三十里,严密监视浑河南岸杜松部,直待杜松部过河便将其诱至界凡山一带。 根据军议结果,禇英的正红旗和阿巴泰的镶红旗主要承担界凡山的守御工作,所以会后禇英便前往界凡一带实际察看。 “刘爱塔,界凡于我大金至关重要,过了界凡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因而界凡必守。然守界凡首重吉林崖,吉林崖要丢了这界凡山也就守不得...”登上吉林崖的禇英对身边的汉将刘兴祚说起了吉林崖的重要性。 这个刘兴祚是明朝开原人,青年时因为入学冒用衣巾用开原守将打了,一气之下投了建州。不过此人很有才干,且伶俐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奴尔哈赤器重与赏识,被分到代善的正红旗。 金军攻陷清河时,奴尔哈赤曾想尽屠清河汉民,是刘兴祚多方保全才免清河屠城。 此次刘兴祚随禇英出战,麾下有汉兵两千余人,他的几个兄弟也都在军中。刘部也是金军方面除李永芳部降兵外唯一一支能单独成军的汉军,其本人也很得禇英看重。 按禇英的部署,刘兴祚部将守卫吉林崖,与之一同守吉林崖的是正红旗的另外七个女真牛录。 “此地险峻,居高临下,贝勒爷放心,明军想要攻上来比登天还难。”刘兴祚很有信心道。 “地势利我军,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若杜松部全军来攻,你们的压力也很大。” 据探子禀报,杜松部约有三四万人,若杜松部全军攻击吉林崖,吉林崖上的这几千兵马能不能顶住,代善心里其实也是打鼓的。 刘兴祚自是不能让旗主不放心,当下拍胸膊表示一定死守吉林崖,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他刘兴祚也将保证吉林崖上的正红旗帜不倒。 “阿玛果然没有没错你!” 代善拍了拍刘兴祚肩膀,对后者寄予厚望。不出意外的话,吉林崖这里将会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但此地却不是战役获胜的关键。 在阿玛的部署中,吉林崖只是吸引杜松部的一块骨头,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六旗主力。 只要刘兴祚能将杜松部牵制在吉林崖,坚持到主力赶到,那杜松就必败无疑。 换言之,刘兴祚部只是炮灰,甚至于那七个正红旗的女真牛录也是用来牺牲的。 只是这一点,代善就不必和刘兴祚挑明了。 送走代善后,刘兴祚在崖上眺望远处的浑河,什么也看不到,不知为何心情有些沉重。 看出大哥异样的二弟刘兴义便上前低声道:“大哥,咱们真的要和朝廷打吗?” 刘兴祚没有吭声。 “老五说的那事?”刘兴祚的三弟刘兴杰欲言又止。 刘兴义迟疑了下,道:“大哥,魏公公说的没错,咱们毕竟是汉人,他女真人现在用咱们,将来还能用咱们?” “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这要是真的帮女真人打败了朝廷大军,我们兄弟可就再没有回头的路了。”刘兴杰大着胆子道。 刘兴祚看了眼两个弟弟,道:“你们是要做大明英雄,拿那一万两银子吗?” “有何不可?”刘兴杰道。 刘兴义道:“老五说魏公公说话算数,今既告天下,便不会食言,况魏公公对大哥尤其看重,否则怎的叫老五三番两次秘信大哥。” “大哥,不能再犹豫了,耽搁下去,你我兄弟就真成国家之罪人了!难不成我们真就看着辽东成了他女真人的天下不成!”刘兴杰握紧拳头道。 “脑袋上这根辫子,叫咱们以后怎么见列祖列宗,大哥!”刘兴义也痛声道。 刘兴祚依旧没有吭声,许久,他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老三刘兴杰,沉声道:“把这封信交到魏公公手里。” 稍顿,又咬牙道:“如果信丢了,你就不要回来了。明年清明,替哥哥们烧些纸钱便是。” .......... 作者注:天启三年七月二十六日甲寅,巡抚登莱右佥都御史袁可立言:今二月内,总兵沈有容执有生员金应魁到,奴酋伪授世袭总兵驻复州刘兴祚即刘爱塔密禀一纸,内称彼欲反正内应,以报中国。 兴祚逋亡之余,百计脱归,有宋李显忠之风。 第二百零四章 今日血溅女真故土,足矣 建州老寨以北百余里兀尔哈寨,原是黄羊野人的寨子,十多年前建州征服此区域,将黄羊野人们尽数掳了编为旗下兵(奴),这座寨子就荒芜了下来。除偶有老寨地区的女真猎人来此,基本再无人烟。 数日前,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却穿过老寨来了这荒废了的兀尔哈寨。这支队伍便是由范浑带领的还乡团余部。 在宽甸和副团长托福分兵后,范浑便率所部向北突围,接连冲破金军两道封锁线后回到了老寨地区。 但已被金军扫荡过的老寨地区无法再如从前一般提供还乡团立足之地,无奈,范浑只有率部继续向北转移。 这段期间,为了躲避建州伪军的围剿,范浑部几乎一天便换一个地方,然而随着粮食的断顿,官兵处境渐渐变得极端困难起来。 为了活命,范浑只得下令部下宰马充饥。可即便如此,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撑到了兀尔哈旧寨,队伍已然残破的不像样子,不但没有一匹马,甚至连武器都损失了大半。 坚持到现在,这支由原建州两白旗俘虏组成的还乡官兵们已经谈不上什么信仰,他们之所以还在坚持,纯粹是害怕落入伪军之手遭到残忍报复。 用随范浑一起转移的团参谋长福阿满的话讲:“与其叫他们抓了去剥皮,不若饿死。” 当然,官兵们拒不投降的原因还在于他们不想牵连亲人。 官兵们很清楚,一旦他们落入伪军之手,想保守自己姓名秘密基本不可能。伪军一旦查清他们是谁,在伪军控制下的亲人处境便很危险了。所以,不如死在外面一了百了。 前些天下的那场大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根据对建州伪军的了解,范浑认为伪军不可能在泥泞道路上用兵,加之上下实在是疲倦,因而放松了警惕。 不料,次日兀尔哈寨就被伪军围了,领军的是正黄旗的甲喇章京冷僧机,此人是领正黄旗旗主莽古尔泰的部下。 在扈尔汉的严令下带兵追击叛军的冷僧机也是极度疲倦,可看到目标终于被他找到并围住时,内心也是狂喜。 在察看了兀尔哈寨的地形后,冷僧机决定劝降,这样也省得儿郎们再流血。 他亲自打马到寨子前面喊话:“寨子里的人听着,你们原先也是我女真的好汉子,跟着汗王南征北战,如今却背弃了祖宗去替那汉人做狗,你们不觉得辱没祖宗吗!现在本官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只要放下武器从寨子里出来,本官便可保证你们的性命。” 寨子里安静了一会,泥墙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冷僧机,你也是堂堂的汉子,为何甘愿替爱新觉罗家当狗!”范浑一只手撑在墙垛上,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的他如今饿的也是没什么力气。 冷僧机听这声音十分熟悉,定睛一瞧不是原镶白旗的甲喇索浑又是谁! “索浑,你个叛徒,你有何面目与我说话!” “冷僧机,你听着,我如今不叫索浑,我叫范浑,你又凭什么说我是叛徒!” 范浑针锋相对,扬声道:“想我范浑虽是女真一族,可女真却是中国之人,建州二卫替大明守土百年,他奴尔哈赤凭什么要我等追随他造反,替他卖命送死!” 冷僧机大怒:“你敢直呼汗王的名字!” 范浑讥道:“难道他奴尔哈赤是无名无姓之人吗!” “好,好!” 冷僧机不怒反笑,“我好意劝降于你,若你识时务带人出来,我自会替你于上面说些好话,可如今,我就是想保你活都不成了!” “废话少说!” 范浑吃力的将手中长刀朝半空一指,疾声道,“想我范浑虽仅是一匹夫,然以堂堂七尺须眉,抗金救国之信仰,坚如磐石,富贵不可动摇,今日得以血溅女真故土,我足矣!” 说完,范浑便不再理会冷僧机,转身从墙上下来,对半躺在石堡边的福阿满及其他官兵道:“我是没有退路了,你们若想降自去就是。” “你以为冷僧机会饶过我?他饶过我,他的主子也不会饶过我。” 福阿满凄惨一笑,“事到如今,也就是一死了。或许咱们死后,能被明朝授个什么荣誉称号呢。” 范浑点了点头,看向其他官兵:“你们呢?” 官兵们却是人人沉默。 沉默便是表态。 外面的伪军开始发起进攻了,在范浑的带领下,还乡团的官兵们进行了殊死抵抗,使得伪军扔下了二三十具尸体不得不后退。 冷僧机暴跳如雷,扭头喝道:“多泰、多尔塔喇!” “末将在!” 两个全身已着盔甲的牛录额真闻言忙跑了过来,跑动的时候身上的盔甲“哐吱哐吱”的响个不停。 冷僧机一指寨子,厉声道:“带你们的人把寨子给我拿下!” “喳!” 多泰、多尔塔喇拱手应命,当即领着两牛录伪军向着兀尔哈寨子冲了过去,旋即和里面的还乡团厮杀在一起。 尽管还乡团官兵拼力死战,并且将仅存的十几颗手雷尽数用上,但敌我兵力的悬殊还是让伪军冲了进来。 很多还乡团官兵连兵器都没有,手无寸铁的他们面对利器的伪军,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团长,快顶不住了!” 一个还乡团的军官在逼退一名伪军后,焦急的喊了起来。 “那就跟他们拼了!” 范浑两眼通红,今日已是注定这兀尔哈寨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了。 “传令下去,给我活捉索浑那个叛徒,我要将他大卸八块!” 冷僧机心情大好,杀了索浑这个叛徒可是大功一件。正要打马往寨子而去,却听“咻”的尖啸声由远至及。 锐利的破空声中,冰冷的杀机自左侧霎息袭至,冷僧机大吃一惊急闪身躲避,堪堪避过咽喉要害,却再避不过肩膀。 “笃!”一声闷响,锋利的箭矢狠狠地剌进了他的右肩。 “啊哟!” 冷僧机一声惨叫,顾不得肩上的巨痛,“扑通”一下就趴了下去,张口就喊了起来:“敌袭!” 第二百零五章 咱家的小太保 冷僧机惊慌叫声还在四方回荡时,兀尔哈寨东南方向的林中已然涌出数百匹战马。 马上骑士俱着甲衣,或持三眼铁铳,或持长弓短弩,向着当明金军打马冲去。 所打旗帜乃是“贺”字旗。 伴随骑兵冲锋,又有无数尖厉哨声。 哨声中,但见一队队身着灰色军服士兵也从林中涌出,所打旗帜为“朝鲜亲明中正师团”字样。 “明军,明军!” 正黄旗甲喇额真屯布??失声大叫,眼看着明军骑兵呼啸而来,而他们毫无防备,慌忙拉转马头便跑。 却见一骑快马一跃而至,马上骑士将一正在冒烟的物件仍在了屯布??脚下,伴随着“轰”的一声,屯布??战马立时受惊撅蹄,周围更有三名金兵发出惨叫坠马。 不待屯布??稳住座骑,那明军骑士就已冲至眼前,尔后狠狠将手中所持三眼火铳砸在屯布??的战马额头之上。 “嘶”的一声,屯布??座骑发出悲鸣瞬间倒地,猝不及防的屯布??也随之仰翻在地。 没等他站起,背上就叫明军战马踏过。 “呃…” 撕心裂肺的巨痛让屯布??感到自己的胸腔好像裂开一般,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推开马蹄,可是没等他的手抬起,马上的骑士又纵马踏了下来,这一回却是重重的踩在了屯布??的手上。 “咯吱”一声,屯布??的右手被踩得血肉模糊,指关节白森森的露了出来,上面粘满了碎肉。 眼珠子瞪得鼓鼓的屯布??已经发不出什么惨叫了, “杀!” 义州参将贺世义身先士卒,铳声、箭声不绝于耳,所过之处金军阵营人仰马翻。 朝鲜亲明中正师团第三旅团官兵也在旅团长崔容石的带领下,如潮水一般攻击着金军阵列。 第三旅团虽然在整个师团兵员最少,只有四千余,但战斗力相较其余两个旅团却要强的许多。 他们除参加了对平安道禁军的一系列战斗外,还参加了协安区剿匪战斗,大小甸战役,可谓是身经百战,千锤百炼造就的英雄团队。 其中更有被大明天使魏公公亲自命名的“大甸英雄模范中队”、“凤凰山突击队”、“攻坚硬骨头三中队”等五个战斗英雄单位。 在接到渡江参加讨伐建州女真叛军的作战命令后,第三旅团也是朝鲜亲明中正师团第一个到达义州的部队,旅团长崔容石被魏公公亲切的收为义子,赞其为“咱家的小太保”。 《皇明日报》随军记者特意写了一篇稿件急递报社总报,名为《谁是最可爱的人》。 也正因为第三旅团为中朝父子深情做出的巨大贡献,魏公公着令皇帝亲军大本营优先补充加强第三旅团武器装备,使第三旅团成为朝鲜师团第一个完全装备燧发火铳,并配备工兵爆破的部队。 这个待遇莫说朝鲜师团,就是皇帝亲军也是极少。便如最精锐的近卫师团,如今的燧发火铳装备量也不过在七成左右。 因此,第三旅团又被大本营称为“朝鲜的皇军”,意第三旅团已经完全皇军化,完全帝国化。 为了感恩魏公公对自己的赏识与信任,崔容石旅团长在此次北进救援作战中也是积极勇敢,所部在与建州伪军的诸次大小战斗中也始终为先锋,真正践行了他永为帝国先锋的誓言。 在崔旅团长滚动式火铳推进战术的打击下,当面金军可以说是溃不成军。 .......... “范团长,魏公公派人来救你们了,魏公公来救你们了!” 托福望向兀尔哈寨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刻,心中惊喜同时眼眶更是通红。 “皇军来了,皇军来了!” 援兵的到来让活着的还乡团官兵们精神一振,人人好像又新添气力一般,嘶吼着和身边的伪军搏杀了在一起。 攻入寨中的伪军却被外面的情形弄怔,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大部分伪军竟是想着赶紧撤出寨子,免得被敌人合围。 “快,快去帮范团长他们!” 托福担心范浑他们已无力再战,忙发一声喝,和固尔托带人冲了过去。 他们的加入很快就将战局彻底扭转了过来,领军攻寨的牛录额真多泰和多塔尔喇抵挡不住,只得狼狈不甘的率兵从寨中退了出来。 可寨子外的己方兵马已叫明军冲得大乱,更是看不见主将冷僧机的身影,多泰和多塔尔喇内心的惊恐比之先前的屯布??更甚。 越来越多的明军加入了战斗,他们以骑兵冲击混乱的金军,以步兵方阵的形式将乱成一团的金军切割包围,凭借火铳和弓弩不断射杀金兵,看架势竟是要将冷僧机带来的这三千多八旗兵给一口吞了。 失去主将指挥的八旗兵很快就又些撑不住,副将甲喇章京巴克什被乱兵裹挟不知所踪。 最先掉头就跑的是正黄旗第三甲喇第五牛录,他们的逃跑瞬间带动了其余金兵。 中箭的冷僧机此刻刚被亲兵扶起搀上马,他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只手拽着缰绳,眼见部下四散而跑,勃然大怒,两腿一夹纵马冲到了一个正在逃跑的什得拔面前,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拔刀将其砍翻在地。 “不许撤,不许撤!” 冷僧机的亲兵戈什哈们不断呼喝,可四周到处都是被明军冲乱的队伍,铳声和爆炸声让逃跑的金兵根本听不见主将的亲兵们在喊什么。 冷僧机心底如堕冰窖。回头再看兀尔哈寨,多赖他们也退了出来,冷僧机还算果绝,知道无法挽回,旋即下令撤退。 寨子中的还乡团官兵望见伪军四散而跑,不禁兴奋的欢呼起来。欢呼声中,很多人泣不成声,他们的欢呼声充满心酸,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将死之时,大明皇军会过来救他们! “愣着干什么,快去杀冷僧机!” 范浑突然发狂一般挥着刀直往逃走的冷僧机冲去,他要替战死的部下们报仇! 可是,跑了没几步,范浑就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急得不住大声咆哮,好像受伤的狮子一般。 福阿满等人见状赶紧过去扶范浑,范浑又急又气,吼道:“你们不要管我,快去追杀冷僧机,快去!” “团长!” 福阿满一跺脚,带着哭腔道:“弟兄们哪还有力气去追敌啊!” 闻言,范浑一滞,尔后竟是天旋地转,一下晕死过去。 晕死过去之前,范浑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喊叫:“范团长,魏公公说你是咱大明的民族英雄呢!” 第二百零六章 一路向西 建州区域过了三月,一般很少下雨,更莫说瓢泼的大雨了。 但今年老天爷就是怪,半个月前刚落了一场大雪,有些地方的积雪还没化净,一场暴雨就落了下来。 暴雨中心位于黑图阿拉以东三百里余地的鸡儿岭一带,可能是受到强对流天气影响,鸡儿岭上空甚至还响起了炸雷。 要说这年成是正月雨打雪,二月雨不歇,三月定定当。可今年这三月却炸雷暴雨加打闪的,老一辈的女真人都觉得稀罕。 想到国中汗王正领着兵马抗击明朝的大军,便有会几句汉话的女真老人琢磨说,莫不成这是天降吉兆于大金。 旁边的人就问了是何缘故? 老人神秘兮兮道:“三月惊雷起潜龙啊!” 这一说女真人们都是乐坏了,汗王要是潜龙,他们可就是从龙的功臣。将来真要应了老人说的话,八旗儿郎入了关到那富贵的中原汉地去,女真人不就世世代代再也不用挨这关外的风雪,享受那关内的花花日子去了么。 这越想就越是高兴啊,一帮人搬了桌子你一点我一点的凑了点肉食出来,老人也把私藏的一坛酒取了出来,众人就着酒肉听着外面的雷雨声,畅想起明天会更好了。 尔今的日子真是苦! 打汗王在都城竖起反明大旗之后,女真人的日子就不好过。要知道和明朝打仗,拼的可不单单是八旗儿郎的勇敢,更是钱粮国力啊。 为了响应汗王的号召,建州各地的女真人都是节衣缩食,把粮食从牙缝中省出来送到都城供给前方的大军。 要不然,前方数万将士吃什么,喝什么呢。 鸡儿岭这一片的女真人都是隶镶黄旗下的。 镶黄旗是从原先的正黄旗分出来的,旗主是汗王的四子汤古代。因为四阿哥从前没什么班底,所以镶黄旗所辖的五个甲喇有三个都是从这几年建州新征服的部落凑出来的,战斗力方面算是垫底,只比去年重建的镶白旗要好一些。 鸡儿岭关是早前明朝成化年间明军修建的一座关卡,建州接手这里之后也同明军设卡,前几年的守将是镶黄旗的甲喇额真伊尔汉,麾下大约有5个牛录的兵力。 不过两年多前,义州的明军突然从宽甸北上进犯偷袭了鸡儿岭关,守将伊尔汉不敌带人逃走了。 明军占领鸡儿岭后就派兵四下扫荡女真人的村寨,使得这一片区域的女真人损失很惨。 明军退走后,鸡儿岭关便由正白旗驻守,逃散到其它地方的原鸡儿岭居民方才陆续回来。可不管是村寨还是人口,都是不能和从前比了,有人算过至少没了一半人。 并且,鸡儿岭以东的老寨地区闹起了叛匪。叛匪们自称什么还乡团,要和汗王唱对台戏,说什么解放建州人民什么的。 对此,鸡儿岭的女真人也就是当个笑话看,可随着还乡团在老寨地区越闹越厉害,他们慢慢的也不敢再当笑话了。 在牛录们的组强下,鸡儿岭地区的女真人哪怕是十一二岁的孩子都给发了兵器,为的就是防止还乡团过来袭击他们。 好在,都城那边终是派来了大军,汗王身边的智多星扈尔汉大人亲自带兵过来打那还乡团,连战连捷,把那帮子叛匪都撵出了老寨。听说正黄旗的人正在北边围剿他们,用不了多久这股匪乱就应该能平息了吧。 “都是咱女真人的怂货,不要脸的东西!这帮子东西不杀干净了,咱们汗王可不能安心跟汉人的大军打仗!” 说“三月惊雷起潜龙”的那个女真老人扎克阿图早年曾随汗王打过叶赫部,受伤之后才从军中退了下来,对汗王和八旗有说不出的情感,因此很是见不得那些背叛汗王的女真奸们。 “郭罗玛法,汗王能打赢汉人吗?要是打赢了,咱们以后是不是真的要去汉人的地方啊?” 扎克阿图九岁的外孙在母亲的怀里听外祖父说了这么长,不禁有些好奇的好道。 “我的傻孩子,玛法几时骗过你啊。咱们的汗王那可是女真人的大英雄,他手下的那些将领们也一个个都是咱们女真人的好汉子,他们啊一定能打赢汉人,然后带咱们的小罗罗去汉人的地方住哎...” 扎克阿图满是瘢痕的老脸挤满了笑容,伸手夹了一块肉要递到外孙口中,外面却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继而传来长长的炸响。 这声炸响比先前的雷声更大,听着就好像在房子外边似的,可把小罗罗吓坏了,一下就把头埋进了额娘的怀中。 众人都被小罗罗的样子逗乐了,扎克阿图一边笑着安慰外孙莫怕,一边抬头朝外边看去。 暴雨遮蔽了一切,漫山遍野除了炸响的惊雷,便是那“哗啦啦”的雨声。 天空、大地,被黑夜、被雷电笼罩,四野一片苍茫,伸手不见五指。 “这般下法,明儿不知得倒多少屋子。” 扎克阿图的邻居纳喇多里刺有些担心的从炕上下来,走到窗户边朝自家房子看去。 他们女真人的房子可不像沈阳、辽阳那些汉人的屋子是用烧制的砖修成的,而是以土块和茅草搭就的。这要是风雨大一些便得漏水,严重的就会倒塌。所以,女真人平时不怕下雪,就怕下大雨。 “看也没用,总得雨停了才晓得要不要紧。” 扎克阿图给自己倒了碗酒。这坛酒还是去年一个贩皮子的汉人贩子兑给他的。 “阿玛哈,漏雨了。” 扎克阿图的大媳妇拿了一个木桶放在正在滴水的地方。扎克阿图的大儿子顺保担心别的地方也漏雨,便想把外面的几个桶都拎进来。 下了炕刚把门栓拿下,雨水就打了进来。顺保准备出去拿桶,可一只脚刚迈出去,他整个人却愣在了那里。 “顺保,怎了?” 屋内的人好奇问不动的顺保。 “人...好多人...”顺保的声音都结巴了。 “这么大雨,谁在外面?” 纳喇多里刺嘴里嘟囔着走到门那边,朝外一看却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 正诧异时,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劈过。 电光之中,纳喇多里刺的脸一下僵住,因为他看到鸡儿岭那边正有好多头戴斗笠的人在往西边行军。 “是旗里的兵么?”顺保自言自语道。 “旗里的兵不是刚过去吗?”纳喇多里刺记得清楚,三天前扈尔汉大人就带兵返回都城了。 扎克阿图想了想,道:“怕是阿思哈大人也回去打明军。” 纳喇多里刺摇头道:“阿思哈他们就算回去也是白天,这大半夜风大雨大的走什么走?” “那这些人是什么人?” 屋里的人正奇怪着,土墙外面却传来人的说话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谁在外面?” 顺保朝外喊了一嗓子,他以为是附近的邻居。可是外面却没有人回应他,反而脚步声越来越急,然后就有十几人翻过了土墙。 天亮之后,一队吃饱喝足的朝鲜兵从好不容易找到的歇脚点走了出来,打起精神继续往西边行军。 他们身后的十几所屋子,散发着血腥味。 昨夜的暴雨都不曾让那血腥味冲淡一分。 鸡儿岭关那边,守将阿思哈同其400余部下的尸体被整齐的堆放在路边。 一队又一队的明军从他们的尸体旁边路过,向着三百多里外的黑图阿拉急速行进着。 向西,向西,一路向西! 拄着拐棍的魏公公第三次拒绝了亲卫们要驼他的要求,哪怕行动艰难,哪怕他数次在泥泞中滑倒,他也始终坚持着前进。 第二百零七章 一切要看杜太师 人算,不如天算。 魏公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三月天还能下一场瓢泼雷雨下来。 这场大雨可以说完全打乱了公公的部署计划,并直接导致联军根本无法按期抵达黑图阿拉。 现在的情况是,面对泥泞不堪的道路,莫说是大军携带的大小火炮无法轻易通过,就是拉运粮草的大车也是走十步停五步,有时都需要士兵将粮袋卸下纯靠人力搬运过去,否则车马根本爬不动。 一些靠近山体的地段更是有落石和滑坡现象存在,虽然工兵部队正在抢修,可是抢修也需要大量的物资。受道路限制,后方物资难以及时接济,这便令得大军的前进速度更加缓慢了。 担任大军前锋的是隶属第一军近卫师团的第五步兵联队,该联队最擅长的就是长途急行军,曾一天行军84里的速度,创造了全军之最。然而,面对复杂的建州地形,第五步兵联队也很难创造奇迹。 联队长、原高邮卫出身的丁孝恭正在派人寻找其它道路。 然而,据还乡团的人说,鸡儿岭通往黑图阿拉的道路是有几条,可除了这条建州方面在从前明军驿道基础上拓宽的道路外,其余的都是翻山越岭的小路,根本走不得大军! 这让全军上下不得不继续在泥泞之中蹒跚前进。 担任此次作战的参谋长官是原近卫师团步兵第六联队长李炎昭。 江户战役,第六步兵联队立功甚巨,战后李炎昭即被提升为近卫师团第一旅团旅团长。其部第六步兵联队和第五、第四步兵联队被抽调回国平乱,是讨奴联军的主力。 除这三支步兵联队外,又有骑兵联队一部、工兵联队一部、炮兵联队一部,并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两个大队、第二混成旅团一个大队,及新日本国的皇协军总务大队参加建州之战,总兵力21000余人。 此外,又有被俘的幕府兵两万余被押解回国,一部分充当夫役劳作,一部分经整训补入各联队担任决死队。 加上朝鲜方面姜弘立率领的13000朝鲜兵,义州参将贺世义部、亲明中正师团的两个旅团,朝鲜特别支队,整个联军的兵力达到近七万人。 可以说,这支由魏公公组建经朝鲜归国平乱的联军在实际战斗人员这一块,完全不弱于由杨镐组建的四路兵马。而在武器装备和战斗经验上,更是强于朝廷兵马。 但是,正如杨镐受限于建州地形而不得不将兵马分成四路向黑图阿拉进军,魏公公这里同样也面临着地形不利,交通不便的大难题。 大本营建议也当分兵突进,一路从义州北上,一路则从朝鲜镜安都护所在渡江西进。 但魏公公坚持“滚桶作战”方案,要求大军必须集中一处,如滚桶般依次向建州出击。 如此,大本营只能按照魏公公要求修改方案。 在大本营于二月拟定的最终作战方案中,道路问题实际上是被做为重要议题进行探讨的。因为不解决这个问题,大军就谈不上滚桶前行。 计划中,抽调回国的安国寺部工兵联队便主要承担解决道路问题的重任。 同时,为了更好的运输辎重粮草,设立在汉城的皇帝亲军联络处要求朝鲜议政府提供大量牛马供皇军使用,协安区也被发动起来为皇军提供运输力。 征用的牛、马牲畜达到了2万余头(匹),光是这些用于拉车的牛马行军时最高峰时达到了近五十里长。 为了减轻运输不便,皇军这次带回国内的火炮也主要集中在中型和轻型火炮上,最重的不过五百余斤。 虽然由此导致皇军的火炮射程不足,但是数量却多达400余门。原江户城德川幕府军用于守城的火炮半数都被拉了回来。 魏公公希望建州之战,皇军各部能够严密配合,将之前演练的步兵协同战术在实战中发挥出来。 因此,公公再三强调火炮数量只能增加不得减少。 大本营和各部协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保障了大军能够按期出发。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会突降大雨。 一场大雨使得原先的作战方案完全被毁——大军根本不可能在三月二十五日之前按期抵达黑图阿拉。 难题最终还是落在了魏公公头上。 艰难在泥水中拄着拐棍走了三里路的公公,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失神的点了一根中华。 他很清楚,这样下去不行。照这速度,大军抵达黑图阿拉的日期至少是半个月后,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早前在义州时王体乾曾告诉公公,杜松部已经向抚顺进发,所以从时间上来看,杜松部现在要么已经过河向萨尔浒前进,要么就是已经被奴尔哈赤钉死。 而刘綎部则更早从清远堡出发,按奴尔哈赤的一路去战略,刘綎部在深入过程中不会碰到金军的大规模阻截,那么他们现在就应该快到阿布达里冈了。 那里,也是刘綎兵败之地。 公公前世,奴尔哈赤是先解决杜松,再解决马林,尔后回师向东在阿布达里冈截住刘綎的。 这一次,奴尔哈赤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这场大雨,皇军便完全有机会趁奴尔哈赤被刘綎吸引的前提下,直趋黑图阿拉,一举端掉他的老巢,然后以黑图阿拉为根据,反过头来对付师疲兵乏的奴尔哈赤。 接连啃了杜松、马林、刘綎三块硬骨头的八旗,也是损失惨重。(如果不是李如柏被吓的逃跑,他这一路兵马继续执行原行计划,公公高度怀疑严重减员的八旗还能不能再战。) 可这场大雨一下,却让这个计划彻底变空。 何去何从,是硬着头皮继续原先的方案,还是调转方向支援刘綎,公公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继续原先方案,明军可能三路皆没,奴尔哈赤成功回到黑图阿拉,被大雨拖得疲倦不堪的皇军面对已经有了准备的黑图阿拉,弄不好就是又一个萨尔浒大败。 调转方向去支援刘綎,能不能救下刘綎两说,战后皇军怕也不可能再向黑图阿拉深入了。 这一次为讨奴战事,公公几乎是倾家荡产了,哪怕大部分军费和粮草是朝鲜方面提供的。 如果这一次不能解决奴尔哈赤,至少三年内,皇军是无力再发动如此规模的攻势了。 一根、两根、三根... 在泥地上散落了十几根烟屁股时,公公终于起身,他拍了拍屁股,又将满是泥水的裤腿卷好,对身边的老九说道:“去和李长官说一声,不去打黑图阿拉了。” “不打黑图阿拉?” 魏老九怔了下,“那去哪?” “去阿布达里冈。” 公公说完,就继续拿着他的拐棍在泥水中向前走去。前方,几百名士兵正在吃力的推着炮车向前迈进。 “走,我们去帮忙。” 公公扔下拐棍加入了推炮车的队伍之中。他的到来让士兵们精神大振,大家呼喊着号子一起用力,终于将十几门火炮从泥地中推出。 公公也是累的直喘气,站在路边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将士,这些都是他一手建立的皇帝亲军的好将士啊,却不知这次要有多少人埋骨在这白山黑土间了。 再看向远处的北方,公公目光复杂。 现在就看杜松部能不能多拖奴尔哈赤几天了,杜松拖的越久,刘綎部和奴尔哈赤得胜主力遭遇的时间就越往后,那么,就给了皇军及时赶到的时间。 若杜松败的太快,他魏良臣也只能灰溜溜的退回义州了。 说一千,道一万,一切就看杜太师的了。 第二百零八章 过河 抚顺以东,浑河西岸,人声鼎沸,各式军旗营帐沿着西岸摆开足有十数里。 河中,有明军搭乘数十条小船正在全力搭建浮桥。 明军搭建浮桥方式与从前不同,乃是以铁链将小船串连,再在上面铺搭伐下的大树。 只是,因为此段属浑河上游,比中流沈阳段水流喘急,因而这支明军的官兵即使拼尽全力,也只是才勉强将小船固定,尚未来得及铺好木头。 负责指挥建浮桥的是数日前奉经略杨镐之命赶到杜松部听命的许显纯。 许显纯乃是锦衣卫出身,按理不当直接参战,但其麾下有一支1500人的工兵部队,曾经参与过大小甸之役明军工事修建,对于修桥铺路十分在行,加之许显纯本人多次请战,所以杨镐便将其派到杜松部。 正发愁大军如何过河的杜松得知许显纯部擅长修桥,着即下令许部马上于浑河建桥。 接令之后,许显纯立即命令这支由从前的义州民夫和朝鲜役夫组成的工兵部队迅速执行修桥任务。 可正当许显纯在河中心正全力以赴指挥搭桥时,忽听岸上号角连连,继而便见一队队官军从营中开出来到岸边。看那些官军架势,竟然是不等浮桥搭建完成就要强行渡河了! 许显纯大吃一惊,赶紧叫人将船划到岸边,急忙上岸询问监军周铁心发生了什么事。 “杜总兵军令,命我军于今夜全部渡河。” 周铁心眉头紧皱,杜松的这道军令让他也很错愕。可他虽是监军,但却不能干涉杜松的部署指挥,并且杜松成名日久,也根本不听他这监军的意见。所以刚才在帐中劝阻不得,一气之下便自个出来了。 “浮桥尚未搭好,我军三万余人马如何渡河!” 许显纯又惊又急,大军在没有桥梁情况下一股脑泅水而渡,势必要抛弃大量辎重,那样过河之后撞上建州主力,大军如何防御,又如何进攻。 “你问我,我问谁?” 周铁心四下看了眼,拉了拉许显纯衣角,低声道:“我怕这次过河凶多吉少,你且与我动作慢些,若事有大变,你可仗我监军之责收拢人马,万不能让这三万多将士一股脑跑了。” 许显纯点了点头,他接到的魏公公秘令中便有若杜松部遇建奴主力,他许显纯便要保护监军周铁心的安全,尔后以周之身份收拢败兵。若杜松大胜,则与杜部一同与刘綎部会师。 ........ 杜松军帐之中,总兵赵梦林也在苦劝杜松不要现在过河。 “杜将军,天色已黑,我方不知对面虚实,是否可以等到明天浮桥搭建完毕再行渡河?” 都司刘遇节也不同意现在过河,他认为浑河东岸丛山之中必有建奴大军潜藏。 监军周铁心告诉过他,建奴的八旗每旗有兵7500余,都是从建州各部落中选出的健壮,其中老奴帐下的白甲兵更是以一当十,是明军前所未有过的劲敌。 反观己方,称得上战兵的都是各个将领部下的家丁,多则数百人,少则几十,其他兵卒都是五台六聚之众。 莫看明面上有三万多人,实际上真正能打的顶多一万,若是建奴以八旗主力在浑河东岸等待明军,以劳赴逸,以客敌主,又仓促过河丢弃了大量辎重的明军是很难取胜的。 “杜总兵,我听说御马监所属的皇帝亲军和建奴交手过两次,但他们是以呆仗战法击溃建奴,。” 刘遇节将皇军所谓的“打呆仗,结硬寨”的战术详细说给杜松听。 杜松听后摇头道:“这等战法好是好,但于后勤压力太大,且耗时日久,我们现在根本学不得。” “末将不是让总兵大人学那呆仗战法,实是劝总兵大人莫要急于过河,建奴擅野战,骑兵又多,若我军将辎重大车丢于南岸,过河之后根本无法抵御建奴进攻啊!”刘遇节道。 “非我杜松冒进,实是不得不进。” 杜松叹了一声,告诉诸将经略那边又派人来催他火速过河了。 “怎么?” “经略大人久在辽东,哪能如此轻率?” 诸将议论纷纷,均觉经略大人不该催兵。杜松却告诉他们非是经略要来催兵,而是兵部在催。 “大军在外多一天,钱粮便多一天,朝廷希望我们速战速决...我又何尝不知此夜半三更渡河,一旦建奴袭来,我渡河将士将首尾不顾。建奴不袭,我大军也是处境困难。我部自抚顺东出,已是停留数日,朝廷催促甚严,经略也催促甚急,若我部再不过河,误了与刘将军会期之日,军法也是无情。” 杜松着实无奈,经略大人除了派人催促过河,还给他杜松送来了五万两饷银。 这些银子是杨镐从哪弄来的,杜松管不着,但却知道这笔银子一旦收了,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他杜松也得出兵。 在杜松的执意之下,诸将也只得去召集人马准备过河。 总兵赵梦林让人试探浑河水势,择一水浅不急之处渡河。半个时辰后,下面人来报说是找到一可渡处,距离搭建浮桥的地方不到两里,那里河水不深只及马腹,另外还搜罗了几十条小船。 当下,杜松便令大军从那可渡处过河,参将龚念遂等因辎重营渡河困难,请求明日再从建好浮桥过河,杜松允,传令许显纯部速搭浮桥,不可怠慢。 望着各营将士在下游仓促过河,许显纯和周铁心心中忐忑。 深夜时分,杜松带着亲兵来到河边,他弃船不坐,策马直接纵入浑河。杜松的亲兵急忙叫喊让总兵披甲。 杜松却是哈哈一笑,扬声道:“上战场披铁甲,岂是大丈夫所为!老夫束发从军以来,不知甲重几何?你们这帮龟孙子,莫非是嫌老夫身上不够重么!” 话音刚落,杜松已是甩鞭纵马,此时陆续过河的部队除了杜松本部外,有都司刘遇节的骑兵5000,总兵王宣部万名将士。 浑河东岸丛山中,却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正在过河的明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说的好啊,不管我几路,他几路,最终碰上还是要凭勇气说话。他们要本汗的人头,本汗同样也要他们的狗头!” 奴尔哈赤说完,将手中的信纸撕成数片,尔后就听号炮声三响,浑河东岸立时传出震天的喊杀声。 第二百零九章 杜松在此,何人还敢领军而来! 正在过河的明军听到河对岸山谷中传来的喊杀声都是大吃一惊,但领军的将领们迅速镇定下来,因为过河之前明军已经做好建奴可能半渡而击的准备。 最先过河的参将柴国栋、游击王浩、张大纪等将领迅速聚集部下抢占东岸有利地形,并马上展开布阵以应对金军冲击。 正在河中央渡河的杜松也是临危不乱,一边命亲兵将自己帅旗高高挥舞,一边传令各部加速渡河。 然而,此时上游搭建浮桥的明军却突然大声呐喊起来,声音急促而不安。 总兵赵梦林困惑向上游看去,这一看便发觉不对劲,原是上游水势突涨,再仔细听浮桥处明军呐喊,方才听清原是在向下游示警——上游有人放水! “魏公公说那奴尔哈赤是当世人杰,我原先不信,现在倒是信了,可惜杜将军过于轻敌,竟然没有派探马往上游查探,唉!” 岸边的许显纯望着从上游突如其来的大水,拳头紧握。周铁心也是脸色煞白,任他做梦也没想到建奴竟会在上游筑坝拦水!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周铁心失了主意,在岸边不住跺脚。这大水往下游一冲,正在渡河的杜将军他们岂不是立时就要被冲跨么! 请令明日才过河的参将龚念遂也闻讯赶到了河边,看到眼前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却是许显纯最先反应过来,喝令部下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浮桥,千万不能让船只被大水冲走。 “杜总兵万一有事,这条浮桥便是营救过河将士的唯一通道,万万不能有失!...若杜总兵兵败,这条桥也是过河将士唯一的逃生之路!” 许显纯架起惊慌的周铁心,要其以监军身份命令龚念遂速将营中火炮车推到岸边来。 没了主意的周铁心知许显纯不但是锦衣卫的人,更是魏公公的心腹中的心腹,当初大小甸之役皇军的所有部署和后勤全是此人在管,很有帅才,自家若想活着回去全赖此人,故一一言从。 龚念遂不知许显纯意欲何为,许告知如今河中大水,对岸又有建奴大军杀到,杜总兵处定难支撑,故当务之急不是派人去救渡河军士,而是当作疑兵使建奴不敢全力攻击渡河将士。 许显纯道:“我使敢死之士从浮桥攀水而过,多打火把故作疑兵。将军这里命大小火炮齐发,深夜之中建奴不知我军虚实,见状定以为我主力尚未渡河,又或以为我军两路过河,这样便须分兵来攻我这一路,如此,可为杜总兵争取时间!” 龚念遂一听言之有理,立时召来部下命速办。 许显纯又亲自选了400部下命他们多持火把,亲率他们从铁链牢固的船只渡河。 周铁心知许部战兵不多,忙又请龚念遂派人相助。龚念遂于是又令亲兵300余归许显纯指挥。 下游渡河处,上游几丈水头咆哮而下向渡河明军猛扑而去。浑河水位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就陡然升高几尺,水流也是流速迅速加快,不少正在渡河的明军被大水一下冲走。 杜松也险些被水冲走,幸得亲兵拼死保护方抵岸边,回首浑河,偌大水面已不见先前严整过河兵马,只大水一片。 未能渡河的部队在对岸焦虑不安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竟是把明军主力一分为二。 “唉!” 已经过河的总兵赵梦林望着眼前景象,内心沉重。这场大水之下,至少得有上千官兵葬身鱼腹了。 此时深夜极是寒冷,河水更凉。那些争渡过河的明军将士被寒风一吹,浸湿的衣服紧贴身上,是真正的寒气逼人,很多士卒在侥幸游到岸边时都无法站起,趴在地上浑身直哆嗦。 这一刻,明军士气大挫,官兵人人自危。 军心浮动! 更要命的是耳畔号角齐鸣,鼓声大作,建奴从山谷丛林之中漫山遍野而来向明军发起了进攻。 很多明军士卒吓的均以为此浑河东岸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了,有那胆小之人竟是哭泣起来。 “背水一战,非死即生!我等武人世受国恩,今日便于此地报效国家了!...若我杜松兵败于此,尔等不可抢我尸首,免我尸身魂魄分离!” 不愧是套外蒙鞑畏惧的杜太师,遭此陡变的杜松竟然仍无畏惧,他将身上的湿衣脱下,赤着上身纵马持枪喝令过河将士与建奴死战。 将为军之胆,眼见主将如此悍勇,过河的万余明军将士也是打起精神迎敌。 “马队随我来!” 情知己方因为大水而失了军气和锐气,若是建奴纵军而来,怕是难以抵挡。杜松竟是领亲兵家丁上马往建奴来敌方向主动出击,以此来使官兵胆气复振。 “随杜总兵杀奴!” 都司刘遇节见状,忙领过河的两千余骑兵追随杜松杀去。 最先杀到岸边的是金奴尔哈赤四弟雅尔哈齐的镶蓝旗,领军将领是甲喇额真哈尔都。 哈尔都原以为明军遭了汗王水淹之策定是人人胆颤心惊,不敢迎战,一触即溃,却不料还未冲至岸边明军那边竟有将领反冲锋而来,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关内的明军如此大胆?! 等借着月色看清纵马驰骋杀来的竟是一赤膊老将,哈尔都更是心中一凛,知可能遇上那个传说的杜太师。 哈尔都本意想撤,可战马速度已不及转向,只得硬着头皮和明军冲杀在一起。 杜松虽然年迈,可英勇不减壮年,一手长枪之下,建奴纷纷落马。其所率家丁们也是人人忠勇,拼死力敌,战上一阵便将冲锋而来的建奴骑兵给挡住了。 后方步卒大阵也是铳声连连,却是总兵王宣、赵梦林他们正在指挥部下射击从其余方向杀来的建奴。 哈尔都此时甚是后悔,战前他以为是大功一件,便向旗主请为先锋,不想却撞上了铁板一块。 眼看着明军越战越勇,那传说中的杜太师更是老当益壮,哈尔都根本不敢靠近,心中已是忍不住便想要下令撤退。 这时,那杜太师却持枪而来。 “狗鞑子,拿命来!” 杜松长枪一拧,便将哈尔都的刀给拍落在地,不待哈尔都有所反应,杜松回手一枪便刺向哈尔都的咽喉。 哈尔都躲闪不及,知道不好,急忙往左一歪身子,可还是迟了,就听“噗嗤”一声,其咽喉部位赫然被杜松捅了个底朝天。 哈尔都被杀,所部镶蓝旗兵都是震惊,加上明军厉害,不敢再与明军纠缠纷纷打马后撤。 后方镶蓝旗主雅尔哈齐带兵赶到,见哈尔都部竟然不敌退了下来,立时勃然大怒,传令所部兵马不惜一切代价将杜松部骑兵围住。 奴尔哈赤也率兵赶到,夜色中他不知杜松在何处,但却知渡河明军都在岸边,便命禇英、莽古尔泰、阿巴泰、何和礼、扬古利等诸子大臣点齐旗中红甲摆牙喇,径直向明军冲去。 “只要斩杀了杜松,这过河的明军便都是我军刀下之魂了!” 奴尔哈赤信心十足,明军遭他水淹之策折了锐气,兵马又被拦河切断,光是这渡过来的明军难道还能敌得了他六旗主力不成! 边上随军的范文程称赞汗王英明,对自己献计于浑河上施筑坝放水的功劳只字不提。 诸贝勒、大臣得了军令,立时命各部精锐向杜松部围去。然而此时却听上游两三里处炮声齐作,继而就见有大队手持火把的明军如长龙一般蜿蜒而至,声势极大。 奴尔哈赤大惊:“杜松在此,何人还敢领军而来!” 第二百一十章 魏太监就是潘仁美 惊疑的奴尔哈赤担心从上游而来的明军会破坏他对杜松的围歼,便令四子、镶黄旗主汤古代携六阿哥塔拜、九阿哥巴布泰等人率兵前往拦截。 此时对岸其余未过河的明军听到了上游炮声后,也纷纷行动起来将营中炮车推出,向着对岸炮击。 因为夜色和距离缘故,未过河明军打出的炮弹有一些落在了自家人阵营上,但给金军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和影响。 隆隆的炮声更给了渡河明军坚持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正与金军死战的杜松发现上游有兵至后,以为是未过河的参将龚念遂等人冒死浮桥来救,心中甚是感动。 又见金军分兵前往堵截,遂果断把握战机,传令王宣、赵梦璘、张大纪、柴国栋等诸将领所部兵马向前结阵而行,并高呼“活捉奴尔哈赤”口号,造成明军两路呼应局面,反客为主的表象。 最先过河的参将柴国栋部携有大量火器,未受大水影响,虽军中没有携带火炮,但柴部凭借火器优势,使得冲阵的金军损失不小。 杜松的果断指挥让初始以为要败的明军士气变得很旺,虽四野八方都有建奴袭来,但各部都坚守阵营不为动摇。领军诸将也都一马当先,勇猛厮杀。 深夜,固然极好的隐藏了金军,但也给了金军极大的麻烦。战至半个时辰后,奴尔哈赤见明军仍抱团死战,知战机已逝,今夜不可能歼灭杜松部。 他却不气馁,只传令诸旗掩护后撤,将明军诱至更深入处再择机歼敌。 金军的退却让明军上下欢腾一片,各部乘势推进十余里,先后攻占金军隐于山谷间的两个兵寨,俘获金兵14人。 但明军也无法再往前推进,激战至此,官兵人等劳累不堪。哪怕勇猛如杜松,此刻也是感肩臂酸疼。 杜松传令各部不得再冒进,原地驻营提防,待天明之后再行动。 天亮后,四野已是不见金军踪迹。经清点,明军昨夜连同被水冲走的将士,共折兵4000余,而金军方面丢下的尸体却不过700余。 初战便损失如此之重,令得部分明军将领对接下来的战事甚感沉重。 但杜松却宽慰诸将道:“不必如此,我军昨夜背水一战,士气锐气尽皆挫折,却能使奴军无功而还,足以证明我军战斗力高于奴军。尔后再战,我军定能一举荡奴!” 稍后,杜松亲自接见了昨夜于关键时候以疑兵迫使奴军分兵的许显纯,对其昨夜勇敢之举大加赞赏,称荡平奴贼之后当为其报一首功。 许显纯谢过杜松,复告昨夜其部兵与龚部兵折损过半,他不复别求,只求杜总兵能够为阵亡将士向朝廷请恤,不使死人不肯瞑目,不使活人寒心。 杜松自是允诺。 许显纯又道如今建奴大军退走,可由其部即刻抢修浮桥,将未渡河各部尽数过河。 如此,大军可在这东岸就地扎下大营,将建奴主力云集萨尔浒一带的情报马上急递给北路马林部和东路的刘綎部,请求二部能够马上向萨尔浒前进。 待与二部联系上之后,三家共同行动,使建奴无论对付哪一路都能得到另外两路的支援。 许显纯的意见得到了监军周铁心和总兵赵梦璘等人的支持,他们都不认为现在是继续深入的好时候。 杜松带人察看地形,反复思量之后,却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王宣、赵梦璘率领挺进界凡山以东一带,修建大营。 另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攻打据险要之势扼东西南北交通的吉林崖。待杜松拿下吉林崖后,便可与萨尔浒大营形成牛角之势,届时战争的主动权便尽由明军掌握。 赵梦璘、王宣等人听了杜松决定都是不同意,杜松却执意如此,在他看来吉林崖地势实在太重要,万不能由建奴控制。 “莫要再言,我军若得吉林崖,便可将建奴主力锁死在萨尔浒以东,使他寸兵不得出!” 监军周铁心见杜松不听劝,只得建言可由他带一部人马于萨尔浒和吉林崖中间地带的达力阿哈布下一防营,以免两方任何一方有失的话,兵马能够及时聚拢,并可借此营保证浑河浮桥运转,后勤辎重不失。 杜松只道这周铁心乃是文官贪生怕死,借此提议为自己留个逃生之路,心下暗耻,但却不点破,便叫王宣拨2000兵于周铁心,又命许显纯也归周铁心指挥。 两日后,待明军全部渡河之后,一心想占领吉林崖将建奴主力锁死的杜松便命王宣、赵梦璘率军18000余向东挺进,于吉林崖以东四十里扎萨尔浒大营。自己则率参将柴国栋、游击王浩、张大纪、游击杨钦、汪海龙、和管抚顺游击事备御杨汝达等将并兵马12000余向吉林崖进军。 监军周铁心则领兵马三千余于浑河以东三岔交界的达达阿哈立一防营。参将龚念遂部辎重大车尽在此防营。 三月四日,在探知吉林崖上守军最多只有三四千后,杜松部开始强攻吉林崖。 驻防吉林崖的金正红旗副将刘兴祚抵挡不住,向旗主代善求援。代善命4个牛录1000余兵火速增援吉林崖。 尽管明军战前已经做了诸多准备,可他们虽有火器之利,面对居高临下的吉林崖金军守兵,各部却始终无法攻下。 期间,吉林崖守将刘兴祚的几个弟弟曾劝兄长立即反正归明,将吉林崖献给杜松,以求阵前反正大功。 但刘兴祚却不同意向杜松归降,于兄弟们密言,并出示三弟刘兴义刚刚带回的皇军监军太监魏良臣的秘信。 信中,魏称刘氏兄弟只可为皇军,不可为明军。 刘氏众兄弟均是不解,皇军也好,明军也好,不都是大明朝的兵马么,怎的他们就只能为皇军,不能为明军了。 刘兴祚也是不解,但五弟刘兴贤在那魏太监处听用,之前也是一直是和魏太监联络,一切有关刘氏兄弟身在金营心在明的证据也都由魏太监掌握,如今陡然向杜松投降,很难说杜松会相信他们,用他们。 因而,也只能死守这吉林崖,盼着魏太监的皇军能够依约打进黑图阿拉,端掉建州老巢了。 刘兴祚的亲兵队长是一个叫阿思通的女真人,但阿思通虽是女真人,但祖上一直是在开原生活,因此打小就和刘兴祚要好,后来也是和刘兴祚一起投的建州,故而很得刘兴祚信任,其准备归明的想法也没有瞒着阿思通。 阿思通对于是当明人还是当金人都不感兴趣,刘兴祚到哪他就到哪。只是在听了刘兴祚所言之事后,这个阿思通却是说了一句:“兄长,那个姓魏的太监很歹毒,野心也很大。” 刘兴祚不解,问为何。 阿思通道姓魏的太监不让咱们投靠杜松,肯定是怕杜松因此得了吉林崖打败奴尔哈赤,那样的话他魏太监和其手下的皇军就无法在这场大战中得到功劳,以后威望也远不如荡平建州的杜松。所以,魏太监这才不让他们投降除他之外的明军任何一部。 “大哥想过没有,明朝这几路大军是从关内调来的精锐,要是都败在了这里,他魏太监的皇军不就成了明朝唯一能打,也唯一能指望的兵马了么?届时,这魏太监在明朝怕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说完,阿思通咧嘴“嘿嘿”一声,“果然没那玩意的东西都坏的很,他魏太监为了自己的利益想把朝廷的兵马都给葬送,比那个宋朝的潘仁美还要毒呢!” “关咱们什么事,只要魏太监守诺,皇军也好,明军也好,不都是给朝廷效命嘛。”刘兴杰在边上听后无所谓道。 “也是,” 阿思通冷笑一声,“这会咱们把自己卖给杜松,未必能有多大好处。他明军几路都败了,才是咱们真正值大钱的时候。”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切听公公指挥 由衷感谢赵世极阁下为讨奴联军捐献500两,公公倍感体面,危难显忠义,国家还是有识之士众多啊! ......... 女真人阿思通对公公的恶意诋毁自然不会是事实,完全是污蔑性的,凭空想象的,是怀有不可告人目的,是为一己私利对皇帝亲军创始人的恶意揣摩! 魏公良臣行事,向来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以家国利益为先,以帝国复兴为使命,个人方面从来无暇顾及,这种伟大岂是阿思通之辈所能妄议的! 只不过同样的问题,皇帝亲军内部有人也在讨论。 这个人就是公公身边的亲卫队长、堂叔伯六太爷家的三儿子家的老二魏老九(族兄弟排行老九)。 在栋愕路的一个小寨子里,魏老九和联军参谋长官、原第六步兵联队的联队长李炎昭以及其余几名军官正在烤火。 也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朝廷四路大军的事。 正当众人评论哪路兵马最能打,也最有望能够取胜时,魏老九突然很是有些不屑道:“那些朝廷兵马能不能打与咱们何干,这些家伙和咱们又不是一路人。哼,诸位可晓得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咱们皇军?咱们皇军啊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屁!人家压根不在乎咱们,咱们替他们操那个闲心做什么。” 这话让众人不禁停止了议论,问魏老九怎的说起这话了。 “不是我老九诋毁友军,实是那些朝廷的兵马跟咱们皇军就不是一路人。诸位知道,眼下陛下信着咱公公,所以连带着咱们皇军得用,大家伙挂了个亲军的牌牌。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想想,哪天陛下不在了,新君还能用公公?...没了公公,咱们皇军算哪门子亲军?...别的我不敢保证,我老九只说一点,真到了那一天,这皇军上上下下就得叫那帮子喝兵血、吃空饷的家伙们给吃得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 众人听后,都觉魏老九说的有道理。就大明现在各镇的德性,魏公公真要倒了台,皇军肯定就得给朝廷拆分,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总兵、参将要涌过来分一杯羹呢。 “不过咱们这些人啊还好说些,大不了卷铺盖回老家,可公公那头能落个孝陵种菜的结局就是老天爷开恩了。”魏老九哼哼一声。 “孝陵种菜?” 坐在一边的大队长、原南都魏国公府家将徐兴先是惊了下,尔后眉头紧皱,不无担心道:“咱公公在南都那边可是得罪了不少勋贵,真要叫发到孝陵种菜,能有好?” “没办法啊,本朝掌兵权的太监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个能经历几朝的?新君要是不满意,你功劳再高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魏老九直撇嘴,有些话还真不好说。 “别人咱管不得,可咱魏公公却不能那样!公公可是咱们皇军的核心骨,没了公公,咱们皇军也就完了!” 徐兴很是紧张,要说这皇军散了伙,别人能有活路,换个地方升官发财,可他徐兴却是死路一条。就凭魏国公这三个字,天大地大也没他国公府叛将徐兴的路走。 “咱们想就有用了?将来的事全要看东宫那位。” 魏老九这话也是实情,当太监的是内廷中人,是生是死,是富贵还是掉脑袋,全凭上位一句话,生死不由自个操控。 “那怎么办?” 徐兴更是紧张了,他可听说了皇帝眼下正病重着,这真要驾崩了不就等于天塌了么。 “你问俺,俺问谁咧?” 魏老九拨了拨灰堆,嘟囔一句:“皇帝发的话,谁敢不受着。” “这么说来,陛下可不能有事啊。”徐兴头都大了。 魏老九摇了摇头,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陛下又不是神仙哪能长命百岁,说句难听点,自古以来万岁们有几个能过百岁的?” “那可如何是好。” 徐兴心中涌起强烈的危机感,正如当年他被魏公公带人擒住一般。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李炎昭突然抬头说了句:“慌什么?办法也不是没有。” 徐兴忙问:“什么办法?” 李炎昭搓了搓手,对徐兴道:“公公早年间曾说过少年强则国强,尔今形势是皇军强则公公强,公公强则我等也强。” “啥意思?” 徐兴听的一脑门子糊涂。 李炎昭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这朝廷里面要是没了咱们的竞争对手,朝廷不倚重皇军又倚重谁?皇上不用公公又用谁?” “这?” 徐兴仍是发懵:“谁是咱们的竞争对手?” 突然,他一个惊颤:“那几路关内来的兵?!” “我什么都没说。” 李炎昭拍了拍手,对众人道:“天不早了都回营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公公那边可是下了严令,五天内赶不到阿布达里冈,就拿我这个参谋长官问罪呢,我要是掉脑袋,先把你们这帮家伙砍了。” “参谋长官放心,弟兄们误不了事!” 众人忙起身散去。 徐兴还在想着这事,魏老九拉了他一把,道:“别想了,反正我就一句话,公公叫咱朝东咱们就朝东,公公叫咱朝西咱们就朝西,这样便误不了事,也出不了事。” “噢。” 徐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行了,回去歇着吧,我这也回去了。” 魏老九说完拍了拍徐兴的肩膀,自顾自的往寨子里走去。刚到住的地方,就看见刚刚巡夜回来的魏公公。 “老九,你干什么去了?”刚刚从炮兵联队那边过来的魏公公晚饭都没吃呢。 魏老九忙道:“公公,我给您去下边打招呼了。” “打招呼?什么招呼?” 公公听的也是一头雾水,想问魏老九背着他干了什么,那魏老九却说肚子疼要出恭,捂着屁股就跑了。 “懒人屎尿多。” 公公没好气的“呸”了一声,这会心情并不轻松,就在刚才派到西边的探马来报,说是刘綎部已经进至阿布达里冈。 而在阿布达里冈东南地区,探马发现了早前从鸡儿岭关班师的金军扈尔汉部。 如果奴尔哈赤的主力现在已经击败杜松和马林部,正全师东进,则刘綎部便陷入了被金军两面夹击的处境。 这是最危险的局面。 好在,探马传来的消息表明刘綎部并没有和任何金军接触,由此表明奴尔哈赤的主力尚在和北边的杜松、马林部交战,扈尔汉部只敢尾随不敢出击。 但愿杜太师那里能再坚持个两三日吧,否则,皇军这里始终是处于被动。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关外的天要塌了! 萨尔浒,吉林崖。 杜松的执意让明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参将柴国栋、游击王浩连续率部突击崖上金兵,但却接连受挫,死伤千余。 萨尔浒大营传来消息,有大队金军人马从界凡山后的扎尔喀关南出,很有可能就是几日前退去的建奴主力。 若消息属实,正在攻打吉林崖的杜松部就很危险了,欲攻不得,欲退不得。 杜松也很重视那支从扎尔喀关南出的金军,派出多队探马冒着危险和金军近距离接触,以查明这支金军虚实。 很快,消息得到证实,从扎尔喀关过来的建奴确是其主力,由奴酋诸子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阿布泰四人领兵,兵力不下两万人。 但是有关这支建奴兵马的攻击目标,探马暂难判断。 ........ 是先打萨尔浒明军大营还是先攻吉林崖的杜松本部,代善同阿敏他们也在犯难,最终,代善拍板决定先攻杜松本部,是谓擒贼先擒王。 定下之后,代善先派两千兵上山协助山上的守军往下冲击,又派右翼四旗兵,配合山上兵夹攻杜松军,以左翼四旗监视萨尔浒明军大营。 金军各旗正准备执行这道命令时,奴尔哈赤率其余主力赶到,知道代善的部署后,奴尔哈赤立时斥道:“糊涂!这种打法,虽能削弱杜松本部,但打的是消耗战,耗时也久,一旦萨尔浒大营的明军弃营增援杜松,这便是将饭做成了夹生饭,你们这种部署能吃得下去吗?” “阿玛责怪的是!” 代善赶紧检讨错误,承认自己部署失误,尔后问父汗当如此部署。 奴尔哈赤满意次子态度,于诸将道:“先前打法,既动摇不了杜松部的根本,也乱不了他们的军心。唯有集主力先攻破萨尔浒的明军,使吉林崖明军失去依靠,如此军心便去,人心动摇之下,杜松还能撑得几时!” 诸贝勒、大臣齐声称是。 次日,奴尔哈赤即率六旗精锐兵马四万五千余出击萨尔浒明军大营。兵力是明军的三倍以上。 明军方面在侦知建奴主力没有进攻吉林崖,而是朝大营而来后,总兵王宣、赵梦璘立即主持防御。 守营明军在营外面挖堑树栅、营内布列铳、炮,用旗鼓壮威,做好准备与金军厮杀。 战斗很快打响,金军以两旗兵向明军大营发起冲击。 “听我号令,一齐开火!” 随着保定总兵王宣手中的令旗挥出,数十门从浮桥运至大营的火炮同时剧烈抖动一下,炮口喷出凌厉的火光,浓厚的烟雾随之冒起。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响中,数十颗铁球恶狠狠向金军砸去。随着炮弹的落下、跃起,冲锋的金军被扫倒一片,断肢残臂不时抛起。 一颗实心炮弹好像长了眼似的上跃下落,向前扫去近百步,沿途带走十数金兵性命。那头颅、身子、手臂,还有众多人的大腿小腿,好像杂耍艺人手中的小玩意一样,不停的抛起落下。直到弹疲力尽,那炮弹才安稳的停了下来,通体血红,留下一处处鲜血与嚎哭一片的凄厉长嚎声。 不少金兵被明军的炮弹造成的惨状吓坏,冲锋的队伍乱成一团,首轮进攻竟是连明军的营门都没有摸到。 之后,金军两黄旗和镶红旗又组织了两次进攻,但都被守营的明军以火器击退。 见明军竟然如此顽强,金军上下都感意外,情报不是说驻守萨尔浒大营的明军只是明军的三流人马,除了将领的家丁外都是帮老弱病残么,怎的却如此擅战。 “汗王,守营明军并不精锐,所持不过火炮,只要我军舍得伤亡,明军必不能持久。”范文程献策道。 “拿不下这萨尔浒大营,我大金便是亡国之危!” 奴尔哈赤赞同范文程的看法,这萨尔浒大营必下不可。当即下令其直属铁甲白摆牙喇兵与各旗的红甲兵配合,再次向明军大营发起冲击。又严令各旗主,未得军令不许撤退,否则军法从事。 铁甲摆牙喇是八旗最精锐的士卒,奴尔哈赤将各旗摆牙喇聚在一起,也真是不惜一切代价了。 摆牙喇的参战让金军战斗力复增,又有军法严令,各旗的甲喇章京和额真们也亲自上阵,西屋里额驸李永芳也带所部汉军参战。 在忍受明军炮火带来的巨大伤亡后,金军终是抵近明军大营,守营明军被迫与他们短刃交接。 失去火炮助战的明军很快就开始不支,尤其是作为明军主心骨的将领家丁们的大量伤亡让其余士兵一下就失了魂,根本无法和那些披着铁甲冒死冲进来的建奴搏斗。 为一鼓作气破敌,奴尔哈赤亲临战场指挥。午时刚过,阿巴泰部率先攻入明营。 “破了,破了!” 金军诸旗不约而同响起震天欢呼声,而守营明军闻知,都是面无人色。 “八旗将士之精锐,奴才生平从未见过!” 范文程忍不住赞叹,悍不畏死的八旗精兵真是当世第一强军啊,岂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明军可比。 “此役,当记阿巴泰首功!” 奴尔哈赤也是说不出的兴奋,明军大营一破,离其崩溃也就不远了。 继阿巴泰部突入明军大营后,代善部和莽古尔泰、汤古代各部也尽数突入。 此时的明军已经陷入极度恐慌,冲入营中的金军骑兵纵马驰骋,越堑破栅,将大营彻底搅乱。 尽管有一些将领麾下的兵马仍在顽强反击,但是在狂奔而来的铁骑冲击下,明军的阵脚根本就立不足。 金军骑兵反复冲击,砍杀蹂躏,所向披靡,有被刀砍死的,有被马蹄踩死的,明军死伤无数。 “大人,败了,败了!” 据守大营东侧的副将张国栋面如土色,惊恐的看着身边的总兵赵梦鳞,牙关都有些抖动了。 赵梦鳞脸色铁青,咬牙不语,额头上的皱纹深得足以塞进一枚铜钱。但他却不如张国栋慌乱,只是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些突入大营的建奴。 眼下局面已然是死局,建奴切断了大营和吉林崖的联系,此间除二十多里地外的监军周铁心所设防营,根本无有援军。 而那周铁心是个文官,贪生怕死,其部又只三千余人,多是辎重,哪里有能力来救大营。 所以,这场仗是真败了! 赵梦鳞暗悔自己当初应该死谏杜松,大军若不分兵,金军岂能集中主力毫无顾虑的攻打大营。 大营这里一旦败亡,杜松那里也离失败不远了。 此路败了,其余三路恐怕也不乐观,弄不好经略大人的四路进军就会变成四路大败啊! 赵梦鳞心在滴血,他深知此次征辽之战的兵马是朝廷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因而若是都葬送在这建州,那大明关外的天便算彻底塌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明只有死将军,无降总兵 关外的天塌与不塌是日后的事,眼下这萨尔浒的明军大营是真的塌了。 随着更多的金军步骑冲入,余下的明军根本挽回不了局面,他们能做的只能是争相逃命。 很多有马的将领为了尽快逃出去,甚至连他们的部下都不管不顾了。将领的逃跑让明军的崩溃变得更快,最后演变成了如同羊群般任人宰割的局面。整个明营就好像修罗地狱场,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如潮水般涌进来的辫子兵。 “大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副将张国栋知大势已去,情急之下劝说总兵赵梦鳞赶紧突围,不然建奴一旦把大营围死,他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还来得及?来不及了...” 赵梦鳞拒绝突围,望着眼前的惨象,他笑了起来,笑声饱含无奈沧桑感。想他赵梦鳞自万历十一年从军,三十六年过去不知为国征战了多少次,从无败绩,不想临到老了却要在这关外饱尝失败的滋味。 “大人!” 张国栋等人又急又惊。 赵梦鳞突然拔出佩剑,对众人道:“本将世受国恩,如今便是报效朝廷之时,绝不苟活!”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张国栋等人苦苦劝说,都道建奴已经破了大营,他们业已尽力,如今兵败如山倒,实非人力可以挽回。 “大人,现在走还能保下一些骨血,不走就全完了啊!”有浑身浴血的军官见总兵大人还不突围,急的跪在地上抱住总兵大人的腿哀告。 赵梦鳞却是不为所动,拔剑喝道:“我意死于此地,尔等若想苟活者自去,休得再言!” 众将闻言沉默,有人内心动摇起身离去,也有人咬牙横心,誓与总兵大人共存亡。 “随我杀奴!” 赵梦鳞也不看离去的官后人,只从地上捡起先前掉落的头盔,挥剑向着冲来的建奴杀去。 此刻的明军大营恍若被金军铁骑笼罩,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保定总兵王宣正在拼死组织部下突围,他已和赵梦鳞失去联络,不知对方境地。 和王宣所领保定兵不同,赵梦鳞部乃是京营神机营,悉数配备火器,只是京营承平已久,数十年未经战阵,因而即便兵员素质较高,但实际战斗能力却很差。 这倒不能怪京营平日缺乏训练,实是朝廷久不用他们。赵梦鳞自从宣大调任京营任职后,也曾想改变京营这种状态,可是积弊重重,岂是他能改变的。 样子兵的后果就是建奴拼死抵近之后,神机营的官兵就有很多人慌了手脚,致使排铳无法打响,或稀拉打响毫无威力,令得建奴成功破营,之后全营便崩溃。 此间还能誓死跟随赵梦鳞的都是他从宣大带到京营的旧部以及家丁,包括那副将张国栋。 这些人连同少部分神机营官兵有四五百人,兵力少到根本不起眼,可就是这么点突然爆发出勇气死战的兵马,却给突入营中的辫子兵造成了很大麻烦。 指挥破营的莽古尔泰发现有一队明军正簇拥在一个明将麾下拼死反抗后,知道不能让这股明军形成气侯,不然会有更多败兵加入最后聚成一个大阵出来,立即下令所部围攻这股明军。 在金军的疯狂攻击下,赵梦鳞身边的官兵一个个倒下。 副将张国栋被金军弓弩射中当场咽气,游击丁备国被金军长刀砍中,右臂被带走,断臂处涌出的鲜血喷了总兵赵梦鳞一脸。 人叫马嘶,一片惨烈。 四面八方尽是建奴,赵梦鳞身边的明军将士知道他们肯定回不去了,但却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跪倒在地叫喊饶命。 他们不发一言,机械或者说麻木的挥动兵器,与靠上来的建奴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 每一步,都有官兵倒下。 每一次眨眼,便是与生前同伴的告别。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赵梦鳞部已经被金军彻底围死,他们只剩不到两百人。但他们仍在拼死搏杀,互相背靠在一起,将他们的总兵大人围在最中间。 莽古尔泰越发诧异,就这么一小股明军却任如何催动,都是巍然不动,如泰山一般不可撼动,实在是叫人意外的很。 “里面有明朝的大官!” 莽古尔泰确信自己网到了一条大鱼,为了捕到那条大鱼,他将自己的戈什哈都派了上去。 又一次疯狂的围杀之后,残余的明军只余几十人,但他们仍是没有吓的四征乱跑,也没有丧了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而是仍就背靠在一起,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辫子兵。 他们的顽强让对手也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下面的牛录额真打马请示莽古尔泰是否要捉活的。 莽古尔泰虽然性子很急,但也尊重不怕死的汉子。这一支明军的顽强抵抗让他产生佩服之心,不忍将他们尽数屠了。 然而,这几十个明军竟然拒绝投降。 “大明只有死将军,没有降总兵!” 身上满是鲜血的赵梦鳞的声音斩钉截铁。 “活捉此人!” 莽古尔泰大怒,他倒要看看这个口吐大话的明军大官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上千名金兵手持长弓和各式武器向着赵梦鳞部逼压而去。巨大的兵力悬殊注定这是场没有奇迹的战斗。 可是,没有奇迹,却有悲壮。 在众多辫子兵的视线中,京营总兵赵梦鳞凄厉一笑,尔后将手中长剑对准自己胸膛用力刺了进去。 “噗哧”一声,长剑入肉而进,心脏陡的一缩,血液没有喷涌而出,而是顺着那剑身一点一点的流出,一点一点的流到握剑的手心。 赵梦鳞倒下去了,倒在了自己亲兵的脚下。他至死都睁着眼睛,似乎要看这关外的蓝天白云是不是真的要变! “大人!” 呜咽声在明军士卒中响起,尔后便见一名明军向着同伴们咆哮道:“总兵大人已死殉国,我等还有什么好活!” 余音未落,那明军就将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胸口。瞬间,他的脸疼得扭成一团,但他却依然用尽最后力气将匕首往里捅得更深了些。 这一幕让正在逼近的辫子兵们看呆了,他们集体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怔怔望着。 而那几十个互相紧靠在一起的明军士卒,则在向着自己的总兵大人尸体看去最后一眼后,纷纷挥刀朝自己的脖子割去。 没有豪言壮语,甚至是没有任何声音。 第二百一十四章 汉人之中不乏好汉 组织突围的保定总兵王宣不知道在他身后的大营里,他的同僚赵梦鳞已经以死殉国。 部下们劝说王宣骑马突围,那样突出去的成功机率更大。但王宣没有听从部下劝说骑马,而是坚持步行突围。 因为这样做可以尽可能的聚拢更多官兵。 金军方面也注意到了一面写有“王”字的将旗正在众多明军簇拥下往西南方向移动。 “汗王,是保定总兵王宣,此人是想突围,可不能让他们跑了!”范文程紧张叫道。 听了范文程的话,奴尔哈赤左右的大臣、将领们都笑了起来:大惊小怪的,到底是个迂腐的汉人秀才,这在场的八旗将领们哪个看不出明军是在突围,要你个汉人秀才来说。 “突围,他们能突到哪里去?难不成是想去和杜松会合吗?” 奴尔哈赤轻蔑说道。明军大营已破,残存明军的突围于他而言已经不足重要,因为他们根本无处而去。 杜松部远在四十里外的吉林崖,那里既有崖上的刘爱塔兵马牵制,又有次子代善带兵堵截,明军根本不可能突围去那。 而除吉林崖杜松部外,探马倒是侦知明军在浑河东岸设有一防营,但那防营规模甚小,且是个辎重营地所在,哪有什么兵马可以接应萨尔浒的明军突围。就算他们敢来接应,也不过是派几个牛录冲一冲的事。 因而,突围于否,明军都是死路一条。 此时,五子莽古尔泰来报,明京营总兵赵梦鳞自杀,其部皆没。心情大好之下,奴尔哈赤放声大笑,尔后竟是传令放突围的明军出来。 “汗王,这是为何?” 范文程不解,大金已将明军大营攻破,怎的还要放那些明军出来呢。现在不应该是将他们死死围住加以歼灭吗? 奴尔哈赤的女婿何和礼告诉这个汉人奴才,明军一旦从营中突出来,便个个都是一心只往逃跑,根本不会再有人有胆组织反击,更不会有将领带兵垫后,那样一来,八旗的骑兵就能跟在他们后面把他们当牛羊砍而不损一兵一卒了。 “若是不放出口子,明军尚有几千之众,聚在一起拼命死斗,倒是个麻烦,徒增我八旗将士伤亡,不值得。” 何和礼这个和奴尔哈赤同龄,却是奴尔哈赤女婿的大金大臣对范文程还是不错的。 范文程听后大为钦佩道:“汗王果然英明,困兽犹斗的道理奴才倒是没想起来。” “范先生刚归我国,于兵事上面经验不足,略有不懂也是难怪。” 奴尔哈赤轻声一笑,便命汤古代领镶黄旗、阿巴泰领镶蓝旗,并九阿哥巴布泰、十阿哥德格类等追杀明军突围部队。 又命莽古尔泰的正黄旗连同西屋里额驸李永芳的汉军收拾明军大营,阿敏的镶红旗和阿巴泰的镶白旗急速西进与代善部正红旗合兵,做好对吉林崖杜松本部进攻的准备。 又谕莽古尔泰不可屠杀明军俘虏,先将这些俘虏解到扎尔喀关,等战后再押至黑图阿拉供各旗挑选发予披甲人为奴。明军军器火械等则由李永芳部清点收剿。 各部妥当之后,则全师会于吉林崖下与杜松本部一较高低。 “喳!” 诸贝勒大臣应声各自行事。 汤古代和阿巴泰领命之后即携诸弟并旗下兵马,故意放开口子让突围明军冲出,继而紧随于后。 果如奴尔哈赤所料,发现有一条生路之后,跟随保定总兵王宣突出来的明军竟是变得更加混乱,各部之间都争相逃命,谁也不顾王宣军令。 一些不知道应该往哪逃的明军因为失去指挥,竟然不辨方向往金军阵中而去,自投罗网。 乱军之中,王宣也很难有效指挥突围,不得已只好率本部及其他几部聚拢过来的兵马向西南方向突围。 目标是达力阿哈的监军防营。 此刻,那座由文官监军所立的防营已经是萨尔浒明军的最后救命稻草,哪怕都知道那座防营根本抵达不住金军八旗,可明军也只能往那里逃。 所谓,晚死总比现在死好吧。 “贝勒爷,明军往达力阿哈逃去了!” 金军很快就知道了突围明军的方向,求功心切的阿巴泰没等和四哥汤古代说一声就带旗下3000余骑兵向明军追了过去。 汤古代在奴尔哈赤诸子中心性最为老实平和,见五弟如此知他想要抢功,也无意去争,便命部下甲喇额真们散开兵马追捕其余方向明军,不要和镶蓝旗争功。 阿巴泰的追杀让王宣部死伤惨重,很多士兵为了跑得更快些将身上的甲衣和兵器都丢弃,一路上明军的装备散落让追击的辫子兵都纷纷停下马去抢夺。 “这些东西留给后面的人,尔等只管追杀!” 阿巴打抽打了带头去抢东西的两个牛录额真,下令再有不前抢夺者就地正法。 如此严令让辫子兵们不敢再怠慢,纷纷打马继续追击突围明军。 眼见再这样下去就是全军覆没,王宣部下游击赵泰愤而引亲丁率数百兵掉头去挡追上来的辫子兵,期以他的牺牲能够为大队人马争取时间。 阿巴泰部纵马而来,将赵泰部团团围住。一个冲锋,缺少兵器的赵泰部便被金军冲跨。 赵泰本人被金兵擒住用绳子系于马后,在路中拖拽脑袋撞在突出尖石上而亡。 赵泰部的士兵见主将被擒杀,四散逃亡,可惜因为路不熟,又没有马,大部分被金军追砍而死,小部分被捉。 此时天已黄昏,王宣部只余不到两三千人,但距离达力阿哈却还有十里路! 十里路,换作平常跑上半个时辰便能到,可现在这区区十里路却成了突围明军无法逾越的深渊。 就在王宣以为他终是冲不出去时,前方官兵却爆发呼声:“救兵来了!” 王宣激动上前,只见前方有一支以战车结阵而来的队伍,打出的不是明军的旗帜又是什么。 “汉人之中倒不乏好汉!” 发现有明军来接应的阿巴泰冷笑一声,并没有将那支躲在战车后面驶来的明军队伍放在眼中,下令各部继续追杀明军。 援军在前,追兵在后,王宣知情势紧急,带亲兵亲自押阵,喝令士兵们有序往援军退去。 援军那边也知前方紧急,加快了速度,前方战车迅速分开一个口子让突围的弟兄进入。 等到总兵王宣也被接应进去后,从大营突围而来的明军怕是不到2000人。 追击的镶蓝旗辫子兵连明军大营都冲得破,何曾在意这支由战车组成的明军阵营。 辫子兵们根本不待上面号令就冲了上来,明军车阵传来指挥官的一声令下,火铳和连弩顿时打响。 密集的铳声,呛鼻的药味弥漫整个战场,离着几里地都能听见那霹雳叭啦的铳声,惊得鸟雀满天飞。 打完一轮铳(箭)后,明军车阵的指挥官竟然又下令战车向前,对金军发起主动进攻。 接连排铳,把追击的金军打的懵了,虽然伤亡不大,可却纷纷后撤。等他们退到后面重新整队后,回头一看发现明军竟然又跑了。 阿巴泰大怒,率红甲摆牙喇亲兵如利箭般直剌明军。看到旗主身先士卒,甲喇和牛录们也都回过神来,连忙汇集一处,随着旗主大旗一起向明军冲去。 阿巴泰想一举冲乱明军车阵,可是未等他靠近,便听对面的明军将领大呼大叫起来。 很快,明军阵中便又打响无数火铳、那弩箭如箭雨一般披头盖脸而射,更有无数火箭从几十个木箱之中“嗖嗖”的连发,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红甲摆牙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轰倒在地,人仰马翻。 “冲,继续冲!” 冲阵哪有不死人的,几十人的伤亡阿巴泰还不放在心上,扬臂吼叫着要亲兵们不顾一切冲进明军阵中。 冲锋中,有两枝弩箭射到了阿巴泰身上,却被他身上的层层铁甲给弹了开,丝毫没有伤害到阿巴泰。 可这支以战车为营的明军火器太多,加之那些大车都被部署了长矛、盾牌,让金军的骑兵不敢硬冲,也挡住了金军的箭枝,一时之间,金军竟拿明军的车阵毫无办法。 阿巴泰也被打的稀里糊涂,纳闷间下令停止进攻,他要好好再看一看这支明军的虚实。 明军显然也不敢久战,在又一次击退了辫子兵的进攻后,领军的将领便迅速下令车阵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缓慢后移。 阿巴泰见状暗骂自己,竟被明军给唬住,旋令继续追击,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们中凶。 双方就这样在不到十里的地段上或打或停,如刺猬一般的明军车阵让阿巴泰的镶红旗始终是啃不动。 并且,那些溃散的明军也有部分被组织起来,虽然惊魂不定,可在一定程度上也弥补了这支明军援兵的兵力不足。 阿巴泰现在有点后悔不应该为了为抢功只带3000人过来,如果四哥的镶黄旗和他镶蓝旗主力在此,这几千人的明军根本就挡不住。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看,穷寇就别追了吧 实在是拿明军车阵没有办法的阿巴泰已经想撤了,可一想到自己刚刚领旗出征就落个无功而还,阿玛那里实在没法交待,兄弟们怕也笑话他,就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追着明军跑了。 可阿巴泰也不傻,没再让手下的骑兵继续和明军玩那“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把戏,而是一面令骑兵各牛录吊在明军后面,另一面下令后方的步兵牛录赶紧过来增援。 先前打明军大营时,靠的便是那些步兵牛录的勇士披双甲悍不畏死突进去的。尔今,便同样以这招对付眼前的明军车阵。 基本上,阿巴泰可以断定这支明军的车阵是从达力阿哈那座明军的小防营过来的。 有关那座明军防营的具体情报,数日前探马早已侦知,报称此营明军守军不足三千,且多是辎重夫役,主要是用来守卫浑河浮桥的。因而包括奴尔哈赤在内的八旗将领们都没有对这座明军防营过多重视。 阿巴泰寻思不如放这股明军和那帮子溃兵进他们的防营,到时候自己率兵再将他们围住,只要毁了浑河上的浮桥,这几千明军还不是自家锅里的肉。 主意是好,尔今萨尔浒的明军大营被破,吉林崖的杜松本部成了一支孤军,兵败是早晚的事。届时,只要镶蓝旗夺取了浑河浮桥,这浑河东岸的明军就插翅也难逃了。 只是,在跟随明军车阵快要靠近达力阿哈时,阿巴泰接报前面的路过不去了。 明军不走的好好的么,怎么就过不去了? 困惑的阿巴泰打马来到前面,结果便看到通往明军防营的道路不知何时被挖出若干条壕沟来,就连周边的野地也被挖的一条一条的。 壕沟挖的不是太深,大概只及一人腰,但每条都很宽,正好让战马无法跳跃。沟中有的是积水,有的则是被明军插满了削得锋利的竹尖。一些地段前面还有用铁丝拉起的带有尖刺的网。 更可气的是,在两到三条壕沟的交汇处,都建有用泥土堆成的哨台。里面驻守的明军多则十几人,少则六七人,或持有火铳,或只持弓弩。远远看去,一些哨台还摆有火炮,炮口赫然对准的就是壕沟前面的空旷地带。 有些地方明军可能是受人力限制无法及时开挖,便用大量的战车毁损堵截。战车后面还有大量的草垛,显是防止金军从这些缺口冲入时用于放火的。 不远处的浑河,两座浮桥清楚可见。桥上还有明军在推运物资,桥两侧亦有明军的小船在来回巡视什么。 而那座明军的防营却是静悄悄,但是营中到处插满的旗帜以及眼前的明军工事告诉阿巴泰,这里绝对是个危险的地方。 “也只有胆小的汉人文官能想出这种法子了。” 阿巴泰顿感头大,如此工事绝不是一两天就能挖起来,且这些壕沟和工事衔接的极有章法,就连火器配署看着都好像有讲究,比起明军那座萨尔浒大营防备更加犀利,冒然攻击的话己方将付出很大的伤亡。 “主子,怎么办?” 镶蓝旗甲喇章京图鲁什挠了挠脑后的小辫子,他自随汗王征战以来,可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将营垒防御做到如此极致的。 甲喇额真伊尔登怕旗主一时冲动下令他们强攻,那样儿郎们损失就大了,便劝旗主可向汗王调请西屋里额驸的汉军过来。言外之意自是让那些汉军过来充当垫脚的炮灰。 可刚说完,就被旗主一顿劈头盖脸的斥骂:“我们过不得,他们就过得了!” 阿巴泰马鞭一指左前方正在缓缓移动的明军车阵以及阵中的明军溃兵。 “奴才真是愚蠢至极!” 伊尔登一拍脑袋:是啊,他怎么就想不到呢,明军既能过去,便说明这里布置的防御必定有后路,也就是必有破绽!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过去!” “喳!” 伊尔登、图鲁什么等将领齐声应命,他们不傻,都看出这个时候只要能紧贴着明军,说不定就能跟着他们破了这座明军防营。 很快,镶蓝旗的金军骑兵就纠集起来,顺着明军车阵退入的地方追杀。然而眼看距离明军车阵还有几十丈时,金兵耳畔突然传来轰轰的爆炸声,然后身下的战马就匍匐倒地。 几十声爆炸声中。上百辫子兵猝不及防被炸得人仰马翻。有的直接被炸死,有的是被自己的座骑压住,有的则是被抛落在两侧的沟中,被里面的竹尖刺的满是窟窿。 正在往营中撤的明军见状,又从车阵中开出一支三百余人的铳手来,不由分说的对着黑烟中没回过神来的辫子兵轰射起来。 打了三轮,那队明军铳手就迅速掉头回去,根本不去察看他们的战果。 等到黑烟散尽,阿巴泰也是傻了眼,就见原本好好的路被炸得东一个坑西一个塘,百十名第二甲喇的骑兵连同他们的战马东倒西歪的堵塞在路上。 “呼!” 阿巴泰真正是倒吸一口冷气,直以为明军是使了什么妖法,否则这好好的泥地怎么凭空就炸了起来呢。 几千一路尾随过来的辫子兵们也是人人秉吸,死死勒着座骑愕然的望着前方。 正在往防营的撤退的明军此时好像一点不惧怕金军,竟是派出十几个士兵公然叫嚣挑衅金军起来。 阿巴泰气的直咬牙,手下的将领们也气不过。于是图鲁什又组织人马追击。叫嚣的明军士兵一看架势不对,一个个就跟屁股着火似的转身就跑。 这让辫子兵们有了点底气,乱七八糟喊着纵马从同伴的尸首上跃过,张弓搭箭的就要复仇。 冲出千余尺后,那耳畔又有爆炸声传来,脚下就好像天女散花似的这里炸出一堆石子,那里飞射无数铁钉,之后便是身不由己的从战马上坠下。 逃跑的明军又他娘的跑出百十人出来,对着乱成一团的金兵就射,射完头也不回就跑。 黑烟散尽后,场景和先前一样。 这一下,金军都吓的不敢再前进了。 “七阿哥,怎么办?” 伊尔登硬着头皮问青筋突起的旗主,过了很长时间,七阿哥说了四个字:“穷寇勿追!” 这个理由很好,七阿哥觉得很好,伊尔登他们也觉得很好。 于是,在前后丢下了三百多具儿郎尸体后,镶蓝旗放弃了攻打明军防营的念头。 看见建奴撤走后,一直躲在营寨中的监军大人周铁心方才抖擞了一下,尔后信心百倍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对负责营中守卫的参将龚念遂等人道: “如何?本官早就说过,莫看本官是读书人出身,想当年也随魏公公扫荡过建奴,三下长甸,四保大甸,哪一仗不是尸山血海,可本官怕过吗?...所以嘛,尔等万万不可轻视我辈读书人,须知我辈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 豪言壮语中,铁心大人没来由的夹了夹腿,尔后很是顺畅的舒展开。 先前有点冷,现在倒是暖和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公公,您在哪啊! 文官若有胆,天下便没那么多事了。 分守辽海东宁道、监军周铁心出人的胆色极有力的稳定了军心,让从萨尔浒大营突围而来的总兵王宣、副将蒋纪、都司刘凤民等人倍感尊崇,均对之前的小人想法惭愧不已。 继而,总兵王宣提出建奴虽撤,但大营已破,奴酋哈赤必领主力攻打吉林崖,那样一来杜松本部将陷入和大营一样的危局,即被数倍于己的建奴包围。 “内则军心浮动,外则无援,敌我兵力悬殊巨大,若不援救,杜总兵他们必败无疑啊!” 王宣恳请监军周铁心能够火速发兵救援杜松本部,并表明自己虽是败将,但犹可再战,愿亲自带兵去增援杜松。 “这个...” 在看了眼锦衣卫试千户许显纯后,周铁心轻叹一声,告诉王宣等人一个事实,那就是其实这座防营是空有其表,看着营坚器利,实则却是个空架子。 “诸位想必知道,我这营中其实多是辎重和夫役辅兵,若非许千户有勇有谋,建奴恐怕都不会退兵...非是本官不愿出兵援救杜总兵,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这营中兵马纵是再结车阵,也万难和建奴主力抗衡啊。” 周铁心所言不虚,王宣听的也是更加羞愧,因为当日杜松叫他拨2000兵给监军立防营时,他王总兵所拨并非精锐,而是弱卒。 尔今监军大人凭借这些弱卒和夫役辎重辅兵把防营立住,还接应了他们退到这防营,再要人家出兵去吉林崖,真是强人所难,且不管从哪方面看,增援杜松都是有去无回。 跟着他撤出来的官兵倒有两千人左右,可这些人除少部分悍卒外,多是被建奴追杀的已成惊魂之鸟,武器甲衣什么都没有,如何能指望他们还有勇气出战呢。 先前组织车阵援救的许显纯也道:“此防营乃是我军在浑河东岸唯一依托所在,万万不能有失。此营在,杜总兵若突围得出便有生路,若不在,便是杜总兵突围出来我军亦是覆没。” 言外之意自是不愿领军增援杜松本部。 “可是,” 王宣眉头紧皱,他和杜松一个是从延绥出关,一个是从保定出关,都是关内来的兵马,如何忍心见死不救。将来朝廷怪罪下来,他王宣如何自辩。 “杜总兵勇冠三军,塞外有杜太师之称,其部又多精兵,建奴虽大军云集,杜总兵想必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关键时候,周铁心摆出了监军身份,直接与王宣等人言道,此间有他周铁心一人承担。命众人立即去整顿溃兵,清点军械,稍后由许显纯安排补充营中防务。 见状,王宣等人也只能消了增援杜松的念头。 待众人散了后,周监军心有余悸对许显纯道:“还真怕你一时痛快起了逞强之心答应去援救杜松。” “我倒是有这个心,可是,” 许显纯无奈摇了摇头,若他非系这防营安危,真能率兵冒死援救杜松。 可如今局面杜松那里根本救不得,他许显纯又不是真的三头六臂,麾下精兵数万,先前吓退建奴的镶蓝旗追兵,不过靠了车阵迟缓,靠了那预先埋设的地雷,靠了这三千余官兵拼死挖出的工事。 没了这些,只凭他麾下这点人马和建奴主力野战,都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我知你有杀敌报国之心,但此间事非是人力所能及,当务之急还是守好这防营,多聚拢些溃兵吧。” 周铁心安慰许显纯道,先前许显纯执意要结车阵去接应萨尔浒的败兵,可真是把他周监军吓坏了。好在成功回来,要不然他周监军这会只怕早就过了浑河往沈阳跑了。 “却不知魏公公率领皇军到了何处,唉,他老人家若在这里,你我二人何须如此费力。” ......... 阿巴泰灰头土脸的回到了明军大营,本来想隐瞒自己无功而还反折损将士的事情,但四哥汤古代几句话便将事情套了出来。 比阿巴泰还大十几岁的女婿李永芳知道了此事,便劝岳父速将此事禀报汗王。 “大贝勒爷就是因为对战事有所隐瞒,才遭致大臣们弹劾,使得汗王对他不满,阿玛万万不可重蹈了大贝勒爷的前车之鉴。” 李永芳虽然还没正式和阿巴泰的女儿成亲,但对阿巴泰已然是执女婿之礼了,很是恭敬。 阿巴泰一想也是,大哥禇英这次没有出征反而在都城留守,外人看着是汗王信重大贝勒,将后方交于他镇守。 可在阿巴泰这些兄弟们看来,这明明就是阿玛对大哥有了疏远,再看最近阿玛对二哥代善的态度,弄不好将来这大金国的太子便是代善了。 对此,阿巴泰可是不舒服的,他和大哥禇英的关系要比二哥代善好得多。有他在,镶蓝旗也是支持大哥禇英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大哥禇英,他阿巴泰也不能让阿玛对他有半点不满。“额驸有心了。” 阿巴泰朝着比自己还老的女婿点了点头,要说对阿玛的安排他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的女儿才十三岁。然而男大女小是女真人的惯例,何和礼不就是娶了他的二姐么。 何况李永芳对于新立的大金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故而即便对此人成为自己的女婿有些不满,但阿巴泰还是顾大局认了这个女婿。 当下,阿巴泰便以请罪的姿态去跟自己的阿玛汇报了达力阿哈的事情。 得知达力阿哈的明军防营竟然修的固若金汤,十分有章程,并且营中将领还敢组织车阵援救溃败明军,奴尔哈赤对那杜松部的监军便起了兴趣,吩咐身边人道:“去问问俘虏,杜松的监军是什么人?” 很快,下面来人来报杜松的监军是分守辽宁东海道周铁心。 “有谁知道此人的?”奴尔哈赤询问左右。 “禀汗王,奴才知晓此人!” 正白旗的甲喇额真鄂硕从人群人站了出来,这次八旗迎击明朝大军,正白旗并未全部出动,只来了一个半甲喇8个牛录2000兵,带兵的就是鄂硕。 “说!” 奴尔哈赤朝鄂硕一指。 鄂硕忙道那个周铁心曾在明朝那个姓魏的太监所辖兵马中任过监军一职,大贝勒带领他们反击明军时曾险些活捉过这个周铁心。 “阿玛不必担心,那明军的防营虽是难破,但儿臣也仔细看了,他营中兵马并不多,待儿臣回头再领军去破了它,把那个狗监军的脑袋给阿玛提过来!”阿巴泰想将功赎罪。 “不必了,且由着他们去,谅他们也不敢出来!” 奴尔哈赤虽对放走了两千明军感到惋惜,但很清楚此时最大的敌人是吉林崖的杜松部,达力阿哈的明军防营部署的再好它也是用来守,而非攻,所以可以断定达力阿哈的明军绝无胆量增援杜松。 因此果断下令除留下少许兵马看押俘虏外,其余各旗立即挥师吉林崖。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看在朝廷份上,向我靠拢! 吉林崖。 虽然听不到远处萨尔浒大营方向动静,但杜松很快意识到从扎尔喀关南出的金军主力是去攻打萨尔浒大营了。 一个多时辰后,吉林崖和萨尔浒大营的联络就被金军给切断了。 心知不妙的杜松急令参将柴国栋、游击毕节等率部冲击横于吉林崖与大营之间的金军正红旗部,但遭金军正红旗顽强反击,冲阵两次不果,游击毕节战死。 后金军各旗相继赶到,数万辫子兵漫山遍野将明军重重围困,至此,杜松本部完全被金军合围于吉林崖下。 奴酋哈赤为瓦解明军战意,使人将明总兵赵梦鳞、都司林泰义等大小将领100余人的首级连同所获明军旗帜数十面抛在明军阵前。 这让因为大营失守而军心浮动的杜松本部彻底动摇。 “大哥,看样子明军败了?” 吉林崖上,刘兴贤看看下面的八旗大军,再看看被夹在山脚下的明军直摇头。 “这个杜总兵也太有勇无谋了,好好的分什么兵,这下好了老巢叫八旗给端了,这仗还打什么打?...还好咱们没投他,要不然就跟着他一块死了。”刘兴祚的三弟刘兴贤有点庆幸大哥的选择,要是当初听了他的话降了杜松,这会多半就和杜松一起被围死在这崖顶了。 刘兴祚却是没吭声,但脸上表情可看出这位被奴尔哈赤亲切呼为“刘爱塔”的汉将心中很是难受。 阿思通则道:“大哥,事已至此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就两千人,帮不了杜松也救不了明军,不若趁此机会表现一下,让奴尔哈赤多信你几分。” 刘兴祚却有些迟疑,他虽不投杜松,但也是决意要投魏公公的皇军了,若是自家这会率兵攻打杜松,虽然杜松兵败是肯定的事,但万一将来朝廷哪个吃饱了撑的翻这笔账,把杜松之死归咎于他刘兴祚,叫他怎么解释? 阿思通低声道:“大哥不必担心日后的事,只要那魏太监遂了愿,在明朝得了势,咱们便有功无过。” 闻言,刘兴祚又纠结一番,终是下定决心咬牙传令向山下明军发起进攻。 刘兴祚部的主动反击使得杜松部士气更为低落。 此时,摆在杜松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攻下吉林崖,尔后全军据守此崖,等待北路的马林路或东林刘綎部来援。 “今日有进无退,但有动摇我军心者,定斩不赦!” 为了争取这唯一的一线生机,杜松亲自上阵,带领明军反复与崖上的金军厮杀。 一时之间,崖上铳声大作。 吉林崖如此重地,奴尔哈赤又岂会让杜松占据。传令两黄旗马上冲阵明军,尔后又有两蓝旗和正红旗加入,五旗金军总兵力四万余人的冲击,使得兵力处于下风的杜松不得不分兵迎敌,导致攻占崖顶再次失利。 不得已,杜松只好带兵从上面撤下,欲先击退金军主力。 刘兴祚出于良心不安,未纳阿思通意见乘势夹击明军,让杜松多了喘息之机。 战至此时,明军已不足七千,金军方面则多达四五万,且是刚刚得胜之师,士气之旺盛绝非明军可比。 面对黑压压而来的辫子兵,杜松犹不畏惧,率部死战。 两军在吉林崖下对垒鏖战,人命如草芥般不值分文。 “那杜松真是当世第一猛将啊!” 奴尔哈赤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年近六旬的杜松竟然不畏八旗箭矢,赤膊上阵,武艺之高强令得与之对敌的八旗将领们多有坠马,不禁忍不住赞了一声。 “可惜,这等人物不能为我所用!” 奴尔哈赤知道不可能劝降杜松,便下令各旗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将杜松击杀,绝不能使之逃走。 这等悍将逃走,于他大金可是后患无穷! 号角连连,占据主动和优势的金军越战越勇,明军则越战越弱。都司刘遇节率所部骑兵拼死和金两红旗交战,却被骑兵众多的金军杀伤千余,根本无法扭转战局。 参将柴国栋劝杜松突围,杜松眼见已无法支撑,只得率残余兵马奋力向外冲杀,希望能够杀出重围。 天色越来越黑,突围的明军不熟悉地形,难辨道路,很多士兵都因为不能视物而摔倒,使得突围队伍乱成一团。 无奈之下,杜松只得下令士卒点燃火把照明,结果这一举动让明军立时暴露在四周的金军眼皮底下。 辫子兵们甚为狡猾,他们不直接上前与明军搏杀,而是在远处借着明军的光亮朝他们放箭。 从明击暗,箭如雨下,明军将士防不胜防,不断倒地,哀号惨叫声不绝于耳。 杜松本人也是身中数箭,矢孔流血,然仍大呼死战,率部边战边退。 行至一山坡时,前方忽传来喊杀声,继而原本空无一人的坡上冒出成百上千辫子兵来,一下就挡住了明军突围去向。 “好男儿,杀奴!” 杜松心知若不能击退这股建奴,其部便无法突围,遂奋力勒马,持枪往那坡上冲去。 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嗖”的呼啸而来,正中杜松面门! “杀奴!” 杜松一声惨叫,从马上坠下,亲兵赶至,发现总兵大人已经咽气。 “十三阿哥神武!” “杜松已死!” 坡上响起建奴欢呼声,一箭射死杜松的正是奴酋哈赤的十三子赖幕布。坡下明军听了金军呐喊,再见主将杜松真的战死,士兵们立即四散奔逃。 “随本阿哥去割了那杜太师首级!” 赖幕布率人从坡上冲下,寻到杜松尸首将其脑袋割下提于手中。 “太师已死,我还活着干什么!” 后方得知总兵大人已死的游击杨钦纵身跃入身边数十丈的崖下。 参将柴国栋、游击王浩、管抚顺游击事备御杨汝达等仍在率部死战,可苦于金军众多,没有援军,诸将相继战死。 至此,吉林崖一战明军大败,只少部分士兵在经略标下右翼营管游击事都司刘遇节、都司张大纪等带领下冲出金军重围,另有部分明军躲在山石或死尸下。 游击汪海龙中箭被俘,被解至奴尔哈赤面前,奴尔哈赤见其面相勇武,有意招降,汪海龙却大呼:“我堂堂汉将岂能降你这鞑子叛臣!” 奴尔哈赤大怒,命将汪海龙乱刀砍成肉泥喂马。 至天亮,吉林崖一带的山谷方陷于平静,林中、谷中、冈中到处都是明军的尸体。 至杜松以下,明军阵亡将领123人,官兵9000余,仅千余人逃出。 ......... 大败杜松后,奴尔哈赤竟是不令八旗休整,急速攻打明军北路马林部。 奴尔哈赤之所以如此急迫,乃是不截住马林部,这路明军就会越过界凡山直奔黑图阿拉而去。 此时北路明军在马林的带领下,已经进至吉林崖西北二十余里地的尚间崖,只是没等马林决定是同杜松取得联络再过尚间崖,还是先越过尚间崖再联络杜松时,散出去的探马就带回了十几个杜松部的溃兵。 得知杜松部竟然全军覆没(马林不知达力阿哈防营存在),大吃一惊的马林立时下令全军马上停止前进,就地组织防御。 虽然被外界认为是纨绔公子,不通武事,但马林毕竟是将门子弟,身边更有其父早年旧部,所以对于兵事并不如外界所说一窍不通。 在父亲旧部的协助下,马林部环营挖掘三层堑壕,将火器兵列于壕外,骑兵继后。 又让监军潘宗颜和开原管副总兵事游击麻岩各率万人,分屯大营数里之外,以成犄角之势,并环列战车以阻挡敌骑兵驰突。 此后,又陆续有两三百杜松部的溃兵从吉林崖方向逃至马林部,他们带来了更确切的消息,建奴主力正在向尚间崖扑来。 此时,马林也面临一道难题,是继续前进执行原先的进攻命令,还是赶紧撤回开原。 部将们对此也是争吵一片,以监军潘宗颜为首的一派认为杜松部虽败,但明军尚有三路大军,仍能继续剿灭建州叛军。此时若退,则等同抛弃东边两路兵马。 都司郑国良等人则认为四路明军实力实际是以杜松部最强,他也是四路明军的主力,现在连杜松都败了,他们再继续前进就没有意义。 并且建奴的主力正在向尚间崖扑来,东面刘綎和李如柏两路兵马还可呼应,可此间的明军却是一支孤军,如何能应对建奴主力。 “现在退回开原还来得及,迟了建奴就咬住咱们走不得了!” “走不得!建奴若咬住咱们更好,东边的刘、李二路兵马正好从后面包抄建奴!” “......” 将领们争执不休时,探马又带回一人,此人自称是杜松部监军周铁心的使者。 马林急忙让人将这个使者带到帐中。 那使者入帐之后便将所携的监军书信取出,马林命人视检印记真伪,经仔细辨认确是大军发出之前由经略处给予各路兵马的联络印信。 “我家监军大人急告马总兵,杜总兵虽败,但我路兵马尚有数千守于浑河东岸达力阿哈,故请马总兵无论如何也要坚守,若实在无法坚守也请万勿莫要退回开原!” 都司郑国良喝问使者:“不回开原我们去哪?” 回答郑国良的是马林,他将信朝诸将一扬,道:“周大人说看在朝廷份上,要我们同他会合。”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叶赫最后的机会 若浑河东岸确有数千杜部明军在监军周铁心的指挥下坚守,马林全军自尚间崖退回三岔儿堡,经浑河上游地段与周部会师,虽然改变了行军路线,但与原先的进攻方案并无冲突。 且两部会师之后对黑图阿拉仍形成进逼之势,使得建奴主力被牵制于萨尔浒一带,给东路刘綎部、李如柏创造了长驱直入的战机。 若东路二路兵马进展顺利,建奴主力肯定要回师救援黑图阿拉,那样一来马林部与杜松残部就能联军夺取界凡山,呼应配合东路二路兵马,以三路大军和建奴决战于黑图阿拉。 若东路兵马无进展,马林部也可依托杜松残部所掌握的浑河浮桥退守抚顺,如此明军虽败了杜松这一路伤了元气,但依旧掌握对建奴的主动权。只要朝廷的钱粮物资能及时补充,建州方面便是仍处于被明军数路包围和封锁的局面,形不成气候。 “我军当可即刻向三岔儿堡转进,总兵大人可檄传叶赫部贝勒金台吉、布扬古二人,命叶赫部速至尚间崖牵制建奴。” 监军潘宗颜赞成与杜松残部会师,叶赫部贝勒金台吉也率兵来助战,虽只有数千人马,但用来牵制建奴一部分兵马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管开原副总兵事的游击麻岩和马林之父马芳旧部、宣府副总兵李希泌等人却提出尚间崖不过距杜松兵败吉林崖仅二十余里地,尔今建奴主力又正往尚间崖扑来,若大军于此时弃守营盘全师转向三岔儿堡,建奴必以骑兵尾随大军,伺机进攻。 届时,处于转移途中的大军根本无法抵御建奴骑兵,一个不慎便易被建奴乘隙攻破,造成全军覆没。 “此间全军退往三岔儿堡有四十里之遥,再经三岔儿堡沿浑河上游往达力阿哈,道路不熟,地形不便,大军最快也要有三日方能抵达。而那杜松残部虽称数千兵,控扼浑河浮桥,然皆是败兵,军心如何可用?万一我军依约而至,那达力阿哈已经失守,我军岂不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宣府副总兵李希泌早年随马林之父马芳于宣府任上时,常带兵出塞游猎,多次获胜,是宣府诸将之冠也。 他的意见自有可取之处,眼下形势不明,杜松又惨败,冒然全军撤退去与那也不知可靠与否的杜松残部会合,实是冒险的很。 听了二将意见,监军潘宗颜也是犹豫,现大军已按部署分立三营,官兵刚将防御做足就弃营而走,也实是不智。 “父亲,不若坚守,我军虽远道而来,但建奴也是刚经大战,虽谈不上以逸待劳,但也强于他连番苦战。我三营呼应,火器众多,建奴便是真以主力来攻我,只要我部将士奋勇,建奴也未必能破我大军...” 担任游击一职的马林长子,年仅21岁的马燃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脑后吊着一根小辫子的建州女真颇是轻视,有意与他们一较高低,因而也不同意去和杜松残部会合。 马林心下盘算,两方意见都有可取之处,各有长短。 但于现实考虑,三万大军冒然转向确困难重重,加之放弃已经做好的营盘势必要丢弃很多辎重,届时就算与杜松残部会合怕也没有多少作为。东边二路胜了更显得他这一路毫无所为。 索性就在这尚间崖与建奴战上一场,胜之则他马林声望便是如日中天,一跃而为当世名将,从此叫世人再也不敢轻视于他,笑他是什么只会诗书工读的公子哥。 若战事不顺,则择机向三岔儿堡撤退,有叶赫部掩护,想来也不可能叫建奴一口吞了。 念及于此,马林遂最终拍板决定就在尚间崖坚守,凭借已经做好的三座大营杀伤建奴。 “回去与你家监军说,我父亲已定于尚间崖与建奴决战,尔部若有胆色可乘势攻打建奴后翼,若无胆色则原地守那防营,待我军大败建奴之后自会派兵接应你们。” 马燃送那杜松监军使者出营时如此说道,言语间丝毫不掩藏他对杜松残部的不屑。在这位马家第三代的佼佼者看来,杜松部之所以被建奴击败,全是因为他们胆怯。 将不肯死战,兵不肯用命,不败还有天理了? 那所谓的聚拢了数千兵马的达力阿哈防营更是证明杜松部胆小的铁证,他们但凡有半点血性,又岂会坐视主帅阵亡! 区区建奴,难道还能比塞外的蒙古鞑子更能打吗! 使者听后,摇头不语,叹息一声打马便走。 此间回达力阿尔的道路都已被建奴占据,使者若想安全返回,只能走三岔儿堡绕道。 途中,这使者却没有直接去三岔儿堡,而是奔了从叶赫开出,正紧急向尚间崖马林部赶去的叶赫部。 在险些被叶赫部的探马当作女真奸细杀死后,使者终是见到了叶赫部的贝勒金台吉和布扬古,并向布扬古出示了一把匕首。 见到那把匕首后,布扬古面色大变,因为那把匕首正是他小时候送给妹妹东哥的! 而东哥在为了部落安危无奈嫁给蒙古喀尔喀贝哈达尔汉贝勒之子莽古尔岱后,不到一年时间就忧郁成疾去世! 东哥死前,布扬古曾去喀尔喀部见过她最后一面,当时病重中的东哥紧紧握着哥哥的手,告诉哥哥如果哪一天有人持着她的匕首来见,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要求,叶赫部上下都要听从。 因为,那是叶赫部唯一的复仇机会,也是唯一的活路。 布扬古虽不知道妹妹究竟做了什么安排,但还是含泪答应了妹妹。他走后没到一个月,东哥就死了。 此后三年时间,布扬古都没有等到持妹妹匕首而来的人。 甚至,他都已经淡忘了此事。 现在,这把匕首终于出现了。 布扬古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东哥为叶赫付出了太多,太多。 做哥哥的却不知道,他的妹妹在临终前曾让侍女将她抬出蒙古包,望着南方的云朵,东哥留下了在这世间最后的话:“如果你再不帮我,我就是死了也会化成厉鬼去寻你。” 第二百一十九章 你有什么面目回去! 尚间崖。 在决定就在此处和建奴一较高下之后,明军的探马在末时发现有大股辫子兵自山谷而至。观其旗色,乃是建奴两红旗。 敌情传来之后,马林急令各部做好战斗准备。 先到尚间崖的是金军正红旗与镶红旗部,代善与其弟阿巴泰到高处观察了明军的部署后,对左右部下说道:“明朝的将领是不是都一个炉子刻出来的,怎的都喜欢分兵分营?这等部署看着是互相呼应,可为犄角之势,然却是为我军提供可趁之机,将其分割歼灭。” 阿巴泰问代善既然如此,为何不先攻明军大营外的两营,削弱明军实力,反而先攻其本阵大营。 代善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若先攻其余两营,明军主将马林必驱大营兵来援,因为那两座营中的兵马都是归他马林指挥的人马,也是他马林敢在尚间崖坚守的底气,绝不容有失的。 但若先攻马林大营,则其余两营明军未必有胆来救。 “这是为何?”阿巴泰不解。 “人心!” 代善轻笑一声,与七弟解释道那马林部的兵马都是明朝从宣大等镇调来的,大部非马林直系。 明军各部又彼此互不统属,故为保存实力,除非陷入绝境,否则这些明军将领们多不会拼命,反而都盼着别人去打苦仗硬仗。 如此一来,马林本阵大营遭受攻击之后,就算外面那两座明军的营盘主将有心援救,派谁去就会成为问题。等他们选定了兵马姗姗赶来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明军虽势众,然其与我八旗相比,始终缺了,” 说到这,代善却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阿巴泰倒是听懂了二哥的意思,无意间想到了在大哥禇英书房看到的一幅不知谁写的“民族团结”题词,当下便脱口说了出来:“团结!” “团结?” 代善细品这词,微微点头,“是啊,我八旗能有今日,正是因了我上下团结,众兄弟拧成一股劲,他明军则是一盘散沙,外强中干,又岂是我八旗的对手。” 言毕,代善扬鞭一指,令两红旗尽出精锐直接攻打马林大营,对其余两座明营除少许兵马监视外不做任何动作。 接古英贝勒军令后,金两红旗的将领迅速纠兵向尚间崖明军马林本阵大营攻去,先以骑兵反复横冲马林大营外部署的防御,接着又组织一千余披铁甲的步兵推盾车正面冲营。 马林部署于营外堑壕的火器兵并未能如战前所愿发挥效果,很多火铳甚至都无法打响,使得金军很快就铺平了通往马林大营的堑壕。 为防金军破营,马林立命原任游击葛世凤率车阵出营反击金军。葛部组织的车阵有效迟滞了金军进攻,杀伤不少辫子兵。 但在达力阿哈吃过明军车阵苦头的镶红旗主阿巴泰却是想出一法子来,他让旗下士卒利用上风优势在明军阵前放火。大火带起的浓烟呛得明军士兵无法睁眼,金军骑兵乘势猛攻。 游击葛世凤拼死抵御,其部车阵仍是被金军突入。葛世凤战死,大部士兵被杀。其余官兵不得不狼狈逃回大营。 本阵大营遭受金军攻击之时,位于五里外飞芬山和六里外夹子沟的另外两部明军果如代善所料,竟是未在第一时间组织兵马支援中军大营。 等监军潘宗颜和游击麻岩好不容易组织好兵马后,金军已是结束战斗,两部援军只好退回营盘。 此战,两红旗以伤亡数百的代价阵斩明军两千余,焚毁明军战车一百余辆,使得明军士气一下低落。 次日,奴尔哈赤领四旗兵赶到尚间崖。 待知次子代善已经取得初战大捷,重挫了明军士气,奴尔哈赤喜不自禁,当着诸子和大臣将领们赞代善不愧是大金的古英巴图鲁,更激动说道:“待我百年之后,我的幼子和大福晋可由二阿哥照料!” 此言一出,诸贝勒和大臣们面色各异。 稍后,奴尔哈赤率诸子将领登高察看明军,见尚间崖明军大营东边有一山,遂命占领那座高地,从山上居高临下向山下马林大营冲击。 据守大营的马林此刻也察觉金军想要抢占高地,深为自己未能在此高地部署守军后悔。 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马林命宣府副总兵李希泌与其子马燃引兵数千与金军抢夺高地。 双方很快交战,李希泌部尽是宣府精兵,官兵勇猛顽强。马燃也是少年英雄,引骑兵数百反复冲杀金军,双方战成一片。 远处潘宗颜部和麻岩部听到大营方向传来的铳声喊杀声,不敢再行耽搁,各集兵数千增援。 奴尔哈赤令四弟雅尔哈齐率镶蓝旗,侄儿阿敏率正蓝旗阻截潘、麻两部,又见与马林部交战迟迟不能进展,急怒之下竟是自带帐下3000白甲兵向明军猛冲。 饶是明军李希泌部宣府兵精锐,在奴尔哈赤的亲自冲阵下仍是败下阵来,李希泌于撤退途中中箭坠马战死。 马燃和亲兵数十人陷入金军骑兵重围,其反复冲杀数次仍不能突出,最终因战马体力耗尽落马。 失去了战马的马燃犹自死战,终是寡不敌众被金军砍杀,其死之前曾向西边父亲大营高呼:“儿不丢祖父脸面!” 随着出营明军大败,金军迅速抢占高地,尔后向下猛击马林大营,根本不给营中明军半点反应时间。 马林终是没有战阵经验,心中惊恐,明知金军既已占领高地,李希泌与其子马燃便是凶多吉少,然爱子心切的他还是犯了最愚蠢的错误,竟让营中所有兵马出营救援已经覆没的李希泌部。 这一举动正中奴尔哈赤下怀,其立即下令八旗兵全部下马结阵与明军步战。 代善也学阿玛亲自上阵,策马杀入明军。 已是军心士气大去且只有五六千人的明军出营后,便匆忙发射火铳、火炮,可金军来势甚快,人心浮动的明军士兵手忙脚乱尚未点火,金军的箭枝就已射到。 很快,出营的明军就在代善、莽古尔泰、阿巴泰、汤古代四人所率四旗兵的前后夹击下大败。 此刻,刚刚击退明援军麻岩部的雅尔哈齐也率兵回师来战,见明军营盘是座空营,想也不想就直接攻了进去。 至此,明军大败,马林吓的都顾不上另一个随他出战的儿子马熠,自带亲兵百余人提马逃走。 全歼马林本部的八旗兵很快就转向飞芬山攻击明监军潘宗颜部,潘宗颜奋呼冲击,胆气弥厉。 然与杜松本部受萨尔浒大营覆没影响一般,潘部明军也是军心动摇,将领官兵无意死战,只求带着家丁速逃。 结果便是无人抵抗,营盘叫辫子兵攻破。 潘宗颜虽是文官,但死战不退,根本没有逃跑之念,与其四个从开原带来的随从捡起溃兵武器与辫子兵奋力搏杀。 死时骨糜肢烂,惨不忍睹, 另一处夹子沟明军麻岩部则趁金军攻打飞芬山之时弃营往三岔儿堡方向逃窜,金军闻讯以精骑来追,麻岩被杀,其部死者弥山谷,血流尚间崖下,水为之赤。 尚间崖之战仅为时两天,马林部便全军大败,阵亡者逾两万之众,仅数千官兵逃出。 金军方面则仅仅损失不到两千人,以致奴尔哈赤笑言杜松一死,明朝便无人矣。 范文程更是称赞道:“先人诚不欺我,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 叫辫子兵吓的掉了魂的马林在亲兵保护下如惊弓之鸟往北边逃窜,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甩掉身后追兵,清点人数,只三十七人护卫。 想到大军之惨败,两子下落不明,三十九岁的名将马芳之子马林失魂落魄立于荒郊,竟是不知要跑去哪。 左右有说去达力阿哈的,有说去开原的,又有说直接从三岔儿堡伐木渡河回沈阳的。 正当亲兵们争论保着总兵大人去何处时,西北方向有蹄声急至,众人以为是金军追兵骇得赶紧翻身上马要跑。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这股人马并非从尚间崖方向而来,这才勒了马观望。 “来的可是叶赫贝勒金台吉?!”马林于马上翘望之后,心情如溺水之人得救般激动。 对面迅速有人接话,疾声道:“我是叶赫部的布扬古,敢问前方是朝廷的哪位将军?” 马林大声道:“我乃开原总兵马林!” 护卫们也是大喜,叶赫部来的正是时候。 “果是马将军!” 说话间,叶赫部的贝勒布扬古纵马赶来,见着马林与其部下狼狈不堪模样,再见远处无有一兵一旗,心下顿时一沉,忍不住惊问:“大军败了?!” 这叫马林如何回答,苦着脸不答。 布扬古如何看不出,不由在心中长叹一声,继而又有些佩服那魏公公果是料事如神,真是诸葛孔明复生啊。 后问:“总兵大人现欲去往何处?” “唉,” 马林踌躇片刻,告诉布扬古他打算先回开原,要叶赫部的人马与他一同返回。 布扬古听后,却是没有依令而行,反而忽的问了句:“大军既然败了,总兵大人如何还有脸面回去的!” “布扬古这是何意?” 马林甚是不悦,他哪怕再落魄,也轮不着叶赫部来教训他。可话音刚落,就见布扬古身边的叶赫兵突然搭箭对准他们。 “做什么!” 马林惊问,布扬古不答,叶赫兵们已然放箭。 一阵乱射,马林便如刺猬一般,其余亲兵也皆是人人中箭,倒成一地。 “布扬古,你...你也要叛我大...大明,降了那建州吗?”马林死不瞑目,栽倒在地怒指布扬古。 “我叶赫世代大明忠臣,又与建州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会降建州!” 布扬古从马上跳下,缓步来到马林身前,朝他摇了摇头,恨声道:“总兵大人带了那么多将士出来,难道真有面目孤身逃回吗?” “我...” 马林羞愧难耐,涨红着脸欲要为自己解释什么,终因失血过多咽气。 望着马林的尸体,布扬古久久未语,许久,命左右将马林连同亲兵尸体埋葬。又命将新制大旗插于此处,好使溃散于此明军将士人人得见。 旗号——“大明皇帝亲军建州警备师团”。 第二百二十章 奴酋在哪! “布扬古,你昏了头吗,怎的能杀马将军,这是死罪,你知不知道!大祸,大祸啊!” 率叶赫部主力赶来的贝勒金台吉闻听布扬古竟然射杀了开原总兵马林,吓的是出了一身冷汗,在马上险些坐不住翻下来。 擅杀朝廷总兵,这跟造反的奴尔哈赤有何区别? 事情一旦泄露,还有叶赫部的活路吗! “布扬古,你这是要让我叶赫万劫不复吗!”金台吉又惊又怒。 布扬古却丝毫没有悔意,很是平静的看着金台吉,道:“不杀马林,如何收拾此间残局?莫不成我叶赫部要随这个吓破了胆的总兵大人一块跑不成!” 金台吉大急:“那也不能杀朝廷的总兵啊!” 布扬古一摆手:“好了,金台吉,你不要再说了,事情我已做了,世上又无后悔药可吃,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都无济于事了。但我只问你金台吉一句,便真是我们回叶赫,那老奴就会放过我们吗?” 金台吉滞住,半响无语。 他很清楚,朝廷大军败亡之后,老奴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叶赫部,无论是从前所结的世仇还是这次叶赫出兵助明,老奴都不会再容叶赫部存活。 “金台吉,不要再想其它了,想想我们的阿玛,这一仗我们叶赫真的没有退路了!” 布扬古挥鞭指向尚间崖方向,“建州若胜,不仅是你我身死之时,更是我叶赫族诛之时!” 已经杀了马林的布扬古不能让金台吉再瞻前顾后,先前闻明军惨败之时,金台吉就吓的想要立即引军逃回叶赫,要不是那个魏公公的使者及时出现,只怕他们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 可回去能干什么? 不过是苟延残喘,多活些日子罢了。 那使者说的是,没有大明就没有叶赫! 这一仗,就是决定他叶赫部还能不能存于这世上的唯一机会。 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所以,杀马林看着是险招,昏招,但实则却是一步妙棋,既能收拢马林部溃兵为己用,又能使金台吉没有退路。不然这个叶赫部的大贝勒总是不敢尽全力,总想着保存实力逃回去,这仗如何打! “依你就是。” 金台吉唉了一声,当年他的阿玛贝勒纳林布禄和布扬古的阿玛布寨一同联合九部征讨建州,然由于联军缺乏统一指挥,被奴尔哈赤以少胜多击败。 布寨被奴尔哈赤亲手砍成两半送回叶赫,纳林布?侥幸逃回但不久也因伤重不治而亡,这世仇便是结下了,也注定落在他金台吉和布扬古身上。 所以,他想再多的有用么? 难道奴尔哈赤真的就会放过他们叶赫吗? 布扬古说的是,他们的确没有退路。 他不再质问布扬古杀死马林的事,只不安的问道:“可凭我们这几千人真的能打到黑图阿拉吗?” “不光我们,还有这些人。” 布扬古指了指正在被叶赫部收容的那些从尚间崖逃出来的明军。 金台吉有些担心道:“他们会听我们的话吗?” 闻言,布扬古缓缓扫视了金台吉一眼:“金台吉,你不再是叶赫部落的贝勒,而是大明皇帝亲军建州警备师团的师团长!” 金台吉听了这话,腰杆下意识的直了直,继而却又有些泄气道:“这个师团长只是魏公公授予,那些明朝的将领未必会承认我。” “是么?” 布扬古面露凶光,恶狠狠道:“谁不承认,就杀掉谁!” 金台吉面容一抽,看了看布扬古,再看看那些正在和负责收拢的叶赫部争吵的明军,猛一点头:“好!” “你于此坐镇,我去料理那些不听话的明将!” 布扬古说话间打马便走,走前又回首对金台吉道:“放心,魏公公料事如神,他说我们叶赫能败建州,那就一定能败建州!” “你见过那个魏公公?不然怎的这么相信他?”金台吉好奇道。 “没有,” 布扬古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有些深沉,“东哥信他!” ......... 阿布达里冈以东二十余里,深山老林。 一支上百人的队伍从林中走出,向着近处的一处女真人村寨走去。村寨内,不见人影,亦不见炊烟,便是连女真人养的狗都不见一只。 队伍中有人说道:“千户,看来这个寨子又被刘将军的人马扫荡过了。” “也说不定,这到处都是深山老林,刘将军的人偶有遗漏也难免。” 说话的是这支队伍的千户大队长沈世魁,此人出身沈阳右卫左千户所,从前一直做小买卖,用辽东人的话讲就是“买头牙行”。 因为做人老实,做生意厚道,沈世魁一直小打小闹发不了财,家里日子难过,所以平日也在沈阳中卫下面帮人点卯。 后来不知在哪听说卫里被收编的原辽东矿监所辖飞虎军那帮人,要被调到南边当亲军,细一琢磨真如此的话也是个出路,便托人弄了军籍跟着飞虎军那帮人去了金州。 再后来,沈世魁便当上了皇帝亲军。 先从小队长做起,慢慢升了总旗,先后参加皇军两次对宽甸的进击战,朝鲜北部的治安战,因功积升百户中队长随主力南下东番,远征琉球、日本,凭借过人胆识终于跃升近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千户大队长一职。 因第五步兵联队抽调回国平乱,沈世魁这个大队长自然也跟着回国。说起来,打随军南下东番后,他已是两年多没有回本土了,对妻女甚是想念。 可惜,妻女如今不在辽东,两年前,蒙魏公公恩典对辽东籍将士特殊照顾,专门安排人将辽东籍有功将士的家眷迁至江南特区安置。沈世魁的家人便在当中,当时魏公公还专门接见了他。 后来有流言说是什么魏公公看上了他沈世魁的女儿,因为他这个女儿堪称绝色,以致连魏公公这个近君养亲的人都动了心思,想将沈世魁的女儿纳入私房为玩物。 好在事实证明这流言乃是恶意中伤魏公公,沈世魁的女儿从来没有被魏公公传召过,在江南和母亲兄弟们好好的生活着,平时与母亲一起纺纱为业,帮着照顾弟弟们。 去年,沈世魁的妻子曾通过皇军的邮道给远在日本的沈世魁寄信,说是女儿今年已经十九,再不嫁人的话就是大姑娘了,让沈世魁抽空请个探亲假回来把女儿的婚事安排一下。 沈世魁乃皇军千户,妻女又是生活在皇军控制的特区,可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恶少给打他女儿主意。 但沈世魁却不着急把女儿给嫁了,因为他想将女儿嫁给皇军中的有为青年军官,比如参谋本部的那帮年轻参谋。 这总比把女儿嫁个寻常人家的子弟要好,毕竟,他这女儿长得真是国色天香,说是当世第一美人都不为过。 美女配英雄,才是佳话。 沈世魁虽是小商贩出身,可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平日也好拽些文袋子,对于才子佳人,英雄美女这等佳话,那是打心眼里认同支持的。 等平了这关外的建奴,沈世魁便要着手此事,女大,毕竟不中留啊。 “警戒!” 跟随沈世魁这队皇军是第五步兵联队的精锐,一声令下,便都散开以战斗队形包围了发现的女真人村寨。 “掩护!” 沈世魁又是一声令下,数十杆燧发火铳就向寨子里可能藏人的地方瞄去。又有士兵上前在寨子边墙下蹲好,其余士兵迅速上前从同伴身上跃过翻入寨中。一队又一队,依次而为,不多时,便是尽数进了寨子。 “搜!” 沈世魁一手按佩刀,一手持短铳,向着四周警惕看来看去。不远处的林子在轻风晃动下慢慢摇动。 寨中并没有埋伏建奴,解除警报后,官兵们挨家挨户仔细搜寻起来,未几,便有发现。 十几具女真人的尸体在一间石屋中被发现,经查看死者生前要么是瞎子,要么是瘸子,又或是早年出征受伤残疾者。 “烧了!” 沈世魁摆了摆手,类似场景他已看过多处,都是先前过去的刘綎部所为。随着大火燃起,这座女真人的寨子很快就被大火吞噬。 和部下简单吃了点干粮后,沈世魁就又继续带兵向前搜索前进。他们的目标不是前方的刘綎部,而是隐藏于刘綎身后的建奴扈尔汉部。 身后的女真人村寨还在燃烧着,明军的队伍却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如果此时女真人在附近查看,就会惊讶的这支明军竟然和他们穿着同样衣服,留着同样的发饰。 而在这一片广袤的林中,如同沈世魁部一般的明军队伍多达十一支,他们无一不是穿着八旗衣甲,打着八旗旗号,持着八旗令箭。 .......... 阿布达里岗。 密密麻麻的旗帜插遍了方圆十数里之地,大大小小的营盘如同星星般点缀在山谷林中。 明东路军统帅,71岁的白发老将刘綎在部下的簇拥下来到阿布达里岗的最高处,看着静悄悄的北方,老将军不无困惑的对左右说道:“为何我这一路过来,竟是未遇任何建奴?那奴酋究竟在哪?” 第二百二十一章 平了建奴,朕都给他 沈阳。 自二月二十五大军分四路自抚顺、清河、开原、定辽北进建州后,沈阳通往各方官道上的快马就不曾停过,运送粮草的车队也是络驿不绝。 为了此战,朝廷倾其所有,辽东也是典尽家当。多少双眼睛盯着沈阳,盯着前线,都盼着大捷的消息传来。 沈阳城中也是早已戒严,经略衙门颁了军管令,命将城中所有女真人、蒙古人俱集中一处看押居住。 此后,又命沈阳知府按册清查,凡是女真与汉人通婚所生后人也一律监视居住。再派兵丁于城中挨家挨户搜查,只要查出有疑点之人,不问是否冤枉皆先收押。 辽东新任巡抚周永春不满经略杨镐的这个决定,认为这样做未免有些过份,使得那些心向朝廷的女真人寒心,反起了叛逆之心。 杨镐却言非常时期要使非常手段,更言辽东这二十年来大小衙门早就叫建州渗透,更有多少官吏叫那建州的金银收买,暗中给他们通风报信。 而那些女真人明明是世受国恩,受朝廷礼遇优待,却屡屡有人替建州叛军叫屈喊冤,不视自己为大明子民,只认同奴酋哈赤女真一族说,于各地煽风点火对抗官府。 此类人等若不严加看管,便是要出大乱子。 “今日于他严,却是叫他活。真是朝廷子民,便当支持朝廷,只有那暗与建奴私通之人,才会觉寒心!” 周永春细细思量杨镐所言倒是有理,便也不再反对。殊料隔日杨镐竟又下令,命沈阳城中但有蓄养女真、蒙古人为家丁的将领都要上报。其部家丁也当立时解除武装监视看管。 这让沈阳副将贺世贤大为不满,因那贺世贤麾下蓄养蒙古、女真番兵数量甚多,有数百人之多,乃是贺部精锐骨干。若依了经略命令,贺部便实力大损。 同贺世贤情况差不多的沈阳卫所将领还有多人,他们所蓄养的番族家丁来源五花八门,有主动来投的女真蒙古,也有征战带回的俘虏。 单是花名册上,女真、蒙古兵丁数量就多达三千余。这一下便要将这三千多一等一的战力俱废,换谁都是不乐意的。 毕竟,辽东现在的状况,家丁的多寡直接决定了将领的实力。若是平时,诸将们倒也能暂时容忍,可现在是用兵之时,哪个肯自废武功? 贺世贤等人将状子告到了蓟辽总督汪可受那里,言称辽东军镇蓄女真、蒙古为家丁历史悠久,这些番兵也早已汉化,根本没有二心。现在又是用兵之时,正是要指着这些番兵效力,如何能轻裁。 汪可受本着大战在即,理当将帅合心的念头,便派人劝杨镐收回成命。可杨镐却是固执不听,反召集诸将训斥,称若不执行军令,便以天子所授独断之权予他们军法从事。 杨镐严令之下,贺世贤等人也不敢不从。随后不久,在辽阳的杨镐旧部萧伯芝便接军令赶到沈阳任沈阳都司一职,明为贺世贤等人之下,但实质却是接管了沈阳城的防务,令得沈阳诸将都是诟病,认为杨镐这是不信任他们。 三月一日,接兵部通报,从四川赶来的川兵白杆兵四千余人已经抵达山海关,领军的是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妻秦良玉的兄长秦邦屏,弟弟秦民屏。 本来兵部调白杆兵是归东路军刘綎指挥的,但因为兵部调兵公文延期才至,四川又隔数千里之远,所以白杆兵根本赶不及于大军出发时抵达辽东。 刘綎出兵时,对此深感遗憾。 杨镐接报后,在幕僚蒋方印的建议下上书朝廷,请授秦良玉三品官员服饰,并任秦邦屏为都司佥书,秦民屏为守备。白杆兵至沈阳归辽东经略衙门直接指挥,若战事不顺或拖延,白杆兵便为预备兵马使用。若战事顺利,建奴平定,则朝廷给予白杆兵赏赐,择期复令归川。 公文发出之后,杨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对蒋方印道:“听闻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被太监丘乘云诬告入狱,秦良玉数次进京为其夫鸣冤告状,却始终不能为其夫洗冤。后来还是贵妃娘娘在陛下那里为秦良玉说了话,陛下遂令法司复查,可那马千乘也是短命,未能等到出狱就病死在狱中,实是叫人惋惜。” 蒋方印也隐隐了解此事,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像还是大清进宫后托人在贵妃娘娘那里递的话。” 杨镐“嗯”了一声:“大清这孩子还是不错的,马千乘确是冤枉。当年他与我也提过这支白杆兵,评价甚高,称我大明当世强兵独白杆和浙军。” “如此说来,刘总兵那里也是可惜了,要是这白杆兵早半个月赶来,刘总兵那里也是如虎添翼了。” “人算不如天算。” 杨镐叹了一声,继而有些凝重道:“大军已出发数日,除刘綎部报称于董鄂路遇奴数百,其余三路皆未遇敌,却不知那奴尔哈赤究竟要择哪路动手。” “既是刘将军处最先遇奴,怕是建奴主力就在东路吧。”蒋方印估摸道。 “不会,” 杨镐摇了摇头,“刘綎部自凤凰城出发,要经阿布达里岗至黑图阿拉,此段路程近四百里,乃是四路兵马中最远一路,我若是奴尔哈赤绝不会舍近求远。便是败了刘綎这路,北路马林和杜松二部也是到了黑图阿拉,形势于他更为不利。” 蒋方印道:“大人的意思是建奴是从马林和杜松二路择一路?” “定是这二路了。” 从距离上来看,最有可能的是从抚顺东进的杜松部,但是从开原出发的马林部有叶赫部助战,比之杜松部的行军路线虽长了些,但路却比杜松那里好走,所以杨镐也很断定奴尔哈赤是选择先打杜松还是先打马林。 “我先前听从大清意见,严令杜松与刘綎务必先至萨尔浒会合,尔后两军并进,使建奴无法机动分歼。若是建奴先打杜松,这个方案便悬了。” “大人是怕杜松撑不住?不会吧,杜总兵那里怎么也有两万余兵马,建奴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吃掉杜总兵的。” “世事难料,杜松这个人勇是勇,但性子却燥,是个冲锋陷阵的良将,但却不适合做主帅啊。” 杨镐面露沉重。 “经略大人不必担心,建奴未必先打杜松,便是真的打了杜松,两万余将士步骑皆备,又有车营,军械物资俱是充分,怎么也要缠住建奴几日。到那时,北路有马林部,东边有刘綎和李如柏,建奴恐怕就是欲进不得,欲退不得了......更何况,刘綎的后边还有大人那位好学生的皇军呢。”蒋方印安慰杨镐道。 “话是这么说,但战场风云多变,又岂是纸上能算定的,若纸上便能算定胜负,这千百年来又何来良将奇谋的...我始终还是担心啊,” 杨镐沉吟片刻,“陛下此次再次起复于我,于我杨镐本人可算三起三落了,若不能平辽替陛下除了这大麻烦,纵是陛下不怪罪于我,我杨镐又岂有脸面对陛下。” “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 见老恩主心事如此重,蒋方印自是要为他排解,正要说话时,外间书办却匆匆进来将一份急报递了过来。 蒋方印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杨镐也是一惊:“出了什么事?“ “大人,杜松败了!”蒋方印说话都有些打颤了。 “什么?!” 杨镐从蒋方印手中抢过急报来看,只数眼胸腹中逆气就是上涌,一口痰翻上来哽到了咽喉中,噎得他喘不过气来。 “大人!” 蒋方印急忙拍其后背,死命为其揉胸,费了好久,方让杨镐舒缓过来。 “大人,杜松已败,形势于我不利,大人当速派人至其余三路,令他们暂缓行军,否则这三路若不知杜松兵变继续进军,易遭建奴埋伏啊!”蒋方印急道。 缓过来的杨镐却是将那急报捏成一团,厉声于蒋方印道:“杜松兵败消息不可外泄!” “啊?” 蒋方印愣在那里。 ........ 北京,乾清宫,深夜。 “有辽东的军报吗?” “回娘娘话,通政司和司礼监那边都不曾收到。” “兵部派去的人呢,就没个准信过来?” “奴婢一直派人守在兵部那,确是没信过来。” “这些人是怎么办的事,难道他们不知道陛下牵挂着么,去,派人再去催,叫兵部一有奏报就马上递进宫。” 贵妃娘娘打发完内侍后,转过身来时脸上的忧急表情却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平和的脸庞。 “陛下,您还是歇了吧,辽东那边没有奏报过来。这无事便是好事,说不定这会将士们已经把那奴尔哈赤擒住了呢。”郑贵妃一边说着一边轻步来到床前。 “怎么会没有消息呢?” 病床上的万历咳嗽了几声,有些痛苦的合上眼,继而方睁开,艰难的想要支撑靠起。 “陛下,您还是躺着吧,太医说了,您这病可不能动。”贵妃娘娘劝道。 万历没有坚持,他现在已经虚弱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气息虚弱道:“没事不代表...好事。” “陛下可千万别这么想,这真要有事,他们敢瞒着陛下不报么?”贵妃伸手为丈夫将被子盖好。 “你不知道,” 万历轻轻握住一直伺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贵妃,“若朕的身子骨如从前一般,就是这关外的天塌了朕都能将它给顶起来,可如今朕这身子骨...”说到这里,万历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起来。 贵妃忙拿帕子帮丈夫拭去眼角的泪水。 “朕真的是老了,” 万历哀声叹气,突然握住贵妃的手,微弱道:“朕要是真的不成了,常洛怕是担不起这担子啊。” 贵妃道:“都这会了,陛下不信常洛还能指着谁。” 听了这话,万历沉默了片刻,忽的对贵妃道:“你去一趟寿宁那。” 贵妃怔了一下:“做什么?” “当爹的总不能不想自己的孩子吧。” “陛下是想见寿宁?” 万历却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艰难的朝外面指了指,尔后艰难的说道:“告诉他,平了建奴,朕把寿宁和士奇给他。”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五彪 杨镐异想天开了,他即便是负责平奴的辽东经略,可杜松兵败这么大的消息又岂是他说不得外泄就不外泄的。 经略衙门内恐怕除了幕僚蒋方印没有收钱外,其余的人包括杨镐从老家带来的随员,没有一个手脚是干净的。 也就是瞒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杜松兵败的急报抄本便泄露了出去,那些早打点好了经略手下人的将领官吏们顿时就炸了窝。 沈阳城也如同一锅热油叫浇了水沸腾开。 百姓们听到兵败消息初时还不敢相信,等到发现当官的都没了心思坐衙,俱在一起偷偷说些什么,那往城外的快马也是比从前多了数番,经略衙门进出的官员更是神色匆匆,似有大事发生,便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继而一个个的便感到难以置信,不都说那杜总兵勇冠三军,能直捣黄龙么,怎的出师未捷倒先身死了呢!那建州的辫子兵真的就这么能打,连朝廷从关内调来的精兵都奈何不了他们? 百姓们是真慌,几乎个个都能想到这一路败了,其余三路还打不打了?要是再打下去又败了怎么办? 怎么办? 没钱的只能盼着官兵其余兵马能够大胜,那有钱的人家却都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南逃了。 因为他们的消息更灵通,知道杜松那一路精兵强将,是四路兵马中实力最强的一部,就这都叫人建奴给包了个底朝天,指望其余三路能反败为胜,怕是悬的很。 所以,不管打还是不打,先往南边躲一阵总是没错。这就小心驶得万年船。 当官的这边,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总算比百姓们镇定。虽然一个个对战事都不看好,可想着杜松只是四路大军之一,纵是败了其余三路退回来就是,谅那建奴也不敢过来打沈阳。这么着,便算是回到开战前的状态,以后怎么办总有朝廷。 至于沈阳的米价大涨,总有应对的办法。 然而,北路马林部又遭惨败的消息让这些还算镇定的官员们也是彻底慌了神,据经略衙门的人说,消息过来的时候杨大人直接晕死过去。 坐不住了,彻底坐不住了。 对杨镐在沈阳作为很是不满的辽军将领们开始不买杨镐的账,认为他连失两路大军,都不用他们动手,朝廷也会将他下狱问罪。 更有人将杨镐从前在朝鲜隐瞒败讯不报的前账翻了出来,说这个经略大人一贯就不懂带兵,胜了抢功,败了不报,根本就没有本事主持战事。 群情汹湧之下,杨镐的威信算是彻底没了,除了他的旧部萧伯芝等人还能指挥得动,其如那些辽东将领根本不再理会杨镐。 事情越演越烈,最后竟然发展到诸将一齐闯进经略衙门,要杨镐马上交印自缚前往京师请罪。 这些人中不仅有辽军将领贺世贤、总兵官秉忠、李光荣等人,也有从关内来的将领张承基、副总兵窦承武等,可以说是沈阳城明军的主心骨所在。 如此局面,就是幕僚蒋方印也是没了主意。 这个时候,却见因马林兵败而晕死过去的杨镐支撑着身体,执剑走出对诸将道:“此剑天子所授,只要我杨镐一日还是辽东经略,尔等便俱要听我号令,敢有不从,我杨镐便以此剑先斩尔等!” 沈阳的局面暂时是被杨镐以天子剑给稳住了,可前线怎么办? 收到消息的辽东巡抚周永春从辽阳星夜赶至沈阳,劝杨镐急令东路刘綎和李如柏速速退回,以这两部兵马加强沈阳和周边的防卫。 周永春认为这两部兵马现在已是辽东的支柱,要是再有闪失,那这场战事糜烂的就不仅仅是关外,甚至连关内也要受到波及了。 “刘綎部和李如柏已是深入,这时让他们退兵根本来不及,也退不得!只要二部在东南方向威胁建州老巢,建奴便是胜了西北两路,也断然不敢越浑河窥视沈阳。建奴胜得我两路兵马不假,然我断定建奴也是大伤筋骨,东南二路官兵或有胜机。且除这二路兵马,我朝尚有一支亲军自朝鲜出,朝鲜国亦有出兵助战,胜负尚是五五之数,冒然使刘李二将退兵,那亲军岂不成了孤军......” 不是周永春的劝说没有道理,而是到了这个时候,根本容不得杨镐下令撤师,唯今天只能指着刘、李二部及学生魏良臣的皇军能力挽狂澜了,否则退兵命令发出同时,也是他杨镐下狱之时。 周永春劝说不果,他见杨镐言语间将内臣魏良臣所领亲军竟倚为擎天之柱,甚是怀疑,暗以大局为重,偷偷遣人至李如柏军和刘綎军送信,要他二人速领兵退回,万不能再深入。 只是李如柏部送信方便,其部自引军出鸦鹊关行动便迟缓,出兵这么多天不过行军百多里,收信之后及时退回当能保全兵马。可刘綎那里进军迅速,深入建奴腹部很深,怕是来不及退了。 尔今,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同时,周永春以辽东巡抚身份急令已至宁远的白杆兵加速行军,令其早到沈阳,以备不时之需。 这位原太常寺少卿已经做好了建奴可能挥师攻打沈阳的打算。 周永春的使者从沈阳启程后,一路换马不换人,终在两天后赶至已进军至鸦鹊关以东三十余里虎拦路的李如柏军。 使者还未见到李如柏,就见有大队明军从前方溃散下来,询问监军、宁前道马祥德后方知原是该部明军遇到建奴,双方小战一场。 小战一场便是这等溃散模样? 使者心中存疑,但对方既然不肯实言相告也不便再刨根问底,只求速见主将李如柏。 因对方是辽东巡抚的人,马祥德不敢怠慢,亲自将其带至主将处,随后便从使者口中得知西北杜松、马林二部已经兵败的消息,当时就骇得心头一跳。 “杜松...马林...都,都战死了?!” 李如柏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先前他的前锋游击尤世功部遇建奴小股人马袭扰即不战自溃,使得他对此次战事毫无信心,如今听闻杜松和马林二部都遭建奴覆没,他哪里还敢再打下去。 同那些关内调来的兵马对建州底细不甚了解不同,李如柏对于建州的实际情况是一肚子数。 从接到出任辽东总兵命令时,李如柏就对此战前景不抱乐观,认为官军多半会输,所以他才迟迟不肯进军,要不是经略杨镐严令,只怕这会还在鸦鹊关一带彷徨不进。 现在好了,莫说是辽东巡抚让自己撤兵,就是没有辽东巡抚,李如柏也是要撤的。他立即命令诸将至军帐准备通报撤兵命令,可监军马祥德却是反对撤军,称未有经略命令我部绝不可撤。 “我乃主将,退与不退由我定夺,用兵大事,岂是你这监军能够干涉的!”李如柏撕下了一路对马祥德这个文官十分客气的虚伪面具。 马祥德知自己无法阻止,便讪讪退出,说自己身为监军是绝不同意撤军的,但既然主将心意已决,他也不好强行阻止。只是日后朝廷若怪罪下来,却是由主将一人担之,与他监军无关。 李如柏听了这等推卸责任的话,自是心中耻笑,三言两语打发马祥德自去。未几,便叫亲兵将所部大小将领召至。 然诸将还未来到,帐外却传来骚动声,继而就有亲兵急步入内禀报,说是监军大人领了大批东厂番子冲了进来。 “什么东厂番子?” 李如柏一呆,正待问个明白时,帐帘已经被挑起,尔后就见一监军马祥德带着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走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 李如柏心中吃惊,他竟是不知自己军中竟有东厂的人存在,又不知这马祥德带这帮东厂番子闯自己的军帐所为何事。 那马祥德却是不答,只朝边上的锦衣卫百户看去。 那锦衣卫百户闷哼一声,上前两步,冷冷于李如柏道:“上谕,若如柏擅退,着就地处斩!” “啊?” 李如柏大吃一惊,“胡说,何时有这上谕!” 再见那锦衣卫百户目露杀机,知道不妙,正待呼叫亲兵保护之时,那锦衣卫百户已经一个箭步窜至他身前,继而就将一把匕首从其脖子抹过。 “嗤”的一声,李如柏脖间就有血线喷出。 “你!你...” 李如柏惊慌失措,双手死死捂住脖子难以置信的望着那锦衣卫百户,边上两名亲兵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被李如柏脖间鲜血喷了一脸的杨寰根本不理会已经算是死人的李如柏,只朝其身边两个看傻了的亲兵望去,冷冷道:“尔等若想活命,便休要轻举妄动。” “此上谕,休要糊涂!” 马祥德此刻心中也是突突,但面上极为镇定,很是平静的对那两个亲兵道:“我乃监军,主将既被诛杀,我便是这大军主持之人,你二人速去召诸将至此军议,此间事与你二人无关。” 那二人面色变来变去,最后彼此对视一眼,应声称是。 待二人出帐后,马祥德突道:“其实你不应该杀他。”说话间,朝已经倒地却仍在捂着脖子尚未咽气的李如柏看了一眼。 “我习惯了。” 杨寰淡淡道,“我敢乱来,那两人不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欲与天公试比高 马祥德却是担心有人乱来,因为此路兵马多半都是辽东镇拼凑,而辽东又是李成梁经营数十年的地盘,将领有很多都得过李家恩惠。 如今李成梁虽死,但余恩犹在,故难保那些得了李家恩惠的将领不会替李如柏“申冤”报仇,尤其是李如柏从铁岭带来的亲信将领们。 杨寰却是笃定哪怕是李家的家生子,也断然不敢发难,要马祥德且把心放宽,主持此间大事便是。 马祥德问何故。 杨寰道:“我有陛下密旨,否则岂敢真的杀人。” 马祥德听后大喜,他还真不知这杨寰竟然持有天子密旨,如此底气大足,不再忐忑,命人将李如梧尸体抬出。 果如杨寰所料,那两个李如梧的亲兵并没有串连同伴反攻军帐为家主复仇,只老实按监军吩咐传令各部。 不多时,归属李如柏帐下指挥的辽阳副总兵杨一科、铁岭参将杜福总,管清河事都司张应昌、游击尤世功,中军督阵官万人英、中军招降官李尚仁、千总麻进忠等大小将领四十余人俱来中军听命。 诸将入帐之时便见外面伺立并非主将亲兵,而是俱着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的东厂番子,领队十数人皆飞鱼服、执绣春刀。 当时诸将便觉诧异困惑,待入帐之后更是惊讶,因不见主将辽东总兵李如柏,只监军宁前道马祥德在。 除此又有锦衣卫百户一人,有识得的知道此人是监军从沈阳带来的随从,但却不知这人是厂卫中人。 “为何只监军在此,总兵大人何在?”中军招降官李尚仁最先问道。 “正要告知尔等,” 马祥德说完朝边上杨寰拱了拱手,“请内差于诸将说明。” 杨寰闻言便行上前于众人道:“上谕!” 众人一愣,旋即跪拜。 杨寰环顾之后,竟真是从怀中取出一道密旨宣读,曰:“始成梁,如松为将,厚蓄健儿,所向克捷,朕心甚慰。今建州有事,朕念成梁、如松旧绩,特以起复如柏自废籍中,着其出任辽东总兵一事。朕于其厚望,盼其不负父兄威名,然厂卫密奏,如柏放情声色,无复少年英锐,中情怯弱,惟左次避敌,领军迟迟不进,贻误战机。更与建州私通,坐视大军败亡,着即军前处死。” 宣完之后,杨寰便将密旨递于马祥德。 马祥德扫了一眼,确是宫中尚宝监专用的圣旨,只是印押似乎有些不对。但也未多想,当今皇帝有多方印,许是其中一方。殊不知这道圣旨确是宫中所用纸张制成,但却是尚宝监以三千两一张私资售卖出来,其中用印更是仿制。 但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饶是马祥德再怎么想,也断然想不出这世上竟有人敢为之! “诸位可听明白了?” 众人抬头你看我,我看你,均还未从主将竟然已被诛杀这一事实中回过神来。 半响,辽阳副总兵杨一科方道:“我等已清楚。” 其余将领见杨一科表态,也纷纷表示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 众人对旨意内容都不曾怀疑,一来有厂卫内差在此,二来监军又验过旨意,三来李如柏自领军出征以来确是有诸多疑点,所以众人只当真是厂卫密奏上去,陛下这才派人诛杀李如柏。 要说一众将领心中没有不满,那是假的,毕竟在场众人有一半曾受过李家恩惠,但是仅凭这恩惠就要他们冒着造反的罪名去替李如柏争个什么,也是不能的。 毕竟,宁远伯已经去世,李家再也不是昔年的辽东巨鳄了。更重要的李如柏已经死了,他们难道还能让死人复活不成。 “你们几位呢?” 马祥德朝李如柏的几员亲信看去,那几人脸色有些难看,许是心中仍就存疑,但眼看其他人都不质疑,又有厂卫的人在此,哪敢多说什么,均是诺诺称清楚。 马祥德复问:“既然清楚,在朝廷新的主将任命旨意到来之前,本官以监军之职代行主将职权,尔等可有质疑?” “谨奉监军令!” 众将齐声道,朝廷军制,主将不在,监军是有权力指挥兵马的。 “如此便好,” 马祥德暗松一口气,目光看向人群中一人,道:“游击尤世功可在!” “末将在!” 尤世功应声上前。 此人并非辽东军镇出身,乃是陕西榆林卫人,万历二十八年中举武乡试,后迁升沈阳游击。 建州造反夺取抚顺之后,尤世功随沈阳总兵张承荫前去救援,结果半道遇金军伏兵,又恰遇大风导致全军覆没。 张承荫战死,尤世功却是侥幸逃回。本是应受军法处置,但杨镐念其勇武,特补其为武精营游击,着归李如柏麾下指挥。 李如柏因尤世功并非亲信,就让其武精营为大军前锋。就在今日,尤世功部忽遇建奴探马哨兵二十余人,竟然未经一战就叫建奴吓的不战自退。建奴探马见之,立时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 后方明军只知前方武精营败退,以为真有建奴大军,也是大惊,最终导致奔走相蹴死者千余人。 这便是刚刚那辽东巡抚使者所目睹的场面。 尤世功也有自知之明,知监军点他名定是要治他罪,因而心下惶恐。真如他所猜测,代行主将之权的监军果是狠狠怒斥他一番。 “......经略大人念你武勇,破格委你武精营游击一职,望你好生戴罪立功,杀奴报国。可你部两千兵马竟被区区二十余建奴吓退,致全军为之惊扰,死伤无数,你可知罪!”马祥德横眉怒指,自有一番威严。 “末将知罪!” 尤世功倒也不推卸责任,扑通跪倒,“末将愿以死抵罪!” “以死抵罪,你抵得了吗!本官倒想知道你有何面目去对那些亡泉下的官兵!”马祥德声色俱厉。 “末将死罪,末将死罪!” 尤世功面红耳赤,在知道建奴不过只有二十多人后,他尤世功当时就想抹了自己脖子,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诸将看在眼里,都以为监军大人这是要杀人立威。 有些将领却是恨这尤世功无能,害得他们也跟着倒霉,但也有些将领想为尤世功说情,毕竟建奴探马突然伏出也是叫人意外的很。可想到主将李如柏刚刚被杀,那说情的话就不太好开口了。 尤世功也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不想监军大人突然话锋一转,恨其不争道:“死死死!一个以死抵罪就能消了你的罪过吗!大丈夫行事当顶天立地,于何处跌倒就于何处站起,敌人砍我一刀,我便回他十刀。敌人杀我一人,我便屠他百人,如此才是大丈夫行为。遇事临头,不思反击,不思复仇,就想一死了之,听着倒是个忠臣,可于国家有何意义!” 复又怒指,“你道本监军是要拿你这人头给他们看吗!非也,本监军乃是要你自强,便是死也当死于与建奴冲锋的战场之上!” “大人?” 尤世功于话音中听出另一层意思,忍不住抬起头。 马祥德微“哼”一声,一甩袖子,道:“本官不是饶你,你仍是死罪,但本官不杀你,仍予你机会,你继续做武精营游击,尔营也仍为大军前锋,本官只问你,可有下次了?” “再有下次,末将便是猪狗不如,这脑袋不要也罢!”尤世功咬牙道。 众人见状,都知尤世功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杨寰在边上则是奇怪,暗自嘀咕:许显纯不是说这马祥德是个脓包吗,怎的现在看来倒是有些本事的?说的话一套套的...咦,怎么这么耳熟? 这时,辽阳副总兵杨一科躬身道:“末将等不敢违陛下旨意,亦不敢违监军军令,只是如今却不知我军当如何行事?” 这个问题也是诸将所关心的,李如柏这一死,虽说由监军代行主将之权,但大军下一步如何行动,可是关系这场战事和众人身家性命的大事。 “经略大人予我部攻打黑图阿拉,李如柏虽死,但我部将士犹在!...不过我已与杨百户商量过,大军仍继续前进,但我们不去黑图阿拉,而去阿布达里岗与刘将军合兵,如此胜算更大。” 马祥德说完整了整自己的帽子,“诸位,马某人虽是一介文官,但这胸腔之中流的也是热血,断不会贪生怕死,我当与各位同进退,还望诸位不负马某这区区书生!” ........ 尚间崖。 看着那些被杀的建奴,再看那些堆积如山的马林部军械物资,金台吉忍不住对身边的布扬古感慨道:“这怕是东哥在冥冥中护佑我叶赫部啊,否则怎的让叶赫如此轻松便取得了这尚间崖。” “是魏公公料事如神啊,他说我们只要东进必有收获,事实果然如此。” 布扬古也是唏嘘万分,刚开始他和金台吉领军来攻打尚间崖时还真担心会撞上老奴的主力,不想果如魏公公给他的锦囊所言,老奴根本没有在尚间崖留下多少人马,只要他叶赫部大胆东进,建奴从马林部缴获的物资便归他叶赫部所有了。 “这一下,我便更有把握了!” 金台吉和一众叶赫部的将领们也是乐开了花,叶赫部这十多年被奴尔哈赤打压的穷困潦倒,军中最缺的就是盔甲和兵器。 如今有了这么多的装备补充,他们叶赫部的实力便立时就是翻了一倍。再有那四千多马林部的残兵助阵,不敢说和他建州八旗抗衡,但打他个一两旗应该不成问题。 布扬古笑道:“好了,让儿郎们动作快些,太阳下山之前咱们就越过尚间崖和周监军他们会合。” 金台吉大笑点头,传令各部动作快些。 与此同时,二十多里外的吉林崖密林中,三百多明军将士紧随在许显纯之后,悄无声息的往崖上摸去。 ...... 阿布达里冈东南,浑江畔,一个人影正沿着江畔的山梁缓缓而上。 来到山梁上的人影,孤独的伫立在山巅,凝望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和脚下山河。 突然,山侧的浑江传出闷雷般的震响,千里冰封的浑江开始发出不安的燥动。轰然巨响中,江面的坚冰逐渐炸裂,滔滔江水推攘着破碎的浮冰轰鸣而去,势不可挡。 关外的江河解冻了! 命运,抉择! 山巅之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反复述说着这两个词语,许久之后,他仰天长笑,留下了千古名言:“欲与天公试比高!” 他,就是伟大的皇帝亲军缔造者魏公良臣。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真正的国运之战,诸君! 设于浑江畔某不知名山谷的联军指挥部内,一场军议正在进行。 “大本营认为,建奴如果已经解决杜松与马林部,必迅速回师东向解决已成孤军深入之势的刘綎部,至于从鸦鹊关北进的李如柏部,无论是考虑李家与建奴的关系,还是其部辽兵的实力,大本营都不认为建奴会首先去打李如柏。” “所以,经多方面综合,大本营判定已经进军至阿布达里岗的刘綎部将于近期内遭遇东向建奴主力!在完全不知道北边两路兵马已经覆没的情况下,刘綎部将是凶多吉少。 因此我军必须尽快向阿布达里岗靠拢,一旦刘部与建奴发生交战,我部便从侧翼攻击建奴,切断阿布达里岗和黑图阿拉的道路交通。如有可能,对建奴主力实施歼灭,如无可能,则将建奴逼回萨尔浒一带。总之,绝不能让建奴主力回到黑图阿拉,这是大本营的战略目标,也是魏公公给皇军下达的指令!” 联军参谋长官,原近卫师团第六步兵联队联队长李炎昭手执长鞭,指向挂于帐幕之上的地图用红笔所标阿布达里岗。 炮兵联队长李兆基却起身反对道:“我不同意大本营的意见。李如柏部兵马虽不及刘綎部多,但多是辽东本镇兵马,对建州情况较为熟悉,加之其部是从清河出关,到黑图阿拉的距离比刘綎部更近,建奴没有理由放任李如柏兵进城下,而先折向往东解决刘綎的。” 李兆基出身南都三大营的神机营,是在座众人少有的可算是“职业”军官的将领。他反对的理由基于李如柏部实情,因此得到了一部分将领的附和。 参加军议的除皇军将领外,另有义州参将贺世义,朝鲜亲明中正师团第一旅团长玄宇、第三旅团长崔容石,朝鲜都元帅府左参赞、也是此次朝鲜国助战兵马统帅的姜弘立等人。另外,还乡团的范浑和福阿满二人也列席会议。 见诸将有分歧,李炎昭便放下长鞭,摘下手上戴的白手套,道:“我已经说过,建奴先攻击李如柏部的可能性并不大。” 李兆基反驳道:“不大不代表不可能,用兵在于险,万不能疏忽。如果建奴真的选择先解决李如柏部,而我军完全以刘綎部为主,事态将不可收拾!” “各位,我再次强调,” 李炎昭正欲说话时,外面传来卫兵响亮的声音:“公公到!” “忠诚!” 李炎昭原地一个立正,诸将也齐致起身看向帐门处,不约而同的竖起了右臂,便是玄宇和崔容石也是如此。 这让姜弘立和副帅李正泰等人很是诧异。 众人视线中,一身棉大衣的魏公公面色冷峻的缓缓步入,扫视了诸将一眼后,点了点头,道:“你们继续讨论。” 说完,就走到拼凑的长桌边上。有亲卫忙将一碗炒黄豆端到桌上,公公见了一直冷峻的脸上稍稍多了些和色,微微点头,捏起几颗黄豆丢进嘴中,尔后一动不动的看着帐幕上的地图,一言不发。 “坐!” 李炎昭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就先前问题继续分析。 李兆基坚持自己的意见,反对大本营制定的完全围绕刘綎部所做的部署。其余将领也纷纷发表意见,全然没有因为魏公公在边上旁听而有所拘束。 姜弘立没有说话,尽管他是此次联军的朝鲜主帅,但他很清楚在座的明军任何一位将领都比他的身份要高。根据议政府和明朝的协定,朝鲜军队的指挥权已经完全移交明军,所以他这个元帅于其说是一军主将,倒不如说是明朝方面的传声筒。那么,他的意见就变得不重要了。 “我再次强调,这是大本营的既定部署,各位可以保留意见,但必须执行!”眼看这样争执下去只会浪费时间,李炎昭拿出了参谋长官的架势。 一边的魏公公仍就一言不发看着帐幕上的地图。碗里的黄豆已经见了底。 “炮兵联队坚决服从命令,但我本人保留事后追究权利。”李兆基看了眼魏公公坐了下去。 不久前,大本营下发了魏公公的一条军令,即日后皇军在执行任何行动时,下级可以对命令有所质疑,但却必须坚决执行,绝不许擅做主张。违者,将受到严厉的处置。 “此间态势已经明了,不管是李如柏还是刘綎,都是孤军,因为二部彼此之间的联络汛道是最薄弱的,随时都有可能被建奴切断!”说话的是工兵联队长安国寺,在帝国的二十余年时间,安国寺的汉话说的比母语还要流利。 “从最坏的情况着手,皇军要做好刘、李二部也败亡的准备...我认为,如果最坏的局面出现,皇军应当立即后撤退回义州。”安国寺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看法。 第五步兵联队长丁孝恭听了这话,立即起身道:“退回义州?不行,绝对不行,这样会让建奴彻底坐大,成为帝国关外的一颗大毒瘤!” 安国寺摇头道:“丁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不撤退,我皇军也将成为孤军。连日来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非我皇军无能,实是天时地利都不予我啊。”作为承担全军工兵作业的联队长,安国寺本人深为当前之环境感到忧虑。 丁孝恭大声道:“公公授我等滚桶作战方案,各位,请务必注意一点,滚桶作战全名当为滚桶进击作战,那么,诸位可曾看过那往前滚的桶还能往回滚的。” “桶能前,便能后。进击作战,交相掩护,自也能交相撤退。”安国寺道。 “冒然撤退,是对朝廷和公公的极大不负责任,我部绝不同意!”丁孝恭斩钉截铁道。 “我并非要求现在撤退,我只是提醒大本营要注意最坏局面的出现,”安国寺解释道。 “你这是在动摇军心!” 丁孝恭没有想到工兵方面竟然完全不看好此次作战,甚至歪解魏公公亲自制定的滚桶作战方案,正欲斥责安国寺存在严重的思想错误时,一直沉默的魏公公突然转过头对诸将道:“如果最坏局面真的出现,皇军也当独力完全作战任务,此战,是帝国真正的国运之战。”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八旗东进 在接连取得对明军杜松和马林两部的胜利后,奴尔哈赤便下令都来不及喘口气的八旗立即挥师东向迎战明东路军刘綎部。 命令刚开始下达的时候,旗主和大臣们都有些无法接受,因为两场大战虽然斩杀了明军逾万人,俘虏两万余,但是参战的八旗各部也损失了不少人马。 其中与杜松部的作战八旗损失了四千余,与马林部的战斗损失两千余,等若八旗自身一个完整旗被明军消耗掉。 战前,真正用于萨尔浒一带的八旗兵其实只有五个半旗,除两红、两蓝旗、正黄旗是全旗出动外,镶黄旗在战前拨了两个甲喇的兵力由大臣扈尔汉率领东征围剿还乡团,太子禇英领正白旗三个甲喇留守黑图阿拉,实际调动的兵马连同李永芳的降军和刘兴祚等汉军,共计是五万七千余人。 损失最大的是镶红旗和镶蓝旗,损失最小的则是正红旗。尔今算上汉军,萨尔浒一带的八旗主力只有五万人左右。 虽然兵力上八旗已经拥有对明刘綎部的优势,然而上上下下经这两场大战,其实也都疲倦不堪,有些士兵累的更是在战斗一结束就倒头大睡。 因此,哪怕明朝还有两路兵马没有消灭,八旗上下还是希望汗王能够允许他们回到都城休整几天。那样的话,他们就更有把握消灭明军。 也是几天不曾好好睡过一觉的何和礼便建议汗王暂缓对刘綎部的进攻。他认为刘綎部的背后有从老寨地区班师回来的扈尔汉部,有扈尔汉在后面咬着刘綎,刘綎部肯定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旁若无人的深入。 这样一来,八旗主力就完全能趁机回黑图阿拉休整。并且,不出意外的话,刘綎部也很快就会得到杜松和马林覆没的消息,坐镇沈阳的杨镐有很大可能会让刘綎率军退回。 如果现在汗王率领已经疲倦不堪的八旗东进对付刘綎,若刘綎部死战,战斗力下降的厉害的八旗主力恐怕吞不下刘綎,一场围歼战打成消耗战,对于大金可是十分不利的。 毕竟,明朝就算是败了这几路兵马,他们家大业大,人口众多缓上个几年就能再凑一支大军出关来。 可八旗拿什么补充兵员?靠那些俘虏的明军么? 八旗之所以能够连续击败明军,除了上下一心外,最重要的就是八旗的构成以女真勇士为主。 倘若不得已将大量的俘虏充为汉军编入旗下,未来就有可能出现出客颠倒的局面,将极大影响八旗的稳定。 何和礼的意见不但得到了很多将领的支持,甚至连二阿哥代善也认为阿玛有些操之过急了。 奴尔哈赤却训斥他们道:“从前我初起兵时,你们随我冰里来,雪里去,什么样的劳苦不曾吃过,那时又哪个叫过一声苦?如今敌人尚在向我们逼近,我们却想着先休息,认为敌人或许会自己撤退,这样的想法太过危险!你们要记住,我们能有今日,靠的就是我们的顽强,如果没有这份顽强,我们和那些明军又有什么区别!” 奴尔哈赤从大局出发,认为如果能再迅速解决掉东边的刘綎部明军,那么沈阳乃至整个辽东的明军都会成为惊弓之鸟,战争的主动权也将重新落入大金之手。如果不能一次性解决还算能打的明军,后面大金就算能暂时安稳,也休想染指如沈阳这类的明军重镇。 “要是你们都这样想,我女真儿郎就不可能再次得到汉人的花花江山!” 奴尔哈赤的执意让贝勒和大臣们都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范文程献策,他道刘綎部此刻必不知杜松和马林覆没消息,等沈阳那边将消息传到他那里,最快也要有三天。 所以,汗王便可利用这三天时间差,派人假冒杜松部诱骗刘綎继续深入,然后设伏聚歼,以最小的代价消灭刘綎部。 奴尔哈赤采纳了范文程的建议,命李永芳和佟养性挑选胆大军士,拿着缴获的杜松部的印记先行出发诱骗刘綎继续深入,其余各部则马上准备出发东进。 尔后,又命额亦都之子阿达海带所部兵镇守古勒寨,各旗多则留两三牛录,少则留一个牛录,一方面押运俘虏、战利品返回黑图阿拉,另一方面则监视浑河东岸的明军防营。这些留守的兵马统一由阿达海指挥。 在出发之前,奴尔哈赤亲自召见了阿达海面授机宜,指出北边往开原溃逃的马林残部不足为虑,与马林一同来的叶赫部也不可能有胆量继续东进。因此,阿达海主要面对的就是浑河东岸、达力阿哈那股杜松余部明军。 “那个杜松的监军还是有些本事的,你千万不要小瞧。如果他们不动,你就不要管。如果他们动了,你也不要管,只要守住古勒寨就好。” 安排下这些后,奴尔哈赤便翻身上马,亲自带着将士们向东边急进。 眼看汗王都如此,八旗上下还有什么话好说,哪怕在马上抱着马脖子睡觉,他们也绝不愿让汗王失望。 ........ 古勒寨便是从前的建州古勒城,由嘉靖年间袭任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所建。 王杲此人野心甚大,一心想要统一女真诸部,因此其部势力崛起后,便对古勒城进行了大规模拓建,城内建有大小房舍五百余间。 王杲意欲以此城确立他在女真各部的霸主地位,从而与明军一争高低。不过,王杲的野心梦却不长久,万历三年被李成梁击败,后被明军解往北京活磔,先割其肉离骨,再断其肢体,最后方断咽喉,死状不可谓不惨。 王杲死后,古勒城被明军焚毁。 万历二十七年的时候奴尔哈赤曾想重修此城,仿王杲以此城为建州根基,但时李成梁尚在,奴尔哈赤害怕重修古勒城会触动李成梁,故而只得将他心目中的女真都城选在了离古勒城百余里的黑图阿拉。 不过,虽然没有重修古勒城,但由于此地位于抚顺以东,界凡山以南,扎喀尔关以北,黑图阿拉以西,一地可控四处,因此奴尔哈赤自然不能让如此重地荒废,便迁了几个牛录的部众安置在古勒废寨,并在此地设立了隶建州卫的驿站,负责抚顺和黑图阿拉的汛道。 当年因为宽甸六堡缘故,朝廷遣兵部给事中熊明遇和中书舍人魏良臣出使建州时,并曾在古勒寨停留过一晚。 奴尔哈赤建立金国,正式以“八大恨”起兵叛明后,先后攻占抚顺、清河等地后,不但使金国的控制范围扩大一倍,也使古勒寨的地位越发突显重要。于是便在原先几个牛录的基础上又将此寨划归镶红旗治下。 阿达海接命之后,便立即带人进驻了古勒寨。对于明军,阿达海是恨之入骨的,因为他的三哥彻尔格于去年在宽甸被明军斩杀。 出于报仇心理,阿达海在汗王领着主力出发之后,就擅自下令处决了600多明军俘虏。 第二百二十九章 杀奴不是请客吃饭 被处死的明军俘虏尸体就摆在了古勒寨外的苏克素河边,沿着这条河往西北不到十里的地方有一个村子。 当地的女真人管这村子叫大伙房村。 一般女真人很少使用“村”来称呼某个地方,他们习惯称寨、屯,之所以大伙房村这个地名能够存在,是因为这个名字已经用了上千年。 据说是源于千年前的大唐名将薛仁贵率兵征东时在此地埋锅灶过饭。 此后,大伙房村的名字便承袭了下来。村子里的人从汉人变成契丹、渤海、女真、蒙古人后又变成汉人,接着汉人又消失了,成了如今的女真村。 不同的人在大伙房村留下的不同印记,完全就是这一片土地在千年的历史转变见证。 有趣的,现在大伙房村住的女真人一直宣称他们是觉罗,说他们的祖先是当年王杲的部属宝实次子阿纳哈章。 宝实,便是当今大金国汗王、八旗共主奴尔哈赤曾祖父福满最小的儿子。 只是,奴尔哈赤却不承认这门亲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宝实这一支成了乌拉部的人,而乌拉部是奴尔哈赤这一生除明朝外最强劲的敌人。 有几次,奴尔哈赤都险些被乌拉部杀死。如此,他自是不会承认这支替乌拉人与自己为敌的族人们是觉罗,只将他们安置在这苏克素河边的小村落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许是知道汗王不会再承认他们,大伙房的女真人渐渐也不敢再提他们的过去,同其他臣服建州的女真部落一样,该交粮就交粮,该出丁就出丁,渐渐的完全融入了现在的身份。 半个多月前,大伙房村的女真人第一次看到了大金国天命汗,虽然只是远远的看到了天命汗的身影,但依旧让大伙房村为之兴奋了几天。 不管怎么说,天命汗都是他们的远房亲戚啊! 再后来,按八旗编制的大伙房村牛录额真索阿宝带着他们村的76名青壮响应天命汗的号召去和明军作战了。 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和女人。 接下去的日日夜夜里,大伙房村的人心都一直提着,直到从吉林崖快马赶回都城的报信者口中得到前线大捷,汗王领着八旗儿郎打败了明朝的大军后,大伙房村的人才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老人们兴高采烈的跟孩子们说起当年大金国在完颜家带领下入主中原的往事,女人们则欢天喜地的聚在一起说着男人回来后会怎么折腾她们的事。 几个刚从别的寨子嫁过来的年轻女人则暗自为自己庆幸,前线打赢了代表她们的丈夫能活着回来。那样的话,她们就不必和自己的公公去生养孩子了。 虽然,这在女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但毕竟她们的公公太老。世上没有几个年轻女人喜欢老男人的。 可是,很快又有新的消息传来,仗虽然打胜了,可八旗的将士们却不能马上回家,他们还需要跟随汗王去东边再打一场仗。 那场仗要是打赢了,男人们才能真正的回家。 女人们只能继续等待,她们结伴来到高处远眺从古勒寨浩浩荡荡往东方开去的八旗大军,祈祷着自己的丈夫能够平安回来。 之后,大伙房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时不时在村子歇脚喝水的探马,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这天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时候,几个上山砍柴的女真老人碰到了一队打吉林崖那边过来的八旗兵,对方自称是正红旗的人,奉命抽调回都城。 带队的是一个壮大,看着就是一个很壮实的女真汉子,他不无自豪的说道前阵和明军作战时,曾亲手砍杀了对方一员大将,旗主还将那明将的佩刀赏给了他。 “喏,就是这把,怎么样,刀不错吧?”壮大像是炫耀般将手中的长刀从刀鞘抽了出来请老人们观摩起来。 “好刀,真是好刀!” 老人们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赞赏起宝刀来,壮大也很大方的将刀递给他们使两下。 很快,这支正红旗的八旗兵就和女真老人们熟络了,见天色已晚,女真老人们很是热情的邀请他们到村子里歇脚。 壮大却说不必了,这里离古勒寨不远,大家伙辛苦些点火把摸黑走路,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夜里山路难行,山里熊啊狼啊的也多,可不保险。” “我们村子虽不大,但年轻人都去跟汗王打仗了,腾些屋子让你们住一晚没有问题的。” “......” 女真老人们热情的邀请正红旗的官兵到他们那歇息。壮大想了想,寻思走夜路是不安全,便欣然同意。 为了表示对老人们的感谢,壮大还让人拿了五十枚汗王新铸造的“天命汗”钱给了老人们,说是权当歇脚钱。 老人们推辞了一会也收下了,当下领着壮大他们这帮人进了村子。 村子里来了八旗官兵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家家户户都过来看这些跟随汗王的八旗勇士,听着他们说些杀汉兵的事,老人孩子们高兴,妇人们听了也是满脸发光。 尤其是听说八旗缴获了很多明朝人的好东西,还抓了好多明朝俘虏,他们就更加的开心。 因为,按汗王定下的规矩,各旗会平分包括俘虏在内的战利品,到时候大伙房村多少也能分一些,再不济也能给发些汉人做包衣奴才干活。 这样的话,老人女人们就不用再辛苦了。 热闹了一阵,有老人安排妇人去做饭。热腾腾的米饭配上打苏克素河打上来的鱼干,让杀汉人的勇士们吃的是不住抹嘴,都说这是他们吃过的最好食物了。 “还别说,我们这苏克素河的鱼啊,真是这关外最肥美的了,从前就有汉人的贩子过来叫咱们打鱼运到沈阳,抚顺去卖呢...”平日带领村子里人到河里打鱼的一个女真老人笑道。 这时,一个八岁的小孩却突然叫了一声:“阿牟其,你的耳朵受伤了么?” 小孩的母亲董鄂氏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军官的耳朵上面有血迹,而且侧额头上还有两道不细看就看不出的破口子。 董鄂有点困惑了,她朝别的人看去,突然发现这些人的脑袋好像都是新剔的,并且脑后的小辫子看起来也好像是新扎的。 没等董鄂氏叫出来,那些还在和村子里述说自己英雄事迹的正红旗官兵就突然起身,抄出他们的佩刀向着人群砍杀起来。 惨叫声,惊吓声,哀号声一下响彻在大伙房村的上空。 半柱香后,那个壮大一边将刀在一具女真老人的身上来回擦拭,一边对部下说道:“疏忽了,没想到叫个建奴崽子看出破绽来。” “大人,他们?”部下似乎有个难题。 那壮大扫了眼那帮被吓的浑身颤抖的妇人孩子,面容明显犹豫了下,继而内心似乎在挣扎,最终,他咬牙道:“许千户曾说过,建奴是全民皆兵,老人孩子都是兵,妇人虽没上战场,可射向我们兄弟身上的箭枝都有她们的一份力,所以,手软不得。杀奴不是请客吃饭啊。” 第二百三十章 想做大官,就得胆大 太爷爷临终前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文明本质是建立于野蛮之上,并从野蛮脱胎换骨而来。想要保持文明的永远,则文明要永远比野蛮更野蛮。 关键时候,我们的国民要勇于脱去身上的文明外衣露出内在的野蛮肌魄,唯有如此,帝国之文明才会永保不衰,帝国之武运亦将永远昌盛。 ——节选自帝国钦命朝日行省提督太君、日亲王魏三宝著《太爷爷的精神永不忘》。 ......... 杀奴不是请客吃饭。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绝不是表面意思那么简单,乃是集大明皇帝亲军提督太监魏公良臣思想之大成,也是达力阿哈防营新组建的建州挺进队每一名官兵所必须知道的。 吉林崖杜松阵亡之后,陆续有千余官兵在经略标下右翼营管游击事都司刘遇节、都司张大纪带领下逃至防营。 从刘遇节口中得知杜松已经阵亡后,总兵王宣等人失声痛哭,未几,竟致整个防营哭声一片。 关键时候,许显纯挺身制止溃兵号泣,并命所部整顿约束吉林悬退下败兵,及时救治伤员。 总兵王宣、都司刘遇节等人也反应过来,知此时不是放声痛哭之声,各嘱部下遵奉许显纯指挥。如此,方使防营人心稍定。 但鉴于吉林崖已败,建奴随时会挥师来攻,防营虽聚有数千之众,但均是败兵,根本不可能凭借这小小防营硬抗建奴大军,故王宣再三思索请求周铁心立即下令全营由浑河浮桥南渡向沈阳撤退。 此时,又是许显纯力执不可南渡,他于众人说道经略乃是四路进军建奴老巢,故建奴虽败我这一路,仍有其余三路。 因而,建奴此刻定是勒兵北上对付自开原而来的马林部,萨尔浒一带反而空虚,所以,这个时候是上天给予大明最好的机会。 许显纯建议应当马上组织精干力量,趁建奴主力北进之时以奇兵突袭吉林崖和萨尔浒的建奴留守兵马,这样不管是给予北路马林部支援也好,还是给东南两路争取时间,都将给建奴造成极大麻烦,能一定程度挽回杜松兵败的影响。 监军周铁心倒是支持许显纯的建议,可王宣、刘遇节、张大纪等人却对这个大胆的想法感到疑虑,他们不确定建奴主力是否真如许显纯判断的那样尽往北边去了。要是事实不符,他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岂不是又要羊入虎口么。 许显纯见诸将均在推脱,知凭口舌难以说服他们,便提出由他于防营组织一支精干的突击队,于天黑之后往吉林崖摸去,以探明情况是否如他所料。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就在王宣、张大纪他们还在商量许显纯的提议是否可行时,周铁心拿出监军的身份命参将龚念遂将经略杨镐大人战前从沈阳发给杜松部的五万两白银取出,从中择万两悬赏全营招募敢死之士。 在赏银的刺激下,溃兵中有二百余官兵主动站出,又有许显纯从义州带来的百余战兵,组成了一支360人的突击队。 队伍组成后,许显纯即命将赏银直接发到士兵手中,又给每人配了双甲,讲明此去吉林崖的意义。并再三申明乃自愿前去,且事情有很大风险,若不愿者万勿勉强,做那人为财亡之事。 许部军士自是严明,那二百余溃兵倒也无人临阵退缩。这帮人中大半都是将领麾下家丁,少部更是亡命徒。大军兵败如山倒,他们于其中毫无办法,只能随波逐流,先保自家命。 现在,却是真金白银拿着去拼命,成功了能为死去同胞复仇,不成功,大不了再跑就是。 就这么着,饮了壮行酒后,许显纯亲自带队从营中摸黑出发。为避免被建奴探子发现,他们不敢骑马,也不敢点火把,相互间凭借绳子串绑在密林中小心翼翼摸索前进。 从达力阿哈到吉林崖不过十来里路,就算山路难走,白天用一两个时辰也走完了,但许显纯他们硬是走了将近三个时辰,到吉林崖下东方已经隐约泛鱼肚白了。 一路上他们也没有遇见建奴,只在几处隐蔽地方碰到了十几个躲在其中的明军伤兵。 这些伤兵透露了一个讯息,建奴并没有派人在山林中搜索逃走潜藏的明军。 这个讯息让许显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那就是急于解决北路马林部的建奴根本没有时间收拾萨尔浒的残局。 就好像一个十分饥饿的人,突然有了几个菜包子吃,狼吞虎咽的时候又发现不远处竟然还有一锅红烧肉,于是他连包子也不吃了直接奔那红烧肉去了。 武进士出身,公主亲孙的许显纯是第一个握刀往崖上摸去的。身后的敢死之士们见了哪有不跟随的。 一切都如许显纯所判断那样,吉林崖上果然没有多少建奴,只正红旗的两个牛录在驻守。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他们带来的汉人包衣奴。 这些建奴守在吉林崖的目的并非是防备明军来攻,而是负责看管尚未来得及运回黑图阿拉的缴获物资及少量明军俘虏。 这些因为连日作战而极度缺少睡眠的辫子兵们,是在睡梦中被耳畔传来的喊杀声惊醒的。 牛录额真哈达从帐中跑出来时,发现崖上到处都是明军。他手下的儿郎被明军活堵在帐中砍杀,当时就惊的魂都要飞了。 本能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以为汗王率领的八旗主力在北边叫明军打败了!不然明军怎么杀到眼皮子底下了! 偷袭得手的明军在许显纯的带领下如砍瓜切菜将那些辫子兵堵在帐中砍杀,崖上乱成一团。 而那些帮着做苦力搬运的汉人阿哈在发现明军杀上来后,一个个露出惊惧之色,有人想拿兵器反抗,但更多的人却是一脸茫然之色,继而就跪倒在地。 “靠不住的汉儿!” 哈达被那些汉人阿哈的表现气的直跺脚,这些个阿哈莫看平时只是给披甲人为奴,战时帮着做着辅兵杂事,但人数还不少,足有三四百人。 只要这些汉人阿哈不投降,明军就得分出人手去对付他们,那样哈达还能趁机组织部下反击。 可汉人阿哈们实在太让哈达失望了。崖上还有几百被金军俘虏的明军,这些人都是些比较健壮的,因为金军需要他们来扛运战利品。 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俘虏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用人带头就开始相互咬断绳子然后和看管他们的辫子兵搏斗起来。 哈达还算理智,知道他现在不跑是不可能的了。只是,他身边围着的十几个辫子兵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许显纯从一名辫子兵手中抢过长弓,一箭射中一个哈达的左大腿,弩箭一下贯穿哈达的动脉,血涌不止。 哈达吃痛不过,惨叫一声便扑倒在地,被随后冲过来的一个明军士兵随手一刀就断了脖子。 哈达一死,那些慌成一团的辫子兵更是没了主意,只能四散而跑。 一个明军中的朝鲜夫役兵因为手中的刀刃卷了,便拿了一名死去同伴的火铳,可他以前从来没放过铳,哪曾想瞎猫打中死老鼠,竟然随手一铳就轰到了个辫子兵,可怜那辫子兵跨下挂着的那根黑鸟瞬间就飞出体外,疼得他当场晕死过去。 余下辫子兵也不乏悍勇的,在人数比他们多得多的明军面前不言退,不言降,只一个个红着眼睛、咆哮着要和明军同归于尽。 奈何,对面的这帮明军都是死里逃生的亡命徒,占着出奇不意和兵力的优势,又岂会让他们翻盘。 没用多久,最后一个辫子兵倒在了血泊之中。此时,东方的天空已是一片大白了。 许显纯一边让人回去报讯,一边让人解救被俘明军,同时勒令那些投降的汉人阿哈们帮着收拾残局。 防营那边,监军周铁心和总兵王宣等人一直在等着信。王宣他们已经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许显纯无法得手,他们就劝监军立即南渡。如果许显纯得手,萨尔浒这一片真的没有建奴大军,那他们则立即行动起来攻占只有少量辫子兵驻守的建奴关卡、堡寨。 在和王宣的谈话中,周铁心告诉对方他已经派人去向北路马林部报讯了,请求马林能够率部从尚间崖退往三岔儿堡,再沿浑河东下与他们会合。 王宣对此不看好,他虽然没有见过马林,但心知这种将门出身的一般心性很傲,所以马林宁可在尚间崖和建奴主力决战,也不可能和大败的杜松余部会合。 周铁心也不好说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相信马林肯和他会师,并且能够击败建奴主力。 所以,他只需那个叶赫部能够听魏公公的安排大胆东进。如此一来,他这个杜松的监军或许真能如魏公公两个月前秘信所言,在建州立那不世之功,从而平步青云,督抚有望。 “做多大的官,取于你有多大的胆。” 周铁心对于魏公公的这句金玉良言,是深信不疑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叶赫的同志 战事正酣,前线将士却连棉衣也没有,公公特此感谢关内富商“Geomatic”为前线捐献棉金百两,待大军凯旋,必奏皇爷保为内廷特许经营伙伴。 .......... 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 监军周某再也不想过从前那种日子,他不愿再被妻子指着鼻子痛骂这辈子连给婆娘挣个“太君”的本事都没有。 诚如魏公公在宽甸的牌桌上对他所言那番——“打仗如打牌,关键时候就得梭哈,要不然你怎么赢大钱?” 梭了! 是人都怕死,可公公那话怎讲的? 噢,对,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如同一个怕鬼的人,在鬼没有出现前恐惧的要死,但当鬼真的出现了,难道还要真被鬼吓死吗? 尔今局面,就是个险中搏富贵。 周监军暗暗为自己鼓劲,他不能输给马祥德,那老小子在李如柏部当监军,万一表现的比自己还要出色,岂不是在公公心目中就盖过了自家一头? 因此,不管许显纯能否得手,周铁心都不会南渡,他就要钉在这达力阿哈等着叶赫部! 他不是要让建奴知道他分守辽海道的气节,也不是要朝廷知道他周铁心的傲骨,而是要魏公公知道他。 如此,足矣! 我懂者,公公矣; 懂我者,公公也! 不知为何,周铁心想到了杜松从沈阳启程出发时对送行者说的那句话——“杜松是个不识字的武夫,唯独不学读书人贪财怕死。” 读书人一定就贪财怕死么? 周铁心不这么看,他是贪财,但未必怕死。 上天,虽经常负人,但偶尔也会体谅人。 周铁心赌对了,吉林崖得手了! 王宣、张大纪、刘遇节他们是惊喜若狂,事情简单太出乎人意料了,任谁也没有想到大胜之后的建奴竟然转瞬就走光了。 眼面前的萨尔浒一带,竟然真成了那位公主亲孙所言的“真空”地带! “事有可为,事大有可为!” 王宣激动不已,第一个冲出军帐带兵往吉林崖赶去。都司刘遇节、参将龚念遂等也急忙召集所部杀出防营。 很快,在继夺取吉林崖后,杜松余部又收复了萨尔浒大营,斩杀了留守的178名建奴,抢回了一些尚未来得及被建奴带走的军械,马匹。 杜松的尸体在林中被明军发现,只是已经没有了首级。经询问被俘明军方知,杜将军被建奴什么十三阿哥射杀之后,其首级就被割去带走了。 周铁心现在没法夺回杜松首级,只得命人将杜松尸体暂时安葬在吉林崖下。 吉林崖和萨尔浒的陆续收复使得明军原本因大败而丧失的军心士气恢复不少,但接下来怎么做,很多将领却还是没有主意。 有说应当趁建奴主力集中对付北路马林部,自吉林崖出北从后方夹击建奴。有说应当立即东进和东南两路兵马合兵。有说按兵不动,扼守吉林崖,不使建奴回师。 众说纷纭中,周铁心采纳了许显纯的意见,以一部兵马驻守吉林崖,一部驻守防营,其余人马择选敢战之士补充,编成若干支挺进队。 每队多则百余人,少则数十人,皆冒建奴衣甲,于建奴后方控制区内行破坏之方针。即袭击建奴关卡、断其汛道,焚其据点,使建奴后方不稳。 “我部兵马虽有数千,但尚不足以攻坚,唯待北路分出胜负。” 许显纯密告周铁心,马林部必败无疑,所以他们不能闹出太大动静,那样反而会让建奴放弃对东进,转而来对付他们这些残兵。 故而,明智的做法就是先小打小闹,等建奴主力从尚间崖东出之后,再合叶赫部强攻通往黑图阿拉的古勒城,出其不意在建奴主力与东路刘綎部厮杀之时从其后方出现,那样大局便可定了。 许显纯又道:“若叶赫不愿与我军夹击建奴主力,监军大人亦可使他们去攻黑图阿拉。如此建奴失其根据,便如流寇一般,岂能在这山林密谷长存?” 周铁心当即采纳,令保定总兵王宣率残兵并同解救明军三千余驻吉林崖,加强工事,以做坚守。 又令都司刘遇节守达力阿哈防营,参将龚念遂与他同驻萨尔浒大营,其余人马俱归许显纯指挥编为建州挺进队,大肆袭击破坏萨尔浒方圆建奴据点。 周铁心原意许显纯智勇双全,可与他在萨尔浒指挥全局,但许显纯却仍请带队于敌后破坏。 周铁心劝不住,只得由许自为。 两日后,王宣急报北路马林兵败,建奴主力已由尚间崖自扎尔喀关东进,并未察觉吉林崖已被明军攻占。 马林兵败消息使得刚刚喘息过来的杜松余部又有些不稳,但周铁心却告诸将有叶赫兵马万余自浑河上游来助。又说沈阳经略大人已知北路皆败,故已调集沈阳留守兵马万余前来支援。 “老奴已领军东进,此间并无建奴主力,我又有兵马来援,有何可惧!” 为表自己与将士同进退,周铁心使人伐老林百年之木制成棺材一付,置于大营军帐之前,谓他监军若先跑,则任何人可杀之。死后或弃于荒地任由禽兽分食,或投入浑河喂养鱼虾。 “但若本官战死,有活者念本官报国之心,可使本官容身于这棺木之中!” 周铁心置棺之举大为震动将士,加之又有援军,且此地并无建奴主力,军心遂不复动摇。 .......... 通往扎尔喀关的一条小道上,两名八旗兵不住甩鞭抽打座骑。他二人如此着急,是因为要急着向扎尔喀关通报紧急军情——就在昨天,胆大妄为的叶赫部打着什么明建州警备师团的旗号袭击了尚间崖,牛录额真哈达、鄂尔沁以下将士两百余战死。现叶赫部已越过尚间崖,正向扎尔喀关进军。 这两个八旗兵是尚间崖往扎尔喀关的驿马寨的汛兵,他们的驿寨受到了叶赫部的攻击,二人是死里逃生跑出来的,如果不能将这个消息传递回扎尔喀关,毫无防备的扎尔喀关一旦被叶赫部攻占,后果不堪设想。 正急奔着,前方那名八旗兵突然瞳孔一缩,继而人头便从半空中掉落,死时极其安静,毫无声响,直到没了脑袋的身体从马上坠下,后面那八旗兵才怔了一下。可不等他勒马停住,几枚箭枝就向他射了过来,然后中箭落马。 之后,两边的林中冲出几十个人影来,有两人走到那中箭落马未死的八旗兵面前,将他死死的按住。 和部下们一样剔了建奴发式的许显纯走到缠绕在两棵大树间的铁丝边,直接用手拭去了铁丝上的血迹,之后将那颗滚落在边上的建奴首级踢到了一边。 不远处,许的部下正在逼问那中箭的八旗兵。那八旗兵许是知道自己就是说了也是死,因此咬紧牙关不语。 “嘴硬么?” 许显纯走到那被抓的八旗兵面前,打量了他一眼,示意部下将这八旗兵的裤子脱掉,然后拿出匕首在这八旗兵的裆间拍了拍。 冰凉的寒意和眼前这些假冒八旗兵的明军脸上的表情,让这八旗兵面色为之一紧。 他恐惧了。 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他不怕死,可那东西被匕首贴着的感觉却比死还要可怕。 他招了。 “叶赫部总算没有让公公失望。” 许显纯直腰站了起来,对于一吓就招的人,他没有兴趣施以什么酷刑。并且,对于这种人,他反而还是很喜欢的。 “给他止血,带上他。” 许显纯是个讲道义的人,他可以对敌人残酷无情,但如果对方让他满意,他就会手下留情。 “走,我们去迎接叶赫的同志!” 许显纯翻身上了部下牵过来的座骑,从奴尔哈赤起兵造反那刻起,事情就完全在魏公公的掌握之中,怕是那诸葛孔明复生也不及公公一二。 第二百三十二章 卷土重来的明军 白龙山会师,是平奴战事的转折之处。此次会师,极大的壮大了平叛部队的力量,鼓舞了全军将士对反击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分裂贵族集团的决心,更对推动全线大反攻起到了决定性的意义! ——节选自辽国公、蓟辽总督、原分守辽海东宁道周铁心晚年回忆录《过河,过河》。 ........... 三月初六日,以叶赫部为主,马林部残兵为辅的大明皇帝亲军建州警备师团与杜松余部胜利会师于尚间崖以东白龙山。 根据魏公公战前指示精神,在杜松部监军周铁心的主持下,建州警备师团与明军暂时合并,统一部署,取会师地于黑图阿拉西北,称西北方面军。 为明确双方指挥体系,保证部队战斗力,许显纯提议于西北方面军建立临时的统一指挥体系,即前线委员会,又称总前委。 此提议得到了叶赫部贝勒金台吉的热情拥护,并提议由监军周铁心出任总前委,其为副前委,布扬古、王宣、张大纪、许显纯、龚念遂为委员。 经整顿,西北方面军辖步骑一万六千余,其中叶赫部骑兵5800余,马林残部3200余,杜松残部5600余,其余明军2000余。 统编为三旅团,分别为布扬古第一旅团、王宣第二旅团、许显纯第三旅团。 为尽快消灭建州反动反动派,会师当日,即由布扬古率第一旅团攻打扎尔喀关,以求打通去往黑阿图拉方向通道。 只有少许建奴据守的扎尔喀关完全无法抵挡充满复仇怒火的第一旅团进攻,仅仅半个时辰此关便告失守。守将金镶蓝旗甲喇章京马察泰颜战死,佐领乌喇以下官兵290余被杀。至此,西北方面军打开了通往黑图阿拉的第一道关卡。 随后,第一旅团于扎尔喀关发现大小火炮四十余门,经询问被俘建奴得知,这些火炮都是投降建奴的原抚顺守将李永芳特意从萨尔浒原明军大营拉运至此。 据说李永芳已向奴哈赤建议由佟养性为大金组建一支炮队,这样日后攻打如沈阳、辽阳这些明军重镇时可事半功倍,有效降低八旗伤亡。 奴尔哈赤采纳了李永芳的建议,只是因为八旗主力要东进对付刘綎部,李永芳和佟养性来不及派出人手将这些大炮运往黑图阿拉。 得知布扬古在扎尔喀关缴获了大量火炮后,许显纯立即请辎重参将龚念遂从各部将那些被打乱了的炮手组织起来,随后调用大批驼马将这些火炮从扎尔喀关运出,随军参加攻击对通往黑图阿拉的最后一座建奴重镇古勒寨的攻击。 因为明军之前派出的大量挺进队对萨尔浒地区的建奴关卡汛道的破袭,直到明军兵临城下,驻守古勒寨的额亦都之子阿达海方知已经被汗王大败的明军竟然卷土重来了。 手头只有6个牛录千余八旗兵的阿达海没有被明军吓的弃寨而逃,而是决心坚守。 但自知仅凭这点人马很难挡住明军破城,所以他立即派人快马向正率主力东进的汗王报讯,请求增援。哪怕汗王派来一个旗,甚至半个旗的兵马,阿达海都有信心能将明军挡在墙外。 战斗很快打响。 明军的炮队在城外向古勒寨的寨墙进行了试探性的炮击,在得出准确的距离后,炮手们调整了炮位,之后密集的炮声便开始传出。 爆炸产生的碎砖灰尘顿时弥漫整个城头,将城墙上炸得凹凸不平,豁开的口子就跟人脸上的麻子一样多。 没等寨子里的八旗兵回过神来,又听对面明军炮阵震耳的怒吼声响起,明军的炮阵上空再次腾起白烟,呼啸而来的炮弹让城上的八旗兵下意识的就缩紧了身子躲在城墙之后。 明军火炮使用的大多是实心铁弹,这种炮弹对人的杀伤不及虎蹲炮等近距离打出的散子霰弹,但在攻城战中,实心弹对敌人城墙的破坏比散子要强大十数倍。 虽然有数弹打空落在了寨墙后方,但大多数铁弹仍是狠狠砸在城墙上,本就因为三十多年前明军的焚毁而破败的古勒寨墙顿时就塌了大片下来,无数块城砖和条石在灰尘包裹中掉落城下。不少辫子兵不是死于明军的炮弹,而是被溅起的飞砖击伤打死。 被留下驻守的兵马自然不可能是各旗的精锐,其中有一些甚至都没有参与过在萨尔浒和尚间崖的两场大战,陡的遭遇明军如此打击,辫子兵们的胆气自然要被吓的消散许多。 阿达海见状,立即下令城墙上的人赶紧下到墙后,他知道明军在炮击的时候不可能派兵登城,那样他们的炮弹会把自己人给砸死。 明军果然没有在这个时候派兵登城,许显纯倒是想这样做,可考虑到西北方面军毕竟是由叶赫部和大败的两部明军组成,并非皇军主力,没有经受过步炮协同战术的训练,也没有经历过大战,强驱他们炮击的时候登城,恐怕会弄巧成拙。 不过,炮击显然让西北方面军将士的士气大海,尤其是见到城上的辫子兵都不敢探头,官兵们对夺夺的信心更增。 布扬古也是兴奋,只要拿下这座古勒寨,他叶赫部就离最终的复仇只差临门一脚了! “放!” 杜松部出征前得到了大量火药,这些火药落在金军手中又归到明军这里,许显纯自然不会节俭。 他要古勒寨墙上见不到一个活人,他要彻底打跨建奴守城的胆量,他甚至想不损一兵一卒就能登上古勒寨的墙头。 也都是憋足了劲的炮手更是肆意的向着古勒寨倾泄大炮的怒火,只打得整个古勒寨上方跟下大雾似的,啥都看不清。 根本没有火炮还击的阿达海现在只能咬紧牙关躲在墙底下,祈盼明军的炮子早点打完。 明军的炮击持续有一柱香后方才停了下来,阿达海心下一紧,意识到明军要攻城了,马上下令部下们赶紧上墙阻止明军登城。 虽说寨墙叫明军炸的裂开,有很多地方都塌了,但古勒寨墙是当年的建州女真王城,修的不可谓不坚固,李成梁的人放火烧了几天都没有将城墙烧毁,哪能叫明军的火炮炸上一会就完全坍塌了呢! 汉人的火炮是厉害,但火炮可不能帮助他们拿下古勒寨。汗王带领的大军是三天前经古勒寨东进的,所以只要他阿达海能够死守五六天,援军一定会赶到。 城墙下,明军动了。 几百名披着双甲的明军在盾牌的遮挡下扛着上百架云梯缓缓的朝寨墙攻来,在这些明军的后方是一队队手持火铳的明军,他们不时在军官的命令下对着寨墙放铳,显是企图以此来掩护前面的明军接近城墙。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此寨一下,建奴末日不远矣 “监军大人,我军将士士气如虹,古勒寨指日可下!” 金台吉胸前挂着一根用绳子吊着的千里镜,这是在白龙山会师时周监军送给他的礼物。 靠着此物,古勒寨墙上的建州兵举动,金台吉看的可是一清二楚,这玩意真是个好东西啊,可不就是汉人说的千里眼么。 周监军则是哈哈一笑,道:“贝勒爷,不要称我为监军大人,叫我铁心同志便好。” “啊,对对,铁心同志!” 金台吉也笑了起来,布扬古告诉他在皇军那里,“同志”是魏公公要求的军中特别亲切称呼,谁要是能被称呼同志,说明他已经得到了魏公公的认可,是融入皇军的自己人了。 而和魏公公成了自家人,显然就是和大明皇帝拉上了关系,再也不是从前的“关外叶赫”,而是“我家叶赫”了。 布扬古说的明白,皇帝家军就是皇帝直接管辖的人马! 试问,打大明开国以来,又有哪支非汉人的兵马能够归皇帝直接管辖呢。便是当年的朵颜三卫也不曾得到如此殊荣啊! “也请铁心同志不要叫我贝勒爷,我金台吉不但是大明的子民,皇军的师团长,更是总前委的成员。”金台吉很是郑重道。 “好的,金台吉同志,” 周监军高度赞扬金台吉的政治觉悟,与其一同策马上前观战。 准备用云梯登城的是布扬古手下的叶赫兵,掩护他们的是许显纯麾下的铳手。 曾经历大小甸之役的周监军对于云梯登城这种攻城战术很是不以为然,他本意是想让许显纯手下的工兵进行爆破作业,省时省劲一举炸毁古勒城。当初他可是亲眼看见魏公公使人爆破一下炸飞几百辫子兵的。 可许显纯却告诉他军中携带的颗粒火药已经消耗大半,余下数量不足以用于爆破。勉强使用的话不但达不到目的,反而会让军中火铳变成烧火棍。 没有办法,周监军只能采取这种早就被皇军淘汰的老式登城法。这种办法也注定会让攀城的士兵死伤不少。 让叶赫兵主攻,却并非周监军对叶赫部有歧视,有意让他们充当炮灰,却是叶赫部的贝勒布扬古自己提出来的。 布扬古的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让明军看看叶赫部的战斗力;二可能是想凭借战功为叶赫部争取更大的权力,以求战后能够名正言顺的接替奴尔哈赤成为建州新的龙虎将军。 这不是布扬古和金台吉的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早在战前,皇帝便下诏叶赫部,告知贝勒金台吉、布扬古若能擒斩努尔哈赤,朝廷将给与建州敕书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 有功才有酬。 金台吉和布扬古很清楚,要想接手奴尔哈赤的龙虎将军,他们叶赫部就得卖大力气。 倘若舍不得族人性命,一直躲在明军后面摇旗呐喊,那战后明军就未必会让他们叶赫成为建州新的主人。 因此,他们必须去拼,为了复仇也好,为了将来也好,唯有以鲜血让大明知道他们的忠诚,知道他们的价值,才有可能取代奴尔哈赤。 始终牢记魏公公教诲的周监军也没有亏待叶赫部,他告诉金台吉破寨之后,里面的战利品叶赫部可以取走一半,并且首功也是他叶赫部的。 这让金台吉更是大喜,现在整个黑图阿拉西北的局势非常清晰了,那就是除了少量留守兵马,根本没有建奴的大军。只要他们叶赫部有那个胆量,哪怕没有明军配合,他们都能让建州付出重大代价。 而夺取了古勒寨之后,摆在他们叶赫部面前的就是光明大道了。如此,这个时候不卖命还等什么时候? .......... 古勒寨上的八旗兵开始了反击,反击的方式简单也唯一,那就是向城下的攻城明军射去大量的箭枝。 八旗兵的大箭还是很具杀伤力的,哪怕攻城的叶赫兵头顶着大量盾牌,还是有不少人被箭枝射中,队形为之一乱。 掩护的明军铳手也在不断的朝墙上放铳,试图吸引墙上的八旗兵将射击的目标对准他们。 可八旗兵不为所动,冒着明军的铳子不住探头,见缝插针般射击那些攻城的叶赫兵。 不时倒下的叶赫兵又绊倒了不少同伴,让前进的步伐为之迟缓。 在一线指挥的布扬古并没有因此下令族人们后撤,而是令敲鼓为他的族人鼓劲。此刻,他的长子雅尔虎也在攻城队伍之中。 终于,在付出了近百伤亡之后,攻城的叶赫兵们抵达寨墙下方,之后迅速结阵将云梯搭在寨墙上开始攀梯而上。 可当他们刚攀到半空时,上面的八旗兵就将大量金汁倒了下来。除此之外还有石块不住抛落,使得攀墙的叶赫兵死伤一片。 寨墙下哀号声彼此起伏。 布扬古的长子雅尔虎险些被石头砸到,他朝头顶上方看了眼,又看了看边上倒下去的堂弟觉尔察。 觉尔察的脑袋被一块石头砸凹了,嘴巴微微张合着似乎想说什么,雅尔虎凑过头去想听,可是什么也听不到。 将堂弟的眼睛合上后,雅尔虎捡起了刚才因为避让石头而失手掉落的长刀,将之塞到口中用牙咬着,闷哼一声上了云梯,箭步向上爬去。 雅尔虎的勇敢让族人们为之侧目,被女真人压迫的几乎要灭族的他们生出狠劲,不要命的往墙上爬去,如蚁附般。 布扬古又挥动了令旗,另一支数百人的叶赫兵迅速冲向古勒寨墙,掩护的明军铳手也接近墙下。 惨烈的厮杀在古勒寨墙上演着。 随着明军不断投入有生力量,八旗兵开始渐渐不支,守得了这处却守不了那处。有几处更被明军攀城攻破,喊杀震天。 不管阿达海愿不愿意承认,随着攀上城的明军越来越多,古勒寨的失守也就是一会的事了,他根本不可能等到援军的到来。 “撤,快撤!” 阿达海咬牙下令撤退,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马上带着残兵逃出古勒寨,要不然他们就会被明军吞没。 听到这一命令,残存的八旗兵立即如蒙大赫般飞快的从墙上跑下来。反应慢一点的等到发现城头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后,也惊醒过来,跌跌撞撞的从满地尸体上艰难的向城下逃去。 “救我,救我!” 城头上受伤未死的八旗兵无助的望着同伴远去的身影,能挣扎爬动的无一例外都在向城下爬去,哪怕面前是遍地的粪汁和血泊,他们也毫无厌恶的爬过去。 爬不动的则凄惨的叫唤着,幻想有同伴能够将自己扶起救下去,可是他们的求救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在明军的震天喊杀声中,他们彻底的被遗弃了。 “破了,破了!” 用千里镜观战的金台吉看到布扬古的儿子雅尔虎在将军旗插在墙上后,眼角竟然泛出泪花来。 阿玛,你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了吗! “此寨一下,建奴末日不远矣!” 在对身边的保定总兵王宣说完这一句后,周监军双腿一勒,座骑便向古勒寨奔去。 四面八方,无数的军旗引领着上万明军潮水般的向前方涌去。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九日,金重镇古勒寨失守。 第二百三十四章 是谁?是谁! “pp197623”对帝国的贡献有目共睹,这种人帝国不予以厚报,活该亡国!——魏公公第三次西巡讲话。 ........ “快,跟上!” 通往阿布达里岗的一条尖沟边,数千名八旗兵打着火把在夜色向着东方急行,很多士兵根本不是坐在马上,而是用绳子将自己与座骑牢牢绑住,半个身子紧贴着马脖子,头上的盔甲也都取了下来用绳子连同兵器系住,以免掉落。 他们,实在是太困了。 自尚间崖东进后,这些八旗兵就几乎没有睡过觉,他们白天在行军,晚上也在行军。要不是人人双马,只怕战马早已不堪重负累倒。 马能轮换,人却不能轮换。 这些八旗兵想尽了各种办法,只为让自己能够在马上趴稳,但悲剧还是时不时的发生,有人掉下了几十丈的深沟,有的人落马之后被后面的同伴座骑踏死。 但,这些却完全不能阻挡其余辫子兵们奔向东方的脚步。 因为,他们相信在汗王的带领下,他们仍将取得再一次胜利! 牺牲,只要能换取胜利,那就是值得的。 士兵们顽强,军官们更是充满斗志,他们不断的呼吼提醒着那些因为睡意而意识模糊的部下,他们要尽可能的不让一个部下掉队,他们要尽可能的将所有人带到目的地。 如果死,也要死在和明军厮杀的战场! 队伍当中,有天命汗的五子,也是这支正黄旗辫子兵们的旗主莽古尔泰,也有天命汗的十子德格类和在吉林崖射杀明主将杜松的十三阿哥赖幕布。 正黄旗作为八旗先锋,莽古尔泰肩上承担着重任,他既要为大军开路,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阿布达里岗以北,为大军选择一处最佳的设伏地点。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算起来离阿布达里岗只有不到四十余里地。从一路并未发现有明军的细作探马来看,莽古尔泰判断明军刘綎部可能刚刚抵达阿布达里岗,又或是尚未抵达。 如果判断正确的话,这无疑是个好事,阿玛和大臣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綎部已经越过阿布达里岗向黑图阿拉挺进,那样的话就算佟养性派去的假使者能把消息送到,八旗恐怕也来不及选择一处合适地点设伏了。 硬碰硬的和刘綎部决战,对于人困马乏,没有地利优势的八旗而言,实在是一场苦战。这是八旗上下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老十三,再坚持一会,别睡着了!” 瞥见身边的十弟德格类不知何时已经抱着马脖子睡着后,莽古尔泰忙叫了他一声。 “噢?噢,” 德格类嘴里答应着,可身子却是不曾有半点动作。 十阿哥也真的是太累了。 莽古尔泰摇了摇头,朝德格类后边的老十三赖幕布看去,发现这个十三弟和他一样始终紧勒马鞍,一点也不像他的十哥那样无精打采。 “五哥,我吃得消!阿玛可是说了,要我再把那刘綎老儿射杀,这样我也是咱八旗的巴图鲁了!” 赖幕布很是自豪的朝五哥晃了晃手中的长弓,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很稚嫩,因为他才12岁,比老十二阿济格还小一岁。在他下面则是才九岁的多尔衮和才七岁的多铎。 “好样的!” 莽古尔泰赞了一声十三弟,心道十三弟小小年纪就如此勇猛,比起十二弟阿济格可强得多了。 可惜,汗王宠爱阿巴亥,要不然阿济格那小子凭什么当上镶白旗的旗主。 正要让十三弟注意些时,天空却突然一道乌云遮住了弯月,继而就是狂风呼啸,未几,竟然伸手不见五指了。 “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各甲喇的将领们得到旗主的命令后,立即下令所部停止前进。 风实在是太大,火把没办法在狂风下支撑给大军照亮。没有亮光,几千人如何在这一片漆黑中行进,停止前进是无奈的选择,也是明智的选择。 “五哥,现在怎么办?” 赖幕布翻身下马走到五哥身边,年少的他是主动向父汗求与五哥一同出发,为八旗做开路先锋的。 也许,小赖幕布心中有和阿济格较劲的意思。 “风实在太大,没办法再走,等风停了再出发吧。” 莽古尔泰也是无奈,他现在只能祈祷老天爷千万别下雪,要不然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这鬼老天,都三月了,怎么还这么冷的,五哥,这些年可是一年比一年冷。”德格类将自己的棉服裹紧,风太大了,吹的他是打身心里感到寒冷。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老十说的不假,这十多年年成是奇怪,他小的时候可没这么冷的。这次父汗决心造明朝的反,除了历年来明朝的欺压外,也有建州日子不好过的原因。如果不能从明朝那里得到更多的资源,八旗的实力将严重受损,反都没法反了。 “趁风没停,你们抓紧睡一会,我派人去给阿玛报讯。” 莽古尔泰说完便让人去给后面的主力报讯,他正黄旗是最先出发的,后面跟上来的是两红旗和两蓝旗。 .......... 离正黄旗大概有三十几里的八旗主力那边也遇上了大风,当时各旗就停止了前进。 奴尔哈赤有些担心这狂风是不是会卷下大雪来,老天爷真要下雪的话,给八旗制造的麻烦可比明军要严重的多。 好在,北风呼啸中,天上却没有雪花落下,这让奴尔哈赤和一众八旗贝勒、大臣们都是松了口气。 “汗王不用担心,奴才以为这风虽大,但不会长久,下半夜肯定能止。” 范文程指着天上的乌云告诉众人乌云之后隐有月光,说明这片区域上空只不过暂时叫乌云遮住,风越是大,那云散的就越快,过不了多久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众人听后都说有理,奴尔哈赤也笑着点了点头。 “去给汗王弄些吃的来!” 奴尔哈赤的女婿何和礼吩咐几个戈什哈,正要亲自带人给汗王扎帐,就见北边的人马有异动,继而就见白甲兵带着一人急步奔了过来。 “汗王,汗王!” 白甲兵带来的那人远远就大声叫唤。 “汗王驾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何和礼不快,正要喝斥那人,却愣在了那里,失声道:“阿达海,怎么是你!” 听到这个名字,正和二贝勒代善说话的额亦都也惊了一下,扭头来看,来的不是他的儿子阿达海又是谁! 阿达海也看到了自己的阿玛,可他来不及跟阿玛说话就上前“扑通”跪在了地上,朝一身甲衣的汗王不住磕头道:“奴才无能,古勒寨丢了!” “什么?” 奴尔哈赤大吃一惊,上前一把抓住阿达海的衣领,怒喝:“怎么回事,古勒寨怎么会丢!” “汗王,是明,是明军...” 阿达海结结巴巴的将明军突然重兵攻打古勒寨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又是不住磕头,说自己无能该死什么的。 奴尔哈赤却没有暴怒一脚踹开阿达海,而是松开了他的衣领,募的回首北方,脸上露出凝重表情。 “明军接连两败,折损数万,杜松死了,马林跑了,这支明军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明朝除了四路兵马外还有一路?!”代善拳头紧握,难以置信。 众贝勒和大臣们也是不敢想象所听到的,他们不认为大败的明军残部还有胆量卷土重来。 “汗王,是叶赫部,奴才看到了金台吉和布扬古,是他们叶赫部的人在帮明军打咱们!”阿达海咬牙切齿。 一听是叶赫部的人,代善立时怒了,愤而喝道:“阿玛,孩儿这就带兵去灭了那两个鼠子!” 闻言,范文程却吓了一跳,继而赶紧呼道:“二贝勒,万万不可!” “怎么?” 代善朝范文程看去,火光下脸色满是狰狞。 范文程硬着头皮道:“二贝勒,我军当前大敌是东边的刘綎部而不是北边的叶赫部啊,只要打败了刘綎部,那叶赫部就会吓的不战自退,现在回师,则战机尽失,即便消灭了叶赫部,那刘綎部也兵临我都城了啊!若是李如柏知道刘綎已至我都城,他定然也会过来抢功的啊,届时我疲于奔走,只怕难解都城之围.....” 范文程苦心劝说代善万勿因小失大,这个时候回师对付叶赫不是智者所为。 代善闷哼一声:“难道就放着叶赫在后面不管吗?” “文程说的对,这个时候咱们不能回去。” 奴尔哈赤眉头紧皱,征战一生的他,在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祥感。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个战略,是他反复思索之后才定下的方针,只要按着这个主针部署,便能将明军一一击破。 但是,这个战略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八旗主力需要在最短时间解决战斗,然后以最快速度赶到下一个战场。 这不但意味着八旗主力根本没有时间休整,也意味着在解决了任何一路的明军后,八旗不可能留驻兵马消化胜利果实。 换句话说,就是虚。 非常非常的虚。 这个时候若是有一支明军敢冒险继续深入,八旗的“虚”就会立时暴露,继而八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局面和优势也会瞬间被摧毁。 但之前,奴尔哈赤不认为明朝有人能看出他这个战略的弱点,可现在,他必须承认,明朝还是有能人的。 这个人是谁? 难道真是叶赫部的两个鼠子么?又难道是那个修营修的不错的杜松监军周铁心? 还是另外有人? 到底是谁! 狂风中,奴尔哈赤的内心有些凌乱。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中心开花 范文程所言的战机其实就是金国存亡的关键。 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只一路去也是一条道走到黑,已经连胜两场并且正在东进途中的八旗主力不可能回头,对付那支从背后卷土重来的明军! 那样做只有一个后果,就是精疲力竭的八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的东南两路兵马将他们的都城黑图阿拉围得死死。 这可不是明军的一路人马,而是两路近五万大军! 届时,恐怕连走路都能睡着的八旗将士怎么去啃这五万明军的硬骨头? 就是五万头猪,怕是他们都杀不了! 要想避免亡国,奴尔哈赤能做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东进,不顾一切东进,吃到刘綎,将明朝的四路兵马彻底粉粹。 未等风停,东进的八旗便冒着危险在漆黑的夜色中继续行军。 各旗的将领都如心中压了一块大石般,他们输不起! 便是向来处危不惊的奴尔哈赤,也长时间不语。 大臣们上一次看到汗王如此,还是三十多年前十三付甲起兵的前夜。 在越过二条子岭时,奴尔哈赤对伴在他身边的十二阿哥、镶白旗主阿济格说了一句:“汉人地大物博,人口亿兆,我女真与之相比,不过是其零头而矣,故汉人的能人智士远较我女真为多。你将来独自领旗,切要记住阿玛所言,万勿轻视你的对手,若有汉人贤士来投,是你的荣幸,也是我大金的荣幸。” “噢。” 阿济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 接到父汗急令不顾大风继续行军的命令后,莽古尔泰也是困惑,私下问来传讯的人发生何事,以致父汗如此催逼。 待得知竟然是叶赫部联合明军越过尚间崖攻取扎尔喀关、古勒寨,已经威胁到八旗主力后翼及都城黑图阿拉安危后,饶是莽古尔泰有勇无谋,也知大事不妙。 当下即让十弟德格类领一甲喇先行,嘱其要不惜代价于天亮之前抵达阿布达里岗。 德格类问道若是遇上刘綎部怎么办,莽古尔泰道稍作交战即行撤退,千万不要和明军纠缠。并让德格类于撤退时多弃军旗和甲衣,使明军相信他们不过是从萨尔浒过来的败军。 未多时,佟养性赶到正黄旗,他是过来等侯往刘綎部报假讯的部下董其义的。 刘綎部是否被骗眼下已经成了战事取胜的又一关键。 “五阿哥的安排很好,刘綎得了董其义的报讯,再有十阿哥这么一出,他必不疑咱们会在他大军必经之地设伏。” 佟养性又说刘綎部的监军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也是个好大喜功之人,从前他与其打过交道。所以在知道杜松已经大败八旗后,刘綎不急抢占黑图阿拉,那个康监军也会催他这么做。 “李如柏那里如何?” 莽古尔泰突然问佟养性,原负责大金情报细作的龚正六因为要和大哥禇英留守都城,所以眼下军中的情报事务都是佟养性在负责。 “二阿哥给李如柏送了信。”佟养性说的二阿哥不是代善,而是掌正蓝旗的阿敏。李如柏是其妹夫。 “但愿李二能识时务吧。”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他们几兄弟早年随父汗经常去李成梁家里,所以兄弟几个和李家的几兄弟都很熟悉。 不过李家那帮兄弟只有李如柏对他们很好,其余如大哥李如松,老五李如梅等人,很是看不上奴尔哈赤一家。 李如松甚至连对莽古尔泰的父亲奴尔哈赤的态度都十分不好,动辄称其是“奴儿”,这让莽古尔泰他们都很生气。 可李如松太过勇猛,他们几兄弟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莫说给父亲出气了,就是在李如松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 好在,那可恶的李如松是个短命鬼,要不然有他在,莽古尔泰不认为自己的阿玛还会选择造明朝的反。 ......... 董其义,铁岭汉人。 早年为沈阳右卫细作,后曾在萧伯芝建州守备衙门任职。佟养性叛明后对董其义极尽拉拢,许其重金,董遂甘为建奴驱使,助建州一举端掉了明朝在建州的情报网。 在定下派人谎报杜松部获胜,以诱刘綎急行深入进入伏击圈后,佟养性便向奴尔哈赤保举董其义担此重任。 拿了从杜松败军缴获的关防印记,董其义便带数十汉军伪扮成明军前往刘綎部。 然而,董其义并没有见到刘綎,甚至他都没有撞见刘綎部的明军。 因为,在距阿布达里岗数里的一条河边,董其义一行遭遇了一支刚刚从阿布达里岗明军那边突过来的八旗兵。 这支八旗骑兵是正黄旗甲喇章京冷僧机的部下,他们是在汗王出征之前抽调出来随扈尔汉东征围剿还乡团叛军的。 带队的是个叫多尼的什得拔,他们一行人出发时是35人,现在只剩19人。其中近乎一半人人挂彩带伤,可见突围时的惨况。 多尼给董其义他们带来了一个重要情报,就在三天前,扈尔汉大人为了迟缓明军刘綎部,带领从老寨返回的兵马突袭了明军,斩杀千余。 明军遭此重创后,立即放弃了北进,转头攻打扈尔汉部。为了尽最大能力迟缓拖延刘綎,为汗王亲率的主力争取时间,扈尔汉便率领将士死守位于阿布达里岗东北的五女山。 “扈尔汉大人请汗王火速东进,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刘綎,从而中心开花,一举全歼刘綎部!” 说完之后,多尼不顾伤势挣扎翻身上马,随其一块突围出来的八旗兵见状也全部上马。 董其义吃惊,问多尼他们要去哪。 “我等任务既已完成,便当回去与明军死战!”多尼在马上大声道。 “好汉子!” 董其义虽是汉奸,但既然给建州效命便视八旗兵为同袍了,眼见多尼这帮人如此壮烈,他哪能不感动。 突围都如此惨烈,这再掉头回去还能活么! “只要汗王能够率大军把东面那些明军杀干净,我等就是玉碎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多尼在马上朝董其义一抱拳,喝了一声带着死里逃生的部下向着东边的阿布达里岗疾行而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西江月·建州大反攻》 “咱一直在想咧,咱活着这么累到底是个图个啥咧。就咱现在的地位,要啥没有咧?可咱放着好生的享受不去,倒是带着你们来到这白山黑水,饿了啃大饼,渴了喝冰水,困了睡草卷,一天到晚悬着心,到底是为啥咧?” 28岁的魏公公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示意魏老九他们将自己抬到前面的高坡上。诸将默默随行,看着公公清瘦的身影,一个个看着都很揪心。 因为过度疲劳,加之天气陡变,魏公公不幸染上了伤寒。连续两天高温,最危险的时候甚至都已经半昏迷。 也是天不绝帝国,就在今天凌晨,公公苏醒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一直陪护他老人家的李炎昭:“我们的队伍到哪了?” 待得知已离阿布达里岗不足十里地后,公公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许多,轻轻拍了拍李炎昭的手背,道:“你办事,咱放心。” “来人,快给公公弄吃的!”李炎昭着急的朝外叫了声。 因为公公刚醒来,不能吃太多东西,所以魏老九给公公熬了碗小米粥。许是真的饿了,公公“哗哗”就喝了两碗。 “公公,您慢点,慢点...” “嗯,嗯。” 两碗小米粥下肚,公公长呼一气,在听取了李炎昭的简短汇报后,公公突然提出要出去看看将士们。 可他这身子骨哪能走动,李炎昭急忙让人取来担架,又赶紧通知在本部的将领们。大家伙赶到后都劝公公好生休息,保重身体。 第五步兵联队长丁孝恭只差跪求公公了,他流泪道:“公公不但是皇军之魂,更是皇军之骨,若公公有个三长两短,则皇军便如去了三魂六魄,帝国武运从此中断!” “咱的身子咱有数,当年太仆寺马厂的人把咱的腿都打断了,可咱还不是生死活虎么!...再说,就是咱家不在了,皇军还有你们!你们就是帝国的希望,帝国的种子,只要你们能牢记咱家的教诲,帝国便能千秋万世。所谓少了一个咱,还有千万个你们嘛...” 尽管还是很虚弱,可魏公公却执意要出去,众将劝不住只得又给公公担架加了一床棉被,免得刚刚好些的公公又被外面的寒风吹坏了。 在各处军营巡视了一番后,魏公公对诸将说了上面那番话。担架上到坡上后,看着东方的晨光,公公闭目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睁开眼,对一直关注他的诸将说道:“昨天夜里,咱家梦到了汪直前辈,梦里他问咱家你怎么也到这地方来了。你们猜,咱家是怎么跟汪前辈说的?” 诸将都是一愣:哪个汪直? “公公说的可是成化爷那会的西厂汪督公?”文化水平较高的李炎昭也是想了好一会才记起这么个人来。 “是咧,是咧,就是汪督公咧。” 公公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兴奋的说道,“咱家当时说啊,因为您老来过,所以咱家就来了。汪老前辈听了咱家这话当时就笑了,说这是什么道理。咱家告诉他,因为您老当年雷霆扫穴没扫干净咧,这关外又出坏人咧!” 说完,公公指了指眼前的白山黑水,不无感慨道:“这一片土地千百年前就是咱们汉家故土,可惜后来咱汉家衰弱了,这片土地叫那鞑虏给占了。可天不绝我汉家,黄河边咱汉家的英雄们唱着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人方罢手的曲子硬是把蒙古鞑子给赶跑了,从而将这片故土又收复了回来,如今这片土地可不能在咱们手中再丢了,真要那样,咱们这帮人上对不住列祖列宗,下对不住子孙后人噢!” 说完,公公哆嗦着摸索什么。 魏老九忙将公公爱抽的中华烟递了过来,公公接过点上,“叭嗒”抽了几口,身心一下变得很是舒畅。 “刚才炎昭跟咱说了,咱们的人已经发现扈尔汉部就在五女山,不过这老家伙狡猾的很,硬是忍着没动,他估摸是打着等刘将军的人马和老奴主力交战时从侧翼杀刘将军个措手不及,倒真是个好算盘。” 弹了弹烟灰,魏公公回忆了下,奴尔哈赤和刘綎部在阿布达里岗大战时,的确派了一支兵马绕道从刘綎部侧翼发起进攻,夹击之下刘綎才坚持不住。 现在看来,那支兵马就是扈尔汉部了。不过历史在公公的努力下变化了一个插曲,扈尔汉这只螳螂后面还有皇军这只黄雀。 一物降一物。 李炎昭在公公昏迷的这两天表现的不错,一方面派兵向五女山悄悄潜近,一方面则派人越过刘綎部向奴尔哈赤假传消息。 “中心开花好啊,这是阳谋,不是阴谋。老奴收信之后必须来救扈尔汉,只要他跟刘将军打起来,咱们就能出其不意,好比那一片石大战时...” 公公突然住口不语,掐灭烟头问李炎昭是否和刘綎取得联络,将情况告知。 “这个...” 李炎昭却是吱唔不语。 公公神情顿时沉了下来,摇了摇头道:“咱知你是想以刘将军部拖住建奴主力,从而能够将建奴一锅端掉,但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万一刘将军扛不住,两万余将士岂不是叫你给葬送了。” 李炎昭迟疑了一下,道:“末将以为,只要能全歼建奴,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并且,” “并且什么?”公公生了恼。 “末将不敢说!”李炎昭道。 公公大怒:“有什么说不得的!” 李炎昭仍是不语。公公欲发作,一边的魏老九却悄然上前一步,附在公公耳边低语一句,公公听后老脸顿时一红,继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一摸,好是刺手。 “此是咱家私事,岂能因私废公!” 公公拍了拍担架,以命令口吻对李炎昭道:“你马上派人通知刘将军,将我军部署全盘相告,刘将军是否愿意配合是刘将军的事,反正咱家不能让老将军当了咱的炮灰!” “是。” 李炎昭想抗命,但在公公慑人的目光威逼下,终是无奈遵命行事。 “帝国武运要想昌盛,便绝不可有私心。私心能使人强,亦能使人弱。” 李炎昭走后,公公语重心长对其余诸将说道。此时太阳升起,虽然仍是寒冷,但那阳光射在人脸庞之上,却有些许暖意。 白山黑水,密林山谷,旌旗招展,眼前之景象让有一年多没有写诗作词的公公不禁有了兴致。 沉吟片刻,一首《西江月·建州大反攻》成了公公留给后人文学宝库中的瑰宝。 词曰: “军叫皇帝亲军,旗号日月双辉。 老寨一带不停留,要向黄龙直进。 建奴重重威胁,军民个个同仇。 三月江河破冻时,哎呀一声干他娘。”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谢谢“花落婠婠”、“李坤”、“东森秀虎”、“丿随风逝”四位有识之士为公公维新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 ....... 密云,蓟辽总督汪可受接到沈阳奏报,得知杜松部和马林部已被建州击败,急的是团团转。 其对左右言道既然西北两路已经兵败,那么东南二路就无继续进军的道理,当务之急是速令刘綎和李如柏撤军,以避免这两路重蹈杜松和马林的前车之鉴。 如此尚还有再战可能,至不济也能保沈阳不失。 可杨镐却不知如何想的,明知事情已无法挽回,却不肯下令东南二路兵马撤回,这不是要把朝廷仅有的一点家当全给送了么。 “若知杨镐愚蠢至此,本官说什么也不能回来啊!”汪可受十分后悔自己没有留在沈阳,以致杨镐独断胡来。 永平兵备周一清揣摩了一会,道:“下官以为杨镐或许是在赌一把,若东南两路能有所斩获,朝廷想来也不会治他败军之责。” “军国大事,能用来赌么!” 汪可受指着北方怒道,“他杨镐赌什么?他是在拿五万将士的性命来赌他的项上人头!” 蓟州兵备汪东来也感到不解:“为何辽东巡抚没有劝阻?” “杨镐有御赐天子剑,陛下予他独断节制经略之权,沈阳那里无人能制止得了。便是我在沈阳,杨镐也未必听我的。” 汪可受说完叹了一声,吩咐周一清道:“你马上替我拟文发顺天、保定二处,着二处地方即抽卫所兵勇,聚于一处以防万一。” 周一清突了一下:“大人是怕?” “不是我怕,” 汪可受面色凝重,“我倒是盼他杨镐赌赢,可要是输了,只怕我等眼前的山海关就是前线了。” ...... “怎么会这样?杜松勇武过人,马林将门之子,这二人竟然都敌不过那奴尔哈赤?几万将士就这么没了?” 恭子厂一处府邸中,方从哲怔怔的看着手中刚刚从兵部得到的辽东急报。 这份急报是方从哲的门生,刚刚从吏科都给事中升任翰林院提督四夷馆兼太常寺少卿的亓诗教拿来的。 是抄本,正本已经递进宫中去了。 亓诗教的另一个身份是朝中的齐党首领,当年亓诗教联合楚党、昆党、宣党、浙党和东林对抗,先是在内廷某些人的帮助下扳倒了东林党在关外的重要盟友李成梁,后又扳倒了入阁呼声最高的东林元老李三才。 不过因为亓资历较浅,自身官位并不显赫,所以为了能够加强诸党联盟,进而扩张势力,在叶向高提议增补阁臣时,他力推其师方从哲出山。 方从哲接任叶向高为阁臣后,亓诗教便在京察中帮助恩师将东林数十干将清扫出朝堂,着实是立了大功。 本来局面应该是大好的,东林党经京察的重大打击之后很是消停,可谁也想不到关外的建奴会在这个时候反叛,并且恩师的长子牵连进了妓女被杀案。 虽然皇帝下诏替方从哲不必因为其子牵连杀人案而辞职,但继续留任的方从哲如今在朝堂上说话竟然半点份量也没有,万历四十三年他在救济山东大饥荒时达到鼎盛的威望已然半点不存。 东林党那边则借着朝廷的重心和注意力完全被关外战事吸引的空当,开始了有预谋的反击。 礼部侍郎孙慎行、刑科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左光斗等人相继上书继续咬着方从哲不放,哪怕皇帝根本不看他们的奏疏,这些人也依旧将弹章日复一日的呈递通政司。 这导致方从哲自己都不好意思去内阁当值(上班),所以便发生了可笑的事情——堂堂大明的首辅重臣竟然不是朝廷之中最先知道关外战事大败的人。 “杨镐是老师保荐才得以复出为辽东经略,现在他却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恐朝野更要对老师非议了,尤其是东林党那帮人。” 亓诗教不无担心道,以他恩师方从哲现在的处境,东林要借辽事不利大做文章,恐怕就是想留任也不得了。 “这件事不能怪杨镐,要怪就怪为师吧。早前杨镐上书过陛下,认为前线准备不够充分,希望能延期至四月再对建州用兵。但是朝议时是户部说唯恐用兵过久,国家难以负担,希冀速战速决。兵部那边也是这般说,为师想着国库如今是空虚,为了这次平辽朝廷是东拼西凑,加征了辽饷才勉强供给大军所需,真要拖得久了,将士们恐怕都得饿肚子,所以便给杨镐写信让他尽早出兵,哪曾想...” 方从哲还算是有担当之人,但此事又不全是他的原因。 “兵科给事中赵兴邦,不知用兵之法,屡发红旗促战,我为阁臣却不能制止,现在倒是给了别人攻击我的证据。” 亓诗教闻言,忙提醒道:“老师所言这些虽也关连,但指挥大军的是他杨镐,不是老师。杜松和马林之败,真要追究起来,也是杨镐无能,老师可千万不能揽在自己身上。” “不是杨镐无能,是咱们这朝廷漏风的很啊,唉。” 方从哲苦笑一声。 当时杨镐和兵部共同制定进军计划,此计划本应保密。哪想第二天邸报上就白纸黑字写出“XX将率大兵XX万,从XX出师,往XX地方”,虽然在己方实力上或有所夸大,但是总体计划却是暴露无疑。那建州的细作都不必花重金都能将这重要情报买到手。 方从哲又道:“听说詹事府左春坊徐光启写信给朋友,说建奴必将我四大路大军各个击破,首当者必杜松也。现在看来,这个徐光启倒有些本事,几年前因为南京教案的事他一直在天津称病不出,我看过些日子可以让他入京。” 见恩师这时候不想着如何解决兵败之事,反而想着提携一个在家的徐光启,亓诗教不禁说道:“恩师,徐光启的事情可日后再说,眼下局面对恩师可是十分不利啊。要是刘綎和李如柏再败,这关外的烂摊子如何收拾,恩师这边又如何进退呢?...学生听兵部的人说,杨镐不令刘綎和李如柏退军,是在拿两路兵马赌他人头不落!” 方从哲却道:“换作是我,也不能退。” “为何?”亓诗教不解。 “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方从哲放下手中的急报,看了眼自己的学生,“我现在进宫去见陛下,只要陛下不动摇,建州翻不了咱大明的天。”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国丈,你女婿要不行了 “对魔忍阿莎姬这个小同志很不错嘛,就是名字有点拗口,不过不打紧,咱看呐,可以着任一处镇守锻炼锻炼,嗯?甚?就孝敬咱家五十两?...那先收在宫中近君养亲,从基层做起。” ——庚子年,魏公于京师公然买爵鬻官,朝堂哗然,史载“太监不如狗,少监满地走”。 ...... 国丈府。 红包教主郑承宪很是不开心,因为他刚刚从儿子的跟班亓二道那里得知关外的官军吃了败仗,败的还很惨,两路大军主将阵亡,连个全尸都没回来! 这么大的事情还了得! 身为当今皇帝的丈人,贵妃的老爹,郑国丈还是很有家国情怀的,所以知道这件事后他老人家的心情就特别的压抑,十分的沉重。 “那个杨镐怎么搞的,小小的建奴都收拾不了,这不是给咱郑家抹黑么!” 郑承宪越想越气,要早知道杨镐收拾不了关外的建奴,他不可能只收对方两千两的。现在可好,关外成烂摊子了,连带着自家闺女都受牵连,这后果是两千两能弥补得了的?怎么也得五千两吧。 问题是现在杨镐在关外,想要他加钱都没法子,国丈这心里啊就特别的窝火。 “您老省省心吧,给咱郑家抹黑的又不是他杨镐一人。”郑国泰阴阳怪气的样子把他爹郑承宪看的真是来气,臭小子这腔调不是冲他又是冲谁。 “老子收的银子再多,将来不都是你的?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是为我自个!” 郑承宪气的直挼胡须,也不知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玩意出来,事事跟他对着干,唯恐他不先死。 “不给我,你可以给你孙子啊。嗯,反正除了我爷儿俩,你也给不了别人。”郑国泰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慢悠悠的端着茶碗看老爹在那翻白眼,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你这混账玩意!” 郑承宪气的就想狠揍儿子一顿,还好亓二道给拉住了。 “国丈,您老消消气,国舅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不当真的,不当真的...”亓二道一身肥肉,胖呼呼的样子看着跟蹲弥勒佛似的。 郑承宪心里是气,可哪会真揍儿子,再怎么说儿子也三十岁的人了,孙子都十一岁了,他哪能真让儿子出丑。 “爹,你应该庆幸儿子没去做那个亲军指挥使,要不然你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郑国泰却是半点不怕,很是来劲的“嘿嘿”一声,把茶碗放在桌上,腿上却是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他这爹可是杀猪的出身,真要揍他还不跟玩似的。 “昨?皇军也在关外?” 郑承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气呼呼的把亓二道推到一边,咧道:“皇军不是跟着那兔崽子去了倭国吗?什么时候跑到关外去了?” 郑承宪“嗯哪”一声:“姐姐说是姐夫让皇军回来平叛的,说是什么怕兵部调集的兵马不堪用。” “坏了!” 郑承宪听完急的一拍大腿,“不成,得让你姐派人把那个兔崽子叫回来,这皇军要是也吃了败仗,你这指挥使不是当不成了吗!”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指挥使?你难道还真想让儿子去和建奴拼命不成。”郑国泰气极反笑。 “什么叫我想着,你这皇军指挥使可是你姐夫封的,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皇军要是败了,你能脱得了干系?”郑承宪恨铁不成钢道。 “得了吧,你儿子有几斤几两自个没数吗?”郑国泰真是无语。 “你哪天能上进一点,老子我就是立马咽了气都能笑着瞑目!”郑承宪怒极。 “那好,我现在就进宫见姐夫,跟他说我要去关外指挥皇军平奴。”郑国泰说着就要走。 郑承宪却急了:“不成,那辫子兵凶的很,连杜松那个猛人都叫辫子兵杀了,你去了还不是被人家砍!” “那你老就别废话了。” 郑国泰一屁股又坐下。 “你!” 郑承宪真是无语可话,自家儿子真是懒的出奇,真不知当年是怎么日出来这狗屁玩意的。 一直在边上看两父子笑话的锦衣卫百户宋青阳这时却突然说了句:“国丈,两军交战,胜负这种东西本就不好说,要我看败了也好。” “青阳你什么意思?” 郑承宪转过头望着虽不是父子,但也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宋青阳。 “皇军是小魏公公领着的,小魏公公是娘娘的人,娘娘的人便是郑家的人......要是朝廷调集的兵马打不了建奴,皇军却能打得,那国丈你好生想想,这皇军是不是就成了咱大明的擎天之柱了?...可这皇军又只听贵妃娘娘的话,那到时候...”宋青阳突然闭嘴不语。 “咦?” 郑国丈好像懂了什么,眼神里有些兴奋。 “你跟他这说些做什么,他能懂?”郑国泰没好气的看了眼宋青阳,“你什么时候走?” 宋青阳道:“调令已下,我明天就去衙门报到。” 郑国泰问道:“守宫城?” 宋青阳“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郑国泰也没有再问什么。 二人这模样可把郑承宪看糊涂了,诧异问宋青阳道:“好端端的让你去守什么宫城?” 宋青阳道:“是娘娘的意思。” “守宫城又不是什么肥差,娘娘怎么让你干这苦差事?” 宋青阳这孩子打小就跟国泰一起长大,虽说是护卫,但在他国丈眼里跟儿子也差不了多少。所以,真要是闺女给青阳前途,国丈打心眼里欢喜。但调去守宫城,国丈就不免认为自家闺女办事不像话了。 宋青阳却是笑了笑,没吱声。 郑国泰则是看了看父亲,难得的认真起来,一脸正色道:“爹,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真傻假傻?”郑承宪越发糊涂了。 想着老爹那德性,郑国泰无奈道:“爹,你难道不知道你那女婿要不行了?” “瞎说!” 郑承宪抬手就要给儿子一嘴巴,但手掌在半空中却停了下来,然后“哎呀”一声便朝门外跑去。 “爹,你干什么?” 郑国泰被老爹的样子搞懵了。 “我去宫里,” 郑承宪边跑边回头说了句,“得让你姐夫下旨把皇军调回来啊,要不然咱们郑家就完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隔绝中外 郑承宪是出自内心真诚的想要关心下女婿病情的,因为此前自家闺女可从来没有和他这个当爹的说女婿要不行啊。 他只是听说女婿过完年之后身体就有些不适,不知道是染了风寒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人嘛,生病是常事,纵是贵为天子他也是个凡人,哪能不生病呢? 所以,郑承宪从来没有多想过,可儿子却忽然说姐夫要不行,郑承宪心头能不惊么。便是这女婿不是皇帝,是个普通老百姓,他这个当岳父的也得心里一哆嗦啊。 要说实在的,郑承宪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自家这个皇帝女婿,他这人别看平时大大咧咧,一天到晚跟些江湖贩夫,三教九流的人瞎混,甚至还搞了个红封教自封了个教主玩玩,但大事面前他是一点也不糊涂的。 女婿真要不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郑承宪这个当今国丈立马变成过去的国丈,意味着他那个当皇贵妃的女儿转眼就要成为不值钱的太妃。 然后,然后就没他郑家什么事了。 东宫那位开恩的话,能给他郑家个安稳日子过。不开恩的话,满门抄斩也不是吓唬人的。 国本三十年,那可是险些图穷匕现的。 因为争国本,郑家可谓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哪怕那帮子和支持东宫的东林党不合的诸党,对他郑家也没有好感! 当初,郑家为什么愿意拉一把杨镐,不就是因为此人是朝臣中难得愿意支持贵妃娘娘的么。 可不能出事,可千万不能出事! 一路上,郑承宪那是提心吊胆,他怀疑自家闺女定有什么事瞒着他,寻思进宫之后无论如何也要问闺女个明白话。 女婿的病情真是严重的不行,闺女便得马上着手自保。那个兔崽子不是一直嚷着娘娘指哪,他就到哪,生是郑家人死是郑家鬼么,这节骨眼就是他兔崽子报答郑家的时候! 国丈也不是要魏良臣那兔崽子带兵回来大闹,什么杀东宫保福王,那谋逆的大罪郑承宪也就是想想,真要让他干别人未怂他先怂。 他也就是想着难得有一支能够为郑家所用的兵马,不管精锐不精锐,调回来往北京城一放,东宫想对他郑家动手就得掂量一二。 这么寻思着,国丈就到了宫门外,却见一帮官员在东华门外正和当值的亲军在争执什么。 守皇城的兵马是上值亲军十二卫,但主要负责皇城的却是锦衣卫和羽林卫和府军卫,其中以锦衣卫为主。 不过因为前几年锦衣卫百户王曰乾擅自在宫城放铳,引发了轰动一时的妖人谋反案,虽然该案由东厂查办结案,但事后锦衣卫方面还是因为此案受到了一定牵连,导致原先由锦衣卫为主的皇城禁卫力量变成了锦衣卫和羽林卫双负责。 羽林三卫和府军五卫是由管京营的勋贵英国公张惟贤负责的。东厂也在各宫门处加了两名“听记”番子,算是对禁卫的一种监督,防止再出现一个王曰乾。 虽说那王曰乾是借放铳向皇宫示警,揭发谋反,但谁敢保证没有人学他偷偷携带火器铳射皇帝呢。 郑承宪不爱搭理朝堂这帮官员,因为人家看不上他这个杀猪的。所以,他便打算等一会,等这帮官们走后再进宫。 可听了一会,发现不对劲,悄悄的往宫门凑了凑,才发现那帮官员竟然是被东华门值守的锦衣亲军给挡住不让进宫。 而更让郑承宪惊讶的是,那帮被拦在宫门外的官员竟然都是朝堂的大人物,其中有阁臣方从哲,英国公张惟贤,兵部新任尚书黄嘉善,吏部尚书赵焕,户部尚书李汝华等人。 人群中的方从哲显得颇是异类,贵为首辅阁臣的他竟然拱手站在一边,眼前的争执似和他无关一般。 而不管是锦衣亲军还是朝臣们,对首辅大人的异样都好像视若不见。 方从哲内心有些哀叹,若是他知道吏部尚书赵焕会带着朝臣前来叩什么宫,他是打死也不会进宫的。但比哀叹让首辅更为心惊的是,他们竟然不能进宫见皇帝。 “诸位大人万勿为难小的,小的也是职责所在,未有陛下旨意,小人实在是不敢让各位进宫...” 值守东华门的锦衣卫百户李维脸上始终保持微笑,对面前这一帮子朝堂重臣们是谦恭有礼,但任这帮人怎么说,他却咬死不放他们进宫。 “混账,十万火急大事,我等朝臣如何不能进宫!” 吏部尚书赵焕已是气的脸色铁青,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竟然敢挡他这天官,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什么。 不过更让赵尚书不满的是,内阁首辅方从哲明明就在宫门,却不肯站出来斥责这帮锦衣卫。若他方从哲敢挺身而出,这帮锦衣卫难道还敢硬拦着不成。 按理说英国公张惟贤是不应该过来的,他是勋贵,没有理由和朝臣们混在一起。但这次他却不能不来,因为朝廷调集的平奴大军中的李如柏是他英国公举荐的,这就有了关系。李如柏不出事则罢,出了事他英国公就得担责。 只是,英国公也不曾想到东华门的亲军会拦着他们不让进,眉头微皱之下,觉得是不是和天津的骆思恭见一面。 “赵大人,这样不行,我等大臣岂能叫亲军所阻!” 兵部尚书黄嘉善年纪虽大,但性子犹烈,意欲领着众臣直闯宫门。赵焕阻止他,径直上前跪在宫门外,朝内大呼:“辽事接连失利,关外人心惶恐,臣请陛下临朝!” 众人见状,均也跪下同呼。 数十人声音直传大内,不远处郑承宪听了也是心惊,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先回去,免得被那帮朝臣们看见。 这亲军拦着不让朝臣见驾,国丈可是嘀咕是不是自家闺女在幕后指使。毕竟,打女婿生病之后,就一直是自家闺女在御榻侍疾,中宫都沾不得边呢。 这一琢磨再想到刚才宋青阳说自己接到调令要去守宫门,国丈心中就更是突突了,一个大胆且危险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莫非女儿已经在做最坏打算? “这...” 郑承宪出了一身冷汗,心头跳的厉害。 第二百四十章 刘老将军虎威 郑国丈这边心头惊颤,东华门外群臣却是个个惊疑,因为仍是不见宫中有旨意。 “这可不是好事,闻陛下身边只郑氏,若再无音讯,恐我等须往东宫,以防万一。” 户部尚书李汝华是重臣之中唯一不结党的,原先的户部尚书是楚党的郑继之,其在“反东林大同盟”发起的“丁巳京察”中出力甚巨,不过因为年老遂在京察结束后累疏乞休,皇帝慰留之后允归,廷推李汝华继为户部。 李上任之后便逢辽东兵事,请发内帑十万,又借支南京部帑,括天下库藏余积,开征辽饷,勉凑三百六十余万两。 现关外战事不利,户部上下之前担心的战事日久或糜烂恐成定局,故李汝华欲请皇帝临朝,加天下田赋,除贵州外亩增银三厘五毫,这样就又能得饷二百万,当能支撑下去。 可百官求见,皇帝却迟迟无音,这让李汝华不由担心起皇帝此时是否还清醒,又是否自决。 其所言郑氏自是郑贵妃,但用“郑氏”而不用“贵妃”,可见这位户部堂官对郑贵妃是有多么的厌恶。 这话,他是对身边的英国公张惟贤说的。 张惟贤抬头看了眼宫门处的锦衣卫,低语道:“不闻陛下反复,中外未绝,此时勿访东宫。” “如此便好。” 李汝华微微点头。 百官窃窃私语,首辅方从哲不置一辞,众人等侯多时,犹不见有内官传旨,都是不耐。 这时,那亲军百户李维却来劝说百官回去,他道:“诸位心情,陛下定知,或许稍后便有中官传旨明日临朝,诸位勿在宫门之前久侯,还是都散了吧。” 这时又有一穿飞鱼服的军官于众人道:“宫禁重地,既是陛下无有旨意,诸位最好回去。”语气颇有不善。 吏部尚书赵焕闻言,挑眉喝斥那军官:“你是何人?焉敢出言威胁朝臣!” “卑职不敢,只是职责之事,不敢怠慢。” 那军官嘴中说着不敢,目光却极其大胆,竟在百官脸上扫来扫去,分明不将百官放在眼中。 “是东厂的人,莫与番子计较,大事要紧。”英国公张惟贤拉住欲起身要要质问那军官的赵焕。 赵焕遂罢,微哼一声。 “崔兄,何必激怒他们?”李维对崔应元的表现感到奇怪。 崔应元说道:“娘娘不喜。”尔后回身朝宫中看去,见有一内监急步而来。 百官见有内监来,均是抬头静侯旨意,不想那内监却只言说一句:“陛下有旨,退!” “退?!” 群臣都是哗然。 方从哲眉头微皱,继而又舒了下来,心知陛下果然不糊涂。 兵部尚书黄嘉善却起身喝问那内监:“杜松、马林二部接败,陛下可知道了?” 那内监朝黄嘉善微一躬身,道:“陛下知道了。” “知道了为何要我等退?” 黄嘉善甚是不解,依皇帝的性子若知道前线吃了败仗,理应立即召见群臣商议才是,怎的却是一个不见。 “奴婢不知。” 那内监只是传话的,说完向众臣行礼,缓缓后退便是要回去复命。 黄嘉善突然对前面的方从哲道:“陛下旨意蹊跷,我等不能退,还请阁老出面!” 群臣反应过来,纷纷请求方从哲出面。 方从哲心中好笑,往日你们怎么不识得我这首辅。但此刻也不是计较之时,只得上前对那内监道:“还请公公禀明陛下,辽东之事是否仍如初?” 话音刚落,重臣之中唯一的东林党人、礼部尚书韩爌就说道:“方阁老这是什么意思?已经败了两路,怎能还如初?” 黄嘉善也皱眉道:“四路大军败了两路,已是不能如初,尔今当速退确保沈阳,以图再战。” 方从哲道:“用兵之事,瞬息万变,杜、马二部兵败消息至京已是两天,谁知东南两路此时情况如何?是进还是撤,亦当由辽东经略杨镐决断,我等远在京师,岂能遥控千里之外战事?故老夫以为当前局面虽险,但朝堂却不能急燥,待关外消息确切之后再议才是务实。” 韩爌听了这番话则是冷笑一声:“听阁老的意思,这是要保杨镐么?哪怕东南两路皆败,阁老仍是要杨镐继续主持辽事么?” “韩大人此言差矣,临阵换将可是智者所不为,真如韩大人所言四路皆败,辽事如何维持,由何人维持,也须陛下钦断,我等只能建言。” 方从哲尽量按住内心的不快,关外失利是不假,但尚无分出最终胜负,身为重臣的尚书怎能如清流一般擅议,进而影响前线呢。 只是,方从哲威望真的尽失,群臣中不少人对他的意见嗤之一鼻,纷纷说些让方从哲极为难堪的话。 甚至还有人说首辅如今连遭弹劾,按制当在家听参,不当参与朝政。 “聒噪!” 方从哲真是气急,指着群臣喝道:“老夫如今还是阁臣,尔等纵是对老夫再是不满,亦等陛下罢了老夫再说!” 言罢,索性一摆手:“陛下病中,百官最好勿扰。”说完竟然拂袖走了。 群臣看的是目瞪口呆。 赵焕也是急极,扬声朝宫中道:“陛下纵是有病,但此乃十万火急军情都不愿见我等,他日蓟门蹂躏,建奴叩阍,陛下能高枕深宫说自己有病不理吗!”(原文:“陛下能高忱深宫称疾谢却之乎!”) 说完,天官也是拂袖而去。 群臣面面相嘘。 ......... “赵焕真是这么说的?他这是心忧国事还是诅咒朕!” 乾清宫,正在喝药的万历听完司礼监掌印太监孙暹的话,气的将药碗直接丢在了地上。 “奴婢不敢谎传。” 孙暹弯腰去捡碎成几块的药碗,心中则是在想若皇爷要治罪赵尚书,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保全。 捡好碎碗后,孙暹轻声道:“皇爷,这也不能怪赵焕,关外接连败阵,就是奴婢这心里也觉得慌。” “你慌什么?” 万历朝孙暹身后的锦凳指了指,孙暹忙小心翼翼的撅了半个屁股坐了。 “胜负乃兵家常事,朕御极四十年来,大征数次,又哪次一帆风顺,出师便奏捷的。他赵焕乃是朝廷重臣,遇事如此慌张,实在是不成体统。就他这般慌张领人叩宫,于战事毫无益处,反使京师人心慌恐。” 万历并不是一口气说完这些,中间断断续续,因为他实在是吃力。 孙暹道:“赵大人也是一时心急这才口不择言...皇爷,老奴不懂用兵,但去了四路败了两路,老奴这心呐也实在是提的很。”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使胡马度阴山。”万历有些无力道,“要是李如松在,不致败的这么惨。” 孙暹忙道:“老奴听说那个刘綎也是赫赫有名的战将,虽年近七旬,但犹能在马上使百二斤重长刀,想来建奴不是他对手。” “你都说了刘綎七十高龄了,又哪里还能在马上使那长刀,你去叫贵妃来,” 万历正说着,突然胸口气闷,继而有痰意,不由咳了几声,未想竟是咳出了血。 孙暹见状,吓的一屁股站起。 万历自己也呆住,半响,他道:“此事不得外传。” “老奴明白。” 孙暹不敢吱声。 但半个时辰后,东宫的太子就知道了父皇咳血的事。 “大伴,我是不是应该进宫陪伴父皇?”朱常洛很是担心道。 王安忙道:“殿下千万不能去,此时殿下只需安心等侯就是,另外老奴已经派人去天津见骆思恭了。” “噢。” 朱常洛的眼角红了下,泛出几点泪花,“父皇这是被建州的战事给气着了,唉,四路大军败了两路,莫说是父皇,便是我这太子想着数万阵亡将士,心里都不好受,但愿那个杨镐能保住另外两路兵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安安慰道:“只要殿下能够励精图治,关外纵是败了也能平定。” “嗯。” 朱常洛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一切都拜托大伴了,父皇那里可不能都是她的人。” 王安点头道:“殿下放心,孙公公也察觉乾清宫的不妥了,他已令人暗中部署。英国公那里也是向着殿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 朱常洛连连点头,“大伴替我带话给孙公公,只要太平,将来必不负他。” ......... 阿布达里岗牛毛岭明军营中,南京六营都司姚国辅看着刘老将军的亲兵托出来的一百二十斤重的镔铁长刀,惊得直咧嘴,原来传言刘綎能使百二斤长刀不是假的,是真的啊! 姚国辅以为刘綎会使那镔铁长刀舞上几下,不想刘綎却只是让人将镔铁刀抬出,却没有去使,而是感慨一声对众人道:“这刀,老夫实是使不动了,唉,老朽老朽,真是人不服老不行啊。” “当年将军可是靠着这把大刀在马上轮转如飞一举天下闻名,如今将军虽年高,但威风不减当年,岂会使不动,将军真是谦虚了!” 姚国辅不曾多想,刘綎要是使不动这刀叫人抬出来做什么。 没想到刘綎真的没去使,而是哈哈一笑,对众人道:“这镔铁刀重百二十斤,这身甲少说也是四十斤,老夫自重百七十斤,加在一块什么样的战马能承受得住?所以,你们就不要以讹传讹了。” 说完,一拍腰间佩剑,自豪道:“不瞒诸位,镔铁刀老夫只在武举时用过,其后征战沙场,老夫可是从来没有使过,而是使的这把青龙剑!当年打那杨应龙,老夫左持金,右挺剑,用命者赏,不用命者齿剑,杀于老夫剑下叛贼四十余三人,那才是真正的威风!” “也是因为知道将军虎威,那建奴才望风远遁。”监军潘应乾笑道。 自刘綎部入董鄂路后,便一路深入,建奴小股人马根本不敢来战,有那叫托保的牛录额真更是远远就带人跑了。 所以,眼下刘綎部军心士气空前高昂,大有直捣建奴老巢黑图阿拉之势。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将军可比苏定方 只是军心士气可用不假,但这建州的路却是真的难走,尤其是这阿布达里岗方圆数十里山高林密,往往走上一两里的平路就得翻上一两座山头。 前一阵还降了一场大雨,这让刘綎部哪怕求战心切,行军的速度却是异常的迟缓。前两日每日行军竟然只有十二三里。 另外,建奴虽然不敢正面来攻刘綎部,但其小股人马却多趁明军不备时袭击。这些个建奴袭击得手之后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逃之夭夭,让明军追都追不上。 几番来回,刘綎大怒,命令其部祖天定、周文等将各派精锐沿途搜剿建奴窝穴,但有发现,不问兵民尽数屠戮。 可惜,周遭一带的建奴早就远遁,留下的不过是些行动不便的瞎子、瘸子,这些人死了倒是帮助建奴解决麻烦。 除了这些麻烦外,刘綎部明军多是南方兵,所穿棉衣在南方还算保暖,但到了这关外苦寒之地却是不能起到御寒作用,尤其是最近的回寒冻伤了不少士卒。 细算起来,这一路深入建州斩杀建奴不过两百余,但自身伤亡倒有了七八百,敌我损失一比四,实在是让明军欢喜不起来。 大军是昨天才到的牛毛岭,此地是阿布达里岗的一处较高之地,再往前走就是四十里开外的家哈寨,过了家哈寨就是建奴老巢黑图阿拉了。 从辽东都司制于嘉靖二十三年的地图来看,黑图阿拉距牛毛岭不足八十里,但这八十里地依现在刘綎部的进军速度,恐怕得走上至少四天。这还是建立在刘綎要舍弃部分辎重的前提下,不然,最少得五天。 考虑到自己已经深入三百里,却仍没有遭遇建奴主力,加之部队也是疲乏,刘綎遂下令在牛毛岭扎营休整两日。 同时,刘綎派人去联络南路从鸦鹘关出发的李如柏部,该部按战前部署应当在刘綎部以西三四十里地的乌鸡关。此关地处托和伦河西岸,为辽东与建州女真地区往来交通门户,地势极其险要。如果李如柏已经攻占乌鸡关,便能成为刘綎部和从抚顺出兵的杜松部钮带。 战前经略杨镐希望杜松能和刘綎、李如柏三部会师于萨尔浒,所以刘綎便必须取得和李如柏的联系,不然他难以知晓西北战局如何。 监军康应乾倒是希望刘綎能够直接率部攻入黑图阿拉,焚了建奴老巢后再南下萨尔浒,和杜松来个南北夹击。 这个方案十分的诱人,因为刘綎这一路并没有遭到建奴阻截,并且种种迹象表明建奴主力应该是被杜松那里吸引过去,那样的话直捣黄龙是有很大胜算的。 但是,想到经略杨镐的严令于萨尔浒会师,刘綎内心便是犹豫不决,他想从李如柏那里了解杜松部的情况再作决定。 可是派往李如柏部的使者尚未返回,担负后军押运粮草辎重的金州游击尚学礼却急报其部北侧发现建奴探马。 “初数骑,后数十骑,再至百骑之多,有打黄旗,有打蓝旗,恐建奴大队人马。” 尚学礼上报之后便命其子尚可进率兵追杀建奴探马,生擒一俘虏,审问得知有建州大将扈尔汉领兵马万余在阿布达里岗东北一带活动。 这个情报引起了刘綎的重视,遂令浙江兵备周翼明率浙兵数千往东搜敌,但并未发现尚学礼部所称的扈尔汉部,只斩杀了几个建奴细作。 监军康应乾分析东北方向可能真有建奴兵马活动,可未必是尚学礼所报的万余,可能只有很少人马,当与大军先前所遇建奴托保部一样,不过是建奴为了迟滞东路军所派的疑兵。 “倘那扈尔汉真有兵马万余,早就当挥师来攻,岂会跟个毛贼一样鬼鬼崇崇,不敢露面呢。” 康应乾的分析很有道理,刘綎也认为朝廷四路大军进逼建州,各路多则近三万,少则也有两万,那奴酋哈赤哪怕稍懂用兵,也会将主力聚集等待战机,不会分兵四出。 因此,命周翼明率浙江兵退回牛毛岭,各部多加警戒就是。 今日,已是在牛毛岭扎营第二日,若今天还不能和李可柏取得联系,刘綎便准备明日向家哈寨方向进军。 昨日狂风骤起,吹倒了不少明军营帐,刘綎于营中巡视之后便命亲兵将自己的镔铁长刀抬出,此刀让他在武举考试中一举成名,力大天下闻,但此后征战沙场却是极少用,原因便是他对众将所说的马不能负。但也非他所说从来不曾使,步战时此刀还是饮过不少人血的。 刘綎将镔铁刀取出,却是想着与诸将较一较力气,好再提升一些军心。此招果然堪妙,一众将领纷纷上前试着举刀,举是个个能举,但舞起来却是不是个个都能。 南京六营都司姚国辅挥了几下,就觉吃劲。 “老夫也是多年不曾动这刀了!” 刘綎哈哈一笑,解去甲衣便去提刀,几圈下来竟是半点喘息也无。但毕竟七旬老人,面色变得潮红不矣。 “老了,老了。” 刘綎将刀放下,对监军周应乾感慨道:“宝刀不老人已老,看来打完这场仗老夫真得弃甲归田了。” “将军可比苏定方!”周应乾赞道。 “哈哈,战功比不得,年纪却是能比。” 刘綎笑了笑,抬手一直持刀侍立帐前的养子刘招孙:“你老子这辈子没给你留什么好东西,这把刀了从今天开始就归你了。” “多谢父亲!” 26岁的刘招孙说完便上前提刀,看着竟是轻松的很,把在场的诸将都给看傻了。 刘綎得意的问周应乾:“我这义子如何?监军可知他赤手都能打死老虎。” “这么厉害!” 周应乾又惊又喜,“老将军真是后继有人啊!” “哈哈,非如此,我能把刀给他!” 刘綎又是哈哈一笑,寄予厚望的看向义子:“除了刀之外,老子还给了你名字,打完这仗你要不给老子日个孙儿出来,老子便当没你这儿!” “父亲!” 刘招孙在诸将的哄笑声中面红耳赤,他力大无比,武艺也是高强,可这面皮却是薄的很。 刘綎不再打趣自家养子,看向北方,有些凝重道:“却不知杜松那里进展如何?此人勇猛不在老夫之下,一生可谓从无败绩,如果稳打稳扎,老夫并不担心,只是怕他轻敌。” “杜总兵自抚顺出,西有马林,东有李如柏,其部更是四路之中最精锐,军械火器也是最多,便是不能退敌,自保也当无虞。”康应乾道。 “但愿吧,” 刘綎摸了摸胡须,“若是杜松能拖住建奴,我部倒是能如监军所说直捣黄龙。” “将军,我部深入过远,粮草已是不济。这些日子不过破了几处小寨,所得等若没有,不若先破黑图阿拉...” 康应乾是真的希望刘綎能够直接进军黑图阿拉,并非完全是他想抢这头功,而是因为军中的粮草消耗过大,一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补给。 要是按战前部署去萨尔浒和杜松合兵,粮草压力太大。那黑图阿拉怎么也是建奴老巢,若是破了缴获必多,届时就不必担心缺粮了。 正说着,卫兵来报,说是金州游击尚学礼有要事求见。 “他有什么事?难道是发现那扈尔汉了?” 刘綎对尚学礼印象不深,只见过一两面,因为尚带来的金州兵人数少,所以便让其担负押运粮草的任务。 但对那个从皮岛来的东村却是印象深刻,因为这个东村竟然是倭人。而刘綎麾下就有四百多他当年从朝鲜带回来的倭兵。 尚学礼不是一人来的,与其一同来见刘綎的是大明皇帝亲军的千户大队长沈世魁。 “皇军?” 看完沈世魁带来的大明皇帝亲军提督太监魏良臣的亲笔信,刘綎和康应乾起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这个皇军是哪路的神仙。 “将军稍等!” 康应乾想起一事,匆匆回自己帐中取来一封半个多月从沈阳发过来的公文。 这封公文倒不是什么重要内容,只是辽东巡抚转来的一份关于粮草交接的公文,但在公文最后辽东巡抚有一语,称皇帝新任内臣魏良臣为辽东镇守太监,这个魏太监手里有一支隶属御马监的亲军将和朝鲜军一同参与平叛。 康应乾是文官,对于镇守太监自然不感冒,加之当时他已随刘綎启程,上面又没有明确朝鲜兵和那支亲军是否同他东路军一同作战,所以便没有太过重视此事。 只以为朝鲜方面不过是出于象征性的尽藩属义务渡江摇个旗呐个喊,而那什么魏太监的亲军则纯粹是来混个军功。 第二百四十二章 明使借刀杀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康应乾又仔细核对那沈姓千户所持的关防印信,又将尚学礼叫到别处询问。 后又命人召沈姓千户所说的东村太郎,经多方核实,康监军方才确认这支突然冒出来的“皇军”便是新任辽东镇守魏某所隶的皇帝亲军,而此时魏某正率亲军连同朝鲜国兵马向阿布达里岗靠拢。 据那魏监书信告知,皇军同朝鲜军是于二十多天前从朝鲜北部渡江西进的,在建州老寨地区与建奴正黄旗冷僧机部有过交手,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建奴大将扈尔汉日前率兵马万余自老寨地区返回,一直潜藏在阿布达里岗以东地区密林之中。 因担心刘綎部遭到建奴主力与扈尔汉部的夹击,故魏监命所部与朝鲜兵快速向刘綎部靠拢,并集结兵马将扈尔汉部围于东边五女山一带。 魏监于信中请刘綎就在阿布达里岗坚守,千万不要再西进,以免遇到建奴主力伏击。便是刘綎不欲在阿布达里岗多滞留,也请其稍等一两日,待魏监率皇军消灭掉扈尔汉部,拔了这根钉子后背无敌再走不迟。 另外,魏监在信中猜测战局可能并不乐观,怀疑北边的马林和杜松很有可能全军覆没,而建奴主力也很有可能正在向阿布达里岗赶来。 这些情况结合先前尚学礼部所说打黄旗和蓝旗的建奴兵马,以及刘綎部一路深入都不曾遭遇建奴兵马阻截这一事实,由不得人不信。 刘綎思索片刻,问那送信的沈世魁:“魏公公信中说有朝鲜兵马可归老夫直接指挥,老夫且问你,那朝鲜兵马有多少,又是何人指挥?” 沈回答朝鲜兵有一万三千人,指挥者是其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 “晋州姜氏么?” 刘綎点了点头,二十多年前他在朝鲜征战时曾与晋州姜家人共事过,对晋州姜氏印象不错。他手下的倭兵就有不少是姜家“孝敬”给他的。 “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公公,老夫已知情况,他所说诸事老夫自会派人核实,” 说到这,刘綎沉吟片刻,又道:“老夫在这阿布达里岗可多滞留两日,两日之后,无论皇军是否能消灭扈尔汉部,老夫都当领军西进,此是经略军令,老夫不敢不从。” “是,将军!” 沈世魁是来传信的,刘綎做什么决定他无权干涉,只需把话带回就是。 “你替老夫送一送。” 刘綎示意尚学礼送沈世魁返回,尚学礼应命而去。 负责军中粮草调度和军功赏罚等事务的赞理同知黄宗周在边上道:“将军还要西进?那魏公公说杜松可能兵败,如果杜总兵真的败了,我部再继续西进岂不成了了孤军深入?” “杜松兵败只是猜测之言,老将军已叫人去联络李如柏,杜松是否战败当很快就能得知。” 说完,康应乾眉头微皱,有些担心道:“我却是怕万一那魏太监所领皇军消灭不了扈尔汉部,反叫其击溃,那我部便真有可能叫建奴前后夹击了。” 闻言,黄宗周立时建议道:“那不若派些兵马助皇军一臂之力。” “没必要,” 刘綎却摆了摆手,“那魏太监连一万三千人的朝鲜军都送于老夫指挥,说明他那支皇军有把握对付得了建奴那支偏师。再说,若是建奴主力真在向我杀来,此时分兵去助战皇军,老夫这里如何支撑。” 众人闻言,细想也是有理,要是那太监没把握,又岂会将朝鲜军送给刘将军指挥呢。还是不派兵去助战的好,要不然建奴主力真来了,自家实力未战先削了几分。 管山都事都司周文却突然晒道:“俺说阉人的话,未必当真。二十多天前便从义州渡江,不过区区两百余里路,他就是爬也爬过来了,怎的就是慢吞吞的才过来,还不是先跟俺们会合,反去围什么五女山,谁知那五女山是不是真有什么建奴的偏师。真要有的话,怎的浙兵就没搜到?” “我部在东边搜了两天,确是不曾发现有建奴大股人马活动迹象。”管浙江兵备周翼明也对此事怀疑,他可是亲自带兵去东边搜的。 “魏太监?” 南京六营都司在边上迟疑了下,说了件事,那就是那个魏太监很有可能就是几年前皇帝派往江南的海事太监魏某。此人在江南可谓是无恶不作,不但搜刮富户,强占矿山,封江靖海,还欺压南都城的勋贵。 据说,为了勒索南都城的勋贵,那魏太监胆大包天到率私兵偷袭南都三大营,事后反倒打一耙,蒙骗了皇帝。 “这太监真这么胆大?”黄宗周听的很是扎舌头。 “若不是同名,便多半是他了。”姚国辅点头道。 周文“嘿嘿”一声:“太监贪生怕死,只知搜刮钱财,这上阵杀敌他哪来的劲头,俺看呐那阉人未必安了好心,多半是想带着他那支私军过来抢功的。” 周翼明觉得有理,附和道:“也是,那太监真要是存了为国家报效的心思,他就应该过来和咱们会师...现在却躲得远远的借口什么对付建奴偏师,反正我是不信的,这种人有功第一个跑过来抢,有事却是第一个跑的。” 都司祖天定倒不这么看,他插话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个魏太监要是没安好心,他为何把朝鲜兵调来归将军指挥?” “朝鲜兵有个鸟用,俺山东兵一个打他三个!” 周文“啐”了一口,“俺是个粗人,有甚说甚,那太监把朝鲜人派过来就是叫人家当炮灰的。赢了,功劳肯定有他一份。输了,死的反正是朝鲜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 诸将各说纷纭,大部分人对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辽东镇守太监和什么皇军都存有敌意,哪怕没有敌意也是大为反感的。 除了魏太监本人是阉人外,其所领皇军的举动也确是叫诸将不满。那五女山距阿布达里岗能有三十里地?就这么点距离,你皇军直接靠过来不就行了么,怎生就离的远远的。 建奴有没有偏师于你皇军向阿布达里岗靠拢都没有关系,两家兵马合上朝鲜军数万人聚拢在一起,那建奴能啃得动! 唯一符合事实的猜测就是魏太监贪生怕死,既想抢功劳又不肯卖命,净想着捡果子吃。 同样的疑惑在朝鲜军上层也是有的。 副元帅金景瑞便向元帅姜弘立表达了不满,认为明使让他们独自前往阿布达里岗是有让他们朝鲜军当炮灰的嫌弃,并且可能还是借刀杀人。 “唔?” 姜弘立被金景瑞借刀杀人的说法给怔住了。 “元帅所领兵马是我国精锐,若是葬送在这建州,我国还有可战之兵?...元帅莫要忘了朴正泰、玄宇、崔容石之流.....” 金景瑞的暗示太过直白,意思要是他们败亡在建州,那国内便无可用兵马,到时候北部协安区那支所谓的亲明中正师团就是朝鲜唯一的武力了。万一明朝借这支武力做出颠覆朝鲜政权的事,李氏朝鲜可能就要易姓朱氏了。 这让左营将军金应河听的勃然大怒,不顾上下尊卑,气的立即勒马喝斥金景瑞道:“金大人这是要挑拨我国与天朝的关系吗!女真是我朝鲜世敌,大明是我朝鲜父母之邦,身为子女的我们怎能诽谤我们的父母!” 第二百四十三章 建州奴围了阿布达里岗 “应河独依大树,以三大弓迭射,应弦穿扎,死者甚众,贼不敢逼,乃从后刺之,铁枪洞胸,犹执弓不释。虏人亦相谓曰:“若有此数人,实难抵挡。” 应河死,大明封赠辽东伯,终明一世,朝鲜得赐明爵者仅此一人。——《朝鲜李朝实录》 ......... 金应河痛恨金景瑞之流对父母之邦的肆意污蔑,他虽是左营将但其实却是文官,奉王命领军之前乃是宣川郡守。 经历过“壬辰倭乱”的金应河,并且幼时曾随父亲往燕京求学的金应河对父母之邦大明的感情是极其强烈的,他在宣川郡守任上得知建州女真叛乱称金国时,便上书议政府请求立即出兵平叛。 朝鲜国内,大部分官员也认为明朝对朝鲜有再造之恩,所以朝鲜出兵帮助明朝平叛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也有一部分官员却认为建州女真叛乱是明朝内部的事,并且建州女真实力很强悍,朝鲜多年来一直受天灾人祸影响,前番又有明军擅自渡江在朝鲜北部私划协安区,使朝鲜北部数道钱粮无法输入汉城,致国力大损。而那协安区官员更是假明使之威自行其是,不将议政府放在眼中,暗行独立之实。 加之明朝竟然在时隔二十年后要求朝鲜补偿“壬辰倭乱”给明朝带来的损失,使得朝鲜的财政雪上加霜,在这个背景下,一部分朝鲜官员对于父母之邦明朝就产生了不满。 他们承认明朝因为援救朝鲜而导致国内发生了很大的财政问题,军队的损失更大,但却认为这是明朝作为宗主国对于藩属应尽的义务。 作为宗主上国,明朝的索赔在道义上是占不住脚的,也是毫无道理的! 甚至于一些朝鲜官员背地里对于明朝发生建州叛乱很是幸灾乐祸,认为这是上苍对明朝向朝鲜索赔的惩罚。 其中最为激烈的官员便是朝鲜国内的西人党,这是一支由和大北派争权失败的官员所结之党。 西人党的首领金鎏在听说明朝皇帝遣使要朝鲜出兵助战时,便曾入宫向光海君进言,要求光海君向明朝表示国内南部仍存在倭寇威胁,所以朝鲜暂时无法向明朝派兵。 “我国乃是明朝藩属,纵是不出兵助战,明朝亦不会拿我国如何。但金国女真却是我朝鲜世敌,若知我国出兵相助明朝,必然报复。” 金鎏等人的理由很有道理,朝鲜不出兵,明朝方面顶多就是斥责,不会拿朝鲜怎么样。可女真人就不同了,他们可是随时都可能越过鸭绿江的。 时光海君因为朝鲜北部协安区的建立,以及数年前签订的种种密约对明朝也深为不满,便听从了金鎏等人的意见,上书北京表示朝鲜“只把截鸭绿江上下,以为声援,用固藩屏,不使女真叛军过江。” 如实在不行,光海君也希望将朝鲜军队混编在明军序列之中,不单独成军。但是朝鲜方面至多只能出兵七千。 这样做的好处是万一明朝战败,朝鲜也可以向女真人表示他们是受明朝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最早接到朝鲜方面回奏的是前任辽东巡抚李维翰,当时因为抚顺、清河的相继战败,李维翰正处于焦头烂额之中,所以实在是没有功夫和朝鲜方面争论什么。 就在朝鲜君臣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的时候,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那个曾经率明军私自渡江骚扰朝鲜北部,抢走了朝鲜端川银矿,所谓明朝皇帝特使的魏太监竟然率领明军从海对岸的日本渡海而来! 这个万万想不到的变故让朝鲜方面所说的国内存在倭寇威胁的借口就变得十分可笑了。 日本幕府都被明朝击败了,西南强藩萨摩成了明朝军队的一部分,又哪来的倭寇在朝鲜活动的? 面对从对马海峡源源不断用战船运到朝鲜的明国军队以及数量众多的日本军队,在听取了兵曹判书李恒书“我国兵不堪一战”的分析后,光海君打开国门热烈迎接了明使一行,并要议政府配合明朝皇军在汉城设立办事处。 此后明使魏太监至汉城,朝鲜上下就差夹道欢迎了。 最终,在明军实实在在的武力威胁下,以及明朝可能会重翻永昌之死的逼迫下,光海君无奈同意了明使提出的四个条件,并正式签订了条约。 但在和明军有关出兵的具体谈判中,兵曹判书李恒书听说大明起复了朝鲜大恩人杨镐出任辽东经略,又打听出明使魏太监竟是杨镐门生,于是便想利用这层关系为朝鲜争取一些利益。 李恒书希望明使能够同意朝鲜只出兵七千人助战,这个也是当初光海君在给北京的上奏给出的数字。 朝鲜方面打的算盘是就出七千兵,并且还不实际参与对女真的战事,只在鸭绿江边虚应故事。 负责军事谈判的皇军菊机关负责人葛三郎一眼就看出了朝鲜人的鬼心思,他愤怒说道:“当初过事不急之时,酌定以七千之数。今建奴贼势正张,我朝廷已动天下之兵大举征剿,尔国当依督府咨会,急拨数万军兵依期听候才是!怎能还只以七千,这分明就是欲为塞责之计,在尔国君臣心中,可有道义二字!尔君臣安敢如此负我国!” “不敢,不敢!” 在葛三郎这里碰壁之后,李恒书和姜弘立等人灰头土脸,但二人很快又拜见了刚从汉城附近流山玩水回来的魏太监。 “我国积弱,兵实在不堪用...” 李恒书为了国家利益,可谓是苦苦哀求了。 魏太监却是很好说话,他先是好生安慰了李恒书等人一番,尔后为难道:“咱也知道高丽兵马的无用,但出兵攻击女真叛匪,乃天子明命。再说此非天朝之事,实为尔国之策,你国于公于私都当乐于接命才是。这个嘛,今此征剿之事,咱也为你们想了,所调兵马专在咱指挥,咱于你国兵马多加照顾便是。” 话是好说,但说来说去,魏太监也是一口回绝了朝鲜方面的请求,强调让朝鲜出兵助战绝非为明朝一家,实也是为朝鲜自身。 与此同时,议政府内的亲明派在得知兵曹和都元帅府竟然仍在为出兵不出兵和明使争论后,对此都是感到愤怒。 而一直躲在后面的光海君也接到了明使让人交给他的小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朝鲜也有坏人呐。” 光海被这区区七个字吓的一夜都没敢睡。 “今父母有难,子女不救,举国君臣,有何面颜复立于天壤间!” 被明使惊吓的光海面对百官汹涌陈词,只能让负责谈判的李恒书和姜弘立接受明朝的所有要求。 金鎏等西人党见无法阻止出兵,很是不甘心,于是提出朝鲜国力贫弱,军队战斗力极差,说什么“以我国疲弱溃散军兵,决不可依明使所言,可使弱卒去,谓各处加调五六千人送于胡地,想来明朝也不当怪罪。” 意思便是朝鲜兵本来就不能打,既然明朝非要朝鲜出兵,那就在原来七千人基础上再加五六千人,但不能是精兵,叫各处拼凑一些老弱去应付一下就是。 没想到明使对于朝鲜具体出兵的人马非常上心,竟然命人点验朝鲜兵马,朝鲜方面原本拼凑的老弱明军直接驱散。 同时,一支人数五千人左右的明军在汉城正阳门进行了一场所谓的军事演习,炮声隆隆,宫中尤可闻。 最后,兵曹和都元帅府不得不选出中军前佥使吴信男、从事官军器副正郑应井领平壤炮手二百名; 别将折冲柳泰瞻领马军四百名,别将折冲申弘寿领京炮手及降倭并一百名,中军虞侯安汝讷,别将折冲金元福,领随营牌八百名; 别将折冲黄德彰,领别武士新出身并八百名,军官韩应龙,领自募兵百六十名,军官金洽,领立功自效军五十名; 向导将河瑞国,领士兵八十名,中营将定州牧使文希圣、中军江西县令黄德韺领兵三千五百名; 左营将宣川郡守金应河,中军永柔县令李有吉,领兵三千四百八十名,右营将顺川郡守李一元、中军云山郡守李继宗,领兵三千三百七十名。 合计点兵13000余,俱是朝鲜禁军精锐,一半为最擅战的鸟枪手。 统兵人选方面明使可能因为不熟悉将领底细,所以倒是没有横加干涉,最后定出姜弘立为元帅,金景瑞为副元帅。 只是,明朝方面不知道的是,副元帅金景瑞就是西人党首领金鎏的侄子,并且在出发前,金鎏曾密召其侄,谓此次入明作战,杀奴事小,安全是大。 又秘嘱若明军战败,金景瑞可直接率兵投降。说什么女真与明朝为敌,必不想后背再受朝鲜夹击,故只要朝鲜兵马能降,女真必放回,将士不必担心性命。 最后,金鎏更是对侄子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光海不得人心,日后国家有变,反正只能绫阳君。” 绫阳君便是和西人党走的极近的光海君之侄李倧。(作者注:朝鲜历史仁祖) 金鎏意图再是明显不过,他希望侄子能够带回一些兵马回汉城。 心领神会的金景瑞自此对出战便持消极态度,屡屡借口粮食供应紧张,希望能够缓进。 这倒也不是夸大,事实上虽说朝鲜承担了联军的粮食供应,但自联军深入建州腹地以后,粮道就变得漫长,朝鲜夫役的运力困难,使得联军的粮食供应一直紧张。 但由于朝鲜军队的实际指挥权归明军,并且除金景瑞等少数军官消极怠战,其余军官如左营将金应河等人却是积极备战,一心要为天朝父母平叛,也为朝鲜除百年世仇,所以金景瑞的消极无法改变大局。 于是,在金景瑞的授意下,消极派军官开始在军中散布一些不利战事的流言,说什么朝鲜人凭什么要在明国的土地上替明国征战。这样就是战死了魂灵也回不到故乡。 果然,此策起到了效果。 和将领们不同,朝鲜兵的政治觉悟很低,他们才不管什么父母之邦,什么再造之恩,他们只知道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苦寒之地是替别人打仗。因此有人煽动的话,再加上连日行军艰苦和粮食供应困难,士兵们自然就哀声载道了。有人开始当了逃兵。 朝鲜军队的情况自然被明军方面看在眼里,两天前在浑江畔的大本营作战会议上,魏公公亲自下令,命姜弘立、金景瑞率所部兵马与刘綎部会合。 对于这道军令,姜弘立心中是有困惑的,但是明使态度坚决,不容他商议,只能奉命执行。 现在听了金景瑞所言“借刀杀人”,姜弘立不由就有些警醒。但是金应河所说又让他觉得有些羞愧。 正欲斥责金景瑞几句,前方的部队却有异动,向导将河瑞国匆匆来报说是前面发现女真大队骑兵。 “女真人可曾向我进攻!”金景瑞于马上急问。 河瑞国说女真骑兵并没有向他们发起进攻,并且派了一个使者过来想求见元帅大人。 姜弘立命将女真使者带来,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真军官,见着姜弘立后咕咕说了一通。 姜弘立竟是能听懂这个女真官军说什么,因为他少年时曾随家中长辈到建州和女真人做过买卖,并且麾下就有女真兵,所以通晓女真话。 金应河不懂女真话,见元帅听了那个女真人所说后脸色很是郑重,便急问道:“元帅,建州奴说什么?” 姜弘立道:“此人是女真首领奴尔哈赤的手下,他说女真的八旗大军正在围攻阿布达里岗的刘綎部,要我们不要前往支援,否则便将我们也尽数打垮。” “什么?建州奴包围了刘将军吗!”金应河吃了一惊。 金景瑞也突了一下,此前他们从明军那里知道的消息是建州兵的主力正在对付明军的另外两路兵马,此间并没有建州兵主力出没。现在建州兵突然包围了刘綎部,是不是意味着明军的其余兵马败了? .......... 每日一大章。25号前往四川。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为皇帝玉碎的时候到了 不管明军其余两路是否兵败,姜弘立都面临一个选择,是不听女真人劝说继续领军支援明军,还是掉头回去。 选前者,很有可能会遭到建州兵的进攻。 眼下朝鲜军士气低迷,逃兵众多,真和建州兵交战的话,姜弘立不认为自己的兵马能打赢建州兵。 但选后者的话,姜弘立就得承担明使的怒火。不管是在明朝还是在朝鲜,违抗军令都是要被杀头的。 金景瑞出主意说既然刘綎那里已经被建州兵包围,那么他们现在应该探明情况马上回报明使。 “军令使我军于刘部会合,今刘部被围,我军不知底细冒然前往,倘若也被包围,岂不两军尽失?” 金景瑞显然是想借等待明使回复这一空当给朝鲜军“不进”找到借口。 “友军陷于建州奴,我军岂能不救!” 左营将金应河、中营将文希圣等人却是强烈请战,谓明军正陷于建州奴重围,身为友军的朝鲜军若不前往助战,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朝鲜人背信弃义吗! 相对于大部分一心要同明军共同作战消灭建州奴的将领,金景瑞一方的声音明显处于下风。 在诸多将领的请求下,姜弘立还是决定率兵继续向阿布达里岗挺进,并要求左营将金应河、中军李有吉率本部兵3400名为前锋,若遇建州兵进攻,则金、李二人立即反击。 见状,金景瑞密同左右亲信掌握兵马,见机行事。 金应河、文希圣二人领命之后即刻整顿所部为前锋,结阵向前继续前进。 其实朝鲜军当面的金军只有数个牛录几百人,领军的是正红旗甲喇章京康果礼,其是奉旗主代善之命越过牛毛岭东进联络扈尔汉部的,没想到半路却遇到了从东边过来的朝鲜军队。 康果礼一边派人吓唬朝鲜人,一边让人将朝鲜军队出现的情报回报给正在牛毛岭指挥大军攻打明军的旗主。 从朝鲜军队的行进阵容来看,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都属于很差的那种兵马,所以康果礼认为朝鲜人即便没有被吓唬住,此刻也会停止行军观望,却没有料到朝鲜军队仍然选择继续前进。 为了不让朝鲜军队接近牛毛岭和明军会合,康果礼不顾自己只有几百兵马就对朝鲜军队发起了进攻。 朝鲜军队在金应河、文希圣二人的组织下就地防御,但因为士卒根本没有战意,刚刚交手,前面就有大队士兵溃退下来。 金应河急的带着自己的几十个亲兵冲到前方阻止溃兵,文希圣督别将折冲黄德彰、军官韩应龙等领武士五十余人细阵殊死搏斗,铳声箭啸声中方才稳住阵脚,迫使建州兵收兵。 此战,建州兵仅遗尸18具,而朝鲜兵却伤亡230余。 康果礼见朝鲜兵不堪,欲再率部冲杀,以及一举溃敌,便向牛毛岭求援军数牛录。代善接报后却命康果礼让开道路,放朝鲜军入牛毛岭,好将他们同明军一锅端掉。 康果礼受命之后即行撤退,朝鲜方面见建州兵遁去,立即在金应河、文希圣等官员指挥下向牛毛岭挺近。 申时,朝鲜军队抵达牛毛岭,此时山谷高岗俱是喊杀声,远见明军立营于岭上,岭南、北、西三方俱有辫子兵列阵,人声马嘶,黑压压尽皆人头。 明游击将军刘一崎见有朝鲜军旗自东而来,急令所部接应,双方合力击退一股辫子兵,将朝鲜军迎入大营。 入营之后,姜弘立等即去拜见明军主将刘綎。 因为“壬辰倭乱”期间,刘綎曾赴朝参战,并且屡立战功,而姜弘立所属晋州姜氏在战争期间曾与刘綎一同共事,因此对于刘綎本人,姜弘立十分亲切。 时刘綎正在指挥明军反击从西、北两个方向正猛攻岭上的建州兵,无暇分身,只监军康应乾接待了姜弘立一行。 姜弘立询问康应乾明军另两路兵马是否已败,康应乾坦承杜松、马林二部确是兵败,但有辽东总兵李如柏部正在向阿布达里岗靠拢,故此间明军并非孤军。 得知还有一路明军正在往此间赶来,朝鲜方面顿觉安心。姜弘立复问围住此地的建州兵马大概多少时,康应乾回说只两三旗万余人。 对此,姜弘立感到怀疑,因为他过来时亲眼见到牛毛岭四周密布建州兵军旗,怎么也不像只有万余人的样子。 但既然明军监军不愿告知,姜弘立也不好再问。康应乾问了朝鲜军队数量后,将朝鲜军安置在明军大营后方,姜弘立又分列左右二营及中军。 时天色已晚,建州兵白日强攻未有收获便收兵罢战。刘綎回营之后设宴招待了姜弘立一行,对于朝鲜国出兵助战给予赞赏,后又仔细询问辽东镇守太监所领皇军动向。 姜弘立告知其部两日前接明使军令与刘綎部会合,皇军主力已尽数集结在东边的五女山一带,他出发时听说皇军已经和五女山一带的建奴偏师交战,但胜负不知。 刘綎点了点头,虽说姜弘立知道的也不多,但至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魏太监的皇军的确在东边的五女山。 建奴主力的突然出现也印证了那个魏太监所猜测的局面,只是刘綎没有想到建奴主力来的这么快,并且一到牛毛岭建奴的正黄旗就对明军发起了进攻。 刘綎私下曾对监军康应乾说道,要不是那个魏太监来信提醒,或许他们已经从牛毛岭出发继续西进,那样正处于行军队列的明军就会遭到建奴的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招待完朝鲜方面后,刘綎忽然对监军康应乾提出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何李如柏那里送来的急报用的是监军押记,而非李如柏这个主将的总兵印签。 这一点康应乾也是不解,要不是同李部使者一同返回的确是自己派出去的人,他还真要怀疑是不是建奴假冒明军送信的了。 “将军,白天建奴攻势甚急,看起来就像是恨不得一口吃掉咱们,莫非是建奴那里也有什么变故?” “老夫也注意到了,不过这样也好,有牛毛岭为依长,又有李如柏部正在向我靠拢,东边还有那个什么皇军,只要老夫能坚守此地,建奴要比老夫更棘手。” 刘綎真是庆幸,就晚了那么一日,否则,何来坚营可守的。 ...... 朝鲜方面回到自家营中后,副元帅金景瑞认为明军对他们有所隐瞒,便让人找到了刘綎麾下的一个朝鲜籍家丁,希望从此人身上得到一些他们不知道的消息。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让他们吃了一惊,原来驻守在牛毛岭的刘綎部兵马并不多,不足两万人,而正在攻打牛毛岭的建州兵却至少有四五万之多。 那朝鲜籍家丁更忧心仲仲说道:“东路兵刘将爷麾下是山东兵、浙江兵、辽东兵组成,各将各领各部,刘将爷用的不顺手,小的看真正能打的怕只刘将爷自个带来的千余家丁。” 另外,这朝鲜家丁还说那些关内来的山东兵和浙江兵因为远道而来,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火器大炮,全军之中只一支从皮岛来的兵马有带火炮,但此军人数却只两千余。 至于另一路正在向牛毛岭靠拢的李如柏部,据那朝鲜家丁分析也不能过多倚仗,因为那一路兵马多是辽东本镇兵,而辽兵精锐已在抚顺、清河等几场战事中被建奴打垮,所以李如柏手下的辽兵不过是辽镇的弱卒。 就算李如柏拼死向牛毛岭靠拢,怕也很难突破建州兵的防线。 这些情报着实让姜弘立吓了一跳,那辽镇的残兵也比他朝鲜兵要强啊,这都不能倚仗,那他们往牛毛岭一头扎进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再想日间和建州兵的那一战,己方死了两百多,建州兵只死13人,姜弘立心头更是沉重。 “元帅,明军如此孱弱,我朝鲜兵便是助战,又能有多少胜算?我国虽是明朝藩属,但恕下官斗胆一句,明军败了明朝不亡,我军败了国家便有覆没之危险啊。” 身负伯父重托的金景瑞一心想让姜弘立能够明白他的意图,关键时候要做保全兵马的准备。 “我知你意,此来也非吾愿也,昔倭侵我国,据我城郭,侵我疆土,急难之时,赖明助我退倭兵,今以报德之故,奉调至此,不管事变几何,也当先报明之恩德。” 姜弘立也终是对金景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金景瑞立时会意,道:“一切都唯元帅!” 姜弘立又道:“不过明军虽弱,但那皇军却强,此间真若不支,明使不会见死不救。” 金景瑞则是摇头:“就怕皇军被建奴偏师拖于五女山不及救援。” “但尽人事,若真无济于事,我国也终是报了明朝恩德,还了道义。” 姜弘立轻叹一声,在这场战事中,莫说他的祖国无法自主,就是他这个领军大将也不能掌握命运。 ........... 四十多里外的五女山脚下,四千多名穿着单薄棉衣,头系“忠诚”的原幕府日军俘虏围着一口口大锅狼吞虎咽着。 他们拼命般将锅里的肉朝嘴里塞,根本不需要什么筷子,也半点感觉不到滚热的烫。 他们此时只想将这美味的肉块塞进肚子,哪怕是咀嚼在他们看来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附近,一堆堆篝火绵延了十数里。 突然,一声尖利的哨子声划破了夜空的平静。 听到哨子声后,那些日军俘虏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木然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很有秩序的排成一支支长队,从监视他们的皇军手中接过武器。 或一杆长矛,或一把长刀,或一把斧头,或一根扁担。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七生报国 领到武器的日军俘虏秩序井然,被俘之后他们的情绪一直稳定,此次特攻作战也是自愿参加。 对此,提督皇军太监魏公公给予了高度肯定,要求主要协管幕府俘虏的皇协军混成第一旅团长、新日本国萨摩藩主岛津忠恒之弟岛津平八郎要给予参战俘虏足够的人道关怀,以使他们能够早日获得新生,成为帝国及新日本国忠实的子民。 一月,在有关俘虏改造会议上,魏公公曾做“治病救人”的指示,公公认为幕府的士兵虽然充当了德川家的帮凶,但他们本质上还是属于普通的日本人民,不能同幕府统治集团一体看待。 所以,帝国以及皇军要充分帮助这些俘虏改造,让他们为帝国及皇军做一些能力之内的事务。诸如运输、杂役,协管等事。 待这些俘虏充分认知到幕府的罪恶并为帝国及新日本国做出贡献后,可以给予他们国民身份,使之早日回家与亲人团聚。 根据这一政策,约有三千七千名日军俘虏被联合舰队从对马海峡运至朝鲜,一部分被解往端川银矿劳役,一部由朝鲜北部协安会接收,一部送往皮岛,约九千余俘虏随联军行动。 由于日本国内局势尚未平稳,皇军主力抽调本土给了一些野心家蠢蠢欲动的机会,因此大本营预测日本的战事仍将持续,而由此必然会出现大批俘虏。 坐镇京都的第一军为此请示魏公公,魏公公指示按现有方针办理。即俘虏一律押解本土及朝鲜安置,要最大程度的发挥俘虏应有作用。 只是,尽管魏公公对日军俘虏做了多次批示,但在具体执行过程中难免会有些偏漏,这导致在从朝鲜一路往辽东的路上,有数百日军俘虏因为营养不良去世。 知道此事的魏公公对此深表痛心,很是批评了一些相关人员。结合当前战事实际需要,公公认为可以给予俘虏一次执行特攻任务的机会。 机会非常宝贵,要么玉碎,要么获得真正的新生。 四千余俘虏得到了这个宝贵机会,他们愿意同破坏帝国团结和安全的凶狠蛮子战斗,并以能参加皇军特种攻击作战队为荣。 为了表示对特攻作战的重视,魏公公特许特攻作战队可以使用独属于他老人家的“菊花”帽徽。 继普通士兵领取武器后,数十名原幕府常备军的军官也从明军手中得到了他们从前的佩刀。 略微激动之后,这些日本军官向着面前的明军将领集体鞠躬,然后沉默走向他们的队伍,之后立定屏息静侯。 约摸半柱香后,有鼓声响起,共响三次。 鼓声停后,便见大批明军簇拥最高统帅魏公良臣来到参战官兵面前。 “行礼!” 在皇协军官兵的带领下,日军俘虏向着伟大的魏公良臣深鞠躬,动作整齐而划一。 穿着棉衣,戴着白手套,左手执义子魏忠武(卓布泰),右手执义子魏忠勇(鳌拜)的魏公公深情看着眼前即将出发的特攻勇士们,发出了勇士们从未听闻过的鹤音:“要么生,要么死!” 之后,魏公公高举双臂,大呼:“皇帝陛下万岁,帝国万岁!” “皇帝陛下万岁,帝国万岁!” 俘虏们高举双手集体高呼,尔后,又集体向魏公良臣鞠躬七次,是谓“七生报国”。 “很好,” 魏公良臣赞许的看了眼身边的岛津平八郎,道:“那么,就拜托了!” “哈依!” 岛津平八郎一个立正,给部下发出行动手势。 三十个手拿铁皮筒的皇协军官兵立时小跑至俘虏阵前,高呼:“全体都有,向后转!” 听到命令后的日军俘虏们不约而同的掉转过去。 眼前,不再是篝火,而是漆黑的密林。 魏公公同样也在看那漆黑的密林,然后对身边的两个义子道:“忠武,忠勇,你们害怕吗?” “孩儿不怕!” 已经14岁卓布泰和12岁的弟弟鳌拜昂着脖子,向他们的父亲大人表示他们的勇敢。他二人是三天前从皮岛随运粮队到达战场的。 听说义子到来,公公欢喜的连鞋都没有穿就冲出大帐亲自去迎。 父子深情,真是感人肺腑啊。 “人生数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魏公公先是看了看个头快要赶上哥哥的鳌拜,然后轻轻拍了拍卓布泰的手,对他说道:“丁师傅说你把他的本领学得差不多了,为父问你,你可愿替为父去杀几个辫子奴?” “孩儿定不负父亲期盼!”卓布泰大声道。 “好,好孩子!” 公公感动落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那为父就任命你为特攻队长,如果你能带领这些倭人攻上五女山,这座山以后就叫忠武峰!” “是,父亲!” 卓布泰毫不犹豫转身向特攻队走去。 “父亲,我也要和哥哥一样为帝国杀敌!” 12岁的鳌拜很是羡慕哥哥第一次带兵就能指挥几千人。 “不着急,慢慢来,一个一个的,你们好不容易成长起来,为父定会好好疼你们的。”魏公公摸了摸小鳌拜的脑袋,慈祥的面目在篝火映身下无比亲切。 “队长?” 岛津平八郎有些错愕的看着刚刚任命的特攻队长卓布泰:这个不是天使大人的世子么? 转瞬很是感动,不愧是超越关白,带领日本走向新生的伟大人物啊,他的心胸简直比天地还要广阔! “那么,队长阁下,一切都拜托了,还请能够成功归来!”岛津平八郎向着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卓布泰重重鞠躬,这是对勇士的尊重。 “我会的!” 卓布泰还以军礼,步伐坚定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拔出手中的佩刀指向了前方,特攻队员们立时做出弯腰前进的姿势。 “进攻!” 伴随卓布泰的尖利声,四千多日军俘虏发出呐喊声如潮水般向密林涌去。 “随深夜降临,随深夜消逝,眼前的景象,宛如梦中之梦。怀抱宏图志向的人,即便下一刻就人头落地,也应关注自己的生命。” 目睹义子和他的队员们一起消失在夜色中,魏公公轻叹一声,随手摸出中华,一根给了自己,一根扔给了鳌拜。 .............. 明天去四川。成婚十一年,从未远足,故实在是不愿错过这次机会。嗯,重点是免费(泸州老窖的活动,家姐售酒) 第二百四十六章 前赴后继 “帝国正处于世界动荡的关键时刻,能帮助帝国的不是大臣,不是将军,只有诸位这种纯真的爱国热情,才能真正有利于我们的国家。 我代替四亿国民请求你们,一定要成功,坚信帝国武运长久,坚信乐土必因皇道而昌盛,而你们将成为大明帝国的护国之神。” ————节选自《咱的奋斗》之《伟大的特攻勇士》篇。翰林院官修版,建议售价两文六。 …………… “一人一兵,一刀一奴。 要么生,要么死。 如果注定花开要花落,那就让我们像樱花一样凋落吧!” ——原特攻队员,一等青天勋章获得者,皇帝亲军少将旅团长龟田春上回忆录《云上的新日本》 ……… 特攻作战开始了。 这是一场注定要付出重大牺牲的战斗。 辫子奴占据了五女峰,居高临下,负隅顽抗! 想要一举歼灭五女峰之敌,便需要集中大量兵力冒死突击,拿人命堆砌出通往胜利的道路。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了。 先打扈尔汉,再打奴尔哈,是魏公公亲自做出的决策。 那么,大本营就必须赢得这场战斗。 否则,就是他们的无能! “陆军要知耻”是过去的历史,不能再成为现在的历史! 如果他们不能取胜,于其被海军耻笑,不如自我体面。 …… 东南西北,十数颗发烟弹呼啸腾空。 “阁下,特攻作战开始了!” 炮兵联队百户中队长井上迅速挥动了手中的三角小旗。 “炮火准备!” 炮兵联队长李兆基看向前方的五女峰,这是他加入皇军以后第一次拥有如此众多的火炮。 为了将这些火炮从日本运到辽东,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甚至一度成了拖累大军前进的最大累赘。 有几次大本营那些激进的参谋叫嚷要扔掉炮兵,用刺刀去夺取对建奴的胜利。 还好,魏公公斥责了年轻参谋们的混账言论,指出坚强的战斗意志固然是皇军的宝贵财富,但是武器装备的先进才是皇军武运永久的最大保障。 是谓:“穷则刺刀见血,富则万炮齐发。” 南都三大营出身的李联队长对此非常认同,而正是因为魏公的坚持,李兆基这个炮兵指挥官才得到了他的所有火炮。 身后的炮兵阵地,四百多门大小火炮一律调高炮口,黑洞洞对准五女峰。 前方的山脚下,步兵们也在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 为了将建州兵这支偏师包围在五女峰,步兵将士们付出了巨大牺牲。 以第五步兵联队为主的搜索队一共派出了14支队伍,其中6支全员阵亡,其余8支折损过半,如比才在丛山密林中定位出建奴主力所在,为合围建奴偏师奠定了基础。 “如果倭人攻不上去,你们就得给老子争个头功回来!” 第五步兵联队长丁孝恭的高邮口音不是很容易听明白,好在第五步兵联队的扬州兵特别多。军官有三分之一是当年被魏公公改编的高邮卫官兵。 而有关联队长当年一唢呐险些砸死提督公公的故事,也是联队新兵入伍的必备收听项目。 菊机关将此事密禀魏公公,认为第五步兵联队流传公公“遇袭”事件,是对公公形象的贬低。 “咱看没什么不好,一切要实事求是,不要搞个人崇拜嘛,人无完人,咱家早年还被人敲诈过咧。” 训斥完菊机关小题大作后,公公让人写了一篇随军报道,题为《永远为国的内臣一一记提督亲军太监魏某》。 “炮兵怎么还没有动静的?” 信号弹已升空,却不听炮响,丁孝恭有些疑惑,话音刚落,后方就传来了炮声。 ……… “放!” 李兆基一声令下,轰隆隆的炮火声顿时响起。 “呼啸”炮弹砸在半山腰,砸在峰顶。 夜色之中什么都看不到,皇军的火炮完全是没有目标的炮击,但是持续不断,此谓“覆盖式炮击”。 战前搜索队的情报,建奴偏师有8000人左右,五女峰虽据地利,但不宜人马展开,参谋语“敌过密集”。 如此集中兵力,固可加强守卫力量,使联军攻击艰难,但却让联军的炮兵得到了归国以来第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 建州方面,身经百战,从前五大臣之首的扈尔汉也深知被明军合围的后果,但战局的演变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 自七天前探马发现东侧有另一支明军向阿布达里岗挺进后,扈尔汉部先前趁刘綖部和汗王主力交战时从侧翼夹击的计划就破产了。 他们从原来的狼变成了被狼盯住的猎物。 坏消息不断传来,附近的建州据点和屯寨都被明军焚毁,有大量明军扮成建州兵的样子袭击无备的建州兵,这些假建州兵的出现不但让女真百姓无从分辩,也让扈尔汉手下的兵马陷入恐慌一一派出去的人不知道他们碰到的究竟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为了避免混乱,不被东方来的明军发现他的意图,扈尔汉只能收缩警戒线,结果他们还是暴露了。 这支明军不同于辽东那些明军,战斗力不但高,火铳也打的快,一冲锋就端着焊刺刀的火铳不顾伤亡的逬攻,使的扈尔汉部连战不利,正黄旗一个瓜尔佳氏牛录额真临阵倒戈,使金军阵脚大乱,不得不退到五女峰一带,最终被兵力数倍于己的明军包围。 扈尔汉现在能做就是牵制住这支穿棉衣,打绑腿,戴大盖帽的明军,因为他意识到一旦这支有数万兵马的明军出现在阿布达里岗,对八旗主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天佑大金,天佑八旗。” 扈尔汉看了眼脚下的山脚,明军要夜攻,因为他们一点都没有掩藏意图。 “板哉!” 山脚下传来奇怪的呐喊声,紧接着就听见潮水般的涌动声。 明明有很多明军在攻过来,但建州兵就是看不见。 他们同样也不敢点火暴露。 但是,明军的炮子从头顶落了下来。 尽管明军在瞎放炮,可是过于密集的建州兵还是受到明军炮火打击。 乌漆抹黑中,也不知会掉哪的明军炮弹让山上的建州兵十分压抑。 ………… “冲上去!” 漆黑的密林中,特攻队员们仅凭一点方向感随着人潮向山上冲去 沒人敢点火,那样山上的辫子奴会轻松的捕捉到他们。 严重缺乏护甲的特攻队员身躯不比钢铁坚硬。 因为没有光亮,一些特攻队员迷失了方向,但更多的则冲了上去并接近了目标。 “杀光辫子奴!” 卓布泰举起手中的长刀向着天空振臂喊道。 “杀光辫子奴,杀光辫子奴!” 特攻队员用生硬的汉语重复着队长的呼吼,为了获得一个武士应有待遇的特攻队员们群情激昂,闪着寒芒的长刀在咧咧风中发出怪异的啸声。 “冲啊!” 在卓布泰的带领下,500多特攻队员向着看不见的辫子奴发起了死亡冲锋。 他们眼里什么都没有,他们跌跌撞撞的向前。 不管要死多少人,他们也必须勇猛的进攻,只有进攻才能证明他们的价值,只有进攻才能获得重生。 但,他们也害怕。 “妈妈,我不想死!” 一个十九岁的特攻队员在冲锋时大声喊道,然后被对面突然射出的长箭夺去年轻的生命。 一个个特攻队员倒落,更多的却向前扑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拜托了,一定要胜利啊! 感谢“无泪懒虫”为公公西南之行捐资两百两,公公盛赞其为咱家的好伙伴! 耳畔半山腰的惨叫呐喊声令得山脚下的魏公公十分动容,继而对身边人说道“这些人其实都是咱杀的啊。” 这些人,是倭人,还是建奴? 公公没有给出准确的说法。 遥望山峰,公公又给世人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咱乃杀奴杀倭良臣也。” 之后,公公有些疲倦的坐在地上,无比清瘦的他伸手想捏两颗黄豆放嘴里嚼嚼,可是口袋里的豆子早就没有了。 公公微愣了一下,然后忽的有所感应般再次抬头看向五女峰。 是了,那里不仅仅有建州奴和特攻队员们,还有他的义子呢。 好孩子,千万莫让阿玛失望啊! 五女山,血红。 藏身于林中的黄牙辫子朝着山下拉开了他们的大弓,他们的大箭毫不费力的穿透进没有护甲的特攻队员身体。冲在最前面的特攻队员中箭之后看上去就跟刺猬一样。 山腰上的建州兵都在全线反击,他们知道如果不能挡住明军的冲锋,那这座五女峰就将是他们的埋身之地。 “明军疯了,他们疯了!” 正蓝旗甲喇额真察哈喇被明军简直就是送死般的打法给震惊了,进攻的明军根本没有章程,没有掩护,甚至没有任何盾牌,就那么一窝峰的往山上涌。不管前面死了多少人,只要哨子声响起,就有更多的人往前冲。 “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察哈喇没有因为大量杀伤明军而感到兴奋,反而却是越发恐惧。 “汉人是想用人命把咱们砸趴下!” 正黄旗甲喇章京、以备御进一等副将的冷格里看出了明军的打法,就是简单的拿命来堆。 “我倒要看看明军能疯狂到什么时候!” 冷格里拔出佩刀,喝令手下戈什哈随他下去压阵,他要让明军知道八旗勇士的厉害,他要让明军将血流干在这五女峰! 建州兵的反击给特攻队带来了巨大伤亡。 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冲锋的特攻队员就伤亡多达四五百人。 已经死去的倒在枯枝干草覆没的地上,任由身后看不见前方的同伴从他们身上踏过。没有死去的无力的趴伏在那,同伴的每一次踩踏都会让他发出痛苦的哀号。 伤亡却没有让这黑夜密林中的决死冲锋停止,反而更加疯狂。 皇军的炮火给了特攻队员攻坚的信心,此前对于未知敌人的忐忑也伴随着建州奴的出现褪去。 无论是为了新生,还是为了能够吃饱肚子,还是为了能够获得武士的尊严,这些由幕府降兵组成的特攻队员们,勇敢的让人刮目相看。 山脚下的皇军最高统帅如此夸赞他们,称他们不畏生死的冲锋行为是与玉碎一般的璀璨。 “进攻,进攻!” 军官们一边冲着,一边吹着口中的哨子。尖利的哨声在林中极具穿透力,以致于数里外都能听的分明。 哨子声也是黑夜之中特攻队员唯一能分辨的方向指引。他们没有退路,哪怕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们也要继续往上冲。 “该死的辫子奴!” 从前的幕府弓奉行龟田春上用力拔掉左臂上的箭头,建州奴的弓箭是真的厉害啊,这一箭就射穿了他的左臂,疼的他险些就要昏死过去。 “不要怕,继续冲,靠上去,建州奴的弓箭就没用了!” 作为曾经的幕府军官,龟田春上还是有很强的战斗经验的,在他的指挥下,一百多特攻队员在呐喊声中终于冲进了建州奴的阵地中,随后双方在黑夜之中开始厮杀。 龟田的突破给了特攻队更加坚强的信心,越来越多的特攻队员从林中跃出和当面的建州奴厮杀在一起。 漫山腰都是敌人的呐喊声,哨子声更是尖利的渗人。建州兵们哪怕占据地利优势,也因为无法视物而对敌人感到恐惧。 双立在金军的第一道防线很快展开混战。 “阁下,好像攻上去了!” 岛津平八郎兴奋的对身边的第五步兵联队长丁孝恭说道,并请示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是否可以发起进攻。 “再等等。” 丁孝恭比岛津冷静,因为他判断山上的金军防线绝不止一道,为了减少皇军官兵的伤亡,他必须最大程度的利用特攻队员们的勇敢。 正如魏公公之前所言,玉碎,就是特攻队员们最好的归宿,也是他们一生的骄傲。 “哈依!” 岛津还有点不习惯皇军的军礼,但他努力以最标准的姿势向丁联队长行礼,哪怕他是皇协军的旅团长。 兄长岛津忠恒在他率军出发时曾对他道“日本已经不是从前的日本了,我们要清楚认识到这一点,也许融入中国并不是坏事,至少,我们实现了关白的理想,成为中国人。” 黑夜,从来都是敌我双方共同畏惧的所在。 数千人在黑夜中如饿狼般互相捕杀着。 面对明军特攻队的不要命冲击,部署在第一道防线的金军正黄旗十一个牛录明显不支,即便甲喇章京冷格里拼死督阵,面对潮水般涌来根本不畏死亡的特攻队,黄牙辫子们还是支撑不住,节节败退。 山上传来扈尔汉的命令,如果冷格里撑不住便率部退到第二道防线,在那里继续屠戮明军,将战事拖到天亮,那样明军就失去了夜色掩护,八旗兵将更好的发挥出战斗力。 “呜呜”的号声吹响后,一心想要留干明军血的冷格里有些不甘的率部退走。 “追!” 卓布泰大声呼喊着,活下来的特攻队员没有任何停滞的继续向着山上冲去。 他们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地上的伤员得不到同伴的救助,但他们不需要,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不能取得战斗的胜利,他们就算活下来也会面对死亡。 “拜托了,大田君!” “拜托了,野四郎!” “拜托了,忠谷!” “一定要胜利啊!” “一定要活下来啊!” “” 在受伤同伴的激励下,残存的两千多特攻队员在夜色中继续向前扑去。 他们额头上的忠诚布条染满鲜血。 第二百四十八章 死在朝阳初升前! “深夜的时候,山脚下突然有十几枚绚丽的烟花炸响在天空,于是一个由活人构成的海浪向我们滚滚而来,到处都是头上绑着白布条的明国士兵。 他们前进、扑倒再爬起前进,再扑倒。到处都是呼喊声,到处都是哨子声,最后所有的声音归于平静。攻击停止的时候,在我们的前面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活人,有的只是尸体。” ——节选自明吉林布政使司辖建州县残联副会长赫舍里氏氏*德德木《坚绝同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分裂集团斗争到底》 ......... 德德木是一位拄着拐杖的新国民,他的腿在早年的帝国平叛战争中落下残疾。因为战争中的某些罪行,德德木被帝国宣布有罪,因此他在劳动营中生活了三年。 这三年,德德木学会了缝纫技艺,表现优秀的他很快被赦免回乡。回到家乡的德德木发现家乡十分贫困,乡亲们生活也极其穷苦,于是他下了狠心一定要用在劳动营学到的本领带领乡亲们过上幸福生活..... 5年后,德德木成了建州县“自强模范”、“忠勇府道德标兵”、“吉林省三八红旗手”,当选为建州县残联副会长,并且在九千岁七十大寿时作为原女真叛军洗心革面的新国民代表进京贺寿,得到了九千岁魏忠贤的接见,以及八千岁小魏公的高度评价。——节选自天启七年《吉林省报》 作者注:天启年间,为响应八千岁魏良臣有关“人民要多读报”的号召,各省及各特区、藩属相继创办报纸,带动了明帝国新闻事业的大繁荣,使得明朝的汛息速度得到质的飞跃。 ........ 丁孝恭的判断是正确的,建州兵的第一道防线虽然被以幕府日军俘虏组成的特攻队攻破,但特攻队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伤亡1700余,而建州兵的损失只有数百。 凭借第二道防线,建州兵将攻上来的特攻队压制在了距离山顶只有不到2里的地方。 魏公公义子汉名魏忠武,女真名为卓布泰的特攻队长组织了四次进攻,每次进攻却均以失败告终。 此时,残存的一千余特攻队员都已经精疲力竭,在进攻不断受阻之后,颓丧和绝望的气息自然而然的产生,氛围十分的悲观。 尽管已经抱定以牺牲换取重生的信念,但残酷的战斗还是让特攻队员们发自心底的胆寒。 “这样去死,真的有意义吗!” 原幕府军官立花道雪痛苦的跪倒在地,痴痴的看着不再那么黑暗的前方,以及地上的同伴尸体。 立花的自问引起了四周特攻队员的共鸣,他们中有很多人看向遥远的家乡方向。 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开始抽咽,有人开始瘫坐在地,有人则是麻木的发呆。 眼看特攻队的士气要彻底消散时,弓奉行龟田春上却突然从人群中冲出,然后狠狠的将立花道雪踹倒在地,喝骂道:“混蛋!你这是在动摇大家的信念,难道你要让死去的人变得毫无意义吗!” 立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指着龟田咆哮道:“有什么意义!明国人是要我们去死,白白去死!既然都是死,为何我们还要这么拼命!” “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龟田扫视四周,“是我们自己选择参加特攻行动,明国人没有逼迫我们!是我们自己选择以牺牲换取尊严和未来!行动之前,明国人已经告诉我们这场行动的危险,但我们仍然选择参加,为什么?为的不就是不卑微如狗般活着吗!不就是为了能够体面的回到新日本去做新国民吗!难道不是吗!” 四周的特攻队员们沉默着,没有人回答龟田的话。 “不管说什么都没有用,路是我们选择的,但我们也有后悔的权力。我们不能决定命运,但我们能决定我们怎么去死。” 立花笑了,笑中带泪,“我不会再替明国人卖命,我会选择亲手了解自己的性命。这里是地狱,是堆满了尸体的地狱,我哪怕闭上眼睛都能看见这地狱的狰狞,我哪怕塞上鼻子都能闻到地狱传来的血腥恶臭味,我受够了!我后悔,我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江户同明国人战斗到底!诸位,大家想明白没有,我们不能再替明国人去死了!” “立花君,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出乎意外的是,刚才还很愤怒的龟田却突然变得很平静。 立花点了点头:“是的。” 龟田突然道:“你知道我们的队长是谁吗?” 立花道:“是谁?!” “是明国统帅的世子阁下!” 龟田用力的将没有受伤的右臂举了起来,向着四周的特攻队员们扬声道:“明国人没有将我们视为炮灰,明国人也没有将我们抛弃,因为明国统帅的世子阁下就在我们当中,我们是世子阁下的军队!这是明国给予我们的机会,诸位!” “纳尼?!” 不仅是立花震惊了,所有的特攻队员们都震惊了。这个原先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消息很快就在残存在林中的特攻队员们口中传递。 每一个特攻队员知道自己的队长竟然就是皇军统帅的世子时,无一不在震惊之后燃起了新的斗志。 尽管听不懂日语,但是年仅14岁的特攻队长卓布泰还是从周遭日本兵看自己的眼神有所明白。 他站了出来,拿刀指了指山坡上的建奴,又指了指自己。 “现在,立花君,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再次平静下来的龟田伸手搀扶住立花道雪。 立花道雪却将龟田轻轻的推开,然后拿着他的长矛向着山坡上走去。 “诸位,请继续战斗吧!请用鲜血捍卫我们身为武士的尊严,也请用鲜血捍卫明国给予我们重生的机会吧!” “我们败给了明国军队,难道还要再败给那些建州奴吗!我们活着,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而是我们相信我们能够新生!” “拜托了,诸位,请继续战斗吧!如果我的死能让你们醒悟,就让我死在朝阳初升之前吧!” 龟田拿起他已经砍出卷刃的太刀紧随立花之后。 一个又一个的特攻队员紧随二人脚步,如潮水一般的进攻再次开始。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与我杀奴者,皆帝国之勇士 尽管因为夜色缘故,魏公公看不到五女山上惨烈的战斗场面,但从那震天的喊杀声,公公相信,胜利必定属于帝国,也必定属于帝国最伟大的守护者——他老人家。 “愧我何颜见父老,凯歌今日几人还。” 向来悲天悯人的公公是见不得生命从世间消失的,他点了一根烟,心情很是惆怅。 接着,他看向奉命前来听令的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长岛津平八郎,用力的捶了捶对方的肩膀,很是有力道:“那么,第一混成旅团已经做好为帝国玉碎的准备了吗?” “是的,阁下!” 岛津平八郎原地一个立正,九十度鞠躬,掷地有声道:“鄙人以及旅团全部官兵已抱定牺牲之志,愿以死为帝国荡平胡膻,使帝国之全境永保安虞,使帝国之人民永享太平!” “吆西!如果日本人都和你们岛津家一样,那皇道乐土必定能在我们手中建立!” 魏公公说完,竟然解下自己棉衣外面罩的披风披在了平八郎的身上,深切说道:“盼第一混成旅团能不辱使命,成为皇军最忠实的同盟,也是最可靠的臂助!” “忠诚!” 挺直胸膛的岛津平八郎向公公行了最虔诚的举手礼。按照计划,他的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将在特攻队突破建州兵的第二道防线后投入战斗,并承担攻刻五女山主峰的战斗任务。 “那么,可以准备了。” 魏公公抬了抬手,立时有亲卫拿来一坛酒。公公亲手给平八郎倒满,谆谆道:“武运长久!” “为了帝国!” 岛津平八郎一饮而尽,转身向着部队方向走去,走了数步后却突然回头,恳切的说道:“第一旅团若能奏功,还请天使阁下能够予我皇军之编制!” 魏公公沉吟片刻,道:“与我杀奴者,皆皇军最忠诚之勇士。” “多谢阁下!” 岛津平八郎再次深鞠躬。他庆幸兄长当初做了明智的选择,否则萨摩藩的军队必然像幕府的军队一样被皇军击败。 当他来到自己的部队时,军官们已经集结完毕,按照皇协军改编方案,第一旅团官兵完全按照皇军编制建成,并且官兵服饰也仿制皇军,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们没有帽子上没有代表明帝国的日月标志。 缓缓扫视了眼前的这些萨摩藩武士精英后,岛津平八郎带头将绣有“忠诚”的白布条系在了头上的军帽。 “那座山头,必须由我们来攻占!我们必须要向天使阁下以及皇军证明我们的价值!本藩的一切利益就全在诸位身上了!” 岛津平八郎将自己的指挥刀指向了五女峰上。 “哈依!” 数十名军官齐致鞠躬。 在他们身后的林中,六千余第一旅团的皇协军官兵已经整装待发。 .......... “汉人疯了,汉人真是疯了!” 面对明军一波又一波不畏死的攻击,望着那些已经倒下却还在地上往前爬的明国士兵,望着那些已经不能完全视作为人,而是忘记死亡是何物的明国士兵,山上的八旗兵也是头皮发麻。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挡住了多少明军的冲击,他们只知道明军如潮般的攻击似永无止境,除非他们全部倒下,又或是明军不再有活着的人。 这种战斗是八旗兵们从前从未经历过的,明明敌人被无数次击退,但战斗却就是无法停止,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会感到头皮发麻。 很多八旗兵已经累的拉不动弓弦了,天知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的明军怎么还能坚持发起进攻的。 难道他们的统帅真的不将士兵当人看吗! 难道明军的士卒就真的愿意这样不断的赴死吗! 他们知道与之交战的明军是从未有过的强有力对手,因为他们之前与明军接战过,并且据说这支明军就是当年击败过太子殿下的明军,但是,再强大的军队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啊。 一些有经验的八旗兵从明军的攻势中判断,打到现在,明军至少损失了三千人。而通常,明军损失过千人就会溃散。 比如汗王指挥他们在抚顺以东伏击明沈阳总兵张承荫部的战斗,明军就是在损失数百人之后全军崩溃,此后八旗兵随后追杀四十余里,获战马9000余匹、盔甲7000余副,其它器械无算。 真正死于交战的明军人数是死于追杀途中的十分之一! 此后和明军的数次战斗无不如此,以致八旗上下已经形成共识,不管明军有多少人,只要打掉他们最善战的家丁,战斗便会胜利! 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颠覆了八旗刚刚形成的对明军印象,不少人想到了从前——那时候的明军是绝对不可以与之对敌的,那时候的明军是无比强大的,强大到一个小小的守备就能让建州上下不敢动弹。 难道这才是明军真正的家底,真正的精锐?! 五女峰上的八旗兵真的是恐惧了,他们没有丝毫斩杀敌人的喜悦和兴奋,反而一个个内心都开始产生惧意。 对明朝的恐惧! 一个军官壮大却和身边的人突然说道发起进攻的明军并非是汉人,而是日本人。 没有人怀疑这个壮大,因为他叫片仓小十郎,二十年前被明军从朝鲜俘虏后渡江时跳船逃跑,因为迷路误入建州成了八旗一员。 和片仓相似经历的八旗日本兵有200多,他们在建州娶妻生子,已经完全和女真人融合。 不过,这些日本兵及其后代大多数都在汗王亲军摆牙喇中。 “怎么是日本人?” 八旗兵们困惑不已,难道打他们的不是明军,而是日军? “是不是你们的国王又征朝鲜了?”一个八旗兵问道。 “我不知道。” 片仓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刚才拼死冲击的明军士兵喊的是日语。但他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那就是他的祖国或许已经被明国征服,否则,无法解释大量的日本士兵出现在明国辽东土地上的事实。 又或许,明国和日本结盟共同对付建州女真。 不管是哪个结果,对于建州女真而言,都不是好事。 片仓已经没有选择,明国对于他而言是可怕的噩梦,当年如果他没有跳江逃跑,一定会和同乡大岛由加利一样被明国人带到暗无天日的铁场做工,然后死在那。 女真人待他很好,给了他妻子,让他有了儿子,有了家。现在女真人有难,他能不铤身而出吗! “不要想了,他们又上来了!” 东方隐隐的一点白光使得五女峰在经历了漫长的血腥厮杀后,终是有了一点点亮光。 八旗兵们头一次看清了对手。 他们头缠白布,以百人为列,分成十数队紧紧依靠,缓缓向着山上走来。 “冲锋!” 在快到建州兵弓箭射程时,年轻的特攻队长卓布泰大吼了一声,奋勇当先的向着坡上爬了上去。 特攻队员们齐声呐喊,从远处的山坡看来,就像一只只蚂蚁在不约而同的往一个地方移动。 第二百五十章 呛死辫子奴 “达尔汉,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怕是撑不到天亮呐!” 五女峰上,负伤从老寨逃回来的正黄旗甲喇章京冷僧机对于明国军队的勇猛,至今还心有余悸,眼看着山下的明军不要命的往山上涌来,死了一批又一批却是仍源源不绝,不禁有了此地不可久留的念头。 “达尔汉”并非人名,而是金国的封号,八旗内得到这唯一封号的就是一等大臣、汗王奴尔哈赤的养子扈尔汉。 扈尔汉早年从其父追随奴尔哈赤,被大他12岁的奴尔哈赤收为养子后赐号“觉罗氏”,此后每战必为前锋,在消灭乌喇部的过程中立有大功。 奴尔哈赤建立金国后扈尔汉与额亦都、何和礼、费英东四人被一起任命为一等大臣,八旗称他们为“开国四大臣”。 如果当年奴尔哈赤身边另一个重臣安费扬古不是因为和八阿哥洪太在明国遇难,其功勋也定当得授一等大臣。 “冷僧机,你是不是被明军打怕了?”镶白旗甲喇章京巴克什巴得礼喝道。 此人是扈尔汉的心腹,当初镶白旗在宽甸地区被明军覆没后,新建镶白旗时奴尔哈赤曾欲令养子扈尔汉执掌镶白旗,便对大臣、将领们说道:“虾阿哥每战则为先锋,奋不顾身,着实可嘉。”(虾,女真语,侍卫) 意欲以此为养子执镶白旗铺路,不想却遭到了太子禇英等人的强烈反对,后来便改由十三阿哥阿济格执掌镶白旗。 禇英反对扈尔汉执掌镶白旗,原因自是担心一向反对他的扈尔汉执掌镶白旗后,会削弱八旗支持自己的力量。 须知道当年四旗分八旗,引下面兄弟们执旗可是遭到大臣们强烈反对的,因为除了代善外,其余兄弟对于大哥这一建议可是感恩戴德的。 也正是因为莽古尔泰、阿拜、汤古代这三个亲近自己的兄弟各执一旗,禇英才能稍稍压制住反对自己的大臣们,加上听了魏舍人大兄弟的意见韬光养晦,禇英这几年在八旗的威望和名声还是得到了很大提高的。 可惜,宽甸一役,让禇英从前的努力付禇东流。 阿拜一死,又使得兄弟们少了一个支持自己的,局面对禇英非常不利,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扈尔汉领了镶白旗,此旗交由尚未成年的阿济格来领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能讨父汗欢心,二来也能让阿济格兄弟三人以后长大了效忠自己。 考虑到和明朝的大战在即,奴尔哈赤也不想让禇英过于寒心,所以罢了要养子执旗的念头,不过为了安抚扈尔汉,奴尔哈赤还是警告禇英,说道虾阿哥也是你们的兄弟,以后凡事之举都要与虾阿哥商议。 言外之意是虾阿哥某种程度上是能和你平起平座的。 这句话让扈尔汉跃过费英东成了四大臣的核心,在决定东征人选时奴尔哈赤也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养子,因为奴尔哈赤相信他这个每战必为前锋的虾阿哥一定能替他扫平东边老寨地区,震摄义州方面明军的威胁,然而以偏师与他主力合击刘綎。 事实也如奴尔哈赤所想,扈尔汉东征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活跃于老寨地区的“还乡团”打跑,但是,却没能威摄义州,反而引来了一支比明朝四路联军更为强大的皇军。 这个意外是包括扈尔汉在内的东征八旗将领谁也不曾想到的。等逃回来的冷僧机肯定说那支明军是从前打败过禇英的皇军,扈尔汉等人更是如芒在背。 那个可恶的魏阉可是汗王都深为忌惮的! 尽管扈尔汉做了多方面的部署,但局面还是向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转变——魏阉手下的中朝兵将他合围在了五女山。 明军开始进攻后,扈尔汉就一直站在峰顶一棵大松树下。那是棵几百年的老树了,因为年岁过久,树干变得歪曲。 “我冷僧机跟随汗王多年,几时怕过谁!巴克什,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冲锋陷阵时,你还在尿炕呢!” 黑夜有利的遮住了冷僧机的脸红,他内心很清楚,自己的确是害怕了明军。在老寨被明军战马活活踏死的屯布?可是他挥之不去的恶梦,被明军的骑兵连着追杀了数十里地的经历,更是让他之后几天都没睡一个安心觉。 “那你说什么胡话!” 巴克什看冷僧机的目光十分轻藐,一个打了败仗的家伙有什么好骄横的。这家伙要不是五阿哥的人,达尔汉早就砍他脑袋问罪了。 “你们有这份闲心在这争嘴,还不如带你们的人去多杀几个明国人。” 扈尔汉咳嗽了一声,峰顶的寒风真的冻人。 冷僧机忙道:“达尔汉,不是我胆小,而是明军太多了,我怕...” 扈尔汉不容置疑道:“没什么可怕的,明军越是强大,我们就越要拖住他们,否则,汗王的压力太大了。” 说完,挥手示意冷僧机不要留在这里,他应该去下面。 “好吧!” 冷僧机也不再多言,他是正黄旗主莽古尔泰的人,而莽古尔泰是支持太子禇英的,因此冷僧机其实并不买这扈尔汉账,只不过他麾下带来的牛录在老寨被明军重创,使得他在扈尔汉这里说话没了份量。 他也算是个知趣的人,既然人家不听自己的,何必在这里丢人呢。 等冷僧机走后,扈尔汉摇了摇头,冷僧机的话未必没道理,但事实上他们已经被明军合围在五女山,面对兵力数倍于己的明军,突围谈何容易? 突围之后又能去哪呢? ............ 半山坡,明军的特攻队顶着建州奴的箭枝奋力攀爬着,不时有人中箭发出惨叫声滚落山坡。 弓奉行龟田春上突然觉察到好像风停,在短暂的愣了下后,他立时摸出火种点燃了地上的的枯草。 很快,火光便亮起,继而火越烧越大,往坡上蔓延而去。 五女山长年没有人烟,地上堆积的枯草枯枝有些地方厚的能够站进去一个人。但因为前几日下雨的原因,只最表面一层是干的,下面都是湿的。火一旦烧起来,很快就会散发出呛人的白烟。 龟田春上要的就是白烟,他一直在等待风停。 只要风停,白烟就会往山上吹,而不是山下。 “放火,呛死辫子奴! 龟田不断呼喊着,在他的提醒下,特攻队员们醒悟过来,七手八脚的开始放火。 山上的辫子兵起先只知道愚蠢的明军是在放火照亮,他们十分窃喜,因为这样就不必浪费箭枝乱射了。 但很快,就有八旗兵嗅到了从下面飘上来的浓烟。 第二百五十一章 咱家才是天选之人! 起初,从坡下飘上来的烟味并不浓,八旗兵吸进鼻子里也没有多大事,眼睛也没有什么不适。 因此,大多数八旗兵并没有意识到明军点燃的这场火对于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射,射死他们!” 精于弓箭的八旗兵们奋力射出一枝又一枝弓箭,使得冲锋的明军倒下很多人。可是尽管如此,没有护甲的明军还在不要命的往上冲。 很快,烟的作用开始显现了。 正在放箭的八旗兵突然开始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然后手中的箭枝也瞄不准,无意识的松手射空。 没有办法,因为他们的眼睛没法再长时间睁着。 随着烟雾越来越大,八旗兵们的眼睛开始流泪,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不好,他们是想呛死我们!” 壮大片仓小十郎惊恐的喊道,几乎是在他喊话的瞬间,又一团更大的烟雾直直的飘上来,然后在八旗兵当中散开。 片仓小十郎都没法看清周围的女真战友了,他不敢呼吸,捂着嘴巴弯着腰本能的朝没有烟的地方跑去。 可四周都是浓烟,眼睛都睁不开的他又能往哪,只能凭借记忆往更高处跑。 那里,或许还没有烟。 “咳,咳!” 越来越多的八旗兵开始大声咳嗽,寻求新鲜空气的本能让他们和片仓一样下意识的离开自己的岗位,向着更高处或者没有浓烟的地方奔去。 沿着五女峰上半腰设立的金军第二道防线大概只用了不到半住香时间,就无人守御了。 因为没有风,下面飘上来的烟在山坡的一些平地处长时间滞留,使得五女峰看起来就好像在云层中般。 “退下去,退下去!” 正蓝旗甲喇额真察哈喇被突如其来的战局转变震住了,他想压住阵脚,但下面的那些士兵已经被浓烟逼迫向他所在方向跑来。 八旗兵不是不愿意听将领的命令,只是没有人敢在浓烟中继续坚持和明军战斗,那样他们会被活活呛死。 ........ “杀光辫子奴!” 卓布泰正在变声器的声音听起来和公鸭嗓子一般,但充满了斗志。然而,四周的特攻队员们却没有听从队长的指示发起玉碎冲锋,望着上面犹豫不决。 不是队员们听不懂队长的命令,而是因为浓烟已经连成片,莫说上面的辫子奴,就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往烟雾中冲锋。 浓烟可是不分敌我的。 “用布条捂住嘴巴!” “用尿浸湿布条!” 关键时候,还是聪明的龟田春上想到了办法,他一边喊叫一边拿刀割下袖子上大大一块布,解开裤带就尿了上去,然后迅速捡起也嫌恶的直接将布条系在了脸上。 附近的特攻队员都叫龟田的举动看呆了,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有样学样。不一会,就有两百多系着“尿布”的特攻队员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往山上奋勇冲去。 他们不敢呐喊,因为嘴巴实在是无法张开。 但沉默的他们,却成了最先冲上金军第二道防线的勇士。 远处,从千里镜中依稀看到点火光的魏公公禁不住对左右赞道:“倭人之中也是有聪明人的。” 联军参谋长官李炎昭搓了搓手,很是兴奋道:“风已停,特攻队利用浓烟逼迫建奴,使建奴阵脚大乱,此时正是一举溃敌的大好时机,公公,我看可以出动皇协军了!” “时不待咱啊,那就让他们上吧,免得风又吹起来前功尽弃。”魏公公打了个喷嚏,手中白帕随风飘落。 数发红色发烟弹升腾半空,山脚之下立时爆发出“板哉”的呼吼声,然后便是震天般的喊杀声。 由萨摩藩武士和海寇组成的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出动了。 他们大多数使用的是铁枪。 为了克尽首功,为了证明萨摩藩的价值,旅团长岛津平八郎丝毫不留后手,所属三个联队全部投入攻击,甚至是马夫和伙夫也都加入了攻击行动。 为了表明自己对于帝国的忠诚,平八郎更是一马当先,举着他的太刀随着官兵一同攻击。 这一波次的攻击行动明显比上一波次特攻行动声势更大,与之配合的是炮兵联队的隆隆火炮声。 被浓烟熏得不住往山上退的金军听到山脚下爆发的新一轮进攻呐喊声,当真是人人胆丧。 但更加危险的是那些不怕死的疯子们又上来了,他们用布条捂住嘴巴半眯着眼拼命的往上攻来,看到落在后面的八旗兵就上前乱砍乱捅。 山上的金军统帅扈尔汉将令连发,命令正蓝旗、镶白旗及正黄旗诸牛录就地组织反击,绝不能再往山上退。 五女峰的山头只能容纳数百人,而不是数千人! 金军的将领如冷僧机、冷格里、巴克什等都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疯了般弹压被浓烟熏上来的部下们,也学着明军一样用布捂起嘴巴朝山下的明军发起反冲锋。 但是因为八旗兵位于上口,他们往下冲锋的时候眼睛直面浓烟,因此浓烟对他们的影响比对明军更大,使得他们的反击大打折扣。 更要命的是,随着金军第一、第二道防线的不断失守,明军的火炮不再是先前那般遍地开花,而是炮口再次上调,将实心大铁弹直接砸在高处。 这无疑使金军的伤亡开始变得巨大起来,再加上冲上来的明军对他们的击杀,战事的天平明显朝明军倾斜。 “风怎么停了,风怎么停了!” 暴跳如雷的冷格里含着泪水唾骂老天爷,正如数月前明沈阳总兵张承荫在抚顺唾骂老天爷为什么突然刮起大风一般。 那场大风,让上万明军溃败。 风,大风,千万不要来。 远处的魏公公同样也在感谢老天爷,同时心中有异样之感:莫非咱才是真正的天选之人! 否则,为何老天爷也要帮咱! 想那辫子军与大明征战,无数次都是狂风相助,使得明军大败。 如抚顺之战金军借风一举覆没沈阳精兵; 如大小凌河之战,本被张春指挥的四万明军打的溃不成军的八旗兵突然借助风向转变,一举消灭了崇祯好不容易拼凑出的四万精兵,使得明朝从此彻底丧失对建州的任何野战能力。 尔今,却是天向皇军,天向公公! 这不正表明伟大的魏公良臣才是真正的天选之人嘛! 板哉,老魏家祖坟冒的不是青烟,是紫烟,是庐山瀑布般的紫烟啊!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生了反骨的公公 日照香炉生紫烟! 自觉已为天选之子,上苍都在垂青于他的魏公公“叭嗒”一口吐了个烟圈,然后摸了摸后脑勺,隐隐觉着自个似乎长出了反骨。 索滴思奶! 魏公公心中没来由的一阵舒坦,不由想到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句圣贤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炎昭啊,咱家问你,历史上可有宦官当天子的?” “啊?!” 正准备带人前往第五步兵联队督战的李炎昭叫魏公公这话吓的愣在那里。 “有还是没有,大胆说,无妨。” 公公随手摸了根中华扔给李炎昭,熟悉他老人家的人都知道,但凡公公给烟,那就说明此人在公公心目中是大大滴亲信。 接过公公递的烟后,李炎昭沉吟片刻,上前一步低声道:“回公公话,历史上并无宦官当天子,倒是,” 这话硬是说半截没下文了。 魏公公急了:“倒是什么?” 李炎昭左右看看,方道:“倒是有宦官子弟当天子的。” “噢,” 魏公公“哈哈”一笑,一拍自己脑门,“是咧,那魏武帝曹阿瞒不就是嘛,咱家怎的忘了他。” 李炎昭垂手不语。 魏公公又笑了会,忽再问炎昭道:“那咱问你,历史上可有比天子还大的?” “这...” 比天子还大的? 李炎昭真想不到,太上皇?肯定不是,那太上皇没实权啊。 见李炎昭犯难,公公又是哈哈一笑,朝他一摆手:“估计你也不知道,去吧,把五女峰给咱家拿下,嗯,尽量把那扈尔汉给咱家生擒来。” “是,公公!” 李炎昭一个立地,大手一挥,一众大本营派遣在联军的年轻参谋们立时窜出。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公公此间充满豪情,只觉人生又有了新的奋斗目标。 “俱往矣,俱往矣!” 烟头随指弹落,公公目光已然射向五女峰上,微眯双眼,眼神说不出的寒冷。 ........ 金军处境极为不妙,明军特攻队使用的烟熏之策让本处于上风的八旗兵转瞬落了下风。 虽然打到现在,特攻队员只剩七八百人,但就是这七八百人却利用着浓烟的优势将数千八旗兵搅成一团。 山下援军的到来让特攻队员们更是看到了胜利和重生的希望。 他们的斗志更加昂扬,他们的力气再次复生,先前绝望的气息早已经变成腾腾的杀气。 八旗兵也不可谓不强悍,他们顽强的战斗意志比之辽东的明军只高不低,然而现在却也开始出现动摇。 “杀光辫子奴!” 师从皇帝亲军第一高手丁孝恭的卓布泰也持刀冲了上来,看到前方的烟雾中有个人影在朝他冲来,他迅速上前将长刀狠狠砍向那个人影,继而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个人影便往一边倒去。 倒地的是正黄旗的一个壮大名叫德德木,他的左腿被卓布泰砍中,血流不止,趴在地上却不是喊疼,而是捂着鼻子紧贴着地面呼吸那不多的空气。 “前进!” 岛津平八郎指挥的皇协军第一混成旅团顺着特攻队前进的道路攻了上来,在军官的命令下,士兵们端起铁铳向上面鸣放。 炒豆般的铳声中,乱成一团的八旗兵纷纷中铳倒地。 明军的生力军加入,使得本就处于下风的八旗兵彻底崩溃了。 正黄旗、正黄旗、镶白旗以及正白旗的部分牛录都在往山上溃散,任凭军官们如何喝止,任凭上面的一等大臣扈尔汉如何严令,他们也不敢回头。 担负第三攻击波次的朝鲜中正亲明正师第三旅团也是旅团长崔容石的指挥下,同友军皇军近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加入了战斗。 由西班牙海商、葡萄牙贸易贩、荷兰神父、良臣县募集的义勇,安南粮商组织的共326人的多国部队也积极请战,作为一个独立的方阵端着火铳同明国军队一起射杀辫子奴。 荷兰国兵计35人,领队的是在原澳门天主会教士、现为天主教东方教区中国化工作小组文斗士的文森特。 文森特是在得知伟大的紫衣大主教庞麦臣阁下正在组织联军讨伐中国的叛军时,主动招募荷兰籍冒险者,自费购买火器报名参加这次平乱战争的。 因此,得到了庞麦臣大主教的高度肯定,称赞文森特不仅是东方教区勇敢的斗士,更是中荷两国友谊的桥梁。 不过,除了文森特外,代表西班牙和葡萄牙国参战的商人们名义上是自愿参加中国的平乱,但实际上却是被强迫的。 如果他们不参加,那么他们的船队就无法得到明帝国联合舰队的保证,同时也将无法得到从明帝国江南出产的让欧州人为之疯狂的货物。 安南商人裴光袍的次子裴永德是奉其父之命往台湾送粮的,参加这次宗主国的平乱也是心甘情愿的。 裴永德深以能够代表安南国替宗主大明出力而荣幸。 为了发扬国际主义精神,魏公公对于各国商人的参战也是高度评价的,认为他们的人数虽然少,但却是一次勇敢的尝试,也是一次肯有划时代意义的联合。 “今天,你们随咱一起平定东方的叛乱,将来,咱必定随你们前往万里之遥的西方,传播来自东方的友谊!” 在汉城联军出发前的各国参战人士联席晚宴上,魏公公如此说道。 考虑到西洋国和安南人的战斗力及装备问题,大本营没有将他们用在一线,所以随着主攻的明军和日本皇协军的顺利推进,西洋参战兵更像是来旅游,而非来作战。 虔诚的文斗士文森特甚至一路举着大大的十字架向前推进。 ....... 战事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失去了山腰两道防线的金军已经无力挽回战局,数千八旗兵被遍布山林的明军重围在峰顶几平方里的地域。 每时每刻,都有八旗兵倒下。 不甘的冷僧机带领剩下的士兵负隅顽抗,徒劳的挥举着大刀冲向攻上来的皇协军,然后被整齐排成队列轮射的皇协军官兵打倒在地。 第二百五十三章 阿爹,我不是女真崽子! “开火!” 岛津平八郎每举起一次太刀,必定有不低于一百杆铁枪打响。 因为是刚刚改编成为皇协军,这些原萨摩藩武士和普通士兵的打法还是传统的日本战国式战术,仅仅是编制和军官的称呼做了改变而矣。 和德川幕府的常备军比起来,萨摩藩的藩兵显然是有些不如的。甚至于和建州奴相比,他们的战斗力也是低下的。 但是,由于特攻队的玉碎冲锋彻底击垮了建州奴的斗志,遂使得萨摩藩的藩兵们才能如此轻易的向上挺进,击退了金正黄旗甲喇章京冷僧机组织的反击。 而在距离五女山主峰仅有数百米处,残存的特攻队员们正在和拼死反击的八旗兵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山头上尸体交相叠积,双方士兵在浓烟中几近原始人般相互搏杀,很多特攻队员甚至是和敌人扭打着就直接滚落下山。 为了阻止明军攻上峰顶,金军统帅扈尔汉将自己的亲兵戈什哈都给派了出来。这些披双甲的八旗精锐忍着烟雾的不适,用从明军手中缴获的利器砍倒一个又一个明军,可即便如此,那些连甲衣也没有的明军仍就死战不退。 一方是困兽,另一方又何尝不是呢。 “攻上去,攻上去!” 14岁的特攻队长卓布泰望着近在咫尺的五女峰顶,激动的难以莫名。只要他能带领特攻队攻上这座山峰,义父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发现辫子兵冲乱了上面的特攻队员,卓布泰立即带人迎了上去,奋力将一名手持长矛,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辫子兵砍倒在地。 另一边,击溃了金正黄旗残存牛录的皇协军已经抵近,发现特攻队正遭受八旗兵围攻后,岛津平八郎立即下令前往增援。 他可不能让魏公公的世子阁下出事! “队长,援兵来了!” 龟田春上一边呼喊一边向正和辫子奴厮杀的队长靠去,这个时候如果能让世子阁下对他印象再深一些,那么战后一定受益多多。 “来得好!” 卓布泰也看到了援军,正要下令队员们随自己把那帮披双甲的辫子兵击退时,一枝利箭突然射了过来。 猝不及防的卓布泰右胸下肋顿时被箭射中。 “队长!” 龟田春上急的大声喊叫,拼死向前冲去。可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浑身是血的辫子奴却将手臂扬起,长刀用力前掠,刀锋划出的轨迹直奔世子阁下,冰冷而锋利的刀刃在世子阁下的胸口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豁口。 就那么一瞬之后,卓布泰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升高,并且异样的翻起来,胸间喷涌的鲜血让他晃了一晃,然后栽倒在地。 龟田等特攻队员均是震惊,狂吼着围了上来将那帮披双甲的辫子奴击退。龟田想将地上胸前正在流血的世子阁下抱起救治,可世子阁下却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吃力的将义父赐给他的长刀插在脚下,面朝山下发出了最后的声音:“阿爹,我不是女真崽子!” 远处的山脚下,魏公公的身子突然颤了一颤,然后摸了摸身边小鳌拜的脑袋,亲切说道:“你将来要和大哥一样为帝国尽忠,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知道吗?” “知道了,阿爹!” 小鳌拜昂起脑袋,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刀。 此时的他,丝毫不知道他的兄长已经为帝国捐躯,成为守护帝国的武运之神。 ........... 明国统帅世子阁下的阵亡让特攻队员们陷入疯狂,也让随后赶到的岛津平八郎等皇协军将领万分震惊。 “为世子阁下报仇!” 新日本国的官兵和特攻队员们擦掉眼泪,向着最后的峰头冲去。 其余诸方向的明军也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此时哪怕刮起了微风吹散了一些烟雾,却注定金军已无力挽回战局。 冷僧机死了,备里木死了,鄂那海死了、卜达死了也死了,随同扈尔汉东征的八旗的将领相继阵亡。 黑压压的明军从五女峰的各个方向向峰上杀来,被浓烟和明军逼迫的金军已是溃不成军。 他们拥挤成一团,被迫和逼近的明军做最后的较量。 一些地方,八旗兵们甚至连腾身挪身都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的铁枪队将他们一个个的射杀。 峰上的平地也同样挤满了八旗兵,为数不多的山洞中也满是人。 ........ 明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躲在山洞中的扈尔汉甚至能听见头顶坡上明军奔跑的脚步。 山洞外,被明军炮弹砸得粉粹的石块散了一地,烟雾从洞口灌进来,使得不大的山洞好像成了烟窟般。 虾阿哥和巴克什等东征军的最后将领们就挤在这个洞窟里,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他们出去指挥什么了。 他们呆若木鸡的看着他们的主帅虾阿哥。 “难道八千多八旗将士就这样完了吗!” “难道我扈尔汉要死在这里吗!” 自随父亲追随养父奴尔哈赤以来,从来不知恐惧是何物的扈尔汉也是第一次恐惧了,慌乱了。 从来不曾想到,也从来不愿意想到的问题,一个个的钻进了扈尔汉的脑袋。 他的脸,看着像是一块猪肚。他的血淤积在脖间,又涌在脸庞。 脸上就如印上“失败者”标签一样。 咆哮声回荡在山洞中,让每一个耳朵还能听的八旗将领们都为之刺耳。 “虾阿哥,我们保着你冲出去!”巴克什流着泪水喊道。 “迟了,迟了!” 扈尔汉绝望的摇头,恨恨的看着山洞外正在和明军厮杀的部下们,悲从心来:“汗王啊,我对不住你啊!我对不住你啊!” 扈尔汉发狂的喊叫着,一口浓烟呛的他不住咳嗽,流出来的泪水从眼角一直拖挂到腮底。 “虾阿哥,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巴克什痛苦的看着发狂的扈尔汉。 “什么错了?我错在哪里!”扈尔汉厉声道。 “不是你错,是汗王的错!他不应该造反啊!” 巴克什跺脚掩面,“我们建州虽然统一了女真诸部,可我们和明朝相比还是太渺小,我们根本就没有实力同明朝对抗,我们不应该造反,不应该啊!” 说完,突然有些心虚的说了句:“虾阿哥,要不我们投降吧?” “投降?” 扈尔汉眯着的眼缝里透出一丝邪光,死死盯着巴克什,神情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第二百五十四章 前方捉住了扈尔汉 “主峰还在我们手中,为了汗王,为了大金,我们必须坚持到底!” “谁都不许投降!” “八旗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投降的孬种!” 扈尔汉逼人的目光不但让巴克什感到害怕,也让洞中其他的八旗将领们感到畏惧。 唯一不怕的是扈尔汉的长子浑塔。 “阿玛,我去和汉人拼了!” 26岁的浑塔解开他身上已被血水浸湿的甲衣,不等阿玛说话就毅然决然的提刀冲出了山洞。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扈尔汉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始终没有开口。 洞中陷入寂静,哪怕外面喊杀声震天,哪怕耳畔不时传来明军炮弹火铳的爆炸声,洞中的人却好像石化般无声无息。 “虾阿哥,我们还能撑多久?”镶白旗甲喇额真,三等总兵官拜音图打破了洞中的安静。 拜音图的阿玛是奴尔哈赤的异母弟巴雅喇,也是正宗的“觉罗”。 “不管撑多久都要撑下去,” 扈尔汉望着名义上的堂弟,眼神很是复杂,“也许汗王的大军正在向我们赶来。” “汗王能打败刘綎吗?” 拜音图的声音很是苦涩,横在阿布达里岗的明军刘綎部是八旗主力怎么也绕不过的一道沟坎。 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援军的! “会的!” 扈尔汉的声音很是坚定,“汗王起兵以来战无不胜,当年不管是强大的乌拉还是叶赫,不都是被汗王轻易的击败了吗?我们建州起兵以来,又哪一次吃过亏!又哪一次汗王抛弃过建州的子弟!” 无论内心深处是否相信会有奇迹,拜音图还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巴克什等人却是沉默,他们不相信会有奇迹。 ......... 奇迹没有发生。 随着明军主力的参战,五女峰上负隅顽抗的八旗兵遭到了灭顶般的打击。 明军不断的突破,在绞杀了若干拼死反击的八旗兵后,他们攻上了五女山主峰。 第一个登上五女山主峰的就是特攻队的弓奉行龟田春上,在他几乎脱力时,同样来自日本的皇协军接手了他的阵地。 残存的400多特攻队员们被勒令在一边休息,明军的统帅在听说特攻队竟然伤亡多达十分之九后,激动的发来了最高指示,授予他们“皇军之花”的美誉。 但是,特攻队员们没有听令下去休整,而是继续和友军一同战斗。 此时的特攻队员们心中有的已然不是重生,而是复仇。 他们要为那些死在建州奴手中的同伴们复仇,更要为他们的队长阁下复仇! 残酷,太残酷了。 这些从前的幕府士兵们从未经历过这般残酷的战斗,但他们经历了,活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勇气还是懦弱,亦或侥幸,但不管什么原因,他们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那么,活下来的人就一定要为死去的人复仇。 战斗不再是两方的拼死肉搏,而是几乎一边倒的屠杀。 面对如潮般涌上山的明军,已经失去建制的八旗兵们完全没有还击之力,他们只是在徒劳的拖延时间而矣。 天,已经大亮。 多国联军们也上了山,他们没能参与到最激烈的战斗,却不影响他们为伟大的东方主教大人做贡献。 一边让自己招募来的冒险者们切断辫子奴的咽喉,一边不断的手划十字的文森特,对于眼前的场景丝毫不觉得愧疚,而是觉得无上的光荣。 不管在东西方,野蛮人从来也永远是上帝最邪恶的敌人。 “阿门!” 解除濒死者的痛苦,是传教士们天然的职责。 文森特也不例外,他刚刚亲手割断了一个可能是在乞求他饶命的野蛮人喉咙。 ....... 山洞中的八旗将领们心如死灰,外界传来的动静告诉他们,败了,没有奇迹,他们撑不住了。 “达尔汉,浑塔死了!” 一个浑身是伤的戈什哈冲进山洞,哭喊着告诉了达尔汉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 虽然已经做好儿子阵亡的心理准备,可是扈尔汉还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晃了晃身子,意识有些模糊的险些摔倒在地。 “虾阿哥!” 军官们冲上前去扶住了扈尔汉,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从前战无不胜,每战必为前锋的虾阿哥还是他们的主心骨。 “怎么办,怎么办...” 拜音图喃喃着,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很让人可怜。同山上的其他人不同,他可是正宗的爱新觉罗啊! 明军会放过他吗! 同样有这个念头的还有虾阿哥。 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明军俘虏后,扈尔汉突然拔刀便要向自己脖子抹去,他要自我了断,免得落在明国人手中被他们侮辱,被他们耻笑。 哪怕是死,他虾阿哥也不能给汗王丢脸! 然而,在刀刃即将到脖间那一瞬间,扈尔汉的手却是陡的一紧,之后刀刃怎么也靠不了脖子。 “虾阿哥,你不能死啊!” 巴克什等人死死抓住扈尔汉的手,将他的刀从手中硬生生的扳开脱落,然后又死死的抱住他。 “你们干什么,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扈尔汉急了,大军败了,儿子死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可是巴克什他们却是一言不发,只死死抱住扈尔汉,任他怎么挣扎都不理会。 “你们是?!” 扈尔汉突然明白巴克什他们想干什么了,他愤怒的咆哮着,却无济于事。 “你们...” 拜音图叫眼前的一幕看呆了,他意识到怎么回事,他想唾骂巴克什他们,可是那唾骂的话却怎么也骂不出口,反而是喃喃说了句:“抱好,抱好,不能叫他死了。” 几个从外面逃进来的八旗兵也叫洞中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但无一例外的是谁也没有上前解救扈尔汉大人。 十几个呼吸后,几个头上绑着白布条的明国兵冲了进来,发现洞中竟然还有几十个辫子奴后,他们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本能的举刀就要砍杀。 然而,对面的辫子奴们却哇哇的大叫起来,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跪倒在地。 又有几个辫子奴将一个肥肥的男人押到了前面。 “我们反正,我们反正,我们捉住了虾阿哥,他是建州最能打的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公公有点虚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 闻听活捉了建奴统帅、奴尔哈赤养子、伪金一等大臣扈尔汉,魏公公高兴的不顾五女山上尚有残敌未肃清,便急切的想要看看那扈尔汉。 “告诉岛津,那个扈尔汉十分重要,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公公相当重视扈尔汉,因为这家伙不仅是所谓的后金五大臣之首,更是好兄弟禇英最大的敌人。 生擒此人,意义重大。 随后公公便拄着拐杖上山,为确保公公安全,李炎昭急令第六步兵联队抽一个中队并公公亲卫数百人沿途警戒,又派人告知各部。 “魏公公来了,魏公公来了!” 山上的参战官兵看到魏公公的身影,人人都是兴奋。公公的身影比那东方的太阳还要让他们觉得暖和。 “公公虎威!” 官兵有感此战大胜,发自内心的高声欢呼。 是啊,正是在魏公公的带领下,皇军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太阳最亮,公公最亲啊! “不是咱家虎威,是你们虎威,是咱们皇军虎威!” 魏公公不断向官兵挥手致意,见着抬下来的伤兵也是屡屡停步,下令无论如何也要救治伤员,绝不能让伤员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落下残疾,谆谆关切之情、对官兵如待子弟的深情令得官兵人等无不一大为感动。 魏公公,真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公公啊! “将士们辛苦了!” “等打完建奴,咱家好生给你们放假!” “......” 至半山腰时,第五步兵联队长丁孝恭匆匆赶来,见着公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有事就说嘛,天大的事在咱家面前也不要藏着掖着。”魏公公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烟丢给丁孝恭,自己又摸了一包拆开点上一根。 拿着公公最爱抽的烟,丁孝恭却没有往日的欢喜,而是很迟疑,但片刻之后还是上前低声告诉了公公一个噩耗——卓布泰为国捐躯了! “纳尼?” 闻此噩耗,公公如遭雷击,身子情不自禁晃了三晃,然后一屁股坐倒在一块石头上。 左右皆是动容。 只见公公在那石头上不停的吸烟,吸了一根又一根,神情看着很是悲伤。 “公公,您要保重身体啊,忠武已逝,人死无法复生,”李炎昭上前低声劝道,他真的怕公公会因为义子之死而伤心过度。 要知道公公这身子可是刚刚缓过来啊,这要是再给伤心着了坏了,如何了得。 公公轻叹一声,看向丁孝恭:“忠武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忠武中了辫子兵的箭,不幸被辫子兵偷袭,伤势太重...” 丁孝恭说完,也是有点悲痛。忠武那孩子是他教出来的徒弟,虽说是女真人,但师徒这么多年,内心岂能没有悲伤。 “忠武咽气前,曾说他不是女真...不是女真崽子。”丁孝恭长叹一声。 “好孩子,好孩子,他不是女真崽子,不是,不是啊...他是咱家的好孩子,是帝国的好孩子咧...” 公公声音哽咽,听的周围的人都是为之悲戚。 “公公,你不要过于悲伤了,” 李炎昭刚要劝,却见一直坐着的公公突然起身,拍了拍屁股,然后对周围的人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咱家还能撑住。为了帝国,咱皇军官兵牺牲了很多人,他们也是有爹有娘的,人家的孩子能死,咱家的孩子就不能死咧?” 说完,公公大手一挥,化悲痛为力量,一指峰顶,“今后此山便为忠武山!” 然后目光坚定大步向峰顶走去。 丁孝恭快步跟上:“公公,是不是见见忠武?” 公公步子滞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不去见了,他便与阵亡官兵同葬在这忠武山,为帝国守护这北疆吧。” 尔后,公公听到了次子鳌拜的哭泣声,显然,鳌拜已经知道疼他爱他护他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忠勇呐,你过来,莫哭泣,你不能哭,哭是不对的,因为你哥哥是好样的,他是皇军的勇士,勇士死得其所,有什么好哭的呢?” 轻轻抚摸小鳌拜后脖的公公,突然很想下手掐死这小崽子。 ....... 五女峰顶那棵老松树边,公公看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扈尔汉。 岛津等人向公公汇报了扈尔汉被俘的具体经过,待得知扈尔汉是自杀不成被手下擒住献来的,公公顿时对参与擒拿行动的巴克什等八旗军官侧目不矣。称赞他们这一行为是弃暗投明的行为,是值得表扬的行为,并当场赦免他们过往罪行。 这让一直忐忑不安的巴克什等人都如吃了定心丸般,随后纷纷表示此生一定为大明效力,与那奴尔哈赤反动集团势不两立。 “不要光说,要看行动。” 公公扫视了一众投降八旗兵将领,缓步来到被绑着的扈尔汉面前,笑着问道:“虾阿哥,你可认得咱家了?建州一别十年,如今却是如此见面法,真是世事难料啊。” 十年前在建州,公公与扈尔汉可是见过的,当时扈尔汉和额亦都等人暗地里可是怂恿他们的汗王处死公公这个杀害八阿哥和费扬古元凶的。 只不过,尚未有造反实力的奴尔哈赤再三深思之后,还是咽下了胸中不平之气,将杀子元凶当成明朝的尊使来对待。 若奴尔哈赤知道当年的魏舍人,现在的魏太监会对他大金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恐怕实力再不足,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处死魏公公。 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也没有重来。 但是,公公却可以让人重来,他想劝降扈尔汉。 此人意义实在重大,别的不说,就单是此人在明军阵营中出现在奴尔哈赤八旗主力面前,对八旗的军心士气就是一万点暴击。 然而扈尔汉却是不领公公好意,反而狠“呸”一口,破口大骂公公是什么没鸟的阉人云云。 公公还是好脾气的,并不因为扈尔汉一时的难以接受和不冷静就收回给他的机会,反而和声再劝,称现在局面已经明朗,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集团离覆没已经不远。若是扈尔汉能够醒悟,同奴尔哈赤集团一刀两断,公公还是可以给他光明未来的。 扈尔汉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宁死不降不说,还如泼妇般咒骂起公公,甚至还耻笑公公收了舒尔哈齐福晋洛洛儿,却连破鞋也穿不了,因为公公没那玩意。 “你这阉贼,你骑得了那娘们吗!” 扈尔汉如此不识好歹,左右将领都是大怒,可公公依旧不怒,只含笑看对方在那咒骂侮辱自己,也不让亲卫上前阻止。 如此大骂了一番,又咒骂巴克什么等人背主弃义后,扈尔汉可能是嗓子干哑,渐渐的也消了声。 “你骂完了?” 公公眯眯带笑的打量扈尔汉,扈尔汉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似乎与公公多对视一眼都是他虾阿哥的耻辱。 跪在一边的“觉罗”拜音图思量着自个可是奴尔哈赤的堂弟,扈尔汉这般不识趣万一惹恼了明国这位天使大人,自个这“觉罗”很有可能会跟着遭殃,于是便想劝一劝扈尔汉。 他刚抬头准备向尊贵的天使大人讨个准时,那天使大人却突然一把抢过身边某明军将领的佩刀,然后手起刀落砍向扈尔汉的脖子。 “噗嗤”一声,一股鲜血从扈尔汉的脖子狂喷出来,溅得周围跪着的八旗将领们满脸都是。 拜音图的嘴巴里溅的都是,热热的,咸咸的,腥腥的。 他脸都绿了。 扈尔汉因为是扭着头的缘故,刀来的太快,他脑袋是以奇怪的形状耷拉着的。 拜音图以为虾阿哥死了,他惊恐的都不敢吐出嘴里的血,呆呆的看着虾阿哥的脸。 却惊讶的发现虾阿哥没有死,明国天使大人那一刀并没有把虾阿哥的脖子一下砍断,而是卡在了脖子中间。 魏公公也是奇怪,这一刀他可是用了全身之力的,怎的却将扈尔汉的脑袋砍飞出去。 旋即明白,自己是因为前一阵的重病导致体虚,所以无力。 不过即便如此,扈尔汉也是死定了的。 公公将刀随手递给岛津平八郎,岛津忙持刀上前拽住扈尔汉的辫子探头看了他脸一眼,发现对方眼睛竟然还睁的大大,明显没死,不由骂了句,二话不说就又砍了一刀。 这一回,扈尔汉的脑袋成功从脖子上滚落在地,一直滚到边上的拜音图等人脚下,吓的拜音图等人本能的挪膝盖往边上挪。 “你,你,你,” 魏公公随意的指了跪在地上的八旗将领,要他们去劝降那些还在顽抗的八旗兵。如果劝降不了,就由他们去解决。 巴克什等人知道他们没有选择,一个个乖巧的站起识趣的跟在明军后面却完成任务。 “炎昭,传令各部动作快些,下面还有一场恶战咧。” 将收拾残局的事情交给李炎昭后,公公随后接见了残余的特攻队员,正式宣布他们已经获得重生,从即日起将是帝国忠诚的士兵,盼他们不负“皇军之花”称号,为帝国的强盛和世界人民的大团结做出伟大的贡献。 第二百五十六章 西进阿布达里岗 “公公,此人名龟田春上,从前是幕府反动派的弓奉行,这次特攻行动他主动报名,并且想出了烟熏之策,且第一个攻上五女峰...” 岛津平八郎汉话还是不错的,他也没有将特攻队的功劳按在自己头上,而是向天使阁下仔细介绍了此役有功之人。 素来赏罚严明的魏公公立即命龟田春上等有功队员前来觐见。 很快,七名浑身浴血的特攻队员来到了公公面前,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十分破烂,并且满是血垢,但却是一丝不苟,十分的精神。 “阁下!” 龟田等人一起向着明国魏公公行了最标准的鞠躬礼仪。 “你们的勇敢咱记在心中,你们的付出咱亦铭记心中,从今天起,你们将成为帝国的勇士,成为帝国皇军的正式军官。” 魏公公说完,一指岛津平八郎,“现在,由你们的旅团长带领你们走向新的征程吧!” “哈依!” 龟田七人不约而同的再度敬拜。 一边的岛津平八郎止不住的激动:哥哥啊,你的理想实现了,我们岛津家终于成为帝国的皇军了! “八郎,盼你能带领第一混成旅团步入更大的辉煌,获取更大的战果,不负帝国与我本人对你的厚望!” 魏公公拍了拍岛津平八郎,显而易见,特攻队员们将编入岛津的第一混成旅团,虽然只有区区不足四百人,但这些经历了残酷战斗的特攻队员们必然会极大加强第一混成旅团的战斗力。 对此,联军参谋长官李炎昭是表示不认可的,他认为应该将特攻队打散编入皇军的联队,而非整建制的交给萨摩藩的这支混成旅团。 但是,当得知第一混成旅团又将担负新的使命后,李炎昭立即放下了内心深处的某些担心,积极表示他将极力配合混成旅团对特攻队的整编行为。 另一方面,在巴克什、拜音图等投降八旗将领的劝降下,除少数八旗兵拒绝投降被肃清,五女山上的战斗基本平息。 各部队很快就将伤亡和战果报了上来。 据李炎昭粗步统计,此战明军方面伤亡5100余人,但其中百分之八十是执行玉碎冲锋的特攻队。 余下伤亡多在已正式定编的皇军第一混成旅团,第五和第六步兵联队伤亡数十人,朝鲜中正师团方面伤亡两百余,工兵和炮兵方面没有伤亡。 武器辎重方面的损失几近为零,炮兵方面消耗近万斤火药。 金军方面,自扈尔汉以下阵亡军官多达74人,被杀士兵4600余,被俘及投降3000余。 另经清点,缴获八旗兵器甲衣若干,粮食若干,最大的缴获是步兵第五联队在五女峰北侧一处山谷中发现的5000余匹战马。 如此数量众多的战马缴获还是皇军成立以来的头一遭,喜得官兵们眉笑颜开。但当发现这些战马大多印有明军印记后,官兵们难免心头有些沉重。 据投降八旗将领巴克什交待,这些战马有半数是数月前自明沈阳总兵张承荫部缴获而来。 “因贵军合围,扈尔汉无法率部突围,只能退缩在这五女山,山上地形复杂,不利战马使用,迫于无奈,扈尔汉那奸贼便命将战马都藏于北侧山谷...” 巴克什一五一十说道。 魏公公稍加思索,让那巴克什、拜音图等八旗降将立即招募降兵同帝国皇军一同西进消灭奴尔哈赤主力。 如此要求,巴克什等人自是不敢拒绝,因为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们乃是降兵,虽得到了明国天使赦免的承诺,但若不为明国出力,只怕那承诺也就十分的廉价和不可靠了。 “愿为大明效死!” 巴克什他们磕了几个响头后便各去降兵们招募,一个多时辰后,约有千余八旗降兵愿意追随这些降将,余者却大多沉默不应,显然这些降兵不愿一投降之后就替明国效力,同汗王和同胞为敌。 魏公公也没有多说,命巴克什等人将那不愿为大明出力的降兵尽数屠戮。此令吓的巴克什他们背脊都在冒冷汗。 “尔等可是不愿?” 魏公公扫视诸降将,又有上山来的还乡团将领范浑、托福等人虎视眈眈,倘巴克什他们不肯动手,还乡团便能立即接下这一任务。 不愿替大明出战便是同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集团一条心,这等助纣为虐之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面对明国天使的重压以及四周升腾的无声杀意,无奈的巴克什等人只好领命,很快山峰又响起喊杀和凄厉的惨叫声。 血腥过后,一地伏尸。 尸体尽数被抛下山崖,使得五女山周遭野兽大饱口福,乃至若干年后当地都有野曾食人,说是因为这些野兽吃过人之后便收不住口。 此时已是午后,经一夜激战的明军上下俱都疲倦,魏公公令步兵第五联队负责警戒,其余诸部就地休整。 约摸半个时辰后,阿布达里岗刘綎方向突有快马前来求援,说是八旗兵连日不畏伤亡猛攻刘綎部,刘部已然不支。 “末将奉命前来求援,还望魏公公能火速率军救援!”前来求援的是刘綎部下游击刘一琦。 可能是受戏文影响,刘一琦认为那个率军在东边的魏太监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很有可能和北宋的奸贼潘仁美一样见死不救,所以早就做好了魏太监若不救援就同杨五郎一样以血死谏。 如此,便是自己死了,也能落个千古忠良美名。 不想,那魏太监却是亲自过来将他扶起,尔后凝声道:“老将军遇险,咱家岂能不救!你且安心,咱家这就调去西进,与那老奴决一死战!” 喔? 刘一琦愣在那里,来时路上早就想好的剧本似乎不对啊。 命人安排刘一琦去吃饭后,魏公公立时召集临时军议,将刘綎部已与建奴主力交战,并且面临极大危险的情况告知诸将。 “军情十万火急,咱知官兵人人疲惫,但那辫子兵比咱们更不堪,所以还需要辛苦大家,拜托了!” 魏公公计议已定,立时出兵西进增援刘綎,却非要全军出动,而是命各部选一半精兵随他本人一同西进,余下一半兵马由联军参谋长官李炎昭统一指挥跟进。 “咱家虽未见过刘綎,但老将军为人咱家却是知道,非不得矣,老将军断然不肯向我求援。” 魏公公如此对李炎昭道,“故而我们必须马上赶到阿布达里岗,倘若迟了,此战变数便是极大,怕是难以收拾。”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国际主义的力量 魏公公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万一刘綎撑不住把他自个的两万人外加姜弘立的一万多朝鲜兵给葬送了,对于已经取得对扈尔汉部大胜的联军来说,前番的一切努力和牺牲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可以肯定,奴尔哈赤在取得对刘綎部的胜利之后,不会再迎战东边的联军,他会迅速向黑图阿拉撤退,然后以逸待劳等侯又一支“冒进”的明军。 正如魏公公所说,辫子兵和联军在体力和休息这一块都好不到哪里去,因此谁能更好的休整,谁就能取得战场的主动权乃至最终的胜利。 奴尔哈赤真跑了,魏公公是追还是不追呢? 变数极大,大到魏公公不得不下令已是极度困乏的官兵们再打起精神向着新的战场转进。 一个“快”字已经成了联军当前行动的最鲜明写照,只要能在刘綎部崩溃之前赶到阿布达里岗,魏公公就有极大的信心让奴尔哈赤领教一下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甚至,公公有可能将几年前就在心中构建的宏伟战略蓝图实现——一举全歼八旗主力,彻底解放建州。 受限于汛道的堵塞,魏公公现在还不确定马林和杜松残部,以及叶赫部是否会在周铁心和许显纯的指挥下越过萨尔浒东进。 所以,有关这一路兵马的进展情况,公公一无所知,因此他也没有将这个情况在作战会议上过多透露。 但是,公公相信李如柏那一路一定也正在赶向阿布达里岗。 马祥德或许不能成事,但有杨寰,事情便一定能成。 作为阉党“五彪”之一,杨寰已经展现了他的能力,其之狠辣可不比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差,甚至某种程度上魏公公都自愧不如。 只要李如柏那路一万余官兵也能及时赶到,阿布达里岗便将不再是刘綎的葬身之地,而是他奴尔哈赤的滑铁卢! 皇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公公发出明确的指令,要求参战官兵一定要发扬皇帝亲军建军思想,以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为帝国彻底解决辽东的最大祸患。 “咱家不管你们怎么想,也不管官兵们能否吃得消,咱家只有一个命令,那就是快!” 对部下说了最后一句后,魏公公便立即让亲卫牵来自己的座骑翻身上马。 ........ 五女山南侧山脚,近卫师团第六步兵联队营地。 接到联队长、现为联军参谋长官李炎昭紧急出发的命令后,代理联队长一职的副联队长、原魏国公府家将徐兴立即紧张召集了所部三个大队长,将紧急出发的军令通知了他们。 “什么?现在就走!...老徐,这刚打了一夜,弟兄们哪个不是累的要死,怎么上面连让大伙睡一觉的功夫都不给,就要咱们西进呢?” 曾是南都三大营神武营把总的大队长武三思对于上头的命令感到不解,在他看来经历了长途行军又经历了五女山激战的皇军,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急行军赶到下一个战场。 另外两个大队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搞的一头懵。 二人一个是原吴松口水营出身的宋祖义,一个是原高淮私军飞虎军出身的周国明。前者二十年前参加过朝鲜抗倭对日军的大海战,后者是李成梁老家铁岭人,早年就为盗。 “军令如山,其它的话就别说了,老武你带第七大队和老宋的第八大队为我们联队的先锋,马上集合同第五步兵联队的人一起出发。” 徐兴也是干脆,又让周国明的第九大队同辎重夫役明日随他一起。 “再坚持一下吧,听说阿布达里岗那里有辫子兵主力,刘綎快撑不住了,咱们要赶过不去,又是几万条人命啊。”徐兴拍了拍武三思。 “我就去召集部队。” 武三思也没什么好说的,魏公公常说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今命令既然下达,他个人再是不解也得马上去执行,否则,军法可是无情。 宋祖义也点头答应赶紧回去集合人马。 很快,刚刚睡下的第七大队和第八大队的两千余官兵就被尖利的哨子声吵醒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官兵们因为训练时经常紧急集合,对于哨子声特别的敏感,因此哨子声一响,官兵们下意识的从席子跳起,随手抓起衣服,拿起摆放在帐中的火铳就急急往外跑去。 “集合,集合!” 外面的军官们大声喊叫着。 冲出来的官兵不少人是一边跑一边穿衣服,到了集合地点时很多人的绑腿都没来得及绑好。 等他们刚将衣服穿好,绑腿弄妥,军官们就下命令了:“目标,阿布达里岗,全员都有,出发!” “向右转!” 值班军官一声大喊,上千人同时转响,向着西方缓缓踏步,继而步伐开始加快,一队又一队如鱼龙般从五女山的密林中奔向阿布达里岗。 第六步兵联队、第五步兵联队、骑兵联队、工兵联队、朝鲜中正师团、第一混成旅团.... 上万名官兵在各式军旗的引领下排着长长的序列,如群山中的一条巨龙,蜿蜒十数里。 魏公公扔掉了拐棍,骑在自己的座骑上,望着长长的行军队伍,胸中如江水般翻腾。 突然,公公看到了尚未来得及换下血衣的特攻队员们,看到了走在他们当中的龟田春上等人。 这些刚刚成为皇军勇士的日本兵们,正以极强的毅力展示着他们对于新生的喜悦,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公公也看到了由巴克什、拜音图等八旗降将率领的八旗“新附兵”们,这些人的精神气明显不如皇军和特攻队员们,很多人的目光低垂不敢去看和他们一同行军的皇军将士。 并且,十分的沉默。 但公公知道,这些都是好狗啊。 那是?! 公公的眼睛突然睁大,他看到了让他很是吃惊的一幕——被他老人家称赞为中荷两国友谊桥梁的文森特竟然也来了。 那高高的十字架和那三十多个扛着火铳的高鼻梁、绿眼睛洋人,在队伍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又是那么的让人刮目相看。 啊,这是多么伟大的国际主力力量啊! 啊,这是多么和谐的东西方文化力量啊! 啊,他娘的文森特给了这些荷兰冒险者多少钱? 他一个传教士哪来这么多钱? 公公高度怀疑文森特在过去的岁月中贪污了属于他老人家的钱财,因为,伟大的东方教区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他的! 正如这白山黑水属于伟大的帝国,属于伟大的帝国人民,而不属于奴尔哈赤反动集团! 第二百五十八章 胜利属于帝国 从来都是重价值而轻过程,重才能而轻品德的魏公公,自然不可能因为文森特有可能的贪污行为而否定他如今的做为。 相反,是特别的青眼有加。 如果天主教的所有教士都能有文森特这种高度的宗教、政治觉悟,何愁上帝不易姓咧。阿里路亚! 公公虔诚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手势十分的优美。 天选之子的公公,坚信除了他老人家,一切自称上帝在人间使者的代理行为,都是非法的,包括那个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保罗五世同志。 小小寰球,哪容苍蝇乱飞! 只是尔今,不是打击非法上帝代理人的时候,而是要对付辽东的苍蝇。 “同志们,为了帝国,请加快你们的脚步,胜利属于帝国,更属于我们!” 魏公公拔出了自己的大宝剑,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纵马向西,英姿勃发,大显名阉风采。 ....... 阿布达里岗,牛毛寨西北,上千名正红旗的辫子兵正在猛攻一支狼狈不堪的明军。 这支明军是由浙江兵备周翼明率领的浙军,人数有两千多人,他们是奉总兵刘綎之命替朝鲜军解围的。 但是这支浙军的战斗力显然无法同当年的戚家军相提并论,因此即便周翼明奋勇督战,浙江军不仅无法接近被八旗围攻的朝鲜军营地,反而遭到了八旗兵的围杀,损失很大,形势也变得十分危急。 闻讯之后的刘綎立即就要派兵援救浙江军,可连战数日陷于八旗重围的刘綎哪还抽得出什么兵马,能战的各部都遭到了八旗兵的进攻,放眼大营实在是无兵可调。 最后还是监军康应乾想到了一直充为辅兵辎重使用的金州兵,忙派人唤那金州游击尚学礼过来。 尚学礼得知浙江军被围,立时主动请战带所部千余人出营援救。 刘綎自无不允之理,再三交待尚学礼若能救出浙江军就与他们一同退回大营,万莫再去救援朝鲜军。 尚学礼应下。 金州兵出营后,尚学礼便将指挥权交给了长子尚可进和次子尚可喜。在尚氏二子的带领下,金州兵以车结阵,靠着从友军皮岛东村部借来的数百颗手雷拼死突击,成功击溃了阻截他们的两百余八旗骑兵,顺利和浙江军会合。 有了援军支应的浙江军也在兵备周翼明的带领下奋勇和八旗兵厮杀,两军虽不到三千人,但合在一起却出奇顽强,以火器大量杀伤辫子兵,使得指挥战斗的金一等大臣额亦都之子韩达又气又急,不得不向他的阿玛求援,否则以他手头的人马是肯定留不住这些明军的。 得知韩达没能解决那支明军车营后,额亦都立即向正红旗主,也是他心目中汗王最好的接班人代善请兵。 正在指挥正红旗主力攻打来自皮岛明军的代善接到额亦都的请求后,毫不犹豫派旗中甲喇额真,也是额亦都的次子达启率四个牛录精兵前去助战。 达启自幼勇武,深受汗王奴尔哈赤喜爱,但为人恃宠而骄,对太子禇英和二贝勒代善都是十分无礼,这让额亦都十分担忧。 可是达启自己却不觉他的行为有什么错误,出战以来对代善很是不客气,代善若非看在其是“盟友”额亦都的儿子,又正与明军大战,只怕早就暗地下了杀手。 达启接到命令时,所部刚刚和明军刘綎之子刘招孙部大战一场,那刘招孙武艺高强,一人便格杀了十几名八旗兵,达启拼死冲阵,双方总算是打成平手互退了下来。 但达启性子极烈,对手越强他就越有劲,因而并不甘心,摩刀霍霍要和刘招孙再战,节骨眼却被二贝勒调去增援四弟韩代,说是帮着消灭明朝的浙江兵,不由气急败坏。 然战事当前,达启再不把代善放在眼里,也不敢违令不去,只得怏怏收兵带人赶到韩代处。 看到垂头丧气的韩代,达启不由分说就给了弟弟一鞭子,骂道:“老四,你干什么吃的,怎的连浙江兵都收拾不了的!” 达启生的也很吓人,满脸横肉,胸口长满黑毛,身高也是诸兄弟中最高的一个,比韩代足足高了半个头,再配上他那凶狠的眼神,饶是韩代是他一母所生的弟弟,也吓的不敢吭声。 “二哥,不能怪四哥,这股明军难缠的很,他们的火器也奇怪,丢出来杀伤极大。”说话的是额亦都最小的儿子,年仅17岁的遏必隆。 遏必隆虽小,但却是久经战阵了,早在11岁时他就随阿玛出征,如今也能独当一面。 “怎么个难缠?” 达启瞪了眼韩代,让遏必隆带自己去看看明军,韩代捂着脸跟在后面。兄弟三人带着亲兵上到高处,便见前面山谷中的明军正在往刘綎大营方向突围。但观明军队列,明显不齐,也有些乱。 “出来了,还能让他们回去!” 达启微哼一声,从抚顺、清河堡、萨尔浒界凡山、吉林崖到如今的阿布达里岗,他已和各路明军交手十数次,早已经看透明军的虚弱。 这些个明军若是有营垒可依,那便能壮着胆子撑好长时间。可要是离了营,那胆子就比老鼠还小。 所以,这支明军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弟弟韩代指挥有问题而矣。 “韩代,你压阵,我带人上!” 达启说完,就下了高坡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对着自己带来的几个牛录骑兵吼道:“杀光他们,再跟我去会会那个刘招孙!” 遏必隆被大哥的举动吓了一跳,迅速拉住大哥座骑的缰绳,指着那支明军道:“大哥,明军的火器的确古怪,也厉害的很,不能冒然冲击。” “小十六,难道张承荫、杜松、马林他们的火器不厉害吗?可还不是被我们一股冲垮!记着,咱们八旗没有他们明军人多,但我们的勇气却比他们多,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取胜的底气!要是打起仗来畏畏缩缩,怕这怕那,那咱们八旗早就亡了!” 言毕,达启不再看弟弟,催马便向前方山谷冲去。 “嗷……嗷!” 九百多达启带来的正红旗精锐骑兵挥舞长刀紧随于后,蹄声震得脚下大地都好像在晃动。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阿布达里岗大战 沙岭,此地位于阿布达里岗东北处,距明军牛毛岭大营只五里多地。 明军于牛毛岭扎营后,刘綎曾命千总麻实率兵七百进驻沙岭,但麻实部很快被金镶蓝旗击溃,麻实仅得百余兵逃回。 金军占领沙岭后,奴尔哈赤即将汗王帐设立于此,以便于指挥对牛毛岭刘綎部的战事。 两天前,刘綎曾命其子刘招孙率家丁数百及勇士千人夜袭沙岭,但明军出营后不久即被金军发现,双方混战一场,刘招孙无功而还。至此,明军再也没有对沙岭进行过任何袭击。 金军方面则持续不断的攻打牛毛岭,代善指挥正红旗、莽古尔泰指挥正黄旗、阿敏指挥正白旗、汤古代指挥镶黄旗、阿巴泰指挥镶红旗、雅尔哈齐指挥镶蓝旗,以及代善代为指挥的镶白旗已经对牛毛岭明军大营前后发起了四次大的攻势。 在金军如此猛烈攻势之下,明军损失自然很大,将领万人英、胡国弼、周大受、李天复、孙冲良、伯言兔等相继阵亡,官兵损失多达五千余。 战事最危险的时候,年近七旬的刘綎已经披甲准备上阵,好在幸亏有坚营可依,金军攻势虽猛,但数次都不能一举破营。 奉命增援刘綎部的朝鲜军方面也损失惨重,右营将顺川郡守李一元、中军云山郡守李继宗、中营将定州牧使文希圣、中军江西县令黄德韺等将领在战事危急时奋勇抗击,但是朝鲜军队实力实在是过于弱小,刚刚交战就被金两黄旗主力铁骑全歼,李一元、李继宗等人相继战死,官兵阵亡3000余。 左营将金应河率军英勇抵抗,别将折冲金元福,领随营牌八百名,别将折冲黄德彰,领别武士新出身并八百名以绝死之心抵抗金军进攻,又及时布置工事,方才不使金军攻陷营地。 只是,朝鲜军已陷于金两黄旗重围,自保都难,休提支援明军了,并且和明军的联络也被金军切断。 刘綎知朝鲜军难以独力支撑,遂派浙江军前往援救,可惜浙江军遭到金正红旗阻击,难以接近,反而陷入金军包围。 此时又有金州游击尚学礼率二子领兵援救,虽成功突破金军防线和浙江军会合,但退往大营之路仍叫金军切断。 另一边,奴尔哈赤四弟雅尔哈齐正指挥所部镶蓝旗攻打明军大营东南角,此处守军颇是奇怪,无论是装备还是衣服都和其余明军有大不同,战斗力也较镶蓝旗遇到的其余明军要强。 有两次金军已经抵近营盘时,营中守军竟然头系白布条,端着火铳发出怪喊声向他们反冲锋,把镶蓝旗打的措手不及。 雅尔哈齐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 一封封军情由各处向沙岭汇集,远处的喊杀声和炮声清晰可见,但沙岭上面却是寂静一片。 守卫沙岭的是奴尔哈赤亲军白甲摆牙喇,人数约有四千余,他们人人双马,个个双甲,器械之利绝非各旗可比,军纪之严明也远超各旗主的红甲摆牙喇。 没有参战的白甲兵们分成数批,轮换休息。因为东进仓促的原因,八旗并没有携带太多的物资,比如供八旗兵休息的帐篷。 虽已是三月底,但气温仍低,可是这些白甲兵们就随意的和衣睡在草地之上,树木之旁,丝毫没有因为条件的简陋而军心哀怨。 走到近处,甚至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八旗兵,太困了。 自萨尔浒对阵明将杜松部后,八旗上下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很多人都是抱着马脖子一路颠到阿布达里岗的。 没有睡觉的白甲兵们则是拿着武器警惕着四周,但有风吹草动,他们的弓箭便已瞄去。 负责汗王护卫安全的是“十六大臣”中的萨璧翰和穆克坦。前者老姓纳喇,后者则是戴佳,二人也都是追随奴尔哈赤二十年的老人。 在接到二贝勒传来的战报后,穆克坦便想第一时间送呈汗王,可是守在汗王大帐外的一等侍卫拜兰却说汗王正在睡觉,并且睡前传下话来说若有各旗战报先送交范先生和西屋里额驸看。 范先生就是在抚顺主动投降的汉人秀才范文程,西屋里额驸则是原明抚顺守将李永芳。 “汗王也是累了,那我便交那两个汉人看。” 虽然汗王对范文程和李永芳十分看重,可穆克坦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两个家伙,在他看来一个被八旗吓破胆的汉将、一个想在大金谋富贵的汉奸实在是不值得汗王如此看重。倒是大贝勒身边的龚先生才是真正值得八旗敬重的先生。 范文程和李永芳的帐篷就在奴尔哈赤大帐东边不远处,穆克坦找到二人的时候,两人正在分析西边李如柏部的动向。 据探子和细作说,李如柏部正在向阿布达里岗进军,因为该部没有多少骑兵,且携带了不少辎重,所以行军速度不快,但最迟也会在三天后赶到此地。 李永芳始终对这个情报有所怀疑,他所熟悉的李如柏不是个有胆量的人,在明知杜松和马林已经覆没的情况下,这个李二公子怎么还敢继续领军深入的。 范文程也觉得奇怪,佟养性告诉他汗王早在知道明军四路人马底细时,就让阿敏给李如柏送去了重礼,不求对方能够退军,但求对方行动慢一些。 李如柏礼收了,虽给的回复模拟两可,但这也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如果你奴尔哈赤打不过杜松和马林,那就不能怪他李如柏;若结果反之,则李如柏自也不会对不住他奴尔哈赤,毕竟双方渊源很深,并且名义上李如柏还是奴尔哈赤的侄女婿。 而现在,李如柏的行动却是一反常态,所谓事出反常必有蹊跷,李永芳和范文程猜测了半天,都认为要么李如柏疯了想学他大哥一样一战成名,重振辽东李氏;要么就是这个家伙已经失去了兵权。 否则,无法解释。 “先不管李如柏了,只要拿下刘綎,他来与不来都无关紧要,倒是,” 说到这里,范文程眉头皱了皱,“董其义说扈尔汉大人的偏师在阿布达里岗东边的五女山被刘綎的兵马围住,他请汗王火速东进,如此便能反围刘綎,从而中心开花,一举全歼刘綎部,可我怎么看,这个情报都不像真的。” 第二百六十章 先打朝鲜,再灭明军 李永芳也有这个怀疑,战前朝廷调集四路大军,刘綎部兵不过两万,听说其最擅用的川兵又未赶至,所以刘綎部实力比不过杜松,如此情形之下,刘綎怎么可能敢分兵呢? 更休提扈尔汉部虽是东征偏师,但也有数十牛录万余兵,单论骑兵远比刘綎麾下要多。 而且这几日八旗不断猛攻刘綎,刘綎部已是岌岌可危,倘刘綎真有兵马在外,早当调回,然各旗奏报均未发现另有明军踪迹。 这便很让人怀疑了。 若刘綎分兵,没理由大营有险不调兵回援;如果刘綎没有分兵,那扈尔汉部哪去了? 不管刘綎是分兵还是没分兵,扈尔汉那里也已早当解围,如今却不见其部一兵一马,莫说李永芳困惑,八旗很多将领也都生疑。 只是眼下八旗已与刘綎交上手,不战也得战了。 拿不下牛毛岭明军大营,想其它的也无益。 “难道董其义谎报?” 李永芳心中打突,万一董其义叛变带来的有关扈尔汉部情报是假的,那就意味着汗王和整个八旗都上了当,他们被拖在了这牛毛岭,陷入了明军的诡计之中。 “董其义没有谎报,只是我们可能被明军给骗了。” 范文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亲自问过董其义具体情况,可以确认扈尔汉部的确遭遇了明军,但显然不是刘綎麾下的明军,而是另有明军。 “董其义正在五阿哥麾下效力,作战勇猛,他没有叛变,我所虑的是明军另有重兵在这阿布达里岗左近啊。”范文程忧心道。 “若事实如此,那便坏了!” 李永芳有些惊慌,他想到了前两日与刘綎部合兵的朝鲜兵,不由失声道:“莫非朝鲜举国出兵助明?” “朝鲜?” 范文程摇了摇头,他乃辽人,又随兄游走四地,知人情事故,知那朝鲜兵孱弱,根本不堪一击,因而就算朝鲜念在明朝对他有再造之恩举国助战,其兵马也断难对大金形成威胁。 “不是朝鲜国又是谁?” 李永芳仔细揣摩回忆,朝廷的确是调集了四路大军,除此再无兵马出关。如果有的话,他这抚顺守将不可能不知道的。 “额驸,我们也不要乱猜测,总之此事着实反常,汗王领大军已在牛毛岭攻打刘綎四日,这四日我军只知刘綎而不知其他,真要有什么变故恐我八旗会措手不及,还是速奏于汗王知道的好。” 范文程说话间穆克坦拿着二贝勒代善的奏报过来,范文程忙向穆克坦行了礼,他虽得奴尔哈赤重用,但眼下在金国并无官职,只以学士身份帐前听用。 李永芳也向穆克坦点了点头,他是奴尔哈赤任命的三等副将,身份要比范文程高的多。 穆克坦没有理会范文程,只向李永芳微一点头,原因是这家伙是汗王的孙女婿,不好太过小瞧,而且怎么也要给七阿哥阿巴泰面子。 心中却是嘀咕也不知汗王怎么想的,把才十三岁的孙女嫁给这四十多的汉人。 “二贝勒说刘綎还在死撑,派了浙江军援救朝鲜兵,现浙江军和另一股明军被正红旗拦截在断河谷一带。另外,镶蓝旗那边也没有进展...”范文程看后对李永芳道。 “去见汗王吧。” 李永芳当下就同范文程一起去汗王帐,军情上的事情二人可不敢擅自做主。只是一等侍卫拜兰却不同意二人进帐,说汗王正在休息。 范、李二人不敢擅闯,只得耐心等侯。 “汗王也是圣人,其心胸非我等可比。” 范文程这话是发自肺腑,眼下外面喊杀震天,数万八旗将士正和明军拼死搏杀,可汗王却能于帐中安睡,此等做派这世间还有第二人么。 “汗王确是能成大事之人。” 李永芳也由衷说道,十几年前他就知道奴尔哈赤一定能成事统一女真,但那时却未想过此人会起兵叛明。 尔今他也成了奴尔哈赤的臣子,与女真人一同对抗朝廷,内心滋味其实也挺难受。但既上了金国这条船,奴尔哈赤又对他无比信重,明朝对他再好也要士为知己者死,为大金崛起出力了。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期间何和礼等人来过,见汗王未醒便都回了。来时个个焦虑,但走时却是个个心神定当,显是汗王能在此时安睡给了他们无比的信心。 终于,帐中传来汗王起身的响动声,拜兰听后忙走了进去。 随后帐中便传来了奴尔哈赤洪亮的声音:“让他二人进来吧。” “奴才拜见汗王!” 范文程和李永芳进帐之后双双跪拜。 正在用冷水洗脸的奴尔哈赤呵呵一笑:“起来吧。”然后随手拿起水囊喝了两口,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 “拜兰说你们有事找本汗?” “禀汗王,二贝勒奏报...” 范文程忙将代善报来的事情与奴尔哈赤说了。 奴尔哈赤听后“嗯”了一声,随手摆了摆,道:“破船还有三斤钉,明军再怎么烂,总也有些能打的...叫代善他们不要心急,围住明军慢慢打,磨磨他们便会撑不住了。” “是,汗王...” 范文程看了眼李永芳,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便将先前二人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 奴尔哈赤听后神情有些凝重,继而却一下展了开来,仍是淡定自如道:“不妨事,李如柏来与不来,都无关大局...至于虾阿哥那边,他是我八旗第一勇士,明朝真的还藏了其余兵马,以他的本事足以牵制。” 说完,范文程和李永芳便听到了几下“叭叭”的骨节磨合声,却是汗王在活动两手。 李永芳道:“汗王,奴才别的不怕,就怕虾阿哥那里万一有事,会不会使我主力置于险地?” “奴才也以为此地不能久留,我主力与刘綎部每交战一天,则危险便加大一分...”范文程的意思竟然是想让汗王现在收兵撤回黑图阿拉。 “汗王,刘綎部已遭我军重创,我八旗主力便是退走,刘綎也无力追击,其只有退回一途,而我军却未伤筋骨,又有一败杜松,二败马林之威,明廷收到战报之后定会收缩,奴才以为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明廷都无力再对我大金用兵。如此,我大金便可消化战果,或西征叶赫、蒙古诸部,或东征朝鲜,壮大实力与明朝再战。” 范文程的话自是十分有道理,其实东进与刘綎这一战,未必八旗就要获胜,只要能逼得刘綎无力再进,那么整场战事大金就算赢了。 毕竟,明朝短期内已经没有再发动战略进攻的能力,而时间对于金国是十分重要的。 奴尔哈赤也在思考范文程的意见,然而他却给出了不同回答,竟是决意一定要消灭刘綎部。 “刘綎不除,明廷便有可战之将,我大金刚刚立国,领土多与明朝接壤,倘明朝不断以兵袭扰我国,则我国又岂能安心无虑征讨叶赫、蒙古...” 奴尔哈赤说着走到帐门,看向数里外的牛毛岭,沉吟片刻对一等侍卫拜兰道:“传我谕令,命两黄旗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朝鲜军,尔后各旗合力攻打明军,务于明日破敌!” “喳!” 拜兰应声而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莫给戚少保丢人 汗王做出的决定,李永芳和范文程这两个刚刚投靠的汉人自是不敢有异议。 李永芳亲自去两黄旗传命,为表示自己对大金的忠诚,更是命与其一同降金的原抚顺明军协同两黄旗参战,誓要一举拿下朝鲜军。 当初与李永芳一同投降的抚顺明军有两千余人,后李永芳又陆续招降数千明军俘虏,使麾下汉军足近七千余。 对这些汉军,奴尔哈赤仍依明制设大小官员,统交李永芳管辖。并为安抚这些汉军人心,不按八旗制分其父子、兄弟,也不离其夫妇,此外听从李永芳的意见给以马、牛,衣服,粮食,短期内便让这些明朝降兵安定了下来。 不过这七千多人并没有都随李永芳出征,而只来了三千余人,其余都在黑图阿拉归太子禇英节制。 想来是八旗上层对汉军还有警惕,故父留子去,弟留兄去。 镶蓝旗主、奴尔哈赤四弟雅尔哈齐和一等大臣费英东得知汗王的军令后双双赶到沙岭,二人内心也都均对此时局面感到疑虑,认为八旗主力不当再与已经失去继续进逼黑图阿拉能力的刘綎部在阿布达里岗死耗。 “臣弟闻李如柏部正在向此地挺进,扈尔汉那边又音讯全无,后方又有叶赫趁虚而入,八旗将士连日苦战,早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不能破敌,臣弟恐反给明军可趁之机...”雅尔哈齐是大哥奴尔哈赤的坚定支持者,当初也正是他向大哥告发二哥舒尔哈齐有不轨之心的。 对于大哥的决定,雅尔哈齐也是从来不反对,但这次他却真是有些犹豫。 自攻打牛毛岭以来,虽然刘綎部始终处于下风,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被破营,但各旗损失了数千人也未见哪旗成功突破,再这样耗下去,莫说后方不稳,就是各旗的损失都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当下明智之举还是收兵撤回黑图阿拉,把叶赫部那两个狗崽子解决了,使八旗能够喘息。 费英东大致也是这个意见,但进一步提出了必须做好扈尔汉那里兵败的准备,因为他刚刚得到一个不知道是否属实的消息。 汤古代那里捉到了几个朝鲜兵俘虏,据这些俘虏供称他们的国王和明国签订了条约要全力助明平叛,而朝鲜军队并非是独自渡江进入建州的,而是同一支明国的兵马一同过的江。 这个消息让奴尔哈赤目中射出一道精光,凝声道:“可知是明国的哪路兵马?” 费英东迟疑了一下,道:“是皇军。” “皇军?” 奴尔哈赤面色一动,他知道皇军是明朝的哪路兵。最让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个该死的魏阉还是从日本回来了。 “皇军有多少兵马?”一等侍卫拜兰在边上问费英东。 “两三万人。” 朝鲜俘虏也不知那支自称“皇军”的明军有多少人马,当时为了活命也就随口张嚷说是十万之众,费英东显然是不信的,从俘虏那里详细问了他们沿途所见,初步断定魏阉经由朝鲜带回的明军可能为两三万之数。 但即便是两三万人,也足以影响战事的走向和结果了。 雅尔哈齐一脸忧心:“大哥,若真有这么一支明军在我们附近,臣弟怕扈尔汉那里凶多吉少。” 费英东也道:“奴才虽未与那魏阉打过交道,但此人十分狡猾,奴才去年曾问过正白旗的一些将领,当初魏阉是以偏师诱三阿哥进入他的伏击圈,从而全歼我镶白旗...现在看来,牛毛岭的刘綎未必不是这魏阉的诱饵,奴才担心魏阉在等我八旗主力力竭,从而可使他坐收渔人之利。” 雅尔哈齐听的更是心惊,急忙道:“大哥,咱们还是先退走吧。刘綎已是残军,那魏阉兵马虽有两三万,但怕也不敢追击我军。” “不!现在退走,便是前功尽弃!” 奴尔哈赤却丝毫无意撤走,对弟弟和费英东道:“你们可记得那魏阉曾与人送过我一封信。” “奴才知道此事。”费英东点了点头。 “信中说什么?”雅尔哈齐却是第一次听说。 “信中未说其它,只一语,狭路相逢勇者胜!” 奴尔哈赤说完走出大帐,“这句话说的好,狭路相逢便是勇者胜。本汗计意已决,打下牛毛岭,杀了刘綎,我八旗就钉在此处,倒要看看他魏阉敢不敢来替刘綎报仇!” ......... 断河谷。 得到了金州军接应的浙江军在兵备周翼明的指挥下分列两阵,小心翼翼的同金州军一同向大营方向退回。 但撤退之路并不轻松,金正红旗不断以小股骑兵袭拢,使得明军疲于应付。 浙兵和金州兵又都是步卒,没有骑兵,除了军中携带的战车,所有人都是用脚走,这无疑使得撤退变得更加困难。 申时,上千金军骑兵突然打马猛冲明军,尽管浙兵和金州兵奋起反击,但还是被金军冲乱。 混战中,浙军千总蒋义、督阵官周大盛、执旗官刘兴周等人身亡。 大量浙军溃兵向着凭借车阵尚还保持完整的金州兵聚拢而来,金州游击尚学礼已将指挥权交给长子尚可进和次子尚可喜,但眼见四面八方都是浙军溃兵,那八旗骑兵更是在马上到处砍杀,也是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不能让他们冲乱我们的阵脚!” 尚可进大声呼吼要那些败兵朝两边退去,但随着败兵越来越多,溃兵们开始冲向金州兵,呼喝根本不管用,那些只顾求生的溃兵面对辫子骑兵的追杀已经失去理智。 “老二,给我杀!” 尚学礼即便再不愿对友军下手,此时也没有选择了。得了大哥命令的尚可喜立即带着他父亲的亲兵挥舞大刀,斩翻两名溃兵。车阵中的金州兵也向着前方溃兵打响了火铳。 “砰砰”声中,数十名浙江溃兵被打倒在地,痛苦的呻吟着。 见金州兵敢射杀自己人,浙军一名逃跑的把总怒不可遏,从人群中冲出来,指着在大车上的尚可进怒骂:“你们辽人是不给我们浙江兵活路吗!” “活路是自己拼的,关人家何事!” 回答那把总的却是头盔都掉了,头发披散着的浙江兵备周翼明,他挥刀朝正在往金州兵车阵溃跑过来的部下们喊道:“莫再跑,难道真要把少保给咱浙江兵打出的威名丢干净吗!”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逆流顺流 浙军善战之名,全赖戚少保。 只如今戚少保早已故去,戚家军又因兵员枯竭等种种原因削弱,仅戚继光之侄戚金保有一部。 当年戚金便随刘綎出征朝鲜,先诸将登高丽城,叙首功升副总兵,转江南吴松总兵。 后戚金因与戚家军另一名将骆尚志之子骆大均闹出矛盾,官司一直打到御前,闹得沸沸扬扬,使戚家军余部一分为二,再无往日威风。 那骆大均便是现浙江定海卫都指挥使,其部下蒋雄曾受骆大均授意指使兵马伪冒倭寇袭杀江南特区,引出了当时的提督太监魏良臣率吴淞水师炮轰平倭港的“闹剧”。 此后特区方面与浙江一度关系紧张,后赖四明相公沈一贯调合,双方本着海事的共同利益合作组建了联合舰队,之后无论是攻打东番还是琉球,亦或远征日本,浙江方面都出力甚重。 在台湾和琉球的新贸易中,浙江方面占股也是极重,民间所组织的贸易船队,又是浙商为多,现浙商正大举向日本进军,其中有一家更是得到了新日本国监督大臣和内阁大臣颁给的“朱印船”的权力。 不过据说这家商行并不是地道的浙商,女东主乃是泰州人士,有人曾见过这女东主出入魏公公私宅。 当然,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纯粹是有人背地散播,目的自是抹黑主持海事及平日事项的魏公公,其心可诛。 这种人也必然是一小摄的,他们阻止不了海事大船的滚滚洪流。 此次朝廷调各省兵出关平奴,浙江亦在调兵之列,不过因浙江强于水师而弱于步卒,而戚家军仅存的两三千兵马都在戚金手中调不动,所以巡抚高举无奈只得抽了几卫兵交由兵备周翼明统帅出关。 外人不知浙军底细,只道浙军堪用,便是刘綎也是如此看法,因而才将援救朝鲜军的重任交给了浙军。 不想,浙军表现让人大跌眼界,要不是金州兵救援及时,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兵备周翼明乃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武进士,其人缺乏统军之能,却很有骨气,眼看着自家兵马跟群无头苍蝇般乱跑乱冲,险些要把友军防线冲乱,也是气急败坏。 他的头盔不是逃跑途中自己扔掉的,而是被建奴箭枝射飞,他带人一路弹压,指着那竟有脸质问友军的把总怒声斥责,大喊:“回去,回去,莫要给戚少保丢人!” 周翼明接连推搡溃兵,不少溃兵叫兵备所喊震住,他们都是浙人,戚少保之威名在他们心中如神灵一般不可亵渎,尔今他们却是在以逃跑败坏戚爷爷给他们浙江人打下的名声,不少人当时就羞的脸红。 可便是浙军们听了兵备命令,为了戚爷爷的名声不冲撞金州兵防线,但建奴骑兵四面八方纵马乱冲,已经乱了建制的他们还是无法抵抗。 所以,溃兵们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随着后面更多的溃兵朝这方面涌来,局面还会再次发生大乱。 “二弟,随我去冲杀一阵!” 关键时候,曾得魏公公提点,又亲身经历大小甸之役的尚可进表示出了过人的勇气和胆略,他拔刀喝吼从大车上跳下,带着军中两百余精锐向不远处的一股建奴骑兵冲了过去。 尚可喜也是有种,掉头跟后面的父亲喊了声“爹,你多保重!”后,也带人跟着大哥一起杀了过去。 金州兵原是卫所兵,除尚学礼的家丁外,其余士兵都不堪用。这从当年魏良臣率千余人就把金州、盖州两卫官兵击溃就可以看出。 自从尚可进在皇军进修回来后,其便以皇帝亲军兵制训练金州兵,说服其父将用于养家丁的银子拿来养全军,并从皮岛请来几名东村支队的教官,另外还和管皮岛事的蒋方印达成贸易合作,靠着金州处在沿海便利私下走船赚了银子来加强金州兵的军备,虽还是不及皇军主力精锐,但1500余官兵也能当其余处兵马三倍用。 金州奉命北上加入刘綎部时,又雪天长途行军,真正是锻炼了官兵。尚可进也是意气风发,准备在平奴战事大显身手,打出金州兵的威名。可惜刘綎只以为金州兵少,所以不将金州兵视为主力,只要他父子负责全军辎重辅役,这让尚可进心中大为失望也不服。 今日这一战,与其说是尚学礼被动接受军令,倒不如说是尚学礼为金州兵争取来的一次机会。 早已心生“退休”念头的尚学礼更是将兵马指挥权尽数交予长子,尚可进果没辜负其父,在其指挥下金州兵成功击退阻截建奴,顺利救出浙江军。 但才是第一步,将浙江军和金州兵安全带回大营,才算是真正功成。而想要将乱哄哄的浙军溃兵聚集起来,形成一股力量,尚可进便要硬扛建奴骑兵,使浙军能够得到喘息之机。 “与我杀奴!” 尚可进没有骑兵,手持大刀当前呼吼。其部两百余官兵都是悍卒,人人双甲长斧,遇敌挥斧便剁马腿。 两百余人的方阵看着规模不大,但官兵手举刀落,竟硬生生的将那股百余人的建奴骑兵给阻住,更砍翻数十骑在地,如此悍勇让得建奴领军牛录额真吓的勒马绕道而去。 “弟兄们,辽人在给我们拼活路,咱们就这么睁睁睁的看着不成!” 金州兵的勇敢激励了周翼明,他咬牙朝部下喊道:“咱们两条腿跑不过建奴四条腿,这般乱跑到头还不是叫建奴给砍了,便是被他们掳去也是为奴牛马,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若是有种的,不想给戚少保丢人的,就都去同辽人一块,和建奴拼了!” 先前那质问友军的把总听了兵备这话,喉咙一咽,艰难道:“大人,建奴都是骑兵,咱们打不过啊...” “孬种,你若怕死就自己跑!” 周翼明唾骂一声,挥手朝还发愣的溃兵们叫道:“弟兄们,不怕死的同我一块回去,便是死了,也是好汉,总比被建奴撵着砍得好!” 说完,挥刀向正纵马冲来的建奴冲去。 “拼了,拼了!” “说什么都不能给戚爷爷丢人!” 那把总犹豫片刻,咬牙跟了上去。 兵备大人带头,又有金州兵表率在眼前,浙兵们回过神来也不跑了,死也要死个样子出来! 掉头回去的浙兵越来越多,前面尚可进带人迟滞了建奴骑兵,后面尚学礼又指挥车阵前移,很快就又与金州兵形成了一个以车为阵的大集团,人数不低于两千人。 先前率部一举冲乱明军的达启还没得意,就从弟弟遏必隆那里得知明军又稳住了阵脚,先时还不信,等到打马回去一看,气的脸色当时就铁青,骂了一声:“这些个汉人怎么这么难缠!” 继而下令在断河谷的所有牛录都压上去,绝不给眼前这股明军任何机会。 号声响起后,河谷周遭的正红旗骑兵都向明军压了上去,左右正蓝旗也派出了几个牛录,在近四千金军骑兵的冲击下,两千多浙军和金州兵就如逆流一般,又更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覆没的可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吾义不屈节以辱国 “起来,都起来,建州奴快攻上来了!” “你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啊!” “起来啊,都起来啊!” “......” 明军大营东南依家哈岭而扎的朝鲜军营,经历了右营军大败的朝鲜军已是末日之世,除两班将领执意与建州奴死战外,其余官兵都叫建州奴的攻势吓破,很多士兵直接将武器扔掉坐在营中,竟是直接等死了! 而围攻朝鲜军的建州两黄旗正在调兵遣将,远远看去,已有上百具用附近林木制成的手推盾车已经制成,更有若干建州骑兵忽东忽西,显是在准备更大的攻势。 左营将金应河、千总金尧卿、吴稷、金佐龙等不甘就此失败,眼见军心士气低迷到已不堪一战,众军官急的是又叫又嚷,甚至抽打士卒,盼他们能够鼓起勇气和建州奴再战。 可任军官们如何激励,与他们说决一死战可得生道,仍是百无一应者! “再战何益?战则死,降则生,元帅可请投降,如此我朝鲜定能全军而免!” 副元帅金景瑞跪在元帅姜弘立面前,哭求姜弘立下令派使与建州接触,以免建州破营之后朝鲜全军覆没。 “明军大营尚在,刘老爷正在指挥将士苦战,副元帅此时求降,我朝鲜与禽兽何异!” 别将折冲、领马军将柳泰瞻左手与建州奴大战时被砍断,仅用白布包扎的他对副元帅求降大为不耻,怒目视金景瑞。 “元帅万不可听金贼逆言!刘老爷并未抛弃我们,明军正在援救于我,此时我朝鲜不全力以赴,更待何时!” 闻听副元帅又在劝元帅投降的金应河和一众部将赶来,纷纷怒斥金景瑞等人。金景瑞手下将领们也不甘示弱,指责对方不识好歹,明知必败还要死战,全是无脑之辈。 更有甚者说朝鲜不过是明朝藩属,此是小国历来自保之道。若明朝真败于建州金国,那将来朝鲜便是和金国为邻,世间岂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身为朝鲜军元帅的姜弘立却始终不语,任由诸将争论。虽未表明态度,但从其神色来看,无疑也是怯敌的。 “援军?难道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吗,刘綎派来的援军自身都难保,何能救我军!” 一直以来被主战派压制的金景瑞也是怒而起身,指着远处断河谷正陷于建州骑兵重围的明军,冷笑道:“建州尽是骑兵,我军只三四百骑,金大将莫不成要我军尽数死在此地不成!” “友军有难,我军若不救,我等不如去死!”左营千总金佐龙气的直跺脚,他没想到副元帅竟然如此贪生怕死。 “你要想去死,无人拦你!却不知这营中有多少人愿意去死!” 金景瑞朝营中那帮坐在地上都不肯动弹的官兵一指,对金应河等人道:“你们都给我清醒一些吧,我朝鲜绝非建州敌手,就算元帅同意你们去救明军,你们又能带多少人出去!” 这也是实话,自右营兵将3000余阵亡,整个朝鲜军实际上就没有多少战力了。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姜元帅肯派多少人呢!” 金景瑞转身一看,却是刘綎派在朝鲜的监军乔一琦,立时气势一泄。 “姜元帅,建州兵是多,可我军仍在抵抗,大营依旧屹立不倒,且我刘总兵于危难之时遣浙军来援贵军,便是将贵军视为我大明军队一般对待,不抛弃也不放弃,如此,姜元帅难道还要背弃两国宗属,背弃道义,使天下人耻笑吗!” 乔一琦连番质问,使得犹豫之中的姜弘立一脸羞愧。 就在先前建州黄旗猛攻家哈岭时,便是这乔监军率所部与建州兵力战,斩了一建州黄旗牛录,挫其锋芒,才使朝鲜大营转危为安。 “监军大人请放心,本帅绝无投降之念!” 姜弘立向前扫视诸将,最后落在了金应河身上:“金大将,本帅问你,可愿领兵救援友军!” “敢不从命!” 金应河毫无畏惧。 “有谁愿意与金大将同去?”姜弘立又看向其他诸将。 “末将愿去!” 千总金尧卿、吴稷、金佐龙及那断掌的别折马将柳泰瞻等十余位军官挺身而出。 金景瑞等人则彼此对视一眼,无一愿意的。姜弘立知道他们怎么想,也不强令,只对金应河点点头。 金应河恨恨的看了眼金景瑞等人,带着金佐龙等军官走出中军,命亲兵于营中大呼,谓:“明乃我朝鲜父母之邦,于我朝鲜有再造深恩,若非明朝,我朝鲜今日便是倭人肆虐之地,今明军有难,愿与我金应河同报明之恩情的出列,余人不求!” 听了左营金大将的呼唤,朝鲜军虽士气低迷,叫建州奴杀怕了,但却还是有忠义之士的。 约有千余朝鲜兵将站了出来,愿与金大将同解明军之围。 金应河知千余人能济得什么事,但其余官兵个个畏奴如虎,强迫他们去也是一窝蜂跑的多,再者这千余人既是忠勇之士,便有血性。血性之下,倒是能搏上一搏。 远处河谷明军援军正在和建奴骑兵大战,此时多一支援军,哪怕只数百人都是好的。 念及于此,金应河不再耽搁,点齐官兵出营。 临行前,金应河再次拜见姜弘立,恳求道:“元帅,我等战死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请元帅铭记,今日若降建州,则我朝鲜从此禽兽不如,再难为华夏一员了!” 姜弘立心中苦涩,正欲说些什么,明朝监军乔一琦却带所部百余兵披甲赶来,说是要与金大将一同出营。 金应河却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监军万请留在营中!” 金应河给了乔一琦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低声道:“监军若在,元帅或许顾虑。监军若不在,恐...” 金应河没有说白,乔一琦如何不知他想说什么,思虑一二,轻叹一声,未再坚持。 “随我出营!” “出战,出战!” 当下,金应河等领千余朝鲜敢战之士打开营门,向着断河谷冲去,誓要解救明之援军。 岭下一直监视朝鲜军的金正黄旗主莽古尔泰见状,立时发号施令,十数牛录骑兵打马冲来,却是要将朝鲜兵截下,不使他们和河谷明军会合。 河谷处,站在大车上指挥的金州游击尚学礼也看到了从家哈岭上冲出的朝鲜兵,正敬佩朝鲜军虽弱但亦有勇士,就见黑压压的建州骑兵将他们围了起来。 心中不由一叹,知那出营的朝鲜军凶多吉少。 悲从心来,于大车上疾呼“杀奴!” ........ 金应河还是败了,不是他金大将无能,实是朝鲜兵真是太弱。 金军只以三个牛录骑兵冲杀,出营朝鲜将士就被冲乱,随后陷入金军重围绞杀之中。 岭上明监军乔一琦急求姜弘立能派兵接应金应河等退回,但却被副元帅金景瑞阻止,称现在若开营门,建州兵或趁虚而入,或尾随而至。 最终,出营朝鲜将士尽数覆没。 金应河被围在一棵大树旁,身边已无一兵一卒,他犹以三大弓迭射,建州奴应弦穿扎,死者甚众。 见这朝鲜将领如此勇猛,建州兵不敢逼,乃从后持矛刺之,数铁枪将金应河洞胸,然金应河犹执弓不释。 正黄旗主莽古尔泰纵马前来,见死后犹作战斗姿势的金应河,不由敬道:“若朝鲜这等将领再多几个,怕是难以抵挡。” “将这依柳将军好生收敛埋葬。” 莽古尔泰吩咐手下后,却没有趁机向朝鲜大营发起进攻,而是派出通事河瑞国往朝鲜军送信。 河瑞国原就是朝鲜人,十几年前被女真掳去,之后便在女真军中效力。河瑞国所送之信自是劝降信。 与此同时,除正黄旗外,镶黄旗主汤古代也勒兵自西、北二方向缓攀家哈岭,以此使岭上朝鲜军惶恐不安。 在副元帅金景瑞的劝说下,姜弘立终是决定向建州投降。 知道消息的乔一琦赶到姜弘立帐中,当着那女真通事河瑞国的面质问姜弘立:“元帅意欲何为,是不是要将我绑上献与建州?” 姜弘立还是有点道德良心的,忙说绝无此事。乔一琦知对方真是投降也不会告诉自己,便气愤离帐,与亲随赵某道:“朝鲜人靠不住,他们既和建州奴接洽,必定是准备投降的了。你可与朝鲜人一同投降,若将来能活命设法逃回,将此信交于我子。” 说完,乔一琦从自己怀中摸出昨天就已写好的书信递于赵某,之后不置一言独自前往岭后。 赵某擦干泪水偷拆那信,信中说道:“文臣武将,尽以社稷为戏。留存无几,围困孤崖,粮断水尽,其人马朝夕且不保,吾不忍见,而又奉委监督其军,不敢离,谨于三月初九日,西向叩谢皇恩,自裁于家哈岭上。儿可传与相知,并亲以意奏知圣明。” 乔一琦有部下得知监军独往岭后,知形势不妙,遂前往劝说监军易装下山。 “我乃堂堂明臣,更负藩属监军之责,今日一不能杀敌,二不能压制藩属兵马,何有脸面苟活。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吾义不屈节以辱国,亦不辱身。” 言毕,竟是趁随从不备,投崖而死,死年四十有九。 “大人!” 乔一琦随从若干闻监军投崖殉国,竟从死者四十二人! 死讯传至正在和建州商议投降条件的姜弘立,其掩面痛哭,于左右道:“姜某人愧对监军啊!” 没有了明朝监军,朝鲜军投降的脚步进一步加快,当晚姜弘立便率全军开营投降。 而此时,断河谷的战斗犹在继续。 河滩,布满明金双方士兵的尸体。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为父还能爬得动! 姜弘立、金景瑞率朝鲜余兵八千多人投降后,便在建州通事河瑞国的安排下山拜见了金正黄旗莽古尔泰。 不过在见到莽古尔泰后,姜弘立等朝鲜将领却作揖不拜,双方气氛一度非常紧张。本是暴脾气的莽古尔泰准备煞煞朝鲜降将不该有的所谓自尊,闻讯赶来的额亦都、何和礼及时阻止了莽古尔泰,认为此时全力对付刘綎才是当务之急,朝鲜兵这边的无礼举动可以暂时容忍,免得朝鲜人不肯投降。 莽古尔泰听后,便按下心中怒火,受了朝鲜方面递交的降书。又命姜弘立以下朝鲜官兵俱都交出武器,于营中端坐。 但随后金景瑞暗中奏禀金方,说军中有两班之流四五百人并非真心投降,额亦都与何和礼商议后要求金景瑞将那几百伪降朝鲜兵将单独关押,待八旗破了牛毛岭明军大营后再行处置。 这让金景瑞大失所望,因为那些两班之流都是西人党的对头派系,他是想借建州之手把这些人都清除掉,这样他就可以完全掌控全军,将来带回汉城便能倚为大用。 对于金军的要求,姜弘立对此并没有反对。他自下山赴金营请降后,便多不肯说话,一应与金方的谈判都是金景瑞在做主。 金两黄旗随后登上家哈岭,接管了朝鲜军的防务,并以家哈岭为依托向明军发起进攻。 而家哈岭的失守让明军大营完全失去翼护。此时天色已黑,但明金双方的战斗仍在持续。 朝鲜军的投降使得八旗高层士气大振,均想趁势一举拿下刘綎。而刘綎那边却是不知朝鲜军已降,仍在督令各部抵抗八旗进攻。 双方都不约而同的点起了篝火,使得牛毛岭这一片土地在黑夜之中犹为明亮,又如群星密布一般。 得两黄旗奏报朝鲜军已降后,奴尔哈赤大喜之下立即命令李永芳赶至家哈岭,审问有关皇帝亲军的具体情况。 姜弘立等所述大体与之前被俘朝鲜兵差不多,李永芳问及有关皇军武备和将领等具体情报时,姜弘立都答不上来。 这倒不是姜弘立还想替宗主国明朝隐瞒什么,而是他的确不知。便是其参与的两次联军联席会议,他所知道的有关明军具体动向也是十分的不清楚,看起来就好像明军打一开始就提防着他似的。 不过李永芳还是从姜弘立口中得知魏太监所督皇军正在五女山围攻扈尔汉部。 “虾阿哥有兵将近万,麾下有冷僧机、冷格里等悍将,明皇军虽围五女山,但兵马不过两三万,想要一口吃掉虾阿哥绝无可能!” 沙岭,已经翻身上马的奴尔哈赤听了李永芳所说,眉头再次舒展。他相信自己的养子一定能够将魏太监的兵马死死牵制在五女山,使得五女山到牛毛岭这段不到四十里的路成为刘綎盼之不及的死道,也成为魏太监飞不过来的鸿沟。 “额亦都他们做的对,朝鲜兵刚降,须好生安抚,这时对他们动刀乃是不智,嗯,你再派人叮嘱额亦都,对那个姜弘立还有金景瑞一定要善待,将来这两人有大用。” 奴尔哈赤说完,打马下岭,他要亲自前往牛毛岭督战各旗,今夜一定要拿下牛毛岭! ........ 朝鲜军投降快一个时辰,牛毛岭的明军才知道家哈岭已经变了天,而那时已经迟了,金军两黄旗集中了数千精兵自家哈岭向断河谷袭去。 得知朝鲜军投降后,刘綎足足愣了十数个呼吸,尔后却是毫不在乎的放声一笑:“也罢,格老子的征战几十年,人家都说我刘大刀宝刀未老,今儿便叫辫子兵这帮龟儿子晓得我刘大刀的宝刀有多利!” 言罢,便带其子刘招孙召集家丁与建州兵死战。 监军康应乾、同知黄宗周等虽是文官,但此时竟也不怯,纷纷持剑在营中为官兵鼓舞。 未几,四面八方便尽是金兵号角声,朝鲜军的投降使得八旗可以集结所有人马猛攻牛毛岭,瞬间贼大兵奄至,弥漫山野,铁骑隳突,势莫敢敌。蹂躏厮杀,一军就尽。 “杀奴,杀奴!” 康应乾只恨不能杀敌,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宝剑站在一辆拉粮食的大车上奋力疾呼,并不时看向东南方向。 但东南方向却尽是漫山遍野而来的辫子兵! “魏良臣,若我军葬送于此,朝野非议也定取你人头!” .......... 被金正红旗重围的浙军和金州兵只余不到千人,依着河滩一处突出部凭借车阵才算挡住了金军铁骑,但他们已然对战局构不成影响。 正红旗主代善得知家哈岭朝鲜军已降之后,立知大局已定,便命韩达、遏必隆等督数牛录继续围攻断河明军,其余各牛录都随他攻打牛毛岭。 破了明军大营,斩了那老将刘綎,区区千余明军,他禇英可不放在眼中。 发现建奴突然大队转攻牛毛岭后,浙军兵备周翼明心一下就凉了个彻底,脑海中已然浮现大营被破,万余将士身死沙场的场景。 “事至此,唯死战耳!此时就算我等想降,建奴也会砍我们脑袋!” 身受数箭的尚学礼支撑着对将士们说道,尚可进见父亲伤势很重,忙将他从大车上抱下放平在河滩处。 “莫要管我,你好生指挥,朝鲜人虽降但刘将军还在,魏公公也还在!” 尚学礼紧握可进之子,“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你不是常对为父说魏公公讲,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吗?...坚持,魏公公的皇军正在向牛毛岭赶来,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啊...” “父亲放心,儿子就是战死也绝不向建奴投降!”尚可进从父亲手中抽回满是血的手,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伤势极重,尔今全是撑着一口气。 一边的尚可喜也已经是哭成了泪人。 “哭什么!有这功夫哭你爹,还不如替你爹多杀两个建州奴!” 父亲的怒喝让尚可喜停止了抽泣,将地上的刀捡起,站在大哥身边。 “父亲,你多保重!” 尚可进看了弟弟一眼,转头就走,走不到几步却忽的又止步,缓缓回头看向地上的父亲,道:“父亲,万一儿子...” “你放心,为父还有气,还能爬得动。” 尚学礼的目光看在映着月光的河面之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是明军! 远处牛毛岭杀声震天,火光也是冲天,家哈岭这边却是无比安静,若不是岭上的篝火,从远处看去就如死地一般沉寂。 八千多投降的朝鲜兵一个紧挨一个的坐在地上,密密麻麻,他们的目光都在看向远处的牛毛岭。 朝鲜兵的目光很复杂,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表情都很轻松。因为,这场与他们无关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远处的厮杀再和他们没有关系。 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能活了。 不用死在异乡的那种滋味,真是太好过了。 一些朝鲜兵甚至在小声抽泣,不是因为后悔而抽泣,不是因为害怕而抽泣,而是因为能够活下来而抽泣。 看押朝鲜兵的辫子兵起初对于人数众多的朝鲜降兵还抱有警惕,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发现这些朝鲜兵不仅十分老实,甚至连看他们的勇气也没有后,辫子兵们渐渐的不再如临大敌,反而走到高处去观望远处的大战。 虽然只能看到隐约的火光,其余什么都看不到,但辫子兵们还是时不时的爆发出欢呼声,并且大声叫嚷着什么。 这些声音传到懂女真话的姜弘立耳中,令得这位朝鲜都元帅内心也是异常复杂。 他是真不知道现在是希望明军获胜还是希望金军获胜。再想到当年他姜氏跟随刘綎和日军大战结下的深厚情谊,内心深处对今日所为自然是愧疚万分。 金景瑞等朝鲜将领们都在这座中军大帐中,这些并没有选择同金应河等人一样同金军死战的军官们,大多都是让金军吓破胆的鼠辈。 不过并非金军让他们呆在一起,而是这些人主动提出来的,因为这样做可以彻底表明他们投降的诚意。没有军官带头,士兵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降而再叛的举动。 “等拿下了牛毛岭,汗王将会请姜元帅前往我们大金的都城,在那里汗王将会设宴款待元帅以及各位。” 说话的这个人是负责看押朝鲜降兵的金军将领多积礼。 多积礼的身份很高贵,他的阿玛就是金国汗王奴尔哈赤的女婿、一等大臣何和礼,而他的额娘就是汗王长女东果格格。 姜弘立连忙一脸愧色道:“大金能够赦免我们,允我等归附,已是我等大幸,何敢奢求款待。” 说完,又一脸恳求道:“还望将军能够转告汗王,我等不求其它,只求汗王能释放我等归国。” 多积礼笑了起来,道:“汗王知你们来此非自愿,只要贵国以后不再助明,汗王便会放你们归国。” 言罢,拍手唤人端来酒肉供帐中朝鲜将领食用。 自随皇军进入明国境内后,朝鲜军队的供给就十分糟糕,仅能维持温饱,吃肉喝酒于他们而言可是十分奢侈的事。 “各位无须拘束,贵军既已放下武器便不再是我八旗敌人,而是朋友。对于朋友,我女真人自来都是好酒好肉招呼的。” 多积礼不愧是奴尔哈赤的外孙,比起他那五舅莽古尔泰可是会说话的多,看起来也是十分的亲切。 说完,多积礼就主动出去,好让朝鲜人能放开手脚。 通事河瑞国也笑呵呵的招呼朝鲜军官们大胆食用,金景瑞带头撕了一块肉大口嚼了起来,余人看了便是蜂涌而上。 “元帅,你也吃点吧。” 金景瑞撕了一块肉送到姜弘立面前,姜弘立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见状,金景瑞也不再劝,心中暗笑姜弘立何必如此做作,都已经投降建州人还装什么忠于明朝的样子。 帐外,守卫的辫子兵闻着里面传出的酒肉香味,一个个喉咙都是情不自禁的咽了咽。他们也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甚至他们不少人的肚子现在都是空的。 八旗在两天前就出现断粮情况了。 黑图阿拉和阿布达里岗的之间的粮道被叶赫部截断了,这个消息只有梅勒额真以下的将领才知道。 如果朝鲜人能够再坚守一两天,或许他们就不用投降了。 “额真大人,这些朝鲜人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打仗没本事,吃东西倒是厉害,明朝指着这帮子家伙帮忙,不败才有鬼...”河瑞国出来后对多积礼道。 “他们要是厉害,咱们还能站在这里?” 多积礼轻声一笑,他手下只有三个牛录不到八百兵,可就是这不到朝鲜军十分之一的人马,却让朝鲜军上下服服贴贴,一个个就跟绵羊似的老实坐在地上,连大声咳嗽都不敢。 河瑞国朝帐中看了眼,低声道:“汗王真要把他们放了?” “不放他们难道还要咱八旗养着不成?” 多积礼冷笑一声,“不过他们也有大用,打完这仗你去汉城,让他们的国王拿东西来赎人。” “好,奴才保管叫汗王满意!” 河瑞国心中暗喜,他要是能以获胜的金国使臣身份去汉城,早年那些看不起他河瑞国的朝鲜人恐怕得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 “大人您忙,奴才去看看那些家伙。” 河瑞国说的那些家伙就是被用绳子绑在岭后大树上的朝鲜兵,这些人多是不愿投降的两班之流。 金景瑞本想借建州人之手除掉他们,却不想建州方面却担心这样做会引起朝鲜兵哗变,所以只将这些人单独捆绑看押,并没有如金景瑞所愿。 多积礼能有什么好忙的,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看住这几千朝鲜降兵,所以便要河瑞国同他一起去看看。 小心驶得万年船,真要跑出几个家伙出来煽动降兵,也是件大麻烦。 当下多积礼一行便往岭后走去,到了捆绑那些不肯降的朝鲜兵地方时,负责看押的牛录额真达积忙过来见礼。 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异常后,多积礼便吩咐达积小心一些,不要放松警惕,便同河瑞国一同返回。 半道,却听到岭下有人的声音,依稀听到很多脚步声。 岭下有辫子兵值守,他们也发现了这些人,当时就有人大声问道:“什么人?” “我们是正蓝旗冷格里大人的部下,奉冷格里大人之命前来向汗王报捷!”来人高声叫道,说的是十分流利的女真语。 “报捷?” 岭下的辫子兵们听到自己人的声音,又是来报捷的,不由放下了弓箭让对方过来。 上面的多积礼也是一喜,他从阿玛那里听说了扈尔汉大人就在东边的五女山和另一支明军交战。 “肯定是达尔汉大人打了胜仗,快下去问问!” 多积礼高兴的从河瑞国手中抢过火把,快步朝下跑去。但刚下来十几丈,却听岭下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继而更多的惨叫和难以置信的叫骂声传了上来。 “是明军,是明军!” 一个壮大捂着被用匕首捅破的胸膛,在临死前向着岭上发出了警报声。 第二百六十六章 皇帝亲军到! “攻上去!” 袭击得手的沈世魁将脑袋上的假辫子一把拽掉,将手中长刀从一名辫子兵的肚中抽出,顶着个光头挥刀就往岭上攻去。 “杀!” 三百多化装成辫子兵的明军随着千户一同往山上奋力冲去,他们都是各联队的精锐,至少都是小旗官,之前被从各联队选出伪装辫子兵活动,现在则作为全军尖刀最先赶到阿布达里岗。 在此之前,沈世魁他们并不知道朝鲜军已经投降,所以已经做好遭遇大股八旗兵的心理准备。 不想因为朝鲜军的投降,围攻家哈岭的两黄旗都被调到了牛毛岭,使得沈世魁他们一路无阻的抵近家哈岭。 守卫在山脚下的辫子兵只二三十人,明军来的太快又冒充正蓝旗,且一个个都是明军精锐,仓促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被明军偷袭得手。 但沈世魁他们同时也暴露了,见岭上有辫子兵在喊叫,沈世魁顾不得多想就带人冲了上去。 他是要趁辫子兵还没回过神来将他们搅乱,从而给后面的大部队争取时间。否则,拿不下家哈岭,反应过来的辫子兵一旦增援,这座山岭一定会让皇军付出巨大牺牲的。 “明军来了,明军来了!” 岭上的多积礼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带着身边的戈什哈就向下面奔去。黑夜之中他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明军,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能跑,否则明军一旦越过家哈岭向牛毛岭方向突去,那里的明军一定会死撑下去! 岭上那帮子正在远看牛毛岭大战的辫子兵们听到示警声后纷纷呼吼,拿着武器朝岭下跑去。 老实端坐在地上的朝鲜降兵们也被明军的突然杀到搞懵,他们看着去迎敌的辫子兵不知所措。 可哪怕附近的辫子兵们一个都不剩,这些朝鲜降兵们还是依旧坐在那里,如果说和先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稍稍有点胆量敢和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议论是明军的哪路兵马杀过来。 中军帐中正在吃酒喝肉的朝鲜将领们也都呆了,姜弘立是最先知道明军杀过来的人,因为他听得懂外面的女真话。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霍”的站起身,然后向着帐门疾走几步,但双脚却又在帐门处嘎然而止。 身后,是一众目瞪口呆,手里或拿着肉,或端着碗的军官们。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并不时伴有爆炸声,一些人从爆炸声中意识到来的明军正是那支远征日本的皇军。 “元帅...” 金景瑞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姜弘立转身看了眼部下们,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又走回到自己的案桌后,然后颓丧的一屁股坐下。 见状,军官们也都纷纷坐下,谁都没有说话。 帐中,死寂一般。 ........ “炸死他们!” 沈世魁带领着三百多挺进队员冲到了半山腰,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股正往下赶来的辫子兵。 沈世魁二话不说就用火把点燃了一发手雷向着辫子兵扔了过去,瞬间,又是十几发手雷掷去。 爆炸声中,数十名只看到敌人光头的辫子兵惨叫倒地,其余的人都被炸懵,还没反应过来,下面那帮子露着光秃秃脑袋的明军就冲了上来。 这些光头明军跟疯子似的,见人就砍,转瞬就把那几十名辫子兵砍翻在地。 “大人,快走!” 河瑞国见明军这么厉害,吓的拉住多积礼就往岭上跑。 多积礼没有叫嚷什么死战不退,而是明智的撒腿就跑,把河瑞国拉的好远。 又一股辫子兵赶了过来,看到梅勒额真大人正在拼命往他们所在方向跑,那股辫子兵们赶紧迎了上去。 “拦住明军,千万不能让他们攻上来!” 多积礼手指了下身后,那股辫子兵们立时冲了过去,可多积礼却没有跟着一同去杀敌,而是继续往岭上跑。 “大人,等等奴才!” 河瑞国见状也想跟着,可是前面的多积礼根本不答理他,只得在后面摸黑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等他再次爬起时,早就没了多积礼身影。 而刚刚过去的百多名辫子兵同样也没能挡住疯子冲杀般的明军,十多个辫子兵正狼狈不堪的往回跑。 明军人数虽少,但胜在团结一心,并且动作奇快,岭上的八旗兵虽有七八百人,可却分散在各处,一时之间根本没法集结起来,以致面对明军的八旗兵数量永远处于劣势。 再加上夜黑,八旗兵不知来了多少明军,心理上更受到明军夜袭的影响,战斗力无法发挥,更休提一些八旗兵都是饿着肚子。 沈世魁的大胆举动算是赌对了,他的冒死一冲真将岭上的八旗兵搅乱了。 “大人,哪来的明军!” 岭后听到敌情的达积带兵赶了过来,正准备去阻截明军的他却被梅勒额真一把拽住,喝道:“快走!” “走?!” 达积呆住了。 多积礼却不理会发愣的达积,将自己的座骑牵出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就纵马冲下了山坡。 “走,快走!” 回过神来的达积赶紧下令部下撤退。 浑身浴血的沈世魁冲到了岭上,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数以千计的朝鲜兵密密麻麻的坐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而更让沈世魁心惊的是,朝鲜人的中军大帐中,元帅姜弘立等数十名军官也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 整个岭上,并无一个辫子兵! “千户,怎么办?”沈世魁部下百户低声问道。 沈世魁朝四周看了眼,道:“不要管他们,这里留给后面的人,你们上马跟我去冲,刘将军那里危险!” “是,千户!” 挺进队员们此时只剩不到三百人,千户大人却要他们去冲建奴大队,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举动。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犹豫,而是二话不说就去寻找建奴留下的战马,然后双腿一勒纵马紧随千户往正向河谷逃去的辫子兵追去。 “都跟我喊!” 身先士卒,纵马奔在最前头的沈世魁突然扬声大叫:“大明皇帝亲军到!” “大明皇帝亲军到!” 三百人的声音同时传出,响彻在阿布达里岗上空。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不绝我刘大刀 “东森秀虎”阁下的百两军费来的十分及时,官兵深受鼓舞,誓要踏平黑图阿拉! ....... 断河谷,额亦都之子达启与其弟韩代、遏必隆正在率兵猛攻河滩明军残部。 达启原是要带兵去牛毛岭的,因为他对刘綎之子刘招孙一直念念不忘,但此时家哈岭的两黄旗都调了过来,四五万八旗兵从牛毛岭的各个方向猛攻,明军疲于应对,倒是没了他达启的用武之地,索性便带人过来帮弟弟韩代解决那支仍在负隅顽抗的明军。 达启过来的时候,大约九百余浙江兵和七百多金州兵被韩代他们所困,依靠数十辆大车在后持铳反击。 韩代已经组织了两次攻势,但均被也是杀红了眼的明军击退,尤其是明军阵中突然打响的炮声让进攻的八旗兵们都感到心惊。 韩代见过明军那种称为虎蹲的炮,知道这炮打的是散子,射程不远但杀伤力却极大,因此不愿过多损失部下,便命各牛录以弓箭远射明军。这是盘算着等牛毛岭大局一定,河滩的明军失去希望不战而降。 在韩代的指挥下,八旗兵一波接一波的箭矢射向明军,大车上的挡箭板“叮咚”作响,不时有明军中箭,一根根箭枝溅起一片片血花。 更有那八旗兵的神箭手,闭一眼瞄准,就能将箭枝从明军挡箭板的缝隙中射进去,且这些神箭手借助月光多瞄准军官,而冷箭防无可防,已有多名明军军官中箭。 尚可进便被暗算,右臂中箭,好在箭头直接穿过未卡在骨肉中,因而简单包扎仍能指挥战斗。 只是这种被建奴以箭枝压着的局面十分压抑。 浙军中有个铳手嫌一旁插满箭枝的挡箭板影响自己放铳,稍稍将它往北边推开了一些,哪知没等他转过身来,立时便有数枝利箭朝他射了过来,左脸、右胸和脖子上分别中了一箭,惨叫一声向后栽去。 旁边的铳手们看到了,哪个还敢去移挡箭板,一个个小心的缩在那里,装好药子后,还要再四周观察一下,确认冒头后没有危险,这才一下站起来,也不看,对着前方就是一铳,然后迅速又缩了下去。 速度之快,便是金军的神箭手也难以捕捉。虽然这种放铳根本对八旗兵形不成有效杀伤,但也让八旗兵的攻势弱了下来,或者说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的站立放箭。 “倒要看看这帮明军能撑到什么时候!” 韩代很是满意部下的表现,照这种打法下去,就算明军不降他们也多半会崩溃。可这个时候他最害怕的大哥达启却过来了,见弟弟带兵只敢远射而不敢进攻,达启气的就差再给弟弟一鞭子。 “阿玛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干净了!” 达启怒不可遏的接管了指挥权,命令各牛录额真马上组织人马冲垮河滩上的明军。 “大哥,这得死多少人?”韩代嘀咕道。 达启“哼”了一声:“阿玛的脸面比多少人都重要!” 韩代听后不敢吭声了,遏必隆在一边是支持大哥达启的,因为四哥韩代这种打法看着是保险,能少很多伤亡,但却会让战事久拖不下,最后弄不好还有可能让二贝勒再派兵来,那样子的话,不仅是他们兄弟丢人,连带着阿玛脸上也不好看。 八旗,向来是只重勇士的。 牛录额真席林、七十、普海等人听了达启的命令,一个个也是头皮发麻。普海说明军有虎蹲炮,冒然冲上去他们要吃大亏。 “冲!冲上去,明军的什么炮都不管用!我看你们就是怕死!” 达启态度强硬,席林他们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带兵上马向明军再次发起攻势。 明军的虎蹲炮再次打响。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八旗兵中子坠马,一个没有坠马的八旗兵整只左手都被炮子打烂。 而在他座骑的左侧,倒着一个大腿被明军炮子击中的八旗兵。因为大腿中子后的血口子太多,大量失血的这个八旗兵脸色一片苍白,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在地面上艰难的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他一边爬,一边用力抓着地面的泥土,那浸血的泥土一片稀烂,无法借力,一抓之下,满手血泥,费劲的爬了许久,身子其实才挪动了一点点。 终于,这个八旗兵不动了,然而眼睛却牢牢的望着前方的明军车阵,通红通红的,说不出的可怖。 冲锋的号角声丝毫未停,八旗兵的呐喊也未停,明军的铳声更未停。 “放炮,放炮!” 浙军兵备周翼明急得亲自操炮,一炮下去,就见前方的黑影好像少了一块似的。 虎蹲炮子打在人身上,管你穿了几层甲一律是打翻在地,哪怕披的是铁甲,那强大的冲击力也会让人胸裂骨碎。 “好,好!” “放炮,再放炮!” “轰死这帮天杀的建奴!” 激动的周翼明大声叫喊着,炮手把膛口清理完就将药子倒了进去,然后捣平又往内灌进铅子铁弹,周翼明迫不及待的就将火绳点燃,可是这一次虎蹲炮却没有向着敌人打出炮子,而是“轰”的一声炸了膛。 离的近的炮手被弹射而起的炮身砸中面目,一张脸当时就给砸得凹了进去,整个脸跟个骷颅似的好不骇人。 那炮手抱脸惨叫,没几声就咽了气。 周翼明也是避让不及,被炮膛中射出的铅子击中喉咙,“咕噜噜”的泛着血泡,眼看也是不得活了。 周围被击中的明军还有七八人,这一幕让明军都是心惊胆战,另外三蹲炮的炮手们竟然都不敢再去点火了。 “怎么回事!” 远处发现虎蹲炮哑火的尚可进急得大声喝喊起来,车阵前的八旗兵已经近到三十丈了。 “快打铳,快打铳!” 尚可喜一边叫一边举铳朝前方射去。 铳声中,不住有八旗兵落马倒地,但更多的八旗兵却潮水般涌了上来。 “洒石灰!” 尚可进大叫一声,听到命令的金州兵将车上一包又一包的石灰袋切开,然后拿瓢随手舀起洒向对面。 顿时,车阵前方一片白雾,风将石灰吹向冲过来的八旗兵,很多八旗兵的眼睛被石灰呛到,使命去揉,却是越揉眼睛越痛,泪水不住流。 那石灰进入人眼,不出泪则已,一旦出泪,顿时便跟水烧开般,疼得那些金兵哭天喊地。 见石灰奏效,明军又是不住铳射,未炸膛的三蹲虎蹲炮也打响起来,让明明已经可以看见对手的八旗兵伏尸一片。 受不了明军石灰的八旗兵们开始往后退去,但很快又被赶了回来,却是达启亲自带着亲兵戈什哈在后督阵,下了严令擅退者死。 “小十六,大哥这般打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韩代万分肉疼,这些牛录虽隶正红旗,名义上属于旗主二贝勒,但实际上却是他阿玛的私兵啊! “四哥,都这会了就别想损失了...我上去吧!” 十六岁的遏必隆十分勇敢的打马就要带人一同冲阵,韩代没拦住,可没多久遏必隆却又打马折了过来,一脸惊慌的叫道:“多积礼,多积礼败了!” “什么多积礼败了!” 韩代听的一头雾水,朝遏必隆指着的方向看去,隐约看见上百骑正在拼命向河谷奔来,而那些骑兵的后面还跟着一股骑兵,虽然离的远又夜黑看不明白,但韩代还是能看出后面的人是在追杀前面的人。 未等看明白这两股骑兵都是什么人时,耳畔就响起“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吼声。 “是明军的援军到了!” 韩代脸当时就白了,翻身上马冲向河滩朝大哥达启喊道:“大哥,败了,败了!” “错了,错了!” 跟在后面的遏必隆听了四哥这种喊法,当时就知道坏事了! “什么败了?!” 正在督战的达启听到远处四弟的喊叫声,回过头来也是一脸纳闷,继而不等他喝问个明白,正在冲阵明军的各牛录却是纷纷打马退回,一些人还一边打马一边大喊“败了,败了!” “回去,都回去!” 达启气急败坏,可他吼声再大也挡不住上千骑兵同时溃退。一旁的戈什哈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出于护主本能便要保达启退走。 这时,从家哈岭逃过来的多积礼也看到了河滩上的正红旗兵,不等他弄清谁是带兵的将领,就见正红旗的骑兵突然就乱哄哄的打马往牛毛岭跑去,边跑边喊什么败了。 这可让被明军追的喘不过气来的多积礼也是慌了,拼命抽打座骑,途经正在被戈什哈拉着要走的达启时,多积礼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纵马越了过去。 可能是瞥见了达启,多积礼还算有良心,过去时不忘回头喊了一声:“快跑!” 达启这时反应过来,因为他也听到了“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喊声,不知道明军底细的他见多积礼跑的那么快,以为有成千上万的明军杀到,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的威名勒马也跑。 河滩上的明军余部被八旗兵的突然溃退怔住,等到听到“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喊声,尚可进立时反应过来,忙叫众人跟着一起喊。 呐喊声清晰到数里外牛毛岭正在挥刀和冲上来的八旗兵死战的刘綎也听到了,老将军当时就“哈哈”大笑起来,仰天道:“格老子的,天不绝我刘大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刀斩十一阿哥 “孩儿们,援军已至,与爷爷同杀奴!” 刘綎白须皆被血染红,战至此时,老将军已是体力难支,但仍持宝剑率家丁奋战,死在他这口宝剑之下的建州奴不下十人。 其子刘招孙则持其父百二斤重镔铁大刀,见奴便斩,所向披靡,使得当面金八旗兵虽十数倍于明军,但却无人敢近他一步,只敢远远拿箭射他,但刘招孙身穿铁甲,那箭枝再多也是破不了其身。 然明军此时仅剩牛毛岭主营,岭下数小营皆陷,南京六营都司姚国文以身殉国,官兵阵亡多达四千余。而明军真正能战者,除各部将领家丁外便是刘綎麾下千余家丁,另有皮岛部明军一支。 造成明军伤亡惨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开战后,各部明军官兵才陆续发现他们出关时领到的火铳多为无用之物。 用于放入铳口的铅子甚至都大小不一,或无法喷射,或直发射十几步,比之民间花炮仗都无用的很。更有若干火铳放出高下不准,润湿不燃,真正能为明军使用的火铳最多十之三四。 士兵披甲者更是寥寥无几,弓弩这类远射兵器也有很多腐朽,或表面看着堪用,一拉却不是断弦就是断弓,令得明军苦不堪言。 反观进攻的金军,几乎人人披甲,器械兵利,装备远甚明军,以致随军同知黄宗周哀叹骂道:“辽镇文武个个该杀!” 言下之意乃是建州兵如此精良,辽镇文武是如何做到视若不见,任其发展壮大的! 刘綎也是无语,二十年前他率军出关援救朝鲜时曾见过建州兵,那时的建州兵顶多算是可用之兵,尔今却是强了朝廷兵马若干,成了虎狼之师,简直如翻天覆地般。 若知今日之事,刘綎恨不得二十年前回国时就灭了这建州奴! 但事已至此,抱怨辽镇文武也好,抱怨工部、兵部也好,都无济于事,只能奋力反击,等待魏太监之皇军来援。 至不济,便为国尽忠,战死此地罢了! 从被八旗军包围到现在,刘綎已在牛毛岭坚守四日。 这四天,牛毛岭每天都在承受数万八旗兵的轮番进攻,若不是朝鲜军立营在东南家哈岭分了明军一些压力,只怕都守不到现在。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金军正蓝旗主阿敏亲自率部攻打牛毛岭大营西北,守卫此处的山东兵不支被正蓝旗突入,山东管都司事周文奋力还击,身中数箭仍死战不退。 危急关头,监军康应乾率皮岛东村太郎领兵赶至。 见辫子兵已破营,东村太郎竟然命官兵于额头缠系血字白布条,然后上千人半蹲于地,在哨子声中冒着金军箭雨发起称之为“玉碎”的猪突冲击。 冲在最前面的官兵手中拿了康应乾不知何物的包裹,但见这些披着铁甲的士兵奋不顾身往前冲去,有些人中了十数箭仍在勇往直前。 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迅速捡起其手中药包,口中喊着康应乾听不懂的怪话继续往前冲。 真正的前赴后继! “如此强兵,世所罕见!” 康应乾惊叹声中,却听“嘭”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下响彻在牛毛岭上空。伴随着爆炸声的是数十名乃至更多的八旗兵被炸飞。 一声又一声,直炸的双方人马耳鸣,战场好像静止一般。 待硝烟过后,映入康应乾眼帘的就是那被破开口子的地方满是八旗兵。 死的死,伤的伤,断肢残臂,哀叫和惊怒声彼此起伏。 粗粗一扫,怕是不下三四百八旗兵死伤当场,更有站着的八旗兵被震得七窍流血,脸色如紫青般,看着都吓人。 “炮非炮,铳非铳,这是什么妖物!” 见着明军竟然如此悍不畏死冲锋,还弄出地动山摇般的爆炸,正蓝旗主阿敏也是吓的胆战心惊,而尚还在明军营中的八旗兵也是不约而同的向口子冲去,他们是唯恐被明军炸死。 在这次皮岛兵以伤亡两百余的代价逐退正蓝旗后,明军山东兵才又勉强封堵了破口。 只是此时不管是皮岛兵,还是山东兵、南京兵,还是刘綎的本兵,都已残破,全营可战官兵不足五千之数。 而八旗兵仍有数万之众! 然就在此时,官兵们听到远处断河谷传来的“大明皇帝亲军到”的呐喊声。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远处的呐喊声让苦战的明军喜极而泣,而正在攻打的八旗兵们听到之后则是陷入困惑和迷茫之中,他们不知道明军哪来的援兵。 将领们则个个色变,露出了苦涩至极的表情。 刘綎经验老道,发现当面辫子兵攻势被远处呐喊声为之一滞后,立时抓住战机与其子刘招孙率数百家丁主动出击。 当面金军乃是八旗之镶白旗和镶蓝旗,在一线指挥的是奴尔哈赤十一子巴布海及在萨尔浒射杀杜松的十三子赖慕布。 两个阿哥都叫远处的明军呐喊声惊呆,正不知所措时发现明军竟然出营反击,巴布海不及细想便催马往上,一手勒缰绳一手持长枪往明军冲去。 和家丁一起冲下来的刘綎远远见到有穿铁甲的建州将领冲了上来,知其必是建州兵重要人物,于是立时大呼:“招孙我儿,替为父砍了那建奴!” “好!” 刘招孙听了父言,豪爽应下,步行迎敌,单手提镔铁大刀将拦在前面的几个八旗兵砍倒,直冲那骑马而来的巴布海。 “莫不是达启说的刘招孙?!” 巴布海也看到了冲他而来的刘招孙,见其勇猛心中不由生了惧意,然已骑虎难下无法后退,只得持茅纵马向那刘招孙刺去。 可不曾想,那刘招孙身手比他还快,不待矛刺到,镔铁大刀就向巴布海的座骑前腿砍去。 “嘶”的一声,巴布海座骑发出痛苦的叫唤声后一下跪地,强大的惯性让马上的巴布海重重向前落地,好在他翻身迅速,马上持矛来战,却见刘招孙的镔铁大刀就已向他胸前砍来。 “去死!” 刘招孙青筋**,虎口熊而有力,巨力挥动大刀斩下。 “咣当”一声,巴布海双眼瞳吼猛的放大无数倍,就见那大刀径直破开了他的铁甲,然后狠狠的从他肚中斩过,瞬间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 肚中肠子和着血水以及其余脏器落了一地,好像牛羊牲畜被开肠剖肚般。 “啊!” 巴布海下半身犹还在地上站着,上半身落地的时候,两眼还睁得大大,意识更是无比清醒。 疼,十分的疼! 疼得巴布海想大声叫喊,可胸中却没了任何气息。 他的妃,在地上。 “十一阿哥叫明军杀了,十一阿哥叫明军杀了!” 八旗兵们惊恐的望着没了下半身的十一阿哥,一个个的发出哇哇的鬼叫,然后如见鬼似的纷纷扭头溃逃。 第二百六十九章 今日,或生,或死 一刀斩! 十一阿哥巴布海之死实在是太过吓人,辫子兵中不乏悍勇之士,但放眼八旗上下又有哪个能一刀将一人斩断! 这刘招孙,才是真正的猛将! 杜太师,刘大刀,亦不如矣! “奴辈!” 刘招孙收刀在手,站在被他斩为两断的建奴头领一边,望着失了魂般朝岭下溃退的辫子兵,随手将插在身上的四枝箭拔了出来。 “谁知这建奴何人?” 刘招孙大声喝问左右,左右却是谁也不知那被少将军一刀斩断的建奴是何人。 此时刘綎持剑杀到,朝那断尸扫了一眼,便喝道:“招孙我儿,奴军心已乱,此时不杀奴待何时!” “是了,父亲!” 刘招孙醒悟过来,这会可不是他收刀的时候。 将那镔铁大刀朝前方一指,于左右家丁暴喝:“随爷我去砍他们个先人板板!” “砍他们个先人板板!” 刘綎自从朝鲜归国,一直便在西南,其部下口音早习了当地。 数百披甲家丁齐声呐喊,居高临下向溃退建奴冲去。当中有汉人,有蒙古人,有朝鲜人,有西南夷,更有日本人。 “辫子奴!” 已在刘綎麾下效力二十年的原日军侵朝第四军枪奉行小倍安最擅使铁枪,单膝跪地将手中火铳瞄向一个看似辫子奴军官的家伙背后射去。 “砰”的一声,那辫子奴军官应声倒下,余人见了都不敢去扶只知仓皇飞奔。 年近七旬的刘綎人老剑不老,不顾亲卫劝说执意仗剑冲在最前,先是一剑削去一建奴臂膀,后又是一剑刺穿一建奴胸口,再将其狠狠踹下山坡。 又有三两未走脱建奴眼看无有活路,哇哇乱叫持矛刺向刘綎,刘綎亲兵队长贾魁斩翻一个,又有一人被亲兵拦住乱矛刺死,余下那个近得刘綎身前,只要刺矛,却被对面刘綎一声大吼震住,吓的扔掉长矛跪地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爷饶命,爷饶命!” “说的甚鸟话!” 刘綎听不懂女真语,也懒得问明白,抬手一剑便抹了这建奴脖子。 “痛快!痛快!” 刘綎手腕一抖,宝剑之上新鲜之血淋于地。 自与建奴主力交战以来,明军便始终处于劣势,一直被建奴压着打,何曾有现在这般痛快的。 岭上,刘綎麾下都司祖天定闻知老将军父子率军反击,立时督所部兵千余前来助战。 喊杀之声,震天彻地。 镶白旗和镶蓝旗三四千辫子兵就这么被兵力不足他们一半的明军猛追猛打,伏尸阵阵。 另有百余刘綎麾下的神箭手背负箭囊,于林中忽跑忽跳,行动如白日般,丝毫不因夜色而影响。 这些神箭手便是刘綎在平播之役俘虏的蛮子,因见这些蛮子手脚灵活,箭术精准,刘綎便赦免了他们,加以训练之后纳在帐下听用,这回带来辽东倒是派上了用场。 远有明军援军,近有明军反击,又有十一阿哥被活斩,根本就不敢回头的辫子兵居高临下的明军当成活靶子打。 铳声、箭声中,一个接一个的辫子兵倒地。 刘綎杀的性起,从麾下杂流官禇道宗手中拿过大弓,“嗖”的一声,羽箭发出尖厉的鸣声,直直的对着一个把军旗扛在肩膀上拼命往下跑的辫子兵射去。 “扑哧”一声,那扛旗辫子兵闷哼一声,军旗从手中滑落,其人也是仆倒不起。 刘綎带人冲至,见自己这箭竟是穿透这辫子兵的头盔扎在了他脑袋之中,不由哈哈大笑。 “将军,是镶白军旗!” 禇道宗将地上军旗捡起,借着火光一看,是面白色镶红之旗,建奴谓之镶白旗。 “收了此旗!” 刘綎剑指岭下,“决战便是今日,或生,或死!” “或生,或死!” 众兵将齐声大呼,如流水成线般扑向下方。 “将军好箭术!” 队长贾魁将那建奴镶白旗叠起放在怀中,由衷佩服道。 “咱们当兵的不求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刀剑弓弩却是必定要精的,什么时候你们能做到箭无虚发,老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刘綎豪情大发,迫不及待拉弓张弦,捕捉下一个短命的辫子兵,“嗖”的一声,一个跑不动想趴地上装死的辫子兵发出一声惨叫,却是屁股中箭。 贾魁一挥手,几个亲兵奔去将那辫子兵脑袋一砍而下。 “第二个!” 刘綎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大声咳嗽起来,却是年事毕竟大了,连番血战精力用去太多,中气有些不足。 “将军!” 贾魁等人关切看着刘綎。 刘綎将剑一扬:“无妨,都莫围在这了,去杀奴!” “得令!” 贾魁等人拱拳应命,俱带人向下追杀。 有箭手见着将军接连射杀二奴,便也大声报数。 “第三个!” “第四个!” “……” 一声声报数声此起彼伏,振奋着明军的士气。 每个数字下,都是一条逝去的建奴生命。 ........ “十三阿哥,十一阿哥叫明军杀了!” 听了从岭上仓皇退下来的梅勒额真永开的话,赖慕布惊的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可事态不容他十三阿哥哭泣兄长之死,漫山腰疯撤的八旗兵以及后方居高临下追杀的明军,已让事态向着最危险的局面发展。 “快拦住明军!” 赖慕布年纪虽小,可也知不能让明军顺着溃兵追下来,因为下面就是镶白旗和镶蓝旗的大营! 要是让明军冲破了二旗大营,阿玛那里就危险了! “十三阿哥,还是先撤下去吧,明军的援军到了!” 永开却是怕的很,东南方向人喊马嘶的一片混乱,那明军的援军已是杀到,黑夜之中若是不能聚拢兵马立阵,很有可能会被明军趁乱大败的。 “带你的人回头!” 赖慕布却是不肯撤,他到现在也不明白明军明明就剩一口气,怎的还会冒出来一支援军! 但他更不甘,不管明军的援军来了多少,这牛毛岭还是他八旗的地方! 他要替十三哥报仇! 他更无法接受战败,他可是亲手射杀过明军的总兵官杜松! 第二百七十章 搅他个天翻地覆 “不许退,违令者斩!” 赖慕布身体果然流着的是奴尔哈赤的血液,年少又有傲气的他毅然翻身上马,带着戈什哈堵住了一队岭上退下来的镶白旗兵。 “我是十三阿哥,咱们八旗没有逃跑的汉子,拿起你们的刀矛跟在我身后,同明军决一死战,让明军知道我们女真人是不可战胜的!” 赖幕布疾声道,年少的他脸上满是因激动而浮现的红晕。 “十三阿哥在此,十三阿哥在此!” 赖慕布的戈什哈们也大声吼叫着,阵阵呼叫让那队逃下来的镶白旗兵们本能的停止了溃退脚步,但却没有人响应十三阿哥的号召去证明女真人的勇敢,而是一个个犹豫的望着十三阿哥。 毕竟,十三阿哥太过年轻,在八旗将士心目中的份量远不及他上面的哥哥们。 越来越多的退兵涌了过来,追杀的明军已经冲过了半山腰,如果再不能组织反击,明军势必会直冲山脚,将几千八旗兵当成羊一样往黑暗中撵。 “难道你们就这么怕死吗?你们为什么还不回去!” 心急的赖幕布见这么多八旗兵竟然没一个主动掉头的,情急之下拉弓便向一个壮大射去。 这是他阿玛教导的,两军交战时斩杀那些畏惧不进者,其余的士兵没有选择,必定会鼓起勇气与敌人继续厮杀。 那壮大没想十三阿哥会射杀自己,所以根本不备,“噗嗤”一声中箭倒地,周围的人见了一阵骚动。不少人更是吓的连连后退,唯恐十三阿哥下一枝箭瞄向自己。 往山脚下溃退下来的镶蓝旗兵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就见镶白旗的人被堵在那里,急的在后面直喊,说什么明军要杀过来了,再不跑的话大家都会没命。 “回去,回去!” 赖慕布见白旗兵们仍是未动,怒不可遏,搭弓便要再射,永开急忙上前挡住,低声道:“十三阿哥,让奴才同他们说!” 赖慕布哼了一声,将弓弦松开。 永开松了口气,继而又暗叹一声,掉转身冷冷的望着那帮士兵,喝道:“不听军令,擅自撤退,你们以为你们能逃得回去?...便算你们能逃回去,旗主和汗王也不会放过你们!阵失十一阿哥的罪过,你们担得起吗!” 闻言,溃兵们都是一激灵,那些牛录额真们也个个色变,刚才光顾着跑了,倒是把十一阿哥的死给忘了。 八旗军法,阵失主将溃逃者,可是定斩不赦的! 永开趁机再喝:“明军已难支撑,不过听闻来得援军胆气为之一壮,可我八旗有数万人在这阿布达里岗,那明军援军想要攻过来谈何容易!...十一阿哥已死,我等都是罪人,但尚可将功赎罪,只要击败明军,汗王定会宽恕我等,否则,我等百死莫赎!...不想死的随我来!” 永开喝罢,扬手一鞭,战马当先而去,直指那些冲下来的明军。 赖慕布虽然性子急,但也不傻,知道这时候要看他的了,忙大喝一声:“不死的,赏大屋良田、包衣奴才!后退者,家产充旗,妻儿尽为奴!” 说完,也一夹马肚带着戈什哈们冲了过去。 “回去,回去同明军拼了!” “大伙跟十三阿哥杀敌啊!” “......” 一听后退的妻儿要充为奴,家产也要罚没入旗,又见年少的十三阿哥都回去和明军拼命了,溃兵们哪还敢再犹豫,纷纷掉头乱糟糟的随着十三阿哥向高处的明军发起反击。 与此同时,东南方向的镶黄旗有兵马快速向东南迎去,远处更有汗王亲军号角声响起,四面八方的八旗兵都在调动。 ....... 溃逃的建奴跑到山脚下突然又聚集回头,让正率兵欲趁建奴溃败给予其重创的刘綎十分意外。 不过建奴虽说回头,但组织的反击也是有限,一来天黑,二来散在各处,三来明军居高临下,因而建奴反击对明军并不能造成过多伤亡,反而仍是被明军死死压制。 监军康应乾带人赶到,见山下八旗兵去而复来,大急之下问刘綎如何办。 刘綎四下看去,远远便见有很多火把向东南方向移动,而建奴各处均有号角声,东南方向喊杀声比先前更大,显是援军已是离得近了,便对康应乾道:“援军已使建奴大乱,咱们再给他们添把火,来个乱上加乱!” “将军的意思是?”康应乾不解。 刘綎一指岭上大营,斩钉截铁道:“不要管大营,传我将令,只要能动的都给我动起来,今夜,把这阿布达里岗搅翻天!” “将军不可!” 都司祖天定闻言惊骇,出言提醒刘綎此时深夜不知己方到底来了多少援军,万一只是少数兵马赶到,而他们就这么弃营而出,深夜之中建奴或许会被他们搅乱,但一待天亮看清明军虚实,则明军必败无疑。 “行军打仗,哪有这般顾忌,建奴连攻我四日,今日难得有此良机,我军不奋起一搏,难道坐而等死吗!” 刘綎说完又喝了一声:“招孙我儿!” “孩儿在!” 手持镔铁大刀的刘招孙应声喊道。 “我儿带为父的家丁向前冲!” 刘綎手指山脚建奴军营,“不管一切的冲!” “孩儿领命,父亲保重!” 刘招孙持刀便向建奴扑去,其余诸将见了知道刘綎心意已决,再想今日之战确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因而也不再多想,各率所部往当面建奴扑去。 监军康应乾忧心仲仲道:“将军,如此打法,实无章程,我军只四五千人,要是建奴识破,集重兵围我,如何是好?” “识破识不破,他建奴也拿我无奈何!” 刘綎告诉康应乾,倘他是奴尔哈赤,面对此局面,首重考虑的不是牛毛岭的刘綎,而是那深夜之中不知来了多少的明军援军。 “都乱了更好,他乱我也乱,就看谁能活下来了!” 刘綎说完,吩咐禇道宗等保护好康应乾,执剑便下了山。 家哈岭,几千朝鲜官兵呆头鹅一般坐在岭上,姜弘立等朝鲜将领此时已从中军大帐走出,站在一高处远眺牛毛岭方向。 而在他们的山脚下,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夜色中摸黑向牛毛岭开去。 他们是皇军主力近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 第二百七十一章 背信弃义者,人人得而诛之 从家哈岭下越过奔往牛毛岭方向的明军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步卒,后面却来了大队骑兵。 朝鲜人对于明军的骑兵跟在步兵后面出现并不惊讶,因为阿布达里岗东南是崎岖难行的山路。 这种路,两条腿比四条腿好使。 陆续赶到的明军都没有理会岭上的朝鲜人,甚至都没有派人过来和他们接洽,询问他们为何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 就好像家哈岭上没有人存在似的。 明军的这个举动,一般的朝鲜兵可能觉得反而轻松,他们现在就想做个明金双方战事的看客。 不管明军赢还是金军赢,只要让他们回去就行。 但是姜弘立却不这样想,明军越是对他们漠视,就越让他感到恐惧。但偏偏此时的他无力去做些什么,现在就算他下令士兵们拿起武器重新追随明军和建州人战斗,士兵们也不会听他的。 他也没有脸去这么做。 投降建州女真已经够丢人的,他怎么好意思再来一次投降呢。 姜弘立此时想的最多的不是这场战争到底谁赢谁负,他想的是如何回去跟议政府解释。 一旁的金景瑞脸比猪头还要难看,也是万分后悔,要是早知道皇军这么快就能赶来,他说什么也不会劝元帅投降的。 但事情已经做了,没有他后悔可言。他现在得担心自己的脑袋了,因为谁都知道是他金副帅劝说的元帅投降建州。 那么明军一旦得胜,他金副帅还能活着回汉城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金景瑞在祈求上苍能够保佑女真人能够打赢明军,不管是刘綎还是那个明使。 只要女真人赢了,他金副帅便是这支远征的朝鲜大军之功臣,也是捍卫朝鲜王室和主权的功臣。 先前被建州兵捆绑的两班之流已经被释放,但这些忠于明朝的官兵在得到自由后却是立即划清了和投降派的界线。甚至,他们都没有过来拜见他们的都元帅大人,由此可见他们心中对元帅的失望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在中军虞侯安汝讷,别将折冲金元福、军官韩应龙、别将折冲金元福等人的带领下,两班475名朝鲜将士拿起了武器,跟随岭下的明军一同前往正在大战的牛毛岭。 姜弘立没有脸面阻止,也没有脸面同这些两班将士说一句话。他只能呆呆的站在坡上,望着脚下打着一面面旗帜在夜色中急行的明军。 他很害怕一个人的到来,但那个人终于还是来了。 寂静的半山腰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就见很多明军的身影登上山顶。很多,一队接一队,密密麻麻。 这些明军上山后便立时散开,将朝鲜人包围在中间,没有喝斥声,也没有问询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 那种压抑感让坐在地上的朝鲜降兵们开始发抖,也让姜弘立同那些降将们开始忐忑。 随后,就有明军将一具尸体从山脚下抬了上来,那是左营将金应河的尸体——全身上下布满箭枝和血洞的尸体。 金大将的尸体被明军小心翼翼的抬到了姜弘立等人面前,然后平放在地上。 “元帅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伴随着一声叹息,姜弘立看到了身穿棉服,外罩披风的明使——那个模样清瘦,喜欢吃豆子的年轻人。 “为什么元帅不能坚持?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感到为难。” 魏公公摘下手上的白手套,哈了一口气。 姜弘立有些发呆,十数个呼吸后,他沉声道:“天使大人,我军是被迫向建州人投降的,当时我军...” 对方却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而在对方摆手的同时,一队和明军差不多装束,但依稀有些不同的铳手冲了上来,将他们手中的火铳对准了朝鲜军官们。 四面,所有的明军都将手中的兵器拿了出来,无论是火铳还是弓弩,亦或是刀剑,都无一例外的指着朝鲜降军们。 “这?” 姜弘立心中一突,他想解释,可一边的金景瑞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叫唤:“天使大人呐!我们是有罪,但罪不该死啊!还请天使大人能够给我们赎罪的机会,我金景瑞愿率将士同建州奴血战,愿以生命保卫大明啊!...” “是么?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去做?” 魏公公淡淡说道,一个身影从他身边走了上前,匕首寒光一闪切开了金景瑞的脖子。 “咳...咳...” 金景瑞捂着脖子说不出半句话,他还没死,但却生不如死。 “叛贼!” 动手的是从前的镜城郡将领,现在的朝鲜亲明中正师团旅团长崔容石。 望着正从脖间狂喷鲜血的金副帅,朝鲜军官们都吓坏了,别将折冲申弘寿吓的是魂飞魄散,挥舞双手大叫:“我等是朝鲜官员,明朝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话音未落,但听“砰”的一声,脑袋被至少五杆火铳打中,瞬间稀巴烂。 “呃…” 还未咽气却无法呼吸的金景瑞嗓中如四处透风破屋般,无一语能出,他已经不是跪着,而是趴在地上抽搐了。 但脑子依旧清醒,但越是清醒就越是不甘,也越是痛苦。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我等知错了,我等再也不敢了!” “只要大人饶恕我等,我等必为大明做牛做马!” “.......” 数十名朝鲜将领们齐声哀求,然而明军的火铳依旧打响,毫无遮挡的他们瞬间倒了大片。 坐在地上那几千朝鲜降兵们也是吓的撅起屁股趴在地上,捂着耳朵哀叫,哭泣之声彼此,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去和身边的明军拼命。 或许,他们中很多人在庆幸,明朝惩罚的是军官,而不是他们。 “父亲!” 姜弘立之子姜元尚一把拉住父亲便想跑,可身子刚动,铳子便至,身中数铳。 “元尚!” 姜弘立痛苦的抱着儿子,任由儿子的鲜血将他浑身上下染红。 “天使大人是要将我们都杀了吗!” 丧子的姜弘立如野兽般咆哮,“我们做错了什么,这场战争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吧。” 魏公公点了点头,“这场战争是和你们没有关系,但不要忘记,没有大明就没有朝鲜!” 说完,公公拿帕子捂住鼻子转身走向远处,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还是十分不习惯血腥味。 “叛贼,朝鲜以你为耻!” 崔容石从背后将匕首捅进了姜弘立的心脏,确认其咽气之后,他连匕首也不要了。 “公公,叛贼们都叫杀干净了! 崔容石有些兴奋,不过想了想又有些担心道,“但是这件事肯定会传到汉城,末将担心...” “担心什么?是议政府,还是光海?背信弃义者,人人得而诛之!” 魏公公抽了抽鼻子,摸了根中华扔给崔容石,“等打完这仗,你的旅团就去汉城常驻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哪里有人就往哪里打 “啊…啊…” 崔容石近乎哽咽了,让他的旅团常驻汉城,这意味着... 他都不敢想了。 “忠诚!” “末将一定为公公效死!” 过于激动的崔容石将自己的右臂高高举起。 “你很好,亲明中正师团,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嗯,另外朴会长也不错,是可为国之重柱之人啊。” 公公吸了口烟,烟丝“嗞嗞”声中,老人家已经对未来的朝鲜规划了蓝图。 从在汉城与议政府签约,到姜弘立、金景瑞带领一万三千余朝鲜中央军北上时,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公公还是给了朝鲜人机会的,如果姜弘立能够坚持,或许他老人家还会允许中朝友谊再传个二三十年。 甚至可以搁置争议,共同繁荣,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留给将来的人嘛。 但现在,朝鲜人的小国投机性让公公太过失望,他决定把问题在自己手中解决,省得子孙后代再麻烦。 这个民族,实在是太过虚伪。 无论是现在的光海,还是后面那个所谓的仁祖以及后面的李氏君王们,他们都是里外两张皮。 外面那张皮似以明朝忠臣自居,无不怀念明朝,可里面那张皮却是不断出兵出粮帮助清(金)攻打明朝。 某方面,比之日本都不如。 “去了汉城之后,有什么事咱那侄子会于你交待,嗯,” 公公侧脸看了看还趴在那的几千朝鲜兵,摇了摇头,对崔容石道:“姜弘立带来的这些人就不要回去了,大明的辽东很大,很广阔,有足够的土地安置他们,咱看呐就让他们好好的在里扎根吧。” “末将代这些不争器的东西谢过公公大恩!” 崔容石正担心这八千多议政府的精兵呢,别看他们打建奴没本事,可要把他们放回去可就是汉城得用的兵马了,将来会是大麻烦。 “将无能,何怪兵不争气。” 公公颇是感慨的说了句,他老人家就是知道前世姜弘立带的这支朝鲜军队表现太差,才特意让侄儿魏学文亲自从汉城的朝鲜军中挑选,选的不可谓不精兵,没想结局还是如此。 不过如此也好,也算是釜底抽薪,没了这支军队,汉城那边等若是赤手空拳。 “咱一直想着把这片黑土地变成帝国的大粮仓,你可知道咱们这脚下还藏着好多宝贝呢...打完这仗,咱家无论如何也要上书天子进行东北大开发咧...” 崔容石听不明白,但不影响他郑重点头:“末将明白!” “可有信心?” 公公意味深长,吐了个烟圈道:“汉城,很是腐朽啊,咱在那里感受不到朝气,感受到的只有腐朽二字,看到的也是虚伪的面貌,看到的是一颗颗让人失望的人心。” “汉城权贵只晓门第,巨富不思民生,权臣只知私利,末将早对那里失望透顶,只要公公相信末将,末将一定在汉城率先打出维新大旗,疾风骤雨将那所有的腐朽彻底扫荡!”崔容石一脸愤慨。 “你也知维新?” 公公愣了下,旋即哈哈一笑,拉着崔容石很是有力的拍打了他的肩膀,掷地有声道:“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维新吧,缔造一个真正的、拥有整个东方的华夏帝国!” 言毕,看向那喊杀震天的西北方向,“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我们把建州这帮跳梁小丑荡平吧。” “末将这就为公公扫平建奴!” 崔容石后退两步,躬身行礼,尔后再缓缓后退,直至消失在公公眼前。 “第三旅团的将士们,为了朝鲜的荣誉,请与我一起追随伟大的皇军一同杀敌吧!” “为了金大将!” 一身铠甲的崔容石拔出了自己的战刀,指挥着拼了命赶到此地的两千余官兵向着牛毛岭冲锋而去。 岭上的魏公公负手屹立,遥看牛毛岭,背后是数千趴在地上不敢动的朝鲜兵,以及那数十具血液还没有凝固的尸体。 因为夜色缘故,公公无法拿千里镜查看八旗动向,更不知刘綎那里什么情况,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皇军的官兵们也尽力了! 为了赶到这里,有数十名官兵摔入悬崖不知所踪。 “奴尔哈赤在哪?” 公公的视线在山谷、在河谷、在密林、在平地来回扫视,他知道自己和奴尔哈赤最多不过十里距离,甚至五里,甚至更近。 “禀公公,第五步兵联队已经接敌!” “第六步兵联队与敌镶黄旗正在交战!” “骑兵联队来报,愿以决死之心与建奴血战到底!” “第一混成旅团来报,他们已经遇敌,当面敌军不知多少!” “.......” 公公的机要室作战参谋,原吴淞水营千总陆兆民将各部传回的情报一一汇总。 公公只静静听着。 出于职能,陆兆民提醒道:“公公,各部都与建奴交手了,整个阿布达里岗都乱了,这般打法很难发挥皇军战斗力,很容易陷入混战!”他想说的是皇军擅长火器,集团式滚进进攻,如这般乱战并非皇军强项。 公公的亲卫队长魏老九也在边上急道:“咱们赶来的不过万余兵马,若是不能集中用于一处,极有可能被建奴分割包围!” 陆兆民拱手道:“请公公马上下令各部不得自行交战,应迅速于此岭建立防线,待后续部队赶到再与建奴决战!” “怕什么?” 魏公公却将手中烟头弹于山下,对众人道:“传咱家的令,哪里有辫子兵就往哪里打,哪里有喊杀声就往哪里冲!” “这?....” 陆兆民和魏老九等人叫公公这命令听发呆,各部真要按这打法来,岂不是全乱了套。 “各部队要大胆,要勇于杀敌,不要怕乱,我们乱建奴也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看双方谁更有勇敢,总之一句话,把蛋蛋打散了也要给我打!” 魏公公说完,解下身上的披风,命令卫队随他下山,竟是要将指挥部再往前沿推进。 陆兆民等听了这命令,都吓的赶紧劝阻,可魏公公执意向前推进,众人无奈只得收拾东西护着公公往牛毛岭深入。 约摸行了两三里,魏老九发现有一废弃营地,里面有十几座窝棚,规模虽然不大但地势还好。 “就在此处,升起咱家的大旗,立起咱家的大幡,告诉将士们,咱家与他们同在!” 第二百七十三章 好想额娘啊 国难有贤良,家穷有贵人。 感谢“萨尔拉丁sylar”为皇帝亲军捐输五百两! ........ 跟在沈世魁身后的挺进队员越来越少,很多队员不是因为和建奴的厮杀坠马,而是因为天太黑战马看不到前面的地面失足坠马的。 前面疯狂打马逃跑的八旗兵同样如此,牛录额真达积就是因为马失前蹄落马而被后面冲上来的明军一刀砍死的。 多积礼也不知道现在跟自己一块跑的是不是他的部下,他刚才看到了额亦都的儿子韩代还有遏必隆。 那两个家伙跑的比他多积礼还快,一点也没有看在汗王面子上拉他多积礼一把的样子,甚至还巴不得多积礼能够在后面替他们顶上一阵。 或许那两个家伙想着如果不是多积礼丢掉了家哈岭,他们也不用跟丧家之犬般狂奔。 多积礼记得自己逃到河谷时好像看到了达启,但那个平常就比较吓人的家伙这会却不知跑哪去了。 附近到处都是拼命逃奔的正红旗兵,这些人浑然不知他们的大溃逃完全是被吓出来的。 即便此时有些脑子清醒的八旗军官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他们也不可能勒令部下们回头了。 完全就是一幅兵败如山倒的样子。 一些脑子笨的要死的家伙们还一边跑,一边喊什么明军到了,败了败了的话。 莫说现在是夜里,就是白天,这些笨蛋的乱嚷嚷也是要人命的。 身后的明军越追越近,四周不时有人坠马,眼睛又只能看到丈许远的地方,要说多积礼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他要不害怕,就不会在家哈岭跑了! 恐惧已是到达极点! 那种恐惧不是突然喊一嗓子,或者扯开嗓子大叫大嚷就能克服的,而是实实在在的。 因为,后面有个明军一直紧盯着多积礼,那人好几次都纵马快赶上多积礼,最近的一次多积礼都能感受到背上有什么东西戳了他一下。 那刻,多积礼的小辫子都直了起来,好像母猪发情时的尾巴。 不用问,一定是明军手中的刀,或者铁枪长矛。要是对方的马速再快一些,多积礼相信自己一定被戳得个透心凉。 为了摆脱这个该死的明军,多积礼只得拼命的鞭打座骑,眼睛也是一直闭着,因为他睁着也是看不见,就算看见什么,依座骑现在的速度要么一头撞上去,要么扑通一声滚落在地。 所以,听天由命吧。 沈世魁也是越追越燥,明明前面那个辫子兵的头领几次都要被自己戳死,可那家伙就好像有神助般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堪堪就差那么一根手指的距离啊! 这让沈世魁莫名的起了肝火,但这肝火在燥怒的同时也是无比兴奋。 好像推砖块一样,他沈世魁以区区三百人就把上千,甚至更多的辫子兵推倒,从而牵动了整个阿布达里岗的八旗兵,甚至他的这一举动很有可能就是这场战事的关键节点。 现在,他沈世魁没什么好怕的,老婆女儿都在江南享着福,他就算战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 毕竟,当年贩夫走卒的他是不可能为妻女挣来今天的好日子,甚至他都不可能保护得了自己那个长得如天仙般的女儿。 士为知己者死这话太假,人为财死才是真。 但人为财死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过得好些么! 沈世魁是看不见前面到底有多少辫子兵,但他听得到! 不时落马的辫子兵发出的惨叫声让沈世魁越加兴奋,他和他的部下就像冲进羊群的狼般,将数量多得多的辫子兵往前方驱使。 而那些辫子兵就跟滚雪球一样壮大,一路逃跑的过程中不知道加进了多少辫子兵。 一些明明没有遇敌,甚至建制完整的八旗牛录也加入了溃逃,他们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人跑,他们就一起跑吧。 一咱狂奔的八旗兵狼狈而又拼命的样子倘若用于冲锋,又有多少明军能够抵挡得住。 但沈世魁担心这样追下去总会追到头,他需要更多的人手,他需要后续兵马的跟进,将这个他拿命撕开的伤口越撕越大,直至将整个八旗撕碎。 后方,刚才在河滩上撞见的那支明军也跟了上来,这支刚刚被沈世魁的乱冲解救的明军正在指挥官的带领下紧紧跟随,收拾那些落在后面的辫子兵和那些坠马的辫子兵。 不过因为是步卒的原因,尚可进虽然看出此时的局面,但也没办法跟骑兵一样去追,去撵那些溃逃的辫子兵。 好在,他不是孤军。 一支从家哈岭过来的皇军也赶到了,指挥官是尚可进十分敬重的步兵联队长丁孝恭。 简单的两句话后,丁孝恭便从尚可进那里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任何迟疑的丁孝恭立即下令所部三个大队马上向西攻击前进,并同时派人向后方的第六联队传讯。 讯息只有五个字——“奴多,乱,速来!” ........ “去死吧!” 再一次接受前面那个建奴头领的沈世魁又一次大吼,这一次他实在不甘心再放跑对方,便将手中的长刀朝不足三尺的那个建奴砸去。 他想将对方砸下马,可这一刀却砸偏了。 “唉!” 沈世魁心中懊悔,眼睁睁的看着那建奴头领奔出丈许外。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沈世魁惊住了。 那建奴头领自己“啊”的一声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沈世魁也随后跟着坠了马。 却是前面那建奴的座骑踏在了一块突起的尖石上,而沈世魁的座骑来不及勒步撞在了建奴的座骑上。 “扑通”一声,被头盔撞的昏昏沉沉的沈世魁强忍着胸中翻江倒海的难受,摇摇晃晃着从地上爬起。 因为脑袋发晕,沈世魁都有些站不住,模糊间似乎看到他一直在追的那个建奴就在旁边,于是他咬牙支撑着晃着走过去,然后整个人扑倒在对方身上,双手使命的掐住对方的脖子。 “唔!唔!” 被沈世魁重压住的多积礼被勒的脸都快发紫了,为了活命,他拼命的捶打着沈世魁。 可对方不为所动,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死死掐住他。可能脑袋太晕,沈世魁索性将整个脑袋趴在多积礼的胸膛上。 “唔...” 几近窒息的多积礼如同便秘般使劲吃奶力气挣扎着,他摸到了一块鹅卵石,虽然不大却好像救星般猛的砸向沈世魁。 这一下砸在沈世魁的右脸颊上,没有清脆声,只有沉闷声。沈世魁很疼,疼的眼睛都要冒金星,可他还是死死掐住多积礼。 叫不出声,也呼不了气的多积礼也是拼命的砸着,砸着,渐渐的,鹅卵石从他的石中脱落。 他砸不动了。 临死前的多积礼,想的不是万能的萨满神,也不是他的科罗玛法奴尔哈赤,更不是他的阿玛何和礼,而是他的额娘东果格格。 他还想到了额娘亲手烤的羊腿... 多积礼留给这个世间的最后礼物,是来自他眼睛中的泪水。 沈世魁仍是死死掐着,许久许久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松开了双手。 他的右脸,血肉模糊。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对魔忍阿莎姬、leechange、萨尔拉丁sylar三位同志是平奴战事最大的赞助商!公公谕令,大屏滚动表扬。 .............. “汗王,多积礼真是该死!臣这就把他抓来处死!” 一个多时辰前,得知家哈岭失守,明军已然越过家哈岭向牛毛岭杀来的何和礼又气又急,愤恨交加便去拽马要去把那不争气的儿子活劈了。 “你给我站住!这事怪他干什么!”奴尔哈赤叫住了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婿,他不可能杀多积礼的。 因为,奴尔哈赤很疼多积礼的额娘,也是他的长女东果。从前奴尔哈赤征战在外,东果的额娘又早死,是东果将禇英、代善他们这些兄弟拉扯长大。 所以,就算多积礼犯了天大的错,身为科罗玛法的奴尔哈赤也不可能对多积礼生出杀心,他是不会让东果伤心难过的。 “汗王,家哈岭一丢,明军就能畅通无阻的直奔牛毛岭,不杀多积礼,八旗将士哪个肯服!” 何和礼恨恨说道,他为人规过责善,赏罚分明,无论对谁都从不循私。但多积礼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他内心的痛楚是外人难以想象的。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并不知道多积礼在哪,是死是活。 “事已至此,杀掉多积礼又有何益?...你我都没有想到明军来的这么快,他一孩子又能做什么!” 奴尔哈赤一挥手,几个亲兵摆牙喇忙上前将何和礼的座骑牵到一边。 “汗王,是我何和礼对不住你,对不住大金啊!”何和礼恨恨的一跺脚,万分愧疚。 “我大金败了吗?我八旗亡了吗?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难道丢了家哈岭,我数万八旗将士就统统葬身于此了吗!” 奴尔哈赤一连数个质问,把何和礼滞住了。 “阿玛,明军杀来了。” 一直跟在阿玛身边的小阿济格弱弱的朝东南方向一指,远处明军的呐喊声听得清清楚楚。 汗王帐左右的八旗将领听了明军叫喊,个个都是色变。 “皇军到了,好,不错,” 奴尔哈赤静静的听了片刻,转身面朝众人,道:“都听见了吗?都吓着了?” 众人不知如何回答,一个个看着奴尔哈赤。 奴尔哈赤摇了摇头,道:“你们是听见了,可是他们越是叫的凶,就越说明他们心虚。” “汗王的意思是?”十六大臣之一,总管镶红旗事务大臣纳尔察不解道。 奴尔哈赤看向纳尔察,问他道:“如果是你领着大军到来,会如此张扬叫嚷,唯恐我八旗将士不知吗?” “奴才...” 纳尔察反应过来,“啊”的一声:“是了,明军是在虚张声势,他们的主力根本没有赶过来!” 何和礼等人闻言也是一下清醒过来,眼下夜黑风高,倘明军真的大举来援,他们根本无须声张,只须悄悄抵近便能杀八旗个措手不及,何至于要漫天叫嚷。 “明军如此叫嚷,只是为了给你牛毛岭上的刘綎报讯,让他们坚持而矣。”何和礼松了一口气,刚才家哈岭失守的消息可真是惊着他了。 “用汉人的话说,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十六大臣之一,总管镶白旗事务大臣席尔泰嘿嘿道。 “奴才也是这般看法,汗王勿需过多担心。” 一边的汉人学士范文程也是如此看法,但有件事他没敢说,那就是不管明军来了多少兵马,哪怕只有一百人,也说明东边五女山的扈尔汉部已经完蛋了。 只是,眼下可不是讨论扈尔汉大败的事。 “既然如此,有何好慌张的。家哈岭丢了不打紧,再去夺回来便是!” 奴尔哈赤一抬马鞭,很是精神吩咐道:“传令莽古尔泰和汤古代,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将明军堵截在断河谷,若使一个明军从他们防线越过,本汗就要他们脑袋!” “喳!” 数名白甲传令兵手持火把翻身上马,前往两黄旗传讯。 “不要管来援的明军,拿下牛毛岭,他们翻不了天。” 奴尔哈赤一脸沉着,打了四十年仗的他,可不会给明军的小把戏吓住。 正欲传令攻打牛毛岭的代善、阿敏、阿巴泰、雅尔哈齐等,要他们不必理会东南明军继续猛攻刘綎时,正蓝旗的败报和镶白旗的败报同时递了过来。 “明军有妖术?” 听了阿敏派来的人所说,奴尔哈赤忍不住抬手给了对方一鞭子,骂道:“什么妖术,不过是明军的火器而矣!回去告诉你们旗主,本汗只要牛毛岭,只要刘綎的脑袋!” “喳!” 阿敏派来的报信的那个戈什哈慌忙捂着脑袋赶回本旗复命。 “你们也中了明军妖术?”奴尔哈赤示意阿巴泰派来的人近前说话。 那人近前之后,却是一脸恐惧,吞吞吐吐道:“回汗王,十一阿哥他...十一阿哥他阵亡了。” 说完,那人本能想往后退,因为他害怕听闻十一阿哥死讯的汗王会鞭打自己,甚至会怒极之下一刀砍了自己。 但是,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偷偷抬眼朝汗王瞧去,发现汗王的脸色十分难看,火光照映下很黄,很黄。 何和礼、席尔泰、纳尔察、李永芳等一干人也都怔怔的望着奴尔哈赤,他们都不敢相信十一阿哥巴布海就这么战死了。 汗王的白甲亲兵和戈什哈们也都肃静的站立,谁都不敢动一下。 这一方小天地好像忽然被移到了深潭中间般,静的不能再静。 “阿玛,十一哥,他死了吗?” 小阿济格的问话打破了这难得的沉寂。 奴尔哈赤没有回答小阿济格,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面容十分的憔悴,也十分的痛苦。 然后,他挥手对那镶红旗的什得拔道:“去告诉阿巴泰,就说本汗知道了,让他把弟弟的尸首找回来。” “喳!” 报信那个镶红旗什得拔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就奔走了。 “汗王,” 何和礼一脸关切的看着比自己大两岁的岳父,岳父现在的样子很不好看。 席尔泰他们也是揪心,生怕汗王受不了这个打击。 奴尔哈赤却挺住了,他朝众人摆了摆手,淡淡道:“我没事。” 然后挺了挺身子,平静的吩咐众人不必在此,都去各旗助战。 “只要我八旗乱,明军断无可趁之机!” 奴尔哈赤深信他的判断没有错,魏阉的兵马不可能尽数赶来。但是,随后一连串的急报让天命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汗王,正黄旗急报,他们遭到了明军骑兵的攻击!” “汗王,正红旗急报,有大股明军自断河谷迫近,二贝勒正在拼死抵御!” “镶蓝旗、镶白旗二旗未能攻占牛毛岭,明将刘綎亲率军下山反击,镶白旗抵挡不住,七阿哥只能收缩兵力全力保大营。” “正蓝旗急报,他们也遭到了一支明军背后袭击,人数不明!” “.......” 一连串的消息让汗王帐乱成一团,谁也没有想到明军并不是虚张声势,更是没有人想到,派去堵截明军的两黄旗竟然没能挡住对手。 “不可能,不可能!” 范文程失声道,如果各旗的急报是真的,那牛毛岭这一带岂不都出现了明军。 战场局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这可是大混乱,大混乱啊! 众人急的团团转,这种局面他们谁都没有经历过,谁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汗王!”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的主心骨。 奴尔哈赤显然也被这乱局搞的心乱,望着四面八方时隐时现的火光,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他突然很想坐下,但他没有坐,而是伸手扶在了一棵松树上。 众人见状都不敢出声。 许久,奴尔哈赤的手离开了那棵松树,似是想明白什么,胸有成竹的挥手对众人道:“乱就乱吧,没什么打紧,我乱他也乱...明军这种打法便是想叫我八旗大乱,那么,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吧...传令各旗各自为战,哪里有明军就打哪里!” 第二百七十五章 舍命搏富贵 书友160726135936980不落人后,为亲军平奴积极捐钱捐粮,公公许战后上奏天子请授两殿舍人一职。 ......... 阿布达里岗都乱了,陆续赶到的明军投入战场之后,便在黑夜之中向着牛毛岭杀奔而来,一些部队甚至趁着金军的混乱突到了牛毛岭下。 部分明军,如范浑等率领的建州还乡团甚至在遭遇八旗兵时,主动用女真语大声喊话,说他们是八旗兵,等到对面不防猛的冲杀,由此造成八旗各部之间的混乱进一步加大。 牛毛岭、断河谷、家哈岭一线的地域,明金双方数万人彼此交缠,打到后来,就是明军自己也弄不清他们在哪,打到了哪里,对手又是谁。 因为阿布达里岗地形的复杂性,金军兵力虽众,但难以在某地区形成足够的兵力优势,一些地方甚至只能容纳百人规模的战斗。 随着厮杀的持续,明金双方都陷入一个困局,那就是他们的指挥官都同下面的部队失散了。 明军的联队长、大队长不知道下面的中队、小队杀去哪,八旗的旗主、甲喇也不知道下面的牛录跑去哪。 将领们只知道到处都是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谁他娘的都弄不明白。 但是,因为明军事前得到了最高统帅“哪里有辫子兵就往哪里打,哪里有喊杀声就往哪里冲”的指示,加之是明军引发了这场大混乱,所以尽管到了后面明军也同样的混乱,可却始终掌握着战役的主动权。 尤为重要的是,处在战场最中央的牛毛岭刘綎部也果断抓住战机,在金军的后方不断冲杀,使得金军前后受敌。 如此局面,就使得奴尔哈赤的军令并不能完全传达到各旗,但各旗却无一例外的执行了他的军令。 因为,除了乱打之外,各旗也不知道怎么打了。 莽古尔泰最是倒霉,他的正黄旗好不容易从牛毛岭抽出来紧急赶到断河谷,可没等正黄旗展开,对面从河谷溃退下来的正红旗兵就把正黄旗的阵脚冲乱了,气的莽古尔泰在马上咒骂连连,却不得不带人后撤。 正黄旗这一跑,就使得通往牛毛岭的金军防线破出一条口子,明皇军步兵第五联队的部分官兵就顺着这条口子钻进了金军肚子中,趁乱一路摸到了牛毛岭,和归属刘綎指挥的皮岛东村太郎部会合。 “奴尔哈赤在哪!” 丁孝恭让人爬上树四处远探,希望能找到奴酋所在,可那士兵视力再好,也没法在黑夜中捕捉到奴尔哈赤所在。 东村知道丁联队长是想擒贼擒王,但眼下局面十分混乱,如此做法成功性不大,便劝丁联队长率皇军前去增援正在猛攻金镶红旗和镶白旗的刘綎。 丁孝恭一想也对,遂带人在东村部的指引下赶往刘綎部。但此时,丁孝恭身边的官兵只有四五百人,加上东村手下的士兵也不过一千多人。 走了不到三里地,丁孝恭他们就发现了刘綎部,随后这一千多官兵就加入了战斗。 正在猛攻金军的刘綎部得了丁孝恭、东村部的增援,士气大振,刘招孙亲带两百多披双甲家丁冒着金军箭雨奋力冲营,又有明皇军敢死之士抱药包潜近爆破。 隆隆爆炸声中,镶白旗大营被明军炸开,明军如潮水般涌入。镶红旗主阿巴泰与其弟赖慕布等人拼死反抗,双方展开激烈的肉搏。 ...... 达启一口气冲了出来,成功摆脱了后面的明军追兵,可是他随后就发现自己的四弟韩代和十六弟遏必隆下落不明。 见四面八方都在喊杀,黑乎乎的达启也不知道到哪去找两个弟弟,便先带人去正红旗所在的牛毛岭右侧山脚。 和正黄旗一同奉命往东南方向拦截的镶黄旗表现得要比正黄旗好,旗主汤古代发现对面有一支明军正在冲过来时,立即命人放箭,将那支明军的攻势打了下去。 随后,汤古代生出大胆想法,竟带着两千多镶黄旗骑兵向明军发起反冲锋。 当面明军是刚刚从河滩西进的尚可进指挥的浙军和金州兵,他们从白天杀到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实难抵挡镶黄旗。 冲垮尚可进部后,汤古代却是生了扬名之念,也不理会溃散在林中的明军,督所部继续向东南方向杀去,却是要一举突破明军打到对手的后方,给他们来个反包围。 这样等天亮之后明军发现后路被断,一定会陷入恐慌。 汗王帐同正红旗驻军所在道路尚未被明军切断,接到阿玛军令的正红旗主、二贝勒代善立时意识到阿玛用意所在,急令所部正红旗兵、刘兴祚的汉军并同抚西额驸李永芳汉军攻上牛毛岭,发现明将刘綎弃营而出全力攻打七弟阿巴泰的镶白旗后,代善立时命令李永芳同自己一同挥师去攻刘綎后路,又叫刘兴祚带汉军两千余前去支援被刘綎部冲散的镶白旗。 刘兴祚忙带着所部出发,下到半山腰时,撞见了一路找过来的达启。 “刘爱塔,二贝勒呢?” 达启见是刘兴祚,连忙下马过来。 刘兴祚道:“二贝勒带兵去打刘綎了。” 达启听了一惊:“刘綎下山了?” “大人是从哪边过来的?” 刘兴祚知达启是八旗难得悍将,威名只比四大臣之一的扈尔汉差一些,可看达启现在的样子却是狼狈至极,身边就跟了十几个戈什哈。 “别说了,全是多积礼那王八蛋害的,你们现在听我指挥,” 达启随口一句话就是要接管刘兴祚的指挥权,并要刘兴祚拿水给他喝。 刘兴祚没有吭声,让亲兵给达启拿去水皮囊,达启也是渴极,拿起就“咕嘟”一口,可那水还没进肚子,突然背上传来钻心巨痛,惊恐之下扔掉水囊就要拔刀。 可已经来不及了,刘兴祚的亲兵一拥而上,乱刀就将他砍得不成人样。达启的戈什哈们也几乎是在同时被刘兴祚的亲兵们包围砍杀,惨叫声过后没一个活的。 阿思通将刀从达启背上拔出,拿脚拨了拨达启的脑袋,确认其死得不能再死,方才将刀放回刀鞘。 “大哥,出什么事了!” 远处听见惨叫声的刘兴祚三弟刘兴义带人匆匆赶到,见到地上的达启尸体后,刘兴义吃了一惊。 刘兴祚朝三弟看了眼,闷声道:“我们去找汗王。” “找汗王?” 刘兴义张大嘴边。 阿思通一脸怪笑道:“三哥,你难道忘了擒杀奴尔哈赤,明朝功赏都指挥使,黄金万两的事?” “啊?” 刘兴义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眼,低声道:“大哥决定了?” 刘兴祚点了点头,道:“八旗都乱了,这个时候不动手还等什么时候?” “好,我听大哥的!” 刘兴义按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心跳得厉害。 刘部其他军官也听到了这边动静赶了过来,发现达启被杀后,一些军官意识到刘兴祚想做什么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弟兄们跟我刘兴祚都不下十年了,这场富贵我不敢说一定能为弟兄们挣来,但弟兄们不要忘了,咱们可是汉人。当然,我刘兴祚也不强求大伙,愿意跟我搏富贵的就舍命赌一把,不愿意的我刘兴祚绝不勉强!” 刘兴祚很是平静的对众军官说道。 “刘大哥说的没错,咱们是汉人!”几个刘兴祚的亲信站了出来。 “有富贵凭什么不要?” 一些不知道刘兴祚已经暗中和明朝联络的军官们审时度势后,表明了态度。 阿思通的眼光可是一直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 “那好,咱们去杀奴尔哈赤!” 刘兴祚指了指汗王帐所在方向,默不作声的下了山腰。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不要叫我公公 “晓风1999”同志做到了一个公公追随者必献金银的义务,特此表扬,望诸君能以他为榜样,使帝国武运之战光辉灿烂。 .......... “公于窝棚遇敌,临阵不惧,疾呼杀奴,手刃数贼,后见奴势猛,便以白绫绕窝棚梁,于左右谓奴若至,便以此绫报效帝国。赞曰:生得伟大,死的光荣。”——节选自《魏公大传》 “奴见魏二呆所在立有大旗、长幡,纷谓必有大鱼,纵马猛冲。见奴至,魏二呆吓的尿了裤子,趁人不备脱衣取马夫衣穿之弃军逃跑。”——节选自禁书《魏二呆传奇》 ......... “公公,此地离建奴太近,属下恳请公公移驾家哈岭!” 机要室作战参谋陆兆民一直提着心,因这座建奴废弃营地实是离牛毛岭太近,而公公身边仅有亲卫数百,万一有建奴杀至后果不堪设想。 “咱家自近君养亲出插海事太监以来,每战必亲临前沿,何曾惧过?” 魏公公却是执意不听,只要亲卫将他数十面长幡牢牢插于此地。所谓将乃军之胆,公公意欲以此告诉皇军诸部——他就在这里! 公公也是用心良苦,赶到阿布达里岗的兵马不过万余人,建奴却有四五万,虽然各部奋勇突进将建奴搅乱,但彼此之间也失去联系,因此现在的他就是全军将士奋战的底气所在。 此举当然也有危险性,万一建奴发现公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那么陷于混乱的皇军来不及回援,公公这里肯定会有极大危险。 但,此乃决定帝国之命运的关键之战,公公早已将个人安危抛诸脑后,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杀奴才,杀老奴! 陆兆民劝说不得,只得和魏老九商议将亲卫分为数队,于窝棚左近设立简单工事,以防备可能的建奴袭击。 魏老九倒是不像陆兆民这般担心,他手下的亲卫队虽然只有不到四百人,但哪个不是优中选优的精锐,不敢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却是能的。 “陆参谋,你把心放宽就是,这些火铳可是江南制造局最新生产的一批,无论是射速还是杀伤力都比从前的火铳强得太多,真要有不开眼的建奴跑到这来,我魏老九敢拍着胸口叫他们有来无回!” “小心驶得万年船,公公安危关系整个皇军命运,可大意不得。” 陆兆民说话间命人朝天发射三发青色发烟弹,这是告诉附近的皇军将士,魏公公就在他们身后。 “弟兄们,看见没,魏公公就在我们后边!” 正与一部建奴混战的步兵第六联队大队长武三思看到后方升腾天空的讯号弹后,立即大声将这讯号弹的意义告诉了部下们。 听说魏公公就在后边,官兵们如打鸡血般,吼杀着冲向建奴。 “上帝保佑!” 虔诚的文森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后,将手中的大十字架朝一个中铳倒地的鞑靼人脑袋上砸去。 不远处的特攻队员们也在龟田春上的带领下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辫子奴的纵深穿插。 “砍一颗女真人的脑袋,我赏他三两银子!” 崔容石的堂弟、联队长崔容柱可是参加过去年的大小甸战役的,有了那次对阵女真人两白旗战斗的经历,现在的他和部下们可是一点也不害怕辫子奴。 奋力砍杀了两名辫子兵的骑兵联队中队长、当年的长宁铁场降倭永山武四郎听到了不远处熟悉的喊杀声,激动的叫嚷了起来:“桂保君,是你吗!” “啊,是永山君啊,你也来了!” 已经升任试百户的桂保已经很久没有和永山武四郎喝酒了,去年他们可是并肩随萧伯芝大人一同作战过的。 “要好好保重啊,回头我请你喝酒。” 永山武四郎的汉话极好,为人也特别喜欢交朋友,说话间已经打马远去了。 “永山君,你也多保重!” 桂保看不到永山武四郎,听马蹄声远去后,他看了眼身边,大约只有四五十人,其余的人都在刚才的战斗中走散了。 “走吧,我们跑不过骑兵兄弟,但我们的刀却不比他们慢。” 桂呼招呼一声,带着身边的几十个部下向着林中深处走去,没走多久就听见前方有响动声,并且听到女真语。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我们是镶红旗的!” 桂保大声叫着,紧握长刀向着那股辫子兵走了过去。 ............ “四阿哥,我们是不是回头再冲一冲?” 一直跟随在旗主汤古代身边的镶黄旗总管事务大臣萨璧翰见前面没了明军踪影,便想让旗主带着他们再掉头冲一回。 汤古代勒马立住,他不想掉头回去,他想把家哈岭夺回来。可是受视线所阻,一时半会不知道家哈岭在哪个方向了。 这个时候,里许外的天际突然有三枚青色烟花弹腾空而起,远远看去,十分的漂亮。 “这是什么?是汉人的烟花吗?”汤古代很是困惑。 萨壁翰曾跟明军打过交道,他道:“四阿哥,那是明军使用的发烟弹,用于夜晚和山林联系的。” 说完,萨壁翰想到什么,精神一振,迫不及待道:“四阿哥,我感觉那里有大鱼!” “大鱼?!” 汤古代眼睛眯了眯,狞笑起来:“既然是大鱼,就去把它抓上岸宰了吧!” 这条大鱼所在正是有十几座窝棚的魏公临时指挥所。 真是百密一疏啊,魏公公万万没有想到他为全军壮胆之举,竟然会引来了一条鳄鱼。 后世研究军史的西方人说道,那三枚升空的发烟弹是“上帝之手”给鞑靼人送去的神来之笔,可惜的是鞑靼人没能抓住这个上帝给予的机会。 .......... “有蹄声!” “敌袭!” 正在部署临时工事的魏公公亲卫队听到了西北方向传来的马蹄声,立时进入战斗状态,鸣警的哨子声也同时吹响。 从发现敌情到投入战斗,亲卫队员们用时只十余呼吸,动作之快,训练之精良,世界再无第二支兵马可比。 还没等攻过来的镶黄旗辫子兵放箭,亲卫队的铳声就打响了。 “坏了!” 正和几个参谋商议的陆兆民听到外面的哨子声和铳声,脸色不由一变急忙带人冲了出来。 视线里,已有有大队辫子兵纵马奔了过来。 亲卫队的反击相当有力,铳声如吵豆般,升腾起的硝烟将窝棚左近变成了一片迷雾之地。 “陆参谋,是骑兵,人很多!” 魏老九也没有那么淡定了,因为攻过来的辫子兵的骑兵很多,哪怕被亲卫队射杀了很多,但他们还是一波又一波的纵马冲过来。 显然,这支八旗兵认定这座窝棚有明军的重要人物。 “此地无险可守,就不该让公公在此!” 陆兆民大急,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让魏老九赶紧去通知公公做好转移准备,他则带参谋们到一线指挥作战。 魏老九“哎”了一声冲到魏公公所在的那座窝棚。 “来的建奴很多么,瞧把你慌的。” 已经听到动静的魏公公一脸冷静的坐在油灯旁,手里拿着他老人家最爱读的插画书。 公公如此沉着冷静感染了魏老九,他吐了口气道:“怕是有一两千骑兵,不知道是从钻出来的。” 纳尼? 公公脸色微变,但还是面不改色,淡淡对老九道:“你跟咱这么久了,怎么就没锻炼出来...去吧,你去指挥战斗,不要管咱,天塌不下来。” “是,公公!” 魏老九应声而去,耳畔又传来公公的声音,“告诉将士们,咱家与他们同在,死也与他们死在一起!” “弟兄们,公公说与你们同在,哪怕死也死在一起!”魏老九的声音很快响彻在窝棚附近。 听到声音的亲卫队员们齐声呐喊着“愿为公公效死!”,将手中的燧发火铳一轮又一轮的打向一波又一波的八旗骑兵。 有兵如此,夫复何求? 亲卫队发自内心的喊声,让魏公公很是感动,真是没白养他们啊! 继而,撇了撇嘴,有点懊恼道:“草率了,草率了啊。” 厨子老马是魏公公从扬州高金聘请的,因为他烧的淮扬菜公公最爱吃。 他是花钱雇来的,不是皇军,所以打仗的事情不用老马管。许是跟着魏公公久了,见的世面多了,老马这会的冷静竟然不比皇军将领差。 外面喊杀震天,他却在伙房给魏公公鼓捣着叫花鸡,闻着鸡肉飘香的老马很快就把鸡摆在盆子里,高高兴兴的给魏公公端了过去。 “公公,您老要的鸡好咧!” 老马推开窝棚门,却发现魏公公正在脱衣服,不过摆在桌上的好像是他老马昨天换下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 “看咱做什么?快把门带上。” 魏公公顾不得和老马解释什么,慌里慌张的就把老马的衣服穿上身。 因为两人体格相差很大,老马的衣服穿在公公身上显得特别的肥大。 “公公,你这是?”老马一脸发怔。 “没事,没事,我那身衣服有点单薄,所以换你这身,噢,有鸡啊,把鸡放下吧,” 魏公公一边拿腰带系棉袄,一边很随意的吩咐老马:“不要叫我公公。” “啊?” 老马真的糊涂了,不叫公公叫什么? “万一,咳咳,咱是说万一的话,要有人问起咱是谁,你就说咱叫杜聿明。” 公公说完,脸不红心不跳的又把一块脏毛巾给挂在了脖间。 第二百七十七章 燃烧自己的公公 公公私人收到关内李坤、喀秋莎两位年轻俊材的五百两汇票,深感帝国后继有人呐。 ........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从失败中走出来,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成功。 人嘛,谁敢说这辈子就顺风顺水咧? 一向讲究活学活用的魏公公对这个道理领悟得很透彻,所以在发现有可能会失败后,他老人家已经做好从失败中走出来的准备。 这是为了成功,是战略性撤退,是为了更加凶猛反击而做的预备措施,绝不是老马想象的那种什么逃跑主义。 至于杜聿明这个化名也没什么好问的,就是一个用于万一的化名而矣,叫杜聿明也好,叫廖耀湘也好,叫邱清泉也好,叫郑洞国也好,都一回事。 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讲究的。 公公提了提因为过于肥大而下坠的裤腰子,将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团起一裹塞在了边上破床底下。 大金链子、玉扳指、小印之类的东西公公却是省不得扔的,小心的装在寿宁送他的香包中收在怀里。这些东西也是有用处的,万一真的不走运碰了建奴,说不得还能买条路。 忙活完之后,公公又一点也不嫌脏的把老马头上的大帽子拿来往自己脑袋上一搁。 别说,这帽子戴上后很是有点晴之笔效果,霎那间,英俊潇洒的公公就成了他老家隔壁村的宋小二子了。 “公公,你这是要跑?” 老马总算明白了魏公公是想干什么,他真的是感到十分的震惊。印象中的魏公公不是那种人啊,他不是常对官兵们说要勇敢坚强,要坚持坚持再坚持,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为帝国甘洒热血铸青春么,关键时候要勇于玉碎,成为帝国的守护神么。 怎么,现在,却? 老马一时半会真是难以接受公公形象的巨大转变。 公公却不能让老马多想,他将桌上才看了几页的插画书揣进肥大的怀中,然后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啃了一口对老马道:“没什么,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换身行头,夜里,凉。” “噢。” 老马不知道自己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附近的窝棚可是被建奴的火箭给点着了,正嗞嗞的烧着木头,发出噼啪声。 “你也坐下吃,打仗的事不用你管,等会你跟着咱就行。”公公和蔼可亲的示意老马别光站着了。 老马哪有心情吃,犹豫再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公是觉得皇军要败?” 闻言,公公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道:“皇军是无敌的,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老马更加糊涂了:“那公公你这是?” “我说了,没什么,不要多想。” 吃了两个大腿的公公有些饱了,随手从破桌边拧了根木刺剔了剔牙。 “噢。”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泰然处之的剔着牙,一个则是魂不守舍的。 外面喊杀声震天,手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因为几座窝棚被点燃,火光不但照亮了方圆,也让温度急剧升高。 魏公公已经两次拿老马的破毛巾擦汗了。 “弟兄们给我顶住,给我顶住!” “魏公公与我们同在!” 战斗越来越激烈,能听见魏老九在那拼命的叫喊,能听见亲卫队员们面对敌人爆发的嘶吼声,能听见辫子兵们的哇哇鬼叫。 老马虽说跟了魏公公有几年了,但哪真的亲历一线见识这般惨烈的战斗,他有些坐不住了,时不时的抬头朝外张望,生恐突然冲进来几个辫子兵似的。 公公却还安坐得很,神情淡然,只是右手食指不停在桌面上叩着,隐隐看出有些抖动。 终于,公公站了起来,老马下意识的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以为最后的时候到了——公公要跑! 可公公并没有跑,他在屋里不住的踱步,绕了好几个圈子后突然停下脚步对老马道:“你去看看咱家的马还在了么?” 老马“噢”了一声出去看了看回来告诉公公,座骑都好着呢。 “那就好,” 公公摆了摆手,他老人家此时也很犹豫,如天人交战中在思考着什么。 是啊,在这阿布达里岗不知名的窝棚中,世人谁能想到里面住的是能够影响整个时代,乃至整个世界的伟人呢。 又有谁能想到,这个伟人正在赌呢。 是的,魏公公在赌,赌他的命运,赌皇军的命运,也是赌帝国的命运,更是赌全人类的命运! 赌,这个字可能很不好听,但又没有什么更恰当的字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下押上去。 是大是小,就那么一哆嗦的事。 赢家通吃,输家上吊。 战争,便是如此。 从决定救援刘綎那刻起,魏公公就是在赌。 最先赶到的千户沈世魁也是在赌,随后赶到的将领们同样是在赌。 大家都看不到底牌,不赌难道和牌吗? 公公赌了,但他终究是凡人,在危险降临,离自己那么近的时候,他的内心也会扑扑的跳。 他做了措施,不是他怕死,而是他害怕自己的死会让这个民族再次陷入沉沦。 和民族命运,和人类命运比较,逃跑,没什么可耻的。 但,只要没到最后时候,公公不会跑! 他在燃烧自己,哪怕他的手抖得再厉害,他也在燃烧自己。 ........... “四阿哥,这里面肯定是明军的大官!” 萨壁翰刚才带兵都快冲进明军了,可还是叫明军的火铳打的不得不退下来。 打到现在,萨壁翰基本搞清守在这些窝棚左达的明军并不多,但却十分的精锐,悍不畏死,是他生平从未遇到过强敌。 先前被他们冲乱的那些明军和眼前这股明军比起来,就好像乌合之众般。但正是如此,让萨壁翰坚信他们网住的是一条大得不能再大的鱼。 其实,如果萨壁翰懂汉字的话,他就能看到正在起火的明军窝棚插着的长幡上写的是什么。 这条大鱼,正是他们汗王恨不能生吞活剥的魏阉! “不能再拖了!” 汤古代也意识到他真是碰到大鱼了,但这条大鱼的刺却卡着他的喉咙,让他吞不下。 打到现在,至少数百八旗将士惨死在明军铳下,而远处已有明军向这边增援。 如果再不能冲进去,汤古代就要考虑自己会不会被明军反围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混蛋,你们这是叛国! “冲进去!” 汤古代也是孤注一掷了,死了几百人要还是拿不下这条明军大鱼,他四阿哥脸面也算丢干净了。 在汤古代的严令下,镶黄旗的甲喇额真常舒、嘎达等再次整兵向窝棚冲去。萨壁翰也亲自披甲上阵。 一千多镶黄旗骑兵从三个方向再次向窝棚杀了过来,他们的战马跃过地上的死尸,冒着明军的铳子拼命往前冲,为了能够一鼓作气冲进去,辫子兵们连弓箭都不放了,就那么趴在马背上拼命的抽打鞭子。 这种打法,无疑也是拿人命去填明军的铳子,进而利用兵力的优势将明军彻底击溃。 “放!” 作为皇军提督太监的亲兵卫队,岂能没有杀伤力更大的火器。 作战参谋陆兆民带着一队官兵将三十多杆大铳子抬到辫子兵最多的东侧,随着陆兆民一声令下,三十多杆大杆子铳一齐打响。 和虎蹲炮同样充填散子的大杆子铳喷发之后,密集的散子向着冲上来的辫子兵打去,或是打在他们的身体上,或是打在战马身上。 中子者就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的从马上扑倒,血肉模糊的他们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后面的人马踏过。 “陆参谋,建奴这是疯了!” “他们不是疯了,是公公暴露了!” 辫子兵这般不要命的打法,除了他们发现魏公公这个理由外,陆兆民想不到其它的解释。 “老九,你带人顶着,我去保护公公先撤!” 不管能不能顶住辫子兵,身为公公机要室的作战参谋,保护公公的安全是陆兆民头等责任! “这里有我,放心!” 魏老九奋力将手中的已经点着火信的手雷朝前方砸了过去,几个刚刚纵马奔上来的辫子兵一下被炸得晕头转向。 “开火,开火!” 魏老九大声喝喊着,装填好药子的一队亲卫们立时从半掩体工事中探出头来,对着前面猛烈开火。 “砰砰”声中,数十名辫子骑兵落马。 但后面的辫子兵们仍在不断冲近,因为前面的人马尸体太多,很多辫子兵翻身从马上跃下,一手拿着盾,一手拿着刀怪叫着就向亲卫队扑来。 甚至有辫子兵将死去的同伴,甚至是重伤没死的同伴架起,用他们的身体抵挡明军的铳子。 “狗日的女真人还真是不怕死!” 百户二中队长、原飞虎军蒙古马匪出身的萨拉丁一边装填药子,一边破口骂着。 “放!” 装好药子的萨拉丁都不瞄准,便将手中的火铳打响。“轰”的一声,一个辫子兵的壮大军官应声倒地。 接连不断的射击十分有效果,至少仅肉眼可见,工事前的辫子兵又倒下上百人,战果不能不说是赫赫的了。 这也就是辫子奴,要换成蒙古人、朝鲜人、日本人,早就崩溃了。 如此大的死伤也让在后指挥的汤古代肉疼万分,但他没有收手,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其余各旗情况不明,阿玛那里也没有音讯,杀出性子的四阿哥将自己的亲兵红甲摆牙喇给押了上去,是成是败,就看这回了! 仗打到这个时候算是进入白热化,谁也不能泄劲,更不能有所惧,否则,大势便算去了。 魏公公的亲卫队毕竟不到四百人,在辫子兵如此疯狂的进扑下,哪怕他们的燧发火铳射程更远,射速更快,但防线也是岌岌可危。 要命的是因为火铳射击过多,哪怕质量再好,也都开始变得十分烫手了,要是不顾发烫的铳管继续装填药包,难保不会发生炸膛。 他奶奶的,当老子是纸糊的是吧! 红了眼的魏老九“呸”了一口唾沫,一捞袖子,喊了起来:“刺刀!” “刺刀!” 听到大队长命令的亲卫队员们立时停下了装药的动作,端着焊有刺刀的燧发火铳从工事后站了起来,然后向着靠上来的辫子兵冲去。 ........... “公公,建奴太多了,你快走!” 带人赶去准备转移魏公公的陆兆民被公公的样子看的一呆。 公公却是淡定,丝毫不因为自己的改装而觉得有什么脸红,不好意思的。他一边拿破毛巾擦汗,一边随口问道:“建奴破营了?” “还...还没有,但建奴实在太多了,属下担心...” 陆兆民正说着,却被魏公公抬手打断,不快道:“既然未破营,咱家为何要走?” “公公,这里太不安全了,属下恳请公公先移驾至家哈岭!”陆兆民苦苦劝说。 魏公公却坚绝不肯走,怒道:“将士们犹在奋勇杀敌,咱家这个时候岂能抛弃他们独走!...咱家说过,与将士们同在,死也要死在一起!” “公公...” 陆兆民说的嗓子都干了,急得不得了,可魏公公却跟铁了心般就是不肯走。 “来人!” 没办法了,陆兆民突然吩咐他身后的参谋们:“将公公带走!” 闻言,魏公公大怒:“陆兆民,你敢!” 几个参谋们不知道是听陆参谋的,还是听魏公公的。 陆兆民见他们不动,气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我是作战参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几个年轻参谋迟疑了下,还是上前将愤怒的魏公公架起往外拖去。 “咱家不走,咱家不走,老马,快拦住他们啊!” 愤怒的魏公公一边叫着,一边骂着,甚至指着老马救他,可脚下却是没怎么使力气,使得参谋们很轻松的就将他老人家架到了外面。 “公公,您的马!” 老马哆嗦着把公公的座骑大黑马给牵了过来,可是公公说什么也不肯上马。 “混账,你们这是叛国,叛国!” 公公怒不可遏,可架不过参谋们力气大,硬把他老人家的屁股给抬了上去。 “陆兆民,咱家回头跟你算帐!” 气不过来的魏公公接过老马递上来的马鞭,正欲打马开溜,这时,却听远处传来一个年轻亲卫队员的呐喊声:“我是宜图库,汉名潘永胜!” 然后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声传来。 “这是...” 魏公公心神惊骇,他看到了那个汉名潘永胜的女真亲卫,抱着正冒着火星的丝绸药包冲进了潮水般涌进来的辫子兵当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天选之子就当如此! 感谢书友160726135936980同志捐饷五百两,光荣晋升为公公麾下第十六盟主! 在平定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分裂贵族集团的战斗中,我军涌现出了很多原女真籍的战斗英雄,他们被魏公公称之为“觉醒的新国民”。 ——节选自《皇帝亲军战史研究》作者:唐纳德·伊万卡。 ......... 为了战斗的胜利,为了打倒万恶的奴尔哈赤反动集团,为了子孙后代不再成为八旗的奴隶,乌拉女真人潘永胜以生命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战歌。 巨大的爆炸将数十名辫子兵掀翻在地,天上好像下雨一样往下掉落着人的残肢断臂、五脏六腑,挂得树枝上到处都是。 附近的辫子兵耳朵都在不约而同的耳鸣,爆炸产生的强烈冲击波让他们无法站稳。 遍地的血泊,就那么眨眼间,密如潮水的人群好像被上帝之手拿走了一批人,出现了一处真空。 “啊,啊...” 一个幸运没被炸死的辫子兵捂着什么都听不到的耳朵,跌跌撞撞的想往后跑,可是脚下的血泊却让他在上面不住打滑,摔倒了站起,摔到了站起,哪怕两手两腿并用,也始终爬不出那堆满了血肉的修罗场。 “这是什么武器?” 甲喇额真嘎达呆呆的看着前方,就一声响,数十名八旗儿郎就消失在眼前,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骇和恐惧在嘎达的心中升起。 他害怕了。 四面八方一片安静,就如同明金双方有默契般,彼此厮杀的对手都停下了脚步。 直到远处洪亮的声音传出来:“为了潘永胜,杀奴!” 那是皇军伟大统帅魏公公的声音! 潘永胜的死震惊了魏公公,也觉醒了他老人家心底的小宇宙。 “杀奴,杀奴!” 魏公公在马上激动的向前方虚空砍着,劈着,但座骑却被参谋们牢牢拽着,气的公公将头上的棉帽子狠狠甩在了陆兆民脸上。 “杀奴这种事,还是让属下去吧!” 陆兆民一言不发,提着自己的佩刀向着敌人冲了过去。 “为了潘永胜,杀奴!” 二中队长萨拉丁端着刺刀向着对面傻站着的一名辫子兵冲去,刺刀狠狠的捅进了还没回过神来的对方肚子中。 “去死吧,辫子猪!” 萨拉丁又是憎恨又是痛苦的大声喊着,眼里满是泪水,因为潘永胜是他的连襟! 他们的妻子是来自宽甸的一对失去父母的朝鲜姐妹。 被刺刀捅穿肚子的那个辫子兵紧紧抓着刺刀,被眼前跟野兽般的萨拉丁顶得不住往后退。 附近的辫子兵们竟然吓的没有人上来。 “为了潘永胜,杀奴!” 三百多近卫队员们发出吼声,一柄柄刺刀向着前方直刺而去。 潘永胜的壮举让他们胸中热血燃烧。 “杀奴!” 魏老九一刀砍翻一名辫子兵,顺手在辫子兵的衣服上抹了一把后,瞪着血红的眼睛,龇牙裂嘴的向着另几名惊惧的辫子兵冲了过去。 今天死的每一个亲卫队员,都是他魏老九的部下! 他要为潘永胜,也为今夜战死的每一个部下复仇! “汉人,疯了,撤,快撤!” 辫子兵怕了,慌乱中,也不知是哪个辫子兵叫了一声,这一叫如同惊鸟炸巢,顿时,上百个辫子兵把头扭过去撒开两腿就跑。 他们害怕明军的刺刀,但更害怕刚才的爆炸。 “冲啊!” 陆兆民挥刀呐喊,他不是魏公公眼中的懦夫,胆小鬼,他只是在尽他的职责。 潘永胜之死引发了明军全线反扑,明军以火铳刺刀的战术杀得辫子兵们根本抵挡不住。 一个又一个的辫子兵被刺刀扎翻在地,后方的辫子兵也受到了明军的进攻。 第一混成旅团数百与上级失去联络,并且迷路的日本官兵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腾空而起的发烟弹,然后在指挥官大木的带领下向着魏公公所在靠拢。 他们的到来使得已经付出惨重伤亡的镶黄旗遭到了前后夹击,甲喇额真嘎达在抵御大木部时,被对手的铁枪射中当场阵亡。 失去指挥的数百辫子兵面对第一混成旅团的铁枪打击,很快就溃不成军,转身逃跑时又和前面退下来的人混在一起,乱的不能再乱。 汤古代急火攻心之下,带着戈什哈左拦右喝,甚至还砍了几个跑得最凶的奴才,却是挡不住溃败。 一行人如大浪中的一页小舟,很快就被扑天的败军淹没,任他们如何叫喊,也是无人理会。 “建奴已溃,你们还拽着咱家干什么!” 魏公公喝骂之下,几个年轻参谋没有陆参谋的胆量,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因为主人自上马后一直用双腿勒它,同时也感受到了主人浓浓战意的大黑马在得到自由的那刻,嘶鸣一声撒腿就往前面冲了过去。 嗯?! 眼看着自己突然就冲了出去,魏公公意识到坏了,他想勒马,可大黑马却跟吃了药般就想往前冲,公公怎么都勒不住,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黑马把他老人家往混乱的战场驼去。 “魏公公来了,魏公公来了!” “魏公公同我们一起杀奴来了!” 正在奋勇追杀辫子兵们的近卫队员看到了匹马冲将过来的伟大统帅,官兵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 马上的公公却是苦不堪言,已经冲上来了他也退不得,可混账玩意的是他的宝刀在老马手里啊! “公公,小心啊!” “保护公公,保护公公!” 陆兆民也看到了匹马冲过来的魏公公,又急又气,只能喝喊着让亲卫们赶紧拦下公公的战马,千万不能让公公有什么闪失。 意外还是发生了,尽管镶黄旗的人马都在溃乱中,可还是有一个辫子兵发现了赤手空拳纵马奔过来的魏公公。 出于本能,那个辫子兵搭弓向公公射去一箭,那一箭却没有射中公公,而是射中了大黑马。 吃疼的大黑马一下发狂了,拼了命般往前面跑。 马上的公公也顾不得其它了,抱着大黑马的脖子紧紧贴着,生怕这家伙把他老人家给颠下来。 耳畔到处都是惊呼声,也不知跑了多久,大黑马方才停了下来,公公四下一看,却是从战场中穿了过来。 附近没人。 “天选之子就当如此!” 公公放声大笑起来,喜极而笑,刚才这一出让他越发坚信自己头顶上帝的光环,否则怎么会千军万马冲将过来,无毫发之损呢! 第二百八十章 武装超渡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咱在丛中笑!” 喜极的公公情不自禁就吟诗一首。 春天,已经来到,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为帝国荡平胡奴,真是一段千古佳话啊! 若干年后,此地必会成为名胜古迹,使得天下之民心甘情愿买票来此感受他魏公公平奴的豪情与壮志。 咱家就是命硬! 魏公公油然自得,不管是左安门被敲诈,还是被刘若愚那王八蛋弄进皇宫,还是在草帽子山决杀皇太极,亦或是南都反三路围剿、东番治安进剿战,大小甸大扫荡、朝鲜靖安维持战、登陆琉球、日本等系列战役,除了在东番不幸被野人土著射中臀部外,公公大小数十战无一受创,此等幸运放眼上下五千年,恐怕也就一人可比了。 天命就是在咱! 公公抚平心情,察看现在状况,虽说四下无人,但远处还是有喊杀声传来,并且两侧山林都有火龙时隐时现,想来是自家麾下的皇军将士正在和建奴搏杀着。 此地不宜久留! 夜色之中公公也不知道他在哪,反正觉得不安全,便要拽大黑马把他老人家再驼走,最好是能把他老人家直接驼到家哈岭。 可是大黑马却没有动,公公意识到不对,下马一看,大黑马的左屁股正在流血,一枝羽箭插在肉当中。 公公不由心疼,这大黑马当年是丰城侯李国祚的座骑,后来那老小子被擒后,大黑马便成了公公的座骑。 事后,哪怕李国祚愿意花重金赎回,公公都没做这买卖。 钱随时可以挣,好马不是随时都有的。 现在,大黑马却受了伤,公公自是心疼,但他只会骑马不会治马,所以一时束手无策,他可不敢冒然去拔箭头。 抬头朝天上北斗七星看了看,又探头朝四面八方环顾后,公公决定拉着大黑马先悄悄的回去。 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交战,公公一人一马目标如此小,建奴不可能知道他老人家又回来了的。 “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对,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老黑,咱们悄悄的回去,打枪的不要。你再坚持一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公公摸了摸大黑马的额头,挼了挼它脖间的长毛,轻轻拽着他慢慢的往回头路走去 这边想着,便不敢犹豫,拉着大黑马慢慢的往回头路走。 走了大概不到半里地的样子,公公的右眼却不自主的跳了起来。 左跳财,右跳灾。 公公心中“咯噔”一下,就想将大老黑拉到边上潜伏。但已经晚了,前方一阵急乱的蹄声传了过来,继而就见有十几骑打着火把奔了过来。 敌我难辨,公公可不敢冒然叫询,想趁对方还没过来把大黑马先拉倒在地,哪怕装死尸都行。 可大黑马却不知是疼还是跑累了的缘故,竟是打了个响鼻,这一声一下就将公公这一人一马暴露了。 那些骑士听到了这边动静,哇哇叫了起来。 公公心一下沉到了底,那些人叫的是女真话。 只是让公公意外的是,那十几骑八旗兵却没有马上冲过来,而是放缓了马速散了开来,似乎是怕公公这里有埋伏。 是溃兵! 公公反应过来,这帮八旗兵肯定是从窝棚那溃退下来的,现在跟他老人家一样也是惊弓之鸟。 但即便如此,公公还是不敢逞能,他悄悄的松开了大老黑的绳子,却是想先跑为敬。 大老黑是马,八旗兵不会拿它如何。 只是,天不遂公公愿,那帮子八旗兵虽然惊惧,还是纵马奔了过来,并把公公团团围了起来。 火光下,公公看到为首的建奴头戴尖盔,约摸三十左右年纪。依稀在哪见过此人,但他一时想不起。 那人瞧见一身大棉袄的公公后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面色一变,挥刀便指向公公:“魏阉,拿命来!” 这一声喊把公公惊着了,瞬间也想到了这家伙是谁,不是黑脸老汗的四儿子汤古代吗! 当年公公以副使身份参加黑脸老汉给他和熊明遇摆的招待宴席上,就是这个汤古代掀了桌子持刀上来说要替他八弟洪太报仇的! “有...” 公公心中叫苦,想说有话好说,汤古代的马头已经奔到他跟前了,眼看着汤古代的刀就要落下,“砰”的一声,汤古代却直直从马上落下,“扑通”一声滚落在公公脚下。 “主教大人!” 文森特的声音在后方响起,二十多个穿着蓝衣服的荷兰籍雇佣兵朝着马上的辫子兵打响了手中的火铳。 “砰砰”声中,汤古代的戈什哈有一半落了马,其余的人顾不得察看他们的旗主四阿哥有没有死,只以为明军来了大股人马,吓得纷纷打马往北边跑。 “主教大人,您没事吧!” 一手拿着大十字架,一手打着火把的文森特关切的来到主教大人身边,吩咐他花钱雇来的勇士把鞑靼人的战马收拢好。 “把十字架给我,” 惊魂未定的魏公公顺手拿起文森特的十字架就朝地上的汤古代脑袋砸去,一下,两下,直砸了怕有几十下,这才收手将沾满血和泥的十字架还给文森特。 “阿门!” 文森物一脸崇拜的看着庞麦臣大主教,教皇选定的东方主教果然与众不同啊,如此勇敢是梵蒂冈的那些保守的、迂腐的、堕落的家伙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比的。 “文森特,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有我一份吃的,就少不了你那一份!” 公公的双手还在抖着,要不是文森特他们来得及时,他魏公公怕是得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了。 “鞑靼人都是恶魔,主教大人是在替上帝惩罚这些恶魔,我有幸能参与主教大人发起的这次除魔行动,实在是...” 文森特有些话多,但感情是真挚的,听的魏公公是十分的动容,如果天主教都是如文森特这样的忠臣义士,加冕为皇不是梦想啊。 “这个你拿着,” 向来别人待他一分好,他就十倍报答之的公公激动的将自己的大金链子系在了文森特的脖子上,正欲好生夸赞对方时,不远处又传来了建奴的声音,但听起来十分的慌乱,后面隐隐还能听到明军的声音。 “文森特,我以东方主教的身份命令你,” 公公指那建奴溃兵一指,正气凛然道:“带着你的人武装超渡他们!” 第二百八十一章 怒发冲冠凭栏处 超度,意使死者灵魂得以脱离地狱诸苦难。 在东方教区,武装超度与文明作对的恶魔以及部分迷途羔羊,是每一个圣斗士的神圣使命,也是天选之子、天赐大珰、伟大的皇帝亲军提督太监、天主教东方一把手圣约翰*庞麦臣阁下义不容辞的责任。 文森特不错! 魏公公打心眼里喜欢他,也打心眼里喜欢那二十多个只有简单作战装备的荷兰雇佣兵们。 因为这些家伙竟然真的跟着文森特去武装超度鞑靼恶魔了! 勇气可嘉! 魏公公甚为敬佩,但敬佩同时并不影响他准备拉大老黑跑路。辫子兵虽是溃兵,但中国有老话说穷寇莫追,兔子急了会咬人,这乌压压的几百辫子骑兵冲过来,就文森特他们这二十多号人能武装超度几个? 恐怕,被反超度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就在魏公公为了帝国命运和皇军前途准备再次开溜的时候,让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砰砰”声中,荷兰雇佣兵们向着奔过来的鞑靼兵打响了手中的火铳,然后他们一边往边上跑一边手忙脚乱的装填火药。 看来这些家伙倒也不是一根筋。 可是,文森特没有跑,不仅没有跑,还高举着十字架对着前方的鞑靼溃兵,用流利的汉语叫道:“投降吧,上帝会宽恕你们的!” 老文这是真上帝附体了? 公公看得目瞪口呆,但更让他抓狂的是,只有几个跑在前头的辫子兵中铳落马的八旗兵,竟然真的勒住了座骑,然后好像领头的人在那商议。但明显有人不愿意投降,哇哇叫嚷着什么。 魏公公灵机一动,果断露面,扬声叫道:“对面的八旗兵听着,你们的旗主汤古代已经被我大明帝国皇军斩杀,现你们已经被我皇军包围,若放下武器,我以天子之名包尔等不死!” 对面乱哄哄的八旗兵听到公公的喊话后,有人叫道:“你是何人?” “我是大明皇帝亲军提督太监魏良臣!” 魏公公大步向前,走到了文森特的面前,随手将脖子上的破毛巾解下扔在一边的草地上。 文森特见大主教阁下竟然亲自来劝降,感动之余走到大主教阁下身后,将手中的沾满鞑靼人鲜血的十字架高高举起。 不过因为刚才大主教阁下拿这具十字架狠狠超度过鞑靼恶魔,所以十字架明显松动,看起来不像个“十”,倒像个“X”。 “你真是魏良臣?” 对面的是镶黄旗甲喇额真常舒,这是个曾当过李成梁家丁的女真将领,因此汉话很好。 那个不懂汉字,也不懂汉话的镶黄旗总管事务大臣萨壁翰被乱兵冲乱,不知道跑哪去了。 魏公公听常舒语气有投降的意思,自是给予了对方肯定的回答。 “尔等听着,此番建州作乱全是奴尔哈赤为一人野心私利挑起,尔等原先都是我大明建州卫的忠勇官兵,随那奴尔哈赤造反皆因不得已。天子亦知尔等苦衷,故下旨此番平乱,若有阵前反正归来建州将士,过往罪责一概不究,若能擒斩奴尔哈赤以及叔伯兄弟者,一律重赏并授世职!” 言毕,魏公公又疾声道:“尔等现在弃械下马可论阵前反正,大大有功,否则便是无功,可明白!” 对面八旗兵听了公公这番话都是沉默,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听不懂汉话。听得懂的又不是能做主的,因此都在等着常舒决定。 常舒低声和身边的几个牛录额真商议了下,大声道:“我镶黄旗主尸体何在?” 魏公公跟文森特说了两句,文森特忙挥手朝那二十几个已经装填好药子的荷兰雇佣兵喊了几句。 两个荷兰雇佣兵半信半疑的去将被魏公公用十字架砸得脑袋都变了形的汤古代尸体抬了过来,又小心翼翼的抬到了鞑靼人前面不远的地方。 “你们过去看看是不是四阿哥。” 常舒让两个牛录额真下马去看,那两个牛真打着火把也是万分警惕的走到前面,生恐明军会突然发难。 一人蹲下将汤古代的尸体翻过来仔细的打量之后,和另一人说了一句,二人赶紧跑了回来告诉常舒,旗主四阿哥真的被明军杀了。 常舒叹了口气,前有明军堵截,后有明军追兵,旗主又被杀,就算他突围出去也难逃军法处置,索性不再迟疑,翻身下马喊道:“魏大人,我是镶黄旗的甲喇额真常舒,愿率部向大人投降,愿率部向大人投降!” 常舒没说谎,他真的带着六百多镶黄旗兵投降了,公公亲卫队也赶了上来,发现辫子兵都下马列队把武器扔下后,魏老九和陆兆民他们又惊又喜,待看见魏公公竟然负手正在同一众跪拜在地上的建奴将领说话,当真是一个个惊如天人。 “既然反正了,就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你们放心好了,只要你们真是敢于同奴尔哈赤集团切割,划清界线,我也好,天子也好,都会给你们重新做人机会的,毕竟,你们从前也是朝廷的兵马嘛...” 魏公公宽松待人,一边抽烟压惊一边谆谆教诲常舒等降将。 刚被带到公公面前时,常舒其实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拦截他们的明军竟然只有二十多人,且还是一个个长得歪鼻子斜眼,好像红毛鬼的人。 显然,他们是被这帮人唬住了。 但很快,常舒的悔意就消散了,因为大明的魏大人说的很实在,奴尔哈赤集团即便取得了对杜松、马林两部的战斗,但这个集团依旧还是败了。 就败在了今夜,就败在了这漫山遍野。 八旗兵马再多,被明军搅得到处都是,哪里还能形成力量。 “就这样吧,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好自为之。” 魏公公示意常舒他们都起来,此时凉风吹过,令得公公一阵神轻气爽。再有明月当头,二十余人阵降数百八旗兵,又将镶黄旗主汤古代给斩了,公公真正是意兴大发。 心中一动,想起南宋岳武穆的那首《满江红》,不禁扬声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话音刚落,却听一人慷慨激昂的接口上来:“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嗯?” 魏公公闻声看去,却是那拿着十字架的文森特不知何时又来到自己身后,恍如大明的文士般,停也不停的就将《满江红》给完整的续了出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不想你竟也能熟背岳武穆这首《满江红》!” 魏公公又惊又喜,惊得是一直以来,自己只当这文森特就是一单纯的来东方传教的洋鬼子,不想其对中国历史如此熟悉,竟知道汉人的大英雄岳飞《满江红》,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这《满江红》一诵,就见平常经常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亲卫队员都看向这边,眼神是人人心动,人人激昂。 为岳爷爷长叹! 便是常舒等八旗降将此时也都一个个露出神往,岳爷爷虽是他们女真人的大克星,但英雄是不分民族的,在他们女真人眼中,岳武穆同样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从陆兆民到魏老九,从文森特到常舒,《满江红》渐渐不再是一首词,而成了一首歌。 唱歌的人都没有畏惧,唱歌的人胸腔之中都在翻腾。 歌声越传越远,听到歌声的八旗将领个个面色凝重,让他们凝重的不是岳飞的《满江红》,而是那充满斗志,充满复仇的歌声。 第二百八十二章 咱们得换个活法 树林中到处都是尸体,远处废营还在燃着熊熊烈火,除了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就是林中失去主人的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 没有人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就是尸体的焦臭味。放眼看去,死去的人一路铺了怕有几百丈,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就是没有一个活人,哪怕一个重伤未死抽搐的都没有。 兵器、头盔散得到处都是,死人的鲜血将这一片土地变成了深秋的颜色,红艳艳的。 高高的树上,几只乌鸦“呱呱”叫喊着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呼!” 一处尸堆中,突然传出人的大口呼吸声。 最上面的胸膛中仍插着长矛的尸体动了一下,滚落一边,下面的两具尸体也动了起来,就见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从两颗脑袋中伸了出来,满脸血污的人张大着嘴,拼命的呼吸,呼吸着。 直到胸中不再压抑,直到再也没有了窒息感后,那个光秃秃的脑袋才再一次往上挤,用力的挤,最终整个人的身子从尸堆中费力的钻了出来。 脑后的辫子在远处的火光映射下,好像一条小蛇。 他叫二珠,镶黄旗第三甲喇十二佐领的什得拔,女真老姓钮祜禄。他是被明军的爆炸震晕过去的,等他再次苏醒时,这里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可能是爆炸时脑袋撞过树受到震荡的原因,二珠的脑袋疼得厉害,也有一点晕乎。 他摇摇晃晃的从尸堆上爬出来,顺手捡了把不知道是谁的长刀。向四周看去,却是没有一个敌人,有的只是尸体,还有那烧得只剩架子的窝棚。 二珠不知道他现在应该去哪,他不知道额真们在哪,也不知道旗主在哪,更不知道汗王在哪,甚至都不知道明军在哪。 他只能跌跌撞撞的朝前走,朝一个人也没有的前边走。 他想远离这些尸体,一个活人在遍地死尸的地方行走,那种恐怖感是二珠从前没有过的。 走了二十多丈时,前面突然传来了人的说话声,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既不是女真语,也不是汉话。 二珠警惕的弯下腰,顺着林子悄悄的摸了过去,他想看清楚一些。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蹲在一刻松树后面的二珠看到了七八个和他同样留着辫子的人被绑着双手跪在地上。奇怪的是,这些女真人都被脱去了衣物,而在他们的周围,十几个朝鲜兵正在抬运尸体。 朝鲜人抬的是明军的尸体,他们将明军的尸体一具具的摆放在篝火边。而女真人的尸体,朝鲜兵却是看都不看。 “动作快些,大明的兵将正在和建州奴拼命,如果这些小事我们再做不好,那真是愧对大明的兵将了!” 说话的是朝鲜两班武官、别将折冲金元福,说话间,他手中的长刀就向跪在身边的女真人脖子砍了下去,“噗嗤”一声,那个女真人的脑袋就滚到了地上,鲜血在脖间喷出一条血柱。 其他跪着的女真人尽管都已经麻木,但还是不约而同的缩了下脖子,他们知道他们的下场,但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他们当中的几个人哭喊着求饶。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饶命?” 金元福厌恶的望了一眼这些小辫子的女真人,手中的刀再次挥下,又是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他们几个留给你们!” 金元福可能砍累了,示意手下过来帮他继续砍。刚才为了抓住这帮漏网的女真人,他可是损失了好几个部下。 “是,大人!” 朝鲜兵们发出了笑声,上来几人一个接一个的挥刀将女真人的脑袋砍下,然后好像踢球般将他们的脑袋从这头踢到那头,又从那头踢到这头,来来往往,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二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失了魂般往远处跑去。 他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哪怕跑到深山老林做野人,也比在这地狱煎熬的好! 一路上,他的脑中除了遍地的死尸,就是那被踢来踢去的脑袋,以及朝鲜人的狞笑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八旗败了,大金败了吗! 二珠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头冲向了几个正走过来的身影。 然后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他们旗的总管事务大臣萨壁翰大人。 只是萨壁翰大人却被五花大绑着,押解他的同样是朝鲜兵,有三个人。 “女真人!” 三个朝鲜兵看到了脑袋光秃秃的二珠,立时叫喊着挥刀杀了过来。 二珠没有吓的回头跑,而是持刀迎了上去,一刀将一个朝鲜兵砍翻在地。另两名朝鲜兵见了都是骇了一跳,彼此对视一眼,一人持刀,一人持矛向二珠刺了过去。 二珠挡住了持刀那名朝鲜兵,可持矛的朝鲜兵却接近了他,千钧一发之际,萨壁翰大叫了一声用身子撞向那个朝鲜兵,二珠趁机侧身一刀了结了这个朝鲜兵。 另外一个朝鲜兵见两个同伴接连被杀,愣了一下扭头就跑,边跑边叫却是求援去了。 “大人!” 二珠急忙用刀割掉萨壁翰身上的绳子。 “快走!” 萨壁翰二话不说拉着二珠就向林中钻去。二人不停的跑,不停的跑,跑到喘息还在跑,直到心脏实在承受不住那激烈的跳动,才双双瘫痪在地,大口的呼吸着。 那一刻,直如天地间就他二人般。 但是不知为何,两人眼中的视线却特别的明亮。 距离他们不到三十丈的地方,有火光映天。 萨壁翰和二珠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人小心翼翼的向那火光走了过去。 穿过密林,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片修罗地狱。 上千具尸体乱七八糟的倒在山沟中,有的地方正在熊熊燃烧着,不是木材的燃烧,而是尸体的燃烧。 山沟中,有明军正在拿矛朝地上的尸体乱捅,一个明军将领将一面插在坡上的旗杆一刀砍断,随手将掉落的军旗扔在火堆中。 “这...” 二珠看的呆了,那是正红旗的大旗。 “正红旗完了,完了...几千将士,这么多人命,就这么割草般的没了...要想不这么死,咱们就得换个活法...” 萨壁翰喃喃道,然后他就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 “他说什么?” 魏公公奇怪的望着前面两个辫子兵。 还乡团副团长阿福尼忙道:“回公公话,他说得换个死法。” “噢。” 魏公公摆了摆手,吩咐阿福尼:“那你们帮他们换个死法。” “是,公公!” 阿福尼应声带着几名公公的亲卫持刀上前,将萨壁翰和二珠逼到了悬崖边。 “你们是自己跳还是要我们帮你们?” 阿福尼给了二人一个选择,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萨壁翰和二珠选择了自己跳。 第二百八十三章 泼天的富贵 两个辫子兵毫不犹豫的跳崖着实把公公震了下,然后猛的抽了口烟,对身后的朝鲜两班武官中军虞侯安汝讷、军官韩应龙等说道:“记住了,这就是背叛大明,和咱家作对的下场!” 想想,又意难不平,恨恨说道:“什么叫反动透顶,这就是!” 朝阿福尼一摆手,吩咐道:“派人下去搜搜,把这两人底细给咱家找出来,回头破了黑图阿拉,别的能赦,这两人的家眷断然不赦。” “是,公公!” 阿福尼赶紧应了,却是知道刚才跳下去的一个就是镶黄旗总管事务大臣萨壁翰。心中也是感慨,萨壁翰可是建州老将了,没想到今天却是落个投崖而死的下场。 也幸亏自己弃暗投明的早,不然今晚恐怕也难有好结果。 只不过,刚才萨壁翰说的是活法还是死法? 阿福尼有些糊涂,他刚才听的真是不真切。 摇了摇头,人都死了,还问什么死活。 “代善去哪了?” 公公扭头问步兵第六联队的代理联队长徐兴。 “跑了。” 徐兴没敢隐瞒。 “跑了?” 公公朝四野望了望,山岭河谷的,能望见谁? 遂摆手道,“跑了就跑了吧,不过你这仗打的不错,以两个大队兵力对阵金军一旗不落下风,打出了咱皇军的威风,没让咱家失望咧,当记一大功。” “都是公公英明神武,指挥得当,末将这才侥幸溃敌!” 魏国府家将出身的徐兴基本素质还是有的,但刚才跟正红旗打的这一仗的确凶险,联队的伙夫都拿武器上了,那真是刺刀见红,全靠肉搏。 关键时候,要不是魏老九骑马把镶黄旗的军旗,还有那个什么鸟旗主的首级拿出来亮相,恐怕正红旗也不会撤走。 那样的话,鹿死谁手真的很难说。 凭心而论,就刚才正红旗的攻势和战斗力,徐兴认为大明除了皇军外,怕是再难有兵马难免与之对敌了。 “咱家从前说过,打仗咱不行,打牌你们不行。这话我现在还是摞在这的,说什么咱家英明神武,你们呐就尽弄些虚的,往咱家头上戴高帽,咱家有几斤几两,咱家能不知道?这仗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们打的嘛,功劳也是你们的嘛。” 连败镶黄、正红两旗,公公心情肯定大好,见谁都顺眼,心中也是油然傲气,底气百倍,信心十足。 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未到庆功时,你们要再接再励,现在八旗的镶黄旗败了,正红旗也败了,咱家看呐其它几旗也都乱着,你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再去捅他们两三刀,不求刀刀捅他们要害,断只手断条腿便行咧。” 离天亮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公公可不希望浪费这一个时辰。 知步兵第六联队只到了两个大队,刚才这一仗损失不小,公公便让安汝讷和韩应龙等人麾下的两百多朝鲜兵都归徐兴指挥,又要魏老九拨两个中队给徐兴。 得到补充的徐兴也没什么好说的,当下指挥所部沿正红旗溃退方向继续深入。 而此时完全渗透,或者说钻进八旗中间的明军除刘綎部、丁孝恭部外,又有沈世魁带领的挺进队,骑兵联队的一个大队,另有数百与上级失去联系的官兵。 散在外围与金军纠缠交战的有尚可进指挥的金州兵、浙军千余人;安国寺指挥的工兵联队600余;岛津平八郎指挥的第一混成旅团3000余人;崔容石指挥的朝鲜中正兵2000余人。 ............... 佟养性魂都要飞了,明军冲过来时,他在马上正给往前赶的部下们打气,哪知话音还没落,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队明军乱铳袭击了。 佟养性手里只有两个牛录,他从前一直是做“情报”工作的,所以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陡然遇敌,不知敌人有多少,再加上八旗正处于大乱之中,佟养性自是连接战都不敢就吓的打马飞奔了。 佟养性这一跑,他手里的那两个牛录的辫子兵也乱哄哄的散了,却有十多个辫子兵没跑,反而朝明军叫喊说他们是汉人。 袭击佟养性部的正是掐死了奴尔哈赤外孙的沈世魁,他部下的挺进队员要么战死,要么失散,此时身边只有七八十人。 听到辫子兵自称是汉人,沈世魁也是奇怪,叫人把他们带过来询问。起先这些家伙不肯老实交待,后来见沈世魁不耐烦了,害怕明军会杀掉他们的便乖巧起来,为首的那个便交待他们都是从前辽东巡抚派在建州的细作。 “小的们原先跟过萧伯芝守备,后来...”为首的那个吞吞吐吐的说了一通,大抵他们都是被佟养性出卖,为了活命才不得不替建奴效力。 “贪生怕死之辈!” 沈世魁听到现在大概也明白这些人什么心思了,当初或是被佟养性收买,或是被迫,反正一个个都背叛了朝廷给建奴充当了帮凶。现在见朝廷的兵马得胜,便一个个又想回头了。 算盘倒是打的不错! 沈世魁冷笑一声,便想把这帮人都给宰了,可这时那为首的家伙却说他知道伪酋奴尔哈赤的中军大帐在哪里,现在八旗大乱,要是有一支精兵趁乱摸黑潜至奴酋大帐,一定能让奴酋中军也跟着大乱。 为首的那个叫洗米华的汉奸道:“便是杀不得奴酋,只要乱了他的大帐,这散在各处的八旗兵便同被断了头的长蛇,就算天亮,他们也无济于事了!” 沈世魁听的心动,洗米华的这个建议不就是擒贼先擒王嘛。只是他身边只有七八十名挺进队员,那奴酋的中军大帐定然守备森严,怕是他们这点人就算摸过去也近不得。 “小的们都懂女真话,军爷们只要不闹出动静,这一路过去小的包管不会出事。” 洗米华可不单单是为了活命,也不纯粹是为了将功赎罪,而是盘算起日后的前程了。 毕竟,这金国看着就像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这节骨眼他们这帮人要不给明军立点大功,等建奴败了,还不得被明军秋后算帐么。 “军爷,那奴酋处确是有什么白甲兵护着,但乌漆抹黑的,他们又哪知道来了多少官兵呢?” 洗米华一脸期盼的看着沈世魁。 “娘的,有理,干了!” 沈世魁琢磨着自己这点人手在这混战中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倒不如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去赌一把。 要赌赢了,那可是泼天一般的富贵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喂喂喂,喂?! 沈世魁,辽东沈阳人,早年为牙行买头,万历三十九年入沈阳中左卫,后入皇帝亲军。历任皇帝亲军总旗、百户、千户、指挥使,第二军中将师团长、西征第三方面军司令长官,轴心国东欧战区司令长官,因功晋陆军大将,封定武侯。 因其女嫁于魏公为妻,故时人又呼“沈太爷”。晚年,沈世魁风评不佳,利欲之外无他作为。无疾而终,年享七十三。 ......... 世魁之女绝色,魏二呆贪其貌美,利诱威逼世魁嫁女。令人发指的是,辽东地方文武为巴结魏二呆,竟在世魁老宅立“紫气东来”碑,意世魁女当为皇后,谋逆之意昭然若揭。——《魏二呆传奇》 .......... 代善十分的不甘,各旗都乱唯他正红旗不乱,并且还帮老七阿巴泰顶住了刘綎的反击。 得知老五莽古尔泰的正黄旗没能挡住东南的明军,代善又果断挥师前往堵截,半道便撞上了一支明军步卒,双方几乎都没有任何迟疑就投入到了厮杀之中。 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山沟中布满双方将士尸体,但无论是明军还是金军都没有撤退的意思。 双方好像两头饿狼般,死死缠着。 李永芳领着汉军也及时赶到,绕道山沟另一面向明军发起猛攻。 虽然明军抵抗仍就十分顽强,但从明军的铳声中,代善判断他们最多不过两千人,而己方除李永芳汉军两千余外,有三千多正红旗精兵。 明军火器虽厉,但金军占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且明显这股明军没有援军。因此,只要代善咬牙不退,明军一定难以支撑。 然而,让代善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镶黄旗溃败的消息传了过来,紧接着明军有人将镶黄旗的大旗和他四弟汤古代的脑袋提着在沟上大喊大叫。 “正红旗的人听着,四阿哥汤古代已叫明军杀了,我等镶黄旗将士已经阵前起义,重新为朝廷效力,从此与奴尔哈赤家一刀两断...” 更要命的是,镶黄旗的叛徒常舒带了一帮子镶黄旗的官兵帮着明军劝降,这让正在和明军苦战的正红旗将士们人心惶恐,士气一下跌到谷底。 眼看军心大去,代善无奈只得下令退出战场,先和这股明军脱离接触。撤退时,扛军旗的壮大被明军射中,代表他代善正红旗主的大旗落在了明军手中。 黑夜之中的撤退肯定是乱成一团的,正红旗乱了套,李永芳的汉军也跟着乱了套。 等脱离了和明军接触后,代善才发现他能收拢的兵马只有七八个牛录,不到两千人了。 代善来不及心疼自己的损失,想着先去和他的阿玛会和。 明军虽然击溃了镶黄旗和他的正红旗,但明显明军也是没有什么后力,所以阿玛只要能将散在各处的兵马聚拢起来,明军还是没有可能吞下整个八旗。 去往中军大帐处的路上,代善一伙又被一支人数不到百人的明军袭击。 辫子兵们一阵“嗖嗖”的放箭压制住了那股明军,在代善的指挥下也不去追杀这股明军,纷纷往中军大帐涌去。 这些建制还算保存完整的八旗兵便是撤下来还能保持战斗力,那些失去建制被明军打乱,甚至是被自家人打乱的八旗兵可就惨了。 林子里到处都是在寻找出路的八旗兵,一些辫子兵甚至连身上的盔甲都脱掉了,只为自己能够在林中跑的快些。 而很多同样和上级失去联系的明军也在山林中乱钻乱窜,双方的士兵隔一会就能碰上,一番厮杀之后便又是新的乱窜。 最戏剧性的一幕是明金双方两支乱兵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喘息,彼此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然后,这两队人马歇够了拍拍屁股各奔东西,谁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 李永芳跑的也是飞快,在听说镶黄旗全军覆没后,他这个抚西额驸就知道大事不妙,不等正红旗主二贝勒代善鸣号收兵,就带着手下人跑了。 跟在李永芳后面跑出来的汉军有好几百人,一个个跑的都快喘不过起来了,其它人要不就被明军追上,要不就是没头苍蝇的不知道跑哪去了。 从朝鲜军投降到现在不过过去几个时辰,八旗就陷入大乱,胜局变成了乱盘,这让李永芳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立在马上的身影在火光的映射下无比高大,但那高大的身影此时却在微微颤抖着。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跟着李永芳一起投降的抚顺所辖台积堡把总刘庆国脸色无比煞白。 “去找汗王!” 李永芳的手虽在颤抖,但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冷静。去和汗王会合无疑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根本没有想过投降,作为第一个向建州投降并帮着劝说了大小堡寨五百余处也跟着投降的明朝将领,朝廷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更莫说他的家眷和手下这些汉军的亲人都在黑图阿拉。 李永芳见跟着自己跑过来的士兵们都是有气无力,一个个跟丧家之犬似的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打起精神来,八旗还没败呢!” 士兵们望着带领他们追随建奴的李永芳,目光也是复杂。 “不想你们的老婆孩子和爹娘被砍头,就不要胡思乱想!” 李永芳哼了一声,打马往记忆中的汗王中军帐奔去。 ........ “正黄旗在哪,联系上没有,联系上没有!” “四阿哥那里什么情况,到底有没有人知道!” “什么,二贝勒带兵过去了?那有没有二贝勒的消息?没有?快派人去找啊!” “正蓝旗现在何处,派过去的摆牙喇回来了没有,正蓝旗有没有奉汗王的命令!” “乱?狗奴才,难道汗王不知道乱!不管死多少人,你们也得跟镶蓝旗联系上!” “......” 汗王帐,和何礼、拜兰、穆克坦、纳尔察等乱成了一团,下面的人更是慌成一团。 负责传令联络的摆牙喇传令兵一拨拨的奔出去,一拨拨的回来,可带来的消息却没一个让众大臣们心安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杀奴尔哈赤! 夜里本来就联络不便,再加上一片混乱,明金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道路堵塞,使得奴尔哈赤的中军汗王帐很难及时和各旗取得联络。 并且,有一部分狡猾的明军还会专门躲在道路两侧林中袭击八旗的传令兵,起初这些明军可能是柿子捡软的捏,毕竟那传令的八旗兵最多也就两三人,袭杀他们很是容易。但当明军发现被他们袭击的是金军传令兵后,随机的袭杀就成了专门的行动。 这就使得奴尔哈赤与各旗的联络变得更加困难,为了避免被明军袭杀,摆牙喇传令兵已经不敢几人行动,而是十数人一起。 可即便如此,传令兵们也很难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传令的目标。 “以乱对乱”是个不错的应对法子,但前提是群龙得有首,各旗和汗王帐保持联系。 失去了联系,那就不是“以乱对乱”,而是成了各自为战,这正是明军所期望的! 穆克坦建议中军吹号,以此告诉各旗汗王在哪,使各旗能在这乱局中有主心骨,不致真的慌了神。 但何和礼他们却是坚绝不同意,认为中军吹号固然能让各旗知道汗王在此,但同样也会让明军知道。 要是有明军趁夜色潜摸过来使中军大帐也跟着乱起来,那就是真正的大势已去了。 奴尔哈赤没有采纳穆克坦的建议,尽管何和礼他们急的焦头烂额,但他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认为现在的局面八旗虽处于混乱和下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也只能力竭于此,难有大的作为。 退一万步,即便各旗真的乱不成军,只要他的白甲摆牙喇亲军没有乱,这场战事他奴尔哈赤依旧有翻盘的能力。 四千多白甲摆牙喇可不单单他天命汗的护卫亲军,更是他天命汗手中的战略预备队。 这一手可是奴尔哈赤跟李成梁学的,宁远伯在世的时候大小百仗,无论哪仗都会保留一支生力军在手中。 奴尔哈赤在等,等天亮。 何和礼他们肯定没有奴尔哈赤这般沉着,联系不上各旗,又不知道各旗现在情况的他们不仅仅是焦头烂额,可以说是急得嗓子眼都冒烟了。 先前远处传来的明军歌声可是个十分不好的讯息。 这等大乱之中,明军还能唱歌,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不但士气正隆,击溃了两黄旗的防线,更加有可能对八旗形成了优势! 两黄旗迟迟没有联络上,也迟迟没有派人过来奏报,而二贝勒代善领着正红旗往东南方向增援,从侧面印证了何和礼他们的担忧。 要是两黄旗被明军击溃,无疑证明了明军抵达阿布达里岗不是小股部队,而是所谓的皇军主力了! 何和礼审过朝鲜人,他判断魏阉统率的皇军大概只有两三万人。两三万皇军对比四五万八旗军,兵力上还是处于弱势。 但那是平常,对于现在已经持续奋战多天的八旗将士而言,这支两三万人的明军一旦全部加入战场,对八旗可是致命的一击! 要知道,这支皇军可是先后两次和八旗交过手,全歼过镶白旗。而他们全军出现在阿布达里岗,表明扈尔汉的偏师已经全军覆没。 这是什么样的战斗力? 不管是被全歼的镶白旗,还是扈尔汉的偏师,都是拥有数千女真儿郎的精锐啊。 当年和汗王不对付的李如梅曾上书明廷,说什么建州七千可当倭奴十万,以此请朝廷能够允许他带兵剿灭建州。 李如梅的这个想法被他的父亲李成梁否决了,并且李如梅的这种说法肯定有夸大一面,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八旗兵的战斗力的确是很强大的。 而那支皇军却能前后成建制的覆没八旗兵,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至少,不会比杜松、刘綎麾下的家丁差。 何和礼不敢表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他很悲观。一个刘綎已经耗了八旗足足四天,不少将士都是饿着肚子在撑,眼看胜利就要到手却冒出支皇军来,将士们真能支撑到底吗? 纳尔察、穆克坦倒是没何和礼这么悲观,他们只是着急,但急也没用,现在只能等着摆牙喇传令兵们联系上各旗。 一众大臣们在汗王帐门口团团转,倒是范文程很是清闲,他站在不远处的树底下,却是看着远处发呆。 范学士这会没什么用武之地,他的学识再广再多,于这乱局之中也毫无作用。 心中默念最多的就是盼着东方的太阳早点升起来。 看得见了,就能知道怎么办了。 远处的夜空中,突然有三发黄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发出绚烂而短暂的光芒。 范文程怔了下,他知道这是明军用于夜间联络的发烟弹。下意识的朝附近看去,果然数里外也有三发黄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 明军的这个信号只是在联系吗? 范文程眉头微皱,接着他皱的更深了,因为他看到阿布达里岗的夜空中,越来越多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响。 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看起来好像明军已经完全占领阿布达里岗似的。 最先的那三发烟花发射地应该是明军的主将所在! 范文程眼睛一亮,他想到了这一点,他要赶紧将这个情况告诉汗王,但不远处有动静传来。 “什么人?” 护卫的白甲摆牙喇拦住了打着火把过来的刘兴祚一行。 刘兴祚上前道:“我是正红旗一等副将刘兴祚,奉旗主之命求见汗王!” “快跟我来!” 摆牙喇牛录额真富察马武知道汗王正在派人和各旗联系,想也没想就领着刘兴祚一行往汗王帐赶去。 但是很快就有汗王帐的侍卫上前示意刘兴祚他们将佩刀解下,这是应有之意,马武正要回头与刘兴祚说话,却见对方突然拔刀向自己砍来。 “你干什么!” 马武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刘兴祚砍倒在地。没等那些侍卫和摆牙喇亲兵们反应过来,刘兴祚一行就挥刀朝他们砍了过去。 后面林中也传出震天的喊杀声:“杀奴尔哈赤!” “出了什么事!” 帐中的奴尔哈赤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声怔了一下,急忙走到帐外。一等侍卫大臣拜兰已经冲了过来,急声叫道:“汗王,正红旗的刘兴祚带兵叛乱了!” “胡说,刘爱塔怎么会叛我!” 奴尔哈赤难以置信。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们找到老奴了! 阿思通,建州女真人,汉名魏永寿。 万历四十七年阿布达里岗之战阵前随刘兴祚反正,因功升皇帝亲军千户,后任联队长、旅团长、师团长,授陆军中将衔,二等帝国勋章。 为人贪财,性格残暴嗜杀,广受诟病,后因与复兴社争权,被夺军职,改任陆军训练少监。 ........ 刘爱塔不可能背叛自己! 奴尔哈赤不信,打死他也不信! 对刘兴祚,天命汗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不仅将他赐为正红旗,还给他娶了贝勒乳母女儿为妻,另外还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皮衣送给了刘兴祚。 大金建国后,奴尔哈赤又封刘兴祚为一等副将,让他成为大金第一个单独统率汉军的汉官。 萨尔浒大战明军杜松部时,刘兴祚奉命坚守吉林崖,为大败杜松部立下了汗马功劳! 随后对马林部的战斗中,刘兴祚也是奋勇当先,带兵冲破了明监军潘宗颜的营地,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背叛自己呢! 奴尔哈赤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刘爱塔会叛变,因为毫无理由。当年刘爱塔可是自己主动投奔建州的啊! 可事实却无情的打击了奴尔哈赤,他万分信任的刘爱塔不但反了,此刻还带着手下的汉军要砍他天命汗的脑袋! “杀奴尔哈赤!” 悄然潜至汗王帐边上的刘兴祚手下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喊着震天的口号杀出,护卫汗王帐的白甲摆牙喇亲兵们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汉军斩杀了上百人之多。 出其不意的汉军在刘兴祚兄弟等人的率领下目标很明确,根本不与左近摆牙喇纠缠,两千多人一路直奔汗王帐。 沿途摆牙喇亲兵们不是没有试图阻止,但汉军集中一处疯狂冲杀,他们根本挡不住。 局面就如同现在的阿布达里岗,明明八旗占着兵力优势,却被兵力远少于他们的明军搅得稀巴烂。 “放火,放火!” 刘兴祚的亲兵队长阿思通带着一队人到处点火,把路上过来的摆牙喇亲兵帐篷都给点着了,帐篷起火之后又引燃四周林木,转瞬就是火光冲天。 望着正朝汗王帐杀过来叛军和眼前升腾起的熊熊烈火,范文程的脸上满是茫然和绝望,一颗心真是凉到了底:这下真是完了! 若知这建州会有今日,当初...唉! ........... “汗王,快走!” 纳尔察和一等侍卫大臣拜兰等人眼见叛军来势凶猛,亲兵一时无法有效抵御,担心叛军会冲到大帐危及汗王的安危,便纷纷劝说奴尔哈赤先走。 奴尔哈赤却是眉目须发,按着佩刀怒道:“区区汉军,有何可惧,叫摆牙喇挡住便是!” 天命汗不愧是天命汗,再危险他老人家都是临危不惧! “臣去宰了刘兴祚那王八蛋!” 何和礼见岳父不肯走,亦知此时岳父若走于局面更加凶险,便嘱咐拜兰等人一定要保护好汗王后,带着手下戈什哈持刀向着叛军方向杀奔过去。 刘兴祚部已冲至离汗王帐不足里许处,附近摆牙喇大多反应过来,正拼死前来阻拦。 刘兴祚也不理会从两侧涌上来的摆牙喇亲兵,和弟弟刘兴义等人带着最精锐的两百多人只在夜色中闷头前进,遇到金兵便砍,目标就一个,那就是奴尔哈赤! 带人紧急赶来的何和礼很快就和刘兴祚手下的汉军遭遇,一队持矛的汉军也发现了他们,立时冲了上来。 “杀!” 何和礼很快带兵和这队汉军厮杀在一起。 不愧是跟随奴尔哈赤的老将,虽然年事已高,但何和礼武艺仍是出众,长刀用力挥转劈下,一个汉军便鲜血喷涌,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戈什哈们连同一同过来的摆牙喇们也是奋勇,杀的汉军不住后退,这时就听有人惊喜的叫了一声:“是何和礼,发财了!” 这声叫唤把何和礼听的一愣,因为女方说的是女真话。 “你们是女真人,为何要跟刘兴祚个汉人背叛汗王!”何和礼也不知道刚才叫唤的人在哪,拿刀厉声喝斥。 “女真人的天子只有大明的皇帝,奴尔哈赤算什么东西!” 阿思通一脸狞笑的从人群中闪现了出来,大刀一挥,喝令部下女真兵们道:“这家伙是老奴的女婿,杀了他,大明朝廷有重赏,人人有份!” 说完挥刀便奔了上来,数十名阿思通手下的女真亲兵见状也挥刀持矛冲了过来。 另一边刘兴义也看到了何和礼,赶紧带人从左侧包抄了过来。 何和礼身边只有二三十个戈什哈,面对叛军的重围,他们倒也竭力反抗,但终是不敌一个个被叛军砍翻刺倒在地。 阿思通更是趁何和礼苦战时,拿长矛趁其不备从其身后捅入。当时何和礼身子就是一僵,想要转身,身上的力气却一点点的消失。 “狗屁的四大臣!” 阿思通上前将何和礼背上的长矛猛的抽出,鲜血喷涌中何和礼轰然倒地,嘴里似在念叨什么话,不过没有人能听见。 阿思通可没心思蹲下听何和礼说什么,只知此人不但是奴尔哈赤的女婿,更是金国的四大臣,奴尔哈赤的左膀右臂,因此这个家伙的脑袋可值钱的很。 抬手用刀就将何和礼的脑袋斩了下来,然后提着脑后的辫子就这么将首级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这是生怕叫别人抢了去。 刘兴义见了阿思通样子,“嘿嘿”一声叫道:“阿思通,别管那些家伙了,你还想不想要万两黄金了!” “有钱傻子不要!” 阿思通朝附近正涌过来的摆牙喇亲兵们瞅了一眼,一脸不屑,提刀带着手下的女真兵们就往前冲了过去。 西南方向林中,数十名明军望着火光滔天,喊杀震天的奴酋中军大帐,一个个是又惊又喜。 “这是怎么回事?” 给沈世魁他们带路的洗米华一脸愕然,心下嘀咕难道是有人打了跟他一样的念头把别的明军给带过来了? “给公公发讯号,我们找到老奴了!” 沈世魁也是惊喜,但没有马上带兵上去,而是从边上的士兵手中拿过三枚升烟弹。 继而就听“嗖嗖嗖”三声,如钻天龙般的发烟弹升空之后,三发红色绚丽的烟花弹在半空中炸开。 “公公,找到老奴了!” 几名爬在大树上四下眺望的亲卫队员们兴奋的欢呼起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黄梁一梦 半空中的三发红色烟花弹,看到的不仅仅是明军,也有金军。 随着烟花弹的消失,山林河谷中的明军不约而同的向着同一个方向杀去。 已经不需要指引了,滔天的火光就是最好的指引。 除了刘綎部,无论是皇帝亲军的官兵,还是朝鲜师团的官兵,都知道那三发红色烟花弹是在通知全军敌人最重要的人物就在那里! 八旗兵们也惊了,滔天的火光在明军眼里是最好的指引,在他们的眼里却是让人万分惊恐的信号。 汗王遭袭了! 代善、莽古尔泰、阿巴泰、阿敏、雅尔哈齐、额亦都、费英东......每一个八旗将校都在拼命的带人往回赶,他们要救援天命汗、救援八旗的共主! 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一个,那就是回援变成全线的撤退,原本的僵持混战变成了一边倒的溃散。 只顾得回军去援救汗王帐的八旗兵们无一不遭到了对手的猛烈攻击。 刚刚被八旗兵打退了攻势的刘綎眼见当面辫子兵疯了般打马往回跑,再见四面八方都响彻着友军的喊杀声,大笑数声,持刀便要向辫子兵杀去。 可在刚才的战斗中,刘綎被流矢射中,伤了左臂。又战,复伤右臂。即便如此,刘綎仍呼吼率部与辫子兵鏖战不已,死于他剑下的辫子失不下数十人。 只现在,刘綎已是力竭难以奔跑。 “父亲,我来背你杀奴!” 发现自己的父亲无法奔跑后,刘招孙二话不说上前一手背起刘綎,一手挥动镔铁大刀,率领家丁官兵向辫子兵溃逃方向疾杀而去。 “儿郎们随爷杀奴,随爷杀奴!” 被招孙背着的刘綎双臂已是难以举剑,但却疾声呼吼。 众将士听了老将军疾吼,人人奋勇。 ....... 刘兴祚部汉军虽阵前反正奇袭奴尔哈赤,造成了奴尔哈赤中军帐大乱,但因刘部没有与明军联络的手段,因此汗王帐的大乱并不为四周明军所知。 事实证明,如果不是沈世魁命人打出的三发红色信号弹,散布在阿布达里岗与八旗混战的明军是不可能知道奴尔哈赤在哪的,那些和汗王帐失去了联系的八旗兵们也不可能冒然回援的。 名不见经传的牙行买头,三十多岁才入伍的沈世魁以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阿布达里岗,搅动了参战的明金数万将士。 一开始,也是因为沈世魁的大胆突袭引发了连锁反应,使得八旗主力自己慌乱,从此走上了战败的不归路。 如果不是沈世魁,无论是被围攻了四天的刘綎部,还是陆续赶到的明皇军的前锋部队,都不可能歼灭对手,能让对手大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哪怕是皇军的统帅魏良臣公公,给了部队充分的自主权,让他们哪里有辫子兵就往哪里打,目的也仅仅是使对手大乱,从而能成功救援出被困的刘綎部。 魏公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靠着“乱打”能彻底击溃金军,但沈世魁却让魏公公看到了之前不敢想的大胜。 所有的明军都在行动。 如同蚁后被攻击一般,阿布达里岗所有的辫子兵都和“兵蚁”一样完全不顾危险,拼死的回援,拼命的回援。 而明军同样如此,紧随在辫子兵身后拼命的追杀。而一部分早已钻到辫子兵后方的明军官兵,则在红色讯号弹的指引下不顾一切的杀往奴酋的中军帐。 几万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去。 沈世魁同他麾下的挺进队员们在红色的烟花弹还未消失前,就呐喊着冲向了火光滔天的奴尔哈赤中军大帐。 虽然他们只有八十多人,但那三枚就在咫尺腾空的红色信号弹却让奴尔哈赤和身边的大臣将领们将危险放大了无数倍,他们以为有成千上万的明军攻过来了。 深夜中的喊杀声本来就会被无限放大,而沈世魁部携带的不多手雷的爆炸声,更使得奴尔哈赤误判明军连炮兵都推进到了他的大帐附近。 正在和奴尔哈赤的亲兵交战的刘兴祚部汉军则是以为真的有大股明军赶到,那一刻,上至刘兴祚,下至普通汉军士卒,人人都是欣喜若狂,而那些拦截的摆牙喇兵们则是慌乱不知所措。 临危不惧的天命汗终于惧了,外有明军重兵进逼,内有刘爱塔作乱,他必须马上“转移”了。 现在不是他天命汗逞英雄的时候! 在一等侍卫大臣拜兰和纳尔察等人的保护下,奴尔哈赤向着西北方向“转移”了。 天命汗的转移行动是顺利的,毕竟此刻周左真正的敌人只有刘兴祚的汉军和沈世魁部的几十人,他们尚未来得及杀到奴尔哈赤身边。 但天命汗的转移行动却让尚在和叛军搏杀的摆牙喇亲兵们惊魂了,这些八旗最精锐的将士开始无心抵抗,纷纷随着汗王往西北方向溃逃。 与此同时,又有几股明军攻了过来,他们人数同样不多,但黑夜同样将他们的人马和攻势无限的放大。 八旗兵也赶过了,但是发现汗王帐所在尽是叛军人头,火光滔天,狼藉一地后,这些八旗兵本能的选择了逃跑,而不是冲上去和敌人交战。 “转移”途中的奴尔哈赤下令吹号了,号声不是让各旗继续和明军死战,而是告诉他们立即撤退。 惊乱中的奴尔哈赤已经为接下来做准备了,他要最大程度的收拢兵马走,否则,面对明军的不住进逼,他将毫无还手之力。 听到撤退号声的八旗将校们没有迟疑,迅速下令往西北方向逃奔。能跑的都在跑,实在是跑不了的也只能听天由命。 穆克坦没有随天命汗一起转移,他带着亲兵竭力抵抗着攻上来的叛军。 在被刘兴祚砍倒后,穆克坦仍高呼“杀敌”,挣扎小半柱香时间才因失血过多而死,死时十分痛苦,惨状令人唏嘘。 另一名十六大臣之一的布赛的死相对轻松一点,他被沈世魁的挺进队用手雷崩落了半个脑袋,毫无痛苦的死去,比起穆克坦来,当真是幸福许多。 范文程无处可逃,天命汗在转移时把这个汉人的学士给忘记了。他失魂落魄的在林中钻来钻去,却因为不知道方向被几个汉军给擒住了。 范文程本想求降,但那个几个汉军却是不识得他范学士,见其脑后留着辫子,竟然问也不问是谁,就把范文程当成吓破胆的辫子兵给随手杀了。 可怜范文程一直都觉自己怀才不遇,想在新兴的大金有所做为,好能施展胸中的抱负,结果却是好梦才做数月就成了阿布达里岗密林中的一具喂养大树的尸体。 死前,他的意识完全模糊,依稀间有片段映入脑中,片段中,他范文程可是大金的开国功臣,从龙入关的元勋啊。 范文程的尸体一直没有被发现,哪怕后来明军奉魏公公之命在山上大搜捕,也同样没能找到范文程的尸体。 真正是黄梁一梦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让他们跑四十米再说! 厂臣部领亲军事魏公公亲切称赞“红旗植物园”,谓此人素来豪杰,理当重用。 ...... 彼时,魏公领皇帝亲军平奴集团刚刚经历五女山战斗,全歼奴大将扈尔汉以下八千余。 后闻刘綎部遇奴主力被围牛毛岭,魏公不顾自身有恙,拄拐激励亲军将士,不惜一切代价增援阿布达里岗,哪怕全军玉碎也要救出刘綎。 后亲军第五步兵联队、第六步兵联队、骑兵联队、工兵联队、第一混成旅团、朝鲜第三旅团等先头部队计一万一千余官兵急行军抵达战场,在难辩敌我之时猛烈袭杀,直插金军纵深。 亥时,魏公抵达家哈岭,观战之后认为应当乱中取胜,遂令所有能联系的部队哪里有辫子兵就往哪里打,总体就是从东到西,目标是趁乱解救被围刘綎部。 在以乱打乱的作战背景下,魏公及时下放指挥权,展现了魏公军事思想精髓,使得亲军下级指挥员能充分发挥能动性,积极展开临机自主协同,对战场迅速做出反应,最终把握良机,重创金八旗。 反观对手金军八旗集团,在经历了萨尔浒、尚间崖两场恶战之后,其主力部队不得休整即全军东进,各旗之间较为混乱,携带粮草只能支撑数日。 且因为急于东进解决刘綎部,八旗集团在取胜的萨尔浒地区并未留驻一定兵马,使得由监军周铁心组织聚拢的杜松残部与友军叶赫部轻松深入,连夺金军数座重关,封堵了八旗主力同黑图阿拉的联系,为全军歼灭八旗集团奠定了基础。 强攻刘綎部四日无果的八旗军在亲军赶到之后,某种程度上已经宣告了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的破产。 敌我双方大量的主力部队,密集交错在充满极大不确定性的战场上,双方都面临部队分散、通联不畅的困局,任何一支部队都可能随时与对手擦肩而过或是迎头相撞,重重迷雾使得占有兵力优势的八旗集团难有作为。 面对这种战场态势,奴尔哈赤本人尽管做出了有利于局面的指示,但由于刘兴祚部汉军的反正,阴差阳错之下使得八旗的指挥中心大乱。 挺进队沈世魁发现奴酋中军帐大乱时,适时把握机会向全军发射讯号,主动出击,死死缠住敌人,迫使奴尔哈赤不得不仓皇逃窜,此战,也成为重创八旗集团的关键一环。 ——阿布达里岗平奴战役纪念馆系列解说词,该馆于天启五年建,同年馆长佟佳马得礼上书朝廷,说当地百姓有感得魏公才能解放,脱离建州反动集团苦海,所以要为大小魏公建生祠。 小魏公批示:“是当地群众的要求还是官员的意思?若是前者,可建,但生祠规模不宜过大,占地两三亩就好,也不必群众筹资,他们能有几个钱咧?着当地拨款,咱再给些补贴便是,万不能加重群众负担。若是后者,驳回,罚馆长一年薪俸。” 大魏公批示:“一切都听俺侄的咧。” 天启帝批示:“厂臣有功于社稷,无甚不妥。” ......... 奴尔哈赤的转移虽是顺利,但却上下慌乱,转移时也因为过于匆忙,导致很多尚在和叛军交战的白甲兵们不知情,由此导致很多白甲兵不知道汗王去了哪里。 在拜兰等人的护卫下,奴尔哈赤一气跑到了沙岭,此时身边只有两三百人。好在,并没有明军跟随。 惊魂未定的拜兰等人叫来留守沙岭的甲喇额真,正要对方赶紧布置聚拢溃兵时,却听汗王突然暴跳如雷大骂侍卫们:“阿济格呢?阿济格在哪!” 拜兰等人这才发现十二阿哥竟然没在队伍当中,这一下都是急了,拜兰连忙带人回去找十二阿哥。 回头的路上,拜兰遇到了率兵赶来的二贝勒代善。 得知父汗已经撤到沙岭,代善不由松了口气,他刚才可真是担心死了。 “什么,小十二丢了!” 得知十二弟阿济格走失后,代善脸色大变,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拜兰见代善一脸担心,很是着急的样子,忙安慰道:“二贝勒您别急,奴才这就去把十二阿哥找回来!” 代善急道:“那还不快去,找不回十二弟,你就不要回来了!” 拜兰应了一声,心道二贝勒果然是兄弟情深,这要是换了大贝勒禇英,怕是一点也不急。 代善能不急吗,阿济格不仅仅是他的弟弟,更是镶白旗的旗主! 而他代善和阿济格的额娘、大金的大福晋也是他代善名义上的额娘阿巴亥可是“盟友”! 众所周知,代善虽是二贝勒,上面有哥哥禇英压着,但代善在大臣中的名声和人缘却是十分的好,也是大臣们心中最理想的储君继承人。 此前,代善可能并无机会,但在禇英因为大小甸之役葬送了镶白旗后,无论是在阿玛心中的地位,还是在八旗之中的威望都明显下降了,而代善却因此得到了他阿玛奴尔哈赤的看重。 萨尔浒大战,代善的正红旗功劳最大,因此在斩杀了明总兵杜松后,高兴的奴尔哈赤对身边的人说道他将来百年之后,年幼的阿哥们得交给阿巴亥和代善抚养。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可是非常多的,要知道女真人有“收继婚”的习俗,即父亲死后,儿子可以娶父亲的妻子。 奴尔哈赤如此与众人说,显然是有意让代善做他的继承人。 可是奴尔哈赤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心目中十分优秀的二儿子早就和他的大福晋阿巴亥有了秘密。 早些年奴尔哈赤领军出征时,阿巴亥经常深夜出汗王殿到代善家去,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知道的人也不敢说。 更准确的说,代善和阿巴亥不是单纯为了私情在一起,而相互利用。 阿巴亥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正值最好年华的她一直在做着准备,这个准备就是比她老了三十多岁的丈夫哪一天突然去世。 阿巴亥不是为了自己准备,她是为自己的三个儿子准备。如果丈夫一旦去世,她年幼的三个儿子很难在八旗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再加上太子禇英性格残暴,对她很不恭敬,所以,阿巴亥想得到代善的支持。 而急于想取代大哥的代善对于“大福晋”伸出来的友谊之枝,自是牢牢握住,双方通过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确定了合作。 当初镶白旗重建时有关旗主人选的争论中,小阿济格能够出掌镶白旗,代善在其中出力可是很大的。 有了阿巴亥这层关系,阿济格这个旗主便是天然支持二哥代善,现在阿济格却走失了,代善能不着急? 兄弟情份是一回事,如何跟阿巴亥说更是一回事! 代善真的是急,但他却没有自己掉头回去找十二弟,而是带兵赶去了沙岭。 相比十二弟的安危,能够及时出现在阿玛身边,让阿玛感到足够的安心也是很重要的。 阿济格一开始是和阿玛奴尔哈赤一起走的,但因为当时太过混乱,走着走着他就和阿玛失散了。 发现自己的阿玛已经不见了后,阿济格吓的哭嚎了起来,这让一直保护着他的几十个摆牙喇亲兵们感到了危险。 而在数里外,已经在老马帮助下换了衣服的魏公公正神清气爽的指点着阿布达里岗这片江山,但听他老人家道:“林子这么大,就是上万头猪钻在里面,你们也捉不过来,别管了,丧家之犬让他们跑好了,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跑哪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别管他们,让他们跑嘛! 这就是具有伟大政治与军事智慧的魏公公思想之精髓啊! 跑就跑嘛,有什么打紧的? 没了军心士气,又没吃没喝的,辫子兵们能跑到哪去? 常舒可是交待的一清二楚,几万八旗兵早就吃了上顿没下顿了。便是常舒不交待,公公也不信急于解决东边刘綎的八旗能有时间把粮食往前线运。 就是有时间,这会他们也运不上来! 真当千年一出的公公谋划了近十年部署,是纸上谈兵不成? “公公,建奴大溃,此时若停止追击,岂不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作战参谋陆兆民一听魏公公下令不要追击,心里很是着急,如今建奴个个丧胆,根本没有勇气回击,各部只要大胆追杀,斩获肯定远比现在的多,怎的公公却不让追呢。 魏公公呵呵一声:“你是想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好文采! 陆兆民暗自佩服一声,道:“属下正是这个意思。” “穷寇嘛,还是莫追了,我皇军官兵战至此时,也是人马皆疲,再追下去徒增无谓伤亡。” 魏公公既决定放辫子兵们跑,自然不可能朝令夕改。当然,除了自家兵马也是累极,损失极大的原因之外,公公也是怕阴沟里翻船。 没跑出去的辫子兵肯定很多,但跑出去的肯定也多。 所以,皇军将士们真要跟抓猪似的漫山窝里搜捕,散得跟一盘乱沙似的,跑出去的辫子兵万一灵光一闪,给皇军来个回马枪,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这事不正在建州的后方上演着么。 再说,这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阿布达里岗的虚虚实实可就都看的分明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是不假,但那是兵多粮足,将士人人得以休整过的前提下,而非现在这般。 公公的命令很快被传达到各部,传达方式可比金军的人马通信要有效简单的多,几枚发烟弹就解决的事。 “停止追击!” 看到后方的信号弹,各部官兵们即便对此命令有困惑,但还是纷纷停下追击的脚步,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往回收拢,并占领了一些制高点,形成了一道简单的防线。 又有朝鲜两班军官韩应龙、金元福等奉公公令,往家哈岭调来那八千多到现在都没敢动的朝鲜兵帮着明军清理战场,搜寻阵亡将士尸首和林中潜藏小股建奴。 “父亲,他们怎么不追了?” 同步兵第五联队一起追杀的刘綎父子突见友军不追了,均是不解,待知是皇军统帅魏公公发出的讯号,父子俩也无可奈何。 毕竟,刘綎哪怕贵为五军都督左府佥书,也指挥不动皇帝亲军这支不归外朝管的兵马。 不过这仗总算是赢了,想到白天还在苦苦支撑,夜里却杀得建奴丢盔弃甲,刘綎忍不住感慨,继而却是身子一软摔倒在地。 “父亲!” 刘招孙等人吓得赶紧将刘綎抱起,叫喊随军的医官。 ....... “阿玛,拜兰他们已经回去寻找十二弟了,眼下到处都是乱兵,十二弟或许就在其中,只是知阿玛不知道而矣。” “大哥,此地也不安全,我军现已成惊弓之鸟,万一明军随后掩杀,势必又是崩溃!” “唯今之计还是先撤回都城吧,汗王!” “阿玛不是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吗,如今我军虽败,但元气尚存,各旗陆续都撤了出来...” “......” 沙岭,代善、莽古尔泰、阿敏、雅尔哈齐、费英东、额亦都等逃出来的贝勒大臣们正在劝说奴尔哈赤带领他们撤回黑图阿拉,重整兵马与明军再战。 “见不到阿济格,本汗不走!还有何和礼、穆克坦他们都下落不明,本汗如何能抛弃他们呢!” 奴尔哈赤知道代善他们说的不错,可现在他最疼爱的小阿济格不见了,女婿何和礼也下落不明,叫他这做阿玛的如何能走呢。 “对了,范学士呢?” 奴尔哈赤朝四周看去,却是没有见到那个大金开国以来第一个投奔自己的汉人秀才。 众人也四下里找去,都没发现范文程,但除了奴尔哈赤是真的关心此人下落外,其余的人都没把此人当回事。 左右一个汉人秀才,有什么好重视的。 奴尔哈赤神情黯然,他知道范文程多半凶多吉少了,在那些叛军的砍杀之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能济得什么事。 暗叹一声后,奴尔哈赤强撑起精神,问代善:“抚西额驸和施吾里额驸呢?” 抚西额驸是李永芳,施吾里额驸是佟养性。 “这...” 代善愣了下,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下落。 奴尔哈赤又看向其他人,却是个个摇头,这让天命汗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代善、莽古尔泰、塔拜、阿巴泰、德格类、巴布泰、赖慕布... 怎么少了几个? 奴尔哈赤心头一跳,抓住代善的手问道:“你四弟、十一弟去哪了?” “阿玛...” 代善吞吞吐吐,不敢言的样子。 “说啊,你四弟,十一弟呢!”奴尔哈赤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发急迫发颤。 “老四他...老四他...阵亡了。” 代善的声音不比蚊子声大多少。 “十一弟他...死于刘綎之子刘招孙刀下,”阿巴泰也硬着头皮告诉了阿玛老十一的死讯。 “啊!” 两个儿子的死讯让奴尔哈赤身子一颤,再想到下落不明的小阿济格和女婿何和礼,只觉天旋地转,很快老眼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仰头栽倒。 “阿玛!” “汗王!” 众人见状吓的魂都飞了,代善和阿巴泰两人抢上前抱起父汗,却发现他们的父汗已经晕死过去。 “阿玛,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可不能有事啊...”在场最小的阿哥赖慕布害怕的都哭了起来。 其余人也被汗王的突然晕死骇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哭了!” 奴尔哈赤的四弟雅尔哈齐还算镇定,喝斥了痛哭的侄子赖慕布,然后拉过代善的手,对他厉声道:“你是汗王次子、大金的和硕贝勒,又是在场阿哥最年长者,现在你阿玛不能理事,八旗便由你代掌!” “啊?” 代善惊住,正想推说时却见四叔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遂定下心神,猛的扭头对众阿哥、大臣将校道:“此间事谁也不得外泄!” 第二百九十章 好好干,将来挣个侯爷当当 经历了漫长的黑夜,阿布达里岗的天,终于亮了。 随着金八旗集团的狼狈退走,阿布达里岗周遭完全被明军掌控,历时四天四夜的牛毛岭之战也落下了帷幕。 步兵第五联队丁孝恭部、第一混成旅团岛津平八郎部奉命占领沙岭,控制住了这条扼守阿布达里岗进出的要道,此举使得数千名未来得及与八旗主力一同撤退的辫子兵被堵死在明军包围圈中。 虽然明军由于刚经大战,兵员短缺原因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搜山检海”,但随着局势的越发明朗,已经有部分辫子兵顶不住压力从山谷中的藏身之地走出向明军投降。 对于这些主动出来投降的辫子兵,魏公公网开一面,谕各部纳降之后将他们编为夫役使用。 听说老将军刘綎受伤,魏公公甚是心急,顶着朝露便拄拐上了牛毛岭。 沿途是正在休整的皇军官兵,朝鲜降兵正在两班武官的带领下打扫战场。到处都是尸体和伤员,很多地方甚至都堆满了尸堆,可见昨夜战斗之激烈。 不时有官兵押解着用绳索扣系双手的辫子兵俘虏从林中走出,这些辫子兵全无了往日威风,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任由明军鞭打喝骂。 在经过断河谷时,魏公公看到了一条胳膊用布条包扎的尚可进。 “父亲,魏公公来了!” 正在喂重伤的父亲喝米粥的尚可进看到魏公公后,忙将手中的碗递给了弟弟尚可喜,整了整衣领向着魏公公行出了皇帝亲军的最高军礼。 “忠诚!” “辛苦。” 魏公公拍了拍尚可进完好的另一条胳膊,来到重伤的尚学礼身边蹲了下来。 “魏,魏公公...” 尚学礼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努力想支撑起来,但伤势却让他无法动弹。 “不要动,不要动,学礼同志,咱家来迟了啊,你受苦了咧!”公公眼中含泪,动情的紧握着尚学礼的右手。 一边的尚可进心中感动,魏公公能称呼他父亲为“同志”,他尚家父子的一切牺牲和付出都值了。 “把咱家的医官叫来,拿最好的药材,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尚学礼同志!”魏公公吩咐一边的魏老九。 魏老九“哎”了一声让两个亲兵去找医官。 无法动弹的尚学礼略微有些激动道:“多...多谢公公。” “谢咱家做什么?要不是你们的坚持,建奴也不会大败!咱家在这里替皇军将士,替皇爷谢你才是!” 魏公公说完起身给尚学礼鞠了一躬,这一躬不仅仅是今世的一躬,也是前世的一躬。 “你稍后派人将你父亲送到家哈岭,皇军的野战医院设在那里,医疗条件虽差些,但肯定比你们金州好,等你父亲伤势稍好些便送到沈阳修养。” 说完,魏公公朝一边的尚可喜看了眼,微微点了点头。 事实上,如果不是尚学礼和尚可进,公公早就除掉这个尚可喜了,哪怕他没机会做屠杀同胞的刽子手。 前世的尚可喜,可是欠了广州、潮州两城百万条人命。 这一世,姑看在他大哥和父亲的份上,让他走人生的另一条路吧。 “你们先休整,咱家去牛毛岭探望刘将军,” 公公说着便要赶往牛毛岭,尚可进却突然道:“公公,我金州兵尚还能战,若公公西进,还请让可进先登黑图阿拉!” 公公听后哈哈一笑:“好,咱家让你先进黑图阿拉!” “多谢公公!” 尚可进与其弟可喜及诸将躬身恭送公公,却未注意魏公公与他说的是“先进”,而非“先登”。 “可进,” 魏公公离去后,尚学礼突然艰难的动了动右手食指,尚可进忙蹲下问父亲叫他何事。 “经...经此一役,魏公公已然为辽东重柱,手握雄兵,名望宇内无二,但...他毕竟是内臣,当今天子器重于他,可为父在金州时听说天子...天子病重,咳咳,万一东宫即位,恐忌魏公公...若将来有事,你兄弟万不可掺和。” 尚学礼吃力的说了这番话。 尚可进听后,不由有些迷茫:东宫为何猜忌魏公公? ........... “老将军!” “魏公公!” 牛毛岭上,四只熊而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是明东路军统帅刘綎和明皇帝亲军统帅魏良臣的第一次见面,受了箭伤的刘綎本是想以监军之礼对魏公公的,但魏公公却抢先向他伸出了手。 得知刘老将军伤势并不重之后,魏公公暗松了口气,然后由衷称赞老将军及所部在牛毛岭坚守四日夜的可歌可泣之举。 “魏公公莫要抬老夫的花花轿子了,若非公公及时带兵来援,老夫现在恐怕落得和杜松、马林一个下场了。” 有关杜松、马林两部战败的情况,刘綎帐下都司祖天定已经从建奴俘虏口中得知。 当知道杜松是死于乱箭,首级被建奴割走时,刘綎内心很是悲哀。算起来,他和杜松是同一时期的将领,二人一个在西南,一个在西北,彼此都闻对方威名,但却从来没有见过。 不想二人同时被朝廷征调辽东,各领一路大军,却一个死,一个生,当真是叫人唏嘘的很。 “招孙,还不见过魏公公!”刘綎见其子刘招孙并未给魏公公行礼,有些不悦。 “刘招孙见过魏公公!” 刘招孙也不知道如何给魏公公行礼,便简单的抱拳。他却是因为这个魏公公与他年纪差不多,又是内臣缘故,所以内心有些看不起对方,哪怕是对方及时带兵赶来才救了他父子。 “咱家知道你刘招孙,” 魏公公似是知道刘招孙心中怎么想,浑然不在意,仔细打量对方,然后一脸钦佩道:“若说刘老将军乃是我大明第一猛将,那你刘招孙就是我大明第一勇士!” “嗯?” 这话听的刘招孙一呆,继而又是一喜。他虽是刘綎养子,但打小随在刘綎身边,同刘綎一样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听到别人说自己是大明第一勇士,哪里不欢喜。 “哎!” 刘綎连忙摆手,道:“魏公公可是折煞小儿了,他算什么第一勇士,俺看公公才是第一勇士。” “老将军说笑了,单是招孙使的这把镔铁大刀,咱家莫说拿起来舞了,就是扛也扛不动啊......招孙咧,咱家也是头一次见你,出门在外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样吧,这个咱家戴了多年的玉扳指就送于你吧。” 魏公公说着竟然将手上戴的玉扳指给拿了下来,不等刘招孙有所拒绝就给他套了上去,然后还一脸慈祥的拍了拍刘招孙的肩膀,“好好干,别给你爹丢人,李成梁是宁远伯,你怎么也要给你刘家挣个侯爷吧?” 言语间,俨然就是长辈的模样。 第二百九十一章 接下来就看谁撑得住了 望着手上被硬套上去的玉扳指,刘招孙特别的无语,那种明明差不多年纪却老气横秋充他老子辈的感觉,当真是万分的别扭。 偏,不好发这火。 “还不谢过魏公公?” 刘綎知道儿子心里别扭,但魏公公刚才那话叫他听得舒坦,大明自宣德以来以军功晋爵便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了。 本朝以军功授爵的仅李成梁一人,便是名声盖过李成梁的戚继光也不曾得授爵位,只是进了少保而矣。 又如麻贵,得封右都督,给予世代荫封。 又如陈璘,赠太子太保,子孙世袭指挥使。 所以,能得封爵可是本朝武将梦寐以求之事,然实在太难。 现在魏公公张口便要招孙给老刘家挣个侯爷,这话叫七十岁的刘綎听了,能不提气? 他刘綎这辈子就没服过谁! 就说那李成梁有什么功绩?三大征他打过哪一征? 而他刘綎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大小数百战,三大征打了两征,如今又在辽东收拾李成梁留下的烂摊子,论功绩怎么也不比李成梁差。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刘綎就是没能百尺杆头再进一步呢? 还不是因为朝中无人嘛。 当年李成梁能封宁远伯,靠的正是他在皇帝心中特别受宠的长子李如松! 刘綎没有,现在,他却是有了。 魏公公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可不差那李如松啊,又是提督海事,又是提督亲军,还成了辽东镇守太监,听说和郑家的关系还特别近。 尤其,魏公公看起来十分敬重他刘老将军,也十分喜欢招孙。 虽说年纪差不多,可公公是内臣,是陛下身边的信臣,领着亲军雄兵,论身份论地位,真就叫一声招孙为好侄儿,又有什么打紧? “多谢公公!” 在父亲的目光“威逼”下,刘招孙无奈接受了自己无端比个太监小一辈的事实。 “什么谢不谢的,咱家是地里刨食的穷苦人出声,打小咱家那爹就对咱家说,穷也好,富也好,对人都要真心,做人也要厚道,这样的话,明天才会更好。” 公公说着就将面皮紧绷十分不自然的刘招孙拉着坐到了刘綎身边,随手从兜里摸出香烟点上,当然不忘给刘綎父子也发上。 “公公抽的是烟丝?” 刘綎也是抽烟的,不过西南当地人喜抽水烟,所以如这种旱烟他瞧见过,但却不曾抽过。 “这可是好东西,咱家费尽心思弄来的,老将军尝尝看,包准赛过活神仙咧。” 公公说话间摸出火折子给刘綎点上,点完后习惯性的甩了甩手,却是把这火折子当成火柴了。 江南制造总局那边已经奉公公的命令开试研制民用品,如火柴这种简单的点火器物已经制成,只不过尚未量产普及,眼下只在苏南地区有发售。 可是不曾想,苏州的一些士绅因为痛恨魏公公的特区及皇军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将从特区流出来的火柴蔑称为“阉火”。 “是么?” 刘綎半信半疑的吸了两口,尔后点了点头:“是蛮香的。” “回头咱家给老将军多弄一些来,抽惯了这军,老将军再抽别的,咳嗽。”公公笑了笑,问刘招孙怎么不抽。 “我不抽这玩意。”刘招孙闷声道。 “不抽也好,这玩意费钱,不过听说咱大明抽烟的人蛮多,咱家寻思着回头是不是给皇爷上个本,叫这制烟售烟的也上个税啥的...” 魏公公自来熟的跟刘綎说着他新发现的生财之道,刘綎打了一辈子仗的武人,哪懂这些,隐隐觉得这烟草要上税的话,不就跟矿监税使一样渔肉百姓嘛,不好。 当然,该接的话还是要接的,两人就这么攀谈起来。 刘綎部监军康应乾和同知赞理黄宗周等人闻知亲军太监来了,都赶了过来。(作者注:此黄宗周非彼黄宗周,同名) 见监军来了,刘綎便止住了话头,为康应乾等人引见魏公公。众人客套一番后,同知黄宗周问道:“建奴如今都往西退了,不知魏公公下一步如何打算?” 闻言,刘綎也看向魏公公,老将军也想知道魏良臣下面是什么打算。 魏公公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黄宗周道:“贵军伤亡情况如何?” “这...” 黄宗周有些犹豫,刘綎见了拂手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但说于魏公公知道。” “是,将军。” 黄宗周将刚才得到的各部伤亡简单说了下。 战前,刘綎本部兵有家丁1200余,辅兵3000多,现阵亡军官11人,士卒伤亡2000余。 山东兵周文部战前有兵3600人,现伤亡2700多,只余800多。 浙军周翼明部战前有兵3400余,现伤亡2500多,周翼明以下阵亡将领24人。 金州军尚学礼部战前有兵1500余,现伤亡900多,尚学礼本人也身负重伤。 皮岛东村部战前有兵2600余,现伤亡1500多,阵亡将领4人。 南京六营都司姚国辅部战前有兵2800人,现伤亡2300余,姚国辅本人也为国捐躯。 待黄宗周汇报完,康应乾摇了摇头,道:“粗步统算,各部加起来不足六千人,阵亡三分之二,马匹牲畜损失暂无法统计,但想来也很大,军械方面更是不计其数。” “唉。” 刘綎知道各部损失很大,但听了确切数字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阵亡三分之二是个什么概念,等若他刘綎现在已经无再战之力了。 “看来老将军这里的实际情况比咱家想象的还要严重,”魏公公吸了口烟。 “不知魏公公有何打算?” 康应乾顿了顿,“建奴已经西撤,公公是想继续追击还是等侯朝廷新的指令?” “这个嘛,” 魏公公轻叩桌面。 刘綎见状,道:“要是公公想收兵,老夫没有意见。” 魏公公见对方误会自己,忙道:“老将军,咱家不是想收兵,咱家只是在想从哪弄些粮食来。” “粮食?”刘綎一怔。 魏公公点了点头,道:“是啊,接下来,打的不是人命仗,而是粮食仗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老奴回不去滴 阿布达里岗一役后,平奴战事形势逆转,明军开始进入夺取全面胜利的最后阶段,也宣告了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分裂集团的最终覆灭。帝国从此一扫分裂阴霾,重新走向统一和强盛。——节选自《皇明日报》万历四十七年号外特版《伟大的胜利》 ....... “凭借着卓越的指挥才能和出色的战略、战术家才能,凡是奉命前来同魏公公领导的皇军交战建奴军队,无一不遭到了公公的歼灭,而他自己从来没有被打败过。”——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少傅崔呈秀。 “魏公公是帝国最璀璨的将星,也是帝国最年轻的雄鹰。在皇帝亲军这道星河中,没有比魏公公更灿烂的明星了。”——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 “上五千年,下五千年,我都无法再找出一人能与魏公公功绩相提并论。他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是光荣的一生。 他大公无私,刚直不阿,言行一致,光明磊落,平易近人,豁达大度,爱护战士,关心群众。 他的英雄形象和崇高品德深受帝国文武,全军将士及全国人民的崇敬和爱戴。呜呼,九锡亦不能掩其荣耀!”——太子少保、礼部侍郎兼文华殿大学士阮大铖。 “厂臣是无与伦比的常胜元帅,他对朕的登基是有大功劳的,在朕登基之后,对社稷也是起到了稳定作用的。”——天启帝朱由校《功赏厂臣谕万民书》 “魏良臣这个人,从前对国家是有功的,打起仗来也很有一手,这一点我从来不否认,但是他对我是恶毒的。这恶毒迷住了我的双眼,坏了我的心肝,使我丧失了理智,最终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渊。”——信王朱由检《我是如何成为一个野心家的》(北京政变自省书) “魏二呆子啊?那个人俺可熟咧,当年俺和他一块混过县里,偷看过人家大姑娘洗澡,还偷过人家果园里的梨,偷骑过太仆寺的马...嘿,哪个晓得这个被打断腿的家伙后来能有那般的泼天富贵咧? ....啊?啊!... 魏公公是一个伟大的人,无论身处何地,他始终心系家乡,对家乡人民的感情也是深厚的...”——肃宁县老泼皮王三麻子。 “他是一个好人,看到我衣不蔽体,哪怕自己也很穷,还是将仅有的几枚铜子给了我。 那一刻,我的心是暖的,每每想起这一幕,我总是会情不自禁落泪。 好人,终是有好报。 我相信,在魏公公的带领下,帝国的人民一定能够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左安门妇女互助缝纫社潘大妈。 ......... 平奴战事,已经走向了新的拐点。 魏公公认为,对建州反动集团的下一步打击将不再是军事为主,而是政治为主。 魏公公提出,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集团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所以形成今天的力量完全是因为过去朝廷和地方的错误政策导致,并由于在战争初期在局部形成了优势,对明军取得了一定的军事成就,这才开始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很。 但现在,建州八旗的反动嚣张气焰已经完全被打掉,变成了仓皇逃窜的贼子,所以他们内部之间必然而然会产生一系列不可调和的矛盾。 “本质上,八旗就是个强盗集团嘛。一个大强盗带着一帮小强盗,要是这个大强盗能不停的给小强盗们抢来足够瓜分的钱财,那小强盗们肯定愿意追随大强盗。可要是这个大强盗带着小强盗们不仅抢不到钱财,反而不断的让小强盗们丢失性命,那么,大家认为小强盗们还会愿意继续跟着大强盗吗?” 魏公公的比方是很恰当的,他习惯将问题用大白话的形式分析出来,就好比他给皇爷的奏本和密揭都是用白话叙述一样。 众人听的明白,自是不住点头。 “那么,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创造条件让这帮强盗自己内讧,让他们狗咬狗。” 魏公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接下来将由他的皇帝亲军为主继续向西追击,但以追为主,击为辅,军事解决为下,政治解决为上。 如此,便需要大量的粮食来支撑这个战略,毕竟在实施这个战略的过程当中,明军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粮草,否则,不可能完成这个目的。 “据俘虏交待,老奴指挥他们东进时根本就没有携带多少粮草,早在两天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断粮,如今大溃,毫无缴获,他们哪里去找粮?没了吃的,再加大败,大小强盗们肯定人心惶惶,这便有利于我军开展政治攻势,对他们加以拉拢分化,最终完全孤立奴尔哈赤。” “公公想法是好,但建奴仍有一定兵力,此地离黑图阿拉并不远,他们还是能咬牙退回黑图阿拉的,那样一来,政治攻势恐怕效果就不明显。”刘綎是费了好半天劲才明白什么叫政治解决。 “老将军放心,建奴恐怕回不去黑图阿拉了。”魏公公胸有成竹一笑。 “为何?” 刘綎等人都是不解。 魏公公说道若是不出意外,正在西撤的建奴此刻当与李如柏明军遭遇,并且很有可能他们退回黑图阿拉的道路已经被叶赫部和杜松余部堵塞。 刘綎相信李如柏部明军可能就在附近,因为之前他曾派人和李如柏部联系上,但是不知道为何李如柏部主持之人是监军马祥德,不见李如柏其人。 但不管是谁在指挥这支兵马,只要这路两万人的兵马能及时赶到,真能对西撤的建奴形成危胁。 但魏公公说建奴退回黑图阿拉的道路被叶赫部和杜松余部堵塞,这个刘綎就将信将疑了。 “便真如公公所说另有叶赫兵来战,但黑图阿拉尚有建奴长子禇英领军据守,禇英岂能任由叶赫兵断了他和老奴的联系?”性子直的刘招孙未多想就把这个疑惑给说了出来。 魏公公轻笑一声,问刘招孙道:“你可知道当年的安禄山、史思明是怎么败的?” 刘招孙虽是武将,可也是读过几年书的,脱口便道:“自是叫郭老令公他们击败的。” “不不不,” 魏公公摇了摇头,“不是唐军打败的安史,而是他们的儿子打败的他们。” 监军康应乾闻言目光一动:“公公是说?!”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魏公公抽了口烟,沉吟半响,道:“这事嘛,其实咱家也不确定,毕竟虎毒不食子,子毒不弑父,万一人家不愿意,咱家也不能强迫这违背人伦的恶事发生嘛...但咱家敢肯定,他奴尔哈赤回不到黑图阿拉!”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这算不算认贼当爹? 虎毒不食子,子毒不弑父。 禇英能否成为第二个安庆绪,第二个史朝义,魏公公虽说有这么个希望,但真要说开来怕也就是个三七开。 三成会,七成不会。 前世禇英在“四大贝勒”、“五大臣”的联合攻击下,最终被奴尔哈赤疏远,失去了接班人地位后,才在囚禁之中做出了类似“巫蛊”一样的事情,最终导致其被奴尔哈赤处死。单此一点,便说明禇英其实没有弑父的心思,或者说是没那个胆量。 今世的禇英,在魏公公的淳淳引领下,多少也算半个知识分子了,“巫蛊”这种把戏肯定是不可能再干了。 并且,在魏公公的蝴蝶翅膀下,这个本应该在四年前就被处死的大贝勒还好生生的活着,并且仍然是建州名义上的接班人。 如此,指望禇英把心一横干掉亲爹,未免是有些不现实的。 但是,历史表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有的只是不敢去想而矣。 只要条件成熟,很多事其实也由不得禇英做与不做。 魏公公要推波助澜了,他将一份印着禇英广略贝勒大印的密约公示出来了,并且将这份密约的抄稿给了常舒等八旗降将。 再然后,就是一小队躲藏在密林中的辫子兵奇迹般的从明军眼皮底下溜了出去,又机缘巧合的得到了那份密约的抄稿。 当天,魏公公同刘綎联名向沈阳,向辽阳,向昌平,向北京报捷,报捷同时并请沈阳经略衙门、辽东巡抚衙门紧急筹粮,征用民夫向阿布达里岗运粮。 在给恩师杨镐的私人密信中,魏公公请杨镐代为处置李如柏部的麻烦。 什么麻烦? 自然是李如柏被杀之事。 另一方面,明军开始搜捕藏于、溃于阿布达里岗左近的建奴,还乡团的范浑、福阿满,镶黄旗常舒等接到了命令,纷纷带着手下拿着铁皮筒在山谷密林中向那些藏身于其中的辫子兵喊话。 “八旗败了,奴尔哈赤跑了,难道你们还要为他卖命到底吗!” “朝廷十万大军在此,难道你们还以为奴尔哈赤有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吗!” “知道你们有好几天没吃饱过肚子,也好几天没睡过一场好觉了,我福阿满也是女真人,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心里真的难受,可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还不是因为万恶的奴尔哈赤反动集团造的孽吗!”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吧!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呐!你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出来弃暗投明吧!” “你们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们妻儿老小想吧?奴尔哈赤一家已经是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你们现在不出来,等大明天兵破了黑图阿拉,你们的妻儿老小就会被当作叛匪家眷处置!” “.......” 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女真人的喊话之声,一些主动出来投降的女真兵也做为“榜样”出现,告诉躲藏的同伴们明军是如何优待他们。 在福阿满、常舒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躲藏的辫子兵们在知道他们的汗王和旗主已经抛弃他们后,终于开始动摇,渐渐的从林子中走了出来。 明军果然善待他们,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后就立刻带到山脚下给予口粮。 虽然只是半块饼,或者一团黑乎乎的拌着糠和野菜的饭团子,又或是一勺飘了点油花的瓜汤,但对于饿了几天的辫子兵们而言,却是比肥肉还要鲜美的存在。 “对鞑靼恶魔都充满爱心,可敬的大主教阁下真是上帝在人间最好的使者啊,阿门!” 文森特啃了一口热乎乎的肉包子,他的内心十分的感动,大主教阁下的军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进攻鞑靼人的军队,所以士兵们携带的口粮只能维持七到八天,导致现在军中的粮食十分紧张。 可在如此困难的情形下,大主教阁下却专门派人为他文森特蒸了一笼野猪肉包子,这能不让文森特泪流满面么。 他想到大主教阁下在昨夜遇险时对他说的那句话——“有我一口吃的,断少了你一口喝的。” “魏公公,这些个辫子兵反正也翻不出泡泡,照我说都杀了得了,何必浪费粮食呢?” 刘招孙对于魏公公优待辫子兵的行为十分不解。 “这些也是天子的子民,招孙呐,咱跟你说,且不说这些辫子兵从前是咱大明建州卫的守土官兵,就说这关外各族,往后咱们要换一个思路去治理他们。” 魏公公咬了口手中的猪蹄。 “什么思路?” 刘招孙不爱吃瘦肉,手里拿的是块足有三斤重的五花肉。这是野猪肉,比起家猪来更好吃,是他专门带人从沟子里捕来的。 “就是不能单纯的打打杀杀,要讲究融合。”魏公公边吃边说,他也是有一阵没吃过鲜肉了,上一顿吃肉还是三天前在五女山啃的鸭腿。 “什么叫融合?”刘招孙对这个说法挺新鲜的。 “融合嘛,” 魏公公想了想,如此跟刘招孙解释。 “所谓融合,就是改掉他们历史传承,改掉他们的习俗习惯,改掉他们的文字语言,改掉他们的衣领发饰,改掉他们的民族特性,让他们和咱们一样,这就是融合。” “听着跟改土归流差不多。” 刘招孙久随父亲刘綎在西南,对于正在西南推进近项征策还是比较熟悉的。 “是差不多,但要更彻底。” 魏公公一指几百个刚刚出来投降,现正蹲在地上啃饭团的辫子兵,“咱家要他们成为汉人,子子孙孙都为汉人,子子孙孙都以汉人为豪,子子孙孙都坚定的维护咱们大明朝的一草一木。” “噢,我差不多懂了。” 刘招孙点了点头,顿了顿,冒出一句,“听起来跟杀人诛心差不多,公公这做法要我说实话的话,嗯,大概就和逼人认贼当爹差不多。” “怎么能是逼呢?” 魏公公相当不满意刘招孙的这个解释法,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咱家给他们活路,还帮着解放他们的妻儿老小,给他们安稳日子过,日后还要想方设法来给他们扶贫,让他们过上幸福生活,这能叫逼?” 说完,拂手示意一边的魏老九:“告诉丁孝恭,吃饱了肚子的都把辫子割了,不割辫子就割头。” 第二百九十四章 真心还是假心? 跟脑袋相比,脑后的辫子实在是无足轻重。 在魏公公都是大明子民的优待政策下,百分之八十的八旗兵放下了武器,从密林深处走向光明,迎取他们的新生。 连同先期主动出来投降的,约摸有五千余人,各旗都有,官职最高的是镶白旗梅勒额真觉罗巴哈那,另有甲喇额真瓜尔佳官柱、乌喇纳喇氏长柱,牛录额真七人。 此外有500多汉军,皆是李永芳和佟养性所领,多是在抚顺降金的明军将士。 不过有百分之二十的八旗兵,约摸不到千人仍潜藏在明军难以搜捕的地方,这些八旗兵要么以为他们所藏之处十分隐秘,明军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要么就是在伺机潜逃。 这其中就有十二阿哥、镶白旗主阿济格,还有西屋里额驸佟养性以及主动回头寻找十二阿哥的一等侍卫大臣拜兰,“四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幼子遏必隆,奴尔哈赤四弟巴雅喇之子锡翰、五弟穆尔哈齐之子萨哈廉、硕弼基等八旗贵族20余人。 拜兰是在乱军之中找到阿济格的,当时阿济格的座骑被明军火铳打伤,侍卫亲兵们便背着十二阿哥随人群跑。 可当时陷于崩溃的八旗兵们根本是没有章程的跑,一窝蜂的跑,很多人都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 失去方向的拜兰也跑错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和阿济格等人已经落在明军包围圈中了。 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同样在寻找出路的西屋里额驸佟养性一行,之后两方人马汇聚成一处,这样人手多了些后能相互照应。 因天已大亮,追击的明军开始回撤,封锁了阿布达里岗往西通道沙岭,拜兰和佟养性他们没有办法闯过沙岭,只得在牛毛岭北侧的林中藏身。 拜兰估摸着明军刚经恶战,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手来搜山,而汗王虽然带兵往西边退去,但肯定不会抛弃他们不管,所以他们只要先避过明军的搜捕就能等待汗王调派兵马回来援救。 只是,从上午等到下午,也没见沙岭那边再次响起喊杀声。而明军则开始派人搜山,并且有大量的女真奸充为帮凶,帮助明军劝降林中的八旗。 远远望见有很多八旗兵从林中走出向明军投降,其中不乏有各旗的将领,阿济格这一帮人瞧着心里都不是滋味,目光既是痛恨也是无奈。 拜兰肯定不会投降,他此时并不知道锡翰、萨哈廉、硕弼基等觉罗同他们一样都被明军所困,只是铁了心的要护十二阿哥到底。 然而,他是这么想,有人不这么想。 这个人就是西屋里额驸佟养性。 拜兰没有怀疑过佟养性,因为汗王对他真的是很好,将阵亡的三阿哥阿拜才9岁的女儿嫁给对方为妻。 只是拜兰却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细节,那就是佟养性在替明朝当细作之前,一直干的是行商的买卖。 商人,是逐利的。 于是,在发现被明军围死且无吃无喝的佟养性在经过天人交战之后,打起了小算盘。 但他一直没有行动,直到天黑之后。 在拜兰和阿济格及那帮摆牙喇亲兵因为实在撑不住倒头睡下后,先前自请带着汉军守夜的佟养性发难了。 佟养性的人杀死了熟睡中的摆牙喇亲兵,然后将拜兰和十二阿哥捆得结结实实,点起火把高声叫喊着出林向明军投降。 正在魏老九服侍下泡热水洗脚的魏公公听说一个叫佟养性的家伙,绑了老奴十二子阿济格,还有什么侍卫大臣拜兰出来投降后,公公当时还愣了一下,然后一脚踢翻洗脚盆,咧着嘴让老九赶紧把人带来叫他瞧瞧。 被带到公公面前的阿济格和拜兰嘴里塞着布团,因为他们一路都在恶毒的诅咒叫骂佟养性。 刘綎之子刘招孙和监军康应乾听说逮到了的建奴大人物,也都赶了过来想知道是什么人。 一看是个白发老头和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建奴崽子,众人顿时觉得没意思。 可魏公公觉得有意思,叫人取出阿济格和拜兰嘴里的布团,仔细打量着他二人。 阿济格到这会已经是吓的腿肚子都哆嗦了,连骂人的胆子都没了,毕竟是个少年。 拜兰还算镇定,将自己的名头一报然后摆出个英雄好汉的样子,说什么要杀要剐之类的话。 “拖出去,砍了。” 魏公公办事也是利索,直接满足了拜兰的要求。然后看向阿济格,想了想道:“放心,咱家不杀你,” 阿济格是有汉人师傅教授的,所以听得懂汉话,一听对面的明官不杀自己,下意识的就松了口气。 魏公公说话算话,他不但不杀阿济格,还要专人将这个小阿哥押解去沈阳,然后在那里等些日子再与他的另外几个兄弟、叔伯们一起去北京午门见见世面。 二十年前,有一帮日本人在那里可是开了眼界的。 “你就是佟养性?” 魏公公的目光从阿济格身上移到了有点忐忑,有点紧张,有点庆幸的佟养性脸上。 “奴才是佟养***才早前...” 佟养性正准备陈述一下自己过去不光彩的简历是有多么的无奈和被迫时,魏公公却直接抬手打断了他,然后“嗯”了一声大手一挥:“把这人拖出去砍了。” 当下就有两名亲卫上前架起佟养性就要往外拖,佟养性吓的脸都绿了,然后大声叫喊起来:“大明皇帝旨意,擒斩建州八大贝勒者赏银两千两,升指挥使!如李永芳、佟养性等叛将,若能俘献奴尔哈赤,可以免死!可以免死!” 这两句话,他喊了足有十数遍,字字清晰,想来是来的路上早背熟了的,又或许正是这道大明皇帝的旨意让他对阿济格下了毒手。 “皇帝旨意?” 魏公公“咦”了一声,扭头问身边的刘綎监军康应乾,“康大人,有这回事?” 康应乾微微沉吟,然后道:“魏公公,陛下旨意确有如此条文。” “噢。” 魏公公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犯难,老丈人的圣旨说可以免死,叫他这做女婿的有点不好弄了。 见状,佟养性求生之心更烈,哀声叫道:“只要公公能免我一死,我佟养性下半辈子为公公做牛做马,愿为公公做牛做马!” 闻言,魏公公再次转身看向佟养性,轻笑一声:“你真是这么想?不是为了活命诓骗咱吧?” “奴才此言绝对真心!” 佟养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 “真心?” 魏公公盯着佟养性看了怕有七八个呼吸时间,然后随口吩咐一边的魏老九:“你把他心挖来咱瞧瞧,是真还是假。” “是,公公!” 魏老九冷笑一声,拔出匕首就走了上去。 “啊?不!” 佟养性惊恐交加,拼命想挣脱,可身子哪里能动弹。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冒着热气还在跳动的西屋里额驸的心脏被捧到了魏公公面前。 “瞧着倒是一颗黑心,” 魏公公白帕捂鼻,连连摆手:“拿走拿走。” 康应乾等人看的是目瞪口呆,饶是刘招孙杀敌无数,也叫这场面看得毛骨耸然。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进军黑图阿拉 有的人可以宽恕,有的人不可以,佟养性就属于后者。 至于杀佟养性会不会涉及抗旨,公公本人是不担心的,或者说是毫不在乎的,毕竟皇爷那边快了。 康应乾等人在骇然之后,也刻意的忽视了皇帝的那道圣旨。没有谁会为了一个叛贼去得罪救命恩人外加皇帝信重内臣的。 在帐中养伤的刘綎听说了这件事后,更是丝毫没将此事当一回事,还和祖天定他们说杀得好。 追随佟养性一块来降的汉军并没有落得和佟养性一样的下场,他们得到了公公的优待,并且因为他们斩杀了八旗摆牙喇,所以还被编进了由福阿满部和常舒部组成的搜山队。 魏公公指示搜山队,要切实执行优待俘虏的政策,并且要发挥那些出来投降的八旗军官的能动性,通过这些八旗军官去深挖潜藏的八旗兵。 同时向那些被编为夫役的辫子兵俘虏们告知,谁要是主动向明军交待潜藏辫子兵下落,就能在生活上得到一定的改观,甚至还能不咎过往重新成为明军一员。 在政治和军事的双重压力下,仍就潜藏的辫子兵惶恐不可终日,哪怕是林中飞起的一只小鸟,或窜出的一只老鼠都让他们如惊弓之鸟般。 搜山队不遗余力搜捕漏网辫子兵同时,有关粮食的问题上魏公公同刘綎商议了下,决定从各部抽出一些人手组建打粮队。 打粮队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将方圆百里,甚至更远的,所能遇见的每一个女真村寨摧毁,然后拿走他们所能拿走的每一粒粮食。 鉴于除黑图阿拉附近有八旗兵外,其余建州控制区基本没有成建制的八旗兵这一事实,打粮队除少部分明军外,主要由朝鲜人和日本夫役组成。 这也是朝鲜两班武官韩应龙、金元福等向大明天使百般恳求的结果。用他们的话讲,便是用实际行动向大明赎罪! 一向宽弘待人的魏公公既然选择不杀掉那些朝鲜降兵,自然就会给他们机会如以日军幕府俘虏为主的特攻队一样,去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金元福在奉命将姜弘立等叛徒尸体火烧时,意外从姜弘立怀中摸出一封密信。 在看完信中所说后,金元福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决定将这封密信交给明朝天使。 魏公公在看完这封信后,随手将他交给了刘綎。 “朝鲜王安敢如此!” 刘綎看后眉须皆怒,原来这封信竟是朝鲜国王光海君亲手写给姜弘立的,信中内容竟是让姜弘立入明之后向建州密报明军进军实情,并要求尽可能的保留士兵的性命,言外之意自是可以投降。 结合之前韩应龙等交待,虽是副帅金景瑞首先提出向金军投降,但身为元帅的姜弘立并没有质责这一事实,事实便赫然于纸上了。 姜弘立早就得到了光海君的授意! “忘恩背德,输奴款夷,光海死罪!” 刘綎心中满是被朝鲜人背叛的愤怒,想当年为了救他朝鲜,大明死了多少将士,耗了多少钱粮! 可朝鲜就是这么回报大明?! 康应乾认为应将此事立即通报朝廷,由朝廷派使往朝鲜质问,要朝鲜方面给出解释。 魏公公“嘿”了一声:“上报朝廷,朝廷能干什么?朝堂上的大人们难道还会劝天子出兵灭朝吗?咱看呐,就是派人去汉城,人光海也不可能承认,姜弘立已死,光凭这一封信说明不了什么。” 刘綎闷声道:“难道就让朝鲜人这么捅我们一刀吗?” “莫急,老将军也莫气,光海的事情,咱家会处置,据咱家所知,朝鲜也是有很多心向我大明的仁人志士,这封信咱们也不用送京师,直接派人送去汉城,让朝鲜的仁人志士们看一看他们的国王是如何的小人。” 魏公公这个人能动手就绝不动口,能迎风尿三丈就绝不抖三抖。汉城的腐朽,他老人家早就相当不满意了,光海的这封信来的也正是时候,维新的志士们需要这个武器。 刘綎也知现在和朝鲜闹僵没有意义,毕竟建奴还未平定,加之魏公公这里有预案,便也同意了。 次日,皇帝亲军后续人马在参谋长官李炎昭的带领下赶到阿布达里岗后,而先前抵达参战的各部伤亡数据也统计了出来。 按伤亡比例来算,损失最大的就是沈世魁带领的挺进队,共阵亡官兵214人,损失达到五成。 其次是第二拨到达的步兵第五联队,阵亡官兵841人,损失达到两成。 其后赶到的骑兵联队、步兵第六联队各伤亡500人左右,第一混成依托尼团岛津部伤亡1020人,朝鲜第三旅团伤亡1470人,玉碎特攻队伤亡145人,其余联军伤亡数十人。 魏公公命将阵亡官兵集中安葬在家哈岭,并改此岭为平奴岭。官兵抚恤金等事宜自有大本营专门机构负责,阵亡官兵的追加封赏事项大本营也有一套自己的体系,但魏公公仍命向御马监奏报,再由皇帝决定追赠世袭事项。 名义上,皇帝亲军是由御马监提辖的。 搜山队传来喜报,捉住了奴尔哈赤四弟巴雅喇之子锡翰、四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幼子遏必隆等一批潜藏八旗将领,魏公公指示将这些人同阿济格一同送解沈阳。 随着皇帝亲军的全部赶到,阿布达里岗的明军兵力达到了近三万人,并且在魏公公的提议下,皇军向刘綎移送了2000名日军夫役,以此补充加强刘綎部。 刘綎对此深表感谢,并非常乐意得到这两千名日军夫役,因为他帐下本就有日本亲兵。 其后,在李炎昭的主持下,皇军同刘綎部召开了一次联席会议,会议做出了以阿布达里岗为基地,向黑图阿拉进军的部署。 在会议召开前,骑兵联队的探马给明军将领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建奴在西撤途中遭到了从清河进军的李如柏部攻击,虽然建奴成功摆脱了李如柏部,但他们却在离黑图阿拉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落兔岭裹足不进,不知原因。 .......... 抱歉,昨天酒喝得太多,直到今天才稍稍缓回。 第二百九十六章 汗王嘴歪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西撤八旗集团在落兔岭迟滞不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局面是高瞻远瞩的魏公公早前就料定的。 他老人家在昨天与刘綎的第一次会面时,就断言奴尔哈赤绝对回不了黑图阿拉! 事实映证了天赐大珰魏公公的智慧与谋略的却是举世无双的,七旬老将刘綎对此表示认可,监军文官康应乾等人亦深表赞同。 朝鲜中正师团的旅团长崔容石与其弟崔容柱发出如此感慨:“天使阁下,算无遗策,当世军神矣!” ........ 落兔岭以南,辽阳副总兵杨一科也有类似感慨,只是说法不同。 在监军马祥德的督促下,此路明军一反李如柏在时磨磨蹭蹭,拖延进军的现象,加快速度往黑图阿拉方向疾行。 行军途中与从阿布达里岗过来的刘綎部探马联系上,得知刘綎部已经进至阿布达里岗牛毛岭后,马祥德心中更是大定,将此消息通传各部,并命继续行军。终于10日进至黑图阿拉以南地区,并于11日在通往黑图阿拉的要地小岔沟设伏。 对此,辽阳副总兵杨一科等人表示困惑,认为大军既已深入建奴腹心地区,要么便增援刘綎部与建奴主力决战,要么就直接攻打黑图阿拉,彻底端掉建奴老巢。 两个方案无论选哪一个都对明军有大利,但监军却是一样不选,反而要在小岔沟设伏,这让诸将有些无法理解。 最大的担心就是如果不增援刘綎部,万一刘綎部败于建奴主力,那他们在此设伏就毫无意义,甚至弄不好反而会被东边的建奴主力和西边的黑图阿拉建奴合击。 马祥德却坚持就在这小岔沟设伏,并信誓旦旦说东边的建奴主力一定会大败,因为提督皇帝亲军太监魏良臣公公已经率军赶到。 “有魏公公和皇军将士在,建奴必败无疑!我部就在他们撤退必经之路设伏,定能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监军大人信心是足,可没跟魏公公打过交道,也不知道皇军是个什么玩意的将领们哪能也跟着信心十足。 铁岭参将杜福总原是李如柏的亲信,李如柏被杀一事他没敢出头,因怕真是圣上旨意诛李如柏。可现在却是事关大军成败得失,他身为参将便有建言之权。 杜福总提出便是真要在小岔沟设伏,也应当派一支兵马东进,以探明阿布达里岗虚实。 然而,马祥德却不听杜福总等人意见,执意就在小岔沟设伏。说什么伏击讲的就是隐蔽,动静越小越好。这要是派兵到阿布达里岗去,不是摆明了告诉建奴西边他们回去的路上有明军吗。 杜福总他们不干了,嚷嚷着监军大人这是瞎指挥,要军中二号人物、辽阳副总兵杨一科据理力驳。 关键时候,又是那言称奉旨诛杀李如柏的厂卫杨寰带着一帮番子出面,以皇帝中使的名义强行压制杜福总等人。 杜福总等无奈,只好听从行事。 马祥德虽是监军,但是文官,只定方略却不知究竟如何部署,他倒也好,知道自己不是指挥打仗的料,便命辽阳副总兵杨一科全权指挥。 在杨一科的部署下,明军被分成两路兵马设伏。 一路由杨一科亲自率领、辖游击尤世功、都司张应昌、中军招降官李尚仁等部,计有兵马七千余,火铳2000杆,炮7门。 另一路由中军督阵万人英率领,辖铁岭参将杜福总、千总麻进忠等大小将领,计有兵马一万出,火铳2200余杆,炮5门。 杨一科一路兵伏于小岔沟东南,为第一道;万人英一路兵马伏于小岔沟西北,为第二道。 部署妥当后,诸将便各自率部行事。 在等了一天后,东边的阿布达里岗方向传来人马声,当时设伏的明军各部都很紧张,因为他们此前要么就没有和建奴作战的经验,要么就是被建奴吓的狼狈逃跑过。 尤其是戴罪立功的游击尤世功,先前李如柏在时,他的武精营被十几个建奴探马惊溃,进而导致全军大乱。 事后统计,死于自家人马践踏的竟有上百人,这让尤世功颜面丢尽。他本就是败将,从张承荫往援抚顺,结果张承荫阵亡,他脱归坐夺职,若非杨镐将他启用,怕现在还在沈阳牢中听侯朝廷处置。 因此发生那件丢人的事后,尤世功以为李如柏一定会拿他杀鸡给猴看,谁想李如柏被皇帝派来的人给杀了。 代行李如柏指挥权的监军大人又给了他尤世功戴罪立功的机会,这一次他要是还跟上两回一样闻奴就溃,堂堂七尺汉子也真是没脸再回去了。 因此,尤世功把这次出军时武精营得到的饷银全拿了出来,重赏之下士气自然就能恢复。 其余各部将领们也都用的重赏一招,并与部下们宣称建奴此是溃兵,根本无须害怕。 如此种种,再有监军马祥德亲在一线督战,明军官兵才能打起精神准备伏击。 建奴果然来了,前面是大队骑兵,后面是大队步卒,远远看去,怕是绵延十几里都不止。 各种旗号都有,还在远距离的时候看起来人马汹涌扑来,尘土飞扬,好像杀过来一般。 待得近了,明军将领和老卒们却能一眼看出来的建奴果然是败军,因为他们连前哨的探马都没有撒出来,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在疯狂急行,行军队列也是闹哄哄的跟赶集似的。 “放炮!” 随着杨一科一声令下,第一道伏击的明军立时炮声、铳声大作。 正疲于往都城撤退的八旗兵不防竟然有明军在小岔沟设伏,一开始就被打懵了。 都司张应昌、游击尤世功见伏击得手,辫子兵大乱,趁势杀出,辫子兵被杀的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眼见被伏,己方又一次大乱,在叔叔雅尔哈齐的支持下指挥八旗的代善急令前方兵马不惜代价挡住明军。 阿敏和莽古尔泰二人也亲率披甲死士奋勇还击,在回过神来的八旗兵反扑之下,伏击的明军弱于搏杀,不得不后撤,只以火铳和弓箭远射八旗兵。 阿敏和莽古尔泰见明军后劲不足,都想带兵冲散这股明军,但代善却怕在此地耽搁久了会被后面的魏阉部和刘綎部追上,又怕设伏明军还有后手,便急令两个兄弟不要和明军纠缠,赶紧整顿所部冲过小岔沟。 阿敏和莽古尔泰不敢耽搁,便各率本旗兵与伏击明军脱离,但很快就遭到了另外一股明军的伏击。 可惜的是,这股明军虽然兵马多于第一道伏击的明军,但士卒战斗力却不如,导致不仅没有得创建奴,反而还让建奴冲垮了几部。 最终,在丢下三四千具尸体后,代善指挥西撤的八旗兵冲过了小岔沟,一路往西。 此时,天命汗奴尔哈赤已经清醒,但却中了风,导致嘴巴上扬,歪了。 沟上,眼看着大队辫子兵从自家眼皮底下一队队的冲过,马祥德也只能直跺脚,除了埋怨朝廷给李如柏拼凑起来这路兵马实在是太差劲,就只能埋怨老天爷为何不多给他两天时间。 这样他就能学皇帝亲军那样,把这小岔子沟的路给挖断了! 杨一科、张应昌、万人英等将领也都觉可惜,然而事已至此也没有补救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差不多两三万辫子兵穿过小岔沟跑掉。 ........... 三十几里外的落兔岭,许显纯看着从黑图阿拉方向过来的十多个建奴探马翻身下了马,然后两人一队开始搜索起附近的山林。 可能是之前黑图阿拉开出来的那支建奴兵马被明军和叶赫部突袭,联手全歼的缘故,这一次黑图阿拉的建奴明显学聪明了。 不过,许显纯无所谓建奴是否变得聪明,对方越是谨慎就越说明黑图阿拉没有多少八旗兵。要不然,何必这么小心翼翼。 因为趴伏的时间不短,许显纯的嘴巴有些干渴,但他只是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并没有去取系在腰上的水袋。 在他四周,几百名隐蔽的明军士兵们和他们的长官一样一动不动,从上空看去,这一片完全就是草地,根本没有人。 所有的明军士兵都有树枝和绿草编织的伪装衣。 远处搜索附近的建奴探马在没有发现后,又纷纷从林中钻出继续上马往前。随着探马的不断前进,一支约摸有两千人的建奴骑兵出现在了明军视线中。 这支建奴的骑兵后面还跟着长长的队伍,却是由汉人阿哈组成的运粮队。 从旗号上看,这支骑兵是是建奴八旗的正白旗,旗主是奴尔哈赤长子禇英,但指挥这支骑兵的并非禇英,而是觉罗、甲喇额真硕弼基。 硕弼基的父亲便是奴尔哈赤同父异母的二弟穆尔哈齐。 在几乎所有的爱新觉罗子弟都随大伯奴尔哈赤出征后,硕弼基便成了黑图阿拉城中仅次于太子禇英的第二号宗室人物。 这个身份也使得硕弼基不得不接受大哥禇英给予的任务——为阿布达里岗的八旗主力运去粮食。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打不过还跑不过么 因为见不得一些单身女同志无人陪伴说话,骨头便私下和她们进行了一些言语交流,但骨嫂却非认为骨头脑后长了反骨,而非是助人为乐的好人好事,因此从昨天夜里镇压骨头直到现在,在优待政策面前,骨头总算是把问题交待清楚,鉴于是人民内部矛盾,所以堪堪过关。 ...... 硕弼基内心里是不愿意接受运粮任务的,但堂哥禇英非让他带兵,硕弼基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带兵出来。 上一次带兵运粮的是费英东的九子苏瓦颜,出城未到十里就遭到了埋伏已久的叶赫部突袭,苏瓦颜奋力冲杀但终因寡不敌众被叶赫部生擒,所部也大多覆灭。 苏瓦颜本人也被叶赫部的贝勒金台吉用弓弦勒死,将其与被杀的700多建州兵尸体系在道路两侧大树上,又于树上遍挂明军与叶赫部旗帜,声称奴尔哈赤八旗主力已被明军围困于阿布达里岗,使得黑图阿拉城中人心惶惶。 禇英紧急动员在黑图阿拉及左近堡寨的八旗(包括其所属正白旗)约一万三千余兵丁尽数入城守卫,又征发汉人阿哈及汉军数千协同守城。 城内留守的十六大臣之一的武拜、哈山等人分析后认为,叶赫部是在虚言恐吓,汗王的大军是在阿布达里岗,不过不是被明军所围,而是围困了明军。 武拜进一步认为,叶赫部本是配合明军马林部作战,而马林部早被八旗主力击败,所以即便真有明军和叶赫部一同作战,其兵力也定然是很少的。叶赫部的实力也并不如他们所妄称那般,充其量五六千兵,而能披甲的兵丁恐怕只有一半。 所以,黑图阿拉应当采取进攻姿势,不能一昧采取守势。之前汗王东进时便派人回都城要大贝勒准备粮草送往东边,故大贝勒应马上组织精锐出城击溃叶赫部和明军余部,打通通往阿布达里岗的道路,使得正在包围明军刘綎部的八旗主力能够得到都城的粮草供应。 但是,大贝勒的师傅龚正六却认为叶赫部既然有胆敢进至黑图阿拉,说明他们是有底气的,否则依叶赫部的实力,他们自保都来不及,哪有胆量敢深入大金腹地,兵临黑图阿拉呢。 龚正六的意思是现在和汗王主力的讯道被叶赫部及明军切断了,所以无法得知真正的情况,为稳妥起见当派一支兵马先试探一下叶赫和明军的实力,再做进一步决定。 武拜他们同意龚正六的意见,于是大贝勒禇英便让苏瓦颜带了4个牛录骑兵八百多骑兵出城试探。 结果却是被叶赫部以重兵伏击兵败。 城内的八旗大臣们都没想到苏瓦颜会败的这么惨,印象中叶赫部连武器都凑不全,整个部落的甲衣怕是只有几百付,这等实力就是八旗的一旗都不如,却能一下歼灭4个牛录,足以证明龚正六说的对,兵临黑图阿拉的不仅仅是叶赫部,更有一支明军的强军。 “明朝真是可恶,那个杨镐更是狡猾,嘴里喊着四路进军,背地里却伏了另外一路,真是卑鄙无耻的很!” 武拜不住唾骂杨镐和明朝的狡猾,龚正六听着默不作声,说起来先前对明朝的情报工作一直是他负责,直到抚顺大捷后这个工作才交给了佟养性。 而之前关于明朝四路进军的情报是他龚正六负责,所以现在突然又出现一路明军,显然是他龚正六的失职了。 禇英也是心惊敌人的强大,但身为大金太子,身为阿玛的继承人,他不可能坐视这路明军切断黑图阿拉和阿布达里岗道路的,尤其是他清楚的知道阿玛所率八旗主力东进时根本没有携带多少粮草。 这意味着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刘綎部,八旗主力就会面临断粮的危险。 最终,禇英做出了继续向阿布达里岗运粮的决定,这一次他不再是派出少量人马试探,而是命令堂弟硕弼基率领正白旗2个甲喇10个牛录2600多骑兵出城,又命汉人阿哈和汉军两千余组成运粮队。 虽然只有2个甲喇出城,但正白旗一共就5个甲喇,禇英不可谓不拿出了家底子。 ......... “临危受命”,身负重任的硕弼基很是小心,前方探马来报附近并无危险后,他仍是不敢大意,叫自己的叔伯弟弟务达海先带一个牛录过去,然后大队人马再跟上。 这样就算前面还有明军伏击,先头的务达海也能及时示警,不致大队遭伏。 一直趴在山坡上的许显纯注意到了这一次出城的八旗兵行军很有章程,处处小心翼翼,想了想对左右低声下令道:“前头的建奴没有多少,传我的命令,打旗放他们过去。” 传令的旗手接令后,很快就在八旗兵看不到的树梢上向着几个方向挥动了三角小旗。 看到旗号后,设伏的明军都没有动,继续一动不动的趴伏在林中草地上。 不得不说许显纯带兵有方,归他指挥的两千人除了一半是他带来的外,其余一半是杜松和马林二部的残兵。 但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这些残兵们就已经完全融入了许显纯的部队,以致叶赫部的贝勒金台吉和布扬古都说这个许姓将军是难得的治军之材,等听说这位许姓将军还是当今皇帝的表侄,两位贝勒爷的推崇更是加倍无数。 无声无息中,两千多明军士兵牢牢守着自己的本份,没有任何声响发出。 八旗兵那边,前边的务达海部顺利通过后,硕弼基放下心来,骑在马上领着剩余的部下出发。 但还是很谨慎,他不认为已经得手一次的明军会轻松放他们过去,所以明军肯定会继续伏击。 他有想过明军还会在上次设伏的地点伏击,但明军似乎没有这么蠢,上次伏击地点都被探马搜寻过,并没有任何埋伏迹象。 也许,是明军见这次出城的兵马多了数倍,他们吃不下的缘故。硕弼基并不害怕叶赫部,上次苏瓦颜只是轻敌中了埋伏而矣,所以只要他处处小心,明军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就算明军真如龚正六所说是明朝的第五路大军,他硕弼基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黑图阿拉城外的爆炸声 运粮队的汉军主要是当日随李永芳降金的抚顺明军,这些人算不得精兵,战斗力并不高,能打的那些都随李永芳跟着八旗主力迎战明军了。 因为得到了奴尔哈赤的优待,这些刚刚降过来的汉军比建州原来掳来的汉人阿哈地位要高很多,加上又给他们分了不少牛马牲畜,给了安置的房子和耕具,哪怕明军兵临黑图阿拉,流言纷纷,这些汉军的军心和士气还算稳定。 毕竟,他们很多人的子侄或兄弟都在同八旗主力一同与明军作战。因此,他们不仅仅是给八旗女真人运粮,也是给他们的亲人运粮。 汉军的指挥官是抚顺城破后受堂弟佟养性影响举族投奔金国的佟养真,据他们的家祖谱说他们本就不是汉人,而是明初归附明朝的女真达尔哈齐族,后来改姓佟氏,一直定居抚顺。 随佟养真一起出城的还有他的弟弟佟养元,长子佟丰年和次子佟盛年。佟养真很喜欢次子佟盛年,在归附金国后他依女真习俗给次子起了个女真名叫图赖。 十几年前一个关内来的相士途经抚顺时,佟养性慕其名声特意花重金请这相士为他几个儿子看相,结果这相士说他长子丰年、幼子京年都平淡无奇,唯次子盛年有大贵之相,然这大贵之相却不应在当时,而应在后世,说什么将来盛年后人不仅能掌半朝,还能出皇后贵妃。 再问具体的,相士自然是语焉不祥了。 虽然也怀疑相士是胡说八道骗钱财,但人说他佟家后人好,佟养性当时肯定高兴。 此后十几年,佟养性一直琢磨这相士所言,越发觉得不可能。因为他佟家是女真一族,明朝是汉人的皇朝,怎可能皇帝会娶一个女真人为皇后呢。 直到,邻近的建州突然称汗立国。 大金可是女真人所立,那么,当年相士所言便有了合理性。于是,在堂弟佟养性修书劝他投奔金国后,佟养真想都没想就举族归金了。 他真是盼着佟家后人能富贵至极! 也就在那刻,佟家的命运便和这新立的大金国牢牢捆绑了。无论是为佟家还是为大金,佟养真都必须帮助爱新觉罗家打败明军。 那么,把粮食运到阿布达里岗,就是他佟养真必须做到的。 前边,务达海爷带人已经过去一里多路了,硕弼基爷传来话叫汉军紧跟骑兵后面,看着些汉人阿哈们不要让他们乱跑。 佟养真自是负责,叫弟弟养元和长子丰年他们各带着人手在车队前后看着。 很快,队伍便顺利通过了上次苏瓦颜兵败的地方,佟养真等人看到了一些被吊在道路两侧树上的八旗兵。 因为担心明军会趁八旗抢尸的时候攻击,所以黑图阿拉那边并没有大规模派兵过来收尸,只前后派了几队人将苏瓦颜等将领的尸体抢了回去,其余的都没顾得上。 “丰年,等会咱们过去后,你带一些人留下把这些八旗将士的尸首放下来,捎话给大贝勒,叫城中派人过来。” 三月的天不热也不算冷,尸体放个几天是没有问题,但尸变和一些细微的腐烂肯定是没办法避免的。 佟养性就看到好几具尸体都生了虫子,不是蛆虫,像飞蚊一样的小黑虫围着尸体飞来飞去,再加上伤口渗出的恶汁坏水,使得此地空气极不好闻。 不少汉人阿哈们都叫两侧的八旗兵尸体模样看的呕吐不止,汉军们虽然还能忍着,但没来由的心中就有阴影。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辫子兵被暴尸荒野,再结合之前谣传八旗主力被围的流言,饶是他们并没有异样想法,这心中总是要生出一些异念的。 前方的探马不时给后面的人传来安全的信号,出城已经十几里地了,过了这段便是较为开阔的落兔岭,那里地势空旷,根本不适合伏击。 如果明军现在不出现,他们就失去了最佳袭击的机会。 硕弼基的眉头稍稍舒缓了许多。 在他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却藏着他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几个浑身挂满着野草和荆棘,把自己弄得跟个草人似的明军士兵正在地上缓慢的朝前挪动着。 他们的姿势很奇怪,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每次挪动不是双手往前,而是靠着右腿使力蹬动。 几乎是跟蚂蚁般才挪动到地方的明军敢死之士继续一动不动,他们在等待动手的讯号。 远处,将千里镜放下后,许显纯吐了一口气,将右手朝上方虚空抬起。 大树上的传令兵见到,立时取出发烟弹举向天空,然后点着了火信,“嗖”的一声,一红光冲天而上,伴随着尖啸声在半空中炸响。 闻听尖啸声,硕弼基的双目一下放大,暗道:“不好!” 不等他示警,又有数声尖啸传来,继而就见远处林中冒出无数红旗,并有无数喊杀声传来。 “明军有埋伏!结阵,备战!” 硕弼基面色疾变,但却没有就此惊的打马就跑,因为埋伏的明军距离尚远,一时半会冲杀不到这里。 随硕弼基出城送粮的八旗兵们也知有伏,形势危急,纷纷打马喝令部下立阵准备接战。 同时八旗军官们也庆幸这次出城做了万全准备,探马撒的很远,使得明军无法在他们眼皮底下设伏,那样的话可就是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了。 “阿爹,前面有埋伏!” 佟养真的次子,也就是十几年前被关内来的相士断言子孙有大富贵的佟图赖打马奔到了父亲身边,抽出战刀准备保护父亲。 “勿慌,明军尚远!” 佟养真竟是镇定无比,一来是他早已做好遭伏准备,二是明军伏击地点选的不好,等明军真的冲过来,前面的八旗兵也早就反应过来。 一直在前方做前锋的务达海部也纷纷下马,这段道路比较狭窄,不适合骑兵作战。 下马的辫子兵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大弓,准备抢占高处反击冲杀过来的明军。 中段的金军主力也就是硕弼基率领的9个牛录八旗骑兵也在甲喇和牛录军官的指挥下开始部署对敌。 而就在金军从最初的惊慌中反应过来有条不紊结阵时,藏在他们不远处的明军敢死之士则悄悄的摸出了火折子,然后朝隐埋在地皮表面的长火信点去。 伴随着“嗤嗤”声,用油蜡封的火索在泥土中向一条快速游动的巨蛇钻到了金军队伍中间。 然后就是巨烈的爆炸声。 “轰!”的一声震动了整个山岗,掩盖了所有人的喊杀声,腾起的黑烟,十数里外黑图阿拉看得一清二楚。 一声又一声,接连四次爆炸响起。 两次在八旗兵最多的中段,两次在后面的运粮队,独最前面过去的一个金军牛录没有被炸。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很强,以致马上的硕弼基直接被掀翻在地,站起来时,这位觉罗的鼻子和耳朵都在往外渗血。 第二百九十九章 西线无战事 耳鼻出血的硕弼基还算好的,很多位于爆炸中心的八旗兵直接被撕成了数片,没被扯开的也是真正的七窍流血,就算没倒看着也跟个木头桩子一般。 爆炸扬起的黑烟和灰尘就好像地龙滚过般遮天蔽日,伴随着爆炸冲击波的是无数被明军预埋的碎石和铁片,仿佛是拉满弓弦的利箭一般“嗖嗖”的四下飞射,中者非死即伤。离的近更是直接从身体穿过,带出的血洞里连骨头都砸得稀巴烂。 人的、马的,到处都是碎尸,内脏肝肺、残肢断臂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远远压住了呛人的火药味,让人吸上一口胃中都如翻江倒海般。 简直是惨不忍睹,死了的辫子兵硬挺挺的或趴或躺,没死的则或哀号,或捂着伤口满地打滚。 受惊的战马也是发了疯,再也不受主人的控制,撒开双蹄狂奔,遇人就撞。 刚刚带着部下上了制高点的务达海望着后面的黑烟,骇得都忘记明军正在朝他们杀奔过来。 “救我,救我!” 被爆炸掀翻上天又重重落下砸在大腿上的佟养元忍着巨痛,痛苦的朝族人叫喊。可是族人们这时都叫爆炸惊了魂魄,跟无头苍蝇般乱跑哪里顾得上他。 “二叔,你忍着,我来救你!” 幸运的没有被爆炸波及的佟图赖听到了二叔的求救声,推开那些乱奔的汉军冲到了佟养元那里。 见二叔的左腿被运粮的大车压住,佟图赖赶紧去抬,可一抬之下却发现那堆满粮食的大车重的根本不是他能抬起的,急的直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可他的叫声在这乱成一团的场景中根本无人注意,就是注意,那些丧了胆的汉军又哪里肯过来帮忙。 远处的明军已经冲杀过来了! “图赖,快找人,快找人...” 巨痛的佟养元眼泪都掉了下来,他使劲想将自己的腿抽下来,可怎么也抽不动。 “二叔,你别急,别急...” 心急担忧的佟图赖想叫喊自己的大哥丰年来帮忙,可视线里大哥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不会抛弃自己的亲叔叔,于是就去抬那些粮车上的袋子。 一袋,两袋... 抬了大概七八袋后,佟图赖见车大半空了,便再次去抬车箱。这一次,他抬动了。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二叔佟养元的左腿膝盖处被整根的压断了,不是断骨,而是只剩下看似血筋的粘合。 更要命的是,当压住大腿的大车被抬起后,佟养元并没有感到轻松,或者是疼痛减轻,相反他感受到了生命在迅速的流逝。 因为,在侄儿抬起那辆大车时,他的大腿就好像充满了血的皮球被戳破,血液如喷泉一般狂射了出来。 “啊...呃...” 亲眼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在腿部流出的佟养元的面目,已经不是刚才巨疼导致的涨红和紫青,而是白的吓人。 “帮,帮我...” 佟养元的声音微弱到如果不仔细听,就什么也听不到的地步。 佟图赖知道叔叔恳求和绝望的眼神是让他做什么,在迟疑痛苦之后,他俯下身用匕首抹断了叔叔的脖子。 “啊!” 痛苦和自责使得佟图赖疯了般狂叫起来,他拿起战刀砍倒了身边一个跟木头桩子似的佟姓族人,然后向着冲杀过来的明军扑了上去。 佟养真看到了次子的疯狂模样,他吓了一跳,他大声叫喊着让图赖不要去送死,可耳畔传来的明军铳声让他的声音无法传到次子的耳中。 然后,佟养真看到了让他嘶心裂肺的一幕,他的次子,他那个可以让他后人富贵至极的次子竟然被地上的血泊滑到,之后,他的胸中多了一根矛头。 一个被炸的失去意识的汉军刚刚苏醒过来,就看到了佟大人的次子佟二爷竟然摔倒在自己面前,而他手中的长矛不偏不倚的从佟二爷的身体中穿过。 “不,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惊呆了汉军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本能的松开了手中的长矛,然后一边叫着“不是我杀的”,一边跟中了邪般向着黑图阿拉方向狂跑。 运粮的汉人阿哈们都在往回头的方向跑,八旗兵们叫明军炸的尸骨无存,他们的粮车也被炸的翻倒一片,白花花的大米倒的倒处都是,他们不跑还能干什么? 出城的八旗主力却跑不得,他们的退路被粮车给堵住了。 “杀奴!” 许显纯从地上一跃而起,将长刀指向前方。 两千名明军不约而同的从地上跃起,拿着各式武器向大乱的八旗兵冲了过去。 红旗如血,喊杀震天。 “好,好,炸得好!” 待命的金台吉和布扬古二位贝勒在见识了明军的厉害之后,双双向前纵了一个马头,然后各带一部骑兵奔向战场。 “我看,禇英小儿怕是再也不敢出城来喽。” 监军周铁心也在保定总兵王宣、副将蒋纪、都司刘凤民等人的簇拥下从藏身之处走出。 都司刘凤民眼见建奴大乱不敌,有心带自己的部下去杀上一阵,好捞些功劳。毕竟自随杜松出战以来,他除了打败仗还是打败仗,现在形势逆转,他要再不立些功劳,回头朝廷封赏怕是没他什么份。 周铁心哈哈一笑,示意刘凤民上去便是。 “多谢监军大人!” 刘凤民不掩喜色,招呼自己的几百部下直奔战场而去。 王宣乃是保定总兵,自是不可能如刘凤民这般不成器,也不会去抢功,待刘凤民去后,与周铁心笑道:“我看过两三个时辰可以派人去和禇英谈一谈了。” 周铁心面色古怪的轻笑一声:“当然要谈,那位大贝勒也不是外人。” “噢?” 王宣有些不解。 周铁心轻咳一声,将去年那位建奴大贝勒与魏公公定下密约一事告诉了王宣。 王宣听后真是惊呆,半响都没回过神来,尔后感慨一声:“那魏公公真当世神人也。” “公公之圣明,非我等可比。” 周铁心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面朝东边拱了拱手,一脸虔诚敬佩的模样,然后摇头晃脑道:“谈妥了,这西线就无战事了。” 第三百章 还是和明军谈谈吧 要想西线无战事,就必须全歼出城的八旗兵,彻底震摄住黑图阿拉城中的所有女真反动派。 这也是高瞻远瞩的魏公公早在数月前就制定的战略,名为“以打促和”,以争取更多的女真人民能够参与到维护国家统一这条战线中来。 战前具体部署,许显纯部主要负责打击后路汉军和他们的运粮队,叶赫部及其余明军各部则负责攻击前路的八旗军。 能否全歼的关键便在于是否能够阻断八旗军的退路,现在看来,这一目标已经完成。 大量的金军运粮车被爆炸掀翻成了一堆散在路上的车架,数不清的粮袋凌乱的堆积在道路之上,使得这条本就不宽的道路彻底变成了一条断头路。 在许显纯的指挥下,明军从伏处杀出,猛冲后路汉军,将八旗兵和汉军一分为二,截成数段,彼此不能呼应。 完全失去战斗力的汉军根本组织不了有效防御,便是汉军指挥官佟养真也无法挽救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带着为数不多的汉军撤回黑图阿拉。 可是明军行动果断而快速,在爆炸发生时便已经扑了过来,一支精干的明军更是直接越过汉军,从后方封死了金军撤退之路。 除最后面的两三百汉人阿哈及时弃了粮车得以逃脱外,其余阿哈也是没一个走脱。 在听到明军跪地不杀的口号下,骇了心神的汉人阿哈们纷纷跪于道路两侧,双手抱头,谁也不敢妄动,免得被明军无枉杀害。 既无法逃走,又不敢拼命的一些汉军见状,也学着汉人阿哈的模样向明军乞降。 佟养真与长子佟丰年等汉军顽固派自是不甘束手就擒,他们想组织人马和明军拼了,但除了少数自觉就算投降也不会被明军放过的汉军响应之外,大多数汉军并不听从他们的指挥。 无奈之下,佟养真便欲与长子丰年等人朝前突围,想和前方的八旗兵会合,但却遭到了明军的猛烈进攻。 危急关头,佟丰年将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牵给父亲,想让父亲一个人跑出去。可是已经没了次子的佟养真哪能连长子也不要呢,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尔后便决意死在这里。 “父亲,儿子先去寻二弟了!” 佟丰年也是虎汉,以袖拭去泪水后拿起长刀向近前的明军杀了过去。可不等他长刀劈下,就觉得胸腹间被什么异物捅入,然后便是钻心的剧痛,一柄长矛已然从他的肋骨的间直刺而入。 佟丰年惨叫一声,下意识的挥刀朝那长矛下方砍去,可却够不到那捅他的明兵,反而因为惯性让他的身体往长矛的木柄上更深入些。 疼痛使得佟丰年再也挥动不了拿刀的手臂,他的身子不断摇摆,最终痛吼一声“扑通”重重跪地,但仍在挣扎着想将身子从长矛中抽出。 另有数名明军见状,均将长矛同时刺来,尔后数人合力将这佟丰年硬生生挑起三尺。 佟丰年啊啊惨叫,身子好像失重般被明军狠狠甩向另一侧,继而脖子一歪便咽了气。 目睹丰年惨死,五旬佟养真痛彻心扉,那一刻真是悔不该听堂弟养性之言,以致今日落个父子皆死的局面。 又恨那关内的相士胡诌得什么半朝富贵之言,使他抚顺佟姓一族断子绝了孙! 急火之下,佟养真再也没了生意,咬牙便朝一边的大车尖处撞去。这一撞,却是天旋地转,鲜血瞬间模糊他的视线,额头巨痛让他失声叫出音来,然而竟是没死! 此后竟是再无气力寻死,而是瘫坐于地,一手抚额,一手捂胸,只知哭泣了。 “那是何人!” 许显纯将长刀在一蹲地求降的汉军肩上一拍,那汉军吓的一哆嗦赶紧说道那是游击佟养真,原先是抚顺的大族。 “佟养真?” 许显纯不曾听过此人,径直上前挥刀便将此人脖子斩断,然后命部下看管此地俘虏,自带兵去助叶赫部。 后魏公公听说佟养真乃许显纯所杀,佟图赖为一不知名汉军误杀,甚是遗憾,然后问那佟图赖可有女儿。若有,着献来,与魏老九胡言说什么要尝尝麻子他额娘的味道。 搞得魏老九有一阵好奇麻子是谁。 ....... 汉军那边一溃涂地,佟家父子兄弟相继被杀,八旗兵这边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完全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耳鼻被震出血来却没有毙命的硕弼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明军和叶赫部就已经杀到。 铳子、箭枝如泼雨般向八旗兵射去,道路上烟雾弥漫,耳畔炸声不绝。 一枚利箭射中随硕弼基出城的甲喇额真、额驸苏纳的脑袋,这个昔日背弃兄弟的叶赫将领望着与明军一同涌来的族人们,目光闪过复杂。 临死前,叶赫苏纳想到了自己才9岁的儿子苏克萨哈,那刻,他真的是无比痛苦。 “叛贼!” 叶赫贝勒布扬古长子雅尔虎恨恨的拔出插在苏纳脑袋上的大箭,这个背叛了自己姑母的叛徒早就应该去死了! 在叶赫部和明军的联合攻击下,被堵在中段的八旗兵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四周不断响起爆炸声,铳炮和箭枝齐射,冲到近前的明军和叶赫兵又是大刀猛砍,长矛狂剌,直杀得八旗兵溃不成军。 又有明军将早就砍得摇摇欲坠的大树和石头推落谷中,这些从上而下滚落的大树和石头横在道路中间,将残存的八旗兵又截成了数股。 有些倒霉的八旗兵不及闪躲,要么被大树当场砸瘫,要么就是被落石砸死。硕弼基带出城的是正白旗的两个甲喇兵,这些八旗兵固然是精锐,然而在这天崩地裂的打击之下也是彻底垮了。 可谓是世仇的叶赫兵杀起建奴来比明军还要凶狠,他们从山腰上呼啸而下,吓得下面的那些八旗兵掉头就跑,可能跑到哪去。 一些见前方没有敌人的八旗兵手忙脚乱的往拦在道上的大树跳,结果你抢我夺,不时有八旗兵摔倒在大树间,倒下的人不及爬起,身上、脸上、脑袋上便被同伴无情的踏过。 一些刚刚跳上树干的八旗兵,还未来得及抬起脚进行下一步跳跃,就被叶赫兵一箭射中,身子重重落下,却没能倒,而是就那么挂在树枝上,一上一下的轻轻晃动着。 里许外的务达海部也正在被叶赫兵猛攻,叶赫贝勒金台吉亲自带兵猛攻他们,只有两百多人的务达海虽抢占了制高点,可望着下面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叶赫兵,也是欲哭无泪。 后方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小,肉眼能看到的是一面面明军的红旗在山谷中穿梭。 务达海知道,硕弼基他们完了,而他自己也完了。 十几里外的黑图阿拉城头上,望着派去的探马神色慌张的抽打着座骑拼命跑回来,禇英的脸色也白的吓人。 许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向自己的师傅龚正六。 龚正六也是轻叹一声,踌躇了片刻,低声道:“我去同他们谈吧。” 第三百零一章 魏公公索要大福晋 觉罗硕弼基被叶赫部生擒,其后因叶赫部多年受爱新觉罗家欺压,贝勒金台吉便命人将硕弼基这个爱新觉罗子孙用绳子绑在马尾上拖拽泄愤。 等监军周铁心闻讯赶来时,硕弼基已被叶赫兵活活折磨而死,无奈只得命人将硕弼基首级割下以石灰暂时保存。 这是留待兵部勘验用的,皇帝旨意明白,凡擒斩奴尔哈赤叔伯兄弟子侄,及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小头目等,都是一律重赏并给予世职的。 务达海死的还算英雄,同其部辫子兵与叶赫部死战到了最后一刻,实是因兵马悬殊太大被杀。 首级与兄长硕弼基一样被割下保存,另有甲喇额真、牛录额真等大小领军头目20余人享此待遇。 至于那些被杀的汉军将领首级,却是无人过问。 此战,除逃回汉人阿哈数百外,八旗、汉军覆没近四千余,几乎打断了黑图阿拉的半根脊梁骨。 硕弼基全军覆没的消息让黑图阿拉城中也是人人为之一滞,正白旗可谓是家家带丧。 当天夜里,龚正六便秘密出城同明军谈判。 龚正六不是一个人去的,另有一个叫三泰公的牛录额真陪同,此人老姓瓜尔佳氏,在大小甸之役曾被明皇军生擒。 后三泰公同一众瓜尔佳氏被释放,据说当时明皇军提督太监魏公公在送其走时,还亲切的称呼他为“大舅哥”,原因是这三泰公的阿玛阿其玛是洛洛儿父亲索尔和的堂叔伯兄弟。 龚正六见到了明监军周铁心、保定总兵王宣以及叶赫部的贝勒布扬古。 双方大概谈了不到一个时辰,龚正六就同三泰公一同回了城。 回去的路上,龚正六是一脸忧心。三泰公倒是一身轻松,很无所谓的样子。 ........ 回城之后,龚正六和三泰公就被带到了心急如焚的大贝勒禇英家中。 “明军说我阿玛是战犯?...什么是战犯?” 听完龚师傅的陈述,禇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虽不太明白战犯的意思,但听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策动建州背叛朝廷造反的人。” 龚正六将明监军周铁心关于战犯的解释说给学生听,后又将从明军那里得到的战犯名单递给了学生禇英。 禇英接过一看,上面竟是列了56人。 第一个赫然就是他的阿玛奴尔哈赤,然后是他的二叔穆尔哈齐、四叔雅尔哈齐、老叔巴雅喇。 余下是他的二弟代善、四弟汤古代、五弟莽古尔泰、七弟阿巴泰、九弟巴布泰、十弟德格类、十一弟巴布泰、十二弟阿济格、十三弟赖幕布,以及几个叔叔家的孩子和阿敏。 除了最小的多尔衮和多铎,还有他大贝勒禇英自己外,爱新觉罗一家全部在战犯名单上。 大臣中有费英东、扈尔汉、何和礼、额亦都、杨善、郎格、武拜、阿山、拜兰等,几乎八旗的管事务大臣都在名单内,没一个走脱的。 新投金国的李永芳、佟养性等人不在名单上,看起来似乎明军并不在意这些汉奸。 将名单放下后,禇英皱眉问道:“这份名单是什么意思?” 龚正六犹豫了下,道:“明军是想让你把名单上的人在都城的交给他们。” 禇英闻言吃了一惊,失声道:“这怎么可以!” 龚正六没有说话,一边的三泰公则低声说了句:“明军的那位周大人说不将大贝勒视为战犯,是魏公公亲自嘱咐的。但若大贝勒不愿领情,则明军那里或许...” 说到这,三泰公不敢言了。 “或许什么?”禇英有些着急。 “或许公事公办。”三泰公硬着头皮道。 “他们这是要把我也当成战犯了,” 禇英面色变了变,视线又落在了那封战犯名单上,神情很是难看。 龚正六和三泰公都没有再吭声。 许久,禇英方才出声,他看着自己的师傅,凝神问道:“明军虚实如何?” 龚正六摇了摇头:“汗王那里怕真是凶多吉少。”言外之意自是明军不虚。 “阿玛他,” 禇英有些难过的颓坐在凳子上,想着身陷重围的阿玛,心中越发痛楚。 “事到如今,如何取决由大贝勒自己决定。” 龚正六不想左右禇英的决定,如果禇英说不降,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没有意见。 想他龚正六帮着奴尔哈赤数十年,才使建州能够成功建国,不想一战却让这数十年心血付诸东流,他内心深处也痛得很。 禇英也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决定。 “大贝勒,明军说了,只要大贝勒能够悬崖勒马,这黑图阿拉还是大贝勒的。”三泰公在一旁低声说道。 禇英“噢”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沉声道:“自去年与明军一战,我便知建州难为明朝对手,所以阿玛以八大恨起兵叛明我是反对的,但身为人子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悔恨之色,“若知今日,当初我无论如何也要劝阻阿玛的。” 三泰公瞄了眼不发一言的龚正六,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大贝勒,照奴才说,现在也不迟。” 禇英明白三泰公说的不迟是什么意思,他沉寂了片刻,还是想让龚师傅给自己拿主意。 龚正六心中暗叹,知自己这个学生已是决意投降,便道:“城中现旗兵连同汉军有七八千人,除我正白旗三个甲喇外,其余兵马都在武拜和阿山手中,下面的人也多是听他二人的话。 汗王在时,对这二人也很看重,大贝勒若降明,只怕这二人不会同意,说不得便会内讧起来。且,他二人都在这战犯名单上,只怕更不愿随大贝勒降明。” 三泰公听后不以为然道:“武拜和阿山不降,难不成就让大贝勒成为战犯不成?再者,不是有龚师傅在么,您老一句话,城中有几个敢不听您的?” 龚正六苦笑道:“我是汉人,汗王在时固然信重于我,叫建州上下都敬我尊我,但我毕竟是大贝勒的老师,很多时候汗王也是防着我的,武拜、阿山他们都是跟久了汗王的老人,知道汗王的心思,所以他们不会听我的。” 禇英也道:“师傅说的对,武拜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我开城降明的。” “要是不开城,大贝勒觉得就城中这几千兵马能守得住?” 三泰公一脸为大贝勒着想的样子,“汗王的大军叫明军围着,咱们这点人马肯定是守不住的。大贝勒现在不做决定,等明军大举来攻兵临城下,只怕连给大贝勒的优待都没有了。” 一听这话,禇英心头跳了下。 龚正六摇了摇头,告诉自己的学生在他从明军营中出来时,那位明军的周监军告诉他,如果大贝勒不愿归明,那份由大贝勒亲手签订的密约就会公布于世。 “明军这是逼我投降吗!” 禇英恨恨的一拳砸在了桌上,可恨有什么用,当初那份密约是他自己签的。 他很清楚,一旦这份密约被自己的阿玛知道,那他禇英就不可能再是什么大贝勒太子殿下了。 “当断则断,免受其害。大贝勒,实在不行的话奴才便替大贝勒除掉他们。” 三泰公一脸忠心为主的模样,“反正他们也是战犯!” “师傅以为呢?”禇英仍在迟疑。 龚正六道:“你若已决定,便当先下手为强,拖得久了,武拜他们生疑,事情便棘手了。” “我知道。” 禇英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想了想,“我想去见见阿巴亥,这么大的事,得和她招呼一声。” 说完,却见三泰公一脸麻烦的样子,吞吞吐吐道:“明,明军要大贝勒...将大福晋也交给他们。” “啊?” 禇英一怔,“他们要大福晋做什么?” “是魏公公要的。” 开口的是龚正六。 第三百零二章 大福晋是和平的使者 作为大福晋,阿巴亥的住处便是其丈夫大金天命汗的居所——座落在汗王殿西院中央的三间砖瓦房。 女真人本是不会烧制砖瓦的,黑图阿拉左近的那些砖窑厂都是由近几十年陆续掳来的汉人阿哈奴建起的。 当年在建州老营基础上修建黑图阿拉城,是汉人谋士龚正六的意见。龚正六本想将汗王殿修得跟关内的王府一般气派,但可惜建州家底子实在穷困,拿不出那么多钱财营建,也没有那么多汉人的工匠,再加上担心明朝会训斥逾建,所以最后便修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也是奴尔哈赤的心病,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明朝的辽阳能盖一座属于他天命汗的大宫殿。 因为,辽阳从前是女真人所建大金国的东京府,而奴尔哈赤向来是以女真人自居的,哪怕他的曾祖父是来自更北的地方,和建州一带的女真人并没有关系。 这一点,从长相上就能看出。 他爱新觉罗一家的牙齿出奇的黄,并且大多不齐,而建州的女真人不是如此,他们的牙齿多是平整的。相貌上,他们这一族也明显的面尖。据说,这是因为祖先吃多了生肉缘故才造成生下的孩子沿袭了这一特征。 但不管祖上来自何方,现在的爱新觉罗一家就是女真人,并且还成了女真人的统治者。 丈夫的心愿阿巴亥是知道的,她可没有奢望能住什么大宫殿。眼下居住的这座简单的汗王殿在她眼里已经是极好的。 要知道她娘家乌拉城那边可是连像样的砖瓦房也没有的,就是从前的乌拉城主住的也不过是用泥块磊起的土房子。 所以,能住这样的砖瓦房,对于阿巴亥而言已经是极其幸福的事。更莫提现在的她就是汗王殿的实际主人。 丈夫的其她女人,如小福晋德因泽和阿济根她们都不敢和阿巴亥亲近,一是因为她们觉得这个女人心机太重,二是因为她们不耻阿巴亥的为人。 虽说女真人有收继婚习俗,但那是丈夫死后才能和继子在一起,而非丈夫活着就和继子在一起鬼混。 对此,阿巴亥也根本不在乎,她12岁嫁给比她大31岁的奴尔哈赤,老夫少妻本就是件不幸福的事。 随着丈夫的年龄越来越大,已经29岁的阿巴亥除了在比她大7岁的继子代善那里能得到满足外,就再也无法感受到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了。 丈夫奴尔哈赤率大军出征之后,阿巴亥就很少离开居住的这三间砖瓦房,成天要么躺在炕上做手工,要么就是陪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在院子中嬉戏。 不是阿巴亥不想出去,而是她没地方可去——丈夫不在家,代善也不在家。 院子里,八岁的多尔衮和六岁的弟弟多铎正在拿小弓射箭玩,这是女真人的习俗,男子汉们必须从小就要开始练习射箭,稍稍长大之后还要练习骑马,如此精于骑射之后才是一个合格的勇士。 听着哥哥多尔衮教弟弟的稚嫩声,炕上的阿巴亥心头满是甜蜜,但很快就又心事重重了。 外面流言说她的丈夫天命汗和八旗大军并没有击败明朝的大军,反而被明朝的大军围困着在一个叫阿布达里岗的地方。 这让阿巴亥很是担心,对于已经六十岁的丈夫,她没有多少担心的地方,她担心的是她的长子阿济格。 这是阿济格第一次跟随他阿玛出去打仗,原以为会有所历练,坐稳镶白旗主的位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凶险。 阿巴亥很害怕丈夫会被明军打败,那样阿济格就会有危险。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干什么? 主持都城事务的是大贝勒禇英,那是个极其粗鲁也极其不孝顺的家伙。如果他能对自己稍稍好一点,阿巴亥也不会选择同老二代善相好。 毕竟,禇英才是丈夫合法的继承人,代善不是。真要收继婚,也应该是禇英纳了自己,而非是代善。 只是,既然她大福晋已经选择了代善,并且把自己交给了他,那她就不可能再去勾搭禇英。 哪怕丈夫不在,这城中名义上的男女主人就是她和禇英,只要她大福晋愿意,她就能让禇英占有自己,甚至还能为他怀上孩子。 但她就不愿这样。 向来对她不尊重的禇英也没有进汗王殿跟阿巴亥说过他阿玛的事,阿巴亥只知道禇英派人出城往大军运粮,但好像被城外的明军击溃了。 现在黑图阿拉城中人心惶惶,一些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逃亡,搞得就好像大金已经败亡了似的。 这让阿巴亥十分的不高兴,不高兴之余她却在思考着万一。 如果丈夫的大军真的失败了,那才29岁的她又何去何从呢? 是,她阿巴亥是明朝眼中叛贼奴尔哈赤的妻子,可她阿巴亥并没有对明朝有过不恭,奴尔哈赤的所做所为也和她无关。不仅无关,也是她想干涉也干涉不了的。 她,实际是个可怜的女人。 明朝的怒火凭什么要她这个可怜的女人来承担? 她不敢去想,想的越多,心就越难受,也越痛。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要照顾,她不能让自己有事。 可现在,她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自己和儿子的安危寄托在那个她有些憎恨的禇英身上。 不知道现在禇英在想什么,他这个大阿哥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阿玛被明军杀死吧? 虽然禇英是个犯浑的人,阿巴亥却不认为他会在这个时候做下什么糊涂事。 只要禇英尽了力,哪怕真的救不了丈夫,阿巴亥也不会怪他。 轻叹一声后,阿巴亥从炕上坐起穿上鞋去了隔壁的茅房。 她的月事来了。 这是好事,要是不来的话就应该轮到她担心了。 她的天命汗丈夫因为大金立国和起兵造反的事情,已经几个月没和她同过房了。 而最近的一次,是出征抚顺前的那天晚上。 男人是代善。 学着汉人女子用月事带垫上后,阿巴亥又回到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推开门想和两个儿子玩一会。 刚想问问多尔衮弟弟练得怎么样,院子的大门却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竟然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禇英。 “大阿哥,你怎么来了?” 阿巴亥有些奇怪的看着禇英,禇英后面还有几个甲士。 禇英没有回答阿巴亥,而是一指瓦房,说道:“能进屋说话吗?” 阿巴亥没来由的脸一红,她想到了什么,内心深处竟然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有些遗憾。 因为,她不方便。 但看禇英脸色,向来聪明的她知道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心头不由扑通了下。 “进去吧。” 阿巴亥说完扭头嘱咐多尔衮带好弟弟,禇英看了眼两个年幼的弟弟,朝他们笑了笑,跟着阿巴亥一起进了屋。他带来的甲士们则恭敬的立在院门处。 屋内,起先很安静,只听禇英在轻声说什么,然后就是阿巴亥的震惊不可思声,接着就是争吵声传出。 多尔衮不知道额娘和大哥在吵什么,他不敢进去,便拉着弟弟多铎跑到别处去了。 “大阿哥,你怎么能这样做!” 屋子里,阿巴亥的脸通红,禇英的要求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禇英不为所动,仍是很平静的说道:“不这样做,我们都要死。” 这句话让阿巴亥的身子颤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道:“你阿玛真的败了?” “败了。” 结合多方面的情报以及今日明军的无礼要求,禇英认定他的阿玛和八旗主力真的被明军歼灭了。 “啊!” 阿巴亥心头一凉,无力的坐在炕边,泪水一下流了出来。 禇英却还在逼她:“你肯不肯,给我一句准话。” “就算你阿玛败了,你也不能把我当礼物送出去啊!...大阿哥,我是你额娘!” 阿巴亥怎么也没想到禇英会这么做,难道他一点也不顾及外人的看法吗! “是么?” 禇英却是冷笑一声,然后无情的嘲讽了阿巴亥,“据我所知,额娘你同二弟的关系不简单啊,怕不是母子,而是夫妻了吧。” “你胡说什么!” 阿巴亥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件隐事竟然早已被禇英知晓,让她羞的抬不起头来。 禇英只是冷笑,阿巴亥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又何必还将她视为继母呢。 他能把三叔舒尔哈齐的侧福晋洛洛儿送给魏公公,今天也就能把自己名义上的额娘也送出去。 不过是个女人而矣。 只要能获得明朝的原谅,只要能继承阿玛的一切,禇英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人怎么想,也不在乎这个女人是他的什么人。 “你想明白没有?” 禇英是个急性子,他还有要事要办,可不愿在阿巴亥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阿巴亥心头发苦,禇英看她的样子让她十分的心碎,但最终,她竟然选择低头,问禇英:“是不是只有这样做,你的两个弟弟才能太平无事?” 禇英点了点头:“据我所知,明军的战犯名单上没有多尔衮和多铎。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会让他们有事。” “你倒真是个好大哥,” 阿巴亥脸上的红潮褪去,取而代之的也是讥讽之色,她看向屋外,“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要将我绑起来送给那个什么魏公公?用我的身体换取你大阿哥的没事?” “是。” 禇英回答的很干脆,并且,他还很体贴的告诉阿巴嗨,那个魏公公是个阉人,所以她不用担心不应该担心的事。 “我答应你,不过你想就这么将我送出城,恐怕也办不到吧。”阿巴亥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光。 “这个你放心,我会处理的,我劝你最好按我的吩咐去做,不要想着有人能帮你。多尔衮和多铎我带走,稍后会有人过来领你出城。” 禇英一句话就让阿巴亥刚刚的想法一下被砸碎,她无力的望着禇英将她的两个儿子牵出了院子。 这是她最大的软肋,让她再也不敢做出小动作。她想唤来侍女,但侍女们都被赶走了。 院子里,只有禇英的人在守着。 第三百零三章 黑图阿拉易帜 闻听大阿哥召集军议,武拜、阿山等十数名在城中的八旗大臣将领便来到了禇英府上。 岂料众人到了之后,却是不见禇英身影,只正白旗的理事诉讼军屯大臣鄂硕他们。 “大贝勒在哪?” 武拜落座之后便问鄂硕禇英在哪,然而鄂硕却是不答他,反向屋外退去。 武拜见了不由奇怪,可不等他问鄂硕干什么,外面却冲来无数披甲的刀斧手,这帮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些刀斧手便红着眼睛朝他们砍了过来。 变故悴起,众人措手不及,纷纷被砍倒在地。 武拜等人至死也不明白为何大贝勒要杀他们,一个个死不瞑目。 因为负责当夜城头值守,十六大臣之一的杨善是最后一个到的。等他到的时候,就发现鄂硕领着数十人早就站在那等了。 细一打量那些人,发现都是大贝勒禇英正白旗的将领,而武拜和阿山他们却是不见踪影。 杨善心中奇怪,却未多想,只道武拜他们正在和大贝勒议事,不料空气中却突然传来一阵血腥味,顺着味道看去,竟见不远处的水井边倒着十几具尸体,不是武拜他们又是谁! 再一看鄂硕和那些正白旗的将领看着自己的古怪眼神,杨善什么都明白了,他怒火中烧,指着鄂硕他们痛骂道:“你们正白旗是要造反吗!” 鄂硕念杨善是和自己一姓,便劝道:“杨善,武拜他们已被诛杀,事到如今,你还是随大贝勒一起降了吧。” “降?降谁?降明朝吗!” 杨善“呸”了一口,“我杨善追随汗王二十余年,若想投明又何必随汗王造明朝的反!” 鄂硕再劝:“杨善,你不要冥顽不灵,现在什么局面你应该比我清楚,只有降明才能换得这城中军民一条生路!” “汗王尚在与明军苦战,尔等却想降明,你们这是要置汗王和八旗将士于死地啊!”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鄂硕朝边上的三泰公打了个眼色,三泰公立即执刀向杨善走去。杨善的几个随从见了忙挡到前面,身子却害怕得直抖。 杨善却是不惧,只痛骂鄂硕等人卑鄙小人,一个个得汗王恩典却做出狼心狗肺之事,简直是女真人的耻辱。 几个自知此事不对的正白旗将领听了都是羞愧的转过脸去,鄂硕的脸色也是难看。 三泰公见不妙,忙上前不屑的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只有白白送了命才合了是忠臣,不辱没祖宗不成?” 杨善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我等既是汗王子民,便当为汗王粉身碎骨!” “这满城的军民都要给汗王陪葬不成!” “自汗王起兵那日,我大金所有人便当有此准备!若不成功便成仁!” 见三泰公气急败坏的样子,杨善轻蔑的笑了起来,一指鄂硕他们,“你们正白旗的怕死要降,自去降便是,休要拉上我杨善。这大金国,有人做奸贼败类,便要有人做忠臣义士。来吧,来吧,一刀杀了我杨善,你们也好去当卖祖求荣的败类!” “杨善,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就杀了你!”三泰公气的就要拔刀。 “你是什么东西!” 杨善根本不理会三泰公,反而转身对着远处叫道:“大阿哥,你是汗王长子,我大金的太子,你若降明,上不忠大金,下不忠汗王,不忠不孝之人死后有何面目见你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 躲在屋子里不愿露面的禇英听了杨善的叫喊,面色微变,下意识低下头来又有些犹豫起来。 龚正六见了,心中一凛,心道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你大阿哥就别扭扭捏捏了,便在边上提醒道:“莫犹豫,不杀杨善,明军那边不会信了咱们是真心归降。” 一边的石翰也咬牙道:“事已如此,大阿哥休要被他杨善一句话所蒙,咱们已杀了武拜他们,又何必怕他杨善,奴才这就去送他上路!” 禇英不吭声。 石翰二话不说便推门奔了出去,杨善见他持刀向自己走来,知必死无疑,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大阿哥的意思吗?” 石翰将长刀捅入杨善胸中,狠狠说了个字:“是!” 杨善一死,其随从也被正白旗的人杀戮一尽。 至此,黑图阿拉城中的“反对派”高层被禇英一扫而光,但让禇英没想到的是,他原意就杀这些人结束此事,武拜、杨善等人的部下以安抚为主,却不想事态扩大了起来。 三泰公等人竟然背着他带兵将那些被杀的大臣、将领的嫡系部下都给杀了。 此事还不算,三泰公竟然又同正白旗中的瓜尔佳氏军官们一起向禇英劝谏,让他马上派兵将战犯名单上所列之人的府邸全部包围,然后将他们的家眷都交给明军。 说是这样就能更加让明军相信他们的归附之心,并且还能斩草除根,免得这些人私下串连不满大贝勒降明再闹出事来,牵连他们。 禇英不想这么做,因为战犯名单上有他的阿玛,还有他的叔叔兄弟们。 他可以降明,可以把大福晋阿巴亥交出去,但他不代表他能将自己兄弟家人全交出去。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禇英做主了,倒不是三泰公他们有背叛之意,而是见了血之后的正白旗将领们也担心将来有人会算他们的账。 掌旗的阿哥家,大臣家,觉罗家,哪家没有一些戈什哈和阿哈呢。 这些家单看掀不了浪,可真要联合起来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并且,最要命的是大贝勒降明之后,明朝仍会将黑图阿拉交给大贝勒,那样大贝勒还会用一些兄弟子侄,这要是将来有人大贝勒那里进了什么谗言,谁敢保证大贝勒不会翻脸呢。 又或是大贝勒万一短命,继任的新主子是和他们有仇的,那怎么办? 一不做,二不休,鄂硕等正白旗参与密谋造反的军官们也得确保一下自己的将来。再加上三泰公和一些瓜尔佳氏的军官们煽风点火,此事竟成了必须要做的了。 龚正六如何猜不出这些人的心思,担心要是禇英不肯听从会引起另一场内讧,便劝禇英答应这些人的请求。 并拿卧薪尝胆的故事激励禇英,说今日大金虽亡,但建州未亡,只要禇英还在,爱新觉罗一系也未亡。 大概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禇英亦知现实,便无奈同意了部下们扩大行动的请求,随后又让龚正六代表自己去向明军正式乞降。 但禇英却有自己的条件,他要求明军将七弟阿巴泰、十弟德格类从战犯名单上拿下,因为这两个弟弟与他的关系最好。 另外,就是明军必须在黑图阿拉城外举行受降典礼,以天地盟誓保证不屠城。 此外,需由明朝皇帝下一道册封自己为建州龙虎将军的敕书,并且仍将建州二卫交于他禇英。 受降典礼,禇英希望最好是魏公公亲自过来。在此之前,黑图阿拉可以易帜归明,但一应事项都由禇英负责,明军不得入城,而大福晋阿巴亥也暂居城中。 周铁心在听了禇英的这些要求后,爽快的全部应承下来,只要禇英将名单上战犯家眷先送出城便可。 “大阿哥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错的了,咱们就不要再给他压力了。” 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迫降了黑图阿拉,周铁心自居功劳甚大,心情甚是愉快。 可是叶赫部的金台吉和布扬古却是不大高兴,因为禇英要是继续当龙虎将军,统治建州,那他们叶赫部干什么? 出了这么大力,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到头来一点好处也没有吗? “二位贝勒也莫要心急,魏公公常说心急吃了不热豆腐,放心好了,在公公心里,你们叶赫部比黑图阿拉可重要的很。” 说完,周铁心也习惯性的抽出烟给两个贝勒一人递了一根,点上抽起后,很认真的对二位贝勒又道:“魏公公是重情重义之人,不瞒二位,知道东哥姑娘死讯时,公公可是整整哭了一夜。” 金台吉和布扬古听了这话,都有些神伤。东哥为他们叶赫部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二位把心放宽,有东哥姑娘的情义在,又有二位带兵前来助战的功劳,本官怕叶赫部从此就是这建州真正之主,至于那位大阿哥,哼。”周铁心冷哼一声。 周大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金台吉和布扬古哪还敢有不满,当下都表示一切听从周大人安排,无论如何也要死守落兔岭,让那奴尔哈赤望岭兴叹。 周铁心自又是一番鼓励,其实如何安置叶赫部他根本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些也是他自己胡编出来的,目的仅仅是稳住叶赫部把这场仗打完。 战后魏公公究竟如何安排,那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关他周铁心何事。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许显纯部署的落兔岭防线能不能挡住西归八旗兵。 第三百零四章 落兔岭阻击战 西撤八旗兵在冲破明监军马祥德、辽阳副总兵杨一科部署的伏击圈后,没有任何意外的一头扎在了落兔岭防线。 落兔岭,一座黑图阿拉附近不起眼的矮丘,甚至于名字都显得那么的随意,但八旗军却没有想到,就是这座小小的落兔岭成了挡住他们“回家”的铜墙铁壁。 在许显纯的指挥部署下,在曾经于宽甸创下土工作业记录的土木工程司的协助下,在那些亲历过三里铺绞肉机战斗的朝鲜夫役拼命的作业下,一条长约四里,宽约一里半的土木防线仅用时三天就完成。 只是,由于落兔岭地区并非完全泥土,很多地段是山石和树林,所以这条防线相比曾经的三里铺大缺口防线有很多不足。为了弥补防线不足,监军周铁心下令各部砍伐大树充塞,并多布陷进。 明军铳兵集结区前方的林木也被砍伐一空,使得火铳的射击区域更为宽广,也更为密集。 由于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掉了仅有的颗粒火药,因而明军无法在防线外预埋炸药。 但整体上对于坚守落兔岭,无论是明军还是叶赫部都是信心十足的。毕竟,黑图阿拉的易帜给了明军和叶赫部无比的信心,他们坚信只要能够将西撤八旗阻挡在落兔岭东侧,那么这场平奴战事便会很快结束。 战斗是在三月十二日中午打响的,当时的叶赫部探马发现了大队从小岔沟方向撤过来的八旗兵。 观八旗兵狼狈不堪,人马丢盔弃甲的模样,明显是受到了另外明军的打击,这让指挥作战的许显纯、王宣等更加的底气十足。 金军方面,在发现落兔岭被明军占领后,且通往黑图阿拉的道路被明军挖断,一些没有挖断的地方也以树木和石块堵塞后,八旗上下均感到了危机。 中风的奴尔哈赤歪着嘴朝落兔岭指了又指,他想说什么,但却因为中风的原因导致声音难以发出。 代善知道阿玛的意思,他们没有退路了,过不去落兔岭,他们就没有了生路。 精疲力竭,饥饿交加的辫子兵们为了活路,在军官的强令下一拨连着一拨,整牛录整甲喇整旗的压上了落兔岭。 由许显纯部、保定总兵王宣部、参将龚念遂部、都司周凤民部,叶赫布扬古部组成的守军奋起反击,利用制高点和防线的优势与八旗兵绞杀在一起。 八旗兵血战半日,仍是无法突破明军防线,只能鸣金收兵。 此时八旗上层已经开始弥散失败主义情绪,因为落兔岭的丢失传达了一个极度悲观,且极度让人绝望的消息,那就是他们的都城黑图阿拉很有可能也陷落了,否则明军不可能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落兔岭布设防线。 费英东甚至私下和额亦都说,大贝勒禇英很有可能投敌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如果黑图阿拉仍在大金手中,那么大贝勒禇英不可能不出兵攻击明军后方的。 联想到从前魏阉曾给禇英留的两封信和字句,额亦都也不禁怀疑禇英或许真的和明军私通。 就在当夜,一队侥幸从阿布达里岗逃出来的八旗兵证实了大贝勒禇英通敌的事实。 代善在看到那份印有自己大哥私章的密约抄本后,怒不可遏的就将这份密约拿给了他的阿玛。 结果,天命汗在看了密约文本后,再次晕死过去。醒来之后,中风症状更加明显。 这让一向和大哥亲近的阿巴泰气的大骂二哥这是存心要刺激阿玛,并说这所谓的密约谁个知道是不是真的,万一是魏阉的诡计,目的就是让阿玛和大哥互相猜忌呢? 十阿哥德格类也不相信大哥禇英通敌,和阿巴泰一起指责二哥代善。 其余几个阿哥不知道如何是好,都傻站着。最后还是雅尔哈齐摆出叔父的威严将阿巴泰和德格类给镇住,然后对众人说道不管大阿哥是否通敌,眼下他们也必须打过落兔岭,否则一旦后面的明军追上来,他们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在最大的危机面前,阿巴泰等人也意识到现在和代善争吵没有意义。当夜,明军没有向连帐篷都没有的住的八旗兵发起攻击,又饿又累的八旗军也没有组织夜袭。 双方都在蓄力。 次日,雅尔哈齐和莽古尔泰、阿巴泰、阿敏这三大贝勒又组织旗兵进行了四次冲锋,在遭受了重大人员伤亡之后,毫无进展。 下午,在后方已经出现明军人马的情况下,代善不得不再次组织攻势。 这一次,攻击队伍是由撤下来的各旗红甲兵和白甲兵组成,可以算是现在八旗军还能勉强一战的最后家底了。 三四千名披双甲的辫子兵以密集队形向落兔岭持续不断的发起全线冲锋。 代善、雅尔哈齐、费英东等亲自带着戈什哈督战,各旗所能搜集到的箭枝、武器全部用了上来。 在金军以人命、人海两个战术的猛攻下,明军防线被突破两个口子,辫子兵一度攻到岭上,但明军没有后退! 许显纯和叶赫贝勒布扬古的儿子雅尔虎亲自率领四百敢死队反击辫子兵,保定总兵王宣也带人从侧面抄上,奋勇的明军和叶赫兵和辫子兵近身肉搏。 很多明军的火铳手来不及装填火药,索性把铳一摔就向敌人扑去。一些被大火烧着的明军身上呼呼的冒着火烟,但他们没有打滚灭火,而是不要命的把辫子兵抱住,让身上的火也把敌人烧死。 监军周铁心虽说不能杀敌,但却拿着原总兵杜松的将旗站在高处屹立不动。 在明军的死战之下,战至傍晚,辫子兵付出伤亡1600余人的重大代价,还是不能越落兔岭一步。 他们不得不撤了,因为很多摆牙喇都倒在了地上,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饥饿。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 号称“万人敌”的一等大臣费英东战死了,他是被一个叶赫兵用石头砸死的。而那个叶赫兵也死了,他不知道他临死前的奋力一击砸死的是建奴的大人物。 落兔岭上,所有的树都在燃烧,大火将泥土都烧成了硬的,发硬的地皮都是红的。那是鲜血染的。 金军退下后,周铁心望着满山遍野的尸体,禁不住嚎哭起来。 太惨了。 一眼看去,到处都是死尸。 明金双方的争夺太惨烈了,甚至于一块石头上都能堆了几具尸体。 许显纯和雅尔虎带领的敢死队死了一大半,战死的士兵有抱住敌人腰的,有抱住敌人头的,有掐住敌人脖子把敌人摁倒在地上的,和敌人倒在一起烧在一起的。 第三百零五章 内臣调度以建奇功疏 落兔岭阻击战是平奴战事中一场极为壮烈的战斗,战斗持续了两天,面对三万余西撤八旗兵的疯狂进攻,我军及叶赫部付出了极大的牺牲,但在以“要使建州换新颜”的战斗信心下,我军及叶赫部坚持战斗,顺利完成了阻击任务,使得从八旗后方赶来的各部队及时将八旗集团包围,从而得以聚歼。 战后,监军周铁心、保定总兵王宣等人在给朝廷、兵部的奏报上详细记录了此次战事。 监军周铁心的奏疏名为《辽镇内臣调度以建奇功疏》,在此疏中周铁心明确向朝廷提出了辽东镇守太监、提督亲军太监魏良臣的三大功。 首功曰“战略构思功”。 周铁心认为,早在平奴大军出关之时,内臣魏良臣就提出了此次平奴战事若奴兵在西线取得对我军一部或两部之胜利,那么奴兵为了回救巢穴黑图阿拉,就必须立即全军东进。 如此,西线战场便无奴之重兵,此时但使一军无须多少便可直捣黄龙,兵临黑图阿拉城下。又或尾随奴主力东进,伺机或断敌后路,或与东路明军夹击奴兵主力。 “...臣闻此构思,于杜松兵败之后聚拢残兵,彼时军心士气低迷,溃兵皆言渡河南回沈阳,臣却毅然监督各将东进,先夺尚间崖,后夺萨尔浒大营,终使诸将明晓奴兵虚实。” 周铁心提出,正是由于魏公公的大胆战略构思,才使得他有底气并拢西线二路残兵与叶赫部,大胆深入,使奴兵两战之成果皆为泡影。 次功曰“统一战线功”。 周铁心向朝廷禀明,内臣魏公公多年之前就已看出奴尔哈赤狼子野心,故早作准备,积极派人在建州内部活动,说服劝降八旗相当一部分官兵,争取了奴长子禇英,并扶持一部分八旗官兵在敌后活动,极大的打击了奴之后方力量,搅乱了奴之人心,牵制了八旗用兵。 同时,魏公公率先提出应区别对待女真人民,建立反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统一线战,得到了包括叶赫部在内的女真人民的强有力支持。 叶赫部等积极、热情的支持我军作战,落兔岭一战叶赫部居功甚伟,上至贝勒,下至士兵都怀着对奴尔哈赤集团的满腔怒火投身战斗,配合我军取得了阻击战的胜利。 最终,在我军强大的军事压力面前,已经有了归明之心的禇英迷途知返,改旗易帜,使得黑图阿拉不战而下,从而为奴尔哈赤集团吹响了下葬的唢呐声。 三功曰“思想政治功”。 周铁心以皇帝亲军许显纯部向朝廷详细阐述了这一功劳的伟大在于何处。在周的笔下,许部虽然有一半官兵是朝鲜人,但在皇帝亲军的制度训练下,在魏良臣公公的军事思想的影响下,官兵们可谓是脱胎换骨,完全不同于辽镇官兵,精神面貌和战斗力都非同凡响。 “臣亲眼目睹,许部将士无论官、兵,都对战斗目标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我们要去哪里,我们要去打谁,为什么我们要打,许部官兵上下对这三个问题人人明了。 而观其余诸军,多是将领受令,拔旗开拨,官兵人等对于三个为什么一概不知。遇敌之后,若顺风顺水,官兵皆堪用。但稍遇挫,便会普遍产生思想动摇,偷跑开小差者层出不穷,便是以军法严加都不能免。” 周铁心大胆表扬了皇帝亲军的思想政治工作建设,希望朝廷能够将皇军的思想政治工作在全国各镇推广,具体如俘虏改造,底层士兵生活问题,功过赏罚一体化,立功授奖大鸣大放、武器装备的研发和革新等。 “若能将内臣魏某军事思想广泛推广全军,使各镇能都活学活用,臣相信我大明武备必能一扫先前百年积弊...” 周铁心又写道正是在魏公公军事思想的影响下,他提出了“入敌纵深”、“大胆切割”、“保卫大明的每一寸土地”、“誓与帝国共存亡”等口号,同时在各部开展立功运动,号召官兵奋勇杀敌,这才有了落兔岭阻击战的胜利。 最后,为了避免抢功之嫌,周铁心坦承落兔岭阻击战历时两天,八旗反动集团军队虽然在数量上占有优势,但因为之前受到了魏公公所率皇军、刘綎部、李如柏打击下已经断粮数日,导致八旗兵体力不支无法长久战斗,这才最终赢得了阻击战的胜利。 此战,杜松、马林余部阵亡官兵近两千人,叶赫部阵亡近三千,直接毙敌4000余,伤数千。 这份奏疏被急递进京时,在听取了落兔岭战斗的具体战况报告后,魏公公有感杜松、马林余部、叶赫部的英勇牺牲,不禁流泪尔后情绪激动的喊出了一个伟大的口号:“士兵万岁!” 是啊,士兵万岁! 在无数烈士的英勇牺牲下,残存的两万多八旗反动集团军队被包围了在落兔岭以西、小岔沟以东,无名峰以北方圆不足十里的地方。 魏公公指示各部多挖壕沟,多布陷进,多伐树林,多置落石,不得攻击被围八旗军,要使他们自生自灭。 同时,向沈阳接连派出快马,报捷同时请求自己的恩师、辽东经略杨镐速运粮草至前线。 .......... 无法逾越落兔岭的八旗军彻底丧失了战斗下去的勇气,他们绝望的聚在巴掌大的地方,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住的,没有盖的,有的就是灰蒙蒙的天。 中风越发严重的奴尔哈赤已经无法有效指挥属于他天命汗的军队了,代行汗王指挥权的代善也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意气,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就好像四五十岁般。 好几次从瞌睡中醒过来的代善总会下意识的问左右:“大阿哥来了么?” 大阿哥没有来,落兔岭另一边从来就没有喊杀声。 为了活下去,代善下令宰杀各旗不多的战马。为了把难吃的马肉煮熟,八旗兵开始砍起包围圈里不多的树木。 但是吃完战马还能吃什么? 也不是所有的八旗兵都能得到马肉,很多八旗兵只能苦苦在这片荒凉的野地中苟活着,所有的树木都光秃秃的,树皮早已经被剥下煮了吃了。 没有吃的八旗兵成群结队,好像拉网一样把搜了又搜的地方再次过一遍,无数小洞都被他们捣了一遍又一遍,然而什么也掏不到。 天气也越发糟糕起来,小雨蒙蒙。 为了取暖,八旗兵们砍掉了所有的树。然而,他们开始挖坟,挖那些早些年不知道是女真人还是汉人的墓穴,目的仅仅是用那些棺材板取暖。 第三百零六章 告诉你大哥,我还活着 三月的雨,在江南叫烟雨。 在辽东,叫寒雨。 没有地方遮风避雨的八旗兵就在寒雨中相互蜷缩着,依偎着取暖。一些军官则在部下挖掘的地洞中躲着。 小雨慢慢的变成了中雨,虽然没有变成暴雨,但却让八旗兵们再也无法生柴取暖,也无法让他们再煮食马肉。 荒野之上死寂一片。 明军的防线内同样也是死寂一片,但却多了很多炊烟。 袅袅腾空的一道道烟柱,以及空气中传来的饭香味,让饱受饥饿和寒风困扰的八旗兵们只能将裤腰带子勒得更紧一些。 汗王的大旗依旧还在,也依旧随着寒风飘动着。 贝勒、大臣们都聚在汗王旗下的帐篷。这座帐篷是用马皮和旗帜拼凑起来的,处处透风,导致躺在用树枝做成的担架上面的天命汗脸色苍白,哪怕身上盖着貂皮的大袄,他的浑身上下也是没有一点温度。 从中风到现在,已过去整整五天了。 这五天,明军没有发起任何进攻,也没有派人来劝降,他们就好像置身事外般看着被包围的八旗军。 如果不是之前的血战,双方看起来就好像是邻居一般。只不过,这两个邻居都是哑的。 明军和八旗军的士兵们没有任何交流,哪怕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的存在。 唯独有一个蓝眼睛的大鼻子红毛鬼总喜欢在每天清晨着出现在八旗兵的视线中,相当的准时。 每次这个红毛鬼都会将一个高大的十字架竖起,然后站在十字架下面拿手乱比划什么。 最后,向着八旗兵嘴中念念有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八旗兵不知道这个红毛鬼是干什么的,但这个家伙每次出现都会让他们毛骨怂然,因为这个家伙的做法看起来很像是恶毒的施法。 李永芳却知道这个红毛鬼在干什么,他告诉二贝勒代善他们,说那个家伙不是什么施法者,而是西方的洋鬼子教士。 教士是什么? 代善他们不懂,听了李永芳的解释后方才晓得。再之后,八旗兵们都知道了那个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红毛鬼是个和尚,而这个和尚是在替长生天超渡他们。 可能是对上天的虔诚,也有可能是对前路的绝望,从此,每当红毛鬼拿着十字架开始每天的超渡工作时,总会有一批八旗兵成群结队的走到对面跪拜下来,看着那红毛鬼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他们女真人的萨满大法师一般。 每一个人都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这是信仰的力量。 魏公公如此评价。 但信仰的力量没能让天命汗生龙活虎起来,他老人家依旧躺在担架上。 八旗军有随军的医官,但这些多半是被掳汉人充当的医官治治跌打损伤,帮着止血包扎还行,让他们治疗中风病人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并且,他们是刚刚得出汗王可能是中了风邪。 “什么是中风?” 代善不懂医术,所以对于中风没有印象。 一个姓葛的医官解释道:“中风按汉人的说法,就是因为气血逆乱脑袋血溢于脑所致的一种内病。” 这个姓葛的医官解释的还算到位,毕竟他也精研过《本草纲目》和《伤寒论》,否则也不会从个汉人奴隶成了天命汗的医官。包括大福晋在内的几个娘娘们生孩子,也多是由他负责接生的。 代善大概明白了意思,忙问:“中风之后会如何?” 葛医官朝担架上的大汗看了眼,低声道:“轻则肢体麻木,口舌歪斜,偏身麻木。” 代善眉头一挑:“重则?” 葛医官迟疑了下,还是如实说道:“重则会半身不遂,瘫痪,甚至危及性命。” 代善心中一痛:“父汗现在是轻还是重?” “这个,” 葛医官摇了摇头,“奴才这会也看不出。”见二贝勒爷脸色变了变,忙又道:“汗王这次风邪中得突然,奴才等用尽了办法,只能暂时稳住汗王的病情,要想汗王痊愈,除非...” “除非什么?”代善一把抓住葛医官的手。 葛医官道:“除非能弄来治中风的药材,最好还得有上等的人参、灵芝。” 代善一听,急道:“那你们还不快去弄药来!” “二贝勒...” 葛医官一脸为难,大军都被围在这鬼地方了,叫他到哪里弄药来? 代善也醒悟过来,他知道现在的处境,也没有牵怒葛医官他们,无奈的叹了口气,让他们先退下去。 外面,五阿哥莽古尔泰和七阿哥阿巴泰都在,几人也很关心阿玛的身体,所以拉住葛医官他们问了很多话。 奴尔哈赤的四弟、领镶蓝旗主雅尔哈齐朝外面看了眼,低声对侄儿代善道:“你阿玛这病是长期劳累,过于奔波,耗尽心血心绪不安才使冰寒之气入了心肺,怕就是有药也难以调治。” “四叔,我知道,可阿玛现在这样子,我这做儿子的...”代善眼泪在眶中打转。 “这事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咱大金气数不及他明朝,”雅尔哈齐正安慰着代善,外面的老七阿巴泰却是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老二,要不是你,阿玛不会病得这么重!” 阿巴泰这是念念不忘代善把大哥那份所谓密约拿给阿玛看的事。 代善眉头一皱:“老七你胡说个什么,这事怎么能怪我?” “不怪你怪谁!” 阿巴泰气鼓鼓的瞪着代善,莽古尔泰、阿敏、德格类等阿哥们也都进来了。额亦都也在,他是四大臣仅存的一个了。 扈尔汉战死于五女山,何和礼在阿布达里岗阵亡,费英东在落兔岭阵亡,现在两三万残兵败将被明军合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汗王又病重到这种程度,一向老成持重,再困难也对汗王充满信心的额亦都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局面了。 “老七,有什么好说的,照我说,于其在这活活饿死,不如和明军拼了!”莽古尔泰的性子可是众兄弟中除了大哥禇英以外最烈的一个,见担架上的阿玛还是跟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一边吼一边就要冲出去。 阿敏一把拽住他,喝道:“你难道想让明军再多砍一个阿哥的脑袋吗!” “那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是死!” 莽古尔泰不听阿敏劝阻,执意要去带兵和明军拼了拉倒。阿巴泰也跳将起来要跟五哥一块去。 雅尔哈齐被两个侄子气坏了,跺脚骂道:“你们兄弟俩都给我闭嘴!你阿玛病重,现在八旗主事的是你二哥,就是要拼也是你二哥发话,还轮不到你们俩!” 被四叔雅尔哈齐这么一喝,莽古尔泰总算冷静下来,额头满是青筋,痛苦不已。 阿巴泰撇了撇嘴,不甘心的站在那,其他人都是沉默。 “二哥,五哥,阿玛醒了!” 最小的十三阿哥赖幕布突然叫了一声,众人都是一惊,忙围了过来。 果然,担架上他们的阿玛(汗王)不知什么时候双眼已经睁开,并且两只手竟然微微的动了起来。 在粗重的呼吸十几次后,奴尔哈赤竟是上半身都能动了,他挣扎着要儿子们扶他起来! 见状,众人都是惊喜交加。 “阿玛,你没事就好了,你没事就好了!...”德格类和赖慕布喜极而泣,握着父汗的手哽咽不止。 雅尔哈齐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阿玛刚刚醒来,不要和他说这么多话,还是让他躺下的好。” 说着就要扶大哥重新躺下去。 奴尔哈赤却是摇了摇头,先是看了看众人,许是少了几个儿子,他的目光中闪过几丝痛苦。 之后,他缓缓说道:“我觉得好多了,总这么躺着,好人也躺出病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十分的吃力,几乎是一字一顿,因为他那因中风而上敲歪斜的嘴实在是口舌不便,并且说出来的字听起来也怪怪的。 “父汗!” 代善激动的看着阿玛。 奴尔哈赤朝代善点了点头,又吃力的问道:“我们在哪?” “这?” 代善不敢如实告诉阿玛他们还在明军的包围圈中,吞吞吐吐的。 奴尔哈赤知道次子这个样子肯定没有好事,再见自己只是躺在担架上,帐篷又不像个帐篷,他顿时知道了目前的处境。 尔后目光突然变得凛厉,径直看向代善:“我们被围几天了?” “五天。” 代善喃喃道,他还不敢告诉阿玛费英东阵亡的事。 “五天么?” 奴尔哈赤嘴巴微张,一动不动的看着代善,陷入沉思之中。 “阿玛,是儿子无能...” 代善哭着请罪,对落兔岭的攻击行动的确是由他指挥的,阵亡了那么多人他是无论如何都有错的。 “不怪你,” 奴尔哈赤吃力的抬起右手,摸了摸代善的脸,然后说道:“此地虽只一条大路通往都城,但山野之大,明军又岂能真的围个水泄不通。你们兄弟商量一下,派一人偷偷潜出,去都城告诉你大哥,我还活着!” 第三百零七章 做狗也很好 阿玛还活着! 这是奴尔哈赤必须让长子禇英知道的事,征战数十年的天命汗判断出黑图阿拉城之所以未能在明军背后发起攻击,一定是受到了明军谣言蒙骗。而最能让黑图阿拉正白旗和其余旗兵丧失斗志的无疑就是他天命汗的死讯。 所以,只要黑图阿拉的军民知道他天命汗还活着,他们就一定会鼓起勇气向明军发起决击的进攻。 这也是被围八旗兵将士唯一的生机。 至于长子和魏阉缔结的密约,奴尔哈赤选择了忽视和刻意的遗忘。或者说天命汗内心深处还是相信自己儿子的。 禇英有的时候是不像话,但他绝对不会害自己的阿玛! 只要禇英知道自己还活着,奴尔哈赤相信这个给建州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汗位继承人一定会全力救援他。 即便禇英真的有天打雷劈的畜生想法,留在黑图阿拉城内的武拜、杨善、阿山这些大臣也一定会扼杀这个畜生。 报讯的人选众阿哥们最终选择了年纪最小的十三阿哥赖慕布,因为赖慕布的体格尚未长成,适宜在密林中穿梭,也容易摆脱追明军的追兵。 而其余阿哥都在掌旗,虽然各旗已经残破不堪,官兵们毫无斗志,但身为旗主的他们还是不能轻易的丢弃部下潜回。 额亦都仔细分析了明军的防线,最后建议十三阿哥从东北方向潜出去。那里虽然也有明军布防,但多是山林,明军百密之中必有一疏。 “阿玛放心,儿臣一定活着见到大哥,把阿玛尚在的消息告诉他们!” 小小的赖慕布很有胆气,他可是射杀明悍将杜松的阿哥,也是立志要做大金巴图鲁的少年! 虽然在阿布达里岗他吃了败仗,叫刘綎的儿子刘招孙拿着大刀在后面追,但他却从来没有怕过。 现在,阿玛和哥哥们把拯救八旗的重任交给了他,赖慕布胸中为的火焰不由燃烧起来。 这是临危受命啊! 在父汗和哥哥、叔叔们寄予厚望的目光中,十三阿哥喝了一碗二哥好不容易给阿玛弄到的半碗小米粥,在夜色降临之后带着两个贴身的戈什哈沿着明军的防线悄悄向密林潜去。 明军果然百密一疏,只有三人的赖慕布一行竟然真的潜进了明军的防线,在和明军巡逻队的“斗智斗勇”过程中,赖慕布一行顺利钻到了明军防线后方。 可惜,在眼看就要跑出去时,他们还是不幸被一个起夜小解的明军士兵发现。 混乱中,赖慕布的一个随从受伤被擒,但老天爷给了赖慕布机会,他和另外一个戈什哈成功甩脱了明军,尔后一口气也不歇的向着黑图阿拉方向疾跑。 那种连回头张望一眼都不敢的奔跑,那种喘的心都要跳出来的奔跑,是赖慕布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 那刻,他的眼里只有黑图阿拉,只有大哥。 ......... 小十三走后,奴尔哈赤突然朝众人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和二阿哥说几句话。” 莽古尔泰、阿布泰、德格类他们虽不知阿玛要和二哥说什么,但阿玛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众兄弟同阿敏、额亦都一起出了处处透风的帐篷,雅尔哈齐也走了出来。 “老二,” “阿玛!” 奴尔哈赤看着自己的次子,发现代善眼眶发黑,脸庞削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没精打彩的,想来这些日子自己中风昏迷,代善的压力过大所致吧。 “咱们这次吃了败仗,大败仗啊。”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奴尔哈赤就无限伤感。 代善抹了把鼻涕泪水,道:“阿玛,胜败乃兵家常事,阿玛不必为小挫如此伤感。” “小挫?” 奴尔哈赤苦笑一声,叹了一声:“人家都把咱们围在这绝地了,能叫小挫?” “阿玛,” 代善心中也痛,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玛一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经历了多少人和事,没曾想老了却败在了一个阉人手下!” 奴尔哈赤先是有些不甘,继而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喃喃说着那个阉人的名字。 那个阉人就是魏良臣。 阿玛的样子让代善心中好不难受,害怕阿玛再有个好歹,忙宽慰道:“阿玛,咱们不是败给了明军,只是因为魏阉卑鄙无耻,趁咱们专致对付刘綎时偷袭了咱们...” 奴尔哈赤抬手打断了代善,摇了摇头:“你不用安慰阿玛,不管是正面交锋还是背后偷袭,能打赢就行....再说偷袭这种事,咱们不也常干吗?...总之,是阿玛这次犯了大失误,不应该西线未稳就轻率大军东进的啊...说到底,阿玛还是小瞧了明人啊。” 因为中风口舌不便,奴尔哈赤每说一句话都要很长时间。有些字发音也是唇齿不清,代善若不仔细听都难听得明白。 从次子表情中确认他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话,奴尔哈赤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悔无法挽回现在的局面,他需要为儿子们还有整个八旗,乃至整个女真人做些准备了。 天命汗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只不过因为嘴上翘的原因,这个凝重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诡异。 “老二,阿玛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你。” “阿玛?” 代善一脸茫然,不知道阿玛要交待自己什么事。 奴尔哈赤先是闭上了双目,半响方睁开眼,以极低的声音对次子道:“要是你大哥也解不了咱们的围,你就拿阿玛的尸体去向魏阉请降。” 代善听的愣了,真是愣了。 “要是魏阉纳降,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恭顺他,服从他,当他是阿玛一样,” 说到这里,奴尔哈赤顿了顿,目光有些复杂,“就好像当年阿玛对李成梁那般,恭恭敬敬的当他李成梁的狗,叫我咬谁就咬谁。” “阿玛,不,不...” 禇英根本无法接受此时阿玛对他说的这番话,他猛摇头,如同拨浪鼓般的摇。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奴尔哈赤费力的握紧代善的手,“你记住,做狗不可怕,做狗也很好,因为主人是不会打死听话的狗。这个道理,你要记住,要明白!” 第三百零八章 十三阿哥的困惑 依旧是从前的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贵妃。 诸君,你我兄弟,辈子兄弟,假期,去耍嘛。耍完记得给咱家汇点,多少都行,至少一个零。 ......... 熟读《三国演义》的天命汗知道不能熬便不能出头,不能屈便不能伸的道理。 他身体力行的践行了这个道理近三十年,最终才有了女真诸部的一统,才有了大金的开国。 他现在把这个道理告诉代善,但这个道理的代价太大,付出的将是他天命汗的性命。 为了后代,为了建州全族,奴尔哈赤已经决意牺牲自己。 这是他在醒来之后听到医官与次子对话时就做出的决定。 “只要咱们八旗能从这次危机中存活下来,只要明朝不灭我们建州全族,傻孩子,咱们总还有复仇的机会。” 奴尔哈赤安慰着已经哭成泪人的代善,他很清楚自己必须死,也唯有他奴尔哈赤的死才能让明朝放心建州余部,才能让那个奸诈的魏阉放过建州,才能让元气大伤的八旗放心的给明朝继续当狗。 “儿臣宁愿去死,也不会将阿玛交给明朝!” 代善真是孝子,他是真的不愿意按照阿玛的吩咐去做,并且,他的心同样高傲,他是大金的古英巴图鲁,他怎么能跟一条狗似的去跪舔一个阉人呢! “阿玛现在这个样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摸着代善的脸颊,奴尔哈赤告诉次子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他完全是个无法行动,也无法自理的废人了。 代善呆了,虽然已经从医官那里知道父汗很有可能半身不遂,但父汗亲口告诉他这个事实,还是让他这个做儿子的难以释怀,也越发悲痛。 “就算是我活着,就算是我们逃出生天,你以为八旗上下还会尊奉一个残废的老头为他们的汗王吗?” 奴尔哈赤的嘴不住抽搐着,这句话他是多么痛苦的才说出来啊。他甚至不想看见现在的自己,他甚至想再也醒不过来,可是这烂摊子他又不得不做交待。 他死了不要紧,但他的儿孙们不能死,爱新觉罗家不能绝了种! “阿玛!” 代善抱父汗没有知觉的大腿,他不敢嚎啕大哭,只能抽泣哽咽。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阿玛还有话交待你,”奴尔哈赤艰难的将儿子的头抬起。 代善止住了抽泣。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兄弟都支持你,但有你四叔帮着你,他们闹不出什么。”说完,奴尔哈赤吃力的朝外面看了眼。 他心中有计算,老七阿巴泰和老十德格类向来和他大哥禇英亲近,而老五莽古尔泰和阿敏、赖慕布他们却和老二代善亲近,所以哪怕阿巴泰不愿意奉二哥为主,只领一旗的他和不领旗的德格类也决定不了。 “要是,” 奴尔哈赤似在下很大的决心,最终还是痛苦的说道:“要是你能带着兄弟们活着回到黑图阿拉,就把你...把你大哥杀了。” “啊?!” 代善整个人都被阿玛的这个嘱咐给弄懵了,也吓傻了。 他虽然在四大臣的支持下一直想要和大哥分庭抗礼,也一直想要取代大哥成为父汗的继承人,但他真的没有动过除去大哥的心思。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一奶同胞啊! 奴尔哈赤以眼神阻止了代善眼中的询问,沉声道:“你大哥不是一个合格的头领,八旗交给你,我才放心...” “阿玛是怀疑大哥他和明朝?” 代善无法理解父汗的想法,如果说父汗怀疑大哥和明朝私通,那为何还让十三弟潜回去向大哥求救呢。 奴尔哈赤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次子,道:“阿玛活着,能压住你大哥,可阿玛要是死了,他不会听你的。” 因为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奴尔哈赤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代善心疼的道:“阿玛,你别替儿臣操心了,大哥当这个汗王就让谁去当好了,儿臣好好辅佐他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谁当还不都一个样。” “胡说!” 代善的话让奴尔哈赤动气了,有些激动的骂道:“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得进去吗?你怎么能把全族大事看成儿戏?让禇英当?他只会成为一条彻头彻尾的狗,而阿玛需要的不单单是狗,是狼,是像狗的狼,你知道不知道!” “孩儿...” 代善喃喃着,他的父汗却又一次昏死过去,吓得他赶紧叫来医官。 莽古尔泰他们都冲进了帐中,见父汗又晕了过去,众兄弟们都是难受,继而均好奇刚才父汗和二哥说了什么。 但,代善什么也没说。 ........... 黑图阿拉城外。 精疲力尽的十三阿哥和随从两个已经走的腿都快麻木了,就好像腿上绑着大石块一般有千斤重。 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族人,回到了都城。 黑图阿拉城内,一切仍如从前,虽然一片漆黑,但那种回到家的感觉让赖慕布想哭。 他没有立即进汗王殿去找自己的额娘,而是跟随牛录额真三泰公去见自家大哥。 在知道小十三已经很久没有饱餐过,禇英连忙让三泰公去准备酒肉让两人先填饱肚子。 真是饿极了的十三阿哥和随从大口吞咽着,桌上的羊腿很快被两人分食一光。 吃饱喝足了的十三阿哥急于向大哥汇报情况,却被三泰公告知大贝勒正在和龚正六师傅议事。 “那我现在就去见大哥和龚师傅。” 十三阿哥可是等不及了,他吃饱了,阿玛和哥哥们还有将士们却还饿着。 三泰公不敢怠慢,忙要十三阿哥跟他去见大贝勒。 “大哥和龚师傅在议什么事?是解围的事吗?”十三阿哥一边走一边问前边的三泰公。 “是啊,十三阿哥有所不知...” 三泰公将之前黑图阿拉组织两次运粮队被明军伏击的事情说了。 十三阿哥听后不由道:“这么说来,倒是二哥他们错怪大哥了。” “什么错怪大贝勒?”三泰公有些奇怪。 “没什么。” 赖慕布虽小,可也知道这会可不能和大哥身边的人说起那份密约的事。 前方的三泰公见十三阿哥不说也没再问,带着他又走了一会,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道:“十三阿哥,到了。” “到了?大哥在哪?” 赖慕布朝四下看去,哪有大哥和龚先生的身影啊。再仔细瞧,他所在的地方不是大哥府上的小校场么。 “大贝勒马上就到,请十三阿哥先过去等一会。”三泰公一边说着,一边朝周围的人打眼色。 几个披甲兵立即上前将十三阿哥往校场边的木柱上推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 赖慕布一脸怒意,这帮奴才太不像话了。 “没,没什么。”三泰公随口说道。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赖慕布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因为那些奴才竟然拿出绳子将他给绑在柱子上了。 “没什么,十三阿哥,你莫要慌。”三泰公语气和蔼可亲中带着些许巴结。 “你个狗奴才要对本阿哥做什么!” 赖慕布不能不慌,因为他发现那个叫三泰公的牛录额真竟然从周围人手中取过大弓,搭箭拉弦对准了自己。 “没什么,” 三泰公的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弦上的利箭笔直的向十三阿哥身去,然后“噗嗤”一声箭头没肉而去。 “嗖嗖嗖”又是十数箭声,十几枝羽箭同时射在了十三阿哥身上,将他射得跟刺猬一样。 “阿...阿玛...没...没死。” 咽气前,十三阿哥喃喃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到死也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零九章 洋和尚说话是算数的 从阿布达里岗一路退到落兔岭,我们牛录的人差不多少了一半,我姐夫索多玛和小舅子胡什塔都战死了,我那年仅14岁的侄儿奇奇木也死了,他倒不是被明军杀死,而是在和我一块西逃时失足落下山沟摔死的。 后来,我们又遭到了另外一路明军的伏击,虽然我们在二贝勒的指挥下打破了明军的伏击圈,但战后我们这个牛录仅剩下35人。在黑图阿拉跟随汗王出征誓师时,我们牛录是满员的,有足足300人。 这仗打的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我们原以为突破明军的伏击圈后就能回到都城,可谁也没有想到回去的路竟然早就断了。 为了回去,二贝勒再次指挥我们攻打明军的防线,这一次我们35人被编在了镶蓝旗,我这个牛录额真也变成了壮大。 两天的进攻,我所在的镶蓝旗牛录被打没了,我不知道我和余下的人被分配了几次,最后,我成了镶白旗第三甲喇第十一牛录的什得拔。 而十一牛录,当时只有80多人。 仗是打不下去了,太多的人战死了,就连我们八旗最精锐的汗王亲兵白甲兵也折损大半,那堆积在明军防线前的尸体是我这辈子怎么也忘不了的噩梦。 我们被包围了,被围得死死的。 我以为明军会对我们发起最后的进攻,那样我们这些人也算是解脱了。可明军没有这样做,他们就是把我们围着,不来打,也不派人来劝降,就好像他们在忙其它事情顾不上我们一样。 厮杀的停止却让我们这些人更绝望。 没有睡觉的地方倒还好说,可没有吃的怎么活? 一开始上面发话叫我们杀马,但军中剩下的战马并不多,十一牛录只分到了一匹马。 一匹马让我们八十几人吃,能吃多久? 但我们也管不了了,大家伙合力把马宰了分肉,因为没有铁锅,只能把马肉挂起来烤。 没有盐巴,但烤熟的马肉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恐惧,大家狼吞虎咽着。肚子里有了食物的感觉,真的是比玩女人还要舒服。 这匹马让我们吃了三天,之后我们就又没吃的了。十一牛录的额真得寿去跟甲喇要马来吃。但甲喇那边却说没有马,叫我们自己想办法,或者是把马骨头煮了吃。 马骨头怎么吃? 没有办法的得寿只能到正黄旗那里借了口铁锅,从一条小沟子里弄来水熬煮。 别说,熬出来的马骨汤还挺有味道的,粘滋滋的,可惜就是没有盐。 我从锅里抢了一根腿骨,用刀把腿骨剖开,贪婪的吸着里面的骨髓。那滋味,真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美味了。 最后,马骨头也没有了。 大家都疯了,去剥树皮,去挖老鼠,人看人的目光都是红通通的。 为了吃的,大家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 有个叫布兰泰的小家伙在一棵树上找到了一个岛窝,可他刚刚从树上下来,其余的人就跟饿狗一样扑了上去。 几十个人都在抢布兰泰手中的鸟蛋,我也在抢,为了吃鸟蛋,大家谁也不认谁,哪怕是亲戚也在抢。 抢的人把布兰泰压在身下,其余的人又疯挤上去,几十个人就这么叠在一起,嗷嗷乱叫着的样子跟禽兽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有人听到布兰泰在叫蛋压碎了,大家伙才从他身上爬起来。几颗鸟蛋果然碎了,壳子粘着蛋黄散了一地。 大家都呆呆看着,然后又不约而同的扑到地上,跟猪一样捧起沾着泥土的蛋黄,伸出舌头拼命舔,拼命舔。 我没挤得进去,只能羡慕的看着他们在舔。 那天清晨,很冷,因为下雨的缘故,已经生不了火了。 我和小布兰泰相互依偎着靠在一起取暖,耳畔传来的声音是彼此肚子的“咕咕”声。 “你说大贝勒会不会带兵来救我们?”小布兰泰呆呆的看着落兔岭问我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这个地方离都城不到二十里地,如果大贝勒来救我们,他早应该带兵来了。 “别去想了,能多活一刻就多活一刻吧。” 我真的不想说话,因为我觉得多说一句都在流逝我不多的生命。我多么希望能够睡着,然后在睡梦中去见长生天啊。 可饥饿让我根本无法睡着,胃子的蠕动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我闭起眼睛不去想自己什么时候死,也不去想什么大金,想什么大汗,只在想都城的亲人。 我没有眼泪,因为瘦得快皮包骨的我哪还有泪水。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小布兰泰支撑站起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也不想管。都这个时候了,在哪里不是死。 但,我还是睁开了眼,我在想或许小布兰泰是去找东西吃。不管他找到什么,哪怕就是一条泥里的蚯蚓,当时的我也一定会去抢过来塞进喉咙。 但视线中的小布兰泰没有去挖掘什么,而是用一根发潮的木头支撑着向前走去,直到走到小沟边。 我知道那个地方,每天太阳出来的时候都会有个红毛鬼和尚在那做法事,据说是为了超度我们的。 我不知道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感谢,因为,我们还没死呢! 我鬼神使差的也支撑着站了起来,颤颤悠悠的跟在小布兰泰后面。不止是我,还有很多人也都走了过来。 大家一起静静的看着小沟对面,谁也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明军没有管我们,后面旗里军官们也没有管我们。 那个洋和尚准时出现了,对于我们这些人的出现,他似乎不感到意外,也没有感到不安,只是一边慈祥的看着我们,一边将那个高高的十字架插在了沟边。 然后站在那个十字架前面开始超度的法事。 我们听不懂洋和尚念的什么经文,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很安定,仿佛我们在和长生天对话一般。 洋和尚的法事很快做完了,我们知道他要走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很失落。就在这时,小布兰泰突然朝前迈了几步,然后一步又一步的跨过小沟走到了洋和尚面前。 洋和尚依旧没有害怕什么,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小布兰泰。 小布兰泰跪在了洋和尚面前,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喃喃道:“大师,能给我一点吃的吗?” 洋和尚似乎能听懂小布兰泰说的话,他慈祥的摸着小布兰泰的脑袋,微笑着问他:“那么你愿意献身给上帝吗?” 这是女真语,我们很惊讶。 “愿意!” 小布兰泰坚定的点了点头。 “拿着这个,到那边去吧,我的孩子。” 洋和尚从怀中摸出半块饼塞到了小布兰泰手中,然后朝身后的明军防线指了一指,道:“孩子,不用害怕,过去吧。” 小布兰泰站了起来,他一边咬着半块饼一边朝明军防线走去。 我们都惊呆了,不是惊呆于小布兰泰投敌,而是惊呆于他手里的半块饼。 不知谁又走了出来,然后大家一个又一个的向前跪在了洋和尚面前,最后,我也跪了。 然后,我们真的得到了洋和尚的指点和同情,而明军也真的没有杀我们。 他们将我们带到了远离战场的一个地方,然后给了我们每人半块饼和一碗盐水。等我们吃完喝完后,他们又丢给我们铁锹,让我们在他们指定的地方挖坑。 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有了葬身之地,不会成为荒野中的一具白骨。 我也感激洋和尚,因为他说话是算数的,他真的让我们献身给了上帝。 我挖的很用力,因为,那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第三百一十章 攘完外,就得安内 这支伟大的军队不仅仅是东方那个大帝国的军队,更是上帝在人间的唯一军队,是神圣的、是不可侵犯的!——节选自《正版圣经》,天主教改革领导小组。 ...........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日,伟大的皇帝亲军统帅、提督内臣魏公公在落兔岭东南一不知名的的河畔进召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会议。 因为此地是三条小河汇聚而成,故后人又称此次会议是“三河会议”。 三河会议召开的背景是,由于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集团大部被围,黑图阿拉也已易帜解放,所以统筹平奴战事并在一线亲自指挥的魏公公审时度势,认为应当召开一次由平奴各部统一参加的会议,以进一步明确下一步行动。 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这次会议的主基调在一开始定的其实是善后问题。 然而,在会议正式召开前,联军参谋长官李炎昭却在皇帝亲军大本营的秘密会议中提出,应当于此次会议整合平奴各部,使之统一归于皇帝亲军,统一由魏公公指挥。这样,可以确保战后魏公公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番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的言论着实骇人。 李炎昭之所以首倡,却是因为两天前有京师来人自沈阳秘密抵达军中,此人带来一个十分可靠的情报。 内廷司礼掌印太监孙暹在王皇后的支持下,将一直服侍病中皇帝的贵妃娘娘赶回了翊坤宫,王皇后亲至乾清宫与皇帝陛下同起居,并不再隔绝中外,允东宫和朝臣定期觐见皇帝。 据闻,郑贵妃初时不愿离开乾清宫,孙暹虽逼迫但不敢过甚,僵持之时,王皇后亲至与贵妃争论数语。贵妃语滞,红面掩泪而走。 事情具体如何,李炎昭因只听了那人数语不曾详知,但这数语却让李炎昭从中感到了危机,从而有了这一次的秘密会议。 ........ 魏公公本人也感到了危机,从京师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搭挡、亲密的战友、时任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李永贞。 李永贞是偷偷出的京,快马加鞭赶来的,由此可见事情的严重性。到了沈阳后,李永贞从杨镐幕僚蒋方印那里知道了平奴大捷,魏良臣已率皇军将士将建奴包围在黑图阿拉东南方向。 因为身份的特殊,李永贞没有去见杨镐,直接让蒋方印安排人送他来了前线。 他的到来让正忙于召开会议的魏公公也是大吃一惊,急忙放下手头的事与其密晤。 李永贞告诉魏公公,皇帝自从闻知杜松兵败后就病情严重起来,有数日都不曾进食。 此事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叫东林党的杨涟知道了,这杨涟便和同党中人说如今皇帝病重,身边却只有郑贵妃,前代假传遗诏篡位的例子还少吗?万一有变,后果难料。 “危言耸听,他杨涟脑中除了阴谋诡计就没有别的了吗?” 魏公公听后冷哼一声,天地良心,虽然他让郑贵妃“隔绝中外”,但却从来没有想过篡改遗诏,不让朱常洛继位啊。 “看来贵妃身边的不尽是贴己的,回头你得好生查查。” 说这话时,魏公公心中也叹了一声,淑儿这人就是大大咧咧,嘴上说着做事小心,可到头来乾清宫那边包括她身边人一定有二心的存在,要不然都隔绝中外了,皇爷不吃饭的事情怎么就能传出去的。 “杨涟这人不可能光说不做,他都做了些什么?” “崔应元一直盯着杨涟,此人先是去找了左光斗,然后二人便去了方从哲府上,说是要让首辅进宫问病,若皇爷确实病危,或许能听到遗言及日后安排,免得被她人所改。” 魏公公“噢”了一声:“这个她自是说的贵妃娘娘了。” 李永贞点了点头。 “首辅问病,哼,倒是个好由头。”魏公公又是冷笑一声。 李永贞迟疑了下,道:“公公,我觉得方从哲也有私心。” “噢?” 魏公公示意李永贞坐下说话。 李永贞坐下后说了一事,他道:“方从哲近来向宫中提出缺员问题,说内阁就他一人,部院堂官也只四五人,都御史一职常年缺员,科道更是只余十多人,” 魏公公惊讶:“真缺的这么厉害?” 李永贞道:“公公有所不知,如都察院下设十三道御史,就有御史百人,如今只数人。有个御史叫孙居相的,一人便兼任七职,另外还代管着都察院其它各道的官印。” 这算能者多劳还是算节省工资? “皇爷怎么说?” “辽东这边的事让皇爷很是上火,没同意方从哲补员的事,但皇爷却突然说要方安排会推补两名阁臣。” 魏公公心中一动:“皇爷属意何人?” 李永贞道:“是礼部侍郎刘一燝和何宗彦。” 魏公公一愣:“这两人不都是东林党?” “是。”李永贞点头。 魏公公怔了一会,旋即轻笑一声:“弄两个东林党入阁,皇爷这是怕方从哲浙党独大啊,真是帝王心术咧。” 言罢,挥了挥手,摸根烟点上,对李永贞道:“这事先不去说。” 李永贞明白魏公公的意思,忙道:“据东厂安在方从哲府上的人说,当时听了杨涟和左光斗的来意后,方从哲面露难色,说皇帝最忌讳外人说他患病,若是他去问,皇帝身边的人不会如实说的。” 魏公公“嗯”了一声:“杨涟怎么说?” “杨涟说宋朝时宰相文彦博询问仁宗病情,内侍不肯实说,文彦博就呵斥他们说天子的起居,你等不容许宰相知晓,莫非另有图谋?最后内侍不得不说出真情。” “杨涟这个人,还真是蛮有胆色的。” 魏公公吐了个烟圈,撇了撇嘴,“我二叔那一勺倒是没把他脑袋打坏。” “要是打坏就好了。” 李永贞“嘿嘿”一声,东林党现在跳的凶就是杨涟这家伙,上次魏忠贤给他的教训这家伙估计忘的一干二净了。 魏公公这边想了想,道:“方从哲这人胆小怕事,咱估摸他是不会听杨涟的。” 李永贞道:“杨涟的意思是让方从哲辛苦一下,每天都去乾清宫一趟,不一定非要见到皇帝,也不一定非要让皇帝知道他来过。” “这是什么意思?”魏公公也有些不解了。 李永贞提醒道:“杨涟的意思是让方从哲做给贵妃娘娘看。” “是了,朝廷首辅柱石大臣天天过来,当然可保社稷安然无恙,哪个奸小还敢乱来呢。”魏公公冷笑一声。 “左光斗还说什么为防不测,要方从哲仿叶向高,日夜在内阁看守,不可大意。” “这些个东林党啊,之前不当方从哲是回事,说他这个重臣还不如小臣,现在倒把他推出来当出头鸟,要咱家是方从哲,才不理他们。” 魏公公摇了摇头,眉头皱了皱,“不过,方从哲不是咱家,这位首辅大人做事总要留一手,包括对咱家他也不尽心,咱觉得他多半会进宫。” 李永贞冷笑道:“给公公料中了,第二天方从哲就带人进宫问病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苟富贵,勿相忘 浙党领袖方从哲还真的从来不是魏公公的亲密战友,顶多算是互相利用,又或者说是不想让浙党同僚对自己太过不满才勉强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海事这一块是浙党的基本盘,靠海事发财的也多是浙江和福建的士绅大豪。 这要是不同意浙党和海事太监合作一同富裕,怕是方首辅的老家都得被人砸了。 但,这位首辅大人明明是浙党出身,但却不知为何总是想和东林党处好关系,就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了。 魏公公曾说过,党争不是请客吃饭,双方是有着根本性对立利益的,所以必须坚绝斗争。 以打促和。 这个和,就是对方乖乖的; 不乖,就还得打。 方从哲却不这样,他好像很害怕东林党被打击的再也不能东山再起。 这也是为何上次京察时明明数党同盟占了上风,可以把东林党一网打干净,但最后方从哲还是以不扩大打击面为由,硬生生的只处置了不到二十人,愣是给东林党留了一口气。 此后,借着辽东奴乱,朝廷视野全集中在关外的机会,东林党又开始慢慢恢复元气。 杨涟和左光斗借着皇帝病重跳出来便是他们的一次政治试探。 可笑的是,他们自己不敢去试探,反而鼓动起对手浙党领袖去干这事。 更可笑的是,方从哲还真去了。 第二天一早,方从哲就带着一帮人进宫,但和上几次一样他们还是被挡在了宫门外,内侍给出的理由是皇帝还在睡觉。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众人便商议着准备强闯宫门,带头闯的肯定是方从哲这个首辅。 杨涟和左光斗准备激一激首辅时,方从哲这会却打了退堂鼓,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撤时,却发现东宫竟然也来了。 众人顿时都是精神大振,都道太子过来谁敢拦架。不想,太子和他们一样也吃了闭门羹。 朱常洛是一个人来的,在发自己自己也进不去宫后,他竟然连招呼都不和众臣打就转身走了。 众人都愣在那里。 杨涟、左光斗望着东宫远去的背影,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眼色中包含了不解和担忧:一个太子要探视父皇的病,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被挡在宫门外,这究竟是皇上的本意,还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他们想上前去拉住太子,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因为那样做很容易被人说成是东林党和太子勾结。 虽然这是事实,但表面的互相回避还是要做的。 就这么,在方从哲不想再当出头鸟的情况下,众臣们商议无果,只得各自散去。 在回去的路上,杨、左二人商量了一下,便一同去了汪文言家。他们打算让汪文言速去东宫王安处,请王公公转告太子,千万不可知难而退,要拿出太子的身份,理直气壮入宫陪伴皇上,早去晚归尝药视膳,既显示太子一片孝心,又可为太子顺利即位创造条件。 汪文言听后,问了一句道:“如果内侍继续阻拦怎么办?” 杨涟果断地说道:“那就请殿下闯宫,非见皇上不可!我就不信,皇上会治太子的罪?” 左光斗赞同道:“对,就这么办,事不宜迟!” 汪文言很是敬重杨涟的左光斗,见他二人都是这个态度,便立即去东宫找王安。 东宫。 听完汪文言的转述,王安心中佩服杨、左二位的见解,当即就去规劝太子道:“殿下一向柔弱,胆子又小,怕父皇怕郑贵妃,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国家处于危急时刻,处理不好会酿成大祸,殿下身为储君,这时候就该义不容辞,该挺身而出就得挺身,该做主就得做主,该发号施令时就得发号施令,必要时殿下就留宿在乾清宫,万一皇上有什么遗言遗诏,万不可落在旁人手中!” 听了大伴这一番话,朱常洛似乎平添了一些勇气和自信,便对王安道:“那我一会儿再去一次乾清宫,不过…不过守门的太监们仍不放我进去,那该怎么办?” 王安斩钉截铁说:“那就闯宫!骂那些挡驾的奴才一顿,大摇大摆走进去。” 尔后,又道:“殿下不用担心,老奴现在就去找孙公公,有孙公公安排,那些不开眼的奴婢不敢挡殿下的。” “好,依大伴的!” 朱常洛听后仿佛豁然开朗,信心更足。下午,他就只身一人又来到了乾清门前,到门口时却见郑贵妃坐着一顶小轿出宫。 “母子”二人远远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 值守的内侍贾大全这会却急,这放不放太子进去,你贵妃娘娘得说一声啊! “为何不让殿下进殿探视皇爷!” 早就等东宫过来的司礼掌印太监孙暹及时出现了,和他一起的还有秉笔太监梁栋和钱顺。 梁栋是支持东宫的,钱顺早年是李太后的人,不管李太后在不在,他肯定也是支持东宫的。 可以说,自从金忠归老之后,现在的司礼监诸位秉笔几乎都是支持东宫的,包括新晋的马堂。 二十四监中,要说还有哪监支持贵妃娘娘,可能就是御马监和内官监了。不过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吉祥年事已高,现在基本不怎么问事,因此御马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很难说。 内官监支持贵妃娘娘的原因是他们没有掌印,名义上内官监的“一把手”就是那个外放领亲军的魏良臣公公。 不过内官监没什么权力,有他们支持没他们支持都一样。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内廷这一块支持郑贵妃的不多,所以魏良臣才要郑贵妃无论如何跟万历呆在一起同起居,最好再隔绝中外。 原因便是在“女婿”不在时,贵妃唯一能依托的其实就是她的皇帝丈夫。 掌印老祖宗都发话了,贵妃娘娘又出宫,贾大全哪里还敢拦太子殿下。于是,朱常洛成功进了乾清宫,并成功见到了他的父皇。 万历不知道长子的到来,他正在睡梦中,辽东杜松和马林两部兵败的事让他的病情加重,也让他的心力憔悴许多。 “殿下放心,这里不会有事。”孙暹低声在东宫身边说了一句。 朱常洛自是明白孙暹的意思,忙道:“有劳公公了。” 望着病床上的皇帝,孙暹忽道:“只是,任由贵妃居于乾清宫不妥,也有诸多不便,老奴意请坤宁宫那位过来。” 朱常洛一凛,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她肯?” 这个“她”是谁,孙暹自是明白,他轻声道:“只要坤宁宫那位站出来,她不肯也得肯。” 朱常洛想也不想,便拱手向孙暹躬了躬,诚恳道:“此事劳烦公公了。” “这是老奴的份内之事。” 孙暹忙给东宫回礼,他虽是内相,可也不敢受东宫的大礼。 朱常洛此时心中激动,有司礼掌印太监和皇后娘娘的支持,郑妃焉能再隔绝中外!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个郑妃出宫之后却是奔了他的东宫而去,现在正在逗弄着九岁的朱由检。 检哥儿自母亲刘淑女被父亲下令打死之后,先是由太子妃郭氏养着,郭氏死后就由“东李”带着,因而和东李这个养母关系很好。 校哥儿不在东宫,他被大伴魏忠贤领着去文华殿听老师孙承宗讲课去了。 东宫太子的嫔妃有不少,但主事的却是“西李”,和貌美多心计的“西李”相比,“东李”不擅言辞,沉默寡笑,所以大多只在自己奉宸殿住着不问事。 但这次是贵妃娘娘过来,东宫的嫔妃们哪个不被惊动,听到消息时东李还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带着检哥儿就过来给“祖母”请安问侯来了。 西李那边见郑贵妃不请而至,也是感到愕然。可能是郑贵妃“虎威”太大,饶是她平日在东宫也是“凶人”,这会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站在那大气也不敢喘。 “都坐下说话,” 郑贵妃却是一脸和蔼的笑容,拉着检哥儿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左逗逗右弄弄,欢喜的很。 西李和东李她们几个看了看,还是先给郑皇贵妃行礼吧,尔后才个个不安的坐下,心里都是没了主意,也不敢乱说话,只盼着太子殿下赶紧回来。 郑贵妃哪能不知这些个“儿媳妇”在想什么,她也不以为意,问起检哥儿的学业来。 检哥儿对答的也算流利,乖巧的样子让郑贵妃也是有些打心眼里喜欢。 又过了一会,贵妃方让人将检哥儿带下去,这才看向一众儿媳妇们,最后目光落在了西李脸上。 西李被贵妃看的头皮发麻,却不敢扭头,只能有些生怯的坐着。贵妃笑了笑,又转而看东李她们,与这些“儿媳妇”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最后忽的便要她们都回去,只留西李在。 这可把西李吓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她结结巴巴的问起皇帝的病情来。 “陛下身子不太好,有些日子不想进膳,整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病体不支的样子。” 贵妃竟一点也没有瞒西李。 “陛下年事不算大,这病是一时的,过些日子就能好转...”西李也是象征性的安慰贵妃这个名义上的“婆婆”了。 “也许吧,” 贵妃望了望外面,突然压低声音对西李道:“万一陛下驾崩,妹妹是太子最宠信的,肯定会荣升皇后,到时可别忘了我这个当姐姐的。” “啊?...” 西李真是呆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司礼逼宫 贵妃跑东宫来已经叫西李很惊讶了,现在这个贵妃“婆婆”还和自己这个“儿媳”姐妹相称,西李错乱之余已是叫吓住了,双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才好。 “怎么,我当不得妹妹叫一声姐姐么?”贵妃娘娘却是一点也不脸红,在那嗤嗤笑了笑。 “我...我...” 西李慌的都说不出话来。 “什么我不我的,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 贵妃娘娘说话间竟然走到西李面前握住她的手,眉目带笑,“你我年纪也差不了多少,这事便这么定了,往后啊你就是我妹妹了。” “啊!” 西李简直是受宠若惊,连自己当太子的丈夫都畏惧的女人竟然认她当妹妹,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妹妹将来可是要当皇后的,说起来姐姐这个皇贵妃都有点占你便宜呢。”贵妃很认真的说这话。 “娘娘,” 西李刚张口,贵妃就朝她摇了摇头,笑道:“得叫姐姐。” “是,姐...姐姐,” 西李变得都有些结巴了,心里是既激动又惊讶,她不敢不从,但还算有点清醒,面露苦笑,摇头道:“姐姐莫打趣我了,我只是选侍,如何能为皇后。” 贵妃闻言,拉着西李的手缓缓抬到胸前,轻声道:“郭氏死了也有两三年了,这太子妃的名位总不能老这么空着,我准备跟陛下说册你为太子妃。” “啊?!” 西李惊声中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贵妃。 贵妃微笑着看着她。 半响,西李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姐姐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姐姐也有事要求你。” 贵妃松开西李的手,示意这个新妹妹坐下说话。 “姐姐有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必定为姐姐办到。” 西李说的可是真心话,只要郑贵妃能在皇帝面前为她求来太子妃,莫说一件事了,就是十件百件她李翠儿都愿意去做。 正如贵妃刚才说的皇后之语,现在皇帝病重,明眼人都知道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若她李翠儿能得皇帝册为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她就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当皇后,可是世间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啊! 她李翠儿也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她虽得太子宠爱,太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册她为太子妃,并且因为皇帝不喜欢太子的原因,东宫太子妃之位就一直空着。 以太子好色,喜新厌旧的性子,李翠儿相信太子真的登基当了皇帝,恐怕也不会册封自己为皇后。 现在,“婆婆”郑贵妃却说能让皇帝直接册封她这个儿媳为太子妃,西李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莫说替贵妃办一件事,就是要她李翠儿短十年寿,怕她都是愿意的。 贵妃看着面前这个小她十几岁的“儿媳”的反应和表现心里很是满意,那小子说的一点也不错,她必须在朱常洛的后宫寻找一位“盟友”。 西李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只要她郑皇贵妃能让对方成为太子妃,这个女人就一定能够帮到她。 “唉,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知道的太子与我之间过去可能有些误会,现在陛下情况又不好,万一将来太子登基,只求妹妹在太子那边替我说几句好话便是。” 贵妃的姿态放的真是极低的,说话间面容都有些哀愁之色。 西李心里一下明白过来,为何这个皇贵妃要屈尊认自己当妹妹了,原来也是为了自个打算。 不为争国本那事,就为正牌婆婆王恭妃被囚二十年这事,自家那丈夫登基之后肯定不会让郑贵妃好过。 不过,只要郑贵妃能帮自己成为太子妃,西李琢磨替她在太子那说几句好话也不是什么事。 当下便应道:“姐姐放心就是,小爷那里有我,断不会让姐姐难堪的。” “有你这话,姐姐我就放心了,另外,”贵妃欲言又止。 西李忙道:“还有什么事,姐姐但说无妨。” 贵妃“嗯”了一声,淡淡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姐姐想住进慈宁宫。” “嗯?” 西李先是没反应过来,稍后才醒悟原来郑贵妃是想当太后。她心道郑贵妃想的倒挺好,可这件事怕小爷不会同意,就算小爷同意外廷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怎么?” 贵妃盯着西李。 西李为难道:“我若为皇后,此事是能帮上姐姐,但是姐姐想住进慈宁宫怕是真难,毕竟中宫那位还在。” 这也是道理,就算皇帝驾崩,皇后也依旧在,怎么也轮不到她郑贵妃住进慈宁宫当太后啊。 贵妃却不在乎道:“没事,只要妹妹答应就行。” 西李不知道贵妃怎么就这么不在乎中宫王皇后,但想自己要是不应,对方肯定不会帮她成为太子妃,所以赶紧先应了下来。到时候就算办不成,她李翠儿成了皇后,难道还怕你个郑太妃不成。 “好,以后你我姐妹就互相扶持,姐姐我现在就回宫去,你暂不要着急,太子妃的事我会帮你的。” “那我送送姐姐!” 西李按住心中的激动起身要送贵妃,贵妃却说不用,笑了笑径自去了。 ............ 贵妃回宫后,内侍贾大全就过来告诉她小爷来了,现正在和皇爷说话。 贵妃点了点头意思知道了,倒是没有怪贾大全私自把太子放进来。进殿时,发现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梁栋和钱顺在,二人见到贵妃娘娘忙躬身行礼。 贵妃微“嗯”一声去了丈夫的寝殿。 万历半个时辰前就醒了,听孙暹说太子来了,便吩咐太子近前说话。 贵妃进来时,万历正忧心忡忡的在和太子说辽东的战事。 “建奴连败我两路大军,朕想另外两路怕也危险,万一都败了的话,也不要急,让杨镐在沈阳坐镇,建奴没有攻坚城的能力,只要沈阳不失,辽左便无虑。建奴打不破沈阳自会退兵,到时候再将杨镐召回,让熊廷弼去经略辽东,这个楚人你好生用着,是个干臣。 从明日起,朝廷的事你这个太子也要担起责来,多问问,方从哲进取不足,守成有余,有他帮着你料理阁务,辽东一时半会烂不透。切记,对建奴要缓图缓取,这一次大败国家元气伤的很大,须得蓄力...” 正嘱咐太子辽事的万历发现了贵妃娘娘,便缓缓抬起胳臂用手指了指贵妃,对太子道:“贵妃侍奉朕大半辈子,是有功之人,你对她要孝顺。” 朱常洛哪敢不应,满口答应。心中却是欢喜,父皇这可是把国事交给自己了。从明天起,他这个太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处置朝政,三十年委屈终是一朝释放了。 贵妃在边上静静听着,她对辽事没有兴趣,对太子主持国政也无意见,因为这本就是太子的本份之事。 她只对丈夫最后那句话心生暖意,却不知道朱常洛将来是否会如现在所说。 万历可能说的时间有些长,又有倦意,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竟又是沉睡了。 朱常洛不敢影响父皇,便准备回东宫。他这次来不仅如愿见到了父皇,还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心情很是放松。 不想他正要走时,贵妃却突然招呼他,并殷勤地说小爷来了也有大半天了,这就叫人备膳去,让朱常洛用过饭再回东宫。 朱常洛从没见过郑妃对自己这么热情,颇有些诚惶诚恐,忙摆手表示推辞,随即向郑妃道了别,快步出了父皇的寝殿。 出殿之后,朱常洛又回头看了眼郑贵妃,目光中有些许冷意。 贵妃那边,痴痴的看着病床上的丈夫,轻轻叹了一声。不多一会,外殿却有声音传来,贵妃不悦便去看谁这么大胆。 不想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孙暹带着秉笔梁栋、钱顺二人走了过来,尔后那钱顺竟说贵妃娘娘这几个月一直在乾清宫照顾皇爷,他们做奴婢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以司礼监商议了下,想请贵妃娘娘回自己的翊坤宫歇息一阵。 贵妃一听就不悦了,冷冷道:“本宫不累,不劳几位公公操心了。” “娘娘也是人,是人哪能不累呢?”梁栋干笑一声。 贵妃终是察觉不对,殿外本伺候的庞保等人都不见踪影,转而是几个陌生的面孔。 “孙公公这是带人逼宫吗?”贵妃的目光凌厉的落在孙暹脸上。 “娘娘这话说的,就是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逼宫啊。”孙暹一脸微笑,“只是老奴等确是觉得娘娘为皇爷操累过度了,所以想请娘娘回去歇上一阵。这里,由老奴们看着便是。” “本宫再说一次,本宫不累,这里不需要你们操心。”贵妃态度坚决,她知道孙暹这帮老奴嘴里说的好听,实际上是想将她从乾清宫撵走。 钱顺见状,突然上前一步,道:“娘娘还是移驾吧。” “怎么,你们这帮奴婢还想对我这个皇贵妃动手动脚吗!” 贵妃面若寒霜,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不需要再多想了。这帮司礼监的奴婢有胆如此对她,很难说是不是得到了东宫授意。 第三百一十三章 清君侧,保贵妃 作者注:原文秉笔太监钱顺当为钱忠,系笔误。 .......... 皇帝眼下病重,乾清宫俨然就是国本,无论是出于哪方面考虑,贵妃都不可能受司礼监这帮人逼迫从乾清宫迁出的。 但贵妃虽是六宫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然而司礼监是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掌印、秉笔等若阁臣内相,他们要联合起来对付贵妃,也不是贵妃能够对抗的。 事情由此陷入僵局,面对孙暹的咄咄逼人,贵妃只能使出“无赖”手段,嚷嚷说道:“莫不是要惊动陛下,你们这帮奴婢才晓得收敛!” 孙暹他们还真不敢惊动皇爷,先前几人商议的便是趁皇帝熟睡之际把贵妃请走,这要是惊动了皇爷就麻烦了。 “娘娘可莫把奴婢们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梁栋阴侧侧道,他和金忠原是上上任司礼掌印、提督东厂太监张鲸名下,与金忠在张鲸倒台后便投了贵妃,这也是贵妃娘娘在司礼监的最大支持者。 不想金忠向皇爷请求归老后,这个梁栋竟然在东宫太监王安的劝说下改了门脸,如今是一心一意要做太子殿下的人了。 之所以如此小人,还不是因为瞧着皇爷病重,东宫那边要铁树开花。 说一千道一万,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梁栋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名下的儿孙们考虑。 这宫中可不比外朝,真个谁失了势,那牵连的可就是一大帮子。说句难听点,真个就是打入地狱那惨状了。 梁栋这一转投,可着实坑苦了贵妃娘娘,不但彻底在司礼监中没了支持者,连带着金忠早前那一派的大小太监们也都跟着换了旗帜,直接导致贵妃名头犹在,但内底却是个空架子。 司礼监现在除掌印太监孙暹外,还有六名秉笔太监,分别是张诚、梁栋、钱忠、萧玉、马堂、王顺。尔今,除张诚这个所谓的“中立派”外,其余已然是清一色的东宫派了。 张诚那个老狐狸最近都没怎么出现,估摸着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若不然,他要在的话,孙暹他们也没法这么逼迫贵妃。 “张公公这人,是个不倒翁。” 魏公公如此评价张诚,照李永贞的说法,当时乾清宫中的淑儿真的是好委屈的,可以说是孤立无援,赤手空拳。 淑儿名下的太监崔文升不过是管御药局的,庞保也没什么正经职司,想要靠这二人抗衡司礼监那帮大佬,就如同让个村长和中央扯旗造反,不现实的很。 “当时司礼监那帮人逼着贵妃娘娘从乾清宫迁出,娘娘断然不许,直到中宫那位过来,也不知和娘娘说了什么,气的娘娘就此迁出了乾清宫。” 李永贞知道的大体就这么多了,至于王皇后究竟和贵妃说了什么,便是孙暹他们都是不知道的。 魏公公“唔”了一声,能让都使出“无赖”手段的淑儿掩面羞极而走,八成这事是和他有关了。 但肯定不是王皇后知道他魏良臣和贵妃私通的事,而是寿宁和他的事。 养女不教,和个阉人私通,真叫人当面揭出来,淑儿确是扛不住。 掐灭烟头,魏公公问李永贞:“也就是说,现在贵妃娘娘迁出了乾清宫,同皇爷起居的是皇后娘娘了?” “我出京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在乾清宫了,并且,”李永贞顿了顿,面露凝思,“听说宫城的锦衣卫也换了一批,是天津那位亲自回来部署的。” “骆思恭么?” 魏公公的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李永贞点了点头,道:“这位骆都督万历二十年便亲带锦衣卫出征朝鲜,搜集情报,是百年来锦衣卫都督中最具胆色之人,并且和东林党走的极近。” “援朝之役,锦衣卫功劳确是不小...不过,能叫这位大都督从天津跑到京城坐镇,看样子京里面都认为皇爷这场病重的很咧,咱家虽不在京中,也能感受到暗流涌动啊。” 魏公公“嘿嘿”一声,前世历史骆思恭在移宫案中可是出力甚巨的。 李永贞又说了件事,骆思恭进京之后便派人去东宫侍卫,对外说什么提缉内外防护。 “咱看他是想在新天子面前表现一二。” 魏公公轻笑一声,这种事换他老人家也会做的,再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万历要是驾崩,骆思恭要确保自己的地位就必须提前向东宫示好。 “要是陛下真的驾崩,东宫即位,以公公和郑家的关系,恐怕...”李永贞没有明言,一脸担心的样子。 魏公公“嗯”了一声,道:“是啊,人皆道咱是郑家举荐,事实也确是如此,如果不是小舅爷,咱家现在说不得还在肃宁老家种地咧。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贵妃娘娘真要有事,咱家这个亲军太监兴许真得去南海子种菜咧。” “现在这局面,公公打算如何做?” 李永贞关心的就是这个,如果魏良臣跟贵妃娘娘一起失了势,他这个东厂大档头肯定也好不了。 “我无害人心,人却有杀我意。” 魏公公沉吟片刻,冷哼一声:“陛下还没驾崩呢,就有人胆敢对贵妃无礼,真当本朝没有清君侧的先例么!” “公公的意思是?!”李永贞心下打突。 “没什么意思,眼下京里面既然个个都在跳,便让他们跳好了,你给咱家带话给贵妃娘娘,让她冷眼旁观,看那帮人能跳出个什么来。” 魏公公有自信说这话,他就是让京里面跳,别看万历现在病重,可离他驾崩至少还有大半年。而在此之前,先走的是中宫那位皇后娘娘,所以他不在乎淑儿被迁出乾清宫,因为这位皇后娘娘也快了。 “另外,你告诉娘娘,咱家答应她的事就一定做到。有咱家在,谁也动不得郑家!” 这个承诺,公公从来都是放在心上的。 听了魏公公这般斩钉截铁的语气,李永贞也心下稍安,问道:“公公打算什么时候归京?” “等砍了眼面前的建奴,咱家便回京。” 第三百一十四章 誓留清白在人间 京城就算是地动山摇,公公平奴之心亦绝不动摇! 哪怕公公最后落得一个武穆下场,他也要留清白在人间,不带走一丝丝遗憾。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具有高度政治和军事智慧的魏公公很清楚他现在的处境,因此他决心在最后解决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分裂集团前,召开一次意义重大,并且深远的大会。 他老人家要通过这次大会,将参加平奴战事的各部凝聚在一块,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这个想法势必就要牵涉到平奴各部的编制问题,众所周知,除公公直系皇帝亲军外,其余各部都是朝廷从关内各镇抽调拼凑而来,指挥体系十分复杂,也十分紊乱。 放在以前,公公这个想法莫说实施,就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现在,随着杜松、马林的大败,刘綎部的元气大伤,李如柏部的指挥权“转移”,以皇帝亲军为主的明军大败建奴,并成功将奴之残余主力合围,公公威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赢得了各部官兵的敬重和崇拜,这个想法就有了现实的可行性。 唯一的麻烦,或者说唯一存在的阻挠来源于刘綎。 毕竟,刘綎此时是各部明军官职最高,也是威望最高的将领,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魏公公的整编思路。 为此,魏公公与刘綎连夜彻谈,在给予最大的诚意之后,刘綎同意了公公的整编计划,愿将所部改编为皇帝亲军第二师团。 但刘綎同时也表示,这个第二师团的编制只能是暂时的,等到平奴才战事结束,兵部不可能让出关的各部一直呆在辽东,到时肯定会有大的调整,包括他刘綎在内也极大可能回到四川,因此他无法保证这个第二师团会一直保存。 对此,魏公公表示理解,他承诺如果朝廷重新调动各部,他虽是辽东镇守太监,但亦绝不强行干涉阻止。 公公说道,他之所以要整合各部,完全是因为对建奴总解决的需要。他提出,之前杜松和马林之所以兵败,除了分兵被建奴各个击破,很大的原因就是各部各成山头,各自统属,没有形成有效指挥联络机制的原因。 公公拿杜松余部和马林余部与叶赫部整合,设立西北方面军总前委的例子举证。 正是因为这些残部和叶赫部建立了新的,有效的指挥体系,才能在西线发挥巨大作用,迫降了黑图阿拉,一举断掉了奴尔哈赤回头之路。 “要打,就要打个彻底;要杀,就要杀个干净。各部建立统一体系,也是一次对各部的锻炼,借着对建奴的最后一战,好好检验一下这个新体系,如果老将军认为这个新的指挥体系不比旧的强,那咱们就还用旧的。但要是强,那咱们就得改革。” 公公提出,军队改革和朝廷变法本质是一样的,朝廷变法是为了富国强兵,军队改革则是强军同时也要富兵。 刘綎很是认可魏公公的说法,但最终促合刘綎同意整编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魏公公以私人名义表示,待平奴战事奏捷凯歌,他将为刘家向陛下请爵。 解决了刘綎之后,公公又让魏老九等人到各部打招呼,将京中的一些情况如实告诉他信重的将领们。 同时,与已经成为公公亲密伙伴的周铁心、马祥德密谈,得到了这两个平奴战事地位十分重要的文官支持。 同时,公公让李永贞也留下参加大会,因为他老人家希望这次会议是一个全面的、团结的大会,而不仅仅是参加平奴战事的各部军队的一次会议。 李永贞作为东厂与会人员,他的身份就显得特别的重要,能够使这次会议有一个质的提高。 果然,在听说东厂也有重要人物参加会议,如保定总兵王宣、如辽阳副总兵杨一科等人都感到十分震惊,同时对魏公公的重要性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私下里,这些比较重要的将领也纷纷得到了魏公公的称赞。 向来以礼服人的魏公公很是豪爽的给包括刘綎父子在内的将领们送了很多礼物,其中就包括每人三到五千两的礼金。 只是,因为在前线的缘故,这些礼金并非现银,而是一张张借据。 借款人,是当今东宫。 基层官兵也得到了公公的馈赠,不是金银赏赐,而是公公花重金请恩师杨镐为前线调度来的猪肉、鸡鸭鱼肉。 前线转败为胜的消息沈阳城中已是人尽皆知,从大败颓丧中走出来的杨镐对于学生的要求,几乎是加倍给予,哪怕因此将沈阳的藩库都给搬光。 敌人已是垂死挣扎不得,大功就在眼前,吃穿用度又充足,大明官军们可谓是士气大振,人人皆诵魏公好。 传闻魏公公甚至让人到沈阳、辽阳、广宁等地重金请当地的青楼女子组团来前线,并密令将之前俘获的女真女子秘密关押,要各部按官兵功劳大小予以分发。 这可是喜得官兵们真正是眉笑颜开,人人都盼着那一天。 毕竟,打接到朝廷调令起到现在,他们可是数个月没尝过荤了。 刘綎在知道此事后先是一愣,旋即哈哈一笑,说小魏公公真是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真个是辽东的及时雨啊。 文官中监军周铁心、马祥德等人听说这事后,也是呵呵一笑,都赞魏公体恤官兵。 监军康应乾听说后,则是有些愕然,但也没说什么。倒是黄宗周发了两句牢骚,说大军在外怎么能弄女人过来,这要叫科道知道了参上一本如何了得? “参他妈了个巴子,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那些个笔杆子哪知道咱们刀把子的苦。他们要有本事就提刀来前线杀奴,没本事就不要朝咱们爷们嚷嚷,什么坏军纪?咱们一没抢二没杀三没逼的,大明律里没说花钱的不对!” 刘招孙不以为然,昨天魏公公可跟他说了,等回了京要帮他说个亲事。姑娘们,怎么也得是皇亲国戚家的才对得起他刘招孙。 第三百一十五章 告奴尔哈赤反动集团书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梦想,来自穿越时空的力量。 胜利,属于伟大的天选之子! 三月的辽东,春意盎然,万物复苏。在多方准备和协调之下,“三河会议”在官兵的一致期待中如期举行! 这次会议是大明开国以来,首次由内臣主持、涉及数镇,并有文官参加的军政会议。 参加会议的将领主要有,皇帝亲军的李炎昭、丁孝恭、安国寺、赵明、岛津平八郎、范浑、托福、福阿满等将领。 其余有刘綎、刘招孙、康应乾、黄道周、祖天定、东村太郎、尚可进等。 又有监军马祥德、周铁心、辽阳副总兵杨一科、尤世功、保定总兵王宣、参将龚念遂、都司刘凤民、张大纪等。 此外,叶赫部贝勒金台吉、布扬古等,朝鲜两班军官韩应龙、金大元等。 列席会席有文森特等联军人士。 共计文武132人参加大会。 大会正式召开前,魏公公发出倡议,与会人员一起焚香祭奠此次平奴战事阵亡牺牲将领们。 皇帝亲军将士及刘綎部官兵共同于三河敲响汉唐古乐招魂军鼓,魏公公亲自宣读祭文,谓“平奴英烈永垂不朽!” 仪式结束后,魏公公又饱含热泪和与会文武一起回顾了军队的光荣历史。 “同志们,我们的军队是一支历史悠久的军队,诞生于黄河岸边,是为了反抗蒙古鞑子对我们汉人欺压而自发成立的一支军队! 最初,我们的军队叫香军,后来蒙古鞑子因我们香军战士系红巾作战,便又将我们叫做红军! 有歌谣,谓满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城里无一人,红军府上坐。” 风雨中,魏公公的声音响彻三河。 大明的军队便是红军——红巾军! 红色,贯穿了大明军队的一生,从两百多年前的黄河岸边直到今天的白山黑水。 “伟大的红军战士们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同志们,我们的先烈们当时是多么的壮志激怀,是多么的豪情啊!后来太祖皇帝龙兴金陵,异族将我们红军又称为明军,但不管是红军还是明军,我们军队从建立之初到现在,始终只有一个军魂,那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一百多年前,咱家的前辈汪直公公带领将士们雷霆扫穴,今日,咱家这个后辈也带领将士们再一次扫穴,这一次,我们要彻彻底底的将胡膻之气一扫而光,咱家还是那句话,不破黄龙不封刀,不灭建奴不还家!” 带有浓厚乡音的魏公公大手一扬。 “不破黄龙不封刀,不灭建奴不还家!” 在官兵们声震九天的呼喊声中,三河会议正式召开。 此次会议,对当前平奴战事做出进一步明确指示,奠定了魏公公思想在军队中的重要指导意义,解决了如何将旧军队改造为新军队的问题,丰富了参加平奴战事各部的思想,从理论和实践上确定了今后以皇帝亲军为主进行大胆的新军队体制改革。 同时,会议还就战后建州以至更北地区的治理工作提出了具体思路。这个问题涉及到了上千年的辽东各族聚居传承问题。 相对于军事改革和对建奴反动集团的最后总打击,魏公公更加看重治理问题。 “打,咱们行。治,咱们更要行。要是光会打不会治,那将来还要打。这样不行,打来打去的,不但要死人,还要耗钱粮,对帝国是负担。” 他老人家在会议上如此说道。 “从前,朝廷和辽东地方在有关建州问题的政策其实是错误的,原则性、根本性的错误,正是因为这些错误的政策才导致建州问题屡次得不到根本解决,一次又一次死灰复燃,终酿成今天的大祸。” 魏公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咱家的意见嘛,就是要反对过去的建州治理问题,这个问题怎样解决呢?咱家认为,应当改土归流,不要再任用这些地区的旧有上层去治理百姓,要知道他们本就是残酷压迫百姓、剥削百姓的寄生集团。朝廷拉拢他们,本质上就是在扶持他们的壮大,叫养虎为患。 奴尔哈赤就是这些人的代表,正是因为有奴尔哈赤这样的人存在,才隔绝了朝廷和女真底层百姓之间的沟通渠道,使得这些女真底层百姓对朝廷的情况不了解,只知道听奴尔哈赤这种人说,最后就走上了跟随奴尔哈赤一起叛乱的不归路。” 魏公公强调,这个上下不通最是坏事,因为这会让中间的奴尔哈赤们可以上下其手,上瞒朝廷,下欺百姓。 “同志们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朝廷眼中,女真百姓同样也是大明的子民,可我们过往的政策偏偏不重视这些子民,反而只重视安抚拉拢那些压迫女真人民的反动贵族,你们说,这行不行得通?” 魏公公示意添茶,继而指出只有改土归流,废除建州左右卫的旧有设置,才能根本解决女真地区动荡问题,才能解决女真人民对朝廷和汉族同胞不信任的问题。 如果继续保持从前做法,等朝廷的平叛大军一走,广大的女真百姓还是会被人蒙骗,从而又走上叛乱的老路。 “咱家意向朝廷上书,不止在建州地区,而是在整个辽东建省设府设县治理,和包括女真百姓在内的各族百姓直接面对面沟通,我们的官员要诚恳的帮助百姓们了解产生分裂倾向的根源,去掉他们的怀疑。” 公公抽了根烟。 “当然,要去掉产生这些倾向的历史的根源,不是一天就能做到的。所以我们要在建设大明帝国的共同目标下,经过长期努力,发展民生,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去掉这种怀疑。” 魏公公进一步指出,中国在历史上从来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而是一个单一民族国家。 因为,中国这个概念是两千年前形成凝聚力的汉族对于汉族所建国家的称呼。 “以前说夷夏之争,说华夷之辩,华夏以外就是蛮夷。很多人对这个说法有些质疑,认为不符合事实。但咱家认为,这就是事实。这个说法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谈不上什么歧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中国是个先进的国家,中国的人民能够创造财富,能够创造文明,那些蛮夷不会。他们只会破坏。破坏对于广大人民是苦难,不管是什么人,大家活着便是要安定,要吃饭,要穿衣,要过日子。 相互杀来杀去的大争之世人命如草,不管什么人,进攻的一方,防卫的一方,都要死人。 那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归根结底就是要以先进融合落后。我们称蛮夷,但我们却要敞开胸怀将他们纳入中国,使之成为华夏一员。” 魏公公环顾与会人员, “怎么个敞开胸怀呢?咱家看呐,就是我们汉人要做一些让步,要帮助落后地区的蛮子发展经济,发展民生。我们呐,要让出我们的文字,让那些蛮子都说咱们的话,写咱们的字,读咱们的书。还要让出我们的思想,丰富他们的脑袋,丰富他们的文化” 说到这里,魏公公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咱家必须要强调一点,我们汉人不要有什么大汉人思想,这个不对。我们的文明应该是大度的,不要想着关起门来自家用,不去管外面的蛮子死活。这个思想要不得咧,你不管人家死活,人家就要过来抢你的嘛。 历史上,不是没有蛮子没打赢咱们的。那个辽、金,那个元,不都是蛮子打进来了嘛。 所以,为了不让蛮子再打进来,咱们就要无私的将我们的文明无偿让给蛮子嘛。 大家想呐,蛮子们有了咱们的文明,和咱们都一样了,他们还是蛮子吗? 当然不是,他们也就是我们汉人咧,也就是我们华夏的一员了。他们就不会再破坏,他们也会开始跟咱们一样创造财富,守护华夏的文明。” 魏公公还说要通婚,他说他十年前来过建州,那时他就知道女真人和汉人很少通婚,这样肯定不对的。 “我们汉人怎么能有歧视思想呢?大家通婚嘛,我们可以多娶女真姑娘,也可以把我们的姑娘嫁给他们。 谁家的日子过得好,谁家的姑娘就嫁过去嘛。娶了人家姑娘,对老丈人家就要好一点,难道看着老丈人家贫困吃不饱饭,看着大舅哥小舅子们娶不上老婆? 要咱家说,谁要真这样想,他就不是个好女婿咧。人家的姑娘那是白叫他拱了咧。” 公公幽默而又粗俗太却十分明白的道理使得会场响起笑声。 “通婚多了,大家之间就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了嘛。融合是好事,蛮子变成汉人是大大的好事,这世上不管什么人都想过好日子,过起了好日子,大家就一起守护我们的家园,不是很好嘛。” 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的魏公公点了点头,“咱家必须再次强调,不管是皇军还是我们辽东的地方官员,千万不允许有大汉人思想,谁要敢阻挡对女真同胞的融合,谁就是千古罪人,谁就是咱家眼中的头号王八蛋。” 放下茶碗, “说了这么多,大家觉得咱家说的对不对?有不对的大家伙指出来,大家伙一起讨论嘛。”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是对魏公公治理新思路的肯定和支持。 会后,李如柏部监军、宁前道马祥德表示“这一次大会是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奋进的大会,吹响了夺取平奴战事伟大胜利的前进号角!并且给我们打开了一个治理边民地区的新思路。” 朝鲜亲明中正师团旅团长崔容石对《皇明日报》随军记者表示“这次会议是奋楫中流的新起点,给人以信仰的感召、方向的指引、前进的力量和决胜的信心。” 皇帝亲军工兵联队广大官兵一致认为,由魏公公主持的这次大会展示了帝**人维护领土完整,坚决反对任何分裂图谋的信心和底气,为帝国命运指明了前进方向。 “我是第一次听到魏公公军事思想,我认为公公的军事思想是超越这个时代的,是比戚少保练军之术还要先进的军事思想,通过魏公公思想,我感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大明,感受到了身为大明军人的一个不一样的使命。这是我从前从未想过的。”辽阳副总兵杨一科表示。 “魏公公在大会中做出的关于平奴战事的具体指导策略,以及今后对于建州地区乃至更北原奴尔干都司地区的治理思路,是我们大明从开国到现在,从来没有走过的一条新的道路。我们一定要把公公的报告转化为加快发展的行动自觉,投身到公公提出的引领帝国走向更大、更强、更富的伟大实践中。”建州还乡团范浑说道。 “如果不是魏公公的高瞻远瞩,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们,更不会有今天的伟大胜利,所以我本人及我的部下是完全拥护并热烈支持魏公公的军队改革思想的,并无条件支持公公对于建州问题根本性解决治理实施方案的。”八旗降将常舒表示。 西北方面军总前委委员、叶赫部贝勒金台吉则表示,要以魏公公思想武装头脑,指导实践,推动工作,牢固树立皇帝亲军始终听公公指挥的理念,全面落实辽东地区的改土归流工作。以身作则,使广大女真同胞能够成为华夏幸福的一员。 “魏公公就是当世的圣人,是千年一出的伟大人物!”西北方面军总前委委员、都司张大纪表示。 “当我听说公公要召开一次大会时,我的心潮是十分的澎湃,信心满怀,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八旗反正将领刘兴祚如此说道。 参将龚念遂道“以前我们做什么都是稀里糊涂,现在,魏公公的讲话让我们广大基层官兵看到了希望,充满了干劲!我一定要千方百计整编部下,融入皇军,使官兵充满自豪感和幸福感。” 同时,龚参将表示,要根据魏公公在大会中提出的一系列举措,切实改善官兵生活待遇,将过去的家丁制彻底抛弃,为大明训练新时代的优秀士兵。 韩应龙表示,作为藩属朝鲜的两班武官,他会带领朝鲜官兵们扎根在建州,带领包括女真人在内的所有大明百姓脱贫致富,摆脱旧有的贵族统治,实现魏公公倡议的将白山黑水变成帝国大粮仓的号召。 大会次日,有关魏公公在大会讲话精神便由大本营机要室抄本印发全军至全军总旗一级。 第三日,由魏公公亲笔拟写的《告奴尔哈赤反动集团书》抄本上千张如雪花般飘落在苟延残喘的八旗集团上空。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人道主义的灾难 《告奴尔哈赤反动集团书》底部另有一份名单,即建州战犯名单。 这份建州战犯名单是经过删减的,从上面拿下了两个人,一是阿巴泰,另一是德格类。 这是为了和平入驻黑图阿拉的需要。 在“告奴书中”,开篇便是公公明示,谓:“被包围的建州叛军以及汉军叛徒们,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全文甚短,不足两百字。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内,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反动集团不顾朝廷对他的信任,悍然发起了分裂祖国的反叛行为。 建州叛军在奴尔哈赤的带领下大肆攻占城池,烧烧抢掠,无恶不作,实在是太猖狂了,朝廷必须对你们严厉打击,从根本上消灭你们,如此才可震摄四方跳梁小丑。 现正告你们,那个奴尔哈赤编造的所谓大金国根本不存在,建州左右卫无论是从历史还是从现实,都是大明帝国不可分割的领土。任何胆敢分裂祖国领土的罪人,都将面临帝国最凶狠的打击。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故任何人只要战犯名单上的人员捆绑送至军前,即可赎罪。” 全文通俗易懂,也是自建州军被围后,明军方面首次表态对于非战犯可以网开一面,这对包围圈中的八旗、汉军将领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利好消息。 因为,他们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也正是因为包围圈中的建州军队正在发生严重的灾难,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的魏公公才发表“告奴书”,以期能够实现最后的解决。 ....... 十三阿哥赖慕布没有音讯,他到底有没有跑出去谁也不知道。 在等了两天后,仍是没有见到落兔岭另一侧有战斗发生,二贝勒代善知道十三弟多半没能把消息送到黑图阿拉,不甘心的他又陆续派了两拨人秘密潜回,但都跟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动静。 明军也发现了他们防线中的漏洞,及时派兵封堵,这使得包围圈中的金军再难逃出生天。 没有吃的,没有睡的,也没有援军希望的八旗集团再次陷入死寂的绝望。 很多八旗官兵在饿的实在受不了后,纷纷向当面的明军投降,表示他们从此愿意为上帝献身。 这让在距明军防线七八里外的一处山岗下平添了数百具单人坑。 什么是起义,什么是反正,什么是投降,魏公公有个具体的讲话。 根据公公的讲话精神,被包围后才放下武器投降的敌人,是不可以得到优待的。 因为,他们骨子里还是反动派的走狗,他们的的投降只是为了求活的投机行为。 这跟在战场上反正立下大功的刘兴祚部汉军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同在敌后坚持抗金的还乡团勇士们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同在敌我未分胜负时选择投降的常舒部也是不能比的。 公公指出,现在被围的建奴可以说是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的骨干份子,所以绝对不可以优待。 在这个讲话精神下,文森特同志便格外的辛苦,每天除了引导上百个陷入迷途的鞑靼羔羊前往他们的极乐处外,还要负责升天前的祷告。 忙碌且十分充实。 但时日久了,文森特也会觉得疲倦,所以他恳请大主教阁下能够一次性解决问题。 大主教阁下答应了文森特这个圣斗士的请求,在三河会议之后出台了告奴书。 “要允许恶魔们向上帝赎罪,你要作好集体赎罪的工作准备,要加快流程,要有效,有序。” 这是大主教阁下给文森特下的任务。 ......... 包围圈中最先熬不住的肯定是伤兵们,这些在和明军交战中负伤的辫子兵不仅得不到有效的医治,甚至连棉衣都得不到,少得可怜的食物更是不可能再分发给他们。 这些天,伤兵们陆陆续续死了好几百人。尸体被随意的丢弃,饿的没有力气的八旗兵根本无力掩埋这些尸体,只能任由这些死去之人在野地里腐烂,发出恶臭,招来绿头苍蝇。 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饥饿不仅仅是底层的八旗官兵,也蔓延到了八旗上层。 奴尔哈赤最小的弟弟巴雅喇原本一百七八十斤重的人,如今瘦的不到百斤,饱满的前庭这会也是尖骨凌削。 巴雅喇已经尽最大努力为自己手下的士兵搜集食物,可是现在连田里的老鼠和蚯蚓都被刨光了,哪里还有吃的。 当最后一匹分到的战马被宰杀生食后,曾经夜取屯寨二十,降众万余的巴雅喇已经绝望了。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的大侄子禇英会带兵来解救他们,可都过去了十多天,援军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他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大哥身上,可中风的大哥现在连话都说不清了,躺在担架上跟个活死人似的。 又一次失望的从中风哥哥那里出来后,巴雅喇像丢掉魂似的吃力的在野地里漫无目的走着。 方圆已经没有走动的人,饿得连刀都快提不起来的八旗兵哪还有力气在外面晃动,他们要么缩在哪个地窝窝里,要么就是趴在那里,就那么绝望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周遭的一片死寂让巴雅喇的鼻子很酸,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眼睛却是一点泪水也滴不下来。 他累了,倦了,终于,他也走不动了。 后面紧随的两个戈什哈想上去扶住主子,但脚下却如铁铸一般迈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主子腿一弯,半跪在一个土堆旁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主子,奴才们扶您回去。” 两个戈什哈艰难的过来将巴雅喇扶起,他们要带主子回到他们挖的那个地窝窝去。 然而,当他们艰难的将主子扶起往前走了一段后,却被眼前的一处景像惊呆了。 十多个正红旗的士兵正围在一起烤着火,而火上烤着的竟然是一大块肉。 火堆边不远处,一具残碎的尸体静静的长期摆在那,苍蝇围绕着不断的飞旋,隐隐能闻到空气中的臭味。 愤怒,让巴雅喇的额头青筋突起,他想喝骂,他想咆哮,可是嗓子里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跌跌撞撞的往前方奔去,他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第三百一十七章 额驸李永芳(上) 被魏公公称为人道主义灾难的悲剧终究还是发生了,在饥饿面前,人性不足一提。 从死人到活人,辫子兵们开始了最后的疯狂。 亦或是为了活下去,人性的本能显现了。 让明军倍感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几乎没有炊烟的包围圈中竟然有了烟火气,并且这烟火气还特别的旺。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十数里的地带腾空而起的无数缕袅袅炊烟,让原本死寂的包围圈看起来特别的有人气。 一切,好像都那么的生机盎然。 有说最先失去人性的是正红旗的人,也有说是镶蓝旗的,但因为战后幸存者寥寥无几,所以究竟是哪个旗先动的手就成了历史迷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何才能填饱肚子的办法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八旗兵,已经饿疯的辫子兵们恍若野兽,再也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他们。 哪怕是旗主,哪怕是汗王。 据说有一个镶红旗的甲喇额真在试图阻止部下们做出禽兽之事时,结果被他的部下开膛剖腹。 这件事发生后,八旗上层再也没有人敢阻止下面的人了,一些人甚至主动参与了进去。 没办法,他们也饿。 也不能说这些辫子兵们就一点人性也没有,一点文明也没有了。 文明还是有的。 诸如抽签,诸如划拳,诸如投票,诸如推举。 事情的本质尽管是恶的,但如果人是自愿的,就显得温暖许多。 温暖之余也有很多感人肺腑的事情,诸如父代子死,叔代侄亡,兄代弟死,诸如吃饱了肚子的辫子兵们集体跪在亡者的骨架前磕头感恩,诸如深夜之中默默流泪忏悔等等 大恶之下,隐藏着些许善良。 那种滋味,是对面的明军这辈子都无法体会的。 代善和莽古尔泰在离他们父汗“帐篷”不远处有过这么一段简短的对话。 当时代善问莽古尔泰的正黄旗被杀了多少人。 莽古尔泰迟疑了一下说下面上报的是几十人。 “真实情况呢?” 代善显然不信正黄旗那边到现在才死了几十人。 莽古尔泰再次迟疑后,低声道“至少有四百多人。” 代善惊了一下“都被?”他没敢说出那个字。 莽古尔泰点了点头。 代善着急了“你为何不早说?” 莽古尔泰也急了“二哥,这事叫我怎么说,下面人都疯了!没吃的给他们,我这个旗主说话都没用!要是阻止的话,指不定他们连我这个旗主都能给杀了!” 代善知道莽古尔泰说的是事实,他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不行,不用明军来打,我们自己就把自己吃光了。” “二哥,你以为明军还会来打咱们吗?”莽古尔泰苦笑。 代善默然。 明军现在摆明了就是要困死他们,饿死他们,逼他们自相残食。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再付出一条人命的牺牲。 一缕香味飘到了兄弟二人的鼻间。 这香味让两位贝勒爷鼻子本能的抽动了一下,但两位贝勒爷却又不约而同的露出厌恶表情。 继而,双方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许久,莽古尔泰道“还要撑多久?”五阿哥的声音很小。 “撑下去,会有奇迹的。” 代善说的这个奇迹来源于李永芳的说辞。 李永芳说明朝的皇帝现在正病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只要他们坚持住,等到明朝老皇帝驾崩、新皇帝即位,朝局必然动荡,而朝局一旦动荡就一定会影响到辽东前线,使局面发生变化。 而且明军的统帅魏良臣是太监,他能手握兵权是因为老皇帝的信重,老皇帝如果驾崩,就意味这个魏阉失去了靠山,新皇帝不可能待他如老皇帝那般! 李永芳信誓旦旦,他肯定的告诉代善,宫里的太监争权夺势这一块,可比外朝的官员厉害的多。 如此,便有可能出现魏阉被新皇帝召回京师的情况。又或魏阉为了保住现有的地位主动回京去为自己的将来着手。 那么,就有可能出现奇迹了。 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幻想,不是痴人说梦,李永芳拿中国古代的长平之战赵国换帅,导致赵军全军覆没向二贝勒证明他的猜测。 代善在父汗又一次苏醒后,将李永芳所说的奇迹如实告诉了他的阿玛。 有些迟钝的天命汗很久才反应过来儿子说了什么,然后他让儿子将他随身带的《三国演义》找出来,从中不断的翻,不断的翻,果真找到了几个因为临阵换将导致功亏一筹的典故来,父子二人都是大喜。 “天不绝我!” 过于激动的天命汗甚至让人摆上香案对天祷告,诅咒大明的皇帝能够赶紧驾崩,同时诅咒那个该死的魏阉断子绝孙。 李永芳那边也在日夜盼望漫天神佛保佑皇帝驾崩,不如此,他这个抚西额驸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逃出这生天了。 现在李永芳手下还有三千多汉军,这些汉军不都是他抚顺的兵马,而是整个大金所有的汉军了。 因为出了正红旗刘兴祚叛乱的事,现在八旗上下对汉军们都很警惕,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 要不是代善知道这些还跟随大金的汉军确是忠心,强行压着各旗,怕是包括李永芳这个额驸在内的汉军就得被八旗兵解决了。 只是,尽管八旗没有对汉军下手,但被围之后李永芳跟这些汉军也被区别对待了,不但没有得到半点粮食,他们自己的两百多匹战马还被抢走了一百多匹。 没办法,同辫子兵们一样,李永芳也下令杀马充饥。但他很清楚现在的处境,所以严格定了配额,归定每天只能杀几匹,又要士兵去采集野菜充饥,这样下来才保证了汉军能够撑到现在。 在得知八旗兵开始食用同伴尸体后,李永芳立时感到了危机,所以他立即赶到了汗王这里,向主持八旗的二贝勒代善说了他们还有希望。目的就是让代善以及病中的天命汗能够保住他这个西屋里额驸。 然而,李永芳还是错估了人在极度饥饿情况下的兽行程度。 几个辫子兵在举刀准备砍死和他们日夜相伴的一个同伴时,终是不忍下手,然后想到了在离他们不远处似乎还有很多汉军。 第三百一十八章 额驸李永芳(下) 明明有很多汉军,为何八旗要自相残杀? 这个问题很简单,简单到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如何选择。 几个对同伴良心未泯的辫子兵冲到汉军营中,绑走了一个看起来还比较肥的汉军。 他们没有被阻挠,因为那些汉军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汉军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辫子兵已经把人带跑了。 事情很快报到了抚西额驸那里,李永芳愣了一下,然后命令下面的人不得声张此事。 因为这件事如果传开,会让所有汉军都陷入恐慌,产生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此外,李永芳什么也没有做,他没有尝试去跟八旗要人,他知道这会就算他找过去也肯定迟了。 而且,李永芳认为自己如果去要人,反而会刺激到八旗那边的人。他判断这起事件只是几个辫子兵的私下行为,所以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士兵去招惹已经饿红眼的八旗。 然而,李永芳的忍让却给了辫子兵们更大的胆子。 那几个绑汉军的辫子兵起初也是害怕的,可发现汉军那边没有反应,自家上面的甲喇和牛录大人们也没有骂他们,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挨饿的人成千上万,一个人怎么分? 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又有一群辫子兵冲到了汉军营中,不由分说的抓了两人就走。 随后,各旗的辫子兵都往汉军营中跑,当天夜里,汉军营中失踪的士兵多达五十几人。 事情已经不是李永芳能控制住得了,也不是他能压下的了,但这个一心盼着奇迹出现的抚西额驸还是没有下令部下反击前来捉人的八旗兵,仅仅是要军官们把人聚拢住,不允许士兵单独活动。 李永芳以为这样做,就能让那些八旗兵知难而退。但他没想到,天刚亮的时候就来了一整牛录的八旗兵,他们包围了一支汉军小队,然后当着其余汉军的面把这支小队的人都给杀了,尸体随后被抬走。 这一下子,汉军们炸营了。 是人,就不会束手待毙,成为他人饱腹的食物。 不想跟牲畜一样被辫子兵牵走宰杀吃掉的汉军自发的组织起来,向周围的辫子兵发起进攻,被杀死的辫子兵尸体同样被汉军拖回营中。 遭到汉军攻击的辫子兵自然而然也反击,双方彼此猎杀。从最初的几十人到几百人,直至数千人。 眼看着一场大内讧就要发生,李永芳急得赶紧派人去请二贝勒代善、五阿哥莽古尔泰他们过来。但是过来的只有代善一人,莽古尔泰和阿敏他们都没有出现。 虽然八旗兵饿得失去了人性,但二贝勒的积威还在,事情被代善再一次压了下来。 但是,在临走时代善还是对李永芳说了一句实话,他告诉抚西额驸现在八旗严重缺粮,人相食已经是普遍情况,如果再等不到奇迹出现,他二贝勒也没有办法再约束八旗不对汉军下手了。 “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把一些弱小些的交出来。活一天是一天吧。”代善轻叹一声。 “逼不得已,也只有如此。” 李永芳心中一痛,他知道二贝勒是什么意思。事实上,汉军最终也将同八旗一样失去人性,因为他们也已经断粮。 区别不过在于是被别人吃,还是自己吃。 投降,李永芳没有想过。 这汉军营里谁都能降,独他降不了。 他如果投降,等待他的只有凌迟。 所以,他抚西额驸宁愿饿死,也不愿被明军捉去受那一刀刀的寸磔之罪。 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一天,两天,三天 几天过去了,明军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魏阉的长幡一天到晚竖立在那,丝毫不见撤走的迹象。 奴尔哈赤也不再焚香祷告上苍了,他已经不止一次让代善将自己交给明军,但代善却不肯,他深爱着他的阿玛,他不愿他的阿玛匍匐在魏阉脚下。 不得已,奴尔哈赤只得召来自己的四弟雅尔哈齐,让他将自己绑上向明军投降。 “还是在等等吧” 雅尔哈齐默默的起身,一言不发,形神枯萎的走了出去。外面,站着最小的弟弟巴雅喇。 原本饿得瘦了许多的巴雅喇现在看起来恢复了不少元气,脸上竟然还有红光。 “大哥他?” 巴雅喇有些紧张的看着四哥,如果大哥真的决定投降,他和老四都不会有好下场。 雅尔哈齐摇了摇头。 费英东见状,嘴角一动,欲言又止,但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是否投降,八旗上层已经争论过许多次,但始终没有一个定论,因为明军到现在为止都没向他们释放过纳降的意思。 所以,包括代善在内的阿哥们都害怕投降之后,他们很有可能连再做明朝狗的机会都没有。 并且,有个很可怕的事情。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好几百八旗兵跟着那个西洋和尚向明军投降,但这些人去了明营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如果明军愿意纳降,不可能不利用这些投降的八旗官兵劝降的。现在那些人连面也不露,说明他们多半已经被明军杀害。 如此,对于是否投降,八旗上层就更加的犹豫了。 他们只能咬牙坚持,哪怕每天包围圈中的八旗官兵都在不断减少。他们在等明军主动劝降,给出保证。 李永芳也在坚持,他不是在等明军劝降,而是在等他认为的那个奇迹到来。 可惜的是,上苍并没有感受到抚西额驸心中的虔诚,北京的老皇帝哪怕是病得很重,也依旧在支撑着。 抚西额驸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新皇帝登基,他等来的是八旗兵再一次将饥饿的目光投向汉军。 汉军们奋起反击,可人数处于劣势的他们还是被八旗兵当成了牲口,每天都有至少上百名汉军被八旗兵捉走杀死。 随着时间的流逝,汉军的人数下降到了不足千人。这些人有试图向明军投降,但把他们视为食物的八旗兵如何能让他们如愿,已是死死的将他们围住了。 已经不单单是普通士卒被杀,就连军官们也难逃八旗兵的魔爪。 李永芳真的害怕了,他害怕自己也会被疯了的八旗兵吃下肚。 为了自保,李永芳请求能到汗王身边,这样他抚西额驸就能得到人身安全的保证。 那些饿疯了的八旗兵总不会冲到汗王所在捉他这个额驸吧! 代善同意了李永芳的请求,对这个大金建国之后第一个来降的明朝将领,代善还是很重视的,哪怕他这个二贝勒也自保不暇。 只是,在当天夜里李永芳却听到了外面几个正红旗的辫子兵说要把他抚西额驸杀了吃肉。 吓得李永芳魂都要掉了,他跌跌撞撞的跑到自己的岳父阿巴泰那里。他想着现在整个八旗怕是只有阿巴泰能够保护自己了。 没想到的是,阿巴泰却让人将他捆了,然后双目通红的看着他,说道“你我翁婿一场,于其你填饱他们,不如便宜我吧。” 说完,露出一口黄牙朝李永芳阴侧侧的笑了笑,“放心,我那个女儿会替你守节的。” 可怜的李永芳就这么被他的岳父给杀了。 孝顺的阿巴泰不忘给自己重病的阿玛送去了一碗肉汤。 知道此事的代善对七弟的所做所为只能苦笑一声,也饿的很的二贝勒不忘跟七弟也要了碗肉汤。 现在,没有什么比食物再重要的了。 也就在李永芳死后的第二天,明军的劝降书飘散到了包围圈上空。 发现战犯名单上竟然没有自己和十弟德格类的阿巴泰很激动。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七阿哥能做得更好些 “七哥,你说明军怎么就没有将你我二人列在名单上?” 德格类对这个问题始终想不通,他又不敢去问二哥代善和五哥莽古尔泰他们,只能偷偷的跟七哥说这事。 阿巴泰没有正面回答老十的问题,而是提醒十弟:“你有没有注意到战犯名单上也没有大哥。” “嗯?” 被七哥这么一提醒,德格类将那份战犯名单仔细又看了遍,上面的确也没有大哥禇英的名字。 “这?” 以德格类的智商,一时半会是搞不懂其中的玄机的。 阿巴泰却已经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了,他也不是太肯定,但直觉告诉他多半是。于是,他告诉德格类,这很有可能是大哥的功劳。 “七哥是说大哥他已经投降明军了?”德格类惊讶万分。 阿巴泰点了点头:“众兄弟中,只你我和大哥走的近,如果不是大哥降了明朝,怎么解释这上面没有你我的名字呢?” 德格类恍然大悟,心中有些感动,大哥真是好大哥,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保他二人。 “七哥,那咱们现在...也跟大哥一样?” 德格类有些紧张的朝地窝窝外面看了看,他和阿巴泰不在战犯名单上,按照明军的说法多半不会被追究责任,所以投降对他兄弟二人而言,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 “这鬼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要不然迟早是个死,”阿巴泰活动了下身子,随手将女婿的一根腿骨扔出了地洞。 “这事可不能让阿玛和二哥他们知道,要不然,”德格类也蜷了蜷身子,伸了伸腿。七哥的这地窝窝面积不大,呆久了两腿麻的很。 投降是个大事,阿巴泰肯定不可能一拍脑袋就干的,他首先得确定明军是否真的可以不追究他叛乱的责任。 当天夜里,阿巴泰偷偷派了自己的贴身侍卫葛齐木于潜到了明军防线。在向明军说明来意后,葛齐木被带到了几个明军将领那里,之后又趁着夜色潜回了包围圈。 葛齐木给主子阿巴泰捎来了明军统帅魏公公的话——“阿巴泰这人还是不错的,当然,他还可以做的更好些。” “魏公公真是这么说?” 德格类说话间拿块木板挡在地窝窝洞口,要不然外面的风灌进来冷的很。阿巴泰见十弟有些冷,便将自己垫在屁股下面的皮袄子递给他。 “主子,魏公公是这么说的。” 葛齐木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并且将明军给他的包袱递给了两位主子,里面是几块大饼和两块熟猪肉,还有一壶酒。 阿巴泰和德格类看到吃的都是眼前一亮,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拿了块饼,却谁也没有去拿猪肉。 兄弟二人一口酒一口饼的吃了起来,葛齐木在明军那里吃过,现在肚子饱着呢。 吃完之后,兄弟二人就那么半躺在洞壁,可能是想消化一下胃子里的面食,两人谁都没吭声。 半响之后,德格类打破了沉默,他拿定决心道:“七哥,你想好了没有?不管你怎么做,我都跟着你。” 葛齐木也道:“主子,奴才也跟着你!” 阿巴泰正视德格类,沉声道:“老十,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德格类重重点头,这鬼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愿呆了。 “那咱们就动手吧,”阿巴泰说着伸手摸了自己的佩刀。 “动手?” 德格类一愣,不是去投降吗,七哥拿刀干什么? “去找二哥。” 阿巴泰从地上蹲起,摸向洞口。 “二哥?!” 跟在七哥屁股后面出了洞口的德格类意识到阿巴泰要干什么了,当时脸就白了。 阿巴泰拍了拍德格类的肩膀,低声道:“不这么做,魏公公不会放过我们。” “可魏公公说你这人不错啊,”德格类惊骇道。 “魏公公要我做得更好些。” 月色下的阿巴泰脸也很白,紧绷着的脸颊隐约还在颤动着,看得出这位七阿哥是在下很大的决心。 “七哥,不能啊,阿...阿玛还在。”德格类的声音都打颤了,他可没想过要对二哥动手啊。 “阿玛不会怪我们的。” 阿巴泰转身看向葛齐木,“你去召集人手。” “喳!” 葛齐木的反应倒是一点也不脱泥带水,不一会就把旗下的红甲兵召来了上百人。 这些红甲兵们显然已经从葛齐木那里听说了他们即将要干的事,出奇的是,没有一个犹豫害怕的。他们当中很多人的眼神似乎也带有解脱的意味。 阿巴泰也没跟手下们说什么,只是侧脸看了眼德格类,道:“你想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去,我不会怪你。” “我...我去。” 德格类吐了口气,凄惨一笑,“名单上没有我,恐怕二哥他们也对我生疑了。” “嗯。” 阿巴泰不再多话,持刀向二哥代善所在的正红旗走去。德格类抬头看了眼夜空中的月亮,默默的跟随在阿巴泰身后。 .......... “汗王,现在事实很清楚了,禇英他一定投降了明军!” 天命汗那座处处漏风的帐篷中,费英东愤恨交加。不是恨自己被明军列为战犯,而是恨大贝勒禇英竟然不服父汗和兄弟们的死活背叛了大金。 代善和阿敏还有巴雅喇则默默的半跪在奴尔哈赤的担架边。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战犯名单上,这表明他们就算投降的话也是死路一条。 奴尔哈赤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头顶有几处补丁和窟窿的帐顶看。 明军散发的这份“告奴书”和附列的战犯名单让奴尔哈赤彻底的断绝了希望,现在就算是代善将他捆绑送到魏阉手中,他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还是免不了要被屠戮一空。 除了那个逆子禇英。 “七阿哥和十阿哥不在名单上面,他们从前就和禇英亲近,定是禇英为他们求了情......汗王,得马上派人将这两人看押起来!”费英东有些焦虑道。 “老七和老十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代善顿了一顿,摇了摇头,“他二人若要降明,就让他们去吧,总是个活路。” 奴尔哈赤依旧没有说话,他尚沉浸在绝望之中。 该死的魏阉这是要让他们爱新觉罗一家连做狗的机会都没有啊。 第三百二十章 天命汗之死 “咳,咳,咳...” 奴尔哈赤突然咳嗽起来,不住的咳嗽,伴随着咳嗽声是一口又一口浓痰。 他狠狠的拿手捶打自己的双腿,他想站起来,可两条腿却跟不属于他一般任他如何捶打,都感受不到丝毫和疼痛,更别说站起来了。 “啊!” 奴尔哈赤纵声咆哮,他无法接受现在的一切,更无法接受现在的他。 他,八旗的共主! 他,覆育列国英明汗!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玛!” 代善抱住失控的父亲,不断的用袖子抹去阿玛嘴边的浓痰。 “汗王!” 费英东和阿敏分别握住了天命汗的两只手,他们也是痛不欲生。 “走,走...” 奴尔哈赤用力的去推代善,他想要代善他们都走,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天命汗是骄傲的,他想过一百种死法,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变成一个双腿瘫痪的废人。 他恨,他不甘,他痛心,他绝望! “阿玛,你不要这样!” 代善将头埋在父汗的胸膛,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襟。 突然,天命汗不动了,一动也不动。 代善一惊,抬头看向自己的阿玛,发现他的阿玛好像被人施法一般定住了。 而这时,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骚臭味。 费英东等人也闻到了,他们本能的朝气味方向看去,发现气味来源于天命汗的屁股下面。 “大,大哥...” 巴雅喇的舌头都在发颤。 费英东则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跟随了一辈子的汗王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如石化的天命汗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他疯了般的笑了起来,然后哆嗦着抬手指向众人,怒瞪着他们:“杀了我,杀了我!” “阿玛,我,我...” 代善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浑身发抖的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弑父的举动。 巴雅喇也在后退,他害怕见到大哥那近乎哀求的眼神。 阿敏和费英东则是同时扭过了头,他们也不敢看天命汗的眼睛。 “杀了我!” 没有什么再比此刻更让奴尔哈赤生不如死了,他真的是近乎哀求自己的儿子、侄子、弟弟和战斗了一生的战友。 可他们却跟懦夫一样不敢面对自己,这让奴尔哈赤伤心透顶,他们不是孝顺,他们是忤逆! 奴尔哈赤无力再哀求众人,他坐在那里,感受着屁股下的肮脏,感受空气中的难闻味道。 费英东叹了一声,汗王虽然这样了,但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坐着吧。他想去叫人替汗王梳洗,但他刚走出帐篷就看到七阿哥阿巴泰领着一帮人走了过来。 阿巴泰身后那一帮执刀的披甲人让费英东意识到不妙,他立时喝了一声:“七阿哥,汗王没有召你!” 得到的却是阿巴泰的抬手一刀。 “你!” 捂着被砍断的脖子,费英东愤怒的看着阿巴泰带人冲进了帐篷。 周围的那些汗王亲军白甲兵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们甚至都没敢动。 七阿哥带来的那些红甲兵们似乎也无意和这些汗王亲军厮杀,他们只是将帐篷围了起来。 十阿哥德格类向听到动静赶来的几个白甲兵军官低语了几句,那些人听了之后个个脸色大变,但竟然真的听从了十阿哥所言留在原地。 “老七,你干什么!” 望着身上溅满了费英东鲜血的七弟阿巴泰,代善的眼睛一下如充了血般,他知道阿巴泰想干什么。 “阿玛!” 阿巴泰看到了端坐在担架上的父汗,他的心突了一下,他很害怕,但他还是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将刀尖向着二哥代善的胸腹刺了过去。 “阿巴泰,住手!” 巴雅喇和阿敏同时惊呼,可阿巴泰没有住手,他已经将刀刺进了二哥的腹中。 “老七!” 代善双手死死勒着阿巴泰的刀,锋利的刀刃直接切开了他厚大的手掌。 阿巴泰闷吼一声,用力的将长刀往二哥的腹部捅的更深。 用力之大,使得刀刃将代善的手指都给切断了数根。 阿敏和巴雅喇终是反应过来了,可他们没有佩带武器,只能双双冲向阿巴泰想夺走对方的刀。 德格类动手了,他先是一刀将自己的老叔砍翻在地,继而又是一刀斩在了阿敏的右小腿上。 不待阿敏发出惨叫,两个红甲兵上前将他按住,然后用匕首划开了正蓝旗主的脖子。 无法止住脖间血涌的阿敏只能在地上打滚,打滚... 阿巴泰也终是抽出了刺在二哥身上的长刀,他没有理会在地上打滚的阿敏,而是顺手帮自己的老叔解脱。 做完这件事后,帐篷里一片安静,帐篷外也是一片安静。 不管是阿巴泰和德格类带来的红甲兵,还是那些白甲兵,他们都无声的屏息着。 他们的目光都盯着帐篷,他们都在看里面的人影,他们也都在等着里面的人走出来。 “阿玛!” 德格类上前跪在了父汗面前,向着父汗磕了几个响头。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他知道他的父汗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巴泰也走了过来,同样跪在了父汗的面前,但他没有磕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阿玛,一点也没有嫌恶阿玛的失禁导致的肮脏。 葛齐木朝进帐的红甲兵打了个眼神,他们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帐篷。外面那些白甲亲兵的军官们见状,彼此对视了一眼,仍是谁也没有动作。 内心里,他们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们俩,很好。” 望着刚刚杀害了兄长和叔父的两个儿子,奴尔哈赤竟然露出了笑容。 “儿臣也是迫不得已,还请阿玛见谅!” 阿巴泰“咚咚”的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将他的阿玛缓缓放平,之后从将盖在他阿玛身上的皮袄拿在手中。 “七哥,” 德格类轻轻拉了拉阿巴泰,用眼神示意对方不要那么做。 阿巴泰却没有理会德格类,他将皮袄盖在了阿玛脸上,然后在那想了很久,最后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狠狠的捂住了阿玛的口鼻。 窒息让天命汗挣扎了下,出于本能的挣扎,但挣扎很快就停止了动静。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建州反动分裂集团首领奴尔哈赤死于其子阿巴泰之手。 次日,阿巴泰向明军最高统帅魏良臣公公奉降表,带领包围圈的一万六千余建州官兵放下武器向明军投降。 第三百二十一章 老文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一个阿巴泰,就让建州这盘棋彻底活了。建州的棋活了,全国的棋就活了。全国的棋活了,世界的棋就活了。世界的棋活了,咱家的棋也就活了。” “阿巴泰弃暗投明的行为是伟大的,是高尚的,他能积极与反动的父亲划清界线,从黑暗走向光明,单这一点就是我们很多同志做不到的。”——节选自《魏公文集》第七卷。 .......... 阿巴泰的投降使得对建州叛军的总解决以和平的方式告终,大本营估算如果建州叛军坚持到最后,单是大军所需的粮草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在不排除使用武力做最后总解决方案下,皇军将付出至少三千官兵的伤亡方能彻底解决。 因此,在得知阿巴泰奉降表后,魏公公激动的对左右说道:“一个阿巴泰,胜似一个旅团啊!” 受降仪式很简单,李炎昭、范浑代表公公往金营接受了阿巴泰递交的降书,随后皇军第五步兵联队和第六步兵联队开进金营。 放下武器的八旗残军以五百人为单位,分若干队依次走出包围圈,被分别安置在落兔岭西侧,小岔沟一带。 明军向这些八旗兵发放了食物,但几乎没有八旗兵愿意食用明军给予的肉食,他们只愿意食用大饼和米饭。 并且,走出包围圈的八旗兵几乎都没人愿意说话,他们吃饱之后就和衣躺在地上,要么就是抬头看天两眼发呆。 对此,负责发放粮食的明皇军第二师团监军康应乾感到奇怪,但在他到包围圈实地查看后,就明白了建奴为何如此了。 已经空无一人的包围中尸骸堆积如山,种种迹象表明,在长达一个月的包围中,这里发生了令人发指的兽行。 而现在,那些投降的八旗兵正在饱受良心的折磨,用魏公公的话讲,这些个建奴的战争创伤很大,很大。 除阿巴泰、德格类以外的爱新觉罗子弟,以及在战犯名单上的伪金重要人物大多落网。 只有两人在明军尚未开进来时选择自杀,一是奴尔哈赤的四弟雅尔哈齐,一是奴尔哈赤的侄儿济尔哈朗。 “为反动集团殉葬,就是与帝国做对,与人民做对,与咱家做对!” 魏公公指示将雅尔哈齐与济尔哈朗的尸体,以及奴尔哈赤、阿敏、代善、费英东等人尸体共同悬于十字大架之下曝尸十日,以使后人铭记自决于祖国的叛徒可耻可悲下场。 莽古尔泰没有自杀,这个奴尔哈赤儿子中脾气仅次于禇英的家伙,竟然在听说七弟阿巴泰要向明军投降后,主动跑过来要求同阿巴泰一同联名奉表。 对五哥的这个请求,阿巴泰当然同意,只是他和莽古尔泰联名呈交的降表到了魏公公手里后,他老人家却拿毛笔将莽古尔泰的名字给划掉,然后原封不动的又将这份降表拿给阿巴泰。 阿巴泰没吭声,德格类带人将莽古尔泰骗到摆放父汗和二哥尸体的帐篷中,然后残忍的将其杀害,再将其尸体同父兄一起用绳子吊在了明军布置的高大十字架上。 事实上,直到见到魏公公,阿巴泰和德格类等人的内心都是忐忑不安的,他们很害怕魏公公会食言杀降。 但不管从哪方面看,魏公公都信守了诚诺,他没有下令对放下武器的八旗军进行屠戮。 魏公公更是亲自迎接阿巴泰一行,并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为阿巴泰一行摆下酒宴。 酒宴上,魏公公可谓是热情万分,时而拉着阿巴泰,时而拉着德格类,噱寒问暖,并不时问起阿巴泰他们需要什么,但要是明军这边能够提供的都尽量给予提供。 “仗打完了,也结束了,从前我们说是平奴,但从今天开始就不讲平奴这两个词了,改讲团结,以后再谈就是发展,发展什么咧,发展这辽东,发展这建州,要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啊。” 魏公公将自己最爱抽的华子一人散了一根给阿巴泰他们,称赞他们大义灭亲的举动,鼓励他们不要有心理包袱,要牢记过往的教训,不要再犯错,这样还能继续在建州为帝国捍卫边疆,成为大明帝国的好国民。 公公这人酒一多就话多,但正是如此,更显得公公一片赤子之心,他真是打心眼里欢喜阿巴泰他们。 “你大哥禇英和咱家也算是好兄弟,等明日我们一起去黑图阿拉好好和禇英喝个够。” 公公举碗便饮,阿巴泰和德格类此时也是喝了不少酒,在公公的热情融化下,心情已是彻底改观。听得公公竟是要放他们回黑图阿拉,兄弟二人更是喜不自胜,站起便给公公敬酒。 公公也是不拂他们面子,只是饮到面红耳赤时,公公忽的有些伤感,叹了一声:“不过有件事咱家也不能瞒你们,这事咧,很棘手咧,搞不好的话,咱家也要被朝廷问罪咧。” 阿巴泰一愣,赶紧问魏公公是什么事。 公公放下酒碗,把华子点着,打了个饱嗝道:“你们还有一万五六千人,对吧?...这些人可都是跟随你阿玛造过朝廷反的,咱家倒是想把他们都保下来,可怕死在你们刀下的几万将士和百姓们不答应啊!”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阿巴泰和德格类等人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扑通”就跪了一片,一个个心中苦不堪言,这魏太监是要翻脸了啊!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咱家最见不得人动不动跪了,咱家也不是要害你们的意思,” 公公扶起阿巴泰,“老七啊,你我也不是外人,这么和你说吧,你们的人的确太多了,这些个人当惯了兵杀惯了人,陡不丁的要他们解甲回去种地打渔,你老七说现实吗?” 阿巴泰半天挤出一个谦卑的面容,胆战心惊道:“公公可有好的办法?” “办法当然有,嗯,咱寻思着你们留个五千人可好?这样朝廷就不担心你们会再叛,咱家这里也能放心许多。要不然咱家前脚一走,你们后脚再闹出点妖蛾子来,那咱家怎么跟朝廷交待?”公公是在征询阿巴泰的意见。 阿巴泰和德格类他们则是心中一凉,这一句话竟是要杀掉他们三分之二人呐! “该给你们准备的咱家都叫人备下了,咱家现在就要你老七一句话,你是自个干咧,还是要咱家帮你干咧?”公公慈面善目的抚摸着阿巴泰的大手。 “奴才自个干。” 阿巴泰的声音很小。 “好嘛,咱家就说你老七最体谅人了,” 公公高兴的朝坐在角落喝酒的文森特一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跟阿巴泰介绍道:“这位是圣斗士老文,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有他帮你,咱家相信你要少走很多弯路咧。” 第三百二十二章 赎罪 文森特,原籍尼德兰联合共和国,出身平民家族,自幼加入基督会。万历三十九年由教廷派往东方,先为澳门耶稣会士,历任东方教区中国化领导小组成员、江南松江府香主、广东省舵主,日本堂主,东方教区教务处主任(兼圣斗士训练处处长),东方教校副校长,圣斗士晋级审核小组副组长(享受红衣主教待遇)。 万历四十七年,文参与伟大的东方大主教圣约翰*庞麦臣阁下领导的对东方鞑靼叛乱分子的军事行动,立下卓越功劳,其率先提出“效率等于一切”、“死去的恶魔才是好恶魔”等口号,被庞麦臣阁下亲切的称呼“连接东西方友谊的活大桥”,“尼德兰给世界贡献的最优秀人材”。 此外,文森特立志增强东方教区财力、物力和军事能力,致力于将梵蒂冈教廷迁往东方,后升任梵蒂冈红衣主教,黄金圣斗士之白羊圣君,在庞麦臣阁下民主选举教皇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 西历1635年,文森特主持庞麦臣阁下加冕教皇仪式,随后主持庞麦臣大教堂工程,这项工程是集中了文艺复兴时代欧州大师智慧,以及东方能工巧匠之心血而创造出的一件伟大艺术珍品。 然而在工程中,文森特大肆偏惠亲族,中饱私囊,大有竭尽西方教区财力之势,为天主教西方教区深为诟病。 西历1652年,在投下支持教皇世袭制的光荣一票后,文森特逝世于意大利米兰,享年84岁。 闻知其死讯,教皇庞麦臣阁下痛哭流泪,追赠其为“上帝在之人间的唯一斗士”荣誉,封帝国一等友谊侯,谥号“忠正”。——节选自《圣斗士大全插图版》,天主教爱国爱教出版社。 ........... 文森特办事的确靠谱,在他的建议下,阿巴泰决定采用自愿原则来解决问题。 自愿原则的核心内容就是赎罪和牺牲。 第一批参加自愿行动的500名八旗官兵集体参加了文森特主持的赎罪仪式,仪式结束后,在文森特的分派下,八旗兵们每人都得到了一颗小豆子。 根据规则,这些豆子的多寡将决定一个人是否可以往生极乐,沐浴在上帝的春光之下。 “死亡未必就是结束,也未必就是痛苦,有的时候,活着才是罪,阿门!” 结果很快揭晓,350名得到豆子最多的八旗兵在另外150名同伴的帮助下,来到了一处平坦的河畔。 为了让同伴们能够安心的上路,负责挖掘的八旗兵很是卖力,他们尽可能的将坑挖的深些,然后尽可能的将同伴往中间推得深些,这些结束起来就会很快。 “拉,帮,带。” 文森特提出了三字口号,通过150名已经很有效率的八旗兵迅速开展下一批工程,作为甲方的文森特也不辞辛苦,始终坚持在一线,直到整个工程峻工。 作为乙方代表的阿巴泰和德格类等,也始终关心着工程的进度。因为工程过于庞大,牵涉到的人员实在太多,加之亲情因素存在,所以难免就会出现一些制度之外的人情因素。 比如,德格类实在不忍心他五哥莽古尔泰最小的儿子提前去见上帝,私下偷偷给了文森特十两金子。 又如已经投降的降将常舒、拜音图,包括坚持在敌后抗金一年多的范浑、福阿满等人都通过不同的方式,希望文森特大人能够通融一二,能让他们的小舅子或者妹夫,又或子侄能够从名单上拿下。 对此,文森特表示理解,事实上因为是自己筹资参加大主教领导的平奴战事,他已经负债高达百分之六百八。 因此,在不违反总人数的情况下,将一些人拿下,将另一些人补上,对文森特而言并不是违背良心,也并不是对上帝不忠,更不是对大主教阁下有所隐瞒。 没能得到赎罪和牺牲机会的5000名八旗官兵迎来了他们的新生,为了让他们不再有思想包袱,魏公公特意下令于赎罪坑边鸣放鞭炮,并摆下数百桌,结合女真和汉人的民族特性,除文森特主持的往生大法,又有萨满大神跳了几圈,更有军中原来做过和尚道士的一些官兵也自愿表示心意。 在这些热心、善良的宗教界人士的帮助下,那些往西方极乐世界去见上帝的八旗官兵们情绪十分稳定,并对身后事的安排表示满意。 阿巴泰等也为魏公公特意给八旗官兵提供的殡葬一条龙服务表示感激。 “只要你们洗心革面,做个好人,这些都没什么。” 公公随后就余下的五千名八旗官的安置工作和阿巴泰、德格类等交换了一下意见。 公公提出,现在平奴战事已经结束,按道理下面应该是就建州地区恢复稳定,恢复生产等工作进行具体安排。 但考虑到建州官兵具有一定的战斗力,官兵们本质上是好的,只是因为奴尔哈赤的个人野心导致官兵们成为了这场叛乱的受害者,所以公公决定给予剩余官兵们一个为帝国表现的机会。 这个表现的机会就是将阿巴泰麾下这5000名官兵编为两个联队,一个联队归皇帝亲军的近卫师团,一个联队归皇帝亲军第二师团,也就是刘綎部。 “海内尚有波澜,你们好好干,事仍大有为。” 如此安置,自是为了将来着想,辽东的烽烟停了,但海内的烽烟不曾停。远的不说,就西南那一片,马上四川就会有一场大叛乱。 这场名为“奢安之乱”的大叛乱破坏程度不亚于辽东的建奴叛乱,公公前世,这场战争从天启元年打到崇祯十年,前后持续17年,波及川黔云桂四省,死伤百余万,大规模交战持续9年。 这场大叛乱直接导致明朝不得不将用于平奴、平寇的军事、财政力量投放在西南地区,严重打击明朝的国力,最终和农民起义、建州叛军一起压垮了明朝。 换言之,西南的这场叛乱帮了辽东的建奴很大的忙。 那么现在,公公让阿巴泰他们去西南平定“奢安之乱”,无论是从道义还是从现实,都是有理可据的。 这,也是一种赎罪。 第三百二十三章 辽东生产建设兵团 “我们将坚决的、无条件的服从公公对我部的一切安排,我们相信在公公的领导下,我们建州官兵定然能够在祖国的其它战线,发挥更大的作用。”阿巴泰率先表态。 “从前,我们是有罪的,但是公公给了我们再一次为国家效力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能牢牢把握这次机会,那我们就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吗!”德格类对过往痛心疾首。 两位阿哥不能不如此表态,因为如果不这样表态,他们就不是跟着魏公公走,而是要跟着他们的阿玛还有二哥、五哥走了。 那种赎罪,可不是兄弟二人想要的。 “这就对了嘛,” 魏公公随手叼起当年征日时特意叫人打制的大烟斗,吐了几个长长的烟圈,语重心长的对阿、德二位阿哥道:“你们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让咱家失望。” 同样,对于出城的禇英代表龚正六等人,公公也是如此表态。 对周铁心与禇英拟定的各项条款,公公事后都是予以追认的,但在一些细节上公公认为有待商榷。 而就这些细节问题,龚正六也表示出了强烈的反对。 首先,在三河会议上,公公明确提出要在建州地区“改土归流”,根据这一指导方针,皇军大本营拟出方案,拟将原建州左右卫(原海西女真地区)连同叶赫部、原明军抚顺东出诸堡、宽甸地区等设为两府,一府为忠勇府,一府为定辽府。 忠勇府领两县,一为建州县,一为忠武县。 定辽府领三县,一为叶赫县,一为宽甸县,一为和平县。 既然设置了两府五县,那么就得有人口充实这五个县。否则光有个行政区域划分概念,却无具体的管治,那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根据禇英献上的伪金人口黄册,原八旗人口连同依附各族、掳掠汉人、朝鲜、蒙古各族等计有三十四万余,其中披甲人七万余。这也是奴尔哈赤胆敢发起叛乱的底气所在。 现在八旗已经名存实亡,阿巴泰部整编加入皇帝亲军,所以双方在人口这一块的统计主要是黑图阿拉以及周边地区。 魏公公指示,为了充实两府五县,他老人家除上书朝廷从沈阳、辽阳以及辽南地区向建州地区迁移人口外,还将有组织的从关内地区移民充实建州地区。 计划移民10万到15万,因事涉建州地区的长治久安,又牵涉多地,所以这一块的移民魏公公打算请由朝廷负责。 计划时间为10年,这样每年只迁移一万多人动静不大,耗费相对较少,是朝堂诸公能够接受的。等到建州两府五县的生产生活秩序上了轨道,再进行更大规模的移民迁移。 这次移民的主要目标便是公公一直念念不忘的西北流民了。 辽东问题的解决并不意味着西北流民问题也能解决,公公是人不是神,他不可能让老天爷发慈悲,将西北地区越来越恶劣的天气挥手变好。 但辽东问题的解决可以让公公着手改变西北地区的流民问题。解决流民问题的根本其实就是一个填饱肚子的问题。 公公早前已经大规模从安南等地购粮,但相对于庞大的流民人口数量,这些购买来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并且受限于运输问题,根本持久不了。 简单的一个道理,安南的粮食可以用海船运到江南,但如何运到西北呢? 大明开国之初,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朝廷采取了“开中法”,就是鼓励商人运粮,再给予他们买卖食盐、茶叶等权利。等到九边卫所基本可以自给自足时,“开中法”自然而然就被淘汰。 但“开中法”解决的对象只是严重缺粮的边军,而不是西北地区的广大百姓。 不管哪朝哪代,也永远不要指望商人能够解决一省乃至两省,甚至多省的粮荒。 或许,逐利的商人可以把粮食运到,但那高昂的粮价却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担的了。 唯有中央政权的组织形式,以举国之力才能实施大规模的赈灾。 类似“开中法”的举措,公公会实施一些,并且他有意在西北重要节镇设置类似国家粮库的大粮仓,但这只是延缓,而非根治。 想要彻底解决西北流民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往外迁人。如此,不管是朝廷还是公公,只要给移民提供迁移途中的口粮,以及到了地方后的生活简要设施,便可以解决吃饱肚子问题。 好比,一口大缸的水满了,拿根管子接上往另一个空缸里导流就是。 西北,是满了水的那口缸; 辽东,就是空着的那口缸。 实际上,除了导流移民这个解决方案,还有一个方法也能解决问题。 就是造反,重新洗牌。 明末农民起义的根源除了日益加深的天灾之外,便是达到三亿的人口帝国存在着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 士绅有地,百姓无地。 把士绅杀了,打土豪分田地,问题也能解决。 但那意味着人口的大量损失,以及对国家元气的巨大破坏。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大规模农民起义,都是以千万人口损失为代价的。 某种程度上,公公也属于士绅这一阶级,甚至,他还属土豪。 因此,公公不可能搞革命,把自己命给革了的。 那么,大规模的实边移民就是公公唯一的选择。 中国人有个奇怪的特性,只要没有战乱,哪怕处于温饱线,哪怕上顿吃了下顿就得隔一顿,但只要饿不死,中国人就不会往外跑。 他们宁可饿着肚子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断然不会往他不熟悉的陌生地方去探寻有没有更好的路走。 但一旦饿到濒临死亡,中国人的特性就会立即转变,他们会拼命的往周边跑,不管多远,只要有饭吃,他们就肯去。 在饥饿面前,什么都是假的。只要能有吃的,只要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中国人是可以背井离乡的。 所以,公公不担心他的移民政策会遭到西北人民的抵制,只要他能提供最简单的保障,可以预计将来至少能有百万规模以上的西北人口源源不断的往辽东迁移。 东北,可不是女真人说的苦寒之地,更不是不毛之地,而是宝地。 以奴尔哈赤为首的反动集团从来都没有认真对待过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甚至都没有认真组织过对土地的开垦。 这源于他们民族特性,源于好逸恶劳,源于不劳而获,源于抢劫更省力气。 当然,也和女真人口太少,缺乏开垦土地的工具有关。 魏公公要做的就是增加东北的人口,提供口粮和居住设施,一代两代以后,东北的人口就会出现爆炸性的增长,那时的东北才真正是属于大明帝国的东北。 有人,才有领土。 有人,就不会有什么鞑子。 近阶段,公公主要考虑将原迁往皮岛的宽甸百姓重新迁回宽甸地区。这一批人本就是宽甸居民,让他们从皮岛迁回故土,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上都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另外就是将近八千的朝鲜兵和人数差不多的日本夫役,以及向皇军投降的上万八旗兵捆在一起,组成一支专门屯田的大兵团。 只要这些人能够在建州地区垦荒三到五年,他们就可以归国(释放)。如果不愿归国,就分给每人至少三十亩土地,并允许和当地女子结合,从此扎根帝国东北这块土地之上,成为帝国公民。 公公相信,只要能对这些农业兵不加歧视,采取积极有效的引导措施,这支大兵团就一定能通过他们的双手为帝国生产出白花花的粮食。 如此一来,因为改土归流以及屯田政策的实施,原先禇英所期盼的“特权”就自然不存在了。 公公给禇英的优待是可以上奏朝廷任命他为建州知县,这和禇英所希望的继承其父奴尔哈赤龙虎将军的想法肯定天壤之别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真是乱弹琴,咱家是那样的人吗? 龚正六愤怒的指责与其洽谈细节问题的周铁心、马祥德二位官员,说他们言而无信,称什么若非黑图阿拉易帜,明军如何能从容围困奴尔哈赤,并迫使八旗主力投降。 马祥德对这个汉奸可没什么好脸色,当场就讥讽龚正六如果认为黑图阿拉有对抗大明皇军的实力,大可以重新把伪金的大旗挂出来,继续称王称霸嘛。 “也不能这么说嘛,和平来之不易,岂能因此再动干戈。” 周铁心打个哈哈,说这件事他们二人拿不了主意,必须上报魏公公处理。 魏公公的处理意见很快传达过来,就是如果禇英固执己见,那便按圣旨行事。 什么圣旨? 战前大明皇帝颁格天下,写得明明白白:但有擒斩奴尔哈赤者,便给予建州敕书,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 那么问题就来了。 是谁擒斩了奴尔哈赤呢? 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引入竞争者。 “告诉那个龚什么六的,当前形势是一片大好的,大阿哥能悬崖勒马反正归明,是大阿哥自己抓住了最好的机会,所以千万不能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放弃了,他也不要走极端,要不然咱家只能公事公办了。” 是卧薪尝胆当建州知县,还是让弟弟阿巴泰从明朝获得最大利益,取代自己成为建州的龙虎将军,禇英还是懂得权衡的。 鉴于黑图阿拉已然没有对抗明军的实力,禇英妥协了,愿意接受建州知县一职。 魏公公很高兴,叫周铁心捎话给禇英:“莫看知县官小,却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职,不比那龙虎将军的散阶。你大阿哥只要把这个知县当好了,切切实实的做出政绩来,将来也不是不能做知府,做布政使,做巡抚的嘛。” 这是把琉球那一套原样照搬了过来。 随着禇英的妥协,阿巴泰的龙虎将军自然就不能公事公办了,当然,这位刚刚接受了皇帝亲军联队长一职的七阿哥也从来不曾听说这事。 就算听说,七阿哥怕也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跟公公,跟朝廷要那个龙虎将军的封号。 至少,目前,包括禇英在内的原八旗兵对于“天命汗”之死,知晓的仅仅是老人家中风而死。 建州知县算是给了禇英,魏公公向来以团结为重,以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四方来投为做人做事准则,所以他真没有把爱新觉罗一家杀得干干净净的想法。 还是要给人机会的,治病救人,惩前毖后嘛。 其余四县县长人选,公公也早有安排。 忠武知县公公属意范浑,这位在敌后坚持抗金的同志理当有个好的待遇。 叶赫知县,公公定的是叶赫部的金台吉,这也是应有之义,怎么说叶赫县也是原于叶赫部,再者叶赫这一次助战有功,是要给予奖励的。 宽甸知县人选,公公还是给了叶赫部的布扬古。这位不但有功,和公公也算是有亲。毕竟,人家是东哥的哥哥,而东哥与公公,那真是万水千山啊。 和平县长,公公定的是三泰公,也就是他的堂叔伯小舅子。 由瓜尔佳氏们主导的黑图阿拉清洗行动,让公公从中看到了三泰公等瓜尔佳们的潜力。 因此,予以破格任用。 五个知县都是女真人,这可以很好的安抚女真各部,有力的促进接下来的整风及恢复生产。 五个知县又相互制衡,可以确保不互相串连,这也是常有的用人之术。 两个知府人选,公公意蒋方印出任忠勇府知府,萧伯芝出任定辽知府。 前者常年在杨镐幕府,于民政非常有经验,主持皮岛期间也是井井有条,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后者,虽说强于领军,但也有在建州为守备的经历。并且,其在守备期间能压的奴尔哈赤抬不起头,足见本领。 有这二人领府事,再配备一系列的政策推进,公公相信用不了多久,刚刚经历了大战烽火的建州地区,一定能够成为大明帝国边疆区域治理的典范。 当然,忠勇和定辽二府的设置,同时会牵涉到辽东政治格局的转变。过往,大明在辽东一直是以都司形式治理,原因便是辽东乃是九边重镇之一,军事需要强于民政需要。 但现在,随着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的瓦解与覆没,过往单纯以军政形式治理的格局势必就要进行一次大的改革。 改土归流的本质就是将所谓的边民全部转化融合为汉民,由此,民政方面的重要性就大大提高。 单纯的打杀是无法有效治理一个地区的,今天杀光了建奴,明天还会有别的“奴”过来,非长久之计。 只有建立完整的流官体制,配合公公所提倡的向外政策,才能让大明的势力重新回到更远的奴尔干地区。 府县设置、流官设置、移民实边、思想整风、民生恢复等等,都是重中之重。 魏公公是辽东镇守太监,建奴又是他一人之力剿灭,故而哪怕万历驾崩,朱常洛这个新皇帝在表面上也得尊重他魏公公的巨大功勋,因此有关两府五县主官人选,北京多半是会同意的。 但更上一层的布政使司设立,就非公公现在的能力能够操作的,起码也得是司礼秉笔提督东厂这个级别才够格。 被迫放弃龙虎将军封号的禇英仍旧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他希望黑图阿拉城内现有军民体系不被打破。 公公肯定不同意,他都要改土归流了,怎么还能让你禇英顶着个知县名头继续当什么八旗共主呢。 “人口要有序分散,县置六房予以管束...” 龚正六与其说是替禇英争取,倒不如说是被动的接受。好在,魏公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念在和禇英有过一段感情,他老人家还是给了禇英一点特别优待。就是可以保送禇英的儿子前往北京国子监就读,然后以建州县士子身份参与科举。 同时,还允许禇英购买海事衙门即将发行的万历四十八年海事大债券,份额十万两。 除此之外,将黑图阿拉城外的一千亩土地划分给禇英,允许其世代传承,并保留禇英大贝勒府的产业。 每年,再由海事衙门特拨5000两和平基金供禇英一家开销。公公甚至以个人名义送了禇英一套江南的房子,如果禇英愿意去江南为官,他老人家也可以想办法。 种种优待,公公诚心不可谓不强烈。 人在屋檐下的禇英在和福晋商量来商量去,终是全盘接受。 经过一天的具体商谈,双方确认于次日,也就是三月二十五日在黑图阿拉城外举行盛大的和平解放黑图阿拉仪式。 但在此之前,周铁心却突然向龚正六提出要奴尔哈赤的大福晋阿巴亥马上出城觐见魏公公。 “哎,要人家一个寡妇来做什么?这不是叫人家说咱家的闲话嘛!真是乱弹琴!” 公公很生气,认为周铁心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存心要败坏自家名声。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下官明白 阿巴亥,原伪金大福晋,饶丰姿,育有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子。 万历四十七年随禇英降明,然心怀嫉妒,每致魏公不悦,虽有机变,终为公之明所制,封“清夫人”。 .......... 向来将个人作风问题看得很重的魏公公,很清楚作风问题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作为大明公务员的他个人形象问题,更关系到整个朝廷的清廉问题,以及对建州地区治理问题。 不管是内廷还是外朝,只要发生了作风问题,那么这个公务员多半就会有其它的问题。 轻则断送个人政治生涯,重则毁国毁社稷啊。 始终坚持一心一意为帝国服务的公公如何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他老人家当时就把周铁心叫了过来,狠狠骂了一顿,指出其思想存在严重的问题。 “咱们身为朝廷的官员,干事就得干干净净,要肯干事,能干事,干成事,又要清正廉洁,绝对不能出现个人作风问题,尤其是男女问题!” “保持个人作风正派,是一个官员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和底线要求!你弄个寡妇给咱家,安的是甚心思咧?” 公公真的非常生气,世人都知道他是太监呐,你周铁心却公然跟人黑图阿拉要个寡妇出来,这不是往他老人家脸上抹黑么。 “下官糊涂,下官知错!” 周铁心也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工作是存在问题,过于直接了导致给魏公公的形象带来了负面影响,连忙进行了自我批评,进行了深刻反省。 “你这个分守辽海道,从前就犯过这种作风问题,咱家当时怎么跟你讲的?咱看呐,你到现在还是没把咱家的话放在心上,多半是当耳边风听了。” 公公气仍未消呢。 “下官这就把人送回去,然后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下官发誓再也不犯这种错误了...” 周铁心的态度是非常诚恳的。 “等等,”公公出言唤住周铁心。 “啊?” 周铁心回头疑惑的看着公公。 公公眉头微皱:“那个大福晋出来了?” 周铁心忙道:“出来了,一个时辰前城里就把人送出来了,这会在下官那侯着呢。” “一个人来的?” “是,一个人来的。” 公公“噢”了一声,朝周铁心摆摆手,吩咐道:“人既然来了,就把她送来让咱家见见。” 说完,见周铁心面露古怪,忙轻咳一声,叹息一声道:“这个女人也苦啊,不管怎么说,她男人都算是死在咱家手中的嘛,现在黑图阿拉和平解放,从前的事便都过去了,咱家是要安慰她几句,让她放下仇恨,重新做人。” “公公良苦用心,下官自是明白!”周铁心一脸钦佩。 “明白就好。” 魏公公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想要拽拽自己的大粗链子,却想起送给了文森特,便拿起烟盒摸了根烟点上。 “你呐,叫咱怎么说你咧?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该懂的都该懂了,以后做事情要注意工作的方式方法,灵活一点,不要让人家说闲话嘛。”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周铁心如小鸡啄米不住点头。 “话说回来,你是有功之人!...如果不是你,这西线岂能进展如此顺利?照理说,有功就要赏,不过你是朝廷的官员,咱家是内臣,赏不了你什么,但咱家不会没了你的功劳,咱家已经给皇爷上疏了,如果皇爷同意咱家在辽东改制,这首任吉林布政使,咱家看呐非你莫属喽。” 有关辽东地区建省一事,公公的确拟好了方案并且连同报捷的文书一同发往北京了,但万历是不是同意,又是不是还清醒着,公公便不敢保证了。 吉林布政人选,公公举荐了周铁心。辽宁布政人选,公公举的是马祥德。黑龙江布政人选,公公没做提名。 东北建省这块大蛋糕,总不能都让他魏太监分了去吧,得给朝廷那边留一点。 “多谢公公提携!” 周铁心这边已是激动莫名,他只是从四品的分守辽海道,如果能升任从二品的吉林布政使,那可真是上天掉下的大馅饼啊。 须知,他今年才四十二若能升布政使,将来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的很。 “咱家这人最重情义,只要跟着咱家干的人,咱家都不会亏待他们。” 公公语重心长的看了眼周铁心,随手将桌上一条还没拆封的中华塞在了他手,“这烟不错,拿回去慢慢抽,抽没了找咱家要咧。” “公公,下官...” 周铁心都快哽咽了。 “去吧,” 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悄悄的领过来,低调一些,莫要再搞得人尽皆知。” “是,是,公公放心,下官这次不会出错了。” 周铁心将那条中华往左胳肢窝里一夹,右臂高抬:“忠诚!” ......... 阿巴亥是一个时辰前被禇英手下的三泰公带人从汗王殿带出来塞进马车,趁着夜色没人注意送出城的。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但当马车转动那刻,阿巴亥的小心肝还是跳的厉害。 她不知道那个丈夫痛恨的魏阉长什么模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害怕,但她又有强烈的期望。 她想救阿济格。 禇英告诉她,阿济格作为战犯被明军送去了沈阳,如果她真的想救阿济格就必须服侍好那个魏阉。包括多尔衮和多铎,因为明军那边发话要过人。 这就让阿巴亥更加的惊恐了,也更加的坚定自己必须为三个儿子做点什么。 她已经梳洗过了,也做好了被魏阉揉虐的心里准备,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怕。 可是,被送到明军营中后,阿巴亥并没有马上被送到魏阉那里去。枯坐在那个明朝官员帐中等待的一个时辰,对于阿巴亥而言是相当难熬的。 她甚至都不敢动,这让她憋的难受。 终于,那个明朝的官员回来了,然后带着她在夜色中向着远处的一座大帐篷走去。 那个官员将她交给了几个看起来好像是侍卫的士兵手中就回去了,这些士兵随后就对她搜了身。他们检查的很仔细,差点连她大福晋的裤子都要脱开看看。 这也是为了安全。 谁知道这个伪金的大福晋会不会为了报仇在裤裆藏把匕首呢。 “进去吧。” 魏老九抽了抽鼻子,心道这个老奴的小老婆还真他娘的长得带劲,要甚有甚,屁股大的能塞进他老九两张脸。 其他几个亲卫脸上也露出了银笑,公公晚上有福了。 忐忑不安中,阿巴亥走到了帐篷门口,她没敢直接走进去,而是在外面低声说了句:“罪妾阿巴亥求见大明天使。” 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进来吧。” 阿巴亥这才轻轻的掀起帐帘走了进去,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端坐在案桌后,正一丝不苟提笔书写的青年。 专心的模样像极了她那个已经死去的天命汗丈夫。 “你就是阿巴亥?” 魏公公抬头打量了眼大福晋,然后微一点头,神情严肃道:“你先坐一会,待咱把这份文件看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大福晋不错 公公说完,真的不再理会阿巴亥,又继续埋头处置公务了。 工作,永远是公公心目中最重要的存在。 阿巴亥则是愣住了,奴尔哈赤在世的时候让她学过汉文,所以她能听得懂对方的意思。 但,正是因为听得懂,她才越发糊涂,很是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按她之前想象的场景,她这个所谓的老奴大福晋不可能得到魏阉的尊重,等待她的多半是羞辱和戏弄,但现实却是对方让她先坐一会,并且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显得特别尊重她大福晋,丝毫没有做作在内。 坐还是不坐? 阿巴亥不知道怎么选,只能怔怔的站在那,两只手也不知道应该往哪放,很是别扭,也很是不自在。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年轻,更加有气质一些,更加吸引人一些,阿巴亥今天穿得可是她被册封为大福晋时的盛装。 只是,这身漂亮的衣服包括漂亮的她,似乎都无法吸引那个年轻的太监多看一眼。 帐篷内很安静,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油星崩溅声。 “哎,这个后水尾总是让人不省心啊,要是京都实在呆不住,改明还是得派人给他搬家。” 看完新日本国监督大臣胡广以及皇军驻日占领军(第一军)司令长官曹文耀的奏报,公公有些头疼。 曹文耀报称,日本现正发生极其严重的反明活动,德川幕府的倒台使得关西以及关东部分地区出现了一些强藩,这些强藩不承认新日本国,对皇军和日本国的维持军十分敌视,仅上个月就发生了至少十起摩擦事件。 并且,德川幕府的残余势力也在各地发动日本百姓武装叛乱,声称新日本国是不合法的,天皇改称执政更是日本历史上最大的耻辱。他们号召日本百姓同他们一起将明朝侵略者赶出日本,以实现日本真正的统一和独立。 与此同时,原先活跃的倒幕军也分裂成若干武装力量,这些得到过明军支持的倒幕武装力量已经能够自行生产地雷,时不时的袭击新日本国的警察力量,甚至还袭击了一两处皇军的军营。 第一军现在只能确保京都以及江户区域的治安稳定,对其余地区因为兵力有限(主力第五、第六两个联队以及工兵联队、骑兵联队、炮兵联队被抽调部分回国平乱),不得不放弃或采取守势。 为了挽回局面,曹文耀与联合舰队商议后,意在五月组织第一军和新日本国维持军,以及联合舰队的陆战部队,并联合萨摩藩发起一次大的战役,重点打击关西地区日本武装力量,以实现京都、关西同九州地区的大统一。 公公考虑之后认为可以,批阅第一军司令长官:“可考虑于五月一号发起一次大的攻势,战役可定五一大扫荡,为彻底打击日本反明份子气焰,必要时可以采取三光的政策。” 而胡广密报,后水尾这个新日本国的执政很有可能对那些日本武装叛乱分子有实际的影响。 因为,不少武装叛乱分子打出的旗号就是拯救天皇陛下。 如果事实真如胡广所称,那么公公就必须采取措施了。他提笔批阅胡广,做好给执政家族搬家准备。名义上可对外宣称执政阁下将前往帝国为大皇帝陛下祝寿。这项工作要由新日本国的内阁和亲善大臣多加商议,尽量取得二位大臣的支持与赞同。 批示完这两条后,公公有些口渴,随手端茶的时候方才发现大福晋并没有坐下,而是傻呼呼的站在那看着自己。 “大福晋,你坐下嘛,不要拘束,就当咱家这里是你自己家就行,” 公公亲切的笑了起来,身为内廷领导干部的他自是能体会大福晋此时的心理状态。 形象一点,大致和群众到单位找局长办事差不多。 “你不要紧张,咱家是辽东镇守太监,是代表天子来解决辽东问题的。现在战事已经结束,建州重新回到了祖国怀抱,你虽是叛贼奴尔哈赤的妻子,但却不是这场叛乱的罪魁祸首,所以你勿须担心什么。 朝廷的政策,包括咱家一直讲的,你包括广大的女真人民,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所以你们呐千万不要思想包袱,认为朝廷会如何如何你们,哎,咱把话与你说明白,不会滴,就把心放一万个在肚子里咧。” 说完,魏公公朝外面吩咐了一声:“来人呐,给大福晋上碗茶水来。” “是,公公。” 不一会,魏老九就端了一碗茶水送了进来,然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不大肯出去的样子。 公公瞥了老九一眼,摆摆手:“下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 “噢。” 老九这才有些不情不愿的往外挪步,阿巴亥也有些紧张的坐了下去。 “你这次来找咱家,是有什么要对咱家说的吗?”魏公公态度和蔼,一点也没有领导的架子。 刚刚坐下的阿巴亥却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似乎不是她自己要求过来的吧。 想着阿济格和多尔衮他们,阿巴亥便要开口请求面前这位年轻的明军统帅能够放她孩子们一条生路,但对面的人却先开了口。 “怎么样,家里过得还好吧?吃的喝的都有吧?没有人欺负你们吧?要是有,你就跟咱说,咱为你做主。”魏公公一脸关心的样子。 “吃的喝的都有,没有人欺负罪妾...谢谢公公关心...”阿巴亥硬着头皮道。 “那就好啊,” 公公很是高兴,给自己点了根烟,“咱前几天就叫人传话给禇英了,让他善待你这个大福晋。现在看来,禇英还是把咱的话听进去的。” 阿巴亥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魏公公也点了点头,将面前摊开的一份文报合了起来,仔细打量了眼阿巴亥,笑道:“咱瞧着你年纪也不大嘛,怕是跟咱差不多咧。” “罪妾今年二十九了。”阿巴亥的声音依旧很轻。 公公“哈哈”一声:“噢,那真是和咱家同龄,大家年纪一样嘛,嗯,一样的年纪应该有共同的话题的,是吧,大福晋?” “可能,是吧。” 阿巴亥也不知如何说,只能点头了。 公公兴致很高,又问道:“听说你12岁就嫁给奴尔哈赤了,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 这是明知故问。 阿巴亥如实说了。 “也难为你了,12岁就嫁人,14岁就生孩子,啧啧,当时疼么?”公公一脸不忍的样子。 “什么?” 阿巴亥很是茫然:什么疼? 继而想到什么,脸顿时羞红起来。 公公见对方误会自己,忙解释道:“咱是说你小小年纪就生孩子,疼不疼的。” “噢,” 阿巴亥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更是羞红,以微不可弱的声音低声道:“自是疼的。” “一回生,两回熟,第一次肯定疼,后面就不疼了。” 魏公公对此很是理解,并且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女人嘛,生头胎的时候是痛的死去活来,可后面再生那就轻松多了。 “不过你蛮好的,咱家看别的姑娘生过孩子后,就特别容易长胖,那肚子上有好多的肥肉,捏起来厚厚的一层,甚至两三层呢...你呢,肚子上看着不像有肥肉的样子,是吧?”公公的目光从阿巴亥的胸口挪到了腹部,一脸红奇不带丝毫异样。 阿巴亥却是脸更好了,哪怕面前是个阉人,可这么盯着她的肚子看,总是让人有些难为情的。 她没吭声。 公公倒是没什么难为情,竟然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问人家阿巴亥:“咱能看看么?” “啊,这...” 阿巴亥知道该来的终归是来了,心里着实犹豫了,但为了三个儿子,她还是准备牺牲一下身体。 可正当她准备把衣服掀起来时,帐外却进来了一个明军将领。 “公公,这是沈阳刚刚发来的物资清单,您看一下。” 许显纯一边将手中的文册递给公公,一边好奇的打量着有些脸红的阿巴亥,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有姿色,也很有女人味的建点女人是谁。 “嗯哪,咱知道了,你放下吧,回头咱看一下。”公公的身子是在许显纯进来时就缩了回去的,声音有些不自在。 “噢,那属下回去了。” “去吧。” 许显纯出去的时候不忘和阿巴亥点点头,等他前脚一走,后脚公公的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大福晋,刚才咱说到哪了?” “公公说...说要看看罪妾的肚子。”阿巴亥说完,耳根子都烫红了。 “啊,对,对,那,”公公有些期盼的盯着阿巴亥看。 垂头的阿巴亥两手在衣角上捏了又捏,终是缓缓的将衣服掀了一些起来,露出了她丰满但却没有丝毫赘肉的肚子。 很白,肚脐那里显得特别的好看。 “不错,不错,大福晋这身材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公公“啧啧”数声,忽的起身走到了阿巴亥面前,然后蹲在大福晋面前,有些惊喜的说道:“看不出来,大福晋也蛮多的嘛。” 第三百二十七章 传说都是骗人的 最近咱家下去走了走,看了看,直隶、辽东等地一圈走下来,差不多一个多月。回来后也去都察院、大理寺那边看了,结果咱家十分的不满意。 为什么呐,因为咱家在走走看看的过程中,发现了我们的官吏对待国民十分的不热情,工作方式十分的粗暴,对来反应情况的国民可谓是毫无感情,官僚作风简直是无法无体,这样怎么能行! 咱家思来想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还是要在全国开展一次大的整顿,健全制度,增强官员同国民之间的感情,好使我们的官员们及时解决国民问题,维护国民正常权益。 最重要的是,要让我们的官员们知道如何跟国民打交道。 ——节选自《魏公公关于促进与群众交流座谈会》 ......... 大福晋快羞死了,果然人家说当明朝当太监的都阴坏着,这是说的一点都不差。 也只有这些生理残疾的人,才有那么让人匪夷所思的怪癖。 虽说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愿意接受,但大福晋终究是女人,始终还是要矜持一些的。 她很懂的,男人得到的越快,就越不懂得珍惜。嗯,包括太监也是如此。 只有让眼前这个年轻的太监对自己又爱又怜惜,她阿巴亥才有机会保住自己的三个儿子。 因此,大福晋伪作羞怒的嗔了一声,在魏公公不舍的眼睛中将掀起的衣服又放了下去,并且将双手捂在了腹部之上。 “唔...” 魏公公缓缓起身,没有感到失望,反而被大福晋的这个动作弄得兴致更高。 “你是乌喇那拉氏,对吧?” 公公热情的主动坐到了大福晋身边,将他代表和平的友谊之手放在了大福晋的丰满腰肢上。 这个动作有助于促进双方更进一步的交流,增强双方的感情,并且有效化解此间的某些尴尬。 大福晋呢,则是有意识的抖动了下腰肢,似想挣脱那只友谊之手,但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她没能挣开。 “真好,保养的真好,这身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咧。”公公的手在大福晋的腰身上摸来摸去,面上却是一脸欣赏。 这可不是违心之言,刚才公公瞧着仔细,生过三个孩子的大福晋肚皮恢复得相当亮眼,虽然仔细看还是有些松,但比起洛洛儿来却是要好一些的,跟贵妃娘娘比也是不差的。 “公公,不要。” 大福晋被公公摸的,丧夫的内心正在渐渐的融化,毕竟她也是女人,然而她必须有所抗拒,这样才能显得她大福晋与众不同。 “哎,没事,我就摸摸,咱家这个人咧,没什么坏毛病,就是喜欢欣赏美人。听说你大福晋可是女真三大美人呐,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咱家虽是太监,但也是喜欢如大福晋这般的美人咧。”公公的声音充满男人的雄性激素,特别的悦耳动听。 大福晋不吭声,她能说什么。 公公准备进一步交流时,突然想到什么,于是他老人家走到帐门处瞅了瞅,然后解开自己裤腰带把帐门给绑上了。 这个动作让大福晋更是面红,也知道那一刻终是要来了。 提着裤子的公公一脸正色的重新坐到了大福晋身边,很是关心的道:“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不要再将过去的事情放在心里,一切要向前看,知道吗?” 说话间,已是把人家大福晋的手直接拉了过来,轻轻揉着。 大福晋微微点头,她要不向前看,也就不会来了。 “这样就很好嘛,” 公公又进一步的将大福晋搂在自己胸口,和声道:“以后你就跟着咱家吧,咱家不会亏待你的。” “嗯?” 大福晋迟疑了一下,对方都这么说了,她必须要讨价还价了。 “罪妾愿意伺奉公公,只是...还请公公能够放过我那三个苦命的孩子。” 闻言,公公的动作顿住,道:“你是说阿济格、多尔衮,还有多铎吧?” “是他们,求公公放过他们,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大福晋可怜而无助的样子人见人怜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公公也很同情大福晋,但这件事却是比较难办,他为难的摇了摇头,叹道:“阿济格他们是小,但却是朝廷指名的战犯,要想保住他们,不瞒你大福晋,怕是难咧。” 听了这话,大福晋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还请公公高抬贵手,帮帮罪妾...” “大福晋莫哭,莫哭,唉,咱家最是见不得美人哭咧。” 公公心疼的拿帕子帮大福晋抹泪水,踌躇了一会,继而像是拿定主意了,道:“这事也不是不能,毕竟他们兄弟三人也没犯什么大罪,要不...咱家帮你试一试?” “多谢公公!” 阿巴亥激动的抬头去看公公,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很是炙热,且正盯着她的身子看。 她的脸一下又变得通红,薄唇轻咬,再不犹豫,将对方的手缓缓的放进了自己胸口。 公公很是满意,正色道:“你放心,辽东经略杨镐是咱家的恩师,咱家把这事跟他老人家说说,多半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公公能救我三个孩子,罪妾什么都愿意。”满面羞红的大福晋又将公公的另一只手缓缓放到了自己腹部以下。 心中满是异样,没想到自己堂堂大福晋却要被一个阉人糟蹋。但为了孩子,这些又算什么呢。 “听说你和禇英有一腿?”公公试了试大福晋的松紧,觉得不错。 “啊?” 大福晋先是没明白过来,反应过来后脸上更烫了。 “没事,咱家可不会吃死人的醋。” 公公摸了摸大福晋的额头,如他这种心胸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的天选之子,岂会跟凡夫俗子一样用世俗的眼光看人呢。 大福晋沉默,这种事她没办法说。 公公忽的拍了拍她的臀部,笑道:“人家说屁股大生男娃,这话一点不假,你大福晋不就一气生了三个儿子嘛,要不就劳大福晋也帮咱家生一个?” “什么?” 大福晋没听明白,公公却已然动作起来。 “啊?” “嗯。” “啊!” “嘘!” “呃。” “呼。” “......” 半个时辰后,两条腿已经麻木的大福晋望着正系裤带子的魏公公,双眼之中仍是不可思议。 传说都是骗人的,原来太监不都是阉人。 不可思议之外,大福晋却有着很大的满足和幻想,比起那个大了自己31岁的丈夫奴尔哈赤,以及那个大了自己六岁的代善,面前这个同自己一般年纪的明朝天使,似乎才是她大福晋的良配。 如果自己能给对方生个一儿半女,对方一定会饶过阿济格他们的。念及于此,大福晋将自己的身子往后倚了倚,尽可能的将腰身往上翘了翘。 穿戴完毕的公公回头看到这一幕,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而又带有不可察觉冷意的笑容。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注定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 上午巳时正(十点),伟大的大明皇帝亲军举行了盛大的和平入驻黑图阿拉仪式。 第三百二十八章 清夫人 光荣入驻黑图阿拉城的以刘綎部为主改编而成的皇帝亲军第二师团,这不是魏公公给予刘綎部官兵的荣誉,而是在阿布达里岗与建奴血战了三天四夜的刘綎部官兵应得的荣誉。 根据魏公公的指示精神,大本营协调各方在入城式之前,于黑图阿拉东城举行了建州投降签字仪式。 魏公公指出,这个仪式有助于广大女真人民认清建州反动集团的本质,有助于今后建州地区的长治久安,也能使历史铭记此刻,铭记于此次平奴战事牺牲的英烈们。 同知黄宗周奉命部署会场。 会场整体布置呈“口”字形,受降席坐北朝南,投降席坐南朝北。 究竟由谁主降,明军内部出现了很大分歧,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功绩来看,受降官无疑由魏公公担任最佳。 但魏公公却坚决推辞,要将受降官让予刘綎老将军,说刘老将军才是受降官独一无二的人选。 刘綎本人对此也是不愿意接受的,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魏公公带领皇军及时来援,就不会有今日的受降仪式。 因此,刘老将军也是万般推辞,但在魏公公的强烈要求下,甚至说如果刘老将军不担任这个受降官,那这个仪式不办也罢。 不得已,刘綎只好勉为其难出任受降官。 事后,刘綎不无感慨对儿子招孙道:“魏公公此举,真是用心良苦啊。” 刘招孙不解,问父亲缘何有此一说。 刘綎挼须道:“魏公公使我为受降官,事后奉表上书自然以我为首,如此朝廷封赏,我刘綎便居首功,如此简单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刘招孙恍然大悟,不由对魏公公的高风亮节再次表示了万分敬佩。 参加受降仪式的除了皇帝亲军各部将领外,还有专门从沈阳赶来的观礼人员。 如代表经略杨镐前来的蒋方印、拟任定辽知府的萧伯芝等人。又有代表辽东巡抚周永春前来的兵备葛泰等,沈阳副将贺世贤等,以及从沈阳、铁岭陆续赶到的军民代表数百人。建州一方,也应明朝方面要求,派出约千余人参加投降仪式。 主持仪式的是监军周铁心。 上午辰时二刻,伴随着四十七声炮响(意万历四十七年),黑图阿拉外城东门洞开,禇英带领阿巴泰、德格类、龚正六、三泰公等数十建州文武自城中步行出城,缓步进入会场。 在向受降官刘綎致礼后,建州代表们低头入座,参加受降仪式的明军将领们也陆续入场就座。 周铁心环顾会场,扬声道:“受降仪式正式开始!” 禇英面无表情起身,走到周铁心处领取投降书正表,先行签署后,再躬身将受降书送于受降官刘綎签字确认,尔后交由辽东镇守太监、皇帝亲军提督太监魏良臣用印。 如此,正式代表建州完全向大明臣服,永世不得再叛。 “今天,是帝国历史上最有意义的一个日子,这是十万将士艰苦平叛的结果...” 签字结束后,刘綎做了简短致辞。致辞是他昨夜请魏公公代为写成的。待刘綎讲话完毕,周铁心旋即宣布受降仪式结束,大明军队正式入城。 只见刘綎之子刘招孙率骑士上百纵马奔至东门,城内涌出上千披甲八旗兵,领军将领从马上翻身而下,大声向刘招孙道:“今我部奉命交出黑图阿拉,全员开出城外等侯改编,恭请贵军入城!” “进城!” 刘招孙于马上持剑指向黑图阿拉城,八千余第二师团官兵浩浩荡荡、威武庄严往城中开进。 根据投降协议规定,黑图阿拉城中14岁以上、60岁以下旗丁一律开出城外听侯改编,计46个牛录近一万人。 第二师团入城之后,即开进伪金汗王殿,士兵们攀竹梯而上摘下了汗王殿上的牌匾,挂上了“大明建州农业生产委员会”招牌。 与此同时,黑图阿拉城也正式易名为建州城。 因“改土归流”各项举措需朝廷认可,但建州地区又需马上进行大的改变,所以昨天魏公公倡议建立大明建州农业生产委员会,在朝廷正式设府立县诏书下达之前,建州地区包括叶赫地区的治理工作全部由这个农业生产委员会来负责,包括正在组建的建州生产建设兵团。 蒋方印和萧伯芝此来就是负责组建这个农业生产委员会,在朝廷正式封赏下来之前,周铁心、马祥德、康应乾、黄宗周等人也将在这个委员会任职。 另外,为了充实委员会人手,魏公公已经下令从江南特区及皇军各部门抽调人员前来建州,这些人将成为未来辽东地区民政事务的大小负责人。 莫看只是挂了个牌子,建州事务却是千头万绪,复杂的很。 交出武器投降只不过是个开端,如何将这块土地治理好,使之成为将来的大粮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用魏公公的话讲,这个委员会实际就是行的一省巡抚之事,事无大小,俱要由这个委员会来办理。 原先住在汗王殿中的奴尔哈赤妻妾们已经都被迁了出来,包括西林觉罗氏、真哥、德因泽、阿济根等约11名妻妾,以及上了战犯名单的战犯女眷将被统一送往正在阿布达里岗建设的建州女子模范劳动营。 在那里,这些从前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的女人们都被标明了等级,她们将通过自身的劳动去获取食物以及新生。 魏公公是下午进的城,入城之后便住进了已经被腾空且重新布置了的奴尔哈赤居处,为了体现建州解放的新气象,魏公公特意书写“盛世豪庭”四字用于居处名字。 “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等圣旨到了你再跟咱家一起回京。”魏公公拍了拍炕,示意阿巴亥到近前坐。 “以后,你就不是什么大福晋了,也不叫阿巴亥,你就是咱家的生活秘书。”关于阿巴亥的工作安排,公公想的还是很仔细的。 “那我叫什么?”阿巴亥不关心什么叫生活秘书,她只想知道自己以后应该叫什么。 魏公公想了想,笑了笑道:“以后让他们管你叫清夫人。” “清夫人?” 阿巴亥点了点头,这个称呼听起来很不错。 第三百二十九章 辽东大捷 万历扫穴 京城,形势对于东林党人而言,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太子进宫得到病重中的皇帝首肯可以参预国政后,京中的东林党人是弹冠相庆,都说苦日子要到头了。 浙党、楚党、齐党方面闻此消息,则是情绪纷纷低落起来,于京察中打击东林最积极的那些人大有末日来临之感,甚至于有些人都已经做好一旦皇帝驾崩便上书致仕的准备,不准就直接挂印走人,他们是怕东宫登基后会遭到东林党的打击报复。 首辅方从哲却未有这等疑虑,反而庆幸自己在京察中放了东林党一马,并且他还听取了东林党杨涟和左光斗建议率百官叩宫探病,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东林的盟友。 不管皇帝几时驾崩,东宫几时登基,新旧接替期间,断无逐走首辅阁臣的道理,相反无论是东宫还是东林党人,都要依重他这个阁臣。 作为劝说太子入宫的功臣,杨涟和左光斗自也是要庆祝,二人当天就约了魏大中、汪文言等党内同僚到京里有名的源鑫居喝了花酒。 科道官员,俸禄自是不多的,但这花酒的账却不需清流贵人们结帐,自有懂事的人安排着。 源鑫居背后的勋戚们一个个也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眼下皇帝病危,太子这个“大东”随时都会摇身成为天子,如此一来,始终支持太子的“小东”(东林党)肯定要鸡犬升天,届时那朝堂上怕就是东林党的天下了。 所以,这时候勋戚们不跟东林党交好还等什么时候? 源鑫居主事如此热情,杨涟等人也是心知肚明,有些事情也不必点破,叫主事的自去安排。 席间,却有隔壁的驸马爷冉兴让不知怎么听说杨涟和左光斗就在隔壁,端着酒壶醉熏熏的过来和人打招呼,且还嚷嚷着这顿算在他账上。 冉驸马的妻子是郑贵妃的女儿寿宁公主,而郑贵妃是东林党人最痛恨的,因此杨涟等人自是不会对冉兴让有什么好感。 只是这个冉驸马却是过于热情,似乎看不出东林党人对自己的厌恶,竟然厚着脸皮坐了下来,说要和几位清流贵人们一同畅饮,不醉不归什么的。 杨涟当时脸就拉了下来,还是汪文言会做人,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意思让这位驸马爷呆在这也无妨。 魏大中无所谓,左光斗却哼了一声,道:“陛下病重,驸马爷怎的还有心情来此饮酒做乐的,难道就不怕叫科道参上一本么。” “是么,” 冉驸马可能酒真多了,打了个饱嗝晃悠悠道:“我不能来此,那几位就能来此了?” “我等与驸马能一样吗!” 左光斗着恼,正欲发作,却被汪文言扯住。 “驸马爷既然如此好兴致,那便坐下一起。”汪文言笑着伸手去扶冉兴让。 “你是?” 冉兴让认不得汪文言。 “下官是东宫王公公名下私臣,” 汪文言正介绍自己时,却见王公公名下掌家齐国元从楼梯急急上来,见着他汪文言,喜不自禁道:“可算找着你们了,有好事,有好事啊!” “齐公公,什么好事?” 汪文言一脸不解,手也松开了冉驸马。 杨涟他们也是好奇,不知何事让齐国元如此高兴。 “天大的好事!” 齐国元一脸兴奋,四下瞅了眼,低声道:“宫中刚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同掌印孙公公一起将贵妃从乾清宫迁出,撵回了翊坤宫!” “此事当真!” 杨涟下意识站了起来,魏大中和左光斗也是“豁”的起身,三人脸上均是激动万分的样子。 “此事千真万确,王公公知道你们关心此事,便急着叫小人过来给几位报讯,这会他老人家带着曹公公去乾清宫了。” 齐国元说的王公公自是东宫太监王安,那曹公公则是东宫的掌班太监、人说内书堂掌班的曹化淳。 “太好了,太好了!这一回总不怕她郑妃隔绝中外了!”激动莫名的杨涟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魏大中他们也是激动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醉熏熏的冉驸马却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望着齐国元:“你...刚才说什,什么?” 这酒喝的,舌头都打结了。 自打成了源鑫居的VIP后,冉驸马那真正是过的醉生梦死的日子。开销有人付账,天天有美女在怀,当妻子的公主也不管他,做为一个男人,他真是知足了。 “这位是?” 齐国元这才注意到有个他不认识的人在。 汪文言朝他打了个眼色,想着怎么把这个醉鬼弄走时,却有两个看着似是驸马随从的人过来将驸马爷给架走了。 那两人架着驸马爷下楼梯时,其中一人还抬头朝正高兴议论贵妃迁宫的杨、左等人看了一眼。 没了让人厌恶的醉驸马在,几位东林党人自是放开说话。 魏大中感慨道:“郑妃只要不赖在乾清宫,天塌下来都无妨了。” 杨涟连连点头:“是啊,当初听说郑妃和陛下同起居,我就担心有一天会祸起内宫,现在看来,孙公公和皇后娘娘有先见之明,他们是在为国家做一桩了不起的大事,是匡扶社稷的功臣啊。” 众人越说越高兴,如今摆在他们东林党人面前的两个大难师,或者说两座大山相继被移开,岂能不喜之若狂。 当下,几人便是连干了几碗喜酒。 不过,左光斗接着却说了一个喜忧参半的事。 喜的是东宫如今可以问政,随着皇帝病情的加重,用不了多久东林贤人们肯定会有出头之日。 忧的是,随着皇帝的病危以及平奴战事的不顺,朝廷眼下实际处于半瘫痪状态,东宫收拾起来谈何容易。 “这朝堂上的事不要紧,要紧的是辽东啊。陛下让殿下问政,我看就是把辽东这烂摊子扔给殿下,殿下要是做不好,恐怕事情还会有反复。” 左光斗言外之意众人都能明白,某种程度上,皇帝的确是在考较东宫的本事。 辽事,就是太子殿下的考卷啊。 “我等须得助殿下平了辽事,给陛下交一个满意的答卷,如此,才真正是高枕无忧啊。”魏大中赞同左光斗的意见。 汪文言沉吟片刻,告诉众人太子殿下回到东宫后,曾与王公公说起殿下嘱咐,其中最主要确是辽事。 “陛下意殿下可起用熊廷弼接替杨镐经略辽东,说此人有干材...” 汪文言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涟打断了,他急道:“不行,熊廷弼是楚党,用不得!” 汪文言忙道:“熊廷弼是楚党不假,可于辽事他也是在行的,前些年他便在辽东任过巡按,曾上书参过李成梁轻弃宽甸,如今关外大军连败,是得找个人接替无能的杨镐,要不然辽事糜烂,于殿下而言不是好事,我看起用熊廷弼可以。” “熊是楚党,楚党乃奸党,辽事国家大事,岂能让奸党小人去处置!”杨涟坚持己见,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奸党,如今眼看着东林贤人要得势,岂能叫一个奸党小人去任辽东经略。 左光斗和魏大中都在思索起用熊廷弼是否可行,齐国元是王安私宅掌家,朝廷上的大事轮不到他插嘴,只能听贵人们说。 “大洪,你要知道,陛下虽病重,但却非病危啊。” 汪文言不得不提醒性子执拗的杨涟,要是辽事继续糜烂下去陛下却没有驾崩,那太子殿下怎么跟陛下交待呢? 左光斗微微点头,认为是应该以国事为重,以太子大事为重,便劝杨涟:“大洪,我看熊廷弼可以。再说,不让熊廷弼去,我们当中谁能去?” 真说起来东林党内,还真没有如熊廷弼一般熟悉辽事,且能勇于任事的人。 汪文言苦笑一声,道:“杜松、马林二路大军都败了,这会关外怕是人心惶惶,莫说熊廷弼了,这个时候但要有人放言敢去辽东,都算有胆识的了。” “要不,便让熊廷弼去吧。”左光斗也是这个想法。 杨涟却摇了摇头,道:“怎的就要用他一个奸党了,我东林党内有现成之人可用。” “是谁?” 汪文言和左光斗不约而同问道。 “不是旁人,就是福清相公的弟子,右参议王化贞。” 杨涟说的这个王化贞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由户部主事转右参议,曾分兵驻守广宁。当时蒙古炒花等部落酋长想要南侵,王化贞便安抚他们,炒花部落遂不再南侵。后来杨镐复出辽东巡抚,狠狠的打击了炒花部落。 “王化贞久在辽东,又威震过蒙古人,怎么也不比熊廷弼差吧。”杨涟对自己提出的这个人选很是有信心。 汪文言有些棘手道:“王化贞是可以,但大洪要知道,那熊廷弼是陛下属意之人,若殿下不用他,怕陛下那里也不好交待。” 杨涟眉头微皱,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太子现在只是问政,可不是亲政。他思来想去,道:“那好,殿下可以起用熊廷弼接替杨镐为辽东经略,但我党同时保荐王化贞为辽东巡抚,如此一来不使楚党借熊之经略做大,二来也可以让王化贞牵制熊廷弼。”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左光斗和魏大中、汪文言商议后,同意按杨涟所说向太子殿下进言。 “好了,今日接连两喜,又为殿下解决了辽事大难,是不是该不醉不归啊?”魏大中端起酒碗笑道。 “应该,太应该了!” 众人齐声而笑,正欲举碗时,街道上忽有呼声传来,远远听去似在叫嚷什么:“辽东大捷,万历扫穴!” “什么辽东大捷,万历扫穴?” 杨涟放下酒碗,打开窗户一脸困惑的看向外面。 ........... 作者注:东林党举王化贞为辽东巡抚,意分熊廷弼之权,此党争弊端因果,终致辽事糜烂,断了楚党、东林两员辽事干材脑袋。 第三百三十章 内外岂能有别 喜报! 赵世极同志凭多财多亿之本领成功晋为本书第17位盟主大佬,魏公公欣喜若狂,明令二十四监予以通报表扬,并由衷希望能够涌现更多的赵世极,好使公公能够告别勤俭朴素的生活,顺便把系了十多年的裤腰带也给换一下。 ........ 内阁值房,方从哲没有因为皇帝首肯东宫可以问政头疼,他为另一件事忧心着。 方意廷推阁臣,毕竟他年纪也大了,这么大的一个帝国光靠他一个阁臣维持着肯定不行。 尤其是近来辽东建奴造反,不但使辽事糜烂,更使朝堂一片混乱,再加上因长子之事被外界轻视,方从哲对于处置国政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需要帮手。 其门生、齐党首领、翰林院提督四夷馆兼太常寺少卿亓诗教向他的老师提了两个人选,一是吏部右侍郎史继偕,另外一个是南京礼部右侍郎沈搉。 这二位都是浙党,且沈搉还是方从哲的同乡。 若这二人入阁理政,无疑将大大增强浙党在朝中的影响力,并且二人理政能力在党内俱属上优,当能帮衬方从哲将朝局稳定住。 皇帝那边倒也答应了方的请求,只是皇帝却意让礼部侍郎刘一燝、以及代礼部事的何宗彦二人入阁。 这二人可是东林党。 虽说自己这个首辅近来对东林颇为示好,也一心想化解东林与浙党、齐党、楚党、昆党诸党之间的恩怨,但是将两个东林党人引入内阁,方从哲还是做不到的。 这不是示好不示好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了根本问题。 毕竟,眼下皇帝病重,东宫随时都会登基,虽说新旧天子交接之时多不会罢免重臣,那样会使朝政动荡,但引入两个东林党出身的阁臣还是让方从哲感到万分压力。 气人的是,东林党那边不知怎么听说他方首辅意廷推沈搉和史继偕,纷纷造谣,说这二人作风不正派,难为大臣。 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史、沈二人对东林党下手有些狠。 辛亥年两京同时发起了对李三才的弹劾,当时负责南察(留都的京察)的就是史继偕,凡拥护李三才入阁的留都官员,几乎被史降调罢斥一空,这无疑就把整个东林党都给得罪狠了。 “老师,陛下真打算增补刘一燝和何宗彦入阁?” 亓诗教是刚来的内阁值房,因为东宫问政的事,他这个齐党首领看起来有些憔悴。 这些年,亓诗教可以说是诸党联盟的智囊军师,无论是当年合力召回李成梁,还是弹劾李三才,以及这几年的大京察,亓诗教都是出力甚众的,比之楚党的官应震他们还要显眼,这就使得他成了东林党人的眼中钉,不拔之不后快。 如果东宫登基,东林得势,那么就意味着他这个齐党首领的仕途到此结束。 如此,亓诗教岂能甘心。 方从哲如何不知这个学生的心思,他摇了摇头,道:“自陛下同意增补阁员,老夫便报上了史、何二人,听说陛下倒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反问司礼太监孙暹,说朕曾提出刘一燝、何宗彦,这上面为何没有?” “这么说来,陛下对我们浙党也是有不满的了?”亓诗教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帝对他们浙党也要猜忌。 “陛下用意,你我心知便可,道破便没意义了。”方从哲挼了挼胡须,“陛下病重,如此安排怕也是为了东宫那边。” 亓诗教微哼一声:“大东,小东,缺一不可。”顿了顿,“恩师准备怎么做?” “如果陛下意属刘、何,老夫能如何...” 方从哲轻叹一声,“说来,老夫倒不担心刘、何二人,老夫担心的是福清相公。” “福清相公已经归乡,恩师担心他做什么?”亓诗教不解。 方从哲淡淡道:“听说司礼监那边有人在陛下面前提起了叶向高。” 亓诗教明白了,冷笑道:“司礼监那帮人现在都不看好咱们,知道东宫要得势了便来个锦上添花。” 继而又有些不平,“东宫不是他东林党一家在保,我等这些年难道就不曾为东宫争国本么!” 这也是事实,在争国本上,无论是东林还是齐楚浙宣昆,基本都是统一立场,统一态度的。 但争到最后,却是东林党一家把果子吃进去,其余几家不仅吃不到果子,反而很有可能卷铺盖走人,这就不能怪亓诗教发牢骚了。 “恩师,要是叶向高起复入阁,这内阁可就热闹了。” “是啊,我这个现首辅都是福清相公引为阁臣的,要是他再回来,到时内阁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方从哲苦笑一声,要是在叶向高和刘、何二人中选的话,他宁可选刘、何,也不愿叶向高再回来。 至少,刘、何他还能压一压,叶向高却是半点都压不住的。 “老师,未雨绸缪,不能让叶向高入阁,就是那刘一燝、何宗彦也不能入阁,否则这朝堂真就成了大小东的了。”亓诗教有些焦虑道。 “这事岂是老夫所能阻止的,再说又如何个阻止法?”方从哲摇了摇头。 亓诗教却是有了主意,他道:“唯今之计,恩师不妨拖着。” “你的意思是?” “陛下现在病重着,补阁臣的事未必就能记得,就算陛下还念着这事,此事也不是马上就能办的,只要恩师拖着不办,就算陛下真有那天...东宫上去了,这内阁中也还是恩师一人。” 亓诗教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一个拖,凡事都要走程序,而程序的启动需要方从哲这个现任首辅来办理,如此只要方从哲不办,事情就会无限期拖下去。 “没有恩师这个首辅维持,东宫即位也得另说,他东林党再是得东宫亲近,也不能越过恩师办事吧。” 方从哲寻思这倒也是个法子,正欲开口,当值的中书舍人急步而入,道:“阁老,兵部急递,辽东塘报!” 方从哲一惊:“可是刘綎出事了?” “阁老,是捷报!” 中书兴奋的将手中的塘报递了上来。 “噢?快拿来!” 方从哲拿过塘报便打开来看,却是辽东经略杨镐自沈阳急递呈京的。 塘报中说皇帝亲军联同刘綎部在阿布达里岗重创建奴,现各部明军齐心协力已将建奴围死,建州叛乱指日可定。 塘报结尾,杨镐用八字根据,是谓“辽东大捷,万历扫穴”。 “好,好啊!” 方从哲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先前知道杜松和马林兵败时,他可是整整枯坐了半天。 身为首辅重臣,要是辽东在他方从哲手中糜烂,他真是愧对大明列祖列宗,也愧对天下人的。 亓诗教从恩师手中接过塘报细看,合上之后也是高兴,但高兴之余却忍不住问恩师杨镐说的这个“内臣魏某于此战出力甚巨”是什么意思。 有关皇帝亲军和内臣魏某,亓诗教是知道一些的,但仅知道那个魏某于御马监下领了一支兵马,号皇帝亲军,在江南主办海事,不仅得罪了江南的士绅大户,还和南都的勋贵们发生了好一场冲突,要不是皇帝偏信,又有郑贵妃力保,魏某早就出事了。 当年合力对付李三才时,亓诗教隐隐听说楚党那边和这个魏某有些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他又不知道了。 他只知那魏某是金忠名下,当时奔走各党呼吁“团结对外”的是时任东厂档头的李永贞,所以直到今日,亓诗教也不知道促成诸党大联盟的就是那个魏某。 而方从哲这边也没和自己这个门生细说有关皇帝亲军的事,只是粗略的说过四明相公在世时有意大办海事,浙党那边不少人都通过海事赚了大收益。 具体如海事衙门和浙江、福建两省“合伙”背着朝廷渡海占领东番,又征琉球、讨日本之事,他都没有和亓诗教提起。 现在亓诗教问了,方从哲便简单提了几句。 “征日?” 亓诗教听的简直是惊的合不拢嘴,因为此前他从来不曾听说过此事。 “此陛下内事,先前福清相公在时也不曾问。”方从哲道。 是没法问,更没法弄得天下皆知,因为,此等讨国之战由一个太监主持,对于朝廷脸面而言实在是挂不住的。 并且,从始自终,朝廷都没有给过征日半点支持,完全是内臣魏某及浙、闽官员私下募兵而为。 有关征日的具体情况,方从哲其实也糊涂,只是两三个月前听四明相公门生姚宗文提起一些,说是魏良臣率军渡海和日本幕府大战,解救了他们的什么天皇。但是因为兵力有限,明军只占领了日本一部分土地,其余地方由日本的强藩统治着。 朝廷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从这场“征日”中获取半点好处,加上当事几方不约而同的沉默,不欲大肆宣扬此事,京中知道的人就更加少了。 本质上,这场所谓的征日之战是非法的,是侵略,那就更加不能大肆宣扬了。 “小魏公公是如何率领所部前往辽东平奴,老夫也知之不详,内臣与亲军的事独陛下专断,阁臣亦无法。” 这话透着无奈,是啊,那么大的事情,他这个首辅却根本不能过问,也无法干涉,不是很憋屈么。 内外是有别,但在军国大事上,内外岂能有别! 要是早点知道有亲军这第五路兵马参战,方从哲也不致日夜担心受虑,为辽事连败愁的直掉头发了。 “亲军的事,日后自有说法。眼下不管如何,打赢了就好,打赢了就好啊!” 方从哲说着将塘报拿回合上。 亓诗教问道:“恩师去哪里?” “辽东大捷,万历扫穴,老夫自是要去向陛下报喜!”方从哲“呵呵”一笑,辽东大捷让他一扫连日郁结,当真是心胸舒坦。 亓诗教却迟疑了下,然后说了句:“恩师于陛下面前可说杨镐,可说刘綎,断不可说那魏某。” “为何?”方从哲一愣。 亓诗教提醒道:“恩师莫要忘了,魏某是郑家的人。” 方从哲听后面色也变得凝重,郑贵妃可是刚刚被皇后娘娘撵出乾清宫,若要叫她知道那魏某于关外手握重兵荡平了建奴,气焰恐怕立时就嚣张起来。 于国本,不利。 党争再激烈,国本却只一个,这可是诸党的共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平奴第一人 亓诗教的提醒是对的,虽说那个提督亲军的魏某跟东林党很不对付,但甭管哪朝哪代,一个手握兵权且还能带兵打仗的太监,对于国家而言都不是好事。 所谓贤寺,十居一二而矣。 更重要的是,这个手握兵权的太监是郑贵妃的人,而郑贵妃可是跟东宫争了二十多年国本。 现在,福王是不在京,宫里却还有个九皇子朱常潓呢。 熟读经典的亓诗教很清楚,中国历史上太子能够顺顺利利登基为帝的不到三成,排除做太子时被废的,又有近三成的太子倒在了最不可能的情形之下。 而这个最不可能的情形又多是后宫和阉宦所为! 近半年来,郑贵妃借口照顾皇帝赖在乾清宫,导致太子和外朝的重臣们都难以见到皇帝,事实上隔绝了中外。 因此,哪怕是与东林为敌,但在知道郑贵妃被王皇后撵出乾清宫后,包括齐党在内的诸党官员对此均是表示大快人心的。 因为,谁敢保证皇帝驾崩之时,这个一直就在窥视皇位的贵妃娘娘不会拿出一份篡改的遗诏来? 形象的说,亓诗教等诸党人士同东林党的斗争是官僚之间的争斗,双方哪怕斗得死去活来,也顶多是罢除官职赶出朝堂,属于朝堂内部矛盾。 但和郑贵妃的斗争却是敌我矛盾,在共同的敌人面前,诸党是可以同东林党一起对付外敌的。 亓诗教也不是针对那个亲军太监魏某,不管是谁,只要是郑贵妃的人他都会加以警惕。 更何况这个魏某还手握重兵! 杨镐的报捷文书上写得明白,说什么皇帝亲军六万之众,六万之众是个什么概念? 朝廷为了对付建奴,费尽心思从关内各镇也不过才凑了不到七万人出关。 换言之,魏某的这支亲军比得上朝廷的平叛大军了! 为了国本,亓诗教必须阻止魏某带领他那支朝廷管不了的大军入关,否则,谁也无法想象会出什么事。 而阻止魏某率得胜亲军班师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留在关外,直到东宫顺利登基。 齐党这个党魁真是一心为国,半点私心都无啊。 ......... 随着辽东的露布报捷,整个北京城都轰动了。 虽说京里的百姓对发生在辽东的这场战事并没有切实感受,因为那地方实在太远,甚至很多人不知道建奴是什么,但官军打了大胜仗,百姓们还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下午的时候,北京城就有鞭炮声响起,都是些因为躲避兵火而从关外迁入京师的辽东富户和商人们所放。 “霹雳叭拉”的爆竹声中,任职行人的魏大中和仆人在呛人的白烟中快步穿梭,直到来到杨涟家的小院。 “大洪,共之,我刚刚从兵部打听清楚了,辽东确是大捷!” 一进院,魏大中就喊了起来。 院子里除了一直在等侯消息的杨涟、左光斗外,还有御史房可壮和汪文言。 “魏大人,你坐下慢慢说,” 汪文言见魏大中额头都出了汗,赶紧拿过凳子请他坐,又拎起茶壶为对方倒水。 这便是汪文言的优点了,他虽经王安介绍与东林党这众青年才俊交好熟识,但众人之中毕竟他身份最低,只是个杂流舍人,故即便众人不以势利之眼看他,待他也如多年好友,汪文言还是牢记自己身份,甘心为众人做些杂役之事。 左光斗为此说过汪文言,都被他呵呵一笑而过。 魏大中也是渴的很,“咕嘟”喝了几口,道:“捷报是杨镐自沈阳发来的,说是建奴八旗兵被我官军重创,斩杀俘获数万,平奴战事取得了重大胜利,说什么堪比成化梨庭....” 魏大中说的这些都是兵部那些小吏告诉他的,为此还花了他三两银子。 “如此说来,辽东真是大捷了?” 杨涟露出了笑容,“当是那白发老将刘綎的功劳了!” 房可壮欣然点头:“杜松虽猛但却无智,刘綎虽老但却智勇双全,当初杨镐用兵四路,我便看好刘綎这一路,果不其然,刘老将军没让朝廷失望啊!” 左光斗不通兵事,也不好兵书,倒是年初在开封收的孝子学生史可法爱看兵书,左光斗怕这学生被杂书分了心神,误了科举,还特意训过他。 可就在众人都以为是刘綎为朝廷立下了平奴大功时,那魏大中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刘綎,他虽有功,但在杨镐的捷报上却非第一人。” “噢?那第一人是谁?” 房可壮一怔,“总不会是李如柏吧?” 左光斗他们也以为是李如柏,因为四路大军杜松部和马林部相继败亡,余下二路就是刘綎和李如柏。 前者是智勇双全的老将,后者是将门虎子,这平奴第一人非刘即李,不作他人想了。 可魏大中却还是摇头,然后告诉众人,李如柏因与建奴私通已被皇帝中旨诛杀,杨镐捷报上说是内臣魏某立功甚巨,每战必在军前,当为此役第一人。 “哪个内臣魏某?” 房可壮着实有些恍惚,李如柏被杀之事都没能让他吃惊。 杨涟也面露不解,汪文言则是眉头一皱,似想到什么。 左光斗则是已经拍桌道:“孔时,你不要告诉我们,那第一人是烧我东林书院的魏阉!” 闻言,杨涟面色疾变,房可壮也是脸上一紧。 “就是这个狗贼!初时我也以为听错了,可兵部黄大人说就是此贼!嘿,这事真是奇了怪了,那狗贼明明在江南督办海事,怎么就跑去辽东平奴了?还被杨镐称为平奴第一人?”魏大中一脸想不明白的样子。 左光斗和房可壮也是面面相觑,无法理解。 “不对!” 杨涟怒声道,“一个阉人,如何能每战必在军前,又如何能盖过刘綎、李如柏,我看八成是这厮冒领军功,欺骗了天下人!” 叫杨涟这么一说,众人均觉有理,细一琢磨,都认为那魏阉绝无可能如杨镐所言那般。 汪文言给出建议,他道:“诸位,军功堪验不是小事,岂能容他杨镐说什么就是什么,必须由都察院和兵部派人去验点,到时是真是假自然水落石出。” “好,就这么办!” 杨涟、左光斗均觉这个主意不错,当下便商议起由何人去辽东堪验的事来。 而在不远处的一条大街上,一对父女正捂着耳朵看那正在燃放鞭炮的人群。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太子妃是可以内定的 这条街上主要是卖辽货的商铺,如人参、皮毛、东珠之类。 建奴叛乱后,这些京里辽货商铺的货物来源自然受到影响,没了货源这生意自然是没法做的。 一些行铺设在抚顺和清河等地的收购点更是直接叫建奴给抢了个精光,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掳去建州,那叫一个惨。 因此,在得知辽东大捷后,辽货铺子的掌柜们就纷纷叫伙计们去买炮仗来了。 不图别的,就图官军替他们出了口恶气,狠生收拾了那建州的小辫子。要不然任他们闹下去,这条街的买卖都得黄了。 一条街的人都在放鞭炮,那声音可想而知,“砰砰砰”的炸得父女俩耳朵都快聋了。 街道四周火药味也是深的很。 “宝珠,你往里去去,别叫炸着了。” 当爹的怕炸着女儿,伸手将女儿往里拉了拉,又掸了掸落在女儿秀发上的鞭炮碎子。 好一会儿,前面的鞭炮方才炸干净,名为宝珠的女儿松开双手,长出了口气,然后好奇的问一边的父亲道:“爹,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他们怎么到处放鞭呢?” 当爹的笑了:“宝珠,你先前没听陈公公说吗?” 宝珠有点糊涂了:“陈公公说什么了?”先前父亲和陈公公喝茶说事时,她觉得无聊就偷偷跑出去找陈公公手下的小太监李坤玩了,哪知道父亲和陈公公说了什么。 当爹的指了指东北方向:“你干爹在辽东打了大胜仗,把建奴杀的是屁滚尿流,所以这里的人啊都在替你干爹高兴呢。” “啊?我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干爹?”宝珠很是惊讶,她几时冒出来个干爹的。 忽的,她似乎想起自己小时候随父亲在关外的时候,好像真有一个送给自己四颗珠子和一本书的干爹。 干爹叫什么的? 宝珠想了想,觉得自己那个好多年没有再见过的干爹应该姓魏,名舍人,因为对方送给自己的那本书名就叫《魏舍人小像传》。 那本书还有插图,图上的干爹画的很英俊,但宝珠总觉得这个画上的人跟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时间长了没记住。 “傻女儿,这才几年你就不记得了?亏人家还说我家宝珠聪明伶俐呢。”当爹的自然就是张国纪了。 其实张国纪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魏公公了,这些年魏福记的生意都是陈公公照看着,有好多次陈公公想带张国纪去见魏公公,但每次魏公公都是很不凑巧的离京,以致二人竟是八年多不曾见过。 可魏公公却一直记着他父女俩,逢年过节陈公公那边都专门有一份礼物送来,或是捎来魏公公的口信,问宝珠干女儿多大了,长多高了,是不是挑嘴了什么,有没有读书,都读了哪些事。 事无巨细,魏公公这个当干爹的可真是把宝珠放在心头。 宝珠12岁以后,每年魏公公那边还专门给宝珠送些姑娘家的用具,胭脂水粉什么的都是江南的上等品,京里一般人家买都没地方买。 去年,魏公公还叫人给宝珠送了名为“护舒宝”的纸垫,说是内廷宝钞司在江南刚刚创新的一个妇人产品,现在只是试卖,专供江南有钱人家和南都的达官贵人家。 听说口碑很好,供不应求。 当时,张国纪还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宝珠毕竟是女儿,他个当爹的肯定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想得到,同时也觉魏公公似乎对宝珠过份关心,连女儿月事都想到了。 但转念一想,魏公公是近君养亲的太监,他能对宝珠有什么坏想法,完全是对宝珠的关爱。 只是,这些事情张国纪从来没和女儿说起过。 因为他怕女儿知道自己有个当大太监的干爹,会变得虚荣起来。 昨天,正在铺子里算账的张国纪得了陈公公叫人捎来的话,说是让他今天到左安门海事衙门兼内官监办事处去一下,还特意嘱咐他把女儿宝珠带上。 张国纪不知道什么事,但陈公公这些年一直照顾着他父女俩,加上魏福记的买卖魏公公那头还是占的大股,所以张国纪不敢怠慢,上午把铺子里的事交待给下面人之后,就带着女儿宝珠雇了辆马车去了左安门。 到地方后,陈公公便给张国纪引见了一个老头,说是东宫的皇长孙大伴大魏公公。 一听对方是东宫皇长孙的大伴,张国纪着实愣了下,反应过来赶紧给对方行礼。 那被陈公公称为大魏公公的老头是个实在人,面相就憨厚,笑着和张国纪说了几句话就盯着宝珠看来看去,时不时的点点头,似乎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可把张国纪搞糊涂了,想问问大魏公公这是做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不一会,那大魏公公便和陈公公说宫中还有事,他先回去。陈公公一听赶紧起身相送,很是恭敬。 陈公公把人送走后,回来告诉张国纪刚才那位大魏公公就是魏公公的嫡亲二叔。 张国纪当时就惊住了,陈公公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尔后拉着他坐下喝茶,说有事与他说。 张国纪便叫宝珠不要乱跑,宝珠却是呆不住,她打小就跟父亲走南闯北,性子里倒是有些男孩子气。呆了一会有些发闷,便悄悄挪出去找陈公公手下小太监一起去逛街了。 陈公公与张国纪说了两件事,一是魏公公领着皇军在关外大胜建奴,所以以后魏福记可以放心大胆的在关外摆开摊子,不但要在沈阳、辽阳开铺,还要在建州、辽南、锦州等地都开设商行。 张国纪听的自是大喜,可另外一件事却让他简直是受宠若惊,那陈公公竟说魏公公有意将宝珠嫁给东宫皇长孙! 刚才魏二叔过来就是瞧瞧宝珠模样的! “这...这...” 自家女儿嫁给皇长孙,张国纪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因此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 “瞧把你欢喜的,这不过是把宝珠嫁给皇长孙为妻,你就激动成这样,赶明宝珠这丫头成了太子妃、皇后娘娘,你这国丈还不得晕过去?”陈公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打趣张国纪。 “哪能呢,哪能呢...” 张国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而又觉此事不太现实,因为皇长孙要是娶妻的话,肯定得宫中和礼部负责,到时怕是有多少家姑娘都来选,哪是魏公公说嫁就嫁的。 陈公公看出张国纪心中疑虑,不禁笑了笑,道:“只要你张老板没问题,这件事便能成,以魏公公今时今日之地位,内定宝珠许给皇长孙,怕东宫那边都不敢说个不字呢。” 张国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陈公公那里出来的,一路上就想着宝珠嫁于皇长孙为妻这事,真是越想越美,越想越是高兴。 听说皇帝病重,东宫要是即位,皇长孙便是太子啊,那可就应了陈公公所言,宝珠指不定真能当皇后娘娘呢。 这真是张家几辈子也修不到的福份啊! 魏公公待宝珠这孩子,也真是比他这个亲爹还亲呐! 第二百三十三章 魏公公的历史是否清白? “老爷,小的打听的明白,杨经略塘报上说的清楚着,确是咱御马监的小魏公公领着亲军把建奴给打败了的!” 二井胡同,秉笔太监张诚私宅,掌家李三兴奋的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自家老爷。 宫里有品级的太监在宫外一般都有私宅,一应都如家中,管家也好,仆人也好也多是打老家带来的,一多半还娶有正妻。家里人也是老爷、夫人的叫着。 “老爷你可不知道,那小魏公公真是了不得呢,听兵部那帮人说,小魏公公是打朝鲜带的兵去打的建奴,那些兵啊一个个如狼似虎,所过之处建奴都没一个活影...” 自家老爷是宫中的,那在关外平了建奴的小魏公公也是宫中的,所以李三很是有点与有荣焉。 只是,他那老爷张诚公公看起来有点不对劲。李三说了那么多,张公公都没跟着欢喜,反而跟个石佛似的一动不动。 “老爷?” 李三终是瞧出不对了,下意识的收住口,一脸不解。 张公公仍是没有反应。 屋内只有那摆在中堂画下长桌子上的西洋人大钟发出的走针声。 老爷这是怎么了? 李三心下嘀咕,打万历二十七年从老家来到京师,整整二十年了,他还是头一回瞧着自家老爷这般神情,心里莫名的也跟着紧张起来。 “辽东打赢了建奴,是好事,国家的好事,陛下的好事...不过嘛,对我就是个麻烦事喽,唉,命也。” 半响,张公公才有了动静,他将手中的茶碗轻轻的放在桌上,然后捶了捶自己的老腿,继而又轻叹一声。 什么麻烦事? 李三是听的一头雾水,咱大明的军队把造反的建奴给平定了,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老爷说还有麻烦事的。 张公公是真没法跟李三说道麻烦在何处,反正他觉得自己的大麻烦肯定是要来了。 ....... 如果说秉笔张诚那里只是觉得是个大麻烦,那马堂这边就觉得是个大祸了。 在知道杨镐捷报上竟然将魏良臣列为首功之人后,马堂气的将手中的成化瓷碗朝地上砸了上去,“叭”的一声碎了一地。 “马公公何必着恼呢,这可是成化官窑的宝贝,咱家瞧着都心疼。”说话的是秉笔太监梁栋。 梁栋边上坐着另一位秉笔太监萧玉,除了萧公公屋里还有两人,一是提督文书房太监、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金良辅,另一个则是司礼监文书房写字太监、掌管内直库文书的刘时敏。 刘是金下面的人,早前隶前任掌印太监陈炬。 气头上的马堂哼了一声:“老梁你能不能不说风凉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和咱家不对付,他要翻了天,能有咱家的好?” “这倒也是,人家现在是辽东镇守,又提督亲军,管着海事衙门,年纪轻轻手握兵权,还得皇爷和贵妃器重,前途本来就在咱们这些人之上。 现如今更是平了建奴,这么大的功劳,成化爷那会汪公公怕也不如吧?... 噢,对,杨镐说的明白,成化梨庭,万历扫穴嘛。嘿,人家扫了建奴的穴,回京之后这份大功要是不晋秉笔都说不过去,往后啊,怕是咱见了也得唤声魏公公了,真是少年得志,羡煞死人了。” 梁栋的语气听着倒不是阴阳怪气,说的还都是事实,可听在马堂耳朵里就是刺耳的很。 “年轻就是好啊,咱家在他这个年纪时,还在尚宝监跑腿呢,苦熬了三十年才换来这身红袍,人家这三十还没到就能穿红袍,人比人,气死人喽。” 萧玉呡了一口茶,有些唏嘘的样子。 “哼!” 马堂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三十岁的时候其实也不错,叫皇爷外放天津税使,也是一时威风。可跟那个魏良臣比起来,却真是半点也比不得。 心里也懊恼,早知道这小子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当年就不应该为了曹聚奎和那小子把梁子结下,以致双方的死结越扣越大。 萧玉那边似是想到什么,侧脸看向站着的金良辅,问他道:“良辅啊,咱记得王曰乾放炮那会,皇爷好像给过他一道临时提调东厂的诏书,这道诏书文书房收回了没有?” 金良辅微微欠身,道:“回萧公公话,是有那么一道旨意,皇爷当时是让他查案方便,后来文书房也向他催要过这道旨意,但每次他都推脱不交,现在当还在他手中。” 按内廷的制度,皇帝发给太监办事的旨意是中旨,若是临时旨意,办完事后旨意都要收归文书房存档的。 等若外朝的钦差官防,办差时用得,办完差收走,这钦差的差事也就卸了。 马堂一听提调东厂的中旨还在那小子手里,立时急眼了:“你们文书房怎么办的事!这么重要的旨意怎么就收不回来的!” 金良辅苦笑一声道:“马公公,你生奴婢的气也没用,当时宫里也乱的很。” 马堂听后没再吭声,宫中闹出放炮案,继而牵出妖人谋反案那会,他马堂在其中牵连也很深,也亏的很大,原本私吞的高淮藏银硬是被人虎口拔牙,被皇爷骂得灰头土脸,真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 “没收回来,旨意就还在,这要是回了京,东厂说不得真就落他手中了。”梁栋阴侧侧的说了句,“手里有兵,还管着东厂,咱们这帮老家伙恐怕镇不住他。”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咱家倒对他魏良臣没什么成见,不过他要是想着翊坤宫那边,咱家就得敲打敲打他了。” 萧玉说话间起身往观音像那边上了三柱香,他老人家年轻时就信佛。 屋内很快就弥漫香味。 “这会,皇爷怕是醒来了吧?”梁栋朝宫城那边看了眼。 马堂微“嗯”一声:“方从哲在乾清宫侯着。”现在除了病重沉睡的皇爷,京师所有人都知道辽东大捷的事。 “能弄钱,又能打仗,皇爷待下甚宽,咱看晋秉笔的事多半跑不了了,”梁栋瞥了眼马堂,似笑非笑道:“马公公这里也不要再把从前的事放在心上,大不了咱们身段软乎些。” “呸,咱家给他低头?做梦!” 马堂恨恨的一拳捶在桌上,只是这话是狠,但瞧马公公的双眼却似乎有些闪烁,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马公公在天津当税使的时候跟在辽东当矿监的高淮一样,都募有私兵,但可能马公公太注重盈利,所以没怎么给私兵投入,募来的又都是些地痞无赖,叫他们上街吓唬人还行,叫他们跟刚刚砍了几万颗建奴人头的皇军打,马公公也就是想一想而矣。 如此一来,从前结了那么厚的梁子,马堂心里难道就不打鼓? 这时,那伺立在边的文书房写字太监刘时敏却忽的上前下,躬身对众人道:“几位公公,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说吧。”梁栋抬了抬手。 “奴婢怀疑那魏公公并非...并非宫中的人。” 刘时敏说的还是比较婉转的,他没说那魏公公不是太监。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有案底的公公 “什么意思?” 可能是刘时敏说的太过委婉,所以梁栋、马堂、萧玉三位公公还是没听明白。 “你与三位公公说清楚些。” 金良辅朝刘时敏点头示意,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允许刘时敏查清此事,以刘时敏的身份是不可能查到太多东西的。 有上司支持,刘时敏不再犹豫,遂道:“三位公公,奴婢的意思是这个魏公公可能...不是太监!” “什么?!” 三位红袍秉笔那是瞬间起身,汗毛都好像要炸了般。 马堂更是一个箭步冲到刘时敏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激动的喝道:“你给咱家说清楚!” 梁栋和萧玉也是震惊万分的看着刘时敏:皇爷信重的内臣,提督海事和辽东镇守太监可能不是太监,这也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马堂的样子过于吓人,刘时敏虽是辽阳副总兵之子,但自幼好文,更像儒生,因此有点被吓着。 金良辅忙道:“马公公,小刘的意思是说魏良臣可能没有净身。” “没有净身?” 马堂松开刘时敏,闷声道:“入宫之人或自行净身,或在净事房办事,进宫之时及至办事之后都要几方核验,一个没有净身的人是不可能在宫中当差的。” “良辅,你可不能胡乱瞎说!” 梁栋和萧玉也不太相信,这种事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刘时敏忙道:“奴婢去净事房查过名册,上面并没有魏良臣的名字。” “没有?” 马堂双眼微眯,“魏良臣是何时进的宫?” 刘时敏道:“万历三十八年。” “九年前?” 马堂侧过身子,“老萧,九年前净事房是谁管的事?” “是王师傅。” 萧玉想都没想就说了,因为这个王师傅是宫中老人了,嘉靖爷那会就在宫中了,此后一直在净事房管事。他萧公公的宝贝就是经王师傅之手办的事,以前见了面都得尊称一声呢。 “此事关系重大,叫王师傅过来问个清楚。”马堂急于弄清刘时敏所说是否属实,当场就要叫人去把王师傅喊来。 刘时敏却道:“马公公,王师傅七年前就病逝了。” “死了?” 马堂一愣,他在天津呆了十几年宫中的好多事确是不知道。萧玉朝他点点头,意思人确是不在了。 马堂想了想,又问:“王师傅死后,是谁管的净事房?” “是陈师傅。”回答的是金良辅。 马堂对这个陈师傅有些印象,便道:“那就叫陈师傅过来。” 不想,金良辅却摇头道:“陈公公也死了,去年染上风疾,加上年纪大了...” “也就是说知道魏良臣是否净身的两个人都死了?” 这一下非但马堂疑心大起,就是梁栋和萧玉也都觉此事大有蹊跷。 有关魏良臣的事情,几位秉笔之前是知道一些的,说是这个魏良臣是直接从舍人任上自愿近君养亲,又有郑家保荐,所以才得了皇爷信重,有了今日之权势地位。 但具体情况他们就不清楚了。 “小刘,你为何怀疑魏良臣没有净身?”梁栋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这...” 刘时敏却吱唔起来,似有什么隐情。 金良辅道:“梁公公问话,有什么便回什么。” “是,是。” 刘时敏不敢再吱唔,抬头转而问了梁栋一件事。 “不知梁公公是否记得九年前东宫王才人暴死之事?” 梁栋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么件事。” 继而更是困惑,“王才人之死和魏良臣有没有净身有何关系?” 刘时敏末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前些日子奴婢曾找过东宫一些老人,花了点银子从他们口中得知王才人死的那天有人闯进了东宫,并且还打伤了守门的一个老伙者。” “这东宫是犯了什么煞,怎么接连叫人打进了过去?”萧玉“嘿”了一声,去年东宫闹出的梃击案可是热闹着,没想到之前还叫人闯过。 马堂哂道:“就算有人闯进东宫,也没什么稀奇,东宫那边本就没什么守卫。” “你们莫要说话,叫小刘说,” 梁栋摆了摆手,“你说的叫咱家越发糊涂,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明白些。” “奴婢是说....那个闯进东宫伤人的可能是奴婢带进宫的。”这件事刘时敏是有大错的。 “人是你带进来的?” 在三位秉笔大珰的目光注视下,刘时敏说出了一桩藏在他心底已经九年的陈年往事。 “那年武科会试,奴婢按制去监考,本无什么事,但考场之中却来了一个少年人.......” 刘时敏的记忆力很好,将当年的事几乎场景不变的讲给了三位公公听。 马堂听后惊讶道:“你是说因那少年说了八千女鬼这四个字,你便将那少年带进了皇城?” 刘时敏点了点头,如实说道:“奴婢之所以净身入宫,便是因为梦中梦到八千女鬼乱朝纲...” 有关刘时敏自切进宫的事情,宫中大多数人都是知道的,纷纷称为一桩奇事。 “奴婢当时并没有其它想法,只想知道这少年是从何处知道八千女鬼的,可这少年嘴却硬不肯告诉奴婢,奴婢又不好杀他,便将他带到皇城东华门锦衣卫的值房,想慢慢问他,不想这少年却趁奴婢不备逃了出去...” 回想起当年叫那少年从手中逃出,以致“八千女鬼”的迷底至今都没能解开,刘时敏真是非常懊恼后悔的。 “奴婢着人到处找了都未寻到,只以为那少年跑出了皇城,不想第二天东宫那边就传出王才人暴死,当时奴婢也未多想,但前些日子彻查此事,奴婢方才晓得是有人闯进东宫,那王才人也非如东宫所言得急病而死,而是被人打死的。” 刘时敏说完,发现三位秉笔公公都愣在那里。 显然,三位公公已经将那少年和东宫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梁栋长出一口气,小刘说的这些也算是奇闻了。 “你可知那少年叫什么名字?”马堂问道。 “他说他叫魏良臣。” “是他?” “是他!” “难道真是他?!” 三位红袍太监个个倒吸一口冷气。 皇爷信重的辽东镇守可能是个闯东宫伤人,且甚至还会是打死王才人的凶手,这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 “小刘所说太过骇人,且不能证明那个少年魏良臣是不是现在的这个魏良臣,便真是他,他又如何成了宫中人的?” 萧玉还是很慎重的,事关重大,得查清才好。 净事房的两个当事人都已不在,想要查清魏良臣是否净身便困难了,以此人现在的身份地位他们是不可能把人拿来脱裤子看的。 冒然奏禀皇爷,万一事实有误,他们就更被动了。 构陷平奴功臣的罪名,他们担不起。 “三位公公,现在还有一条线索,奴婢认为真相就在这条线索上。”刘时敏对自己的推断还是有把握的。 梁栋眉头一挑:“什么线索?” “据净事房的人说,当日将魏良臣带到净事房的是张诚张公公。” 说完,刘时敏便默默垂头,事涉司礼秉笔太监,接下来的事就得司礼监拿章程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要变了 张诚? 梁栋三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谁也没有说话,因为事情很棘手。 张诚可不是下面哪个监的,而是跟他们一样担任秉笔之职。 莫说梁栋不敢自作主张,马堂和萧玉也不能,想动一个秉笔,世上只有皇爷能办到。 可现在皇爷病着,这件事怎么办? 请张诚过来问问? 马堂刚有这个念头,又下意识的自我否定了。 张诚是什么人,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可能告诉他马公公。 当年马堂晋秉笔争东厂太监那会,张诚可是帮着金忠一块对付过他的。 事实上包括眼前的梁栋,萧玉都是他马公公的仇人,这两个人跟前任掌印陈矩是一伙的。 之所以二人能站在这和马堂说话,无外乎他们遇到了一个新竞争对手———魏良臣! 这同当年司礼监一帮老家伙合起来阻止马堂进京如出一辙。 而马堂也是想上东宫那辆马车,要不然皇爷驾崩,他马公公得罪了那么多人,小爷能让他还在司礼监?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而矣。 “老萧,你进宫年头不比张诚少,你怎么说?你去问问?” 宫里也是论辈的,三人中萧玉进宫最早,马堂希望他能出面找张诚问问。 “这件事不好由我们出面,须孙公公出面。” 萧玉认为这事必须报给掌印,由孙公公决定是否继续查下去。 梁栋却道:“就算孙公公出面,张诚也未必会将实情说出来,并且容易打草惊蛇,叫魏良臣有了警惕。” “那怎么办?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马堂闷声道。 金良辅和刘时敏有些不安,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魏良臣的不对出来,要是司礼监不查下去,他们岂不白忙活了。 梁栋哼了一声:“当然要查,这么大的事岂能不查个水落石出来!” “不报上去怎么查?”马堂叫梁栋弄糊涂了。 “小刘,过来。” 梁栋示意刘时敏近前来。刘时敏忙上前几步,低声道:“梁公公有何吩咐?” 梁栋缓缓说道:“咱问你,要是魏良臣在你面前,你能认出他是否是当年那个被你带进宫的少年?” 听了这话,其余三人都是眼前一亮。 “老梁这法子好!妙!”马堂忍不住赞了一声。 “只要小刘能把人认出来,就算他净过身,闯东宫伤人这事也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萧玉也佩服梁栋的法子,“不过魏良臣在关外,小刘怎么见他?” “建奴平了,亲军是内廷的兵马,宫里是不是派个人去犒劳将士们?” 梁栋一指刘时敏,“就叫小刘去!” “小刘可有把握?”萧玉担心时隔九年,小刘未必还能记得那少年模样。 “萧公公放心,那人就是化成灰,奴婢也记得他模样!” 那少年和“八千女鬼”可是刘时敏最大困惑,他如何会记不住! “那就这么办,明日我同孙公公说,给小刘个名头让他出关!” ………… “公主,驸马回来了。” 寿宁府,婆子过来告诉正带孩子的朱轩媁,驸马爷冉兴让喝得醉熏熏回来了。 “他不是在外面有宅子么,回来做什么?” 朱轩媁不想见冉兴让,想让婆子把人撵走,但终是夫妻,虽然两人一年多没同房,心下还是有点情份的。 并且朱轩媁也觉对不住冉兴让,便叫婆子把人领进来。 冉兴让一进屋就是一胶酒味扑鼻而来,脸上似乎还有不知哪个女人的胭脂粉,朱轩媁看着就气,微哼一声:“怎么想起回来了?” 一边刚会说话的冉士奇躲在母亲身后,有点害怕的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我是驸马爷,这里是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就不回!” 一向懦弱的冉兴让竟然用很不客气的语气同公主说话,并且声音很大。 “你吃疯药了?小点声,别吓着奇儿。” 朱轩媁真生气了,“你给我出去!” “我是驸马,是你丈夫,你凭什么让我出去!...再说这个野种关我什么事!” 冉兴让一直压抑的内心爆发了,他双目通红的盯着寿宁身后的士奇看。 “你想干什么!” 朱轩媁又急又怒,“我们不是给你钱了嘛!这事当初是我不好,但我们弥补你了。” “给银子就让我当王八吗!” 冉兴让指着寿宁的鼻子就骂,“当初我是怕你,现在我可不怕了!...皇后娘娘可是把你母亲赶出乾清宫了,你以为郑家还是从前的郑家吗!” 冉兴让“哈哈”的狂笑起来,“贱女人,你家快完了,你那个奸夫也快完了!” “你胡说什么!” 寿宁也被冉兴让的痴狂样子吓着了,什么母妃被皇后娘娘撵,什么奸夫快完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说太子一旦登基,你们郑家还有你们郑家养的狗都别想好!...到时候你把这野种给我弄走!否则我就向太子告发你的丑事!” 冉兴让恢复些,看着寿宁一脸冷笑。 朱轩媁脸一下发白,面前的冉兴让太让她陌生了。 “大哥就是登基也是我长兄,他不会对我如何,你莫要痴心妄想!” “你母亲害死了太子生母,还想夺你大哥太子之位,你难道真以为你大哥不记恨你母亲!” 朱轩媁愣住了,她喃喃道:“大哥还欠我很多钱,大不了我不要他还就是。” “世上可有天子欠人钱的?”冉兴让一脸阴侧侧,“你敢跟皇帝要债?” “我...” 朱轩媁心乱如麻,是啊,大哥真当皇帝了,她这个债主敢开口要么。 “你不要想你那个奸夫假太监了,你大哥不会放过他的。敢放债给太子,他是自寻死路!” 冉兴让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不过你我夫妻一场,我也不会真的不顾情份,只要你把债券所有事统统交给我,从前的事我都可以不介意,以后我们好好的,甚至我也会把奇儿当亲生的看待,轩媁,你说如何?” 冉兴让轻轻上前,牵住寿宁的双手,一脸的浓情。 寿宁是聪明人,她知道如何选择。 天,马上要变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公公吩咐要善待驸马 寿宁确是聪明人,她知道自己这位名义上的驸马是何目的了。 “你是说只要把海事这盘底全交给你,我们就能像以前一样恩爱?”寿宁平静的看着一脸柔情的冉兴让。 “不错!” 冉兴让不认为寿宁还有别的选择,东宫一旦登基,事情就很明了。不管是郑家还是寿宁那个奸夫都不会有好下场,寿宁想要过得安稳,还想继续当她这个公主殿下,就必须无条件服从他冉兴让。 否则,公主与人私通这种丢尽皇家脸面的事,东宫不管,皇后娘娘也会管。 “轩媁,你毕竟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害你,我也还是想和你安生过日子,但你不能再糊涂了。” 冉兴让明白无误告诉寿宁,东宫登基之后,海事债券还在,海事衙门也在,这可是个能捞大钱的进项,东宫那边短期内必不会停止。 “没人比我们俩更清楚海事债券运行了,只要你我合心,东宫定会将事情交给我来办。” 冉兴让对此是有信心的,他可是帮着寿宁运作了很长时间的海事债券。若由他单独操作,完全没有问题。 寿宁在沉思,继而开口道:“你刚才也说了,大哥不会饶过母妃,又怎会把海事交给你呢?” 冉兴让冷笑一声:“京里有多少皇亲国戚买了这债券?...你大哥就是当了皇帝,这摊子他还是要认的。” “这么说,你是志在必得了?”寿宁轻轻摇了摇头,“说来说去,你就是为了银子。” “银子有什么不好?” 冉兴让微哼一声:“再说我当了这么久王八,要你们些银子不过份吧?” 寿宁淡淡道:“我们也没有亏待你。” “亏待?让我堂堂驸马爷当王八,是几万两就能的!” 冉兴让怒气又上来了,“好的,坏的,我都和你说明白了。你要是还想安生当你这个公主殿下,就得听我的!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 寿宁将奇儿往身后掩了掩,正视着冉兴让。 “要不然,哼,大不了鸡飞蛋打,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过好!” 冉兴让不是威胁,他是真准备这么做。事情闹大,看看丢人的是皇室,还是他驸马爷。 “叭”的一声,驸马爷的脸上被结实的抽了个正着。 寿宁出手又快又疾,以致冉兴让被打之后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贱人,你敢!” 酒精作用刺激下,冉兴让再也抑制不住,抬手便要反抽回去,可屋门却猛的被推开,继而冲进了几个头戴皂脚圆帽的东厂番子。 这些番子冲进来后不由分说就将驸马爷按住,为首的那人向寿宁躬身道:“卑职东厂崔应元见过公主殿下!” 寿宁将奇儿抱在怀中,微一点头:“是陈公公让你们来的?” 崔应元垂首:“是,陈公公那里说驸马爷有点不对劲,便叫卑职过来看看,魏公公回京前,殿下这里卑职会安排黑旗箭队看护,免得有什么不开眼的东西惊扰了殿下。” 寿宁“嗯”了一声,看了眼被番子按住还没回过神的冉兴让,道:“驸马酒多了,你们请他去醒醒酒。” “是,殿下。” 崔应元往后退了三步,转身朝手下一摆手,几个番子立时押着冉兴让往外走。 “我不走,我不走,放开我!” 冉兴让回过神来了,急吼道:“我是驸马,你们这些番子想干什么!” 可番子们根本不理会他这个驸马,他害怕了,想跟自己的妻子求救,却发现寿宁看自己的眼神很冷。 他哆嗦了一下,悔意瞬间涌上心头。 “咕嘟咕嘟”被按在水缸中猛灌了几大口后,驸马爷不住的咳嗽着,他险些被窒息死。 崔应元面带微笑的看着冉兴让:“驸马爷清醒了么?” “醒,醒了,” 冉兴让呛了一个水嗝,那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太可怕了。 “既然醒了,驸马爷就自去吧,卑职可不敢叨扰驸马爷。” 崔应元说着竟然让开了路,示意冉兴让自去,随便去哪都行。 冉兴让糊涂了,但他还是乖巧的跑了。 崔应元平静的看着狂跑的驸马爷,咧嘴笑了笑,魏公公可是吩咐过要善待这位驸马爷的。 他转身看着自己的几个手下,闷声道:“刚才听到什么话都烂在肚子里,要不然不要怪我不念弟兄们情份。” “大人放心,小的们什么也没听到!” 几个从黑旗箭队抽出来的精干番子们不约而同道。 “没听到就是福,眼下这京里可是暗流涌动,能不能有一场富贵,全在你们怎么想了。” 崔应元负手抬头看了看日头,继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公主居住。 他知道,此间就有一场大富贵。 ............ 翊坤宫。 郑贵妃正抱着幼子常潓给他喂乳,娘娘是真的疼爱这个幼子,二十多年前生长子福王那会,娘娘都没亲自哺育过,而是由宫中的乳母照顾福王。 殿门外,原乾清宫的内侍贾大全和管御药房的太监崔文升在侯着。 贾大全也是委屈,原在乾清宫干的好好的,眼瞅着能升监丞,可司礼监那边却说他不本份,要将他发到南海子种菜。还是贵妃娘娘把他要了过来,加上他在宫里也有一些人脉,这才没遭那罪。 崔文升这会也是心头忐忑,宫里谁都知道他是贵妃娘娘一手提拔出来,皇爷生病后一应医案药材也都是他崔公公在负责,现在却跟贵妃娘娘一起被撵出乾清宫,皇爷的医案也由太医院接了过去。 也就是眼下皇爷还没驾崩,上上下下包括皇后娘娘那里也不想对贵妃太过,但要是皇爷真的驾崩,崔文升觉着自己的日子怕也是到头了。 可让人奇怪的是,贵妃娘娘却一点也不担心眼下的处境,除了刚被撵那会有些失态,现在却是一切如常的很。甚至还能听到贵妃逗哄九皇子的笑声,这可就纳闷了。 要知道,早些年争国本那会,贵妃娘娘常在宫中以泪洗面的。如今皇爷病重,贵妃被撵出乾清宫,事情性质可比国本那会还要恶劣,贵妃却能如此坦然处之,真正是下面人猜不透。 是绝望后的破罐子破摔,还是娘娘另有乾坤妙法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维新核心 宣武门外有处德阳居,乃是京中有名的酒楼,相传永乐爷那会经常私服来此。二百年过去,这德阳居便成了今日的百年老字号,生意是相当的好,前些年德阳居的东家将邻近的两处院子都买了下来,稍做装修一番,用于好静的客人。 当然,价格也不菲,正常德阳居一顿饭好些点的要七八两,但要是在小院就餐,便得十两起步了。这价格,不比那京里有名的源鑫居少,但客人却从来不断。 今日,便有一桌客人在德阳东院就餐,从他们那得体的衣服以及举止谈吐便能看出,这些都不是平常人。 也的确不是平常人,请客的乃是刚刚从吏部主事迁升员外郎的程正己大人,以及刚刚迁任刑科都给事中的毛士龙大人。 客人也都来头不小,有刚从户部福建司主事升任户部江西司员外郎的杨嗣昌、刑部清吏司主事迁升员外郎的洪承畴,由工部工科给事中迁升工部郎中的卢明德,迁任吏部文选司的孙必显,迁任都察院云南道御史的蒋天修、拟任福建巡按的宋程庆、迁任兵部给事中的葛修文。 除此以外,又有两位今年会试同中进士的马士英和阮大铖,前者吏部那边已拟授南京户部主事,后者则是已被授行人。 这11人已不是第一次在德阳东居聚餐,在此之前的一年多时间内,几乎每半月这些人都要来此聚会一次。 每次聚会,都无须专门联络,时间一到,各人便由各家自行前来德阳东院。若自感到期不能至,则只需派人将贴子交给名义上主持的毛士龙和程正己则可。 聚餐费用也不须各人出资,一律由由海事衙门兼内官监左安门办事处予以报销。 他们便是曾于一年多前往西山参加第一届维新志士座谈会,被魏公公亲切称为“帝国未来骄阳”的青年才俊们。 因对党人甚为反感,故而这些青年才俊们便将自己这十一人的小团体称为“维新会”,意通过此会高度学习魏公公思想,促进大明朝尽快殖产兴业,维新强国,一扫朝堂积弊,为人民谋取福利。 每一次维新会聚餐都有一个主题,上次的主题是有关辽东战事,这一次的主题则是有关维新。 主题的变化代表着的是时事和朝堂的变化,在座11人也远比京中百官更早知道辽东战事情况。 几乎每日,左安门办事处都会给这十一位维新会志士们派出一封密封的辽东战报,这些战报都是从建州第一线发出,走的也不是辽东都司的塘报驿传体系,而是海事衙门的专门讯道。 魏公公曾提出百花齐放的号召,所以每次聚餐选题都是由11人共同确定,只要表决达到6人,即可确定下次聚餐主题。 这一次的主题“维新”便是刚刚由主事升任员外郎的杨嗣昌提出,获得了全票通过。 杨嗣昌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以他的资历其实早就应该迁升员外郎了,并且其父杨鹤还是三边总督,但不知道是一门两进士太出风头,还是杨嗣昌为人太过正直缘故,又或者朝堂上有人不想杨家再出一个总督,所以杨嗣昌始终不得为吏部升举。 直到,魏公公给他出了三千两。 “买官,没有什么可耻的。你不买官,别人就买。那些不如你们的人买了比你们大的官,什么都不懂还在你们头上指手划脚,叫你们朝东朝西,你们偏偏还不能拒绝,甚至连牢骚都发不得,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正直和公平之人应有的下场吗?....咱看大可不必如此,咱家支持你们买官,为了人民的富裕买官、为了国家的强大买官、为了信仰的实现买官,不是为咱家买官!” “只要你们能做好官,做大官,不忘初心,始终为人民服务,就是咱家为咱大明朝做的最大贡献咧!” “.......” 西山会议上,魏公公所说的每句话至今都烙在杨嗣昌的脑海中,他杨文弱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太监竟然能有如此惊人的见识,能写出如此震骇世人的文选,能提出如此大胆的口号,能将百姓利益放在第一位。 猛一听,魏公公说的话很是有些歪门邪道的意思,可仔细结合当下的朝局,结合因为党争闹了几十年已经乌烟瘴气的朝堂,魏公公的那些话却是那么的发人肺腑,那么的直击心灵深处啊。 是的,只要一心为人民谋福,一心为国家的强大,买官不仅不可耻,还是件骄傲的事! 杨嗣昌在家书中没有告诉其父自己是花钱买的官,他甚至都没有和父亲谈起任何有关维新会的事情,但他却将《魏公文集》的一至六卷寄给了父亲,同时寄去的还有江南特区那边发行的《皇明日报》数十版。 他相信,父亲应该能看懂自己的意思,也会支持自己的选择。 只要一切唯公,手段是否会让人诟病,算什么呢? 天下,唯公,唯重,小节,何必在意。 按照过往规矩,众人先行用餐,用完餐,已为吏部员外郎的程正己告诉马士英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原定出任的南京户部主事被他改为了翰林院较内书文华殿展书诰勅撰文事。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凡较内书文化殿事一般都会出任右春坊官员,而右春坊是东宫属官,如此便意味着马士英将来或许能为经筵讲官,太子老师。 “多谢魏公公,也多谢各位同志!” 马士英有些激动,朝在坐的众位维新同志环拱作辑。 “魏公公此举有深意,东宫不能再有东啊。”已经升任刑部员外郎的洪承畴很是有深意的朝东宫所在方向看了眼。 “维新需要东宫,但更需要一个核心,这个核心只能是,也必须是我们西山维新会!而我们维新会也要有核心!” 程正己摸了摸自己并不算长的胡须,因为饮了几杯的缘故,程大人看起来有点微熏。 阮大铖点了点头,环顾众人,掷地有声:“那大家说,这个核心是谁!”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维新的大幕终将拉开 维新之核心,乃保证维新之成功基本要素也。 大明帝国要维新,就必须有一个杰出的领导者,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 维新不亚于变法,需要一个能够引领众人的领袖方可。 那么,维新志士们当作如何选呢? “这还用想吗?当然魏公良臣也!”曾师从赵南星,名义上也算是东林党人的孙必显想也不想道。 如果不是魏公公,就凭他那个在家闲居二十多年的老师,能帮他成功升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么。 这个职位可是比一般的员外郎高得多,程正己和毛士龙活动近三月,方才同主持吏部的原尚书、齐党赵焕手中以六千两的高价买下来。 当时,孙要任文选司的员外郎的消息传出,东林党那边还曾阻挠过。因为这个东林大佬赵南星的弟子自从江南回来后,就开始和东林党疏远,成了东林党人眼中的“叛徒”,如此叛徒岂能任职吏部呢。 好在,赵焕素与东林不和,其主张与东林相悖,任上屡遭东林弹劾,故而听闻孙必显为东林不喜,赵焕这才做了顺水人情。 孙必显也成了魏公公布局吏部的第二人,另一人是同样在吏部任职的员外郎程正己,其不在文选司,而在考功司。 文选、考功二司,实是当朝党争开端之始。 东林党的开山大佬顾宪成便是在于吏部文选司任上开启了长达三十年的党争大幕。 由此可见二司地位和意义。 盯着这二司的官员也是众多,除赵焕有意任用非东林人士外,私下也有竞价,最终在魏公公征日所获的庞大资金支持下,程正己和毛龙士不辱使命,成功为维新会拿下这两处要职。 “对,除了魏公,蒋某也不会承认别人,吾之领师独魏公一人,吾之楷模也独魏公一人!” 迁任都察院云南道御史的蒋天修虽不是东林学习班的优秀学员,也没有担任过正副组长,在学习期间表现也是平平,甚至被监班宋四班私下评为对改造有抵触,建议列入不可重用名单。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学习班结束后蒋天修却主动报名到海事衙门历任,协助海事衙门分监负责特区经贸市场经营,以及海港扩修工程,能力一流,政绩也是突出,海事衙门见政人员考核名列前三。 两年后,也就是万历四十三年,蒋天修参加会试一举得中进士,其后便在工部任主事。 西山会议前,毛士龙奉魏公之命一一约见当年学习班成员,这蒋天修便是第一个响应之人。 但和杨嗣昌、洪承畴等人是因为被魏公在江南的举措,以及殖产兴业、和魏公公所言庞大海外贸易定能将农民从沉重的赋税解脱出来吸引而来不同,蒋天修是在两年多的海事实政中亲眼目睹了特区的发展,以及海贸带给百姓的切实改变。 换言之,这是一个务实派。 谁能给百姓,给国家带来福报,他蒋天修便支持谁。在从江南启程去北京赶考的路上,蒋天修没有搭乘舟船,而是一路靠双腿走到京师。 这一路所见所感,俱被他写成了一本约六万余字的书,名为《北地诸省调研报告》,现由皇明日报所属的皇明书社印刷出版,是海事衙门以及皇帝亲军的内部书籍,也是魏公公大本营案头上的内参书之一。 “我等能有今日之相聚,全赖魏公,我等不唯他马首是瞻,便是忘恩负义之徒!” “魏公之思想高明万分,更高瞻远瞩,诸卷文集,卷卷切中时弊,也卷卷为时人指出解决方法,无哪一卷不为咱大明,不为咱人民考虑,如他不为我等核心,宋某第一个退出维新会!” 拟任福建巡按的宋程庆和迁任兵科给事中的宋修文年纪最小,一个才22岁,一个27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言辞很是激烈。 如杨嗣昌、洪承畴都已三旬,见多世面,也饱尝人间冷暖,情绪表现自不会如年轻人一般,但二人神情明白无误的告诉诸人,他们也是支持魏公公的。 在座所有人都是支持魏公公为维新核心领导人的,因为他们能够聚集在一起,都是因了魏公公。 “......” 十一名维新志士们人人激昂,共推魏公良臣为维新最大之核心,帝国改良之基石。 毛士龙更道:“辽东大捷,魏公作为首功之人,陛下又病重不能理事,朝中党人俱怀鬼念,我以为魏公理当火速班师进京主持维新!” “若魏公不归京,朝中必定党争再起!” 马士英虽然才中进士,还未得授实官,但在京中这一年多时间也目睹了不少党争之事,心中对这党争是万分厌恶的。 “诸位,我等虽共推魏公为我大明维新核心,也深知魏公之思想于我大明之重要性,但我等毕竟才十一人,且都是微末之官,恐人微言轻,现在若言维新,朝中诸公只会嗤笑我等异想天开。” 程正己不无感慨道,他们是买了官都各自有了进步,可最高者也不过是员外郎,即在吏部有两位,所能发挥作用也是有限。 即便他们鼎力支持魏公回来维新,怕也是杯水车薪,难有大为。 “哎,程兄这话说错了,大错特错,” 毛士龙忽的起身朝众人一拱手,尔后说道:“同志们,魏公公在辽东前线让我给大伙带一句话。” 程正己一听忙道:“噢,毛兄快请说!” 毛士龙朝程正己轻轻点头,“魏公公说,皇军是手背,我们维新会则是手心,二者缺一不可,也只有二者合而为一,如同手心和手背握在一起,便是一支充满力量的拳头!” 说完,毛士龙将自己的右手紧握成拳向前方虚空用力砸去。 受到毛士龙情绪感染的杨嗣昌起身道:“好一个手心手背说,不错,只要我等紧密团结在魏公周围,只要我们坚信维新是大明的唯一出路,哪怕我们人微言轻,也终将是朝堂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众人闻言,更是人人热血上涌。 “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向前奔驰!” 阮大铖一挼自己特意留的长须,然后拿手指点了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个菊花图标。 维新会的图标就是菊花,因为菊花代表傲然不屈的精神。 第二百三十九章 皇后娘娘晕了 乾清宫,方从哲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但皇帝却一直没有醒来。 刚刚太医院的人说了,皇帝病情较前些日子越发重了些,且越来越嗜睡,一方面可能是皇帝年老体弱,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考虑是不是皇帝的脑部出了什么问题。 真要是后者,太医们也是没有什么好法子治的。 “陛下这病若太医院无法医治,须得诏榜天下,寻良医进京才好。” 与方从哲一同进宫的是已七旬的兵部代理堂事的黄嘉善,他原先是坚决反对平奴大军分四路进军的,因此在廷议上遭到了百官指责,失望的对人说道:“危哉!辽也,不及稔矣。夫未见可胜也,而疾求胜,市人也;而强之兵,水兵也,而驱之陆,锐而无谋,躁而无继,尸败而涂地矣!” 眼看自已的主张得不到朝廷认同,黄嘉善便生了去意,连上两疏请求允他归退,但两疏都被皇帝留中,加上皇帝病重,平奴又事关辽东大局,黄嘉善不得不硬挺着处置兵部的事。 只是兵部实际负责辽东事务的是郎中霍维华,这人是前任首辅、福清相公叶向高的门生,东林党的骨干。 另一个则是兵科给事中赵兴邦,这人是现任首辅方从哲的门生,浙党的一个重要人物。 因为户部筹措不了足够的钱饷,赵兴邦便以兵部名义给沈阳的经略杨镐催发过红旗。 结果杜松、马林二部兵败消息传回京师,赵兴邦立即被霍维华参劾,指他胡乱催发以致杜松、马林二部兵败,吓的赵兴邦都已经做好下诏狱准备。 好在方从哲压下了此事,但饶是如此,赵兴邦也是心惊肉跳,害怕另外两路大军也是覆没,那样任是老师再如何保他,朝廷秋后算账查催发红旗的事,他赵兴邦总是难逃责任的,所以这些日子赵兴邦极为低调,并事事谄附霍维华,以图对方能够放他一马。 这让霍维华甚感得意,加之皇帝明诏东宫可以问政,他这个福清相公的门生届时定能水涨船高,且兵部实际主事的也是他,便也不再对赵兴邦穷追猛打,这样可给外人留下宽厚印象,利于将来。 然而,于人宽厚却对前线无用,面对大败之局面,霍维华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听天命而矣。 黄嘉善这个堂官倒是想力挽狂澜,然而不管他提出什么建议都无法得到很好的实施。 兵部也好,户部也好,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最后转来转去也就是个等字。 大抵百官们思来想去,都觉会等到一个奇迹,不等也没法子。 另外,京中的焦点早已从辽东前线转到了乾清宫,太子问政使得这一焦点更是放大无数倍。除东林党外诸党中人,用个惶惶不可度日形容,那是一点都不过份的。 面对此局面,黄嘉善有心无力,好在上天保佑大明,辽东那边终是报来了大捷! 当时听到报捷消息的黄嘉善激动的险些落泪,怔怔在值房中呆了怕有半柱香时辰,才颤悠悠的去到宫中报捷。路上,遇到了同样收到消息要进宫报喜的方从哲。 二人却未能马上见到皇帝,不是有人隔绝中外,而是皇帝确是未醒。皇后娘娘那边知道了辽东大捷的好消息是十分欢喜,叫在乾清宫看值的原东宫掌班太监曹化淳特意搬了两只锦凳供首辅和本兵坐侯。并递来话说陛下这病实在是不好冒然叫醒,还请二位大人稍安勿燥。 黄嘉善很是担心起皇帝的病情,虽说这位万历爷在外朝和民间风评很是不好,但对他黄嘉善却是知之任之器之的,而常年在九边之地镇守的黄老尚书也深知银子于一国之重要性,故而对于皇帝派往各地的矿监税使,以及这些年的海事他其实是支持的。 但凡官员在地方呆久了,都知百姓农税之苦,也都是士绅大户并田之害。然沉积太久,已非几道旨意能改变。 皇帝能想出内税一事以解国家经济之短,实是圣贤之极。 只是,身为外臣的黄老大人也不好明目张胆于人宣扬自已支持皇帝开矿收税,那样他黄老大人风评肯定也要坏了,一个鳄鱼拍马之辈的评价定然是少不了的。 他年纪毕竟大了,可不想死后还落个叫读书人指点的名声。 方从哲自然也担心皇帝病情,不管他再怎么和东林党那边交好,又如何释放对东宫的关切之情,总是临时抱佛脚了。 唯皇帝无事,才支撑个几年,叫他方首辅从容致仕,才算是真正的君臣“善终”。 否则,都是变数。 “此事明日我便叫太医院去办。” 方从哲同意派人贴榜州县,遍寻民间为皇帝诊治,但同时犹豫了下,向方从扣提出可否不奏杨镐捷报之上的内臣之事。 “这是为何?” 黄嘉善甚是诧异,这等大功之人怎的能不报呢,继而心中一动,“阁老可要考虑清楚,那魏某居功甚伟,强行没了易叫人诟病。”却是以为面前这个小自已十几岁的首辅是想贪功。 方从哲见对方误会自已,忙道:“老大人难道不知魏某与贵妃郑家之关系?” “什么?” 黄嘉善还真是不太清楚这其中有什么瓜葛。 “不妨与老大人说明了吧,”方从哲当下便将那魏某底细一一道了出来。 得知辽东经略捷报上所立平奴第一人竟然是走了郑家的门路,才发迹为内臣镇守,黄嘉善当时就琢磨出方从哲为何不让他奏了。 “国本最重啊。”方从哲意味深长。 黄嘉善缓缓点头:“阁老放心,老夫知你苦心。此事轻重,老夫还是掂得过来的。唉,非常时刻,便委屈那魏某了。” “京城事定之前,不能让他回来。” “魏某是内臣,此事须阁老同司礼监商议。” “孙公公那里想来也是会明白我苦心的。” “......” 首辅和本兵正议着,却有小黄门急急出来,与一内侍低语数句,那内侍听后急忙将在殿隔壁侯着的太医领进殿中。 “这位小公公,可是陛下醒了?”方从哲以为是皇帝醒了,病情有恙这才召太医。 那小黄门却摇头道:“不是陛下,是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第二百四十章 朕算明君吗? 王皇后是晕了过去,好在没一会就醒了过来。太医瞧来瞧去也没瞧出个什么,猜测可能跟年纪大了有关系,再加上见皇帝病重一时急火攻心,故而这才晕厥了。 太医给开了些药,小黄门领着单子去御药房取药。方从哲和黄嘉善经通禀见到了脑袋还有些沉乎的王皇后。 这是方从哲第二次见皇后娘娘,上一次是在万历四十一年他出任礼部右侍郎,权副主考官时。一晃已经六年多了。 黄嘉善则是第一次见当朝中宫,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中宫。事实上,满朝文武除了勋戚偶能见到王皇后,其余臣子多是不曾见过的。他们连皇帝都见不到,况中宫呢。 王皇后这也是第一次在乾清宫与当朝重臣会面。二十三年前,因为宫殿失火,王皇后曾和丈夫万历一同移居启祥宫短暂共处。 可不到半年,王皇后便又迁回坤宁宫,此后万历便再也不往坤宁宫,以致京中盛传中宫久病,遭皇帝苛待。 那段时间,也是国本闹的最凶之时。 年初万历生病之后,王皇后也不曾过来探视过,直到司礼掌印太监孙暹突然找到她。此后便有了司礼逼宫,中宫痛斥贵妃之事。 乾清宫的内侍和宫人大多都被调换了,除了王皇后带过来的人外,有部分是东宫那边过来的,如现在负责乾清宫管事的就是原东宫掌班太监曹化淳。 曹化淳是东宫太监王安极力向孙暹推荐的,说此人诗文书画无一不精,是内书堂的翘楚,放在东宫有些屈材了。请孙公公帮衬一二,叫在乾清宫历练,日后也好在哪个监中安排个实在事。 孙暹虽是现任司礼掌印,名符其实的内相,但王安却是东宫太监,小爷的大伴,将来小爷登基,司礼监中怎么也有王安一席,加之孙暹本就亲近支持东宫,自不会拂了王安的面子。 “高起潜,给二位大人看座。” 因为刚刚苏醒的缘故,王皇后的精神不是太好,面色也有点发白。 那名叫高起潜的内侍穿的是不入流的灰袍,瞧着没有品级,最多也就是个长随。 但模样看着甚是周正,且隐隐有股正气,黄嘉善看了不由微一点头,暗道果是中宫身边的人,没有狡诈之辈。 方从哲却是正眼都没瞧那高起潜,在他首辅眼里,这等微末之辈着实是不入他眼的。 高起潜将两只凳子放过来后,便垂首默默退到了一边。天可怜见,他在直殿监扫了二十年地,任劳任怨,这才换来上司青眼,给提携在坤宁宫伺候。 虽说仍是没有品级的长随,但比起那扫地的伙者来却不知要好了多少。且又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听用,将来肯定还能再晋一级。 只是,皇后娘娘这里也真是伴君如伴虎,听人说每年皇后娘娘都要打死几个不开眼的奴婢,所以高起潜心里也是很紧张,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着了皇后娘娘,把自已小命给送了。 那边皇后娘娘和首辅、本兵说些什么,高起潜没心思听,他有点想念自已的女儿了。 十一年前他的女儿随陈氏来京寻过他,此后高起潜就再也没有见过女儿了,十一年间他也没有回过家。 上个月陈氏捎人带了封家书给他,说是女儿嫁给了邻村的王家为媳,公婆都是厚道之人,小两口日子过的很好。 这让高起潜很是心暖,也很是心酸,女儿出嫁他这个做爹的却不能回去,也没有面目回去,真是想着都不是滋味。 却不知那王家女婿会不会因为自已的身份而看不起女儿,怕是不会,妻子家书中说小两口很是恩爱... 想到妻子陈氏,高起潜心中更是难受,当年他便叫陈氏改嫁,没想陈氏回去之后却没有听他的话,反而继续照顾两位老人将女儿带大,如今已是鬓发皆白,二十年夫妻却等若没有丈夫,也太是难为她了,我对不起她啊... 心里想着,耳畔传来的一个人名却打断了高起潜对妻子的思念之情,那个人名是魏良臣。 “郑妃的人又如何?” 王皇后不以为然的抬了抬手,“首辅和本兵何必顾虑,左右是宫中的家奴,带得兵如何,打得仗如何,本宫一道懿旨罢了他便是。” 黄嘉善一听这可不行,忙道:“皇后不可!” “有什么不可?”王皇后颦眉。 “魏某虽是宫中家奴,却乃平奴功臣,娘娘若懿旨罢召,怕是内外朝廷都要哗议,指朝廷寒了有功之人...” 黄嘉善解释道。不管那魏某和郑妃关系如何,事情一桩归一桩,平奴这桩功劳可以暂且不给人家,但断无道理还要罢了人家的。 王皇后也是妇人,叫黄嘉善这么一说,也觉是不妥,便问方从哲:“阁老的意思呢?” 方从哲拱手道:“臣意陛下龙体康健之前,使他在关外便是。” “也好,” 王皇后想了想,吩咐方从哲,“除那郑妃的人,其余有功之臣内阁都要叙优封赏,不可使将士用命反对朝廷寒心。” “臣领旨。” 现在皇帝病重,皇后主持也是应该,方从哲不觉有什么不妥。 曹化淳来报,说是陛下苏醒了。 王皇后忙让方从哲和黄嘉善过去,她稍后再去。 首辅和本兵是去报捷,皇帝必与之议国家大事,皇后可在皇帝病重之时代行皇权,但绝不可在皇帝清醒之时干问国政。 这是本份。 万历这两个月昏厥时多,清醒时少,睁开眼见首辅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都来了,不由有些惊讶,但却未问他二人来此何事,反而倚在床上有些沧桑道:“朕记得父皇是在朕十岁时驾崩的,朕依稀记得父皇当年对朕说赐你名为‘钧’,是说圣王制驭天下,就如同制器之转钧也。” 因刚苏醒,万历的气息不是太匀,停了好一会方才继续。 他抬手指着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有些艰难道:“朕已经做了四十七年皇帝,是我大明历代皇帝享国最长,朕,知足了...虽说朕这三十年没怎么上朝,但朕是因腿疾无法上朝,阁老与本兵且与朕说,朕这三十年大权可有旁落?国家可有大乱?可曾乱杀大臣?可曾不许言台议论?...如此,朕是否算是无为之治,又是否算是圣贤君主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忠不孝的家伙 皇帝的戚戚病容,喃喃自言,看着,倒像是托孤之像,首辅、本兵岂能不动容。 又像帝王身死之前对一生之回忆,一生之总结,饱含沧桑之余更多唏嘘感慨。 莫不是病入膏肓,回光之象? 方从哲心下突突,有意叫人去召东宫,英国公等人前来,但却是哪能抽空。好在有中宫在此,真若陛下万一,此间事也能主持得了。 黄嘉善则是静思皇帝所言。 四十七年天子,是圣君,是贤君,是昏君? 许是仕途轨迹不同,方从哲和黄嘉善对皇帝观感也是不同。 “陛下自然算得无为而治,更是圣贤之君,此臣肺腑之言!”出仕之后便在边关久任的黄嘉善俯首而拜。 三十年不朝,帝国却一如往常运转,更接连三大征,皇帝不是圣君又是什么! “陛下仁君也!” 进士之后便任翰林,先在国子监,后在礼部为官的方从哲却不认为皇帝是圣君,更不认为皇帝三十年不上朝能媲美开创文景之治的汉文帝刘恒。 诚然,皇帝三十年来不曾使大权旁落,亦不曾滥杀大臣,更未使台谏受堵,三征武功更是赫赫,天下盛世景象,民间一无党禁,二无言禁,三无报禁,四无忌讳,甚至人人皆可唾骂天子,但这只能说明皇帝仁厚,却不能算是圣君。 何为圣君? 事事亲为,每日上朝,大事小事皆过问,臣子奏疏递章必批,官员缺位必补,经筳常开,平台常对,举凡军国大计,莫不总揽,此才为圣君! 而当今皇帝,方从哲只能以一个仁字而定,甚至私下以为皇帝更为贪,矿监税使外放二十余年,致使内外不明,内外纷争,地方不宁,这等搜刮地方与民争利之天子,如何能为圣贤之君。且于立嫡之事宠信幼子,险些酿成国本颠覆,更当不得贤字。 “朕知道了,” 首辅的奏对让万历有些失望,他略感无力的将手放了下来,问方从哲有何事要奏。 “陛下,辽东经略杨镐奏报辽东大捷!”方从哲看了眼黄嘉善。 “噢?!” 万历一下有些激动起来,刚才的失望荡然无存,继之的是兴奋不已,又抬手指着方从哲,急声道“快奏,快奏与朕听”因为病重,皇帝的眼睛已经不如从前,无法独自阅览奏疏了。 当下,方从哲将辽东经略杨镐捷报大致与万历说了,其中自是略过了有关内臣魏某之事。 黄嘉善在边上并未吱声,显是默认。 “建奴被围,好,好,朕就知道刘綎不会让朕失望,李如柏也很好,杨镐总算是知道补救”万历连连点头。 方从哲和黄嘉善听的都是心中一“咯噔”,辽东那边不是说李如柏因与建奴私通被皇帝所遣中使斩杀,其部兵马由监军马祥德代领么? 怎么陛下似乎不知道此事? 二人心中一团疑云,但却谁也没有向皇帝求证,因为此时最重要的是瞒下亲军内臣之事,若求证李如柏之死,生出枝节来反而搬石头砸自已脚。 “朕早先还担心另外两路也败,杨镐收拾不了局面,现在看来,倒是朕多虑了。是啊,那建州不过两卫数万兵马,就算精强,又岂能连战连捷,一口吞了我十万大军” 万历越说越是高兴,面上惨白病容也恢复些红晕之色,这几个月辽东的事情可是让他病情加重很多的。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万历的精神都跟着好了很多。 只是,他忽的想到什么,侧脸问方从哲“辽东镇守太监所率亲军于此战有何表现?” “这” 方从哲有些错愕,皇帝主动问及是说好呢,还是不说好呢。 一边的黄嘉善知方从哲为难,遂抢先开口道“陛下,亲军方面于此役有何贡献,杨镐并未在捷报上细说,但依臣之见,想来亲军于此役并无显眼之处,否则辽东方面不可能不报。” “噢,” 万历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他虽对那个兔崽子恨的牙痒痒,但内心深处对这小子还是很看重的,甚至叫贵妃递话出去,那小子要是能平了建奴就把寿宁娘儿俩给他的。 现在看来,那小子别的本事有,这领军打仗的本领还是差了些,不及刘綎、李如柏他们啊。 倭人那里终究算不上国战,说不定也有夸大成份。 看来还是得敲打才好,免得整日仗着朕的虎皮狐假虎威。过年到现在,内甲子库可是一文钱都没收到过他的。 没有钱,朕怎么治病? 朕都生病了,他都不给钱,忠心何在,孝心又何在! “皇后也在?” 万历这时注意到出现在屏风不远处的王皇后,他有些诧异。因为除了正旦年节,王皇后是从来不至他这边的,他也从来不去她那边。却不知今日为何在此的。 “陛下!” 瞧着丈夫的病容,王皇后心中酸楚,自丈夫宠爱郑贵妃后,便与她形同陌路,堪称老死不相往来。刚才丈夫这一声明显带有惊讶的语气,足见丈夫心中真的没有她这个皇后。这就让她更是难过了。 方从哲道“陛下病重,皇后特意前来照顾陛下。” 说话间,王皇后已经轻步至万历床边。见皇后神色戚戚泪痕犹湿,万历有些恍惚,也有些迟疑,但终还是问了王皇后一句“你来了,郑妃何在?” “郑家妹妹伺候陛下半年有余,陛下难道想累着郑家妹妹?再说臣妾身为中宫,岂能于陛下病重之时不在身侧的,难道陛下想让臣民们说臣妾的不是不成?”王皇后平静的说道,将丈夫露在外面的手放进了棉被中。 “皇后,很好。” 万历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但隐隐有些苦涩。太医那边将一直热着的药汤端了过来,万历喝了几口后却觉头又有些痛的很。 太医用了针之后,万历这才觉得头痛稍缓,可仍是沉沉的,加之刚才和方从哲他们说了不少话,精力再次跟不上,便强打精神让方从哲和黄嘉善去和太子商议辽东有功将士封赏,以及建州平定后的善后事项,兀自又睡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魏公公,咱们有亲咧! 商业这方面我们要学特区,搞活经济,增加就业,促进民生,改善人民生活; 农业方面我们则要学建州,大力开展土地整理新模式,提高农业生产能力,努力将家乡建设成为大明帝国的大粮仓; 军队这一块我们要学皇帝亲军,全方位制敌,力保帝国永远走在世界最顶端; 而在做人做事这块,我们全国人民都要学魏公公的一心为公精神。 ——节选自《要给全国人民打个样》,作者辽东生产建设兵团副指挥长、建州农业生产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瓜尔佳氏*福阿满,汉名魏满福。 ......... 四月的建州县,风和日丽,全城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蓬勃朝气。在建州农业生产委员会的号召下,城内的原属八旗百姓纷纷割下了代表“四旧”的辫子。 何谓四旧? 一为那丑陋至极的辫子;二为那丑陋的女真服饰;三为那丑陋的女真文字;四为那丑陋的女真习俗。 破除四旧,讲汉礼,树汉风,人人争先进,人人做大明新国民,是魏公公在四月七号与女真各方人员座谈会上旗帜鲜明提出的。 随后,一场席卷了包括原建州左右卫、叶赫及建州原老寨地区的破四旧运动便轰轰烈烈展开。 在皇帝亲军的大力协助下,运动开展得非常有常效,计割取辫子十六万八千余条,成个建州地区面貌焕然一新。 但在一些地区,由于受到女真保守势力的顽固分子抗拒,破四旧运动遭到了抵制,并且有宣传队遭到保守分子袭击。 农业生产委员会立即向皇军通报,在大本营的指示下,皇帝亲军立即展开了为期三月的肃清行动。 行动目标包括但不限于拒绝接受改造,继续与帝国为敌的女真顽固分子。 魏公公作出指示,他老人家强调一个落后的民族想要一夜之间成为一个先进的民族一部分,其原有的统治阶级余孽一定会从中作梗,对于这些人,过去我们采取的是拉拢政策,但现在我们已经意识到这个政策存在很大的问题,所以必须纠正过来,哪怕纠枉过正,也是我们必须要做的。 在公公这一讲话精神的指示下,皇帝亲军以大队级别在广袤的建州地区进行了类似拉犁似的大肃清行动,截至四月底,计有六千余女真匪类及越境侵袭生女真被捕杀,有力的配合了破四旧运动。 与此同时,代行吉林布政使按察司职能的农业生产委员会律法司结合魏公公提出的“对女真人犯罪,不够做牢的要做牢,不够杀头要杀头”的“多杀、猛杀,以杀止杀”精神,严厉打击近期多发的以女真人为主的盗窃案、抢掠案,以及在农业生产大恢复行动中出现的懒汉抵制,不愿积极参与劳动的现象,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大大促进了农业生产委员会在建州地区的改土归流举措,以及农业大生产运动。 现为农业生产委员会驻地的原奴尔哈赤汗王殿,眼下已是建州地区最为热闹,也最为繁忙的所在。 辽东巡抚周永春、辽东巡按陈王庭二人下马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用白石灰刷在生产委员会院墙上的一行标语——“积极落实魏公公促进建州农业发展观,努力推动建州地区成为帝国标准示范区”。 “巡抚大人,这不伦不类的是什么意思?” 接前任杨一桂巡按辽东的陈王庭把这行字从左到右看了好几遍,也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巡抚周永春也有些看不懂,这些字分开来看,他个个认识,可结合在一起,却跟天书一般叫人晦涩难懂。 “宫中出来的没什么学问,又带着兵,哪懂书写,” 周巡抚以为这标语是辽东镇守、提督海事太监、提督亲军太监魏良臣叫人写的,因此下意识的便认为这位魏公公是不懂。 刚才他二人在进城之后就看到街道上刷了不少标语,诸如“居安思危,提高责任感”、“农业大生产,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百年大计,粮食第一”、“同心同德共铸大明新辽东”等标语,看着还是让人一目了然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这生产委员会院墙上的标语真是让人糊涂的很。 何为农业发展观?何为标准示范区? 饶是周巡抚和陈巡按饱读诗书,也无法将这些词语与他们所学产生半点联系。 “还有这什么农业生产委员会,我大明有委员会这种衙门吗?唉,胡闹,杨经略也真是的,怎么能让魏公公在建州这般胡闹的,这叫朝廷知道了不是笑话嘛。” 陈王庭是都察院山东道、浙江道、湖广道御史,万历二十五年进士,一直都在科道为官,兜兜转转二十二年下来,他还是御史。并且他这个御史就是朝中引为笑话的“没人接”御史。 何为没人接? 说的是陈王庭当年在河南任巡按,本是两年就要回京,可他足足在河南等了九年才换来个接班的。 这九年,可把陈王庭等的够呛,回京之后也是一人身兼三道御史,并且建奴造反后又出关兼了辽东巡按,也算是都察院的大忙人了。 “玉秋兄,你难道没听说杨经略是魏公公的老师吗?”周永春是万历二十九年辛丑科进士,虽年龄比陈王庭大三岁,但年资比陈王庭却小,所以得以兄相称。 “有这事?” 周永春很是诧异,又觉稀奇,本朝历史上未曾听闻哪个督抚重臣级别的收个太监做门生弟子的,这杨秃子可真是要把人大牙笑掉。 “走,咱们进去会会那魏公公!”周永春一拂袖子。 “是得会会这位平奴第一人啊,否则再让他在建州这么胡来,你我二人怕都要被科道参了噢。” 陈王庭轻笑一声。 有生产委员会的人过来接他二人,甚是恭敬,说道魏公公收到沈阳通传后,特意延期出外巡视,专程在委员会等二位大人呢。 “噢,那倒是叫魏公公久等了,” 周永春挼须朝陈王庭投去一个两人都懂的眼神,当下就在来人接引下步入生产委员会。 进去之后,便见里面很多砖房都挂了乱七八糟的牌子,外面更有若干军民在排队,很是喧闹。 更有看似百姓家小孩的娃娃们在官衙大场上跑来跑去,嬉笑玩耍很是不成体统。 周永春和陈王庭皆是眉头微皱,觉得不管这生产委员会是不是正式的衙门,放任孩童和百姓在此间喧闹也实在是不成体统。 “到底是读书少,不是科道正经,内廷出来的,也就这样了。”陈王庭摇了摇头,他声音并未刻意压制,前面带路的那人听的很清楚。 穿过生产委员会的各司值房后,辽东巡抚和辽东巡按便被带到了三间大瓦房那里,前方景像却让二人更是瞠目结舌。 但见上百人围在那三间大瓦房前吵吵嚷嚷,更有很多人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甚至还有鸡鸭之类的。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魏公公,我是瓜尔佳氏的马德礼啊,是您老福晋的三外甥啊!” 一个刚刚割了辫子,头上才长出寸许长毛的中年人说着夹生的汉话,拎着两只鸭子兴冲冲的奔进了正中间的那间瓦房。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朝廷里有坏人呐 正在和嫡亲老丈人之一,也就是洛洛儿的阿玛索尔和说话的魏公公抬眼打量了那个自称叫马德礼的家伙,心道这小子起名还蛮有国际范的。 索尔和当年因为受到女婿舒尔哈齐牵累,被奴尔哈赤解了牛录额真一职,随后一家都给发往北地安禇拉库守边,四天前刚刚从安禇拉库被魏老九和三泰公给迎了回来。 一路上,魏老九一口一个老太爷叫着,对索尔和一家嘘寒问暖,可把索尔和感动坏了。 再见整个建州都已天翻地覆,到处都是大明的皇军,奴尔哈赤的脑袋都叫砍了装盒子送走,索尔和便欣然接受了女儿给明朝一个太监当妾侍的事实。 并且深感此事是他索和尔家的荣幸,也是瓜尔佳氏的大幸事。 若非有洛洛儿这层关系在,那魏公公能善待他们瓜尔佳氏么? 魏公公这人也最重亲情,并且江南那边传来消息,洛洛儿给他老人家生了个女儿,可把公公欢喜的,百忙之中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魏可爱。 这名字好,比公公他大姐魏春花、二姐魏大兰可好听的多。 对索尔和这个正宗老丈人,公公那真是特别的照顾,不仅亲自出城去接,还随口跟农业生产委员的主任委员蒋方印提了几句索尔和。 于是心知肚明的蒋方印立即召开几个委员开会,经民主表决全票通过索尔和担任建州叛匪资产接受委员会副会长,享受正五品知府级待遇。 这个建州叛匪资产接受委员会可是个肥水衙门,别看机构就设在两间茅草屋里,可这建州的大小原八旗财产,以及奴尔哈赤子侄叔伯的府邸相关清理工作,都是由这个委员会负责的。 会长,自然是由魏公公本人兼着的,公公不是想趁机将原奴尔哈赤反动集团的资金收于私人腰包,而是害怕一些同志迷失信仰,被金银迷惑双眼,以致犯下原则性的错误。 不管是皇军,还是生产委员会,又或是生产建设兵团,如今的建州缺的就是人材,故而魏公公不想看到人材受到腐朽,进而堕落下去,那样会影响到正如朝阳升起的新建州的。 接收委员会具体执行接收事项的还是魏老九,他在日本搞接收时很有一套,手底下的人也都可靠的很。 魏公公指示,反动集团的资金取之于民,便要还之于民。 所以,打四月中旬开始,就有装载反动集团资金的马车秘密南下,目标是河间府肃宁县梨树村以及江南特区魏公公府邸。 “啊,三玛珐,您老回来了啊!” 激动的马德礼发现他三外公也在,更加的高兴。 “是马德礼小子啊,呵呵,贤婿,来来,我为你介绍,这小子是洛洛儿的外甥,他额娘是我侄女,也就是洛洛儿的姐姐...”索尔和对侄外孙还是很喜欢的,拉着他的手叫给女婿行礼。 “给安布磕头了!” 马德礼真是实诚汉子,“咚咚”三个响头磕的贼有劲。 “安布”是女真话姨夫的意思,这马德礼汉话会说一些,但有些词可能不懂,还是习惯性的用了旧称。 “好孩子,快快起来!” 公公也是欢喜这晚辈,顺便叫亲卫把马德礼拎来的两只鸭子提到隔壁交给清夫人阿巴亥。 “叫夫人一只红烧,一只白汤,晚上咱要留索会长用饭。” “是,公公!” 交待两句后,公公便叫马德礼坐,问起他家情况,有没有积极参加生产委员会号召的大生产运动,马德礼都一一说了,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三外公。 “贤婿?” 索尔和轻咳一声。 魏公公连忙点头,笑道:“我看可以叫建州县那边给马德礼安排个六房的差事。” “甚好,甚好,” 索尔和喜笑颜开,他是汉化女真人,对明朝的县衙设置非常清楚。别看县太爷是官,可那下面真正办事的却是六房的吏。马德礼能在县六房有份差事,对他家的生活可是有大帮助的。 见马德礼还没明白过来,索尔和赶紧拍了拍他:“还不给你姨夫磕头谢恩!” “哎,好!” 马德礼反应过来,三外公一脸笑意,看来安布真是给他安排了好差事,忙又是实诚的三个响头。 公公又笑着和马德礼说了几句,便示意亲卫将他领下去安排,这后面排队的人都到院子了。 不一会,又进来一个瓜尔佳的,却是三泰公的侄子,汉话说的比马德礼流利,且还认得汉字,魏公公问了几句就叫给安排在生产委员会当书办,也就是从前建州的笔贴式。 不得不说,魏公公他老人家对洛洛儿家的亲戚们真的是太好,不管什么人,只要沾亲带故的他都给安排做事。 不是在各县六房,就是在委员会下面哪个机构,又或是安排到生产建设兵团负责土地整理,要不就是生产队的小队长什么的。 总之,只要进来叫他一声,报个亲的,公公是来者不拒。除了瓜尔佳氏的,也有其它氏的,公公同样欢迎。 之所以如此,却是公公明白一个道理,他既然不准备杀光这些女真人,那便要让他们切实感受到朝廷对他们的好,要让他们切实参与进建州地区的大改造,从中得到实利、得到好处,这样才能以点带面,带动整个建州地区从过去的渔猎生活模式进入农业生产模式,为建州地区的农业大开发打下基础,并逐步改善建州贫穷的面貌。 从深层次,从骨子里改造女真。 正在老寨地区修建的大型劳动改造营,用意也是如此,公公希望能够通过教那些八旗俘虏缝纫、种田、培种、补锅、打铁等手艺,使他们能够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对帝国有用的人。 而非一杀了之。 有了一技之长,再有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有一个整体的气氛,公公相信将女真一族彻底改造为汉族,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有了建州地区坚实的基础,将来再逐步往北恢复奴尔干地区,再能有足够的后盾。 为何重视索尔和? 除了他是洛洛儿的父亲外,便是其在安禇拉库那边呆了几年,对那里的地形甚为熟悉。 刚才闲谈中,索尔和就提到了安禇拉库靠海,海对面有一大岛,岛上除了生蛮子外,还有会说汉话的人。公公判断那些人应该就是早些年驻守奴尔干各卫所明军的后代。 前世历史上,明朝对于奴尔干地区的统治一直是存在,并且延续的,直至奴尔哈赤崛起,切断了明朝同建州以北地区联络,这才使得明朝丧失了奴尔干都司,最后被沙俄窃夺,从此与中国版图分离。 现在,因为奴尔哈赤集团被迅速扑灭,公公便有信心在短期内重新和北地卫所取得联系。 在对女真一族的具体改造过程中,肯定有一些抵制改造者,这些皇军那边已经在处置了,公公也已做了指示。 叶赫部那边其实也有些抵制,但公公相信金台吉和布扬古二位县长是能够开明解决族人心中的疑惑和不解的。 如果真的不够开明,如果金台吉和布扬古幻想能取代奴尔哈赤,那公公也不得不对他们采取一些措施,哪怕九泉之下的东哥为此恨他也在所不惜。 接待了马德礼后,公公又陆续接见了十几人,忙得真是团团转。办公厅内也是一地鸡毛鸭毛。 亲戚们的好意,公公又不能不收,总之,公公也真是为难加辛苦。期间,亲卫来报说是辽东巡抚和辽东巡按到了,公公想去迎接,但真的是抽不开身啊。 直到太阳快落山时,公公才想起辽东巡抚和辽东巡按二位还在外面侯着,忙叫人将他们领进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是事忙啊,二位大人也看到了,不是咱家有意怠慢二位,实在是咱家忙的都抽不开身咧。” 公公拍了拍身上的鸡毛,习惯性的打开烟盒给二位大人递烟。 “魏公公贵人事多,这建州的事情千头万绪,本官倒也能理解。” 杨巡按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当然,他是不可能接魏公公递来的白纸卷烟的,因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周永春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在想这魏良臣明显是在给他这个辽东巡抚下马威,想来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二位这一路过来辛苦了吧,要不咱们边吃饭边说?”公公抬手示意亲卫叫清夫人准备开饭。 杨王庭却摇头道:“吃饭不急,我与巡抚大人受汪总督所遣来建州,自是公事要紧。” 说完将几张册纸取出递于魏公公,说是兵部拟定的有功人员封赏,让魏公公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若有,好尽快补上,要不然朝廷封赏正式下来就不好办了。 “那好,公事重要,咱这就看看。” 魏公公说着吩咐人给周、杨二位大人倒茶,将册纸拿起便看了起来,然只看了几页,公公就随手将册纸又丢在桌上,面有不虞的微哼一声:“看来,朝廷里还是有坏人呐,” 说完,朝岳父索尔和笑道:“他们不吃饭,咱们去吃。” ............. 感谢暗夜希、汉族网麦冬、傲骨铁心、对魔忍阿莎姬、黑棋五位同志的打赏。 嗯,读者中也有坏人呐,打赏不够积极是会影响公公维新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怎么,还怕咱保福王登基不成? 公公真是太忙,吃个饭的都不得闲。 这不正和老丈人索尔和喝着,那边负责皇帝亲军暂编两个师团协调的大本营军令部长许显纯就来了。 “公公,沈阳那边传来消息,说兵部认为平奴战事既已结束,先前出关的各镇兵马都当调回原镇驻防,这样的话,第一师团的大部分官兵就得入关了,要不然兵部无法供应长期驻防的钱粮...” 许显纯先前已经拿到具体数字,如果真按兵部的意思回防一些部队,大多都集中在暂编的两个师团里。 暂编第一师团主要是刘綎部,外加金州军余部、皮岛东村支队余部。阿布达里岗大战过后,刘綎部余部不足九千。 后为整合各部,魏公公与刘綎达成暂时协议,刘綎部与监军周铁心所督杜、马余部官兵六千余合编成第一师团。 以刘綎为师团长,以保定总兵王宣为参谋长官,余下各将按所部兵力多寡分别任职。 监军马祥德部,也就是原李如柏兵部则暂编为第二师团,以辽阳副总兵杨一科为师团长,以游击尤世功为参谋长官。整个师团约有一万四千余官兵。 现在兵部要调出关兵马回关,关内各镇兵最多的杜松和马林二部等若全军覆没,损失近四万人。 余下几千人被编在刘綎的第一师团,因此,要奉令行事的话,刘綎部除了皮岛东村支队和金州尚学礼部残兵不足三千人外,其余都得入关回防。 等于这个暂编第一师团立时就要宣布撤编。 公公放下筷子“噢”了一声:“要回去啊,也行,咱没意见,刘老将军、王宣他们那边什么意思?” “刘老将军说前番议定不变,但兵部若下文要他回川,他也没有办法。不过老将军说其子招孙甚是仰慕公公,愿意在皇军之中任职。” “刘老将军这是真以诚心待咱咧,那就让招孙先到你这边锻炼锻炼,回头接第五步兵联队长一职。” 现在除了建州百业待兴,大本营这边也正在筹备皇帝亲军的扩军事项,计划将在建州的各部以及部分朝鲜军合编为第二军,在日本的各部则全部合编为第一军,台湾方面的警备师团以及联合舰队那边暂时不动。 根据大本营的整编方案,届时第一军将辖三个师团、一个特种联队,合兵近六万人左右。 其中萨摩番和颜思齐等混成旅团将整合为单独一个师团编制,新日本国的维持军和部分幕府俘虏混编为一至两个旅团。新附武士等亦不再独立成为特攻队,全部编入各联队。 第二军,也就是参加平奴战事的原联军,以皇军第五、第六两个步兵联队、工兵、骑兵、炮兵三个半联队、朝鲜中正师团部分官兵、原建州还乡团、反正之汉军、及部分投降八旗兵,还有尚未归国的岛津旅团为核心,同样组建三个师团,其中一个师团为纯骑兵师团。兵力约在七万人左右。 各军的钱粮供应分别由不同部分承担,如台湾警备师团由台湾都指挥使司予以负责;联合舰队、第一军由新日本国财政及良臣县承担。 最麻烦的就是第二军这里,目前第二军的钱粮供应主要是朝鲜方面负责,随着平奴战事结束,再由朝鲜远程供应显然不太现实。 故魏公公这才号召在建州地区进行农业大生产,屯田开垦,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公公正在和杨镐密商,希望杨镐能够说服朝廷让第二军接替实际已经不存在的辽镇兵马。 这样,有辽东都司三百万人的钱粮供应,第二军才能真正在辽东扎根。 但这件事十分的麻烦,并不是杨镐一个人能够搞定的。他虽是辽东经略,对辽事有很大的发言权和权力,裁撤名存实亡的辽东都司,会涉及原有辽东将门及各卫所的利益,就不是杨镐一个经略能搞定的。 下面的小鬼多的很,哪怕没兵了,他们也会闹腾。 最重要的是,如何将一支名义上由内廷御马监所辖的兵马变成大明朝的九镇之一,这才是最叫人头疼的事。 魏公公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许显纯那边还说了保定总兵王宣也说保定抚臣给他来了信,要他率部马上回去。 “什么时候冒出来个保定抚臣?” 魏公公从阿巴亥手中接过刚倒满的小酒盅,“咕嘟”一口,“朝廷这是防我如我防川啊,为了把咱家这里的兵弄走,也是煞费苦心了。” 许显纯冷哼一声:“我看怕不是保定抚臣的意思,是那位蓟辽汪总督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咱们嘛,总得受着是不,要不人家就该说咱一个太监捆着这么多兵干什么,难不成是想带兵回京去保福王登基么?” 魏公公“嘿嘿”一声,吩咐许显纯:“你去跟王宣他们说,去留自便,咱家绝不强留!...但他们必须知道一件事,与咱家做对就是与皇军做对!” “好!” 许显纯点了点头,“辽阳副总兵杨一科和游击尤世功他们都是辽镇的兵,我与他们私下谈过。” 魏公公有点兴趣:“他们什么态度?” 许显纯轻笑一声:“他们都愿奉公公号令。” “你看,这就是务实的嘛。” 公公抬手一挥,“准了他们,辽镇现在没多少兵,只要他们跟咱家一条心,这辽镇空出来的几个总兵官,总有他们的份。” 许显纯记下,又有点不甘心道:“公公,看起来朝廷是不会让你班师归京了。” “回去干什么?叫人家防贼一样防着咱么?” 魏公公端起酒盅一咪而尽,“你以咱的名义给经略那边上个条陈,就说建奴主力虽已平定,但建州左近地区还有余奴窜逃,须大军继续予以清剿,否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是,下官这就去办。” 许显纯迟疑一下,“要不要让范浑他们到铁岭、抚顺再冒一冒?这样朝廷那边就更信了。” “搞这些做什么?咱家可不是养寇自重,是事实,懂吗?” 魏公公说完拿起筷子给老丈人夹了根鸭腿,让许显纯把马祥德和杨寰叫过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中宫必须死 作者注:上章开头发错了,已作修改。 ........ 马祥德这几天日子可不好过,因为外界流言李如柏是他和杨寰未经旨意害死的,说朝廷要查清此事,这可把马祥德吓的够呛。 听说魏公公召见他,当时就有些慌。 杨寰却比他镇定许多。 “坐下陪咱喝两杯。” 魏公公示意马、杨二人坐下,阿巴亥默不作声的给二人取来碗筷,又为二人倒满酒盅。 这让一边的索尔和见了心下很是唏嘘,这可是奴尔哈赤的大福晋啊。唏嘘之余又觉解气的很,要不是奴尔哈赤,他一家至于被发到安拉禇库挨冻喝风雪么。 又想魏公公待阿巴亥俨然就是个仆人,对自已却是真如亲岳父一般,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公公心里,他家洛洛儿才是正牌夫人呢。 能为大明辽东镇守太监的正牌夫人,真是他瓜尔佳氏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索公!” 马祥德也给索尔和出任接收委员会副会长投过票,更从魏老九那里了解到其女是公公最早的妾侍,因此态度相当客气。 杨寰却是看了眼索尔和就扭过头去,一声不吭的将酒盅拿起就喝干了。 公公笑了笑,淡淡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辽东巡抚周大人,还有那位巡按杨大人?” “啊?” 马祥德怔了下,外面的两人竟然是辽东巡抚和辽东巡按! 不能怪他马大人认不得辽东这两位大人物,实是二位都是建州造反后朝廷新任的,他此前真的没有见过。 杨寰点了点头,他向来话不多。点头或摇头也就是了,有什么好说的。 公公倒蛮欣赏杨寰这种回答方式的,他边吃菜边随口道:“李如柏的事怕是发了,他二人此次过来建州,明着是为封赏的事,但据咱家从别的地方了解到,这二人却是奉蓟州总督汪可受的命令想让咱家把你二人交出去。” “噗嗤!” 马祥德刚到嘴的一口酒喷了出来,手中的小酒盅也一抖掉落在桌上。那口酒水不偏不倚的正吐在魏公公老丈人索尔和脸上。一边站着伺候的清夫人阿巴亥也叫吓了一跳。 “公公救我!” “扑通”一声,马祥德已经起身跪在了地上,面如死灰。他最担心的事情终是来了,也是冤枉有苦说不出,他根本不知道杨寰竟然假传圣旨杀人啊! 杨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马祥德,不仅丝毫不惧,反而还端起酒壶给自已和魏公公倒满,然后一脸不在乎道:“李如柏是我杀的,和马大人没有关系,公公若觉不好跟朝廷交待,就把属下交出去便是。” 顿了顿,“属下没有意见,也没有怨言。” “你没有意见,咱家有意见。你没有怨言,咱家有怨言。” 魏公公端起酒盅,淡淡看了眼杨寰,微微点头,道:“你舅舅说的不错,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怕事就担不得事,担不得事,属下从何求富贵?公公不也说过,富贵险中求么。” 杨寰端起酒盅“咕嘟”一口灌入喉中,然后右手一把抓住马祥德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摇了摇头,好笑道:“跟建奴打仗那会倒不曾见你这么怕过,早知你如此胆小,我也就不牵连你了。” “......” 马祥德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朝魏公公看去。 “坐下吧,你啊,也不想想,咱家这辈子怕过事么?怕过谁么?若咱家真想把你二人交出去,还会把个抚臣和巡按撇在外面咧?” 魏公公拿筷子点了下盛满猪肉粉条的大盘子,示意二人吃菜。 “天塌下来也得填饱肚子,皇帝不差饿兵,砍头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公公嘴里有块大肥肉,说话有些不清,好像含了什么似的。 杨寰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很认真的望着公公:“公公准备怎么办?朝廷既想查清这事,肯定不会轻易罢手。况属下是锦衣卫的人,就算朝廷不查,锦衣卫那边也得查我。” 闻言,公公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凝神看着杨寰,吐出几字:“你记住,你是咱家的人。” “多谢公公。” 杨寰也不二话,夹了块鸭皮塞进嘴中嚼了起来。 “公公准备如何处置这事?”马祥德听到这里,心中自是有数,魏公公肯定是死保他二人了。但假旨擅杀总兵大员,这事朝廷能不闻不问了? 公公“嗯”了一声,道:“咱家想让你去铁岭一趟。” “铁岭?” 马祥德一愣,铁岭是李成梁的老家,李如柏出任辽东总兵前一直呆在铁岭,公公叫他去那里做什么。 “李如柏私通建奴是事实,不过咱们也得有凭据说话。另外,李家这几十年收了建奴不少好东西,你去帮这些东西都找出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说到这,公公想到什么,又叮嘱一句,“墓就不要动了。” “下官明白,公公放心,下官定将此事办成铁案!”马祥德心中大定,也知道自已应该怎么做了。 杨寰见没他什么事,不由问了句:“那属下做什么?” 公公没说话,而是摸了根烟点起。 “公公慢吃,我先回去了。” 索尔和知趣起身退下,周铁心犹豫了下也告退。阿巴亥倒是想在这里听,但公公却若有似无的看了她一眼,吓得她面色一变,忙说她去厨房再弄些下酒菜来。 屋内就剩公公和杨寰二人。 杨寰的脸色很是凝重,因为他知道魏公公肯定有大事交待他。 果然,一根烟吸完后,魏公公让杨寰明日就回京。 “回京?” 杨寰也很惊讶。 “有件大事,交给别人办,咱不放心,再说别人也未必敢干,咱家想来想去,身边的人怕就你杨寰敢干了。” “公公请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也在所不辞!” 魏公公轻轻点头,然后说了件事。 刚说完,就听“叭”的一声,杨寰手抖了下,两根筷子同时掉在了地上。 公公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十几个呼吸之后,杨寰弯腰将地上的筷子捡起,然后很是平静道:“公公想要她几时死?” “咱家给你三个月时间。” 公公轻叹一声,“这事可是谋逆,可咱家不这么做,死的就是你我。你当知道咱家和贵妃娘娘的关系,如今陛下那里情况不是太好。” “属下晓得!” 杨寰缓缓起身。 “你回京之后,你舅父会安排...不管你怎么做,三个月后,咱家要听到中宫的死讯!” 魏公公目露凶光的将鸭肠子夹进碗里,他老人家最好这口。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女真人的大救星 中宫必须死,中宫不死贵妃无大义; 贵妃无大义,则公公无大义。 但举大计,岂能无大义! 始终为皇爷服务,也始终为人民服务的魏良臣公公,绝不是玩弄权谋之辈,他是天生就有浩然正气的。 所以,必须提前送中宫上路。 唯中宫之位空悬,贵妃娘娘才能代行皇权,那么大义自在公公这边。 有了大义,便是人间正道。 不过谋杀皇后,这种事也就公公敢想了。 只是比起那帮谋杀皇帝的宫人来,公公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 历史到了他这里已经变化了很多,如果顺天应人,王皇后当在明年四月才去世,而万历则在三个月之后驾崩。 也就是说现在距离帝后驾鹤西游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只是这一年多公公是万万等不得了。 要知道这一年多里,万历可不是清醒的状态,而是始终处于病重昏迷状态的。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公公不敢保证在万历不能理事的这一年多时间内,他老人家会不会落个汪直的下场。 尤其是王皇后已经出面将贵妃撵出了乾清宫,这使得魏公公之前所预谋的“隔绝中外”泡了汤。 司礼监那帮人完全倒向东宫,锦衣卫大都督骆思恭进京给东宫保驾,病重的万历竟然想让两个东林党大人物进入内阁,这三件事也逼得公公不得不采取措施。 但这些措施却还不是公公铤而走险,意图谋杀中宫的导火索。 内外朝一致不许他魏公公班师回京,才是压死王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 赶回京的李永贞通过秘密讯道传来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内阁首辅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等人竟以担心魏公公是贵妃一系为由,不许公公班师归京。说什么待国本大定,再论封赏。 这显然已经明明白白的将魏公公与所部皇帝亲军将士们列为了不稳定因素。 而司礼监这个原本应该支持同为内臣的宫中内阁,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反对外朝,反而同方从哲他们保持一致,更叫公公着恼的是,司礼监那边还要派人到建州来堪验皇军。 据御马监王永寿公公私下传来的消息说,司礼监几位秉笔曾召已经不大问事的刘吉祥和御马监的其余几位公公进宫,详细问了有关皇帝亲军的事。 听说皇帝亲军只是腾骧四卫之武骧右卫的后营旗军,有秉笔怒斥刘吉祥公公肆意用人,任由旗军滥招无赖扩军。更言本朝自开国始,何曾有过亲军达数万之众的。 这是要裁军的信号。 真正是八方风雨啊。 面对内外朝皆疑自已的局面,诚然公公手握皇军,但却没有大义。 除非,他敢捍然挑起内战,但那样做与奴尔哈赤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亲军的十万将士又是否个个愿意随他造反,担上叛贼的名声? 更何况,皇军六成官兵的家人都在关内。 因而,被动等待绝不是明智之选,这个时代大义还是很能蛊惑人心的。 为了大义,公公也只能请中宫先行上路了。 放眼身边众人,既有胆量又有本事能把这事办妥的,就是“五彪”之一的杨寰了。 此人阴狠凌厉当属五彪之首,田尔耕力猛,许显纯多智,崔应元多毒,孙云鹤多诈,独杨寰够狠,真正的富贵险中求。 这一点从他敢直接杀掉李如柏便可看出。 须知,公公当时只是让杨寰将李如柏囚住,而非杀掉。可未料到杨寰做的如此彻底。 事后想来,杨寰的做法是对的。 即便李如柏被“伪旨”所吓,乖乖交出兵权,但其毕竟是李成梁之子,所部将领又大多出于宁远伯府,又或是得李家提携,因此只要李如柏还在军中,马祥德这个监军未必就能指挥得动下面那帮将领。 这些人只要得了李如柏授意,给马祥德来个阳奉阴为,这仗还怎么打? 故杨寰以绝后患的做法,非常明智。 这也是公公敢把谋杀中宫任务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便是杨寰的舅舅李永贞对王皇后是恨之入骨的,当年要不是金忠设法搭救,李永贞就要被王皇后活活打死了。 而最先提出中宫位正恐妨中外的就是李永贞,只是他没有说得这么明,也没敢提出除掉皇后娘娘。 魏公公将事情具体化了。 让王皇后早点上路,也是对这些年坤宁宫的冤魂一个交待了。 “回京之后,先不要急着去找你舅舅,去一趟河间府找找这个人的家眷。” 魏公公给了杨寰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个叫高起潜的人名。 “此人是?” 杨寰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原先直殿监的一个伙者,咱家托了关系把他弄到坤宁宫了。”魏公公饶有深意的看了眼杨寰。 杨寰微微点头,直接将纸条撕掉,他已经记下这个叫高起潜的人名了。以他东厂的身份,往河间府查高起潜的老底并非难事。 杨寰走后,临时担任公公“大秘”的生产委员会委员之一的周铁心大人过来了。 他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报销。 “这是京里办事处关于上月帐目的核单,还请公公过目。” “噢。” 魏公公粗略看了,帐目大抵没有问题,便提笔勾了,想了想吩咐周铁心:“拿咱的贴批个条子,叫办事处的陈公公这月开始给维新会那边每月增加五百两的活动经费,请会员们就当前时局写下快评,发寄皇明日报刊发,若有可能再花些银子贴在寄往各省的邸报上。” 这是要在舆论上着手了。 “另外,让皇明日报总编黄尊素他们组织一帮笔杆子,就以良臣这个笔名定期写一些稿件。” 公公又吩咐,黄尊素还是很能办事的,这个“良臣”笔名小组写些什么稿子,他应该会清楚。 周铁心一一记下,然后拿出一封信交给公公,说这是解放后的建州一个娃娃专门写给公公的信。 “是吗?” 一听是个娃娃给自已写的信,公公顿时感到十分高兴和激动,打开这封信细细读了起来。 这封信的开头是:“亲爱的魏公公,您是我们女真人的大救星!”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的个人意见——一张揭贴 万历四十七的京师各处城门到处张贴的那张字报,就是魏二呆一直以来处心积虑对抗朝廷,阴谋颠覆朝廷的最好证明。——节选自禁书《魏二呆传奇》,作者无名氏。 .......... “公公,您知道吗,从前的时候我经常看不到我的阿玛,因为阿玛要跟着那个反动透顶的奴尔哈赤出去抢劫。我很不愿意阿玛出去抢东西,因为我的爷爷和叔叔就是出去抢东西被打死的。 因为阿玛给反动集团立了功,当上了壮大,我们家也被分在了正红旗,还分了我们两个汉人包衣。 看起来我们家的日子是好过了,可是每当看到那两个失去亲人,被从家乡掳过来的阿哈,我的心里就很难过。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也有姐妹兄弟,但他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可怜的阿哈叫我是小主子,但我从来不因此而沾沾自喜,我知道我们实际上也是奴隶,是反动集团的奴隶,我们上面也有主子。 我们没有自由,我们无法决定自已的命运,旗里一道命令,阿玛就得带着甲衣战马去给反动集团打仗。 额娘天天担心阿玛会出事,每天晚上她都会搂着我哭,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期盼老天爷保佑阿玛平平安安回来,但那样的话就一定会有很多受害者,很多家破人亡.... 我很难过,我不知道怎么办,直到公公带领的皇军来到了这里。您的到来不仅粉碎了奴尔哈赤反动集团,更让我看到了希望。 阿玛回来了,皇军没有追究他过去的罪孽,反而让我们家和邻居一起参加农业大生产。 我们被编成了一个小队,虽然每天都很忙碌,但我们很充实,因为我们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再也不用害怕旗里的主子了。 额娘高兴坏了,说我们这是真正的翻了身,公公就是我们一家的大救星啊! 啊,亲爱的公公,您给了我们自由,真正的自由,虽然我还小,但我一定会牢牢听您的话,跟您走,学好汉语,将家乡建设成美丽富饶的大粮仓,成为帝国一个有用的国民......” 一个女真娃娃用稚嫩的语气陈述了她所看到的过去和现在,结合现在建州地区正在进行的土地整理以及农业大开发运动,很是形象的道出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对女真普通人民的改变和影响。 魏公公真的很感动,他让周铁心将这封信拿给生产委员会的所有同志们看,并且等《辽东生产日报》正式运作发行后,要在头版刊登这封信,哪怕原定是他魏公公的头版也得换下。 “题目就叫女真人民的大救星嘛,咱看行。”公公高兴的连标题都想好了。 周铁心不住点头:“公公不仅是女真人民的大救星,更是辽东人民的大救星,全国人民的大救星啊!” “嗯?” 公公立时打住了周铁心,指其这种说法不好,容易造成对他魏公公的个人膜拜,影响不好。 “是,是,公公教训的是。” 周铁心知错就改,公公满意其态度,叫他磨墨,说道:“咱家也得回信咧,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失望嘛。” 公公回了信,信很简短,但却道出了他对小姑娘的殷殷期盼。 “阿木格,你好: 你的来信咱家收到了,写的很好,虽然有不少错字,但咱却是看的懂的。咱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咱也一直希望你包括你家人在内的女真人民能切实的过上好日子。 答应咱,好好学汉话,好好写汉字,好好参加生产劳动,这样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既漂亮又有文化的好姑娘。” 写完回信之后,公公意犹未尽,让阿巴亥将油灯挑的再亮些,他要将今天还没有完成的几项工作都完成。 首先是成立生产委员会下属内务委员会的事,根据近来一些迹象表明,从前的女真反动集团阴影和影响还存在,所以有必要设立一个机构清查。 其次是关于生产委员会运行资金拨转事项,既等同一省布政使司,各项机构设置又都在逐步完善,但却无法从朝廷得到财政支持,所以一应费用都需公公这边筹措。 公公指示可从皇军近期缴获中拿出一部分来,另外还得派人到辽东各地以及关内购买农作物种子、生产器械,要不然会严重影响建州的大生产运动的。 另外,有关生产建设兵团的最终驻屯地,公公意在三江交汇平原地区,但那个区域还有蒙古人活动,所以必须派兵加以清剿。 此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公公特意写信着海事衙门那边办理。这件事便是将在日本和东番的一些表现不错的监军太监召回,由海事衙门帮助他们返回内廷,并竭力帮他们争取有品级的职司,以使他们能够得到进步。 所需花费由海事衙门专门拨款。 忙完这些,天已经很黑了。 期间魏老九过来说辽东巡抚周永春和辽东巡按杨王庭二人,见公公不理会他们气得原想直接回沈阳,但因天色已黑道路难走,所以在老九的相劝下带着随从们暂住在生产委员会专门用于接待各方的招待所。 这招待所就是从前建州二贝勒代善的宅子,里面的人不是被绑了送沈阳,就是清出来发往建设兵团种地去了。 “随他们去,内外有别,咱家是内臣,他们有什么事未必就得咱家来办嘛,爱去哪就去哪。” 魏公公压根不在意这事,在心中酝酿一番后,提笔开始写文章。 魏老九在家的时候不认字,但这几年可是学了不少字,他侧头悄悄看了眼,发现公公这篇文章的标题名为《我的个人意见——一张防乱揭贴》。 “平奴战事取得了胜利,很大的胜利,打的很好,将士们很是用命,牺牲也很大,但我们朝廷里的诸公们却似乎不愿意我们的有功将士班师回京,他们甚至对咱家这个亲军太监很是猜疑,总认为咱家不是好人,这是什么原因? 咱思来想去,怕就是咱是近君养亲的缘故,咱这种人啊,就是有再大的才华,再大的志气,再大的抱负,再大的本事,在朝堂诸公眼里也是个下九流的存在。 但这于咱真的公平吗? ......联系到朝廷这几十年的党争,此事难道不发人深省吗?” 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魏公公这才把笔放下,从上至下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方吹了吹,然后拿镇台压住。 天色真的不早了,阿巴亥那边都已经洗完屁股上床了,公公也有些困,示意老九也去歇着,正宽衣时,却突然骂了句:“娘希匹,周铁心你敢糊弄咱家,她个女真娃娃咱会写汉字的咧!又昨懂用大白话给咱家写信的咧!” 第二百四十八章 老表,是俺咧! 上当了! 英明一世如公公,也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 任何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的工作态度,都是魏公公深恶痛绝的,尤其是公然作假这种事情,性质简直太坏了,比当年公公在左安门外被五个铜子相欺还要恶劣。 对此,公公不管是在文集还是历次讲话座谈,都对此强调了很多遍,可以说是老生常谈那种。 但还是有人顶风作案! 作案的还是公公寄予厚望,一心重用的周铁心,这叫公公如何能忍? 公公那个气啊,脚也不洗直接钻进被窝,狠狠拍了下阿巴亥,把这位清夫人吓得跟小兔子似的蜷缩到角落。 “干什么?咱家的样子很吓人吗?”公公不快的瞪了眼阿巴亥,“过来!” “嗯...唔...” 阿巴亥的动作依旧是那么的娴熟,使得公公的火气稍稍去了一些。 事情已经发生了,公公他老人家能怎么办? 只能原谅一回,以观后效。 此事也从侧面表明周铁心同志还是一个善于揣摩上司意思,并积极落实到实处的官员。 这种同志,纵有很多缺点,但于人民而言,还是一个好官。毕竟,他们是能将公公的讲话精神和思想意图切实做到位的。 尤其是这封“伪信”中所流露的信号,以及所描绘的建州新天地景象,深得公公之心,那句女真人民大救星的说法,无疑印证了公公对于女真人民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是恰到好处的说法,也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形容。 公公培养一个同志也不容易,这件事就不加以追究了,还是按原来的方针办。 一夜无话,日上三竿,公公方才自然醒来。 外头,阳光明媚,隐约听见官兵出操的号子声,很是得劲。 阿巴亥早就醒来了,正忙着给公公弄早餐。听着隔壁的锅碗瓢盘声,公公内心还是有些许温暖的。 不管在哪,只要有女人,总能给男人一个家的感觉。 起身时,眉头却皱了皱,阿巴亥什么都好,身材好,功夫好,饭菜也烧得好,就是不太注重个人卫生,许是女真女子的缘故吧。 公公自已拾了下,起床推开门来到外面,做了几个深呼吸。 亲卫们都在院子外面侯着,公公的作息时间是下午到晚上工作,上午都是睡觉的,所以除非十万火急的大事,谁也不敢在公公睡觉的时候过来吵他。 “爷,吃饭了。” 阿巴亥弄好饭菜,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公公点了点头,因为都快五月了,阿巴亥穿的有些少,某些部位映的很是亮眼。可惜公公已经精疲力尽,所以无意再来一次,只叫阿巴亥把老九叫来。 “周永春和杨王庭走了没有?”公公边吃边问。 魏老九嘿嘿道:“一早就上了马车回沈阳了,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怕是带着一肚子火走的。” “你这边收拾一下,咱们出去走走。” 公公说的出去走走可不是到外头,而是出建州城巡视的意思。魏老九忙应了下去准备。 等到中午的时候,蒋方印过来很是埋怨了魏公公一通,说是怎么能够这么对待辽东巡抚和辽东巡按呢,这二位可都是能直接给皇帝上奏疏的人。 “他们上得,咱家上不得么?咱家还能上密揭呢。” 魏公公依旧毫不在意,朝廷上下拿他魏公公不当人看,他又何必和朝廷那边搞什么虚伪呢。 蒋方印叫公公说的一滞,再想朝廷对公公的态度,轻叹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继而告诉公公,杨经略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是因为皇帝病重,原定要解往京师的那些八旗俘虏暂时无法成行。 “皇爷病重,不是有东宫问政么?进京献俘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能延期呢?”公公冷笑一声,亏得朝堂那帮人想得这么周到。 不办献俘仪式,就是不想世人知道他魏公公于平奴战事之功劳而矣。 “既然朝廷都作了主,又是东宫主持着,咱家一个内臣,难道还能埋怨朝廷不成?” 这件事还真不是公公能做得了主的,不过这样也好,阿济格那三个小子至少还能活一段时间。而且,由于阿巴亥在生活秘书的岗位上表现得也是不错,所以公公对于是否弄死她三个儿子也有些小小的犹豫。 当人后爹,总不能真一点情面不讲吧。 人伦这一块,总还是要讲一点的。 接着,魏公公告诉蒋方印,他要去建州老寨以及叶赫等地区巡视,短则一月,长则两三月才能回来,要蒋方印以生产委员会的名义在建州主持大局,和朝廷那边的交道也都由他来办。 “你拿不定主意的就和萧伯芝、周铁心他们商量,还不行就和我那恩师议着办,这辽东经略还是咱那恩师嘛。”魏公公说道。 “你下去看看也好,摊子铺得太大,生产建设兵团那里也没个头绪,各处都指着你拿个总......” 蒋方印问公公准备先去哪里,带什么人去的时候,有亲自来报说是委员会外面来了个,自称是魏公公的老表,嚷着一定要见公公。 “老表?” 公公奇了怪了,他哪来的老表,想了想怕是自家那死了二十年的老娘那头的什么亲人,便叫亲卫去把人领来。 真要是自家老表,公公肯定得照顾些。 莫说是当个大珰,就是当上了教皇,公公也得跟大强子学照顾家乡人嘛。这要不照顾,脊梁骨不得给乡亲们戳破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蒋方印有些感慨,认为八成是公公肃宁老家的什么人过来投奔,想在公公手下混个差事。 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就他蒋方印在杨镐幕下做事的这些年,也有很多穷亲戚过来投奔他。 “这话你大庆兄就有点偏颇了,亲戚之间本就是应该互助,这要是穷亲戚,怎好意思叫人家帮忙嘛,你去找了反而增加人家负担,再说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又有什么错的?人活世间,岂能六亲不认?” 公公“哈哈”笑了起来,叫阿巴亥收拾下饭桌,与蒋方印坐着边说事边等那老表。 不一会,亲卫就把公公那老表带过来了,这老表也真是自来熟,瞧着一身斗牛服坐着的公公,就咧嘴乐了起来:“大兄弟,你混得不错啊!” “咝!” 公公那牙缝都进凉气啊,眼面前这家伙熟,太他娘的熟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你有血光之灾啊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曾经的少年成了如今的魏公公,曾经的矮子却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个矮子,只是看上去较当年瘦了不少。 这是一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再会唔! 重大到魏公公情不自禁的抖了一抖,然后心跳加快,步伐也加快,朝着那老表迎了上去,两双大手牢牢的握在了一起。 泪倒没热,眶也没盈,大抵是火侯没到。 “宋兄,可想死你了,这些年你去哪了?你知道吗,我不止一次派人找过你咧!可找了这么多年,就是找不到你,可把我急死了!”公公很激动。 他能不激动么,来的这位老表可是宋献策宋矮子啊,当年他一心想收到麾下的明末神奇大佬。 可惜的是,公公那时实在是没有什么王八之气,所以不仅没能凭借个人魅力将这位大佬收入囊中,反叫对方给骗了不少钱,害得他连扬州的小老乡都没光顾得上。说到那扬州小老乡,也真是桩憾事,这会怕是早嫁了人。 老宋可能没想到小魏反应这么强烈,所以两手被勒得有些疼,好在他机智,改握为抱,给了这位十年前的小伙伴一个深情的拥抱。 抱完之后,便将用布条系在背上的包袱解下,顺便将自个裹在头上的三角巾也拿了下来,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憨憨笑道:“说起来话长,等会再与你细说。你这有吃的没的?我还没吃饭呢。” “有,有!” 公公连忙点头,吩咐傻站着的阿巴亥,“还不给咱老表弄只鸡来,再弄壶酒来!” 回头再细细打量宋老表,啧啧,这家伙混得确是不行,光从他那双已经露出大拇指的棉鞋就能看出,老表这些年过得不如意啊。 话说回来,不应该啊,以宋矮子忽悠人的本领,不说大富大贵,混个小康生活应该没问题,怎的这般落魄咧? 宋献策这边考虑自已有些日子没吃上饱饭了,怕一只鸡不够特意喊了声:“那谁,大妹子,一只不够咧,两只,两只!” “走,进屋说,进屋说!” 公公热情的样子让一边的周铁心心中有数了,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子怕真是魏公公的老表,回头得跟这矮子打好交道,嗯,先送他个百十两花销花销,拉近一下双方的感情,以后也彼此有个照应。 “进屋,进屋,” 宋献策也不客气,也没拿小魏当外人,进屋之后如同在自家似的拿起茶壶倒水就喝,喝完袖子一抹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说宋兄,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 公公这边想宋老表唠一会,可宋老表却是不住朝厨房那边张望,一点也没唠的心思,看起来是真饿的很了,公公便到厨房催了阿巴亥两句。 厨房现成的鸡,这段时间公公收了不少瓜尔佳氏亲戚们的鸡鸭,便是送了大半给委员会们的同志打牙祭,这剩下的也不老少。 公公先端了一只鸡,提了一壶酒出来,宋献策瞧着那白切的鸡肉两眼那叫一个放光,手也不洗就抓了鸡腿啃起来。 狼吞虎咽的样子可把边上的周铁心看的愣了,也把公公心疼死了。 老辈人说话不假,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 甭看这宋矮子如今这么落魄,人在闯大王手下可是混的风声水起,正国的大人物啊。 所以,在这种人物面前,必须保持一贯的平易近人,不然就跟项羽一样跑了韩信咧。 一只鸡很快就叫宋献策啃的精光,一壶酒也喝了见底。阿巴亥这边又把另一只鸡拿了过来,顺手把空壶拿下去准备添满。 “嗯?这位是?” 宋献策这才注意到大妹子长相不错,是他也喜欢的那种隔壁媳妇的感觉。 魏公公怎么跟宋献策解释阿巴亥的身份呢,一时也说不清,便随口道:“宋兄,这是你弟妹。” “弟妹啊?” 宋献策眼睛又有些发亮,给了公公一个你懂的眼神,啧啧道:“大兄弟你一个当公公的人,怎的纳了个这么水灵的弟妹,唉,暴敛天物啊...” 阿巴亥听到这话,脸一红转身出去了。 “咳咳,” 魏公公轻咳两声,委婉提醒老表不要再盯着自家弟妹看了。 那眼神,很危险,跟他当年看侯巴儿他媳妇一个德性。 心里莫名就有了警惕,宋矮子要是也跟他一样好那口,须得日夜提防着才行。 前有秀芝故事,公公可不能再叫人绿了。 不过就宋老表这长相,阿巴亥得有多瞎才能叫他勾搭上啊。 如此一想,公公心里痛快了,他自信在相貌这一块是能秒杀宋老表的。 “宋兄,你昨混得这么惨?”公公一脸心疼,扭头吩咐周铁心叫他去弄两套合身的衣服来。 “甭提了,当年跟你在京中一别后,我就寻思那矿的事,结果叫小人给害了,关在山东阳泉县衙好几年,这不去年才叫放出来...” 可能前些年的事太惨,宋献策没多说,啃完半只鸡后,他长吐口气,打了几个饱嗝,然后用他那油乎乎的手拍了拍对面公公的肩膀,一脸自得道: “怎么样,大兄弟,我老宋当年没诓你吧?你呀,命中就得挨这一刀,要不然你能有今天的气派?” “宋兄真是料事如神,有远见,有远见。” 公公眯眯带笑的点了点头,你要说老宋是骗子吧,事实上他小魏也真是托进宫的福才有今天这光景。 可要说老宋不是骗子,公公心里也咯应。 咯应在哪,不知道,反正就是咯应。 “老表怎么知道我在辽东的,” 公公迟疑了下,“你是专程过来找我的?” “当然是专程过来的,这也就是你了,换成别人打死我也不可能出关的。” 宋献策把鸡骨头朝前一推,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凝重到魏公公下意识的把腰板给直了直。 “我是专门出关来帮你的,不然你有血光之灾啊。” 宋献策这话说的非常肯定,和当年在寺前广场给公公算命时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一百零八。 第二百五十章 关东大演习 纳尼? 公公脸上露出了熊猫的微笑。 老表,今天你要说不出一二三来,咱家就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光之灾! 你老表还是当年的老表,可咱家已经不是当年不必扮猪都像猪的咱家咧。 “宋兄何出此言?咱好好的何来血光之灾的!”为了更加贴切形象,公公脸色瞬间大变,双手双腿也伴随着些许的颤动。 一边的周铁心原本倒也镇定,可见公公这样,也本能的跟着晃了晃。 这叫紧跟领导。 宋老表对小老弟的表现甚是满意,一摸油污大胡子,摇了摇头道:“你若晓得,还用得着我大老远的过来吗?” “还请宋兄救咱!” 公公面上争切,心里却想且容你宋矮子再装上一会,要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叫宋矮子尝尝人间大宝剑的味道。 这也是试金石。 公公是想想看看宋献策除了造谣刻假印这个本事外,究竟有没有真本事。要是没有,就不必浪费他的金鸡奖演技了。 “我不救你,到你这做什么?” 宋老表从阿巴亥手中接过茶水,轻咪一口,看了眼旁边的周铁心,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公忙道:“这位铁心同志不是外人,他是咱的心腹。” “噢?” 宋老表的表情立时变成自家人那种,原来是大兄弟的心腹啊,那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宋兄,来一根?” 公公与人谈话习惯要点烟,当然也不忘给宋老表一根。 宋献策没见过华子,但知道烟叶,往常走南闯北也抽过,便顺手接了一根来。 “嗤!” 公公给宋老表点烟用的是江南制造总局民生分局根据公公的大致配方弄出来的火柴,已经在松江、苏州和嘉兴等地发***起火折子来好用得多,但当地官员士绅却将这火柴蔑称为“阉火”。 点完火后,公公将右手往虚空中甩了那么一下,看起来很是有劲。 “......” 宋献策了解不了这个举动的含义,但觉得这点火的小物件蛮有意思的,便顺手将放在桌上的烟盒连带火柴都挪到了自已面前。 学着公公的样子抽了两口后,宋老表“嗯”了一声,赞道:“这烟叶不错,抽着不呛人。” “宋兄有所不知,这烟叶可是兄弟我特意派人去黄山弄来的,那边产的烟叶不错的很。”公公就喜欢识货人,黄山的红方印可是好东西。 “是么?” 宋献策点了点头,然后食指轻叩桌面,缓缓说道:“大兄弟,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宋兄,我是真糊涂啊。” 公公必须承认这一点,这也是正常话术,他要是说假糊涂,人宋老表还怎么发挥? “哼,我就知道你不知道。得,这样跟你说吧,你别看你现在风光,又是平奴功臣,手握重兵还提督着南边的海事,深得皇帝宠信,可这风光却跟悬崖一样,你啊就处在那悬崖边上,稍不留神就得摔下去呢。”说完,宋献策从鼻腔中喷出两道烟柱来,把公公和周铁心看的一愣。 “宋兄,你这话说的,我这好好的怎么就在悬崖边上呢?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事,怎么就要摔下去呢?”公公面露苦色。 “什么叫你没错?实许告诉你,你啊就是没错也有错,” 宋献策嘿嘿一声,“谁让你是宫中的太监,一个太监有着这么大的权势,你叫朝廷那些人怎么看你?” 周铁心听到这里,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宋兄言之有理,魏公公如今就深为朝廷所忌。” 他看出来了,这位公公的老表不仅是公公的老表,还是个山人。公公正在向他讨教呢。 “我就知道会如此,” 宋献策“哼哼”一声,忽的身子往前凑了凑,盯着魏公公道:“有件事我得问你。” “宋兄请问!”公公一付知无不言的样子。 “我在京里听人说你能有今日,全是有赖郑家和宫中那位贵妃娘娘?这事属实?” 公公点头,坦承确有此事。 “那就难怪了,” 宋献策心道难怪你小子能这么风光,原来是有贵妃娘娘帮衬你。这郑贵妃啊还真像了当年的万贵妃,小魏这小子也像极了那西厂的汪直。 “李如柏是你派人杀的?”宋献策又追问道。 “宋兄怎么知道这件事?” 公公有些讶然了,虽说蓟辽总督汪可受授意辽东巡抚周永春和辽东巡按杨王庭到建州来查李如柏被杀一事,甚至有叫他交人,但没理由宋献策这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家伙也知道的啊。 “我怎么不知道?” 宋献策干笑一声,“京师里这事传的沸沸扬扬,都说你魏公公为了贪天之功,杀害忠良呢。” 公公朝周铁心看了眼,对方摇了摇头,显是不知道此事。 公公不由心叹,这就是光抓枪杆子,笔杆子那边没抓到位的效果。 虽说《皇明日报》已经在京中发售几年,但由于他老人家重心一直在江南,所以北地发行这一块没怎么重视,以致京里的舆论始终无法掌控。 其实这事不能怪公公不重视,而是怪报社总编黄尊素他们。 这些年《皇明日报》在京师发行量基本上维持在不到三位数,从来没有涨动,而在江南那边却是销量很好,连同浙江、福建这一块发行量高达三十多万份,已经成了南都第一大报。 不少民间办的小报都被《皇明日报》打压得难以翻身,要么改行,要么就以艳文连载吸引读者。 而在一些重点区域,《皇明日报》更是成了商人们人手必备的一份参考消息。很多人从前做生意靠亲友相传,拉帮带,但自从有了《皇明日报》后,上面一条信息就能让他们把生意做起来,方便快捷的很。 销量如此好,却在京师发行量不过百,根本原因就是在《皇明日报》打广告的金主都是南方人,报社为了利润自然就重心集中在南方报业。 京城这块,本就是政治任务,象征性应付一下就是。 “宋兄以为兄弟是那种杀害忠良的人吗?”魏良臣相信宋老表相信自已的为人。 谁知宋献策瞥了他一眼,竟道:“我哪知道你是不是那种人?”说完,顿了一顿,“就算我知道你不是,可京里的百姓不知道啊,你叫人家信朝廷的还是信太监的?” “有道理,” 公公点了点头,太监这个出身真是他老人家越不过去的坎,也是原罪啊。 所以,昨天夜里他才冲冠一怒写了平生第一张揭贴,就是要炮打这世间的不公平现象。 “现在事情摆明了,皇帝病重,东宫问政,你这个贵妃一派的太监握着重兵,还未经旨意杀害忠良,你说你有没有血光之灾?”宋献策一付老神哉哉的样子。 可是对面的魏公公和边上的周大人对这些都很清楚。 “那宋兄有什么法子教我呢?” 公公心道如果宋献策是劝他回京乖乖交出兵权,立马把他拖出去尝一尝血光之灾的味道;又或是叫自已广送银子贿买朝中大臣,也拖出去打一顿。 因为这些公公早就想过,但治标不治本。 要是叫自已造反,更要拖出去,娘希匹,他魏公公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良臣,怎能起兵造大明的反呢! 他是天选之子,但明明就是个火炕,公公如何会往里跳。 他要大义,要大义! 你宋老表解决不了这个大义问题,就自个去跳火坑。 还好,宋老表显然是有备而来,他道:“办法当然有,要不然我来干什么?” 说完,想再抽一口,却发现烟丝烧到头了。 “宋兄,抽烟,抽烟。” 公公赶紧想拿烟给老表续上,却发现桌上的烟早到了老表面前,无奈只得再从兜中摸出一包来。 续上神仙烟后,宋献策方才说道:“大兄弟,你知道和亲吗?” 这简直是屁话,和亲谁不知道,公公有想打老表的冲动。 “所谓和亲,就是人家兵强马壮,咱们打不过,便把女人和财宝送上去,买个太平。说好听点叫卧薪尝胆,说难听点就是靠娘们那个玩意苟延残喘。这汉有和亲,唐有和亲,宋有和亲,就咱大明没和亲,嗯...靖康年那两不成器的玩意不是把东京城打包给人金兵了么...” 宋献策摇头晃脑的倒说过历史来了。 公公赶紧打住,一脸求教:“宋兄是说要我和亲?我如何和亲?” “你和个屁的亲,你有女儿吗?” 公公一滞,他还真有个魏可爱。 “那宋兄什么意思?”公公胸中已有欲火在腾腾燃起了。 “你笨啊!” 宋献策白了公公一眼,“既手握重兵,就得展示出来!” 说话间叼着烟站了起来,晃了晃自已的拳头,“拳头,懂不懂?这五指巴掌摊开是手,合起来就是拳头,你不打人,但亮出来得叫人害怕。他一害怕,就得跟你和亲,明白吗?你不是去和亲的人,你是接受别人和亲的人啊!” “宋兄能否说清楚些?”周铁心听的一头雾水,什么玩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想要化解这场血光之灾,你们就得把你们手里的兵拉到山海关去!” 宋献策拳头往桌上一砸,震得茶碗抖三抖。 索滴思奶! 关东大演习? 公公眼睛有点亮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演习,不是造反 魏公公爱读《中庸》,这是同志们都知道的。 亲近他的同志更知道公公每读《中庸》到酣处,那都是忘寝废食的。 宋老表所献山海关前亮肌肉,无疑就是《中庸》这本经典的最好体现。 公公更具体了一步,认为可以在宋老表所献“亮肌肉”这一策略上升华提炼一下,搞一场皇帝亲军成立十年来的首次联合大演习,一次大明开国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演习。 时间,确定在八月一号,演习名“关东——81”。 举行“关东——81”大演习有三个好处,其一便是借演习为名,向朝中奸人展示公公所领导的皇帝亲军强大的战斗力,以达到震摄朝中奸小的作用。 二是借机将皇军实际控制区从建州一带一步到位推进至山海关,实际性的接管原辽镇所辖区域,造成出了山海关,有事找本...有事找公公这一既成现实。 三是借这次大演习整合新成立的皇帝亲军第二军诸师团,诸兵种,以及辽东都司势力。 最重要的是,这场公公称之为“演习”的大演武行动是有理有据进行,是完全合乎军制及律法的,任何人都无法质疑这场演习的性质。 “演习,不是造反!” 公公在大本营召开的联队长以上高级将领军事会议上如此强调,并且在这次会议上,公公隆重向与会将领介绍了宋献策,称他是公公生平最敬仰的人。并授予其大本营侍从室主任一职,原侍从室主任、现在日本的葛三郎转任第一军副参谋长官。 为了表示自已对宋老表的重视之情,公公特意将之前皇爷赐给自已的那件飞鱼服转赠给老表,并连夜请阿巴亥加以缝改,以使宋老表穿上之后能够立时变得体面。 士为有钱人而死,宋献策一介江湖浪人陡然跃为皇军高官,公公心腹,自也是倍感激动。 在经过半个月的实际考察和听取各方汇报后,宋献策帮助大本营最终制定了第二军组建方案。 该方案中,第二军司令长官人选由原联军参谋长官李炎昭担任,这位不管在任何场合都会兜揣一本绿色封皮《魏公文集》,并配有一本巴掌大笔记本的原吴淞水营小旗官在八年之后,终于成为了皇军的高级将领。 其成就已然超跃了原吴淞水营出身的许多将领,尤其是其所著的《魏公练兵三法》、《步兵突击三点训练法》已经和魏公公亲自编写的《步兵校典》一同成为了皇军陆军官兵训练大纲。 除了战功赫赫外,李炎昭格外重视在军中进行魏公公思想教育,他经常对部下们说道,皇军不仅要会打仗,成为大明军事第一的强军,更要时刻坚持魏公公的领导,要突出公公政治思想在全军训练、生产的重要性和指导性。 “皇军的每一位官兵都必须牢牢记住,服从并拥护魏公公的领导,是皇军从一无所有到无比强大的唯一因素!” 这句由李炎昭书写,并经魏公公校正后的标语是每一座皇军军营中都必须有的,也是每一个官兵每日必须诵读一遍的。 军事和政治的双优秀,也使得大本营在讨论第二军司令长官人选时,魏公公第一个提名李炎昭,并获得全票通过。 在上台发表任职感言时,李炎昭的一个小小举动震骇到了于会将领,他并没有首先向京师所在的西南方向鞠躬致意,而是先走到了魏公公面前笔直鞠躬,尔后才向京师方向致意。 这个小小的举动很快就成了全体将领的一致行动。 军参谋长官由朝鲜特别支队长胡全担任,论资历胡全比军司令长官李炎昭要老,跟随公公的时间更长,可以说是公公从创业之初就一直追随的,其后一直奉命驻防朝鲜领导特别支队及朝鲜亲明中正师团。 真正的忠心不二! 按理,这第二军司令长官人选无论如何也应该是胡全,公公事先也征询过其意见,但胡全却表示他的能力不足以担任一军司令长官,并且皇军正处于积极向上时期,更需要一个年轻、富有朝气的将领来领导第二军,而不是他一个马上就要五十岁的老头子。 “我愿意在参谋长官一职上配合李炎昭同志,相信以我的资历可以很好的协调各师团!” 胡全谦让司令长官的举动让魏公公既感动又高兴,考虑到胡全虽然跟随自已时间最长,但除了第一次宽甸进击战外,并没有更多的在一线指挥,也没有经历征日之战,此次平奴战事胡全也是坐镇朝鲜义州负责粮草调度和军械供应,未能立下傲人的战功,所以公公便同意了胡全的选择,任命其为第二军参谋长官。 根据大本营编制序列方案,第一军辖第一至第三师团,第二军则辖第四至第六师团,故担任第四师团师团长一职的是原近卫师团第六步兵联队长丁孝恭。 这位当年在高邮险些用唢呐砸死魏公公的卫所出身军人,更进一步的在向魏公公鞠躬致意之后,高举右臂三呼忠诚。 这一举动也立即得到了全体将领的一致接受。 原近卫师团工兵联队长安国寺出任第五师团师团长,皇帝的表侄,也是魏公公亲密战友之一的许显纯破格被委任第六师团师团长一职。 当听到自己竟然被任命为师团长后,许显纯当时还有些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直到四周的将领们纷纷伸出手向他祝贺,坐在主席台侧的魏公公也亲切的看着他,他才知道自已终于成为皇军中的名符其实的高级将领了。 “好好干,咱家相信你,许兄!” 魏公公给予许显纯高度肯定,鼓励他在新的岗位上再接再励,再创辉煌。 特别联队长一职则由愿意参加皇帝亲军的刘綎之子刘招孙担任,所谓特别联队是指拥有步炮骑协同攻击能力的联队。 此联队编制比一般联队大得多,定编八千余,堪比一个旅团。 刘招孙获此重用,除了他是刘綎之子外,更重要的是其本人无论是武艺还是指挥能力,都是特别出色的。 “招孙呐,咱对不住咧,咱当初说给你刘家争一个侯爷,可现在咱家说话没用了,” 公公拍了拍刘招孙的肩膀,对自已无法兑现承诺感到愧疚。 “公公说的话,从来都是管用的,父亲走时对我说过,只要公公不倒,咱刘家的侯爵就跑不了!” 刘招孙用他那才学不久的军礼向着公公高高竖起了右臂。1603373058 第二百五十二章 魏公公的校长梦 纪念抗美援朝70周年,纪念我们最可爱的人! ........ 新编各师团不采用从前近卫师团三三制,而是二三制,即每师团辖两个旅团,每旅团辖三个联队。 六个旅团长人选也是经多方面考虑的,分别是原皮岛支队的东村太郎、原骑兵联队、公公老家肃宁无赖子出身的赵明、反正汉军将领刘兴祚、萨摩藩岛津平八郎、金州游击尚学礼之子尚可进,原炮兵联队长李兆基。 六名旅团长中,除东村太郎、赵明、李兆基三人外,都非皇军嫡系,但在平奴战事中却各有功绩。 其中功劳最大的当属反正汉军将领刘兴祚,其在战役最关键时率部毅然反正,一举溃乱奴酋哈赤中军大帐,从而使得八旗军彻底溃逃,为我军赢得阿布达里岗战役立下了汗马功劳。 授予其旅团长一职,便是对刘兴祚最大的肯定。 而成为皇帝亲军旅团长,也是刘兴祚吃下的最大一颗定心丸。 杜松之死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若非刘兴祚在吉林崖带兵死守,杜松也不会被建奴合围而死。 “过去的事情以后不要提了,以后跟着咱家好好干。” 魏公公亲切的握了握刘兴祚的手,将一枚银制的平奴一等勋章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同样获得平奴一等勋章的尚可进与公公之间就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他有些难过。 两天前,沈阳传来消息,他的父亲尚学礼终因伤势太重,救治无效去世。 死讯传来的当天,魏公公就亲笔为尚学礼题词,谓:“生得伟大,死的光荣。” “八郎,日本的维新正在进行,帝国的维新也即将进行,是时候为皇帝陛下涤荡这神州的污垢了!” “哈依!” 岛津旅团长将魏公公独赐予他的“尊皇攘夷、天诛国贼”圣带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 能够代表日本参与帝国的维新,是一桩就是死了也能瞑目的幸事啊! 联队长人选也是按功绩各自晋升,如辽阳副总兵杨一科、游击尤世功等不还关内本镇的将领,都担任了联队长一职。 包括叶赫部改编的一个联队,也由布扬古之子雅尔虎担任。公公的好兄弟、黑图阿拉易帜的最大功臣禇英也担任联队长一职,这充分体现了公公对女真同志们的信任。 至于另一功臣阿巴泰,公公已放心的将他交给了刘綎带往四川,若西南方向历史没有变动的话,相信阿巴泰同志一定能够成为西南民族团结的典范。 联队以下军官任命,皇军在战功晋升这一块,早有相应制度,晋升考核以规章制度标准执行就好。 为响应魏公公在几年前提出的皇军“不仅要能打仗,还要能讲政治,要做到军政双优”这一概念,第一军和台湾的警备师团,联合舰队都已经各自组建所属军事武备学校。 台湾警备师团陆军学校就座落于淡水旁边,邻居是有名的高级太监军政训练班。 该学校正式名称为“台湾陆军步兵学堂”。 联合舰队的海军高等专业学校座落于良臣县港口,但这座学校只是为海军的中低层军官及技术人员提供短期培训所在,海军真正的军校是正在江南特区吴淞港口兴建的帝国海军大学堂。 建设强大的海军,是魏公公十分重视的头等大事。因此帝国海军大学校由海事衙门专门拨巨款修建,占地达千亩,可容纳学员千人以上。 不过眼下工程才进行到一半,预计明年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届时,这座海军大学校除了是联合舰队中高级将领的进修之地外,也将是海军的叁谋摇蓝。 第一军在日本成立了两座军事学校,一所位于江户,名为东京陆军士官高等学校;另一座在京都,名为京都陆军士官学校。从学校名称中,就能看出第一军这两座军校主要是培养陆军基层军官。 第一军除了这两座士官学校外,还有一座少年兵军校,对外称大坂特别军事学堂,对内则称少年特攻学校。 军队的核心在于战斗力,战斗力的核心在于优秀的指挥人员,故而第二军成立之后也迅速建立属于第二军的军事学校,在和宋老表下乡视察过后,魏公公将第二军的军事学校定在了抚顺。正式名称为抚顺陆军士官学校。 这所学校是在已经成为废墟的抚顺城修建而成的,学校修成后,各师团便将陆续输送学员至此进行军事能力的提高,政治素养的提高。 但总体上,这些军校属于各军各兵种自已的专门军校,尚未形成一个全军角度,故公公拟在入关之后于京师成立皇军最高军事院校,可称中央军校,届时由他本人担任校长一职。 校长一职,也是魏公公痴痴以念的,再大的官也比过不过这个校长。 新组建的各师团兵力调配为时二十几天,第二军司令长官李炎昭为此忙的可谓是昏天暗地,但却丝毫不敢懈怠。 第二军一旦组建完成,便要进行“关东——81”大演习,这次大演习不仅仅关系到伟大统帅魏公公是否能获得朝廷的重视与承认,更关系到皇帝亲军的存在与强大。 “只有我们强大了,朝廷才不会裁撤我们!” 有关内廷意欲裁撤皇帝亲军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皇军之中流传,这让皇军上下每一个人都感到义愤填膺。 朝廷封赏这一块因为政治原因暂时未能颁布,但公公这一块的封赏却是必须到位的,他老人家始终坚持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这个理念,所以即便最近接收委员会的马车不时南下,但他老人家还是想尽办法筹措了一笔巨资用于全体参战将士的犒赏,以及阵亡将士的抚恤。 努尔哈赤反动集团长达三十年掳掠劫取的不义之财绝对是笔天文数字,他胆敢伪立大金,向朝廷公开叫板的底气不仅仅是他那所谓的八旗铁骑,更是黑图阿拉汗王宫中的藏银。 “诸君,这里的每一枚银锭都是魏公公对我们浴血奋战的认可,也是魏公公对我们最大的心意!” 在联队长以上级别参加的特别会议上,第二军司令长官李炎昭如此说道。 “收下吧,只有收下,我们才能不辜负公公的期望,才能成为真正的皇军勇士!” 司令长官以身作则,将几盆银锭收入囊中,余者见状,均皆以激昂的姿势领取了他们应得的犒赏。 第二百五十三章 咱家从不贪钱! 将领们被赐予的银锭底部都刻有一个汉字——“金”。 奴尔哈赤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汗王宫中那些原定为大金国官银的藏银没能成为他大金与明朝对抗的底气,反而成了平奴官兵们的犒赏。 汗王宫到底有多少藏银,其实是有数据的。 最先进入伪汗王宫清点藏银财富的马祥德第一次就报称:“伪奴居处实有银二百八十三万两,首饰一百二十万余两,余赤金叶、条、锭、饼、首饰十八万四千七百余两,铜钱一百三十五万五千串。余东珠千颗,人参若干。” 这个数据和当初龚正六奉表的黑图阿拉财富相差不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马祥德就又上报了一份清银册单,称:“伪奴居处遭严重破坏,只发现银八十三万两,首饰二十余万两。余只少数赤金叶、锭、东珠。” 相较第一次上报,第二次报单足足少了三百余万两,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个人都没法信! 然而,令人发指的是,这个马祥德在第三天竟然又匆匆赶至魏公公行营所在“盛世豪庭”,称前番统计有误,实有夸大之嫌,其称:“伪居处遭城内乱民哄抢破坏,更焚火毁若干殿处,故只得金银三千余两。” “下官罪该万死,前番所报皆因听信伪奴之子禇英册单,并未亲往查看,这才两次误报,还请公公降罪!” 马祥德一脸的愧疚不安,更因办事不力胀红脸面,那样子看的叫人真是心疼。 当时正捧着茶碗,用清盐嗽嘴的魏公公听了马祥德这说辞,气的把茶碗都给砸了,骂骂咧咧好半天,方才说既是查清了,便都装车清点,运往沈阳供经略衙门核验。 “你这犯了错,误了事,咱家还能替你担着,可要搁了别处,谁个替你担着?” “回去,好生用心些,把东西都装好了,不要再有什么遗漏,派官兵好生护着送走,免得外人说我魏良臣吞了建州多少钱咧!咱家为人最是清廉,岂能担那莫须有的名声!” 魏公公态度摆在那,也希望外人都能晓得他这个态度。 可事情显然不会因为真实的数据而平息,没过多久,沈阳、辽阳、京师那边就谣言四起,说魏公公私吞建奴藏银数百万两之巨! 尤其是在京师,事情被无数倍的放大,竟说建奴三十年存银千万,都叫魏太监吞了,那魏太监简直是贪婪成性啊! “放屁,放他娘的狗屁!大明一年赋税才多少,小小的建州能有千万存银!” 面对那浇到自已头上的污水,公公勃然大怒,并深感心寒,然他老人家的怒火却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更挡不住那有心人的搬弄和夸大。 无奈,公公只得叫魏老九不要再从陆路把银子往老家运,改走海路。然而已是迟了,不仅辽东的百姓亲眼目睹有打着“魏”字旗号的官兵把一车车金银往山海关那边运,就连远在京师的东宫太子也知道了。 “阁老,杨镐也真敢报,可你信吗!建奴藏银才三千余两,这可能么!有人可是跟我说了,那魏太监运银的马车从锦州一路排到山海关了!你说,这银子是不是叫他给吞了!” 朱常洛本就胖,这一发起火来额头都渗汗。中医管这叫虚火。 “从锦州排到山海关,那显然是小民的夸张之语,魏良臣私运建州藏银应该不假,但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的。” 方从哲还是比较冷静的,并且因为某些原因他虽然阻止魏良臣归京,但也不会直接和其为敌,把脸皮彻底撕破了。毕竟,他浙党这边和魏良臣的海事衙门有斩不断、剪还乱的关系。 如此,便如他方首辅对东林党一样,是既想拉拢也想打压,矛盾的很。也难怪魏良臣在辽东时与左右私下议论他方首辅时,用了蛇鼠两端的说法,更言这是猪八戒照镜子,到头了他方首辅不但两头讨不好,更是里外不是人。 “我也知不会如此夸张,但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三千多两吧?” 朱常洛呼呼的出着气,他本意是想用建州的巨额财富缓解国库的空虚,国库有了银子,他这问政的太子才能着手做很多事,最起码可以把自已东宫欠的两百多万两高利贷还一半吧,没想到建州那边就给了三千两,你说能不气么。 “叫山海关那边把建州来的车队都给扣了!” 越想越气,尤其是那个魏良臣还伙同自已的小妹寿宁放贷给他,朱常洛决定抢。 “殿下还是冷静的好!” 方从哲没想到东宫竟然有这个想法,立时规劝,指出魏良臣如今是平奴功臣,他往老家运的那些银子也未必就是其一人的,毕竟皇帝亲军中有很多官兵都是魏在老家招募的。 这要叫山海关扣车,便是把那些官兵都给得罪了。眼下朝廷这边因为筹措不到银子对平奴大军犒赏,官兵们已然有了怨言,这一旦扣车可就是把矛盾激化了,恐怕那个魏良臣也巴不得朝廷这么做。 那样的话,他魏太监就能公然煽动官兵闹事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看着他师生二人联手起来蒙骗朝廷不成!” 朱常洛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其实他也明白自已现在并没有很好的法子对付那对在辽东握有军政大对的师生二人。 尤其重要的是,这师生二人都是郑贵妃一系的人。如果不是郑贵妃在父皇那里说了话,杨镐不可能东山再起的。 如今父皇病重,贵妃被逐,杨镐肯定也收到了消息,为了自保和他那个手握重兵的学生联起手来,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不可操之过急,尘埃落定,辽东那边自会无事。”有些事情方从哲也不好对东宫讲得太彻。 “便依阁老的就是。” 朱常洛闷哼一声,暂把怒火消了,方从哲说的在理,想要解决辽东那对师生其实不是难事,只需一道圣旨便可。 但前提是,他这个东宫得是皇帝。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八千女鬼代大明 热烈庆祝李炎昭同志成为本书第18位盟主,公心甚悦,不枉一路栽培,盼其再接再励,献完腰包献青春。 .......... 欠了两百多万两高利贷的朱常洛其实应该能体会魏公公的处境,欠钱的人睡觉都不塌实的。 除非,这个人想做不诚信的人。 魏公公真的不是贪财,诚如方从哲所想,那些经山海关南下的运银车队其实运送的真不是他老人家的私产。 是浴血奔战的皇军将士应该得到的,以及那些阵亡将士的抚恤。 皇帝亲军的特别之处在于官兵的伤亡是不可能得到朝廷抚恤的,所以,一应的抚恤只能魏公公一人担之。 想要御马监拨银子抚恤官兵,那基本上是想都不用想的。 莫说皇爷病重,内甲子库现在处于只进不出状态,就是皇爷没生病,这笔抚恤金也多半还是落在魏公公自个头上。 当今那位皇爷如果有可能,是恨不得给每个在外的矿监税使、各太监们题一个“自力更生”的。 所以,接收委员会的存在本质上就是为官兵服务的。 人有恒产者,才能恒斗之。 因为种种现实原因,魏公公无法将在辽东阵亡的官兵将领运回家乡埋葬,只能在建州地区修建阵亡将士公墓集中安葬。 中国人讲究的是落叶归根,死也死在家乡,这一点魏公公做不到,抚恤这一块便须尽最大所能让阵亡将士的亲人们感受到公公及皇军对他们的关心。 也让活着的将士们由此看到公公对他们及对他们家人的深切关爱。 人死无法复生,唯有通过物质去补偿了。 此次皇帝亲军共阵亡官兵九千余人(不计夫役、特攻队、降兵),其中肃宁子弟阵亡过千,江南出身官兵阵亡两千余(扬州高邮卫、南都勋贵兵、三大营兵,水营兵、矿兵、募兵等),这些阵亡官兵的抚恤金,公公给定的是每人120两。 如按公公老家肃宁地价计算,便是三十亩左右良田。(因为这几年肃宁参加皇军的子弟经常往家寄送银钱,导致当地的地价较十年前涨了六成左右)。 但按江南地价计算,120两只能购买十五亩土地左右。 对此,公公给出的解决办法是,江南籍阵亡官兵额外可从海事衙门领取每年三两左右的津贴,家里还可以出一至两人在海事衙门和特区工作。 总之,在报名参军、子弟就业、家庭种植、经济生活方面,阵亡官兵的家人都能得到优待。 军中曾有人建议大队长以上将领阵亡的,可以子弟世袭其职。但公公思虑之后,担心这样做会导致皇军在将来演变为又一个卫所军,所以没有采纳。 公公希望不管是什么人,都应当通过自已的努力去奋斗,而不是靠父辈的福荫。 当然,在物质这一块,公公还是要给予满足的。 个人奋斗是一回事,物质的补偿是另一回事。 其余非江南出身及非肃宁子弟的抚恤金也是一样,只要是给公公卖命的,公公不会区别对待。 只是因为皇军在创立之后到现在,在军籍这一块有些乱,主要是因为南征北战的缘故,导致很多士兵的来源与军籍都没有形成一个定册,这就使得抚恤金发放存在很大困难。 公公已经着大本营专门设立一个阵亡将士事务司,负责官兵出身来源和家人的详细清查。 并行文各军及联合舰队,现在册官兵一律填写个人出身简表,仔细写明他的出身及家人联系方式,方便日后的统一管理。 这件事看起来是小事,但实际上也是一个大工程。 宋献策对公公的这些安排就很钦佩,认为这些措施会极大提高公公在皇军官兵中的形象,并有力的凝聚官兵向心力,为今后的动员工作和兵源补充提供臂助。 公公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好处,但是代价很大啊。这大明朝九镇有哪一镇会如他老人家这般如此重视阵亡官兵抚恤呢。 那些个将领家丁还好些,普通的卫所兵死了就是死了,其家里的地不叫军官改为其他人家的,那就是最大的德政了。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 公公就是这个德性。 为了尽可能的为财政解负,公公授意新成立的生产委员会内务委员会开始对建州城内的原八旗人员进行甄别。 甄别对象甚至包括他的好兄弟,担任联队长一职的禇英。但在内务委员会人员仔细向禇英讲解了相关政策后,禇英本人自愿向生产委员会进献白银三千两。 正在阿布达里岗视察建州妇女特别劳动营的公公闻讯后,着即命人给禇英带话,称这三千两算是他魏公公借的,等日后财政资金宽余了肯定如数奉还。 已经不再是什么大汗幕僚,也不是什么贝勒老师的龚正六被内务委员会的人带走了。 龚正六的家人吓的找到了禇英,希望这位从前的大贝勒能够解救龚先生。禇英却没敢去找,因为他听说内务委员会那边要搞一次什么建州风气大转变运动,运动对象主要指向了从前的女真反动集团帮凶。 他好不容易拿三千两买了个过关,哪里还敢沾惹这事呢。 龚正六的家人大失所望,建州城内其余的原八旗人员听说了这件事后,对禇英也都是寒心。 在送自已的七弟阿巴泰启程随刘綎入关去四川时,禇英曾将阿巴泰偷偷拉到一边,说自已有些后悔。 阿巴泰好生安慰了大哥一番,转头就将这事密奏给了魏公公。魏公公倒没说什么,只叫人给禇英带了几本自已平常爱看的书,说书本能让人愉悦,放下心头事。 望着那几本无字小画书,禇英怔了许久,长叹一声,第二天竟向所属师团长许显纯请辞联队长一职,说自已近来不知为何腿脚突然不便,实再难带兵打仗。 许显纯将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军部,司令长官李炎昭同参谋长官胡全商量之后,认为禇英如果真的腿脚不便是不好再在皇军中任职,便联名向在外视察的魏公公上奏,请将禇英从现役部队转到生产建设兵团任职。 刚刚抵达沈阳和恩师杨镐商议“关东——81”大演习的魏公公回信第二军,同意第二军的请求,禇英从现役联队长改任生产建设兵团三江平原开拓先锋团副团长,这个三江团的团长是原还乡团的福阿满。 此时正带领三千余团员疏通三江汇交地区的水利,并营建用于兵团主力开拨至之居住的房舍。 魏公公在外巡视这段时间,宋献策一直是跟着的。他是公公侍从室主任,不跟着公公又能干什么去。 只是这家伙看起来好像有点不怎么上心,时常关起门来鼓捣什么东西。这天晚上,公公刚跟杨镐商量了下有关沈阳驻军将领的工作安排问题,还没来得及和清夫人阿巴亥就寝,宋献策就鬼鬼崇崇的摸了过来,然后以吃惊的语气告诉公公他夜观天象,发现大明国运将终。 没等公公明白过来,这老表就递给了公公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八千女鬼代大明”。 第二百五十五章 职业造反 八千女鬼代大明? 公公的呼吸有些急促,老表这是在给他玩拆字的梗呢。 也怪他老魏家这个姓不吉利,拆来拆去都跟女鬼挂钩,倘若姓李的话,十八子主神器,听着多得劲? “宋兄这是什么意思?” 魏公公将那张纸条又递还到宋老表手里,并且下意识的朝老表的胳肢窝瞄了眼,他怕对方胳肢窝里弄不好夹了半本《论语》,又或者在肚皮下面裹了黄袍。 “大兄弟你知道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但于奇门遁甲及图谶等术却是精通得很,这几个字便是我夜观天象,尔后熬了一夜方才破出的天机啊!” 宋老表又将纸条硬塞在公公手里,这张纸条真是他的心血。蕴含的不止是他个人情感,更有他的个人抱负。 一来一回,动作简单,但内中却是公公与老表的心理较量。 “别闹,” 公公没有再递还纸条,将纸条揉成团揣进了兜中,斜了眼精神头子很足的老表,“宋兄莫跟咱开这玩笑,这几个字流传出去,那是要杀头的咧。” “这是天机,你不信也得信!” 宋老表态度十分坚决,并且又从怀中摸出一叠纸来。公公透过油灯的光线一看,真是啧舌。 那叠纸上写满了童谣啊。 什么“关东有个魏公公,一心为国为人民。莫看身残志却坚,平完建奴平宵小。” 什么“皇军儿郎公公带,皇军攻城管教赢。只消公公下命令,关门再大也挡不住。” 又什么“流入鸭绿江,陷于大凌河。若要上九天,须出山海关。” “魏公公,爱人民,人民也爱魏公公。他一心要把国来富,一心要把军来强。中原要是没了鹿,公公就把鼎来扛。” 看起来都是大逆不道,足以拖出去砍上十八回的妄言、谣言、反动透顶! “宋兄你这些天来闭门不出,就弄这些玩意?” 公公摇了摇头,这个宋老表,不愧是职业造反派。这明明生活过得很安稳,有吃有喝,跟着他魏公公狐假虎威在沈阳城横着走,就这还不满足,还想着蛊惑他小魏造反,真不知这老表心里想什么。 单说老宋搞的这些童谣,水平真是低下的很,正经读书人哪个能瞧上。但是,公公不得不承认,就是这种低级童谣却是比进士老爷们写的榜文更受百姓欢迎,因为通俗易懂。 好比他魏公公写的那些诗,就是专门给人民群众写的。只有人民群众看得懂,才叫好东西咧。 关东有个魏公公,就这话一听,老百姓们哪个不晓得咧。 “玩意?” 宋老表生气了,魏公公的用词有些伤了他的自尊。 “这不是玩意,这是天机,天道,是滚滚洪流也无法阻止的大道!” 过于激动愤怒的宋老表将烟头狠狠的掐灭在桌上,“这些天来我跟着你走遍了大半个建州,也看到了你麾下的虎狼之士们,当时我就想我这次出关来对了!你这里啊,是风云际会,是天下英雄汇集之地,你这个魏公公,那是三国的曹操,唐末的朱全忠,五代的香孩儿啊!” 公公确信宋老表不是在那信口开河,因为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很真诚。 好像他魏老二真就是大英雄。 “宋兄慎言呐!” 公公有点慌了,这老表打鸡血要人造反的心态忒是吓人。虽说自个是天命之子,但直到目前为止,公公也没有取明自代的意思啊。 而且,现实条件也不允许。 “你莫慌,也莫怕,明之国运将终,此天象警示,八千女鬼代大明,这也不是我宋某人闭门造车臆想出来,而是老天爷给的征兆啊!” 宋献策神神叨叨的将几枚王八壳往桌上一扔,“看懂了吗?这卦象明白无误的告诉你我,天下将姓魏啊!” 隔行如隔山,公公真的没本事从几枚王八壳上看出天下怎么姓魏了,但考虑宋老表是专业人士,他虽然极度怀疑,但是最好不要当面质疑,免得老表心里窝火。 所以,他不吭声。 “世上事得走一算三,对于大兄弟你而言,就不止走一算三这么简单,而是走一算百!否则,这血光之灾迟早还是要来的。” 宋老表摸出烟盒来给自已点上,“前番我与你说过,朝廷会要你命。因此,你得关门演兵,叫朝廷那边跟你和亲,把这眼面前的急难化解过去。但和完之后呢?难道你就看着朝廷那边卧薪尝胆,积蓄力量要你的命?” 不等公公有所表示,宋老表手就摆了起来,“你别说那些没用的,实话跟你说,你必须听我的,要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宋兄到底要咱如何吗?” 公公也挺烦的,“你总不能真叫我造反吧?” “没叫你现在造反,我是说你得先走几步,比如跟你的一些前辈么学一学。” 宋献策列举了几个公公前辈,如李辅国、如俱文珍、如王守澄、如仇士良、如田令孜。 公公历史还算不错,这些家伙无一不是晚唐的大宦官,都是能把皇帝换了坐的大珰,只是这些家伙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你不学他们,难道还要学王振、刘瑾不成?什么叫没好下场?那是因为他们身边没有我宋献策!” 宋老表再一次证明了自已的重要性。 “关东大演习不止是你大兄弟你一鸣惊人之时,泼天富贵也将从现在开始啊!” 宋老表就跟个精神病人一样,拉着公公说了好大一通,强调他比须借着这次关东大演习渗透朝中,先跟李辅国他们这些前辈学,然后再进行下一步改朝换代。 本质上,是一个缓图,一个急进。 但归根结底,还是造反。 公公真是对老表无语了,他道:“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宋老表还真说了实话,他道:“老子好不容易享了福,有了权,有了钱,可不想你那么快完蛋。” 说完白了公公一眼,“不帮你篡了这明朝,难道要老子继续走南闯北给人算命去?” 魏公公苦笑一声:“咱是个太监,怎么能篡江山社稷呢,天下人也不会同意咱一个太监坐龙椅吧。”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愿不愿意。你不要忘了,你身边有我呢。” 宋献策冒了个烟圈,打小时候他就是以国师自居的。 造反,他是专业的。 虽然,没实践过。 第二百五十六章 裁撤驿站 内廷堪验 宁远,中右所的曹庄是山海关往辽阳的必经之地,因此辽东都司在此设立了军驿,就叫曹庄驿。 现驿丞是个姓牛的老头,早年是宁远参将的家丁,后来打蒙古鞑子负了伤便叫这参将派在曹庄驿当驿丞。 驿丞没有品级,也是个不入流的职司,但曹庄驿地处要道,迎来过往官员很多,所以中右所这边给曹庄驿的一应供应都不错,再加上曹庄驿本身又有百十亩地补贴着,所以老牛头这二十年来在曹庄驿过得还算滋润。 十五年前还娶了曹庄的一个黄花闺女,接连生了五娃,三男两女,把个老牛头喜得合不拢嘴。 只是,几天前老牛去了趟卫所回来后就有些精神不振,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婆娘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老牛为什么如此,皆因他去卫所的时候听百户大人讲了,沈阳的经略大人准备裁撤辽东都司所辖各卫所,包括各卫所辖的军驿也都要裁撤。 这意味着老牛可能会失去曹庄驿丞这份职司。 “麻将军这一死,莫说你老牛了,就是我们这帮人也不遭人待见。”那百户跟老牛说的明白,他们现在就跟没娘的娃一样不受人待见了。 麻将军说的就是从前的宁远参将,年初随山海关总兵马林讨奴阵亡的管开原副总兵事的麻岩。 看着百户大人都为自已的出路愁眉苦脸,老牛还能说什么,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到驿站。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搁哪都不歪理。以前麻将军在时能照顾到他们这帮老弟兄,可如今麻将军自个都不在了,还有谁能把他这个残疾的老牛想在心中呢。 百户说经略衙门要搞的什么新军制老牛不懂,反正他知道包括麻将军在内的辽镇官兵们多半都死在了建州,所以眼下谁兵强马壮,谁就能当辽镇的家。 具体如何个裁撤法,经略衙门没下明文,但老牛离开卫所的时候看到几个穿着大棉袄,头戴大盖帽,腿系白绑腿的家伙们在跟卫所管册的镇抚使老刘争论什么。 看刘镇抚那一脸通红的样子,显是这帮自称是奉经略衙门下来清册的所谓皇军没给卫所这边什么好话。 卫所这些年也确是有些不像话,真个说能上阵打仗那是睁眼说瞎话,净是帮种地的玩意。 谁也不指望卫所这帮人还能替朝廷卖个命什么,可哪个能想到几万官兵就这么叫辫子兵给杀了个干净呢。 老牛想不通,到这会也想不到麻将军是怎么死的,他手里那几百家丁又是怎么没的。 不能细想,因为一细想老牛鼻子就酸,那些个家丁里的老人哪个不是他老牛熟悉的。 这往后老兄弟们逢年过节聚一聚都没法子喽。 眼面前也得顾着自个这一家老小,五个娃呢,大娃过两年就得讨媳妇,要是没了驿丞这差事,老牛怎么养活一家老小,又怎么讨儿媳妇呢。 这驿站跟着自已十几年的几个老伙计又怎么办? 老牛那是真愁啊,但现在经略衙门还没具体说怎么个裁撤,他就不好跟下面的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这也是人老了的缘故,要搁十年前听说这事,老牛肯定带人上去闹。百户那边不也说了,沈阳经略衙门那边天天有各地卫所的人过来闹,听说闹事的人里都有参将、游击。 但似乎也没闹出个什么事,那经略大人可是皇帝派在辽东的钦差,当兵的管着,当官的也管着,当百姓的更管着,那支把建奴打趴了的皇军也挺着这位经略,这辽镇的文武也就是敢嘴里闹闹,哪个还敢真给经略大人来一出辕门哗变的戏码来不成? 辽东如今可没李太傅撑着喽! 十年前关门兵变那会,辽东人心那是一个齐,把个税使高太监硬是给撵出了山海关,后面来的那个姓张的公公不是也没敢搞什么秋后算账嘛。 为啥? 就是因为咱辽镇的官兵心齐! 可现在,哪还有什么辽镇啊。 老牛心酸,李太傅一死,辽镇上下就好像没了精气神。这一回打建奴,又把整个辽镇给折了进去,尔今都是什么皇军的天下了,听说那帮皇军还是听一个太监的。 啧啧,这真是世道变的很,一个太监都能带兵,难不成朝廷真就没人了不成。 不过就算裁撤,也不应该裁到驿站吧? 老牛觉得百户的话未免有些多虑了,驿站可是管着车马迎送之事,不管是地方还是京里,每年有多少官往来啊,这要是没了驿站,这些官吃什么住什么。朝廷的汛道还要不要了,没了驿站,军情谁来递送呢。 便真是要裁撤辽镇,多半也是裁那些不能打仗的卫所,驿站这一块不可能动的。 老牛越想越对,这正想着呢,驿卒王三过来说是京里来人要住驿站,拿的是锦衣卫的贴子。 老牛心里有事,这会别说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人来他也懒得去招待。就叫王三自去给安排住处。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一天没把他老牛裁了,没把这曹庄驿撤了,他们就得把事做好。 “刘公公,我看今晚就在这里住一夜吧,明日就能到辽阳城了。” 锦衣卫试百户李维很是恭敬的帮宫中那位刘公公将行李从马车上提进房间,又出去叫驿卒打来热水来给刘公公洗个脚。 这位刘公公就是司礼监文书房的写字太监刘时敏,此番出关是奉司礼监差使往建州堪验亲军人数,以便内廷报皇爷封赏的。 因为辽东原是没有镇守太监,所以也没有镇守府可供行文,所以有关内廷堪验等相关文书现在都是直接送到沈阳,由经略衙门再转送建州镇守太监处的。 刘时敏出关有些迟了,他原是应该上个月就出关的,只是司礼监掌印孙公公觉得太急的话,可能会让建州那边生什么疑心,再加上户部拿不出封赏平奴官兵的犒赏,这事便就拖了一阵。 孙公公倒是有心从内库拨些银子犒赏亲军,毕竟亲军是御马监所属,是他内廷的兵马,可皇爷病重着,管库的太监没有皇爷的手谕不敢往外拿银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过山海关时,辽东税使张晔公公设宴款待了刘时敏,并按规矩赠送了三百两程仪。 这个张公公当年任通湾税使时,跟东林党的李三才关系十分紧密,两人联手在张家湾开发地皮,很是赚了一笔。 驿站弄好了饭菜,李维将贴子递给驿卒勾画,又将所带的住驿凭证撕下一格交给驿站做核算凭证,这才上楼请刘公公用餐。 刘公公话不多,又喜欢看书,一路在马车上都是手不释书,吃完饭后便要李维他们自歇着。 夜色很快黑了。 刘公公看了一会书不自觉就睡了,一天马车坐下来,饶是他年纪不大也累的呛。 驿站里也没有别的客人,驿卒们把马喂了之后就关门休息了。老牛不住驿站,他家离驿站也就两里地,见晚上没事便早早回去了。 大概戌时三刻左右,一个人影却摸黑走到了驿站大门,然后取下门栓在门后侯着。 约摸小半柱香后,一队明显是官兵的壮汉悄悄摸了进来。 情节有些卡文,又要照顾一些读者强烈要求快进的心理,又要照顾到不能潦草,着实困难。展开写,被你们骂水,不展开写,又如何切进到要点,为难。 第二百五十七章 坦白从宽 官兵是簇拥着一个穿了双皮靴,系了件披风的矮胖子进的驿站。 这伙人动作很是熟练,似乎受过什么专门训练,进了驿站之后便分成了几队,悄无声息的就将驿站给围死了,连处死角都没留下。 莫说楼上已经熟睡的刘公公听不到动静,就是那些才睡没多久的驿卒们也是听不到半点声响。 “是宋主任?卑职锦衣卫李维,是田尔耕大人麾下。”李维不敢将灯笼直接朝来人脸上晃,只将自已的名贴摸出递了过去。 “是我,” 矮胖子显然就是新任皇帝亲军提督太监魏公公侍从室主任的宋献策了,他接过李维的名贴打开看了之后,微一点头,道:“魏公公经常提起你...人在?” “在的,二楼,睡了。” 李维朝楼上看了眼,侧过身前头带路。 宋献策也不多言,示意手下随他入内。众人入得站内,脚步声虽轻但还是惊动了已经睡下的李维三个部下。 三个锦衣卫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提刀就从屋内摸了出来,待发现大堂内来了一大帮子人,自家顶头上司也在其中,不由都有些惊讶,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发生了什么事。 “没你们什么事,” 李维朝手下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退回房间,然后回身向宋献策道:“卑职这就去请刘公公下来。” 宋献策微嗯一声,随手拿了个长凳坐了。 李维提着灯笼缓步上了楼梯来到刘公公门外轻敲几声,唤道:“刘公公,您睡了么?” “什么事?” 被惊醒的刘时敏是侧睡的,转过身朝门外看去。 李维在外低声道说是辽东镇守中官府的人过来了,请刘公公下楼一趟。 “镇守中官的人?” 刘时敏眉头皱了皱,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起床穿戴开了门。门外就李维一人,刘时敏问道:“人在哪里?” 李维道:“在楼下。” 刘时敏也没有多言,随李维下了楼。到了大堂却见十数名看起来似兵又非兵的人站在那里,又有一个矮胖子坐在一条长凳上正盯着自已看,脸上似笑非笑。 “可是文书房的刘时敏公公?”宋献策笑着站了起来,朝有些困惑的刘时敏抱了抱拳。 “你是?” 刘时敏上前,仔细打量了眼面前的矮胖子,其穿着有些怪异,似官非官,似民非民,不知其究竟什么身份,但可以肯定这人绝不是宫中的人。 “好叫刘公公知道,在下宋献策,现在魏公公身边任侍从室主任一职。”宋献策自报家门。 这个家门把刘时敏听的真是愣了一下:什么侍从室主任?这是入流的官还是不入流的官? 按住心头疑惑,刘时敏问道:“是魏公公叫你们过来的?” 宋献策点头道:“正是!接到宫中行文后,魏公公便叫在下从建州赶来,说是刘公公乃是内廷特使,出了山关海便得好生伺候着,要不然宫里得有人说魏公公不懂事了。” 刘时敏不以为然道:“魏公公想多了,他是平奴大功臣,咱家不过文书房区区写字太监,何敢劳他专程派人来迎。” “魏公公可是说了,刘公公是近中枢之人,又受司礼监诸公差遣出关,便是上差,理应专程过来迎侯,另外嘛,” 说到这,宋献策忽的拍了拍手,有些好奇道:“宋某是特意跟魏公公求的这趟差事,只因宋某对刘公公一件事特别好奇,想当面问问。” “噢,何事?”刘时敏也有些好奇。 “当然是那八千女鬼的事了,” 宋献策眯眯带笑,“在下想知道刘公公到底是做梦做出来的这八千女鬼,还是刘公公自个推算出来,亦或是刻意而为?要是刻意而为的话,宋某就得跟刘公公讨教讨教了。” “你什么意思?” 刘时敏面色一变,刚要开口一个人就走到了他身后猛的掐住了他脖子,将一团麻布塞进了他嘴中。继而又有两人过来将一口麻袋罩在了刘时敏头上,然后整个人就被给装进了袋中。 给刘时敏嘴中塞麻团的是李维,见刘公公完全被装进袋中后,他向宋献策点了点头。 宋献策也向他点了点头,两个人什么也没说,继而宋献策便起身拍了拍屁股拔腿走了。 很快,大堂内就又空无一人,只有李维站在那沉思什么。募的,他突然转过身看向西侧楼梯角落里的两个驿卒,冷冷道:“锦衣卫办案,你们莫怕,此间事也与你们无关。” “是,是。” 那两个听到动静偷偷出来看的驿卒冷汗都叫吓出来了,能不害怕么,就刚才宫里来的公公叫人给用麻袋套走了啊! ........ 被套进麻袋的刘时敏依稀能分辨自已是被扔在了马车,随着车轮的转动,马车不知往哪个方向驶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颠的有些昏头的刘时敏终于被人搬下了马车,然后又被人扛着走了一段路,最后被丢在了一处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又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刘时敏依稀听到耳畔有人的脚步声,继而终是听到耳畔有人在说把他放开。 袋口被解开后,刘时敏的头一下露了出来,他的嘴巴里被塞了麻布,双手又被扣着,因此只能用鼻子深深的呼吸。 接连呼吸几次后,有人过来将他嘴里的麻条取出,又拿匕首替他割断了绳子。 继而,又有人过来将屋内的蜡烛都给点上了,特别的刺眼,刺的刘时敏眼睛都睁不开。 等他眼睛适应下来时,这才发现这屋内的墙上挂满了铜镜和西洋人的玻璃镜,镜子的折射作用使得屋内充满光亮。 而他的正对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均是头戴大盖帽,身穿黄色制肥,臂上缠了一条白布巾,上书“宪兵”二字的男人。 不等刘时敏弄清楚这三个所谓“宪兵”的男子是什么人,中间那个已经猛的拍了桌子,喝道:“刘时敏,到了这里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坦白从宽,二是抗拒从严!” “快说,你为何散布八千女鬼的谣言,又是受何人指使散布此谣言!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宪兵在行动 鉴于辽东镇的特殊情况,以及为了整个辽镇的治安维持,打击犯罪,保障人民安居乐业,侍从室主任宋献策在经实地调研之后,于九号向魏公公进呈了关于建立一支直属于大本营领导的特别内卫组织的方案。 宋献策认为,这支特别内卫组织的作用主要在三个方面,第一项便是监视原辽镇军官思想动态,取缔“反魏”言行;第二项是搜集关内关外情报,包括女真、蒙古等;第三项是针对关内日益高涨的“反魏”言行进行秘密的工作,并及时做出必要的反应;第四项则是承担辽镇的治安整肃,打击犯罪。 辽镇两百余年来一直是都司卫所体制,和关内的府县衙门治理体系有很大的区别,可谓是军政一体化。 故而,卫所不仅仅是驻军,更是负责本地民政和治安的机构所在。换言之,卫所军实际也承担着捕快衙役的工作。 现辽镇主力已没,剩余老弱残兵无法担负辽镇的防御任务,以及基本的军政领导。 因此在魏公公的建议下,辽东经略杨镐已经上书朝廷请求于辽镇改制,以皇帝亲军代替原先的辽镇兵马,并将整个辽东都司改土归流,设立省级布政使司治理。 朝廷在收到杨镐的奏疏后却是没有反应,一方面皇帝病重,另一方面是内阁根本不予理会。 甚至传闻东宫有意召回杨镐,改派东林党人、礼部侍郎韩爌出任辽东经略。但因东宫只是问政,杨镐又是皇帝所任命,召回也须皇帝,可皇帝那里根本无法视事,故而东宫未能得逞。 另外,在听说郑贵妃遭中宫撵出乾清宫后,杨镐也是加快了与其学生、提督亲军太监魏良臣合作的脚步,已于近日行文辽镇,命都司以上将领至沈阳开会。 另经略衙门也出了数道公文,命辽东都司所辖各卫所即日起接受皇军清查,可用者留用,不可用者计算军龄加以补偿退军还民。 伴随经略衙门这些公文一起动身的是皇军第二军的两个新组建师团,现第四师团已进驻沈阳城外,于浑河两岸扎营;第五师团已进驻辽阳,陡然而至的皇军官兵吓的辽东巡抚周永春连夜入关向蓟辽总督汪可受汇报“军变”。 这纯粹是小题大作了。 但杨镐的“一意孤行”实际上已经是引起了辽镇文武的反对,因此各种他与学生魏太监的传闻和谣言就层出不穷了。 诸多“反杨反魏”的言行很快就引起了宋献策的重视。在他看来,这些谣言的散布会冲击到他的本职工作,也会大大影响到他宋主任日后的富贵。 因此,在实地考察,并深入群众调研之后,宋献策结合辽镇实际情况建议的特别内卫组织方案,就很符合辽镇目前的实际情况。 魏公公也认为这个提案很好,目前皇帝亲军只有大本营所领导的“菊机关”以及日本的复兴社等机构,但这些机构更多的是在情报方面体现作用,并且也是针对国外,如日本,如朝鲜。 在国内这一块,皇帝亲军的情报体系还很欠缺,并且随着亲军接替辽镇,势必就要承担辽东三百多万人民的生命安全,建立一支特别内卫组织,使之具有“执法者”意义,是很有必要的。 有鉴于此,公公欣然题字“宪兵”二字,命第二军抽调2500名优秀合格官兵组成直属大本营的宪兵总队。 宪兵总队长一职由魏老九出任,副总队长则由在五女山作战表现突出的原幕府特攻队立花道雪出任。 初步规划,宪兵队总部将设在沈阳,以下又有辽阳分队、广宁分队、铁岭分队、金州分队等。 各地的宪兵队除了维持当地治安,打击犯罪外,也将对皇帝亲军官兵的军纪军容进行监督。 但宪兵队当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打击“反魏”分子。 “内字一号专案”就是宪兵队成立后接手的第一桩大案,为此副总队长立花道雪亲自审讯。 “内字一号专案”是由魏公公批准,侍从室宋主任亲自主抓的大案,目的便是要查清在京师的宫廷之中是否已经形成反对魏公公的反动集团,这个反动集团是一摄人,还是一大部分人。 在抚顺视察时,魏公公认为当下局面有被瓦解的危险。他认为,关内的朝廷之中,不分内外有着广泛的反对皇军及他老人家的集团存在,这些人把持高位,对朝局和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有着十分的影响。 “阴谋集团的首要目标就是咱家,他们通过打倒咱家从而打倒整个皇军,破坏辽东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宫中的大小太监很重要,如果这些人与咱家为敌,终日在皇爷或东宫那边刮咱家的歪风,那用不了多久,咱们辽东呐就会变颜色。中国历史上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嘛,上面一变,就全都变了。” 魏公公对敌对势力的手段认知的十分清楚。 有一次他对宋献策不无真心说道:“咱现在辽东干的这些事情,朝廷里面接受不了,马上要进行的关东大演习他们也接受不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威胁...要是将手中这点兵马拱手让给他们,我及皇军的许多先烈付出的精力和牺牲就付禇东流了。” “当然,我个人肯定是没有私心的,但我一想到要按他们的走法重新回到老路,我就见不得。他们想要整倒我,无妨,大胆来嘛,只要皇军将士听咱的,咱就坚决不让他们得逞!” “我们的太监当中,有很多人啊打小就进的宫,他们在内书堂学习,根本没机会接受人民群众,书读出来就分配当监丞、少监,成了老爷。对付这些人,咱不能跟他们讲什么斗争,咱只能整他们。” 立花道雪作为直接审讯刘时敏的宪兵队负责人,在审讯上颇是下了苦功。担任其助手的是原宁远伯府家将的沈炼,此人在十年前曾和魏公公有过短暂的相处,后来李成梁被召回京后他便在李如柏手下听命。 不过沈炼没有随李如柏参加平奴战事,而是在其老家铁岭帮着打理家事。 周铁心前往铁岭清查李如柏通敌一案时,魏公公曾特意吩咐若是遇上沈炼这么个人,可叫其到建州寻他。魏公公这人还是很念旧的,不想沈炼跟着李家这条大船沉沦下去。 已经实际没事可干的沈炼是来建州寻魏公公了,但他并没有“出卖”李家,自始至终也不曾交待过李如柏和建奴私通的问题。但这不影响魏公公用他,宪兵队成立后魏公公就将沈炼派给了魏老九。 沈炼认得刘时敏,刘的父亲刘应祺早年是辽阳的副总兵,当年他在李如梅手下时见过此人。 可惜的是,刘应祺对李太傅一直不满,导致李太傅后来将刘应祺给整死了。已经进宫的刘时敏因为能力有限无法援救,故而对李成梁一直抱有恨意。 对刘时敏的审讯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内刘时敏不仅没有得到休息,甚至连吃喝都没有。 但这人的嘴巴真是紧,两个时辰愣是没有吐露半个字来,只咬死牙关说他是内臣,奉司礼上差而来,你们既非厂卫,又非刑部,更非官府,岂能未经法司逮捕审讯于他。 因宋主任那这有过交待,不可对刘动刑,似乎魏公公那里对此人的才华很有兴趣,所以立花道雪也就没敢用刑。 “沈桑,这个人很硬,不好办啊。” 立花道雪点了根烟抽了起来,沈炼也很苦恼。 不远处的一间屋中,宪兵总队长魏老九正在拷打一人,此人赫然就是沈阳参将贺世贤。 “说,你养那么多蒙古、女真家丁于府上,用意何在,你是不是想对杨经略和魏公公下毒手!” “辽东巡抚周永春有没有叫你煽动闹事,你给关内送去的是什么信!” 魏老九恶狠狠的又抽了贺世贤一鞭子。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关东特别演习的铁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贺世贤的骨头比隔壁的刘时敏还要硬,他是带了两名亲兵在往经略衙门议事途中叫一帮所谓的宪兵给捉拿了,然后也是连夜被带离了沈阳城。 这已经是贺世贤被第三次拷打了,对方明显是想将贺世杰定成阴谋煽动哗变的主谋,然后借此发挥掀起一场大狱,将辽镇那些没有惨死在建奴刀下的将领们整肃掉,从而可以彻底将辽镇控制住。 这是阴谋,大大的阴谋! 天地良心,虽对杨经略裁撤辽镇不满,贺世贤也的确和一帮将领找过杨经略论理,并且在不同场合说过杨镐这是过河拆桥,说那劳什子皇帝亲军是想雀占鸠巢,但说他贺参将私下煽动哗变,想重演十年前“关门之变”,那也真是冤枉他了。 贺世贤没这个胆量,至少,在皇军第四师团突然开到沈阳城外浑河两岸扎营之后,他就没想过以哗变这一手段逼迫杨镐的念头。 至于说他手下私蓄了上千蒙古、女真家丁,这种事在辽镇不是家常便饭么,哪个将领手下没有蒙古鞑子和女真鞑子卖命? 早前宁远伯李成梁在辽镇时,那家丁中都有好几千鞑子呢。就那奴尔哈赤当年不也是李成梁的家丁么。 怎么到他贺世贤这里,这些家丁就成了意图不轨的存在了? 贺世贤冤枉。 只是贺参将的冤屈无处喊去,他都不知道自已被那些宪兵带到了哪里。但他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只要他咬死不承认,对方就拿他没有办法。 别看审讯他的人凶神恶煞,恨不得马上就弄死他贺世贤,可贺心里明白,对方就是色厉内荏,他们不敢真的弄死一个朝廷参将! 魏老九是不敢把人弄死,因为魏公公叮嘱过,对辽镇将领是要“整”,但必须遵照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能死人。 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人贺参将就是抵死不认,他魏老九也真是没招了。 叫人把贺世贤放下后,气呼呼的出来就瞧见副队长立花也垂头丧气的,知道立花这里肯定也没审出个什么来,心里不由更加懊恼,早知道这差事这么难办,他宁可去当个联队长,也不来当这个什么总队长。而且,他可不愿意成为魏公公说的什么特务头子。 “阁下!我的办事的不行,你滴责罚我吧!”立花也是没脸见总队长,把腰躬得快下地了。 沈炼将刘时敏不肯招认的事简单说了,老九听后急的直挠头:“活他娘的见鬼了,这有鸟的不认,这没鸟的也不招,叫老子怎么有脸去见公公。” “阁下,那人的嘴硬,不怕死滴的很,又不能动刑滴,着实滴难办。”立花也是一脸苦恼,他也是赶鸭子上架,从前可不曾做过这种事,真是没经验的很。 是难办啊。 魏老九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将事情报上去的好。很快,“内字一号专案”的初审结果就报到了已经到了宁远曹庄驿的魏公公手上。 “宪兵队那里还是缺少专业人员,回头得跟锦衣卫借调人手过来,这方面锦衣卫有经验。” 魏公公将报告丢给宋献策,对老九他们没能审出个东西来,公公一点也不奇怪,并且也不气恼。 “不是老九办事不力,是你给框了红线,这要人开口哪能不动刑呢?”宋献策对老表这磨磨鸡鸡的性子着实不满,都是你老表嘴里说的敌我矛盾了,哪能还搞什么优待,不让动刑的呢。 “要文斗,不要武斗嘛。这审人也是个技术活,老九第一次干这事,没经验不要紧,可以慢慢培养本事嘛,这女人生孩子还有个头一回的说法,不急,不急。咱们要给老九,也要给宪兵队的同志们成长空间,一回生二回熟,过个几年你再看嘛。” 公公“呵呵”一笑。 宋老表白了公公一眼:“你说你费这么大功夫干什么?直接替他们写一份不就成了。” 闻言,公公也白了老表一眼:“我是个好太监,不是坏太监。” 宋献策哼了一声:“都一样,好坏你都是太监。” “你把后天的阅兵稿给咱写出来,宪兵队那边的事不要你掺和,另外,八千女鬼的事你最好给我消停点,别背着我在下面煽风点火,把我架在火上烤。” 公公没劲答理宋献策,这个满脑门子唯恐天下不乱,好让他发挥平生所学的职业造反家有时想法很偏激。 就好比宪兵队这件事,这宋矮子一开始竟是叫他弄几千娃娃来训练,说什么叫孩儿宪兵。 说什么只叫出了孩儿兵,孩儿夺了北京城。 真是叫公公蛋疼的很,不过这倒让他想起日本那边还有个少年冲锋队呢,回头得给第一军捎个话,叫把冲锋队好生利用一下。 “老牛,过来坐嘛,” 公公亲切的抬手要驿站的驿丞过来说话。 老牛脸皮绷的紧,因为他很害怕眼前这个年轻的太监。原因是这会驿站外面至少有上千执刀持铳的虎狼,那些家伙一个个看着浑身透着杀气,听说都是在建州砍过鞑子的皇军。 公公知道老牛心里紧张,便和他聊了聊家常,问老牛在辽东多少年了,这腿伤是怎么负的,老牛都一一说了。后来又问起家里几口人,生活如何,讨着媳妇没...... 也不用很刻意,就是拉家常似的,问的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渐渐的倒是让老牛有些放松下来。 “你是老辽东了,又替朝廷流过血负过伤,往后啊就安生在这驿站干,” “公公,小的怕是干不得了。” “怎么?” “听说经略衙门要裁撤我们曹庄驿,”老牛不知道裁撤驿站这事和面前这位皇军太监有直接关系。 魏公公笑了起来:“错了,不是裁撤,是整顿。”顿了顿,“曹庄驿还是要保留的,但功能要更多,以后不叫曹庄驿了。” “叫什么?” “叫兵站。” 公公抬了抬手,为老牛解释道,“你们也不要怕,凡是为朝廷流过血,负过伤的,便是要裁撤,也是要给补偿到位的。裁下来的人也并不一定都要还乡嘛,可以去生产建设兵团,一人分他个百十亩地,全家老小都去种嘛。 咱家不收他们的税,只要他们把地种出来,咱家拿真金白银买他们的粮食...这要是还能继续干的,也可以继续干嘛,比如到时审计你们曹庄驿,要是各方面都合格,你这个驿丞也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嗯,不过到时候怕是没驿丞这个说法咧,得说站长,副站长...” 公公这边详细的给老牛讲解了有关驿站整顿升级成兵站的政策,百里外的锦州官道上,一队打着红旗的骑兵突然出现,然后将过往的客商和行人都给拦了下来,并且就地设置路障,挂出榜文,说即日起大明皇帝亲军将在山海关以东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事大演习。 为了确保演习的顺利,从今日起山海关以东一线全部由皇帝亲军接管,军民人等也要一律听从皇军安排。 第二百六十章 祖家的冤案 最先出现在锦州以南的是皇帝亲军的特别联队,也就是刚刚从父亲刘綎麾下转任亲军并获得重用的刘招孙。 第二军司令长官李炎昭给刘招孙的命令是进驻锦州、宁远及山海关一线,沿途接管原属广宁前屯卫、宁远中右、中后、中前三所及锦州附近原辽镇诸卫所。 命令具体是特别联队必须在五天内控制辽西走廊,为皇军的关东大演习做好演习前的一应准备工作,并就地接受原各卫所的粮食、军械,将各卫所兵集中整顿。 “如果地方有抗拒不从者,可以经略衙门军令加以制裁。” 第二军司令部给刘招孙的手令中还有这么一条。当时看到这条军令时,刘招孙还着实犹豫了,因为如果按此军令执行的话,他刘招孙势必就要辽西走廊的一些卫所将领发生大的冲突。 父亲刘綎走时曾对招孙说过,辽镇自李成梁始,上下其实已经形成一体,是谓将门诸多。这些所谓的将门父兄子侄俱在辽镇任事,利益扎根当地,早已是辽镇的根本。 尔今李家虽倒,但这些辽东将门子弟却还是为数众多。魏公公以皇军替代辽镇,肯定会侵犯到这些辽东将门的利益,所以双方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因为魏公公是平奴大功臣,皇军战斗力强悍,又得辽东经略杨镐支持,所以辽东将门在主力已没的情形下不可能有胆量和魏公公对着干,但阳奉阴违这种事却是肯定的。 而观魏公公行事,大刀阔斧,似乎根本不愿意与辽镇的将门达成过多的妥协,那么接下来被压制的辽东将门肯定会有反弹。 这个反弹到什么程度,又是否会造成兵戈化,刘綎也吃不准。因此他要招孙做事前要好好思考。 “将有将种,除世爵外,如东李、西麻、土达、祈、鲁,及王、杜、尤、萧等族,家世晓畅兵事,从中推选,必多隽杰。我儿为我刘家三代,从祖父起,虽非九边将门,只在四川长镇,但本质源同。故我儿诸事当多思虑。” 刘綎所说的土达、祈、杜等族便是本朝九大将门,其中“杜”说的便是杜松一族。杜松之兄杜桐以指挥佥事为延绥清水营守备,至本镇总兵,历保定、宁夏。桐子文焕,历宁夏、延绥总兵。文焕子弘域,至宁夏总兵。 只是这九大将门只“东李”一家在辽镇,期间“西麻”有镇辽东,但时间很短,所以严格说起来这辽东的所谓将门子弟其实都是“东李”的延续和分枝。 不说李成梁及其几个儿子,便是其族弟李成名、从侄李如梗、女婿韩宗功,以及曾为李家家丁的孙守廉等,现都在辽东为官。又有祖、吴、贺、尤、曹等次一级将门围绕李家。 刘綎对招孙说这番话,其实就是提醒这个性格鲁莽的儿子在魏公公手下做事,须要慎重些。 倒不是说刘綎不希望招孙在皇军任职,而是希望其做事要懂得“凡事留一线”。 刘綎希望招孙在魏公公手下能够出人头地,却不希望招孙成为魏公公清洗辽东将门的刀子。 本质上,他刘家其实也是将门。 父亲的话,刘招孙是好好思考了,但最终他选择执行军令。 因为,他同魏公公的看法一致,这辽镇的所谓将门都是不堪用,并且都已经腐朽,只知养寇为重,早失了替国家守边的本心,否则何以解释三十年来小小建州,在这么多将门眼皮底下能一步步壮大到,可以公然和朝廷扯旗对抗的程度。 如果不是辽东这些所谓的将门故意养虎,数万官兵又岂能葬身建州。若非皇帝亲军力挽狂澜,这辽东将门养出来的老虎只怕早已经将这些将门都给一口吞了。 魏公公讲的好,凡事就要大破大产,吾辈皇军用事,但知公心便可。腐朽的东西你不去扫它,它就还堆在那,并且越积越厚,终有一天就将好好的房子也变得破烂不堪了。 并且,魏公公的规划很好,既然辽镇主力已经没有,余下的卫所根本不堪用,就应该让出他们经营几十年的地盘,让更加能打仗,更加能保家卫国的皇军来替代他们。 另外,刘招孙虽是武人,但心也不傻,有关朝廷猜忌魏公公,以及魏公公和郑贵妃家的关系他都是心中有数的。 然越是如此,他越是要支持魏公公。 活了二十多年,刘招孙还没见过这么能带兵打仗的太监,这么平易近人的太监,这么爱民如子的太监,这么重英雄的太监,这么一心为国为民的太监,这么一心只愿让大明更加富强的太监。 如此,他刘招孙替魏公公做一些事情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刘招孙直接带兵进了锦州城,城中那帮广宁卫的将领们看到城外的步骑大军,表现得相当老实。 这主要得益于祖天定的缘故,祖天定是随刘綎征战阿布达里岗的,因此知道皇军的战斗力,在知道魏公公要整顿辽镇后,祖天定写了一封信给自已的侄子、任职游击的祖大寿,要其不得抵制。 祖家在锦州影响力很大,祖大寿的祖父祖仁是镇守宁远的援剿总兵官,其也是李成梁的家丁出身。祖大寿的父亲祖承训更随李如松征战朝鲜,和麻贵一起立下大功,出任辽东副总兵。 可以说,祖家在锦州是最大的将门,而锦州也是祖家最大的基业。 祖天定和祖大寿的态度直接影响了锦州一带的大小将门,使得皇军对锦州的接收成为各地整顿的典范。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接到宪兵有关锦州接收的具体经过后,魏公公对宪兵队报告的年轻英俊祖大寿似乎有些敌意,与左右随口说了句:“祖家,不是个好人家啊。” 宋献策听了这话就放在心上了,此后搞出了“内字二号专案”,竟是将祖大寿打成了辽东将门“反魏集团”的首脑之一,将祖家连同其姻亲吴家连根拔起,逼得祖天定退出现役,成为有名的冤案。 这案子直到宋献策去世之后方得以平反,只是那时辽东哪还有什么将门,还有什么祖家了。 宋献策也因诸多他一手掀起的专案被时人称为大野心家,说他是迫害狂,最喜欢整人。 禁书《魏二呆传奇》中就有关于宋献策的描写,说此人是魏二呆最大的走狗,只要魏二呆流露出半点想要整谁的意愿,宋献策就跟狗一样扑上去咬人。只要魏二呆说谁是坏人,宋献策能连夜把材料搞出来,第二天就能证明那人是坏得骨头流脓的那种大坏蛋。 第二百六十一章 皇帝亲军要造反 宋献策,又名宋康年,明末永城人。曾为卜者,后为魏公侍从室主任,外号“宋矮子”或“宋孩儿”。曾编造谶言:“八千女鬼定大明”,执掌宪兵队,先后督办内字数号专案,辽东将门受此打击入狱和参加劳动改造者多达600余人,为辽东的稳定,为彻底消灭辽镇旧势力中的“反魏集团”立下汗马功劳。 后随魏公入京参与重大机略商定,并向泰昌帝进献红丸,随后参与移宫,成功打击了以东林为首的反魏集团。明天启七年,宋献策力谏魏公夺门,因功被封宋国公。 魏公如此评价宋献策,谓:“此人是有本事的,但思想上面可能有些过于极端,但要说他存心打击人,是不可能的。他自至至终也不是什么坏人,他的所做所为我都是知道的。如果说他做错了事,得罪了人,那也都是我的责任。”——节选自阮大铖《京师三大案疑考》 ....... 刘招孙率部进驻锦州后便接到了第二军司令部命令,“关东——81”演习的前指不设在锦州,而是要设在山海关。 这是一个讯号,一个皇军向朝廷发出的明确讯号。 十六日下午的时候,特别联队的先锋、原皇帝亲军近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第四大队,现为特别联队第一大队赶到了距离山海关极近的八里铺。 大队长熊本大木是身经百战的皇军优秀军官,几乎参加了皇军成立之后的大小战役,与太刀小松林合称皇军的两朵日本之花,也是早年魏公公亲卫中走出来的一员悍将。 特别联队的特别之处不仅仅在于它是一支拥有步炮骑车多兵种的部队,更在于他实际是等于师团一级的存在。 因此,熊本大木虽然只是担任大队长,但其另外有一个身份,却是台湾都使挥使司指挥佥事。这个职务才是熊本在大明帝国的正式官职。 第一大队官兵也是由皇军最精锐兵员组成,几乎全员参加了平奴战事最凶险的两战——五女山之战和阿布达里岗之战。 因此,大本营特向第一大队官兵授予光荣旗号——“平奴先锋”。 山海关在大明长城防御系统中属于内线,和京师左近的居庸关一样实际是第二道长城,第一道长城便是一直绵延至宽甸地区的老长城。 八里铺就座落于山海关长城的高岭处,如果八里铺丢失的话,敌军就可以从高处直接压制山海关,因此战略意义极重。 只是大明自开国以来,便没有任何一支敌军能够越过第一道长城深入山海关,因此两百多年承平下来,八里铺渐渐的就变得不再重要,如今和关内诸多市镇一样,只是一处供来往客商歇脚或买卖的行市所在。 熊本大队的出现使得八里铺的百姓都为之愕然,不知道这支打着“平奴先锋”旗号,头戴大盖帽,腿缠白布条的兵马是从何处而来,又是来做什么。 一些关内过来购买皮毛和药材的商人们甚至对熊本大队感到害怕,他们担心这支来路不明的军队会对他们抢劫或勒索。 但事实却是这支来路不明的军队抵达八里铺后并没有扰民,而是叫过八里铺的里正告知皇帝亲军即将在此地进行演习,并且演习的指挥所就设在八里铺,所以这些天当地的百姓尽量不要外出走动,尤其是不要进入将被画为演习区域的地段,以免被军队误伤。 贴出榜文安定民心后,熊本就下令于八里铺设卡,盘查来往行人,同时出钱请里正腾空几所较大的屋子,以便用于前沿指挥所驻地。 熊本还贴心的派出一小队官兵帮助屋子主人帮家,又派一个中队官兵到周围山岭砍柴送给百姓,这样百姓们在演习期间就不必再上山砍柴了。 不过随后熊本就发现,这里的百姓似乎并不怎么需要柴火,他们做饭用的都是黑乎乎的煤。 这让熊本很感兴趣,问过当地人才知道,原来这些煤是京师西山煤窑出售的,烧起火来很是方便。山海关这边的人可能煤球和木柴并用,再往关内去,百姓基本上都不砍柴的。 熊本随后在自已的日记里记下了这个有关煤的现象。 由于熊本大队的极度亲民,比之八里铺百姓常见到的山海关驻军还要平易近人,百姓们自然就从最初的惊疑转换为对熊本大队的拥戴。 但很快,就发生了一起冲突事件。 事件的另一方是广宁右参议、正五品的官员王化贞。 王化贞是要入关向蓟辽总督汪可受汇报河西蒙古人的事,早在建奴造反时,王化贞就意识到平奴大军有可能会遭到大败,所以他便提前准备以免建奴侵扰到辽东腹地。 他的准备就是向朝廷上书请发百万帑金,极力款待蒙古人,这样有蒙古人帮忙,建奴有所顾忌就不敢深入辽东。除此之外,他以广宁右参议的身份筹措粮草,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料的话,就能招收一些从抚顺、铁岭、沈阳逃过来的流民。将他们加以武装,就能保住河西。 只是辽事的走向很快就发生了惊天转变,当建州大捷的消息传至王化贞这里时,这位右参议大人惊的半天说不出来话来。 只因,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在主力连失两路的情况下,官军还能在东线取得大捷,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有些天方夜谭。 王化贞担心是不是误报,又或者是有人谎报,特意派人去辽阳和沈阳打探清楚。 结果证明辽东确是大捷,这下子王化贞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又有些懊悔。因为他在上书向朝廷请发百万帑金时,已经将手头的十几万两都给了蒙古人,虽然这个做法很是拉拢了蒙古人,为他王参议赢得了能臣的美誉,但现在再看,就有点冤大头的感觉了。 可钱都给了,还能怎么办? 这次入关,王化贞就是准备跟蓟辽总督解释这件事的。毕竟,他动用的那十几万两银子是兵部筹出来供广宁三所发饷的。 蒙古人那里肯定要不回银子了,但广宁三所的军饷他王参议肯定要想办法填上。 此外,就是王化贞也听说辽东经略衙门要整顿并合辽镇卫所,据说广宁三所首当其冲要裁撤。 这件事,王参议也得跟蓟辽总督衙门那边确认。 只是,王化贞没想到他的马车刚到八里铺就给拦了下来,等他弄明白叫他下车接受检查的兵马并非山海关的驻军时,而是从建州来的皇帝亲军,王化贞当时就震惊了,随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皇帝亲军要造反!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只知有军部,不知有朝廷 未闻朝廷宣调,大军私至关门,不是造反是什么? 王化贞可以肯定,他在广宁时绝对没有收到,也没有看到兵部任何有关调亲军至关门的公文。 那么,这些打着亲军旗号的兵马是怎么从几百里外的建州跑到八里铺来的? 有那么瞬间,王化贞都打了个寒颤。 这两个月,京里的东林同僚们和他通了不少书信,其中议论最多的就是有关眼面前这支平了建奴的皇帝亲军,以及那个和郑家有千丝万绥关系的提督太监魏良臣。 而议论的最终结果就是这支亲军不可信,那个魏良臣更不可信。众多东林同僚一致认定,如果朝廷真的让这支几万人的亲军入关,宫中必然会生巨变,危及国本。 正在河南察访的东林党人、左佥都御史曹于汴日前向京中密报,说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于上个月底到了洛阳,随后就进了福王府。 福王与这个舅舅谈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当天福王府向洛阳城中有名的酒楼订了好几桌宴席命叫送进王府。 此后种种迹象表明,郑国泰到访洛阳后,本来还算安份的福王似乎有些不安份了,时常在王府放声欢笑。 据说福王还下令叫人给世子多备冬衣,这事本是寻常,但那制衣的人却无意与人漏了嘴,说什么福王讲京里比洛阳这边要冷,所以世子的冬衣得厚些。 这就不能不让人浮想翩翩了。 皇帝病重,便是驾崩,福王这个亲藩未得新帝宣召也不可能进京吊唁。当初李太后驾崩,同为亲藩的潞王不也是没能进京吗。 基本上,只要就了藩的亲王,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归京。那么,福王讲京里比洛阳冷,是什么意思? 是他福世子要进京,还是说他福王有可能进京? 又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一个就了藩的亲王再次进京? 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只能是宫中生变,国本动摇。 王化贞不是在怀疑,而是已经认定一场天大的阴谋正在进行,望着那些正看着他的所谓亲军,他似乎已然看到了江山社稷为之动荡。 为什么山海关那边毫无动静? 从这些亲军风尘仆仆的样子判断,王化贞估计他们也是刚刚赶到八里铺,山海关那边的驻军对此可能一无所知,所以他必须示警。 示警的最好办法就是闹出动静来,这样即便他被亲军所困,也会有其他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到关门。 故而,他拒绝亲军检查,声称他乃广宁参议,朝廷命官,岂能任由一支来路不明的兵马搜身。 不得不说,熊本大队的官兵们对朝廷是忠诚的,对朝廷也是敬畏的,哪怕他们都是尸山血海滚过来的,面对一个朝廷命官,在没有上面明确的命令情况下,他们竟然真的没敢搜王化贞。 只是,军令又让他们不能随意放王化贞过去,于是僵持了下来,继而事情传到了熊本那里。 熊本也有些发懵,他是纯粹的军人,只知奉命行事,但给他的命令中并没有提及如何应对官员。 加之对方是正五品的官员,熊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放他过去,还是严格按照军部的命令检查。 王化贞也看出了这些亲军不敢拿他如何,不由底气更足,怒斥熊本等人,说他们在八里铺私自设卡是严重的逾越行为,他一定向朝廷上本参奏。 “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我皇军将于近日在宁锦一线进行大演习,上头命令我等提前至此准备,因建奴新定,但尚有不少建奴余孽活动,为防这些余孽刺探皇军情报,上头命我在此设卡,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请这位大人见谅。” 熊本的汉话并不是太流利,并且一急就容易说不出来,因此是由他的大队作战参谋田忠出面跟王化贞解释的。 “什么上头?是辽东巡抚衙门,还是蓟辽总督衙门,又或是兵部,内阁!”王化贞故意绕过了辽东经略衙门,因为他知道魏良臣和杨镐的师生关系。 那杨镐也是忒丢大臣的脸面了,身为经略要员竟与一个阉人打的火热,传闻其在沈阳事事唯那学生太监之命是从,哪里还有半点士大夫骨气,又哪里还有半点重臣节操,京师朝堂对此是骂声一片,耻笑一片。 有好事者将那魏良臣比作成化年间的汪直,将杨镐比做当时的辽东巡抚陈钺,别说二者还真是相像的很。 可不管是汪直还是陈钺,二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杨镐宦海沉浮,屡上屡下,没想到了却要落个与阉人共伍的名声,也白枉了他杨京甫一生了。 王化贞真是打骨子里看不起杨镐,跟什么人混在一块不好,非要跟个太监混在一起,他也不想想东宫一旦登基,这个魏良臣还能有今日的权势么。 “纳尼?” 熊本对帝国的官制有些不明白,所以压根听不懂王化贞说的这些都是什么,田忠却是知道,但却无法回答,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和这些衙门无关。 “尔等这也说不上,那也说不上,岂敢在此对本官无礼,将路让开,若是误了本官公务,定要尔等好看!” 到底是在河西震得住蒙古人的左参议,王化贞的官威还是不小的,其随从见状也是厉声喝斥,俨然已是占了上风。 “熊本君,是不是?” 田忠只是作战参谋,做不了大队长的主,他有心放这个广宁参议过去,避免此事闹大,给上头添麻烦。 熊本看了看田忠,又看了看那个穿绿袍绣禽兽的官员,突然将自已的指挥刀抽了出来,坚决说道:“本人接受的是军部命令!不管什么人,在大演习期间,都必须服从军部的命令,无条件的服从!” “军部?” 王化贞一愣,“什么军部!” “军部,大明皇帝亲军陆军、海军的联合指挥本部所在,更是帝国国防方针的核心所在!” 态度强硬的熊本汉话竟然说的顺了。 对方所说的这个什么联合指挥本部,帝国核心着实让王化贞呆了又呆,他愤慨的怒道:“你这军部难道还能大过朝廷不成!” “阁下,我等只知有军部,不知有朝廷!” 熊本将指挥刀缓缓抬起,指向了无比愤怒的王化贞,“如果阁下不愿配合,我将执行军部命令,对阁下行使制裁的权力!当然,鄙人会尽可能给予阁下身为官员的最大体面!” 第二百六十三章 是南下,还是北进! 广宁中前所,卧牛山,此山不高只数十丈,但登临此山便可远眺觉华岛,是辽西有名的风景名胜。 宋献策是二登卧牛山了,几个月前他出关时曾上过卧牛山,只是那时心情与此间有天壤之别。 山脚下的绵延旌旗以及身后簇拥的数十宪队使宋献策此次登卧牛山,很像是衣锦还乡的要人。 海天一线使得宋献策的心情也的确格外的舒适,上山途中与侍从室的那帮人谈笑风生,很是融洽。 “宋主任,按约定时辰,联合舰队今日一定能赶到觉华岛。” 侍从室机要参谋、魏公公同乡、原肃宁大德米铺伙计周秉诚看着远处的海面说道。 “嗯,很好,主任我走南闯北几十年,可是头一次见识海军呢。”宋献策打开手中的扇子,其时海风不小,海边根本不热,哪里需要扇扇子。 “主任有所不知,联合舰队是公公在原先吴淞水营的基础上为咱大明建的一支强大水师,后来福建和浙江的水师也并入了一部分,征日之役又合了倭国不少战舰,现在舰队规模是亚州最大,拥有大小战舰近千艘,各式炮三千余门,官兵七万余人呢。” 周秉诚将自已了解到的联合舰队基本情况向宋主任作了简短汇报。这也是他的职责。 宋献策点了点头,虽然跟着魏良臣那家伙也有两个多月了,但一些地理名词他还是不太懂,不过魏良臣常说的东亚共荣政策他还是比较赞成的。 咱大明帝国就是要把日本、朝鲜、安南这些藩属捆绑在一起,浩浩荡荡出去抢东西嘛。 周秉诚又将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参谋长官沈有容等高级将领的出身向宋主任做了详细汇报。 “如此说来,施长官和沈长官都是外人了?”宋献策眉头皱了皱,“这么大一支舰队怎么能交给外人统领呢?” “这个...” 周秉诚无法给宋主任解答这个问题,事实上海军那边和陆军有根本性的不同,陆军的主要将领基本都是魏公公一手提拔任用的,中层军官三分之一都是魏公公亲卫队出去的,而海军的主要将领却是原南直和浙闽水师的将领。 所以,皇军现在有海军派和陆军派的说法,海军那边因为是正规军出身的原故,很是瞧不起兵员复杂的陆军。 双方虽然都接受魏公公的命令,但私底下又相互瞧不起,海军说陆军是白痴,陆军说海军蠢货。 为此,魏公公曾在一次陆海军联席会议上拍桌子大骂陆海军都是马鹿,这才把双方的矛盾给压制了下去。 然而,即便有魏公公的强势压制,陆海军双方在根本性问题上还是有很大的分歧。 比如征日之役结束后,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向大本营递交了一封海军未来作战纲领。 施德政希望大本营能发挥海军现在兵员船只优势,向东南亚进军,帮助当地的汉人推翻土人统治,并且将以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为首的西洋各国势力从东南亚赶走,重新设立永乐年间的旧港宣慰司,使占城、真腊、爪哇等地区重新归入帝国版图,再现当年的永乐盛世。 海军为了实现这一计划,已经向东南亚派去了不少侦测船,并且通过往来特区海贸的海商们绘制了很多海图,以及当地西洋人驻军势力分布,可以说只要大本营批准这一计划,海军就有足够的信心为大明重新夺取东南亚故土。 当时,魏公公正忙于国内的平奴战事,考虑海军这一计划是不亚于讨日的远征,单海军一家难以收复并实际驻军控制旧港故土,所以公公没有批复海军。 但不知为何这个计划叫陆军的人知道了,第一军首先表态说是日本的武装叛乱尚未平定,联合舰队必须帮助第一军打击日本的叛乱分子,这个时候联合舰队要是大举南下,是舍本逐末。 第一军表示,海军此时除了配合陆军完成对日本的最后总打击外,支持并支援海贸,从中收取关税才是海军的根本,而非求功求切,冒然远征,劳师伤财。 台湾那边警备师团也表示,台湾刚刚纳入帝国版图,急需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开发,要是联合舰队南下旧港,届时肯定要台湾提供远征所需钱粮,那对台湾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辽东这边新组建的第二军对海军南下计划也不感兴趣,他们认为南下不如北进,集中皇军优势兵力不断往北推进,将蒙古人彻底消灭。 对于中华将领而言,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才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追求。 南下,去那些岛上打仗,实在是叫陆军提不起兴趣。 再说,南下立功出风头的肯定是海军,陆军去了不过是陪衬,他们就更加不愿意了。 海军要南下,陆军要北进,双方的矛盾自然就无法调和。 好在,是南下还是北进,还是保持现有格局,都需皇军的最高统帅魏公公决断。 而此时朝廷的政治局面,北进和南下都非大本营考虑的,大本营现在最关心的是京师。 “关东——81”大演习的初衷不仅仅是向京师表明皇军的战斗力,更是魏公公对海军和陆军战斗力以及联合作战能力的一次锻炼。 公公希望海军方面能够全力以赴参加这次大演习,所以他派宋献策为自已的代表前来卧牛山等侯联合舰队的到来。 因为时间还没到,宋献策和侍从室这帮人便在山上找了个地方休息等待,这时却有宪兵队的人骑马赶至,他们带来了一封八里铺的急报。 看过那封急报后,宋献策的神情有明显的变化,他问宪兵队的人:“熊本大队长当时是这么说的?”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宋献策又问那个广宁参议王化贞现在何处? 宪兵队的人说王化贞被熊本大队扣留了。 “扣留?” 宋献策沉吟片刻,吩咐宪兵队的人赶到熊本大队,将那个王化贞放了。 “宋主任,王化贞是朝廷命官,若将他放了,恐怕熊本大队那句话会流传出去。” 宪兵队的这个小队长政治方面是合格的,他敏锐意识到熊本大队长当众说的那句话是会对魏公公构成极大麻烦的。 宋献策不快了,哼了一声:“叫你去就去!怎么,我这个主任指不动你们?” “不敢!卑职这就去熊本大队传令。”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宪兵小队长心里再清楚这件事会有多大的麻烦,也必须执行侍从室的命令。 “只知有军部,不知有朝廷,妙,妙啊。” 宋献策缓缓转身遥望海面,嘴角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从外海归来的联合舰队 感谢李坤同志为魏二呆慈善基金会捐赠的400两银子! 公公表示早就应该搞慈善了,要不然哪有钱买华子,总不能挪用军饷吧。 ........ 登州水营每年都会派船出海巡洋,早些年因为倭寇的缘故,登州水营大概五六天就要派船出海一次。后来没了倭患,承平日久,登州水营出海的次数明显就少了下来,如今大概保持每月出海一次的频率。 不过每次出海的船只顶多一哨五条船。 兵部册上,登州共辖水军五营,即水左营、水右营、水中营、水前营和水后营。每营设领兵官一人,每营两哨,每哨设哨官一人,每哨配备福船二艘、海苍一艘、艨艟二艘。 这样一来,登州水营共五营十哨,拥有大小战船五十艘,官兵三干余人。如此配署,以登州水营承担的登莱至南边海州这一段水面巡防和安靖已是足够。但每次出海顶多一哨五条船,登州水营也未免太过糊弄朝廷了。要知道嘉靖年间,水营每次出海巡防至少是四哨二十条船! 只是,哪怕兵部每年都有人过来堪核水营,水营也存在很多问题,但每年水营还是能够从兵部那里领取足额的饷银,并且登州内外对水营为维护地方安定所做的贡献都是皆口称赞的。 这就是会做人,会做官的原因。 水后营陆哨官却属于不会做人的那种官,在水营干了快二十年还是个哨官,可见这人是有多么的不会做官。 但不会做官,却会带兵。 整个登州水营五营十哨,就属陆哨官这个哨的船只维护保养的最好,并且从不参与往朝鲜贩货,也从不允许部下们将船驶出去打渔。 可能是水营的高层也觉得需要一两个会打水战的人撑局面,这样万一哪天有事不致于整个水营上下都眼睛抹黑,所以对这个陆哨官也算照顾,该给的都给,唯独不给他升官。 陆哨官呢,可能也真是个憨性子,对此倒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不对,怎么说呢,这人属于逆来顺受,或者是那种我别的不管,只要把手头事情做好就行的那类人。 水营巡海其实是两个目的,一是巡防看有没有水盗或倭寇;二就是演练战船,操习水手,不使水营的看家本领生疏了。 每次出海巡防都是以七日为期,今天便是陆哨官这一哨五条船巡防的最后一天。 这七天,陆哨官他们到的最远处是南边的海州,一路巡防并没有什么敌情,除了渔民的渔船和一些商船外,他们什么也没见到,日子可以说是非常枯燥。 什么样的官带什么样的兵。 陆哨官手下这三百水兵可以说是登州水营的精锐了,尽管多卖力也不会给他们换来什么好处,但在哨官的操训下,这些士兵还是努力完成了他们作为水兵应尽的职责。 福船上的几门炮刚刚打过,炮手正在用布清着炮膛。陆哨官就在一边看着,对于炮手而言清理炮膛可是件十分重要的事,如果炮膛里面不清理干净,下次打起炮来就有可能出事。 “哨头,等靠了岸是不是跟上面要点肉让兄弟们打打牙祭?弟兄们天天吃咸鱼干,一个个胃都要吐了。” 一个年纪大的老炮手跟了陆哨官有十三年了,所以敢跟陆哨官打趣。 “我去要,他们不给,我自已割。” 陆哨官婆娘难产死了,后来也没再娶,至今是孤家寡人一个,每日里就跟这帮弟兄厮混,发的那点饷差不多都贴补下去了。 “哪能回回叫哨头割,靠岸后大家伙每人凑一点不就有了。” 老炮手的话引得周围水兵们一片附和,当兵的最是实在,当官的对他们好不好他们都看在眼里。 陆哨官笑了起来,正要说靠岸后他先去跟上面要肉,实在不成再凑,却有士兵突然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其他人朝那士兵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远处的海面上好像真有东西在靠近。但因为离得远,他们一时也无法辨认出是什么。 哨官这一级可没有千里镜可用,想要看得远、看得清就得叫人爬上哨杆。陆哨官当下便叫一个士兵爬上桅杆看看远处是什么东西。 上去的士兵一只手抱住桅杆,一只手搭在右眼皮上,很是眯了一会,然后就惊声叫了起来:“哨头,是船,大船,好多船!” 底下的人官兵们听了都是一惊。 “打旗,各船警戒!” 陆哨官反应很快,不管来的是什么船,自家先做好警戒准备错不了。 很快,看到陆哨官这边福船打出的旗号,其余四艘战船上的官兵们立时进入战斗状态。炮手们都开始往膛里装药子了。 陆哨官又命五船靠拢,两条福船在中,其余三条一前一左一右,呈三角队形。 随着远处的船队越来越近,登州水营的官兵们开始真切的感受到先前那个爬上桅杆的士兵为何那么惊叫了。 对方的船真的多,很多。远远看去海面上好像一股乌云压过来般,风桅林立,让包括陆哨官在内的登州水营官兵们看的都是心惊。已经有士兵在想来的如果是敌船,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哨头,是从外海过来的。”老炮手面色凝重。 陆哨官“嗯”了一声,他也从那支船队行进方向看出他们是从外海过来的了。 但不管对方是从哪过来的,他都不会下令撤退。这片海域是大明的海域,而他和手下官兵的职责则是守护这片海域,不允许外敌的任何一条船在这片海域逞凶。 哪怕战死在这里,他们也要守护这片海域。 就在登州水营官兵万分紧张之时,远处的船队上空突然有三枚发烟弹升起炸开。 “是自己人!” 对方打响的发烟弹明显是大明军队才有,这让登州水营的官兵们都松了口气,他们虽然勇敢,但面对如此一只庞大的船队,试问谁心里不害怕呢。 陆哨官却没有下令解除警戒,而是命令旗手打旗询问对方是哪边的水营。 官兵们也在窃窃私语,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船队呢。有说怕是南边的广东水营,因为二十年前广东水营曾经大举北上援朝。也有说可能是南直的吴淞水营,他们的船也很多。 “哨头,对方说他们是大明皇军联合舰队!”旗手努力识别对方旗语后高声叫道。 “联合舰队?” 老炮手一头雾水,看向陆哨官却发现他也是一脸困惑:朝廷何时成立了联合舰队? 距离已经极近了,自称是大明皇军联合舰队的船队最近的船离登州水营只有一里多的距离。 大大小小的战船怕是有好几百艘。福船、楼船、三桅炮船,甚至有看起来跟乌龟壳似的包铁船,各式各样的战船围绕在一艘高大的福船四周,浩浩荡荡的向着前方行进。 跟这支船队比起来,登州水营的这五条船就好像大象脚下的蚂蚁一般。 登州水营解除了战斗状态,他们看到联合舰队的炮口并没有指向他们。并且对方以旗语询问他们是否登州水营,在得到肯定回复后,联合舰队打出了敬礼的旗语。 “敬礼?” 陆哨官越发糊涂,大明水营旗语自国初便有定制,但敬礼是什么意思,他这个老水营还真是不知道。 不过,很快陆哨官和水营的官兵们就知道了敬礼的含义。 因为,联合舰队每条船的甲板和两弦上都站满了身穿白色军服的官兵,他们笔直的站立,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并拢抬至右耳上侧,无数双眼睛正视着只有五条船的登州水营。 这就是敬礼? 陆哨官下意识的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将右手并拢抬了起来。 一艘又一艘,半个时辰过去,船上笔直站立白色军服官兵的战船还在持续从登州水营官兵眼前驶过。 这得多少船啊! 陆哨官和部下们沉默的站立着,他们的眼中既有兴奋,也有羡慕。 这才是强大的水师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海关不是陈桥驿咧 “登州水营连我们的近海舰队都比不上,司令官阁下却给予他们最高礼敬,这是为何?” 联合舰队旗舰、伟大的皇帝亲军最高统帅座舰东亚号上,任职舰队副参谋长官、福建水师提督侯安之有些不明白司令长官施德政为何要下令给登州水营礼敬。 “老侯,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司令官不是给登州水营礼敬,而是给少保礼敬。” 参谋长官沈有容正拿着千里镜远眺前方,视线里有一支船队正在往东南方向行进。 根据船队的规模和航向判断,他们应当是往皮岛和朝鲜的商船,估计多半是从天津出发的。 去年魏公公还在日本时曾经召集海军的高层将领,对他们说大本营为了促进东亚地区的持续繁荣和稳定,将牵头组织以帝国、日本、朝鲜为核心的东亚贸易圈。 这个贸易圈的主要运输方式将是海运,故而联合舰队要担负肃清此区域内所有海盗的任务。 同时,要组织一支精干的船队分驻在皮岛、江华岛以及对马海峡,这支船队不承担作战任务,而是要承担商船救援任务,以确保东亚海贸圈的可持续以及可维持。 因为联合舰队成立之后的重心一直在台湾和日本,对朝鲜以及帝国辽东海域并没有太多干涉和接触,因此对于如何将辽东和朝鲜海域纳入联合舰队的日常巡防,并帮助海贸圈的扩大和稳定,同时在辽东海域建设基地,沈有容这个参谋长官就得拿出具体的纲领来。 “少保?” 侯安之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是啊,这登州不就是戚少保的出仕之地嘛。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摘下帽子,向着登州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不无感慨道:“戚少保在登州十年,说起来这登州水营比浙军更早受少保节制,所以我等与登州也算是有一份香火。再者,大家同为帝国海军,都在替帝国守护这万里海疆,礼敬也无甚不可。” “司令官阁下是怕登州卫这边说咱们联合舰队目中无人吧?”沈有容放下千里镜笑了起来,说起做人施德政的确比他沈有容更擅长。 “对了,老沈,你说魏公公让我们到辽东来参加演习,目的究竟何在?”侯安之这话看着是问沈有容,但视线却是在施德政脸上。 沈有容不加思索道:“有什么目的?军部的命令不是说的明白吗,咱们联合舰队是要和第二军共同组织海陆大演习,一方面震摄鞑虏,另一方面也是提高我们海陆两军的战略和战术能力。” 侯安之却摇了摇头,神情很是认真道:“老沈,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怎么?” 侯安之的样子让沈有容有些疑惑了。 施德政若有所思。 侯安之犹豫了下,还是说道:“黄中丞可是给我来信了,说现在朝中局面不乐观,天子病重,东宫问政,魏公公那里据说和贵妃娘娘有关系,所以朝中有人想打压魏公公。这个时候公公突然要我们到辽东来参加大演习,我想恐怕另有深意吧。” 说到这,侯安之止住了,他想他的意思施德政和沈有容应该能会过来。 “你是说魏公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沈有容断然摇头,“魏公公不是这种人。” “但万一真是如此呢?”侯安之却认为有些事情必须把最坏的一面想在前头。 这件事,联合舰队的高层也应该达成共识,避免真的出现最坏一面时舰队内部意见分歧。 “这...” 沈有容也有些茫然,在朝廷政局如此敏感之时军部却下令在山海关以东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海陆大演习,怎么看都不是如军部命令所言那般啊。 “我们是军人,既然军部有命令,我们就执行,不要多想,也不要瞎想,我相信魏公公。” 施德政开口了,他摆了摆手,沉声道:“我们海军能有今日之规模,能有征日之痛快,能不仰人鼻息,全赖魏公。所谓饮水不忘挖井人,只要魏公没有造反之心,我联合舰队便当唯军部命令是从。” “话是如此,但司令官有没有想过,联合舰队出现在觉华岛,在朝廷某些人眼里已然是完全倒向了魏公。” 侯安之是个做事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他想从施德政这里得到准确的说法。 这也是福建巡抚黄承玄需要的答案,也是浙江巡抚高举的意思,更是浙党上下需要的答案,也是东南参与海事的大小士绅海商们的意思。 “我说过,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施德政依旧是这一句话,他背对着的是一幅题字——“为帝国建设强大的海军,是联合舰队至死不渝的使命!” 题词人,魏良臣。 ......... “熊本大队长真这么说了?” 刚刚抵达距离八里铺还有四十余里地永安堡的魏公公被宪兵队传来的这一情报给惊了一下。 “是,公公!” 宪兵总队驻八里铺的小队长夏斯文给出了公公一个极其肯定的答复。 公公眉头那是瞬间皱起,熊本这个家伙真是给他添乱啊。 “那王化贞呢?” “已经放入关了。” “放了?” 公公一惊,双手都有些发抖,“谁同意放的!” “回公公话,是宋主任。”夏斯文有些害怕。 “宋主任?” 魏公公感觉自已的脑壳不是有点疼,而是疼的很。熊本说那话的严重性,宋献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放王化贞入关的!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宋老表是故意的。因为这个老表的内心始终没有安定过,他啊一直蠢蠢欲动,逮着机会就要刮阴风,煽阴火咧! 宋矮子,你个马鹿! 公公胸中火焰那是“嗤嗤”的往上冒着,他老人家真是被宋献策这个马鹿给气着了,这老小子太混蛋了,唯恐天下不乱! 只知有军部,不知有朝廷这话传到北京城,那是要变天的! 老表啊老表,你个龟孙子是想着法的想要把咱魏公公变成魏闯王,想着法子的想要把这山海关变成陈桥驿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诛国贼啊 造反? 公公真没想过,皇爷的信任、贵妃的厚爱,是他老人家心中永远也无法逾越的两座高山。 他不会做对不起皇爷,对不起贵妃的事,只要皇爷在一日,他魏公公只会做大明的良臣,而非奸贼!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啊,呸! 不吉利。 我魏良臣又岂是那保鞑子党可比的! 公公重新审视了下他很是信重的宋老表,思来想去觉得宋老表行事太过自我,且处处充满阴谋,实在是与公公光明磊落的性格水火不容。 所以,他必须得敲打一下宋献策,要不然这家伙老是背着他煽风点火的,指不定哪天真能叫这家伙给弄成事,搞帮人在山海关前给他来个黄袍加身,那他魏公公就是帝国的千古罪人呐! 如何个敲打呢。 公公心头烦燥,要说本事嘛,宋献策是有的,他对明朝的政治格局和积病看的是很透彻的,要不然李闯王也不会用他为开国军师,满鞑子也不会被他忽悠的当成神仙供着,混到八十多才仙逝。 但这个本事总是不在点子上,有往邪路发展的迹象。 将此人打入冷宫不用,公公是有些舍不得的。并且,公公个人还是有些恶趣味的,他喜欢宋矮子。打第一眼见这个矮子的时候,公公就相当的喜欢,哪怕被这家伙骗去不少银子,也欢喜的很。 人嘛,就要有始有终。 如今自家混出来了,公公就必须拉一把宋矮子。 因此,这个敲打不能太严重,但又得让宋矮子知道公公的红线,什么事能做得,什么事做不得。 思来想去,公公看向了一边一身亲卫装束的清夫人阿巴亥。他不是让阿巴亥深夜去宋矮子那里脱衣服劝说,而是让阿巴亥去给他拿纸和笔。 虽说公公思想很是开明,但军中不能有女人这个明面的规矩总不好太过破坏,因此叫阿巴亥扮了男装。要不然,他不就跟李如柏一样了,带兵打仗还带个小妾随军,不成体统的很。 别说,阿巴亥这一身男装穿起来,比那女装更为惹眼,让公公时不时的有点知男而上的冲动。 有了笔和纸,公公要写点什么呢。 只见他老人家咬着笔头在那沉思,许久,老人家动笔了,如天上文曲星下凡般呼呼划拉起来。 文如泉涌,一柱香的时间内公公就洋洋写了千余字,在这封信中,公公从多个角度为宋献策指明身为皇军高层领导的重要性,以及他的主要职责所在。 中心始终围绕帝国官员要保持对帝国忠诚这一角度,明确地提出帝国官员必须时刻以帝国利益、以人民利益为重,同时指出官员心中不能有狭隘、阴谋的思想。 “献策同志,我给你写封信的初衷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要清楚的认知到过往的所谓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及所谓的从龙功臣这些思想是要不得的。 你本人对于时局的认知存在很大错误,这个错误是危险的,会潜移默化你的行为,导致你做出无法宽恕的事情出来。 要相信我,也要相信我们的皇军,改变并不一定要改朝换代,改变可以是不流血的改变,可以是内部的改变,我称这种改变为白天鹅改变。 你将一些事情瞒着我,背着我做一些事情,是不合适的。据我的观察,你是很有才华和本事的人,那为什么不把这个才华和本事用在正道上,用在为国家为人民谋福利上面呢。 如果你的目标实现了,我可以肯定我们的帝国会马上陷入内战的阴影之中,那样对国家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当官,就要为人民服务。当大明的官,还是当别的什么官,本质难道不是都应该替百姓造福嘛。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好好的,安心的当你的主任,反而一心要搞阴谋呢。 总之,我必须要提醒你,你对于时局的估量是比较的悲观,这不利于你的长期工作.......” 这封长达一千六百余字的信,被公公题名为《官员的修养》,因为公公觉得宋献策这个家伙现在缺乏的就是为官思想,或者说这个走南闯北的算命先生对自已的身份还没有真正的适应,总是将他看成是体制外的一员,故而就想打倒体制。而他本人又没有能力打倒这个体制,于是就接二连三的坑公公。 这个思想,要不得。 不管怎么说,主任也是官啊。 是官,就得学会做官,懂得做官。 要不然,就走不出心中的那方狭隘的小天地。 将信塞进自已的专用信袋,盖上提督太监小印后,公公命亲卫立即给宋献策送去。并要亲卫给宋献策带话,接信之后务于三天内写一份读后感。 之后,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对身边的阿巴亥闷声道:“要是这宋矮子还不听话,真把咱逼上梁山,我就让他去见你男人。” “怎么了,宋先生犯了什么事惹你这么生气?”阿巴亥很精明,只字不提她那被砍了头的丈夫,依偎在公公身边好像个小媳妇般。 公公没好气的说了句:“不许你叫他宋先生,叫他宋矮子!” “那怎么成,妾身这么叫了可是无礼的很。”阿巴亥嘀咕一句,心道那宋矮子的确不是好人,每次看自已都色眯眯的。 “阿济格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你答应我的事情不会忘了吧?”阿巴亥撒娇的样子配上这身亲卫装束,看起来很是有韵味。 “嗯,不是跟你说了吗,朝廷那边要将战犯押至京师斩首示众,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们暂时留在沈阳...放心吧,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阿济格他们就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当爹的还能害了他们不成,再等些日子,你也知道咱现在也不好过啊,朝廷里坏人太多咧...” 公公好说歹说的把阿巴亥哄住,心里却在想杨镐怎么回事,他还真把那帮爱新觉罗养着不成,寻个由头把人一把火烧了不就完事了嘛,害得他天天想着借口哄阿巴亥。 要不是害怕会落个铁木真的下场,公公早就亲自操刀上阵了。 “歇得差不多了,走,去八里铺。” 公公起身拍了拍屁股,一众亲卫立时簇拥过来,牵马的牵马,拎东西的拎东西。 山脚下,却有激昂的歌声传来。 “革新机会现已到,夜起暴风扫大明。 功名不过梦中迹,唯有精诚永不销。 离骚一曲高吟罢,慷慨悲歌今日完。 吾辈腰间利剑在,廓清海内血泊涌! ..........” 这熟悉的歌声让山坡上的魏公公情不自禁的抖了一抖,然后他就看到了骑在马上正放声高唱的沈世魁。 这支部队是第五师团的第八旅团,旅团长就是被魏公公多次接见的孤胆英雄沈世魁。 因为刚刚换装,所以即便第八旅团是从清河长途急行军至此,但官兵的精神面貌却很好,士气也很激昂。 他们肩杠江南造,踏着行军的步伐排成整齐的队列,在军旗的引领下唱着激昂的军歌骄傲的向着南方前进。 如一条冲向九天的神龙。 然而,坡上的魏公公却对此感到万分寒颤,在确认自已听到的是什么歌后,他焦急的让人将沈世魁叫了过来,喝问对方士兵们唱的是什么歌。 “禀公公,这是宋主任为我们第五师团专门谱写的军歌,叫《维新之歌》,怎么,这歌有什么问题吗?宋主任说这歌是公公的诗作改编而来的啊...”沈世魁注意到了魏公公脸色很不对,一时不知道自已做错了什么。 又是宋矮子! 公公简直是要天旋地转,难怪宋矮子前一阵天天跑他屋里翻他的东西看,甚至还熬通宵。 只道这老家伙是真的在用心学习他老人家的著作,好领悟公公的思想精神,哪知这老家伙竟然动的这心思! 这他妹的不是维新,是要天诛国贼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阴谋的味道 反贼,脑后长反骨的反贼,骨子里的反贼! 野心家,唯恐天下不乱的大野心家! 公公直把宋献策祖上十八代都给日了遍,不日不行啊,这家伙都将手伸到了军中咧! 什么维新之歌,这分明是宋矮子在借军歌之名蛊惑皇军,从而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主任是什么时候到你们第五师团的?” 公公必须搞清楚宋献策的手往军队中插进多深,又有多少高级将领受到其的蛊惑。 沈世魁意识到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不敢隐瞒,忙道:“两个多月前,就是公公视察阿布达里岗妇女特别劳动营的时候,宋主任到我们师团呆了几天,也就是那个时候,应师团长请求,宋主任为我们第五师团创作了这首《维新之歌》。” “两个多月前?” 沈世魁这么一说,公公顿时想起来了,在决策关东大演习后,他便离开了建州往各地视察,第一站便是阿布达里岗妇女特别劳动营。 依稀记得当时公公正在亲切接见那些通过特别劳动为父兄丈夫赎罪的建州妇女代表时,宋献策对他提出说要四处看看,以便能够更真切的了解建州的过去和现在,能够掌握现在建州正在落实的各项政策,取得第一手资料,从而能更好的为公公建言建策。 想着这是好事,宋献策要帮自已忙首先就得了解自已的施政纲领,于是公公便同意他四处走走看看。 没想到这老小子根本不是要去了解公公的施政纲领,也不是去瞻仰公公率领皇军浴血奋战的战场,竟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跑到了刚刚组建的第五师团部清河。 “公公,是不是《维新之歌》有什么不对?” 沈世魁心里打鼓,他看出来了魏公公似乎对第五师团的军歌很是不满,更像是对侍从室宋主任有什么意见,但究竟是为什么,沈世魁不知道。可越是不知道,他心里就越慌。 要知道宋主任在他们第五师团的时候,除了师团长安国寺大人外,包括他沈世魁在内的旅团长、联队长,一些大队长们可是对宋主任十分敬仰和钦佩的。 整个第五师团上下,简直是把宋主任当成了孔圣再世那种圣人看待,原因无它,这个宋主任不仅博学多闻,更精通术数。 师团不少将领都曾得宋主任看相卜卦,所看所测皆是准确万分。下面一些人甚至还以“活神仙”称呼宋主任呢。 就他沈世魁也是对宋主任佩服得很,这倒不是因为宋主任说他沈家要出大富大贵之人,而是宋主任竟将他沈世魁的过往算的很是精准,半字不差,不由不让人称奇。 不过,若沈世魁知道宋主任在来第五师团前,早就通过大本营的档案室将第五师团所有人的履历看了一遍,就不会认为这个宋主任真是活神仙了。 宋主任算命的本事是有的,但他另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过目不忘。 魏公公这边没有回答沈世魁,可能意识到自已的反应有些让沈世魁紧张,公公还舒缓了下眉头。这既是对沈世魁为皇军所立战功的肯定,也是对他女儿的肯定。 宋矮子为什么单单选择给第五师团创作军歌呢? 公公在考虑这个问题,难道是因为第五师团被授予皇军“钢铁之师”的称号? 不对! 宋矮子不是冲“钢铁之师”去的,他是冲安国寺去的! 第二军三个师团中,第四师团长丁孝恭是高邮卫所军籍出身;第六师团长许显纯是武举、锦衣卫出身,更是皇帝的表侄,而独这个第五师团长安国寺却是个与大明格格不入的降倭出身。 这个出身表明安国寺是和朝廷最没有瓜葛的一个师团长,这也意味着如果魏公公真要率领皇军打进山海关,安国寺是最有可能响应并积极支持的一个高级将领。 事实上,安国寺也的确是魏公公嫡系中的嫡系,他能有今日完全是魏公公给予的重生。 如果不是魏公公,安国寺恐怕早已经累死在铁场。如果不是魏公公对他的大力栽培,他也不会从一个降倭步步晋升为师团高官。 因此,他的命运完全依赖魏公公,他的性命也完全和魏公公融为一体。如果魏公公倒台,丁孝恭这个高邮卫出身的高级将领或许还能回扬州,许显纯这个皇帝的表侄也不会受到太多牵连,但倭人出身的安国寺却一定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那么,安国寺不管是为了魏公公,还是为了他自已,也一定会率先打出第一枪。 由此看来,宋矮子在去第五师团前是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他心目中的赵匡义就是这个安国寺啊。 “宋主任除了给你们第五师团创作了军歌,他还说了什么?” 公公要一查到底,他高度怀疑宋矮子很有可能在第五师团以自已的名义乱打招呼,搞出了一个反朝廷反皇帝的小集团来。 “公公指的是?”沈世魁有些不解。 公公沉吟片刻,道:“诸如有什么对朝廷不满之言?” “对朝廷不满?” 沈世魁一愣,急忙摇头,“不曾,宋主任绝没有在我第五师团说过任何对朝廷的不满之言。” “你肯定?” 这下轮到魏公公奇怪了,宋矮子搞阴谋搞惯了,能这么老实就弄个《维新之歌》,不搞些别的? “确是没有,至少末将并没有听宋主任说起此类言语...不过,”沈世魁似乎想到一事,但又觉此事并没有什么,所以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公公目光一动:“不过什么,快说。” 沈世魁不敢隐瞒,当下说宋主任在离开第五师团时,师团长安国寺曾设宴为其送行。 酒过三巡的时候,外面忽然刮起了狂风,本来明月高高突然就阴云密布,已是有了酒意的宋主任端着酒杯抬头看天,忽的对宴上众位将领说道这天象突然变幻,恐是上天有什么征兆。 “于是,宋主任连卜三卦,但让我等吃惊的是三卦竟卦卦相同,我等不知其意,便问宋主任卦象何意,宋主任先是不肯说,说吐露天机是要折寿的,但禁不住我等再三劝酒,宋主任这才告诉我等卦象所言乃是什么八千女鬼定大明的意思。” 沈世魁说完,见公公表情又变了,忙辩解道:“不过公公常教导我们万事要以唯物格物主义看待,所以我等根本不信宋主任卜卦所言。” 这话说的沈世魁自个都快脸红了,他要真以唯物格物主义看待万物,也不会因为宋主任说他沈家要出大富大贵之人而窃喜万分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大富大贵是应在沈家何人身上? 这一点沈世魁也是纳闷,宋主任说的很肯定,所应之人并非他沈旅团长,而是沈家下一代。 可沈家下一代并没有从军为官之人,而自家又是个女儿,这所谓大富大贵从何说起呢。 “八千女鬼定大明?” 公公嘴角歪了歪,刘时敏的是一个“乱”字,早前宋老表的是个“代”字,怎的在第五师团却用了个“定”字,这老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不过老小子几个意思,公公也从中嗅到浓浓的阴谋味道。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搞阴谋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乱也好,代也好,定也好,他都不喜欢。 确认宋老表除了给第五师团弄了首军歌外,并无其它过份的事情,魏公公便抬手对沈世魁道:“咱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带部队吧。” 公公并没有要求第五师团废弃《维新之歌》为军歌,因为这首歌第五师团的官兵已经唱了两个月,突然换掉有些莫名其妙,并且《维新之歌》的唱响似乎对公公也是好事。 维新等同于清君侧。 这首歌要是传到朝廷耳中,对某些人也是个震摄和警告。 最重要的是,这首《维新之歌》无论是歌词还是旋律听起来还是很振奋人心的嘛。 “那末将先下去了!” 沈世魁稀里糊涂被叫来,又稀里糊涂退下,刚走了几步,魏公公却又叫住他,很是亲切的对他交待了一句:“听说你妻子近来多病,咱家便专门托人在沈阳买了几根几百年的人参,回头给你妻子寄去。另外咱家买了些小东西给你女儿,她要是不喜欢的话,咱家叫人重新买......没什么事了,你去吧,这次演习你们第八旅团要给全军做个榜样,叫这关内关外的人瞧瞧咱们皇军是如何个战无不胜。” 魏公公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妻子近来多病的,又为何专门给我女儿买东西? 回到部队后的沈世魁脸色不是太好看,眼皮也一直跳的很。 “你是看上人家的妻子还是人家的女儿了?”阿巴亥一脸酸溜溜的看着魏公公。 “胡说什么!” 魏公公板着脸扫了眼阿巴亥,“沈世魁是咱爱将,咱关心他的家眷有何不可!” “那你怎么从没给我买过东西?”阿巴亥嘀咕道。 “缺什么自己买!” 公公哼了一声,抬腿便要下山,新任亲卫队长、原女真降将,被誉为“皮岛四杰”之一的胡里改从山下急步而上,将一封刚刚收到的京师密信交给了公公。 公公打开信看了眼,里面只两个字——“事成。” 这封信没有落款,公公看后随手就摸出火柴将信给烧了,火光燃起的瞬间,公公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咧了一咧。 那是阴谋的味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贵妃失心疯了? 皇后娘娘是两天前突感不适的,当时娘娘只说头晕呕心,站立不住,伺候的宫人以为皇后是因为伺候皇爷累了的缘故,加上皇后娘娘自已也没有太过重视,所以便没有宣太医,等到发现坏了的时候已是迟了。 最先发现皇后娘娘病危的是内侍高起潜,他当时和另一个皇后身边的宫人准备将刚熬好的莲子羹端给皇后娘娘,结果却瞧见皇后娘娘不省人事,吓的莲子羹都打翻在地。 太医赶到的时候,皇后的脸色已经由惨白而变青紫,四肢也在抽搐,眼睛半睁半闭。 似乎皇后尚有意识,嘴巴微张微合想要说话,但却无法出声,只有涎水顺着嘴角流出。 紧接着没多久,皇后娘娘就陷入重度昏迷。 这可把乾清宫当值的宫人内侍们吓坏了,值守太监曹化淳第一时间就将皇后急病的消息传到了司礼监,当值的秉笔梁栋和钱顺得知之后也是立即赶到了乾清宫。随后不久出宫休沐的掌印孙暹也紧急入宫。 太医院和御药局的人也来了不少,但太医们开了很多方子却都无法使皇后清醒过来,并且皇后的呼吸和脉搏也越来越缓慢,渐渐的甚至有进无出了,明显已是处于弥留状态。 最终,太医院的这帮人无奈的表示,娘娘已是病入膏肓,他们实在是束手无策。 “孙公公,这可如何是好!”梁栋和钱顺他们急得是团团转。 “慌什么!” 孙暹到底是掌印,思虑片刻便拍板做主马上宣召东宫太子和内阁首辅入宫,皇后将死这么大事,司礼监可不敢瞒。 皇爷那边沉睡着,梁栋请示是否叫醒皇爷,孙暹和钱顺他们商量了下认为等太子到了再说。他们担心皇爷现在也病重着,受不了皇后娘娘过世的消息。万一皇爷这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实在是担当不起。 很快,东宫和首辅就赶到了宫中,只是二人到的时候乾清宫已是传出哭声。若非事先得内侍通禀是皇后娘娘病危,东宫和首辅险些就以为是皇帝宾天了。 “皇后怎么走得这么急?” 望着已经咽气的中宫,方从哲很是骇然。东宫也是惊呆了,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皇后的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 孙暹赶紧提醒道:“阁老,此间须由你主持大事!” 皇后宾天是大事,回过神来的方从哲立即派人去礼部召主持礼部事务的左侍郎刘一璟,以及其他在京重臣。 没过多久,朝堂上下便尽数知道中宫宾天,五品以上的官员立时奔赴宫门按制磕拜。宫里各衙门也都按制开始准备皇后娘娘后事所需。 曹化淳按规矩准备让乾清宫的内侍和宫人戴白时,孙暹却制止了他,说道陛下如今病重,乾清宫这里万不可白缟,以免陛下睹物思人加重病情。 首辅方从哲赞同孙暹做法,稍后便与闻讯赶到的重臣们齐聚皇帝卧室之外,好等皇帝苏醒将皇后宾天之事告之。 约摸未时三刻正,万历苏醒了。 “怎么有哭声?” 刚刚苏醒过来的万历就隐约听到宫中有宫人哭泣,再侧眼便看到太子和大臣们都在帘外。 方从哲代表群臣上前泣道:“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什么?” 万历没听清楚,也根本没想到皇后娘娘已经宾天,见这么多人在还特意说了句:“叫皇后来,朕要与她说几句话。” “陛下,皇后娘娘已宾天了!” 方从哲说完便嚎哭起来,他这一哭,群臣及东宫也均是跪拜同哭。 耳畔响起的群臣哭声终是让万历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子有些凉,也有些颤,但他却是很平静的说了一句:“是么,皇后她去了啊。” 平淡的声音中又似乎像掩盖复杂情绪,显得很是不自然。 “父皇,母后她走了啊!” 朱常洛早已哭过,对于王皇后,东宫是承情的,尔今也确是真情流露。 “是啊,皇后她比朕先去定陵了。”万历喃喃自语,继而心头一颤,往事沥沥在目。 尽管因为国本的事他和皇后已经形同陌路,但刚成亲那会的恩爱甜密却是终生难忘的,再想这些年来对皇后的冷漠,万历心中岂能没有悲伤。 一切都不重要,也不要紧了,皇后离开了人间,万历再多的愧疚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朕,很难过,” 万历抬手示意太子过来,轻声道:“皇后要与朕同葬定陵,”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你的母亲也要和朕一起葬定陵。” “父皇...” 朱常洛没有想到父亲这个时候会提到他的母亲,一时有些错愕。他也不敢说话。 “朕活着的时候对不住她们,死后便与她们长相左右吧。” 万历面容很是凄凉,语气依旧是平淡,没有任何情绪的表现,甚至叫人听不出皇帝这句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 翊坤宫。 贵妃娘娘抱着常潓呆呆的看着外面的假山,好像失去了魂魄,直挺挺、一动不动的坐着。 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睛也似乎都不会眨动般,就如同有人施法将娘娘她定住了一般。 “娘娘?娘娘!” 郑紫被娘娘的这个反应给吓坏了,惶恐的注视了娘娘许久,方才鼓起勇气小声的唤着娘娘。 然而,贵妃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郑紫吓着了,急得险些失声哭起来,只是怕吓着娘娘怀中的皇九子硬是忍住了,继续的低声叫唤着娘娘,奈何娘娘还是没有反应。 她只得伸出手来轻摇娘娘的臂膀,一面低喊着:“娘娘,您怎么了?” 说着,双手不知不觉的加重了劲道,越摇越用力,最后竟成了大力的捏住了娘娘的膀子,这样才总算把娘娘的魂魄给叫了回来。 而神智一返,贵妃却突然失控般的嘶叫起来。 叫声很大,也很尖,不但吓的郑紫花容失色,也吓得怀中的常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贵妃一连三个“她死了”,抱着常潓一下站了起来,脸上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但眼中却汩汩出泪,不多时就把整张脸都染湿了。 娘娘失心疯了? 殿外的太监、宫女们无不骇然,暗自在心中胡乱思忖。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本宫要抢了 贵妃娘娘真的好像疯了般,抱着九皇子在殿中来回的走,不停的走,时不时的突然站住痴笑几声,又时不时的突然定住,然后在那发呆。 样子过于吓人,幸亏是白天,不然宫人太监们恐怕心底都要发毛。 作为贵妃娘娘的贴身女侍,也是尚宫的郑紫,虽是翊坤宫的“大管家”,但毕竟是个女人,这会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 关键时候还是男人靠得住,太监也是男人。 “紫姑姑,娘娘这是...”庞保小心翼翼的走到郑紫边上,低声说娘娘这样子不对劲,得赶紧把她劝住,要不然怕会出事。 郑紫微微点头,正要上前劝说娘娘时,却见贵妃突然抱着九皇子就往外面走。 走得很快,也很吓人。 郑紫慌道:“娘娘,你要做什么?” “这里闷得很,我要出去走走。” 贵妃说话间已是到了殿门,她的脚步太快,已经不是走了而是奔。 “娘娘,小心啊!” 庞保怕出事,硬着头皮冲上前拦在了贵妃面前。 “你这奴婢要做什么!滚开!”贵妃的声音很是尖厉。 “娘娘,您这样可出去不得...”庞保不住的劝说,他是真担心娘娘会出事。 “我有什么出去不得?这里又不是乾清宫,这里是本宫的地方!本宫想去哪就去哪,没人管得了我!” 贵妃却是什么话都听不进耳朵,猛的挣脱了庞保,抱着九皇子往外走去。庞保被贵妃推到一边时,恰好手扯到了贵妃的衣服,“哗”的一下竟是撕下了贵妃的裙衣。 “奴婢!” 庞保吓坏了,刚要跪下时却发现贵妃的身子突然晃了一晃,然后身子便软了下来。 “不好!” 庞保和郑紫两人同时冲上将贵妃扶住,这才没让贵妃和九皇子摔倒在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庞保急的朝外面几个傻站着的伙者大叫起来,几个伙者赶紧冲了进来。郑紫抱住九皇子,几个伙者和庞保七手八脚的就将贵妃给抬了回去,放在那张娘娘最爱的躺椅上。 贵妃的呼吸变得很急促,全身好像都汗湿了,衣裳绉成一团随着她蜷曲的身体一起瑟缩,看来很可怜的样子。 “紫姑姑,娘娘这样子太吓人,是不是叫太医来看看?”庞保焦急道。 “不行!” 郑紫却是摇了摇头,然后嘴唇轻咬,吩咐庞保:“你去叫崔公公来,娘娘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好,我明白!” 庞保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赶紧往御药局去叫人。 贵妃在乾清宫时,崔文升一直都在的,但贵妃被皇后娘娘撵走后,这崔文升肯定不能再在乾清宫呆了,这会正在御药局和人说起皇后娘娘宾天的事。 “太医院的人都瞧过了,皇后这病来得很急,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突然就去了,唉...” “崔公公,听说锦衣卫的人去了乾清宫。” “他们去做什么?” “好像骆都督也在。” “天津那位么?噢,是了,他们得查验一下。” 崔文升没有多想,皇后死的太突然,锦衣卫的人过来查查也是正常。不过照他看,皇后死因没什么可疑的,毕竟皇后的身体一直不好,也上了年纪,加上这两三个月一直在乾清宫伺候皇爷,身子累着导致宾天也是常理。 “还好公公您没在乾清宫。”崔文升身边的打手巾小王有些庆幸的说了句。 “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文升眉头一挑,旋即不再说话。小王说得没错,幸好他崔公公没在乾清宫,不然锦衣卫这一查,他崔公公没麻烦也得有麻烦。谁让他崔公公是贵妃娘娘的人呢。真要有心人想趁机对贵妃不利,他崔公公就是最好的靶子。 “行了,都下去吧,” 崔文升有些无力的坐了下来,他突然感到害怕,很害怕。不是害怕皇后的死,而是他想起了十年前囚禁王恭妃的冷宫。他想到了当年自已似乎对王恭妃很不恭敬。 这越想越是害怕,直到庞保急匆匆的赶到。 “什么?!” 听了庞保所言,崔文升也是吓了一跳,顾不得多想赶紧跟庞保往翊坤宫跑。 到了翊坤宫,一瞧贵妃娘娘的样子,崔文升也是骇了一跳,二话不说就给贵妃搭脉。 他虽是管御药局的太监,不是御医,但也精通医术,医术本事不比御医们差。 静了半响,崔文升出了口气,对郑紫等人道:“娘娘脉息虽乱,但还算好,没什么事。” “崔公公,怎么会没事呢,你瞧娘娘的样子多吓人。”郑紫刚刚给贵妃身上盖了层薄被,虽天热得很,但贵妃的身子却很凉。 崔文升朝郑紫打了个眼色,郑紫扭头对那几个伙者道:“你们出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庞保也要走,郑紫却叫他留下。 “娘娘方才是心中郁气得泄,才有些失了心智,调理一下便好。”崔文升道,然后开了安神的方子叫庞保派人去御药房取药。 “郁气得泄?”郑紫有些不解。 “皇后娘娘就是娘娘的心病啊。”和郑紫,崔文升说话就没必要拐弯抹脚了。 “你是说娘娘是欢喜过了,才这样?”庞保有些发愣。 崔文升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躺椅上的贵妃头上钗环掉了两根,鬓发零乱纠结披散,脸上的胭脂因为泪水打湿淡了许多,但随着心态的慢慢平复,看着却是那么的雍容华贵。 伙者将安神药取来后,郑紫服侍着贵妃喝了下去。不一会,贵妃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她朝郑紫还有崔文升、庞保点了点头。 然后,看了眼郑紫抱着的潓儿,便闭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郑紫和庞保见状也不敢说话,倒是崔文升却轻步上前,低声对贵妃娘娘道:“娘娘,奴婢给您贺喜了。” 贵妃眼开眼茫然的看着崔文升,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意思在问本宫何喜来的? “娘娘等了这么多年,终是叫娘娘等着了。” 崔文升说这话的时候心跳的很快,因为他刚刚意识到自已可以不用害怕东宫,不用对从前的事感到恐惧。 因为,贵妃娘娘仍将是他崔公公最大的靠山。并且,这座靠山似乎将变得更加牢靠。 “你什么意思?” 贵妃有些没有听懂崔文升的话,或者说贵妃似乎还没有想得这么远。 “娘娘,凤冠。”崔文升竭力抑制内心的跳动。 “凤冠?” 贵妃的双手不由自主的一颤。 郑紫和庞保也是双双一颤,继而两人的目光之中不约而同的出现惊喜。 “凤冠,凤冠...真等到这一天了?” 贵妃喃喃自语,然后又落下了泪水,有些哽咽,“这么多年,她死了,本宫也老了,这顶凤冠终于要换人了吗?” “娘娘不老,娘娘一点也不老,要是老的话怎么能有九皇子呢,娘娘你青春的很呢,这六宫之中哪个有娘娘这么美艳,这么年轻的...”崔文升很会说话,眼神示意郑紫将九皇子抱给娘娘。 怀中的常潓让贵妃的面容变得很是柔和,突然她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吩咐郑紫:“紫丫头,给我梳妆。” “是,娘娘。” 郑紫赶紧叫人过来,娘娘的妆容现在是很难看。 贵妃嫋嫋的坐在镜台前,宫女们拥上来,拿热手巾擦脸、调整胭脂、郑紫拿起梳子开始替娘娘梳顺长发。 贵妃的情绪已经很平静了,视线只落在镜中的自已。 镜中的自已让她想到了三十年前初进皇宫,初承恩泽的时候,想到了其后三十年的岁月,想到她不止一次想要戴上凤冠,可老天爷却偏偏不让她如愿。她委屈,她哭泣,她闹过,她撒泼过,可有什么用? 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她抢不到。 可那个戴着凤冠的女人位居中宫,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三十十年的日子和冷宫有何区别? 三十年了! 曾经宠冠后宫的日子早已过去,儿女们也长大成人,出嫁的出嫁,就藩的就藩,她这个皇贵妃也变成了祖母,但她这个皇贵妃却从来都离那凤冠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之遥就好像天地间的距离,让她郑淑儿无法如愿。 现在,那个凤冠的主人死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如崔文升所言,她将戴上那顶凤冠,然后接受臣民们的祝贺呢。 这顶凤冠又是否会落在她的头上呢? 贵妃缓缓的站了起来,她的思绪比先前初闻皇后死讯时更为激荡,也更加复杂,但却更加平静。 “我们去乾清宫。” “皇后刚刚去世,娘娘这会?”郑紫觉得娘娘现在去乾清宫好像不妥。 “我身为皇贵妃,皇后不在,这六宫事务本宫就要担起来。陛下那边也要有人照顾才是。” 贵妃看向被宫人抱着的常潓,吩咐庞保:“你把皇子带上,从现在起,潓儿不能离我左右。” “是,娘娘。” 庞保忙从宫人手中抱过九皇子,心里却突突的跳。 “娘娘,您真的要去?”郑紫也感到莫名的紧张。 “当然要去,” 贵妃笑了起来,“当年本宫抢不过,现在,本宫要抢了...没人再能将本宫从陛下身边赶走,没人!” 第二百七十章 乾清宫 抢! 贵妃娘娘是应该抢了,她如果再不抢,她就永远没机会。 “皇后一死,我这个皇贵妃看起来和皇后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皇太后和皇太妃却不一样。” 贵妃对最信任的紫丫头道出了心声,“你说我将来是去慈宁宫颐养天年的好,还是去冷宫做个无人问津的太妃好呢?” 答案,显然是前者。 并且,很早之前就有一个人告诉过贵妃娘娘,她如果不争取,那么郑家就一定会遭到别人报复。 如果她不争取,不但郑家没有希望,那个人同样也没有希望。 不管是为了郑家还是为了那个人,贵妃都必须放手一搏了。 她没有退路。 而那个一直挡在她面前的大山已经倒了,通向凤冠的路是平的,不再弯曲。 “有件事,” 贵妃突然停住了脚步。 “娘娘,什么事?”郑紫不解道。 “没什么。” 贵妃摇了摇头,这件事是奇怪,但她不愿深想。 或许是老天爷垂怜于她,才让那个人所说的中宫将死变为事实吧。 翊坤宫的人都动了,内侍宫人们摆出了皇贵妃的仪仗,贵妃恢复了斗志,他们同样也恢复了斗志。 要知道,当初被从乾清宫赶出来的可不仅仅是贵妃娘娘,更是他们这些贵妃娘娘身边的人。 在这三个月内,翊坤宫的人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不敢和别的衙门,别的宫殿中的人打招呼,因为对方对他们避之不及。 哪怕是昔日的好友伙计,也是如此。 这一切,只因为在那些人的眼中,翊坤宫已是一处禁忌。 一处被宫内宫外打压的禁处。 现在,贵妃娘娘终于振作起来了,而那位唯一能压住贵妃娘娘的女人不在了。 该是他们翊坤宫出人头地的时候了! 庞保长出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九皇子抱得紧紧。 当初他求天津税使马公公给他谋份宫中的职事,那时想的只是出人头地,也只有出人头地这个梦想才让他能忍受自宫的痛苦。 眼看着他离出人头地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却一夜间又回到了原地。 他不甘。 他动过蠢心思,那次他害死了自已的表弟。 如果不是贵人相助,他庞保已经是死了十几回了。 那次的经历让庞保变得聪明了,也变得老实了,他不再奢求不现实的东西,他只想好好的服侍贵妃娘娘以及怀里抱着的这位小皇子。 或许,成为一个藩王的大伴也是件不错的美差。 但前提是,贵妃娘娘不能出事。 崔文升依旧拿着他的净尘走在最前面,但这一次他不再害怕,他心里只在默求上天让皇爷早日龙体痊愈,那样的话皇爷才有可能册立贵妃娘娘为中宫。 郑紫默默的随在贵妃身后,就如同是娘娘的影子般寸步不离。她的心思最单纯,她只想娘娘过得好。娘娘过得好,她也会好。 娘娘过得好,她才有可能再见到那个人。 她忘不了那个男人将那染有红迹的白帕折叠收进盒中时的欣喜和愉悦的神态。 很迷人,也让人很娇羞。 ......... 最先得到郑贵妃过来消息的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萧玉,萧公公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阻止此事。 但如何阻止? 萧玉不知道,钱顺不知道,梁栋不知道,马堂不知道,孙暹也不知道...... 一众红袍大珰们面面相嘘,他们很清楚郑贵妃的再次出现对于宫中,对于朝廷意味着什么。 “绝不能让贵妃再在乾清宫!”梁栋咬牙道。 萧玉苦笑一声:“现在还有谁能挡住贵妃,是你,还是我?” 是啊,唯一能阻止贵妃的就是皇后娘娘,可现在皇后娘娘已经宾天了。这宫中上下,还有谁能阻止皇贵妃呢? 奴婢能阻止主子吗! “孙公公,皇后一死,贵妃就过来,她想干什么?”马堂幽幽道。 贵妃想干什么,还用问吗? 皇后在的时候,皇爷可是不止一次问过贵妃下落的。现在皇后不在了,等办完皇后的丧礼,这位重新回到皇爷身边的贵妃还会再是贵妃么? 到时候,在座的这些红袍大珰哪个能逃得了干系,又哪个不会被贵妃报复? “请小爷和阁老过来!” 孙暹也有些心慌,当日撵贵妃走时他孙公公可是态度强硬的很。 东宫和阁臣很快就来了,在听说了贵妃正在往乾清宫过来的事后,东宫脸色明显变得很难看,但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对方从哲说了句:“此事还要首辅拿章程。” 显然,朱常洛不想担上什么恶名,他想让方从哲替他解决这个麻烦。 方从哲沉默了,然后走了出去,他没有对东宫有明确的表态,但朱常洛知道这位首辅大人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贵妃果然被方从哲和一干大臣们挡在了殿外,理由很简单,皇后娘娘的遗体尚在乾清宫,按制须等丧礼结束其余嫔妃方能入住乾清宫。 “皇后刚刚宾天,娘娘就如此迫不及待,难道就不怕天下臣民看轻娘娘吗? 礼部侍郎刘一璟的话更是刺人耳目。 “陛下病重,此间自有专人服侍,贵妃还请自重!”东林党另一在京要人韩爌的态度和刘一璟同出一撤。 “本宫是皇贵妃,本宫现在要给皇后娘娘祭拜,这也不行吗?”贵妃面若寒霜,但她没有任何退步的念头。 她甚至做好如果今日百官依旧不许她见皇帝,就在这乾清宫闹一出哭戏。 “这...” 郑贵妃的要求似乎不过份,无论是从礼制还是从人情上看,大臣们都无法阻止贵妃入内。 方从哲感到很为难,这时锦衣卫的都指挥使骆思恭在他耳畔附语几句,首辅大人犹豫了下,然后告诉贵妃娘娘,皇后的死因尚未查实,暂时最好是任何人都不要入殿的好。 “阁老这话是什么意思?”贵妃眉头颦起。 “臣的意思是娘娘可以过几日再来。”方从哲觉得拖一下也好,总能寻个更好的由头。 贵妃看了眼挡在殿门的数十大臣,还有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的司礼监众人,微哼一声。 这时,九皇子常潓却突然从庞保的怀中挣脱,然后朝着父皇的寝殿一摇一晃的小跑过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北京的勋戚 朱常潓还小,也就刚会喊娘的年龄,哪里能单独走路,庞保怕小皇子跌倒赶紧跟了上去一手搀住了小皇子。 朱常潓拿手指着殿里面,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小皇子的意思却很明白——他要进去。 “殿下是要进去么?奴婢这就领殿下去见皇爷。”庞保俯着身子就将朱常潓往殿中带,手心却是渗着汗。 刚才大臣们没看到,是庞保在九皇子耳畔偷偷的说了一句话后,小皇子才嚷着要进殿。 望着那还没怎么会走步的小皇子,礼部侍郎刘一燝眉头微皱,一边的其余大臣们也察觉不对,这要是九皇子进了殿,郑贵妃岂不是就能跟着进殿么。 站在殿内的东宫太子朱常洛看到他最小的弟弟,正在一个奴婢的带领下往他这边走来时,目光之中却明显有着厌恶。 这个目光就如同当年他看弟弟福王朱常洵一般。 “娘,娘,” 朱常潓走了几步却回过身来叫唤他的母亲。 郑贵妃果断把握了这个机会,她不再理会想阻止她见丈夫的大臣,黑着脸就向自已的孩子走去。 刘一燝身子动了下,他想拦下贵妃。 “怎么,你们不让我见陛下,也不让陛下的骨肉见陛下吗!”贵妃动怒了,面若寒霜的看着刘一燝。 “臣不敢!” 刘一燝脑袋急转,他需要一个理由继续拦阻郑妃。 “不敢就别挡着本宫,要是皇子有什么闪失,你担得起吗!”贵妃很生气,她直接从刘一燝面前穿过。 刘一燝却没敢阻止,因为他实在是没有阻止的理由。 其余的大臣们也没敢上前,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郑贵妃拉着她的幼子进了皇帝的寝室。 方从哲目光闪烁,身为首辅的他如果硬要出面阻止贵妃入殿,必定会赢得百官的赞赏,以及东宫的称许,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殿下,贵妃进去了,现在怎么办?”王安悄悄的凑到了朱常洛身边。 “不能让她在父皇身边,” 朱常洛因为过于肥胖,导致他的脸比一般人大很多,脖子也很短,所以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他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中宫宾天,贵妃的再次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 朱常洛忍了一辈子,他对这个女人恨得要死,但如果这个女人将凤冠戴到了头上,他就将真的对她无可奈何了。 “老奴去和孙公公他们商议下,” 王安心里也着急,当初是他和司礼监的人商议将郑贵妃迁出乾清宫,后来又是他去坤宁宫说动王皇后出面,这好不容易把郑贵妃从皇爷身边弄走,转过头来郑贵妃却又可能在王皇后死后成为六宫之主,这个事实无论如何王安也接受不了。 因此,必须将郑贵妃从皇爷身边迁走! 皇爷眼下病重根本不能视事,小爷既受旨意问政便可以决定内外之事,他王公公要做的就是取得司礼监的完全支持,那样的话才能让郑贵妃的美梦破灭。 拉着幼子的贵妃娘娘见到了自已的丈夫,但此时的皇帝却是直挺挺的躺在龙床上,一动也不动。皇帝的身子也比从前更加消瘦,贵妃记得她被撵出乾清宫时,丈夫的脸上还有些肉,现在却是已经瘦的皮贴骨了。 近半个月,皇帝已经不能进食,生命全靠参汤维持着。 贵妃的出现让服侍皇帝的宫人太监们都有些失措,他(她)们大半都是从坤宁宫过来的,皇后娘娘的宾天也意味着他们或许要换份新的职司了。 “陛下睡了多久?” “回娘娘话,陛下已睡了三个时辰了。” 回话的是内侍高起潜,或许是因为贵妃娘娘的“名声”,又或许是真的胆小,他十分的局促不安。 “是么?” 贵妃拉着幼子搬了只凳子坐在了丈夫病床边,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才一岁多的九皇子好奇的打量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皇帝,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长了大胡子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贵妃就坐在那等,她相信她的丈夫一定会醒来,也一定会和她说话。 她有很多委屈要与丈夫说,更有很多事要与丈夫说。 但外面,却有喧嚣声。 “娘娘,是英国公和成国公还有武清侯吵起来了。” 庞保偷偷告诉娘娘外面的争吵是因为英国公张惟贤和成国公朱纯臣吵了起来。 英国公爵位源于靖难时的名将张玉,至张惟贤这一代已是第七代。张惟贤这个英国公不仅仅是北京城勋贵之首,更领着五军都督府的后府,万历对这位英国公也很赞赏,万历三十二年和三十七年分别晋张惟贤少傅兼太子太保。 每逢大事,必然当年援朝抗倭之时,万历总是会宣英国公入殿与之商议。现在皇后宾天,身为北京勋臣之首的英国公肯定是必须入宫的。 但是英国公却和次一脚赶到的成国公吵了起来。 争吵的焦点却是贵妃娘娘。 北京的这帮勋贵和南都不同,南都的勋臣都是太祖开国时的功臣之后,而北京的这帮却是靖难功臣之后。 两边虽然都是勋贵,但关系却又有些复杂,可以说是仇人那种。 靖难功臣于开国功臣而言,其实都是反贼。 但人数上,南都的勋贵要比北京的多。这是因为开国时太祖大封功臣的缘故,并且善待功臣。加上开国的功臣大多不支持成祖,所以成祖对他们也很冷淡。最终导致南都勋臣虽多,但却远离权力;京师勋臣虽少,但却始终处于权力中心的局面。 成国公朱纯臣和英国公张惟贤之所以冲突,原因便是英国公支持了首辅方从哲和东林党大臣们的提议,不许贵妃娘娘居于乾清宫。而成国公朱纯臣却认为这完全没有道理,他认为皇贵妃是六宫之中仅次于皇后的存在,现在皇后宾天,于情于理皇贵妃便当代替皇后行使六宫之权,并且代已宾天的皇后照顾病重的皇帝。 朱纯臣的意思是百官没有道理对郑贵妃加以限制。 但最先向方从哲发难的是武清侯李高,这位李太后的嫡侄对方从哲等人试图阻止贵妃入殿觐见皇帝感到愤怒,因为过于气愤他甚至和礼部的人大吵起来。 瑞安公主的驸马万炜也很生气,他是勋戚中第二个进宫的,给皇后娘娘遗体磕过头后,这位驸马爷便当着东宫太子的面指责首辅方从哲过于放肆。并明确指出在皇帝病重期间,任何人也没权力限制皇贵妃的举动。 支持成国公和驸马爷的还有新城侯王国兴,新乐侯刘文炳,新宁伯谭弘业。 而支持英国公张惟贤和首辅方从哲的也有怀宁侯孙维藩、兴安伯徐治安等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万岁,万岁,万岁! 进入宫中治丧的勋臣竟然分成了两派,太后嫡侄武清侯对首辅的发难不仅让百官感到错愕,更让朱常洛这个太子感到万分震惊。 太后在的时候,可是他朱常洛最大的靠山啊! 武清侯李高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件事,既知道为何跳出来反帮郑贵妃说话呢。 朱常洛百思不得其解,成国公朱纯臣的态度也让这位东宫太子有些难以接受。 英国公张惟贤比朱纯臣大了二十岁,算起来应该算是成国公的长辈。自成祖以来,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便可以说是同气连枝,两家每遇大事都是共同进退,从来没有一家意见与另一家相背的。 保持一致不仅是南都勋臣们的原则,也是北京勋臣们原则! 朱纯臣却打破了这个原则,这不能不叫张惟贤感到生气和不快。他想弄明白朱纯臣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当安伯徐治安认为成国公之所以跳帮郑贵妃,可能是意识到郑贵妃会成为皇后。 “这件事他朱纯臣能想到,我就想不到了?” 张惟贤早在知道皇后宾天时就想到了这一点,但郑贵妃是贵妃还是皇后,都不影响他对东宫的支持。 于勋臣而言,皇位上的那个人才是他们效忠的对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惟贤不想和比他小得多的朱纯臣在皇后刚刚宾天争吵,所以他让徐治安把事情弄清楚。 成国公朱纯臣其实有苦难言,天地良心他本人对郑贵妃毫无好感,并且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时日不多,那么东宫的即位就是板上钉钉,这个时候他成国公跳出来帮助郑贵妃说话,得罪的可就是将来的皇帝。 这是典型的取祸之道! 然而朱纯臣又不得不跳出来,因为在他进宫前,他的夫人告诉他一件事,就是这几年成国公府大量购买了海事衙门发行的海事债券,前前后后购买了大概四千份,本金合计四十万两,算上利息,值七十万两左右。 朱纯臣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债券? 等他弄明白之后,胡子都气直了。 一脸委屈的国公夫人告诉自已的丈夫,她的初心也是想给国公府多挣些进项,并且是武清侯夫人、新安伯夫人等几家勋臣夫人一起“团购”的。 “我叫你管家,平日不问你银钱的事,你就敢瞒着我花几十万两买什么债券!” 朱纯臣气的真要疯了,几十万两银子或许对南都的勋臣不算什么,但对北京的勋臣们可就是笔大数目了。 原因在于北京的勋臣都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又受着百官科道的监察,他们没有办法插手一些暴利的行业,吃相也不敢弄得太难看。所以他们的进项一般都是固定的,并涉及的行业也都是相对稳定的。这就导致他们的利润不是太高。 而南都的勋臣天高皇帝远,江南又是繁华之地,仗着勋臣的特殊身份,南都那帮人可以胆大包天到吞没国家产业,如矿场等,这就使得南都的勋臣几乎家家都是巨富。 但凡事有得就有失,南都有钱却没权,北京没钱但却有权。 “这债券一开始也挺好的,每年利子就有近十万两,可是...”成国公夫人平日也是个母老虎的强性子,但这次在丈夫面前说话却不怎么有底气了。 因为,债券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兑付过利子了,上个月成国公夫人还派人跟寿宁公主说想把债券一次连本带利兑付,但得到的回复却是兑付可以,但要走程序。 所谓的走程序就是需要宫中给出是否可以兑换的批准。 “武清侯家说这个债券明面上是海事衙门发行,但实际上却是陛下和贵妃娘娘主持...” 成国公夫人说的吞吞吐吐,但总算把重点说清楚了。他们家的银子现在都在皇帝手中,想要拿回来得皇帝同意。 问题是皇帝病重,那么想要拿回银子就得贵妃娘娘同意。 但是,听说贵妃娘娘现在很不如意... 最后,成国公夫人希望自已的丈夫能够帮助贵妃娘娘,至少不能让贵妃娘娘就此打入冷宫,不然他们家的银子基本上就等于没有了。 “这不是胡闹吗!” 朱纯臣气归气,但在进宫之后听说了贵妃娘娘和百官在大殿前发生的事后,他还是压着心头的怒火指责百官不懂事。 新城侯王国兴、新宁伯谭弘业等勋臣出于“公道”,也力挺成国公,这让朱纯臣心中稍稍有了底气。 但同时也心知肚明,这些家伙的夫人们多半也是债券的团购商。 有了一帮勋臣的支持,郑贵妃的处境明显就开始转变了。 至少,方从哲无法压制勋臣们的反对,也无法找到一个更好的理由把守在丈夫身边的贵妃娘娘迁出去。 事情陷入僵持,但是皇后娘娘的丧礼却不能因为这件事停下来。宫内宫外还在有序的转着,只是乾清宫这边的气氛着实的不对而矣。 有人在担心皇帝醒来,有人在担心皇帝醒不来。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皇帝还是没有醒来,这事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但是蓟辽总督汪可受派人急递进京的消息却肯定不是好事。 “只知有军部,不知有朝廷?” 朱常洛很是诧异,他真不明白这十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殿下,山海关有变!” 方从哲的呼吸很粗,蓟辽总督汪可受在急递中有“兵变”二字。 ........... 出关的道路在两天前就已经被切断,封锁道路的是隶属辽东镇守太监麾下的皇帝亲军。 在道路被切断的同时,山海关方面收到了皇帝亲军发来的照会,说是皇军将于近期发起为期半个月的关东大演习,为保证演习的顺利进行,未来半个月山海关以东将由皇军全面接管。 照会同时要求山海关方面约束士卒,以免士卒在演习期间误入演习地带,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伤亡。 照会最后,皇军演习前指司令部要求山海关方面可以派出五十人左右的观察团,以便可以更好的观摩关东大演习。 对此,山海关方面完全不理会,并且马上派人向蓟辽总督汇报,同时派人将从关外冒死回来的广宁参政王化贞护送入京。 据说,王化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向朝廷奏明。 山海关方面也迅速做了应对,所有的军官都必须在关门值守,所有的士卒都必须在关门听令。 随着皇军演习期限的到来,山海关的气氛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但关门上对于东边的情形却是一无所知,他们也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深夜,关门上的士兵看到了东方漆黑的天空中炸响了一枚红色发烟弹,继而视线内每隔数里就有一枚红色发烟弹腾空而起。 在关门士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耳畔就响起了排山倒海的炮声。 炮并不是打在山海关,但离山海关也很近了。 隆隆的炮声持续了有半个时辰,也不知打了多少炮,关门的士兵只闻到大量的硝烟。 无疑,这些硝烟是从几里外飘过来的。 但山海门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景象,黑漆漆的,除了远处的炮声什么也没有。 “这帮阉兵打的什么炮?” 说话的是前屯卫参将李获阳,他也是当年在山海关发起驱逐太监高淮的直接主使人。 事后,因为李成梁的力保,李获阳并没有被朝廷治罪。反而是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山海关参政王邦才被下了狱,但两年后就被开释。 “阉兵”是山海关方面对所谓皇军的蔑称。 “什么狗屁演习,我看完全是乱打炮,这帮阉兵以为大炮一响,敌人就不战自溃了吗?” 前屯卫都司麻义出身“西麻”,曾跟随麻贵去朝鲜打过日本人,也算是久经沙场之人。 “建奴能跟倭军比吗?这帮阉兵在山海关前面打炮,这是分明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麻义微哼一声,在他看来阉兵这根本不是演习,而是向关门挑衅。这帮阉兵也真是目中无人的很,不就是杀了几万建奴吗,一个个的就以为自已真是天下最强的兵马不成! “从炮声听来,也不是乱打,似乎有些节奏。” 说话的是前屯卫把总何可纲,此人跟关门大部分将领不同,十分爱读书。只是,何可纲虽听出阉兵的炮声似在遵循某种节奏,但具体是什么节奏,他一时也想不明白。 阉兵的炮声又响了大概半柱香时辰后终于停歇了,没有了炮声,关门这一片总算安静下来。 只是空气中的硫磺味却有些呛人,不少士兵都在咳嗽。 李获阳也被呛得咳了起来,边咳边骂:“这帮王八蛋,有本事把炮朝咱山海关打啊!本将第一个带兵去平了他们!” “将军说的是气话,人家是皇军,皇上的军队,咱们怎么平?”何可纲摇头苦笑一声。 话是这么说,但这帮阉兵公然将炮打在山海关前方,这让关门上的前屯卫上下都深受刺激。 “炮也打完了,倒要看看他们还搞什么妖蛾子,深更半夜的,我看他们是不想让咱们睡觉了...” 李获阳正骂骂咧咧时,视线内的山岭上却突然有数十枚、甚至是数百枚烟花腾空而起,绚丽的彩色烟花将夜空一下照亮。 也让关门上的明军第一次看到了前方夜空下的景象。 成千上万名头上缠着白布条的士兵不知何时出现,他们正对着山海关疯狂的挥动着他们手中的武器。 “万岁,万岁,万岁!”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师团长阁下的遗憾 第五师团,山海关陆军演习。 根据大本营演习纲领,首先进行演习的是第五师团,演习课纲为步炮协同。为了让演习更加贴近实战,以锻炼官兵步炮协同战术的演练,第二军司令部下令抽调所属三个师团及特别联队的全部火炮联队,组成了拥有大小火炮六百余门的第二军炮兵特别支队。 这支炮兵特别支队所拥有的火炮除皇帝亲军从日本带回国内的两百余门外,其余都是缴获自建州叛军以及原李如柏部、刘綎部炮兵,另有数十门沈阳城防火炮。 其中,野战得炮盏口将军就多达214门,其余大小佛郎机370余门,光药子就一次从江南制造总局运来三千余斤。 仅以火炮数量来看,第二军的这次关东大演习配属火炮已是本朝开国以来之最。当年成祖远征漠北时所携带的火炮数量不过300余门。 这一切便是得益于魏公公军事思想中的“大炮兵、大火力”精神,“既要大,又要强”是魏公公在演习开始前专门给炮兵特别支队题写的精神训词。 演习前夕,设于八里铺的前演指挥中心已经派出作业参谋选定了演习区域。 该区域距离山海关不足四里地,因该区域多为丘陵,并且泥土泛黑,故又称黑土岭。 第五师团承担此次演习陆军主力,在会见第五师团高级将领会议上,魏公公称赞他们不仅是皇军的“钢军”,更是皇军之花,希望他们在黑土岭的演习能够为此次关东大演习开创一个良好局面。 第五师团师团长安国寺亲自一线指挥,在炮兵完全覆盖黑土岭之时,安国寺师团长下达冲锋命令。 “诸君,此次大演习事关皇军之命运,也事关帝国之命运,望诸君能以最好的战斗姿态投入演习!” 安国寺师团长拔出了自已的指挥刀,向着黑土岭方向指去,“那么,开始吧!” “忠诚!” 发烟信号弹给予参演官兵明确的行动指令,伴随着炮兵的隆隆炮声,早已集结完毕的第五师团两万余名官兵向着黑土岭发出了冲锋号声。 大本营以及前演指挥中心的作业参谋们密切观注着第五师团的前进动向,他们不断的将演习效果向前演中心汇报。 子时一刻,第五师团第八旅团最先进入黑土岭,前锋所在距离炮兵弹着点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陆军前进的速度和距离同时也不断向炮兵传去,但却不是由专人传递,而是由发烟弹为明确指示讯号。 这也是皇帝亲军首次利用发烟弹传递部队前进速度和对敌距离。为此,皇帝亲军的作业参谋们对发烟弹进行了大改进,在民间花炮工匠的帮助下,皇帝亲军的发烟弹已经改进为七种颜色,在这七种颜色的组合前提下大本营制定了一套完整信号传递程序。 诸如,两红一蓝一黄代表的就是已进入敌前沿阵地,炮兵在收到讯号后就必须马上调高射击距离,如此重复,使得步兵在前进战斗时,炮兵的火炮能够持续的对步兵当面敌军形成炮火压制。 但因受限这个时代的火炮射程最远六里地,因此炮兵同时也在演练炮位前移等课目,确保火炮射程能够始终在对敌方位之内。 因此,这场演习不仅仅是步炮协同战术的演练,更是步兵和炮兵运动的大演练。 此时,黑土岭上空的发烟弹络驿不绝,这十分考校后方人员的眼力。炮兵的观察员必须捕捉并且确保这些信号的组合传递的正确含义,否则将造成重大后果。 发烟弹于夜间使用的效果要强于白天,因此除了发烟弹的传递外,传令兵也十分重要。 两个讯号传递体系同时进行,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误击。 关于演习为何不在白天进行,而选择在夜间进行,魏公公给出的解释是皇帝亲军必须要适应夜间作战,他老人家希望皇军不但在白天是一支善战之师,在夜间同样也要成为敌人心中恐惧的对象。 第五师团的冲锋和射击演练十分出色,设置在黑土岭的若干靶标区域陆续被占领,而最后进行的万岁冲锋是本次演习的最大看点。 这是一次兵员多达近万的冲锋,是皇军成立以来的最大集团冲锋。 伴随着尖厉的哨子声,上万名第五师团官兵以密集的队形,手持前端铸有刺刀的新式火铳向着黑土岭最高端勇猛攻去。 “丑时一刻,有皇军之花,并有钢军荣誉的第五师团官兵向着黑土岭发起了万岁冲锋,威武的皇军官兵前赴后继,他们大无畏的精神深深的震骇到了我,那一刻,我内心深处如热血在烧,如果不是我的职责约束我,我恨不得能亲身投入那冲锋的大潮之中!”——皇明日报战地记者鲁树人《大演习》。 “万岁!” 最先冲上黑土岭的第九旅团官兵爆发出了欢呼声。 “万岁,万岁,万岁!” 整个第五师团的官兵在黑土岭上发出了声震九宵的欢呼声,他们将代表第五师团的战旗插在了黑土岭上,他们面朝山海关方向唱响了他们的军歌。 嘹亮的军歌中,师团长安国寺阁下始终凝视着数里外的山海关。 师团长阁下并不能看到山海关,但这不妨碍他以锐利的目光遥看这座帝国京师的大门。 “那么,那里的军队应该能够看到我第五师团,也应当能听到我们的万岁声吧!”师团长阁下如此问身边的参谋们。 “是的,阁下,他们应该能看到,也应该能听到!”作战参谋、原秋村舰队俘虏渡边太郎躬身说道。 “是么!” 师团长阁下缓缓上前几步,“那么,拿下这座关门需要多少时间?” “回阁下,一个时辰!” 渡边太郎十分肯定,因为在此之前,他和他手下的情报参谋化装成商贩,已经对山海关详细进行了侦察。 侦察的数据具体到驻军兵力,带兵将领。 “一个时辰啊,吆西!” 师团长阁下面露遗憾,“可惜主公大人不允许我向山海关进军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 啊,昭和的气氛 那座关门后面就是关白魂牵梦萦的京都啊! 虽然关白已经逝去二十余年,但作为当年侵朝日军一员,曾一度以为自已会追随大军为关白打下明国首都的安国寺阁下,在距离明国首都如此近的距离,他的个人情感无疑是复杂的。 这是人的本性,无关他对于帝国,以及对于主公大人的忠诚。 安国寺的遗憾也是发自内心的,这个遗憾却不是因为关白的去世,也不是因为日本没能夺取朝鲜战争的胜利,而是因为他明明可以率领他的士兵夺取这座关门,然后长驱直入北京,却不得不因为主公大人的强硬而将那冲动深深的压抑。 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人,这是多么痛苦的选择啊。 无疑,第五师团长安国寺是第二军的强硬派,所谓“强硬派”是大本营的一帮作战参谋们搞出来的说法。 强硬派希望通过此次关东大演习渗透帝国的京畿地区,最好是能够武装接管山海关,并实际负责帝国首都的安全。 有“强硬派”,自然就有“软弱派”。 被参谋们称为软弱派的那一部分将领并非骨子里软弱,也并非战斗软弱,而是相较于叫嚷着要搞大渗透的强硬派,他们更多的希望能够通过帝国合理的体制以及渠道,确保皇帝亲军的根本利益。 “软弱派”的代表人物有第二军的参谋长官胡全、第六师团长许显纯,旅团长尚可进、李兆基等人。 “强硬派”的代表人物则是第二军的司令长官李炎昭、第五师团长安国寺、旅团长岛津平八郎、东村太郎、刘兴祚等人。 旅团长以上级别将领中,赵明、沈世魁、刘招孙等人态度并不鲜明,既没有明确表示过支持“强硬派”,也没有明确表示过支持“软弱派”,因此这三人被参谋们鄙视的称为“骑墙派”。 早在关东大演习正式开始前的一个星期,第二军的灵魂人物、也是军司令长官的李炎昭就召集了司令部的一部分青壮参谋,制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行动计划。 这个行动计划的目标就是夺取京师。 根据参谋们的推演,如果关键时候必须夺取京师,那么需要一次出动至少两个师团的兵力。 其中一个师团直接进驻京都,负责监视或解除京都驻军的武装。另一个师团则要进驻紫荆关、居庸关等内线长城重卡,对距离京师最近的宣大等镇密切监视。同时需要使用目前所积蓄的军需准备量的二分之一,甚至还要多。 这个计划中有一条非常重要,就是一旦夺取京师后,不能有效控制京师及朝廷,那么战争就不可避免,战事必然也会迅速扩大。同时,江南的特区也将会面临南都方面的军事压力。 根据皇帝亲军现有兵力,想要完全控制京畿地区并确保朝廷稳定,两个师团的兵力就远远不够了,需要至少五个师团。 那么,就有必要将在日本的第一军抽调两个师团回国,朝鲜的特别军队也要拼凑出一个师团,联合舰队方面则要封锁天津海域,并确保对长江及东南沿海的控制,确保南边的帝国军队在收到“伪旨”后北上。必要时,联合舰队的陆战部队也要登岸,协助陆军控制运河。 同时,大本营要在关东地区进行总动员,生产建设兵团及大量的日本幕府俘虏都要充分利用起来,动员关东的百姓踊跃参军,形成良好的后勤及兵源输送,为帝国的美好未来贡献力量。 半年以上的作战时间只是第一阶段,第一阶段需要的军费将达到五百万两以上。 这显然不是皇帝亲军能够承受的。 所以,在李炎昭将这个方案私下递进大本营侍从室后,魏公公立时将其叫来予以痛斥,并再三表明皇军是忠于朝廷忠于皇帝的,绝不是他魏良臣一个人的私军,所以不管到什么时候,皇军的将领们都不能愚蠢的想采用战争达到解决的方式。 “关东大演习,坚决不许扩大!” 演习的前一夜,魏公公的手令便发到了大队以上军官手中。 “什么叫不许扩大?” “不夺取京都是不是就不算扩大?” “作为皇帝亲军,似乎京都才是我们应该驻扎的地方啊!” “.......” 大队以上军官对来自大本营的公公手令议论纷纷。在强硬派军官看来,不夺取北京就不算扩大。 正如熊本在八里铺对广宁参政王化贞所言,“吾等只知有军部,不知有朝廷”,故在强硬扩大派眼里,军部是他们唯一服从的对象。 而军部的领袖便是伟大的主公大人! 那么,在帝国的心脏现在正充斥着对主公大人的阴谋时,皇军难道不应该铤身而出吗! “要是第二军不能维护主公大人的安全,不能维护皇军的威名,我认为第二军的所有军官都应当切腹!” “如果时局真的极其危险,如果我们的领袖正处于危险之中,如果第二军在这个特殊时侯采取了必要措施,第一军将完全赞同并完全支持!” 远在日本正在执行对日本反叛势力大扫荡的真田师团长和小田旅团长给第二军司令长官李炎昭联名寄来了密信。 这封密信无疑给了第二军强硬派们一颗定心丸,使得在筹备演习期间的强硬派们蠢蠢欲动,通过各种私下的手段开始积极准备有可能的事变。 诸如第五师团的部分参谋就开始了对山海关的完全作业。 软弱派们自然察觉出了强硬派们的企图,于是,他们向大本营作了汇报。 “如果我所说的无法使皇军的将领们切实领会,并完全执行,我本人是否还能成为皇军的最高领袖?” “如果连我的部下们都不听我的话,我于皇军、于朝廷又有何意义!” “那么,如果他们一定要独走的话,就将我的脑袋吊在山海关上吧!” 魏公公痛心疾肺,于大本营发出以上言语。 这段言语十分的具有冲击力,以致强硬派们纷纷愧疚难安,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的确过于激进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诸君,事变的机会来了 反思的结果是以“强硬派”核心李炎昭亲往魏公公处告罪暂告段落,并且安国寺、岛津平八郎等人都被训斥。 如果不是因为即将进行的关东大特演意义太过重大,恐担心临阵更换指挥官会影响军心士气,恐怕盛怒之下的魏公公已然着手对强硬派们的大清洗。 此后,得到警告的李炎昭、安国寺等人开始放弃原先主张的“扩大”,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关东大演习上。 这也是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然而,时隔数天后从觉华岛赶到锦州的宋献策一番密语却让李炎昭改变了主意。 宋献策刚刚从宪兵队得到可靠情报,内廷正在实施一场阴谋,几乎所有的司礼监秉笔都牵涉其中。 宋献策同时声称,这场阴谋得到了内阁首辅方从哲的支持,并且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也牵涉其中,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场阴谋得到了东宫太子的默认。 李炎昭对之深信不疑,这个由微末之辈被魏公公一手提携至军司令长官重任的皇军高级将领,始终是坚定不移的“阴谋论者”。 这一切,只源于内廷向来都是一个勾心斗角所在,而本朝历史上手握兵权的太监从来没有好下场。 而他李炎昭能有今日,完全是魏公公的重用。 “不瞒宋主任,很早之前我就对现在的局面有了忧虑,我曾试图劝谏公公提前准备,必要时候可以采取武力手段来解决那些帝国内部的蠢化和敌人,但是,公公却不愿以此为解决方案,这让我有心无力。”李炎昭如实说道。 宋献策扇子一张,点了点头,道:“但李长官必须明白一点,有些事情做为部下是必须要主动承担的。” “这个...还请宋主任赐教!” 李炎昭具有丰富的战阵经验,其也是皇军之中唯一一个全面领会并贯彻魏公公军事、政治思想的高级将领,早期皇军内部的军政训练班的一些课纲甚至都是由李炎昭负责编修。 但这位军司令长官却有一个致命的短处,那就是他擅于大军作战,强于政治,然而却缺乏一种果断精神,或者说一种战略眼光。 准确的说,李炎昭不知道如何将他的想法具体化。 宋献策的到来就很好的弥补了李炎昭的短处,也是强硬派们的短处,虽然他来辽东不过三个月,但却赢得了皇军上下的一致称赞,很有军师风范。 在宋献策的策划下,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强硬派们再次行动起来,但这一次行动的却并非高级将领,而是基层军官们。 最先向大本营上书的就是熊本大木,他以自已的亲身经历告诉大本营,帝国的其他军队似乎对皇军怀有敌意,并且他们已经在实质上对皇军构成了威胁。 “我的部下被关门的军人蔑称为阉兵,他们甚至不允许我的人接近关门,说我们是没有得到朝廷调令的叛军,而在这些人煽动下,关门附近的百姓也开始对我们怀有警惕,不再是之前的军民渔水,而是俨然敌我矛盾。 作为一个军人,作为一个帝国优秀的军人,作为一个时刻以保护国民为己任的军人,鄙人对此局面深感不安......” “演习正式开始后,我很担心会有愚蠢的敌对士兵向我方开火,那么,在大本营和军司令部的层层约束下,作为第一线的指挥官,我的行动也同样受到约束。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想请问军部,熊本大队是否可以还击!” 越来越多不利皇军的消息开始传播,诸如锦州查出了以祖家为首的叛乱集团,诸如在盖州发现了大量散播针对皇军的谣言,诸如河西蒙古地区的蒙古人开始有目的的集结,诸如蓟辽总督下令调集保定、天津、昌平等地军队向山海关集结。 得到了第一军司令长官支持的宋献策则开始背地里到各个联队打招呼,内容都是同样的,就是要求各联队做好保护提督太监的心理准备。 显然,宋献策的行为没有得到魏公公的同意,所以当有人将这一情况秘密汇报给他老人家时,魏公公十分的生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魏公公却没有下令对宋献策进行处置。 这个情况似乎传达了又一个讯息,强硬派们越发兴奋。他们也始终认为他们的初衷是好的,他们不是想挑起帝国的内乱,面是是希望能够有效的震摄帝国首都中的反对势力,确保他们的领袖不会因为朝中的争斗,以及宫中的龌龊而失势。 最重要的是,强硬派们希望通过展现自已的强大,向帝国争取他们的荣耀和封赏。 朝廷对皇军平奴的战功迟迟没有封赏,也一定程度的使得一些基层军官倾向于强硬派的主张。 尤其是谣言他们将被朝廷裁撤。 这让官兵们简直是无法容忍,也无法接受! 基块的一些强硬扩大派军官的主张更是夸张,他们说如果朝廷对不起魏公公,对不起皇军将士,他们就直接打过山海关占领京师,将黄河以北全部解决算了。 “只要不是篡位,就谈不上什么扩大不扩大。” 和宋献策再次接触的安国寺也对部下们如此强硬表态,“绝不允许帝国有任何人任何势力针对主公大人及皇军!如果发生这种事情,第五师团就要进行正义的进军,惩罚那些人的暴戾。作为师团长,我本人已经下定决心,并制定了用兵作战计划,请你们无论如何也要追随!” 根据宪兵队的秘密统计,原日本籍军官、原女真籍军官,以及部分朝鲜、蒙古籍军官都倾向于扩大,而帝国本土出身的军官们则是一半对一半。 但尽管强硬派们又将风雨闹得更大,最高领袖魏公公却仍是不予理睬。 军部也在继续推动着大演习,直到演习的正式开始。 这也让强硬派将领们感到失望,此刻的安国寺师团长就是十分的遗憾和失望。 回复心情之后,尽忠尽职的师团长阁下还是嘱咐渡边参谋联系各旅团,确保没有士兵误入山海关,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演习仍在继续,军部依旧没有丝毫扩大迹象。 然而,在演习的第三天,军部却接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帝国的皇后宾天了! “事变的机会来了,师团长阁下,请做好准备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武装保卫贵妃娘娘! 皇后娘娘的宾天让宋献策高兴得快要合不拢嘴。 这个脑后长了反骨,骨子里流着反血的主任,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要知道,当时在场的军官中有很多都是正规卫所出身的,并且还有辽阳副总兵杨一科在场。 杨一科是自愿加入皇军的,现任第五师团第九旅团第十二步兵联队联队长。在帝国的官制上,杨一科的辽阳副总兵无疑是高品级武官,只是他的部下在阿布达里岗小岔沟一战中损失较大,加上其部兵员并不精锐,因此只能以副总兵的衔头担任步兵联队长一职。 刚开始,对只能担任联队长一职,杨一科内心是有些抵触的。但随着深入了解了皇帝亲军编制后,他还是很高兴的就任了这个步兵联队长一职。 毕竟,皇军的一个完整步兵联队将近4000人编制,从军官到普通士兵都完全按照《步军操典》训练,和辽镇过往的家丁精锐兵制完全不同。 单论士兵的个体素质,皇军的普通士兵是不如辽镇的精锐家丁,但是相差也不大。且重要的是所有的士兵都是一个待遇,这就使得皇军的总体战斗力远超辽镇若干倍。 皇军体系是完整,并且完善的。 上到军械训练,下到吃喝拉撒,外到军饷补贴,再到家眷抚恤,以及晋升、学习体系,不管是哪个环节,所制定的系列制度都是这个时代任何一支军队难以媲美,也根本不及的。 单以军饷而言,维持整个皇军的陆军及海军,每年需要的银两就远超帝国国库入项。 数目是惊人的,如果不是魏公公高瞻远瞩的提出向海洋要钱,再到远征琉球、台湾,包括对朝鲜北部地区及银山的“开发”,是根本难以承担这支军队所需费用的。 完全可以说,虽然总兵力不足20万人,但皇帝亲军显然就是亚州的最强大军队,是一只庞大到露出牙齿就会让人胆寒的巨兽。 成为强者,成为强军中的一员,是军人天然所向往的。 杨一科自知他这个联队单独拉出去,绝对能够挡住任何边镇精锐攻击一波,甚至两波。 由此,他原先的抵触,以为自已是屈就的想法就自然而然的烟消云散了。 只是,身为联队长的他已然算是皇军的高级将领,因此,有关军中的“扩大”与“不扩大派”争执,以及流传的京师有针对魏公公的阴谋,他这个联队长不可能没听说过,也不可能没有人向他征询过意见。 这个“意见”自然就是你到底支持谁? 杨一科到底支持谁呢? 他自已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魏公公倒台,他这个“反水”的辽镇将领恐怕在朝廷里不会是什么好人。 并且,李如柏被杀后,是他杨一科站出来支持了监军马祥德,从而令得这支部队不仅参加了平奴战事,也随后集体加入了皇帝亲军。 所以,他支持谁,答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已没有退路。 但可能长期“官僚”的思想作风,使得他这个步兵联队长不好在公开场合表态,看起来好像很油滑。 如他这类的还有同样任职联队长一职的尤世忠等,这类辽镇归附军官被军部的一些激进参谋们称之为连骑墙都算不上的家伙们。 杨一科不在乎那些军部年轻的参谋们如何看待他这个老油条,他只在乎魏公公和他的直属上司们如何看待他。 杨一科的顶头上司就是从建州反正的刘兴祚,他的弟弟刘兴义等人现都在皇军中任职。 刘兴祚的态度就明确多了,他是强硬派的支持者。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害怕魏公公失势,那样杜松之死他刘兴祚就逃不了干系。 刘兴祚在皇军中太显眼了,以至于一些原杜松余部的军官在看到他后,还恨得咬牙切齿,大骂当日如果不是刘兴祚在尚间崖死守,杜总兵就不可能失据,最后落得身首分离。 对此,刘兴祚始终是保持沉默的,也不允许弟弟刘兴义他们跟这些人争执。 但在是否支持“扩大”一事上,刘兴祚却是坚决主张兵进山海关,坚绝捍卫魏公公对皇军的领导。 如此态度,杨一科觉得不奇怪,同样,刘兴祚也知道杨一科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他这个旅团就成了第五师团最积极要求“扩大”的部队,比之第八旅团沈世魁部还要积极。 但是,不管刘兴祚还是杨一科是否属于“强硬派”,皇后娘娘宾天这个消息还是让他们感到悲痛的。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师团长待若上宾,甚至言听计从的宋主任的嘴里竟然认为皇后娘娘的宾天是皇军迎来重大使命的良机。 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刘兴祚和杨一科就没法想明白了。他们甚至感到宋主任是不是有点吃错药了? 皇后娘娘宾天可是国丧啊! “阁下,为何这么说!” 师团长安国寺也有些糊涂,没有办法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师团长阁下,可靠的情报,贵妃娘娘被软禁了,宫中的那些太监正在借皇后宾天掀起一场针对公公的大阴谋!” “是否扩大,已经不在由公公决定了!作为公公最忠诚的部下们,你们是时候向那些阴暗的小人展示帝国最强军队的最强能力了!” “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真不知道宋献策是跟魏公公学的,还是跟皇军中这帮日本将领学的,反正现在说起话来很是有点唬人那种。 “诸位,你们必须让北京城的那些家伙明白,东亚虎太监才是帝国真正的未来!” 宋献策很有精神的掷了掷拳头。 很快,正在参加演习的皇帝陆军、海军都收到了由宪兵队和京师特殊渠道传递的消息——一向最信任,也是最支持魏公公的贵妃娘娘被可恶的朝廷奸人们软禁在了乾清宫。 甚至,有消息说病重的皇帝实际也是被软禁了! 朝廷里开始了对皇帝陛下的反攻倒算,呼吁撤回外放的矿监税使,裁撤内廷直属的各式外差以及亲军的叫嚣声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强烈! “武装保卫皇帝,武装保卫贵妃,武装捍卫皇室威严”,三个武装成了皇军强硬派嘴中说的最多的词语。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一场大风暴正在关东酝酿着。 第二百七十七章 软弱是无法维新的! “年轻人,总是充满干劲,他们总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就能改变帝国目前的现状,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京师绕道天津乘海船又经觉华岛方到宁远的杨嗣昌作为维新会的代表,和魏公公作了平生第一次深谈。 原本杨嗣昌准备了好多问题,但是在觉华岛的所见所闻让他见到魏公公后,立即问起了海军所说的军部参谋问题。 因为,他认为军部参谋在皇军体系中非常的重要,比之边镇大帅的幕僚更加重要。 但这些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参谋们却给杨嗣昌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观,明明这些人年轻富有活力,但却不知为何这些人又似乎充满戾气——一种极其仇视朝廷,一种极其仇视官员,一种极其仇视士绅的戾气。 而更奇怪的在于,这些参谋们明明官衔并不高,但不知为何大多数军官似乎都很重视他们的意见,甚至一些官职比参谋们高得多的军官竟然对这些参谋的意见言听计从,好像他们是下属一般。 这在大明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是无法想象的存在。 海军负责接待并护送杨嗣昌的就是一个年轻参谋,这个参谋对北京城的动静十分的感兴趣,途中多次向杨嗣昌打听京师官员和百姓对皇军的观感,并提及他作为海军的参谋曾经上岸对天津附近的官军驻防情况进行过考察,得出一个非常失望的结论,那就是天津的水营于其存在浪费国库的钱粮,不如就地解散让士兵回去种田或打鱼去。 口气十分高傲。 透露出的消息则让杨嗣昌感到心惊,如果联合舰队已经对天津水营和驻防官兵进行了所谓“考察”,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帝亲军真如广宁参贞王化贞所言那般正在谋划造反呢? 作为正统的进士,杨嗣昌对大明还是很有感情的,他愿意接受魏公公关于维新,关于殖产兴业强国的思想和举措,却不代表他这个“父子两进士”的户部江西司员外郎会甘愿成为叛军的同伙。 在进一步了解到皇军现在有强硬扩大派和软弱不扩大派之争后,杨嗣昌深感必须就此事详细征询魏公公,否则他内心不会安宁。 这一次他代表维新会出关寻找魏公公,一方面是详细了解平奴战事及皇军正在进行的关东大演习,另一方面则是代表维新会从魏公公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他是不是真的要造反。 清夫人阿巴亥正在给公公更衣,卧室之中原本不应该会客,尤其是会见如杨嗣昌这种人物的场所,但是公公却依然在此接见了杨嗣昌。 地点的不同,代表公公本人对杨嗣昌的观感不同。 “咱家爱酒,爱女人,爱烟,” 公公丝毫不对杨嗣昌隐讳,戴上帽子后,他道:“在咱家终日为国事操劳而头痛之时,有一个女人在咱家身边用她的玉手给咱家倒上一杯酒,点上一根烟,可以很有效的解咱心宽呀。” 杨嗣昌微微点头,女人和酒同样也是他的爱好。他也没有因公公是阉人而对公公好女色有什么暗地诽薄,反而认为这很正常,也是美谈。 这就是他杨嗣昌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他的眼里只有能办事,会办事的人,而没有什么门户之见,更没有什么贵贱之分。 显然,魏公公于他杨嗣昌就属于前者。 阿巴亥轻轻的推开了窗户,外面朝升的阳光给人一种暖意,也使人的心灵瞬间也如开了窗一般通亮。 “不管是在朝鲜还是在日本,亦或是在琉球,那里的朝阳总不及帝国的朝阳让我更加的舒畅啊。” 公公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示意杨嗣昌可以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感受帝国朝阳的温暖。 “这一路上,文弱想必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这些恐怕你在京里是感受不到的,也是书里不曾有过的。所以你才这么着急的问咱,嗯,要咱说,你真正想问的是咱家是不是要造反,不然怎么皇军之中有人鼓吹要扩大,是吧?”公公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亲切但又不虚伪。 “是的,魏公!” 杨嗣昌的称呼很特别,他没有称呼魏公公为“公公”,而是使用了“魏公”一声,这代表这位三边总督之子内心里是将魏公公视为思想导师,视为真正的维新富强领路人的。 当然,前提是这个魏公不能辜负了维新会。 “你要咱家怎么回答你呢?咱想想,是咧,就说三个吧。第一个,军部的确是皇帝亲军的核心所在,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只能接受军部的调动,其他任何人都无权调动指挥皇帝亲军。” “第二个,关于扩大还是不扩大,取决不在于咱家及皇军,而在于北京。” “第三个,不管世人如何看咱,咱家都始终坚持为国为民,也就是说咱家是大明的忠臣,而非奸臣。咱家想,可能外人不清楚,但陛下和贵妃娘娘却是非常清楚的。” 说完,魏公公低头看了眼挂在窗阁下八咫镜,忽的微微一笑:“不瞒你杨文弱,其实咱家也害怕,所以特地从扶桑国请了这铜镜挂在卧室之中避邪。” 杨嗣昌问道:“魏公怕什么?” “怕有人害咱啊。”公公笑了笑。 杨嗣昌摇了摇头:“魏公如此睿智之人,也会为谣言所欺骗?” 公公同样摇了摇头:“不是谣言,是事实。” 杨嗣昌一惊:“怎么会?谁敢!” 公公没有正面回答杨嗣昌,而是看着窗外,淡淡道:“人的生死存亡大事,变幻是如此迅速无常。咱此身如云般离开大内,却终化为出云湾的海草屑末。” 杨嗣昌听的迷糊,公公的话听起来既玄又奥,真是晦涩难懂。 看出杨嗣昌的不解,公公拂袖一笑,道:“这么说吧,梦亦是梦,空犹是不空中,不去不来,惟在中央,明白吧?” “惟在中央?” 杨嗣昌有些懂了,但却更加不解,急问道:“既惟在中央,魏公虽出身内廷,现却手握重兵,又为关东镇守,红袍早已加身,他日入禀中央,秉笔加衔如囊中之物,何以皇军上下如此急急?” “一日不为秉笔,饥甚。” 公公扭过头来,将他的佩剑天丛云剑扣在了腰间,正视杨嗣昌,沉声道:“文弱,咱家希望你和维新会的同志必须明白一点,那就是维新的敌人就在朝堂之中,软弱是无法维新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阁下,请正义的进军吧! 公公擅妥协,但却不擅软弱。 自始至终,他老人家的目标都没有变过。 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在软弱与强硬之间选一个合适的点。 北京城紫禁城发生的事情,公公知道的并不比杨嗣昌少,甚至知道的更多。并且,早在三个月前,他就已经做好中宫宾天的准备。 诚然,公公不敢举兵造反,因为他缺乏大义。万历末年的大明,无论是民心还是军心亦或士心,都不是崇祯末年可比的。 公公也不允许自已成为挑起帝国内战的元魁,更不允许帝国的京畿精华地区毁于自已所燃起的战火之中。 那么,公公就必须要有大义。 而唯一能给予公公大义的,这普天下只有两个人。 一是皇帝,一是皇后。 在皇帝病重得无法理事,甚至生命只能靠参汤吊着的时候,皇后就成了公公唯一的寄托。 后予我大义,我予后坚强的大盾。 当前局面看着贵妃娘娘再次回到了万历身边,但病重的万历还能想起给贵妃戴上凤冠? 公公前世的历史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贵妃没能戴上凤冠。但万历又确实留下了册立贵妃为后的遗诏,可惜,没有人执行先帝的遗诏。 这个“没有人”包括了北京城所有人。 所以,公公现在必须趁万历未驾崩前给贵妃娘娘戴上这顶凤冠。如此,他才能获得他想要的大义。 于公,如此。 于私,更应该如此。 原本,关东大演习的进习将有力的提高并保障贵妃的地位,但是,事情似乎有了变化。 京中传来的可靠消息表明,朝廷中的一小摄人正在研究如何解除魏公公的兵权。 御马监提督太监刘吉祥在皇后宾天的次日便被司礼监假东宫名义削去了提督一职,同时御马监的监督太监也由司礼秉笔梁栋兼任。 这两个动作点到了要害,因为皇帝亲军名义上是归御马监提辖。 也许,在这些阴谋者眼中,只要罢掉了魏公公的兵权,贵妃娘娘便再无依仗。 王化贞从八里铺带入京的“只知有军部,不知有朝廷”本来性质就很严重,但经过有心人的加工之后,已然变成了只知有军部,不知有皇帝。 再加上皇帝亲军大演习期间对关门的封锁,不止蓟辽总督感到疑虑,兵部感到不安,内阁那里同样也是困惑重重。 沈阳的辽东经略杨镐两个月前曾上书提起将组织平奴兵马进行武训,但那份奏疏中此事并非重点,因而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 现在兵部最不放心的就是,为什么皇军的大演习要放在山海关,且距离山海关是那么的近。 蓟辽总督汪可受已经调集了他所能调集的所有兵马往关门赶,目的就是防止那支由太监带领的大军会突然破关而入。 然而事实上,不管是兵部还是蓟辽总督衙门,却没有几个人相信魏太监会公然带兵造反。 他们担心的是皇位的更迭。 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突然宾天,事态也不会向着最恶劣的方向滑去。 有军队支持,若再进一步为皇后,东宫还能是嫡子吗? 大明立储向来只讲嫡长制,嫡在前,长在后! 京中的谣言和各式传闻已经漫天飞舞,洛阳福王府周围的暗探比往日多了无数。 所有人的心都在揪着,以致京师明面上仍在有条不紊的办理着皇后娘娘的丧礼,但所有人却都心不在焉。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山海关。 倘若单单是嫡,有百官的强烈反对,有东宫在位从无差错在,郑贵妃想要换储难度不亚于当年争国本。 可有了军队支持,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得多。 更叫百官着恼的是,成国公朱纯臣等一帮勋臣不知道收了郑家多少好处,竟然站出来帮助郑家。 英国公张惟贤已经私底下召见京营将领,将一些他认为不太可靠的军官都撤换了。 几十年没有打过仗的京营也被迅速动员起来,兵仗局和工部的火器都发了下去。 只是,这些极易引起京师恐慌的动作都在私底下进行。 不得不说英国公的确没有辜负皇帝对他的信任,他也着实继承了英国公府的治军本领。 在他一系列大刀阔斧的调整下,北京的安全变得更加可靠,也让东宫和内阁踏实下来。 现在,可能京师在等一个确切的信号。 东宫希望尽快解决,但真的没有理由,并且京师方面也不敢做出太过刺激平奴大军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这支大军始终还是皇帝的军队。 对魏良臣罪状的搜集已经持续多日,万恶不赫的魏太监小时候偷马骑,如泼皮似的在街上寻衅都被搜罗了,更不提对东林书院以及南都勋贵的蛮横打压,以及背着朝廷私调亲军开衅藩属,逼迫藩王的大不敬。 种种罪状,不下百条。 但东宫最气的则是魏太监经营海事多年,搜刮白银千万两之巨,却从无一文孝敬他东宫,反而明目张胆的放高利给他东宫。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个魏太监从来就没把东宫放在眼里,他是郑家彻头彻尾的狗! 现在,这个狗会咬人啊! 北京,紧锣密鼓,层层逼进,关东同样也是紧锣密鼓,层层推进。 对魏公公不利和对皇军不利的传言每日都有不同的版本变化,这些传言无一不使参与演习的皇军官兵们为之义愤。 强硬扩大派趁此机会已经渐渐的夺取了大演习的主导权,他们也在等一个明确的信号——来自最高统帅的信号! 而最高统帅魏公公在接见了杨嗣昌后却突然携清夫人阿巴亥去了沈阳,似乎公公在逃避,又似乎是不愿让京师的朝廷指责他。 但在离开之前,公公给宋献策讲了一个荷兰传教士文森特在一次闲暇时给他讲述的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西洋某个国家南北分裂,双方随后达成统一协议,协议规定北部那个统领必须到南方就职元首。 但这个北部统领却不愿去南方就职,但他又没有好的理由向南方解释,于是他的部下便在北部发起了兵变。 危险的局面就迫使南方不得不答应了北部统领的要求,允许他在北部成为国家的元首。 故事讲完,公公的马车就启动了,只留下回味这个故事的宋献策在那沉思。 许久,他的表情变得很是愤慨,然后他竟拔出匕首割开自已的手掌,以自已的轩辕之血在白布上写下了数个大字。 这封血书很快就出现在了第五师团长安国寺的手中。 “阁下,请拿出你的勇气!这不是第五师团的独走,这是正义的进军!” 宋主任不敢握紧拳头,因为伤口疼。 第二百七十九章 诸位,京都见! “大清啊大清,你这是死都要把为师拖着噢!” 沈阳,杨镐望着不请自来的好学生,摸了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很是无语。 这小子不在宁锦搞他的什么关东大演习,又跑回沈阳做什么? “瞧老师说的这话,学生孝敬您老还来不及咧,怎会害着您老咧。” 魏公公一脸笑嘻嘻,他很欣赏杨镐这个老师,因为对方的光头在大明朝的重臣中真是别具一格的很。 “胡里改,把我带给老师的礼物送进去。” “是!” 杨镐朝外面瞄了眼,发现大箱小箱的足足两马车,却是丝毫不喜,而是摇了摇头,道:“废话就不要多说了,你我一根绳上的蚂蚱,坐下说吧。” 等魏公公坐下,杨镐这才闷声道:“听说贵妃娘娘叫软禁了?” “学生不知。” 魏公公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不知,这个消息不是你的人在沈阳城散布的?” 杨镐有些奇怪,因为关东演习,关内和关外的道路可是被皇军给切断了,如果不是魏良臣指使人散布那些流言,还有谁? “我真不知,再说学生的为人您老也是知道的,向来光明磊落的很,流言这种东西我只有打击,绝不会参与。” 魏公公很是干净利索的不承认。 杨镐“噢”了一声,仔细凝视着半道收的这个太监学生,半响,开口道:“朝廷对你猜忌,对我也猜忌,如果贵妃娘娘真是如流言所说被软禁于宫中,那你我师生显然就是人家的眼中钉,不拔掉觉都睡不稳了。” 杨镐说的是事实,朝中可是无人不知他乃郑贵妃向皇帝进言才得以复出的,所以他这个手握重权的辽东经略天然的就是贵妃党。再加上魏良臣这个手握重兵的贵妃党,搁谁都不放心。 北京城里无知的百姓都说这对师生是狼狈为奸呢?又有那收了银子的戏班子、说书的到处编排辽东经略和辽东镇守太监?说一个是朝中的白脸奸臣,一个是宫中的阴险太监?两个人合起伙想把大明朝搞坏。 “钉子不是那么好拔的。”魏公公笑了笑。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束手待毙之人?否则贺世贤、祖大寿这帮辽将就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了....不过这样也好,没了这些个领头的?辽镇上上下下也都老实,为师这里也清净。” 说到这里?杨镐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已的学生?“大清,念在你我师生一场的情份上,你不妨坦白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做...不过有些话为师必须提醒你?你终是内廷中人?莫以为手下兵马能打就目空一切,甚至胆大包天啊。” “老师不是第一次认识学生吧?在老师眼中,学生会是那种蠢人吗?”魏公公的表情很是坦然。 “我知你是聪明人,否则我也不会收你为学生,说起来我这个做老师可是沾了你不少光。” 杨镐指的是显然是平奴战事?如果不是魏良臣的皇帝亲军,他杨镐这会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缇骑锁拿诏狱,二是被建奴生擒。 “那你准备怎么做?” “学生什么都不做?要不然我大老远跑来沈阳干什么。” 在杨镐微愕的眼神中,魏公公话锋一转?“不过什么也不做不代表学生就把脖子伸出去了?再怎么学生也不能让老师这个平奴功臣落个晚景凄凉吧。” 杨镐缓缓点头:“若做?便须火速,干脆,万不可拖泥带水,也不可打蛇不死,否则你我师生将来必定会落个奸臣贼珰的下场。” ......... 第五师团部,上百名中队以上军官齐聚于师团军旗与最高统帅的画像之下。 师团长安国寺缓缓上前,一边的渡边参谋手捧上百条血布,上面是统一的四个大字——“尊皇讨奸”。 每一根血布都代表了这些忠诚且优秀的军官参与事变的决心。 侍从室的宋主任坚定的站在一边,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出现无疑向第五师团的军官们传递了一个重要信号。 “那么,多余的话就不必重复了,在此,谨祝诸位旗开得胜!” 安国寺端起酒碗高举,“诸位,京都见!” “京都见!” 上百名军官一起饮下了碗中酒。 ....... “关门的防御看着严密,但实则极其薄弱,缺乏纵深体系的防护,也缺乏火力。驻军所依仗的不过是高大的城墙,如果没有这些城墙,关门不过是一扇可以随时推开的窗户而矣!” “如果攻击的话,可以选择两个方案,一是抵近爆破,二是炮火摧毁。师团有过推演,不管是选择哪种攻击方式,我军的伤亡都在完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 “当然,如果对方主动打开城门,那攻击自然是不必要的......熊本君,你确定要与对方谈判吗?” “是的,都是帝国的军队,如果能和平解决最好。田中君,有劳了!” “为帝国,为主公,一切都是应该的!” 熊本向着田中参谋深深一鞠躬,缓缓抬起了手臂。 数百名以草木伪装的第一大队官兵迅速从藏身地跃出,卸掉伪装,向着山海关大摇大摆开了过去。 连日被关门外的皇帝亲军演习弄得精神高度紧张的关门驻军,很快就发现了有一队兵马正在向关门抵近。 “阉兵来了,阉兵来了!” 关门上示警的铜锣声很快敲响,军官们匆匆上了城头,紧张的看着城外那一支大约数百人的阉兵。 不过,从对方的举动来看,似乎没有敌意,因为他们携带的只是火器,并无大炮,且兵力有限。 前屯卫把总郭可纲生怕城上的人开铳造成双方的开火,首先开口向城下喊去,询问对方为何要接近关门。 城下,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大声向城头喊道:“上面的人听着,我们是皇帝亲军第五师团,在昨日的演习中,我们有三名士兵失踪,怀疑他们是携械潜逃,因这三人极度危险,我部恐此三人会伤害百姓,因此请求贵部允许我部进入山海关搜捕!” 熊本的汉话虽然夹生别扭,并且一股子辽东大茬子味,但听着还是很清楚的。 他得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便是他刚才所叫嚷的,旅团长将这张纸交给他时,称之为“台词”。 第二百八十章 清君侧的传统 “山海关事件原本只是皇帝亲军为了严明军纪,搜捕军中不法之徒的普通事件,然而当时的政治格局促使山海关方面将此事件上升到高度政治层面,拒不配合对亲军不法之徒的搜捕,由此导致事件扩大。”——节选自《山海关事件二十年考》,作者大明帝国中央陆军学院提学监督卢象升。 “从一开始,我便无意扩大事件,与关门驻军发生冲突。因为本人牢记身为大明帝国军人一员,必须时刻以捍卫帝国利益和维护百姓安全为第一准则。 然而,让人深感遗憾的是,山海关上腐朽的旧军队官僚竟然无视不法分子对百姓安然构成的危险,不仅不愿与我部配合,更明目张胆将炮口对准我部,为了自卫我部不得不进行反击,遂酿成了事件。 事后仔细回想,当时本人的应对其实也是有一些问题的,在此谨向事件中丧生的两名士兵表示最大的歉意。”——节选自明陆军中将熊本大本晚年回忆录《中国最强兵》 “时京中皇后宾天,魏二呆欲保郑贵妃为后,但又恐为人诟病,故假意赴沈阳造成不在场、不知情证据,私下却密使手下宋献策、安国寺、沈世魁、刘兴祚、杨一科等人于山海关发动事变。 事变之后,魏二呆之爪牙皇军迅速入关,从而揭开了魏氏叔侄霸占朝野,颠倒黑白,官不聊生,以致天下人只知有魏氏,不知有皇上的黑暗序幕。》——禁书《魏二呆传奇》 ......... 皇帝亲军的请求使得山海关守将、前屯卫参将李获阳和游击麻义等人备感愤怒,因为他们认定这是“阉兵”作乱的借口,于是回复关门已封闭多日,根本不可能有不法之徒潜入。 不过很快,城下的“阉兵”指挥官就将几份官防文贴递交城上,几份官防文贴分别代表了辽东经略衙门、辽东镇守衙门、皇帝亲军军部、辽东都司、宁远中前所。 “上级的手续俱备,我部奉命入关,还请贵部予以配合协助!” 面对从城上吊下的前屯卫把总何可纲,熊本的姿态放得还是极低的,并且十分真诚,一再表明其部三个持械私逃的士兵是原建州叛军?因对家乡建州正在进行的整治运动不满?遂铤而走险持械私逃。 “根据他们逃跑的踪迹,基本可以断定这三名歹徒是从小道进入关内?其所持的火铳是我军最新式的燧发快铳?若是用之行凶,普通百姓无任何抵抗之力。事关百姓安危?还请贵部能够马上打开城门让我军入关搜捕!” 熊本非常焦虑,看得出这位亲军大队长是真正将百姓视为同胞之人。 “何大人?如果三名歹徒只是在关门一带活动还罢?若三人持铳私入京师,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熊本大队的作战参谋于忠感到有必要提醒山海关,三个带了火铳的建州叛军要是溜进了北京城,那造成的影响恐怕山海关上上下下都兜不住。 何可纲验看了这些官防?发现都是真的?他当时就感到此事已非他能所解决的,甚至李参将那里都没法解决。 前屯卫虽驻守山海关,但实际上却是山海关外第一卫,同样隶属于辽东都司。 所以,法理上如果对方持有辽东都司的命令?前屯卫就必须无条件服从。 只是,何可纲还是不相信有三名持统的建奴潜进了关内?他怀疑这是对面的借口。 但何可纲只是一名把总,他没有权力立即就此事表态?所以他表示自已将上城向上官详细禀明。 “为了百姓的安危,拜托阁下了!” 熊本大木深深鞠躬?继续屹立在他的军旗之下。 果然?如何可纲所料?李获阳和麻义也都感到棘手了。官防没有问题的话,他们如果拒不执行,就是违抗军令。 “不如请张公公过来?” 何可纲想到了关门的另一个大珰、辽东矿监张晔。 既然皇军是内廷的兵马,归辽东镇守太监魏良臣指挥,那搬出同样是内廷中人的辽东矿监张公公来,对方想来会有所顾虑吧。 没想到,派去请张晔的士兵回复却说张公公半柱香前就坐马车跑了,其府里正在收拾东西的下人们说张公公走时很是慌张,说什么再不走就迟了什么的。 “跑了?” 李获阳和麻义等人目瞪口呆,又觉张晔太过胆小,这山海关乃是重关,城墙高十几丈,休说外面的阉兵不敢造反,就算他们敢造反,他们还能打得下山海关来不成! 麻义索性道:“照我看,不必理会他们。总督大人调集的兵马正在赶来,听说保定总兵王宣将军也带兵过来了,王将军的人马也是打过建奴的,还怕了他阉兵不成!” 李获阳也没什么好办法,叫他打开关门放阉兵入关肯定是想都不用想的,所以不如听麻义的不理会这帮家伙,倒要看看这帮子太监的爪牙能搞出什么来。 回话的人选再次落在了何可纲身上。 “抱歉,我的上官说如果真有三名歹徒潜入关内,我们可以自行搜捕,不必劳烦贵军。” “何大人,事情无法再商量了吗?” “是的。” 何可纲点了点头,放阉兵入关这件事,的确没法商量。除非,有兵部的公文。 于忠失望的朝关门楼上的一帮关门将领看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如果这样的话,” 熊本将自已的军大帽摘了下来,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在何可纲困惑的眼神中示意于忠:“于君,那就行动吧!” “好!” 于忠上前将一根写有“尊皇讨奸”的布条缠在了大队长额头之上,自已也同样取出一根系了上去。 尊皇讨奸? 何可纲“咯噔”一下,平日爱读书的他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你们难道真要冲击关门不成!”何可纲很震惊,也很愤怒。 “不,阁下,我们不是造反,我们是要武装保卫大明,武装保卫皇帝!” 熊本的声音很激昂。 “何大人可以理解我们是要清君侧。”于忠觉得这个说法也准确。 “就凭你们这些人?” 望着熊本身后的几百人同样系了布头的阉兵,何可纲觉得有些可笑。 “不,我们有很多人。” 于忠说话间向天上打了三发升烟弹。 红色! 发烟弹炸响之后,远处就传来了数声炮响,然后便见几发炮弹得笔直的砸在了山海关城墙上。 碎石裂砖掉落一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炮击山海关 “联队长阁下,部队已经完成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等侯命令!” “是,联队长阁下!” 原侵朝日军第四军铁枪奉行,现为皇帝亲军炮兵大队长的上彬信是一名合格的皇军战士,在京都总攻击战役中,上彬信最先率部突破反动幕府军防线,并率部紧随幕府军攻入京都。 也是在京都,因为对幕府反动集团的痛恨,上彬信第一个清算起那些贵族,从而引发“京都不祥事件”,最张导致京都人口锐减至战前的十分之一。 战后,因为上彬信杰出的战功,他被军部授予了二等红十字勋章,一等英武勋章。 此后,上彬信升任近卫师团炮兵指挥官,并随之抽调回帝国本土参与对建州反叛军的攻击。 小岔沟包围战,上彬信指挥所部炮兵击毙了伪建州甲喇额真两名,毙死毙伤叛军400余。 第二军成立之后,上彬信担任了第四师团的炮兵大队长,关东大演习期间其部统归炮兵特别部队指挥。 不过虽只是大队长,但炮兵的重要性在皇军之中有特别体现,就是炮兵的指挥官比步兵指挥官要加一衔。 步兵同等级的大队长见到炮兵的大队长须持下属礼,在军饷和服役待遇上,炮兵大队享受联队一级待遇。 同皇军中的原日本、女真、朝鲜等军官一样,上彬信虽然认同自已为大明帝国一员,但同时他也是菊花武士。 故而,当主公大人受到帝国中央一些阴谋者的打击和陷害时,上彬信作为家臣,就必须无条件的铤身而出,哪怕死也要维护家主的利益和荣耀。 这也是所有日本籍官兵的共同心声。 没有主公大人,就没有他们的今天! 没有主公大人,就没有他们在日本成为英雄的今天! 没有主公大人,就没有他们能够自豪的宣称为帝国最优秀军人的今天! 主荣仆荣,主损仆损。 无疑,上彬信是炮兵中层军官中的强硬派,这一点在炮兵部队无人不知。因此,当知道可以着手彻底解决时,上彬是非常激动的?并且十分渴望向帝国那些腐朽军人展示来自皇军的力量?从而能够为主公大人化解当前凶险的局面。 不过,上彬的顶头上司、炮兵特别部队的联队长武三思却始终有着犹豫。 哪怕他已经表态配合第五师团的行动?但在行动开始前?他却是不停的在炮兵前沿阵地前来回踱步,并不停的吸烟。 武三思抽的不是魏公公特爱抽的中华?而是军部特供的红双喜。这种烟是内廷宝钞司在江南特区的产业,宝钞司在江南主要经营生产卫生纸、钞纸、字纸及文墨?香烟不过是宝钞司无意引进制造的别业。 然而?这个别业每年的利润却逐年提高,现已占了宝钞司江南外差总利润的二分之一。所生产的宝塔香烟不但成了皇军官兵的最爱,也成了江南地区百姓最喜欢的香烟之一。因为,宝塔烟的价格便宜?每包售价比中华要少五文。 宝钞司江南外差丘国忠虽然不怎么识字?但商业眼光极好,据说这位小丘公公已经开始联络海商,准备将他的宝塔烟销到东南亚及西洋各国,以此为帝国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 身为炮兵联队长,待遇等同旅团长的武三思肯定不是抽不起中华?但他就偏爱宝塔。 因为,宝塔烟劲更大。 作为正统的南都三大营出身的将领?武三思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事变失败,不管是魏公公还是皇军?亦是他本人,都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无法翻身。 换言之?这是一次极其冒险的举动。 诚如名字“三思”?在后果面前?武三思自然就要三思。 地上的烟头已经扔了不少,但武三思心里的烦闷依旧没有减少。 事变一旦开始,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山海关,山海关... 望着远处关门,武三思反复喃喃,忽的,他苦笑一声,似乎魏公公创建亲军以来就很喜欢拿友军开刀。 无论是南都的勋贵家将还是三大营,又或是扬州的卫所,还是金盖两州的辽军、浙江的沿海兵,藩属朝鲜的军队,哪个没有受过亲军的打击? 也正是在这一次次对友军开刀的过程中,亲军一步步壮大起来,终有了今日之规模。 他武三思也从一个被上司戴了绿帽子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了皇军的重要将领。 那么,现在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又究竟有什么好犹豫的? “触他娘个寿的,干了!” 狠狠掐灭手中的烟头后,武联队长以一种新的姿态走向了阵地,环顾一众等侯的部下们,扬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那就干吧!” 武三思系上了尊皇讨奸的标志,按着他的指挥刀笔直的看着关门方向,一动也不动。 发烟弹升空了。 炮兵动了,五发炮弹精准的砸在了山海关的城墙上。 这是警告,带有典型威胁的警告。 没有士兵受伤,碎石都坠落在了关墙之下,但是这五发炮弹却让关门上的前屯卫上下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们的炮怎么打得这么准?” 麻义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五发炮弹却没有让这位“西麻”出身的将领感到害怕,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还击!” 在参将李获阳还没回过神来时,麻义就下令城上开炮还击了。 “轰轰”数声炮响,几发实心弹向着远处可能存在的阉兵炮阵打去。 “趴下!” 城下的熊本大队官兵以为城上是在向他们开炮,下意识的趴伏于地。 还在城下的何可纲也是吓了一跳,虽然不耻阉兵听命于太监,但何把总始终认为大家都是大明的军队,没有必要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当然,前提是那个魏太监不是人们所宣扬的要带兵杀进京师造反。 山海关上有17门大炮,其中佛郎机有9门,是当年抗倭援朝之役结束后放置得。 只是大炮虽好,炮手们却是实在没什么放炮经验,放出去6炮竟然无一命中目标。 城上城下一瞬间又静了下来。 大约数十个呼吸之后,远处轰隆隆的炮声再次打响,这一次的炮声简直是地动山摇,几乎眨眼的功夫就有上百枚炮弹向着山海关上砸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知我等是狂是愚 山海关城东南二十里的近海里,有两座礁,远看,高的似碑,矮的似坟,传说是秦代孟姜女坟。 此坟高三丈六尺,跟城墙一般高,坟头有玉石项,水涨坟也涨,水落坟也落,但多大的潮,也没不了它,实为一处奇观。 然而,据史书记载,此地并非姜女坟,而是三国时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所在,正是在此地,魏武帝发出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千古佳句。 沧海桑田,当年曹操观沧海所在,如今却是皇帝亲军第四师团第七旅团一个步兵联队的驻队。 对于此地的传说和历史,皇军官兵们不感兴趣,他们只知他们将肩负帝国的希望。 天亮后,该步兵联队的主要军官就集中在了一起,他们焦急的等侯着行动的讯号。 联队长崔元吉是皇明金州卫军出身,原是近卫师团第五步兵联队第二大队的百户大队长。 在征日战役向京都进军途中,崔元吉同副手有麻展开了一场竞赛。二人约定谁斩杀的倭寇最多,谁就是兄长。 战役结束后,崔元吉斩杀了78名倭寇,而有麻只斩杀了62名,因此有麻爽快认输,从此认崔元吉为兄长。 可能是二人合作得十分好,因此在随后的历次战斗和整编中,崔元吉和有麻始终呆在一个部队。 也始终是崔为军事主官,有麻为参谋长官。 二人也同时是支持扩大的强硬派,在他们的影响下,第11步兵联队的每个官兵也都是坚定的强硬派。 以至于师团长丁孝恭说这个11步兵联队是整个师团的尖钉子! 昨天夜里,崔元吉和有麻收到第五师团同僚的密信,当天夜里第11步兵联队就整装待发?做好了急行军的准备。 但是天亮之后?本应按期举行的事变却迟迟没有传来讯号,这让崔元吉和有麻十分困惑?不知道是第五师团的人改变了主意?还是事情走漏了消息被军部强行镇压了。 有麻很多次走出营帐,每一次回来时脸上都是失望。 “有麻?要沉住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作为兄长?崔元吉要比有麻更加稳重?这也是为何他能为军事主官,有麻只能为参谋副手的主要原因。 有麻一边低头擦拭着长刀,一边平静的说道:“兄长,我并非焦急?我只是每当在暴风雨前夜的时候?内心总不会安宁。但这份不安宁并非因为我畏惧,而是因为我兴奋!” “是的,我也很兴奋。” 崔元吉笑了起来,“经历过生死,总会比普通人看得更远。当初我们在日本讨伐反动的幕府军时?就很兴奋,否则就不会有那场竞赛了。” “是的?兄长!” 有麻将长刀放入刀鞘,“第五师团的军歌你听过吗?” “是那首《维新之歌》吗?” “是的!” “当然听过?这首歌给人很大的振奋啊,看到那些年轻的面庞激昂的歌唱时?我就在想我们的大明帝国也应当跟年轻人一般有朝气?否则这个帝国迟早会沦落下去。” 崔元吉其实年纪也不大?今年只有36岁,但是可能是身为联队长的缘故,他下意识的将自已与青年脱了钩。 “维新一定会流血,如果注定要流血,我情愿以我的鲜血唤醒帝国对腐朽的唾弃!” 有麻很认真的看向崔元吉,“也许兄长觉得奇怪,我明明是个日本人,为何却对帝国的维新如此热切。那是因为,我坚定的认为主公大人所言的中日朝一体化,才是我们华夏文明永远走在世界各国最顶端的基础!” “是的,我们拥有一样的文明,我们也是一样的族群。日本人?不,有麻,你错了,日本人也是中国人,你们的读书人在这一点看得比我们更深。” 说到这,崔元吉顿了一顿,“即便你从前不是中国人,现在也是中国人,是一个和我一样为大明帝国奉献血与汗的优秀军人!在皇军之中,从来没有区别对待,有的只是一个鲜明的宗旨,那就是一切为了帝国!” “为了帝国!” 有麻深深的向兄长深鞠躬,“这一次很遗憾不能与兄长竞赛,因为这是帝国内部的矛盾,我们不能让无辜的军民受到伤害,但我希望能够与兄长一起投身维新大潮之中,给帝国心脏那些腐朽的家伙们一个狠狠的教训,无能的他们必须让出权力的位置,腐朽的老人不能代替年轻的朝阳!” “你的话让我热血沸腾啊!” 崔元吉的表情无比郑重,“我已经给妻子寄去家信,如果我们的事业失败了,我希望她能忘记我,改嫁一个能够和她白头偕老的男人。如果我们的事业成功了,那我希望她能够与我一起在京师感受属于年青人的新气象!” “会成功的,兄长!” 有麻念了一首诗。 “天地之间落魄人,迷茫不知道何方。尘世曾夸荣华者,谁家高楼还可见?功名不过梦中迹,唯有精诚永不销。” “这是?” “这是主公大人给兄长的家书。” “噢?!” 崔元吉很是感慨,“我们的主公大人是当世一等一的豪杰啊,跟随他的脚步,我们才有希望,帝国也才有希望!” “是的,普天之下只有主公大人能够带领帝国走向更强!” 有麻突然顿住,然后激动的朝外指去,“兄长,听到了吗,是炮声,是炮声!” “有麻!” “在!” “召集部队,行动吧!” “是!” 几乎在炮声传来的同时,第11步兵联队的官兵就已经集结完毕。 望着三千余双年轻的面孔,崔元吉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大声的问士兵们:“你们知道你们要干什么吗!” “知道!” 士兵们以怒吼回答了长官,“驱逐帝国的阴霾,武装保卫皇帝,粉碎一切的阴谋!” “那就拿起你们的武器,跟随我们的军旗,向帝国的心脏出发吧!” “必胜!必胜!必胜!” 狂热得11步兵联队的士兵们肩扛着武器,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营中一队队开出,头也不回的向着山海关开去。 “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向前!” 崔元吉在跨上战马时,向着他的老战友也是好兄弟有麻投去了鼓励的目光,“如果战斗不可避免,这一次我们就比一比谁先进入山海关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山海关的援军 万历四十七年八月九日,由于和山海关前屯卫交涉失败,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大明皇帝亲军参与“关东-81”大演习的炮兵部队擅自向山海关开炮。 炮击持续两轮,每轮约有百枚左右实心炮弹落于山海关城墙各处。导致城上守军数十人受伤,当场毙命两人,城墙数段受损严重,城上守械也毁坏较多。 紧接着,奉命和前屯卫交涉的第二军第五师团熊本部队再次向前屯卫提出开关放行要求,这一次熊本部队的态度极其强硬,称鉴于双方都是大明帝国军队,因此先前炮击只是警告。如果山海关方面再不执行辽东都司开关军令,则皇帝亲军将视山海关为叛军,进行总攻击。 “关于我军的实力,想必阁下十分清楚,如果你的上官继续冥顽不灵,不服从军令,不配合我军行动,那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都将由贵部独自承担!” 熊木让于忠告诉何可纲,如果山海关再不开城,那么必然会遭受数万皇帝亲军将士的攻击! 何可纲知道对方说的不是大话,但他却无法说什么,只能沉默不语。回到城上后发现参将李获阳等人都是乱成了一团。城上的十几门炮也有两门炮在刚才的炮击中被掀翻。两个阵亡的炮手就是被其中一门炮的炮管砸中压死的。 其余受伤的士兵正在被紧急从城上抬下,可能是山海关承平太久,陡然遭受攻击,并有士卒伤亡,令得前屯卫上下都是乱成一团。不少士兵看着地上的血迹和那些受伤的同伴,吓的腿脚都有些哆嗦了。 何可纲心中暗叹一声,平日前屯卫练兵还算不错,但毕竟没有真刀真枪的和敌人较量过,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心理素质总是不如那些尸山血海滚过的。 “将军,阉兵的炮火太猛,关门恐保不住啊!” 关门上一些世袭的军官已经生了胆怯,一来对手火炮众多,二来兵马数量也远超己方。如果对方决定攻城,凭山海关上这三千余人是肯定挡不住的。 故而?这些世袭的军官都打了退堂鼓?有想劝参将大人和阉兵谈判的,有想说既然守不住不如赶紧撤走。 麻义见诸将动摇?立时斥道:“慌什么?总督大人已调集兵马向关门赶来,阉兵炮再多?兵再强,只要我们守上一两日?援兵一至他们又能奈我何!” 有些慌神的李获阳被麻义这么一说?心里也提了气,忙问何可纲最近的兵马都有哪些。 何可纲想了想,说道离关门最近的是蓟镇标营都司孙祖寿、石塘路游击满桂这两路人马。 蓟辽总督衙门早先有就有行文山海关,说不日将有数路兵马前来?其中兵马最多的是刚刚从关外返回驻地的保定总兵王宣部、都司刘遇节部、标营孙祖寿部、游击满桂部等。 保定总兵王宣部得从保定驻地重返山海关?距离较远,因而短时间内无法赶至。接到命令后距离最近,行动最迅速的便是孙祖寿部和满桂部。 说起这孙祖寿,蓟镇上下可是无人不知,因为他是蓟镇有名的猛将?其身材高大魁梧,万历三十五年担任保镇固关的守备。治军有方?造福一方百姓,政绩突出?但因为守正不阿,从不媚上?以致在任8年未能得到升迁。 据说孙祖寿初到固关时忽染重病?妻子张氏割下手臂上的肉为其疗疾。后来孙祖寿病愈?其妻却死了,为纪念其妻,孙祖寿竟终身不再接近妇人,此事不管任何人听闻,都得翘上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 五年前,经指挥使付振商举荐,孙祖寿任蓟镇标营都司。在听闻关门有警,皇帝亲军在关外异动后,蓟镇总督汪可受便令孙祖寿率标营前往山海关。孙部是七日出发的,如果途中没有变故,最迟明天就能赶到。孙祖寿所领蓟镇标营乃是总督亲兵,满员3500人,为蓟镇最精锐兵马。 故而听说孙祖寿部马上就能到,前屯卫那些动摇的军官也纷纷有些定心。 至于石塘路游击满桂,前屯卫上下倒不怎么听说。何可纲也不太熟悉这个人,只知其是平奴战事时从宣府调到蓟镇来的。 满桂部兵马只有两千多,加上对此人不熟悉,因此李获阳也没有过多重视,只觉若能撑到孙祖寿赶到便可大事无忧。 他却不知,那满桂在宣府的名声可比孙祖寿大! 满桂先祖是蒙古人,早年就一直在宣府卫为官,满桂稍长一些也在军中为伍。每次参战,都斩首、截耳不少。 按照军中规定,斩获敌人一颗头颅,就可授任官职,否则就赏给白银五十两。满桂屡次拿到赏金,却没能得到一官半职。年近三十,才当上总旗。又过十年才当上百户。后来经几次升迁做到潮河川守备。 满桂包括其先祖一直在宣府为官,这次突然调到蓟镇来,其实是因为辽东经略杨镐对他很赏识。 杨镐为何对宣府的军官留心赏识,却又是因为他的学生魏良臣早年密信给他,说辽东必有战事,届时他必将保杨镐东山再起主持辽事。 那么,在此之前,魏良臣请杨镐多留心各镇的优秀将领,且要特别注意官职较低,但却有本事的那些将领。 “此辈有抱负,有本领,却多因不会做人而受上官打压,若恩师能将以提携,则此辈必视恩师为大佛,忠心不二。” 杨镐想着这么干也没什么坏处,便在赋居河南老家时派人往各镇察探物色,其中宣府这一镇便特色到了时为百户的满桂。 马林、杜松兵败后,杨镐一方面将希望寄托在了从朝鲜归国的皇帝亲军身上,另一方面也开始着手万一五路大军皆败的准备。 于是,他向兵部推荐了几个懂军事的小将,其中第一人就是好不容易升任潮河川守备的满桂。 兵部当时全力配合杨镐,对杨镐的请求自然答应。 由此,满桂从宣镇调来蓟镇,并移兵驻守黄土岭。杨镐后来行文蓟辽总督衙门,请汪可受将满桂提为石塘路游击,准备万一辽事糜烂,就让满桂等人前往山海关,伺机出关参与接下来可能的沈阳、辽阳、广宁之战。 因此,满桂这个部下只有两千余兵的游击却是距离山海关最近的一路蓟镇兵马。 ........... 作者注:满桂由杨镐提携,是史实,其从来不是袁崇焕的爱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可有太监为天子? 标营兵不日就到,给了山海关守军莫大信心和底气,因此他们再次拒绝执行辽东都司军令,坚决不许皇帝亲军入关。同时动员士兵和百姓紧急抢修城上工事,做好坚守准备。 麻义更是放言,若阉兵胆敢攻关,则必让他们的尸体与城墙共齐。 不过附和者寥寥无同,就是何可纲也认为麻义此言纯粹是出于激励军心之目的。 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悬殊,阉兵若真攻城,恐怕己方的伤亡绝对会多于对方。 但是对于能够坚守一日,何可纲认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山海关是重镇,且地形特殊占据地利,阉兵强行攻城除了不计伤亡以人命来填,绝无可能轻易夺取。 而一旦蓟镇标营赶到,则守军的兵力劣势就能得到弥补,再等随后其余各部赶到,敌我兵力就将逆转,届时就不是考虑坚守的问题,而是考虑是否要“平叛”了。 在此情况下,何可纲等人还是配合了麻义,准备在关门和阉兵好好较量一场。 “已经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却没能把握,师团长阁下,你还在等什么?还不下令你的士兵夺取山海关,向帝国的京师正义的进军!” 始终密切关注局势进展的宋献策可没多少耐心,要不是有秘令一定要在和平手段完全失效的情况下,才可以动用武力解决方案,他宋主任早就催着第五师团动手了。 本来就深为愤怒的第五师团长安国寺在确认关门守军丝毫不领皇军之情,完全无法通融后,终于下定决心在午时对山海关进行全方位的总攻击。 “攻击一旦正式展开,各部队必须发扬皇帝亲军大无畏精神,忠实勇武,以全皇军之光荣!” “小小的关门,大大的京师!” “为了帝国命运不再转折,本师团长要求你们牺牲!” 攻击部队除了第五师团的两个步兵联队,还有第四师团的一个步兵联队,另外就是特别支队的一个步兵大队,以及炮兵部队。 接到命令后,各攻击部队迅速向山海关集结,并再也不掩饰的在山海关外打出各部队代表光荣的战旗。 凤凰山攻坚大队! 京都决死部队! 台湾挺进部队! 百战百胜大队! 钢铁之军! ....... 数十面战旗在关东丘陵上随风飘泊,战旗下是密密麻麻排成整齐队列的皇军官兵,刺刀在阳光下折射出亮眼光芒。 “最后之通牒,午时前若贵部依旧不开放关门,则我军开始强击!” 熊本代表皇帝亲军向山海关递交了最后通知。 “咚咚咚”的战鼓声中,皇帝亲军参战部队开始向山海关缓步逼近。关门上空不时有炮弹飞过,却是亲军的炮兵部队开始调校炮口?为即将进行的真正攻击测距。 “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万岁!” 皇军官兵爆发出的震天呼声响彻整个山海关,使得城上的前屯卫刚刚提起的些许勇气又变得动摇起来。 一幅硕大无比的横幅被上百名士兵拉着向关门展示?横幅上赫然是“尊皇讨奸”四个大字。 “哼?阉兵倒是会反咬一口,我前屯卫怎么就是奸的了!” 麻义骨子里还真不畏惧兵强马壮的皇军?恐怕整个前屯卫也就是他这个“西麻”将门出身的将领还有足够的勇气准备一战。 离午时越来越近,对面的发烟弹也是不时升空?两边都开始沉寂下来。谁都知道接下来必定是一场大战?一场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血战。 然而,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这时,一个意外却使得山海关上的前屯卫守军再无抵抗之心。 一支打着皇帝亲军联合舰队旗号的水师在永平府登陆?约三千名士兵海军陆战兵上岸之后迅速向山海关挺进?和关外的陆军形成了内外夹击。 带回这个消息的正是早前坐马车逃走的辽东矿监张晔。 “打不得,打不得!” 张公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眼下也是六神无主的很。他老人家可是亲眼瞧着那些什么皇军戴着白帽子一队队的往山海关开来。 要不是他老人家跑的快,这会肯定就叫那帮子皇军给擒了。 有敌自背后而来,让关门上下炸了窝。 若是单独对付关外的阉兵?前屯卫人数再少可有坚墙可依,多多少少还能战上一战。 可后面来的阉兵怎么打? 山海关后可没有第二道关卡啊! 麻义也知不妙?赶紧派人快马向蓟镇标营和近处的石塘路游击满桂求援。 此时满桂部距山海关只有不到二十里路程,若其部加紧行军是有望能在永平登陆的那支阉兵前面赶到山海关?并设防的。 然而,接到山海关的求援后?满桂却没有传令加快行军?反而下令部下原地待命。 这把前来求援的前屯卫信使急死了?哀求满桂山海关危在旦夕,要是阉兵破了关京师就危险了! “莫要在此危言耸听,什么京师危险,荒唐!” 满桂怒斥那信使,“关门之外也是大明的军队,我不知两方为何打起来,但在没有得到上面具体命令前,我满桂是绝不向自已人动刀的!” 信使无奈,只得赶回关门报讯,但到关门后却发现城上旗帜早已变换,那城门也早已洞开。 前屯卫的一帮将领在辽东矿监张晔的带领下正毕恭毕敬的站在城门口,脸上挤满着苦笑望着那一队队正在往关内开进的皇军。 而在不远处,皇军第五师团的师团长安国寺与侍从室主任宋献策正在与一个将领热切的攀谈着。 那名将领就是保定总兵王宣。 王宣的兵马尚在百里外,他是和几个亲卫快马加鞭赶到山海关的。在他赶到前的那一刻,第五师团的官兵已经开始发起决死冲击。 王宣制止了极力主战的麻义,以节制诸路兵马的身份命令李获阳打开城门。 辽东旷监张晔审时度势,站出来也表态都是大明军队,岂有同室操戈的道理。 “王大人,张公公,那阉兵打着的可是尊皇讨奸旗号,他们是要进京清君侧,是要造反啊!” 麻义极力申辩。 “尊皇讨奸有什么不对?” 张公公脸色一沉,“朝中如果有奸臣,皇帝亲军作为陛下亲军讨奸有何不对!” “总督大人既命本官节制诸军,前屯卫上下便当以本官命令是从!” 保定总兵王宣强势压制麻义,命左右将麻义带下城去,尔后问那前屯卫参将李获阳是否遵令。 李获阳犹豫之后,表示愿意听从王总兵节制。随后,关门便洞开,一场大流血由此中止。 “王某此来只是不愿大明军队自相残杀,但王某也不愿成为史书上千夫所指的罪人,故请宋先生实言,魏公公是否有不臣之心?” “总兵大人过虑了,也过于杞人忧天了,” 宋献策笑了起来,“大人可曾听闻有太监为天子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帝国的春天来了! 保定总兵打消了疑虑,是啊,这世上哪有太监做天子的。 看来,皇帝亲军此次入关并非是魏公公有不臣之心,而真是涤清朝中板荡的时局啊。 身为保定总兵,京师的种种流言王宣岂能不知,他又岂不知蓟辽总督方面对关外亲军的看法。 此事说来他王宣也是被架在炉子上烤,刚把兵马带回驻地就接到总督衙门调令,让他节制蓟镇诸军往山海关监视关外亲军。 这军令他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思来想去若是亲军执意入关,总督大人这边又执意不许亲军入关,那双方肯定会大打出来,如此一来可就是自相残杀了。 可打起来,他王宣能打得起亲军? 经历了平奴战事,亲眼目睹过皇帝亲军战斗能力的王宣对此可以说是没半点把握。 再者,魏公公对他王宣也是着实不错,他离开建州时魏公公送了他十里,又给武器又给银子,关外的特产也给他装了几十辆马车。 不仅他这个总兵有,麾下的几千儿郎们也是人人有份,哪个不夸魏公公真是普天之下最好的贤寺啊。 不冲别的,就冲这份情谊,他王宣好意思和魏公公翻脸? 所以,他必须来阻止这场根本没必要的战斗。 不管流言如何,不管朝堂和总督那边怎么看,只要皇帝没有下旨说魏公公是叛臣,说亲军是叛军,他王宣就没道理搅这场混水。 尔今,京师的局面也是越发让人看不清楚,有说郑贵妃要挟病重皇帝册其为后,有说东宫和内阁合起伙来把郑贵妃给软禁了,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王宣又没在宫中,说不清。 但大丈夫做事首先讲究的就是个恩义情份,魏公公发迹于贵妃,如果贵妃真的有难,他在关外置身事外,也是叫人不耻的。 “不知魏公公几时入关?” 王宣想当面拜见魏公公本人。 “魏公在沈阳呢。” 宋献策可不敢告诉王宣这是第五师团的“独走”,更不能告诉王宣魏公公对山海关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噢?” 王宣有些诧异,这么大的事魏公公怎么还在沈阳呢? “关门这里暂由我军接管,稍后经略衙门会行文蓟辽总督,总兵大人不必担心。”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就是罢了我这个总兵也没什么好说?但愿亲军此次入关?能将京中浑浊一扫而空吧。” 王宣也是干脆,既然主持放亲军入关?事情就办得再全面些?当下便下令山海关参将李获阳向亲军移交关门。 第五师团的“独走”并且成功入关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参与演习的第四师团和特别联队。 “你们是说山海关未放一铳,就被第五师团夺取了?” 刘招孙部因为驻扎松山?对山海关那边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得到确定回复后,他和联队参谋长官、原南都魏国公府家将徐兴当下就犯愁了。 “我部没有得到可以入关的军令?是不是向军部请示?”徐兴很慎重。 “第五师团都入关了?咱们这边却一动不动,恐怕有人要说咱们不配当亲军了。” 刘招孙细细想了想,让徐兴一方面向军部请示,他则带两个大队骑兵先行入关?看第五师团下一步干什么?军部那边又是否追认第五师团的“独走”。 “如果军部决意扩大,我们也就不要再当什么骑墙派了,就一起去京师转一转。我想魏公公那里总有解决的法子吧。” 刘招孙说干就干,当下传令骑兵大队随他进入山海关。 第四师团的动作更快,因为第四师团的第11步兵联队已经进入山海关。师团长丁孝恭虽然对此大为不满?怒骂第11步兵联队长崔元吉毫无纪律,但事已至此?他第四师团不动也不行了。 谁让第11步兵联队是打着第四师团旗号进关的呢。 安国寺下令所部沈世魁旅团留下一个步兵联队接防山海关后,迅速向永平进军。 而皇帝亲军入关的消息早就在联合舰队陆战兵登陆永平的时候就向京师传递了。 最先收到消息的兵部尚书黄嘉善痛骂:“关外那个有不臣之心的贼珰终于指使他的爪牙向朝廷露出了狼子野心!” 事态已然变得非常严重了。 蓟辽总督调集的诸路兵马竟然无一胆敢拦截亲军向京师进逼?甚至于有部分曾经出关参加过平奴战事的蓟镇将领公开表达了对亲军的支持,以及对朝廷未能封赏平奴大功的义愤。 英国公张惟贤开始披甲上城?并且动员京营的所有力量。内阁和兵部也开始向京师附近的卫所和边军下发调兵文书。 哪怕亲军入关并没有和任何一支蓟镇军队发生冲突?但一支刚刚平定了建奴的数万大军公然入关向京师进逼?并且打着“尊皇讨奸”的旗号,意欲实行“清君侧”的造反行为,还是十分震骇人心的,整个京师都为之轰然。 京师往永平方向的探马络驿不绝,各种消息也是漫天飞舞。 “贼珰的爪牙正在向永平逼近!” “关外的亲军未得陛下谕旨,擅自入关,兵部和京营已经采取紧急步骤。” 九日,京师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对皇帝亲军入关都没有好的评价。 十日,“卑鄙无耻的太监已经进入昌平!” “郑贵妃的依仗来了,如果任由魏太监率军进入京师,国本必将动摇!” “我早说郑贵妃是奸人,这个娘们不是好人啊,肯定是这个娘们宣召那个魏太监带兵进京的!” 但随着皇帝亲军的不断逼近,京师的舆论又有了些变化。 十一日,“辽东镇守太监魏公公的军队即将抵达京师。” “十三衙门共同表态,欢迎皇帝亲军归来!” 部分勋臣表示,事态并非谣言所说那么严重,亲军入关是得到皇帝旨意的。 十二日,当皇军的骑兵部队在京师近郊出现后,左安门外的百姓们高兴的宣称:“平奴大英雄魏公公的皇军回来了!” 乾清宫,内侍贾大全激动的对贵妃娘娘道:“对皇爷和贵妃无比忠诚的魏公公和他手下虎狼之师马上就要进京了!” 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使孟国忠:“京师百姓将夹道欢呼敬爱的皇帝亲军回到他们本应驻扎的地方,五城兵马司也将不遗余力的维持好亲军入城仪式!” 十三日,御马监前任提督太监刘吉祥于病床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他会回来,他也终于回来了,我们的队伍回来了!” 源鑫居,杨嗣昌、毛士龙等维新志士高举酒杯,兴奋连连:“京师的严冬已经过去,帝国的春天来了,维新的大幕也终于拉开了,诸君,让我们举杯庆贺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御马监的叛变 “王宣误我,王宣误我!” “孙祖寿部为何没有阻拦,他标下的兵马都是泥做的不成!” “那个满桂我早就知道不可靠,当初我就不应该听杨镐的提拔于他!” “......” 密云蓟辽总督衙门,总督汪可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是团团转。 各处消息不断向密云汇聚而来,先是皇帝亲军入关之后便派兵控制了重镇永平,使得京师门户就此洞开。 其后,皇帝亲军入关的兵马又以各种借口分别控制了抚定卫、昌黎、滦州、开平等城,这些地方要么没有驻军,要么就是不堪用的卫所兵,根本无法和亲军对抗,因此在得到亲军绝不扰民的保证后,这些地方的官员几乎都做出了同一选择,那就是开城欢迎亲军入驻。 蓟州、遵化等地也相继出现了皇帝亲军的兵马,他们或数百人,或千余人,以山海关为基地向整个京畿范围辐射,初步看来,入关的皇帝亲军总兵力在三万人左右。 而其主力一万余在入关之后便直扑京师,沿途不与任何地方接触,也不与任何驻军发生冲突,目标很明确。 各种迹像表明,统帅亲军的那个魏阉就在这支兵马之中。 天津那边传来的消息更让汪可受坐不住,同样打着皇帝亲军旗号的联合舰队出现了在天津海域,并以登陆演习为借口控制了天津卫周边通往京师的要地,同时接管了运河。 这些水师甚至还派兵包围了天津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指称锦衣卫大都督是朝中奸贼,也是背后欲陷害提督太监魏公的凶手之一。 原先调集往山海关的诸路兵马相继出现问题,先是保定总兵王宣擅自做主开关放亲军进入,其后又是石塘路游击满桂拒不奉命,都司刘遇节部更是在半道听说前方永平已被亲军控制后掉头回返。其余各部也或因兵力薄弱,或因胆怯不敢近前,甚至有部分兵马竟然和亲军狼狈为奸,一同往京师进行所谓的“尊皇讨奸”运动。 最让人不耻的是那开平中屯卫指挥使丰正义,此人在亲军尚未抵达开平前就主动派人接触,然后摇身一变接受亲军的某联队编制,此后公然打着亲军旗号派人向周边府县勒索,要这些地方的士绅官员为伟大的“尊皇讨奸”运动捐输。 并按级别勒索,有举人功名的索银五百,进士功名的索银千两?在任官员则最低两千两起步。 遇有不从的?便说对方是奸贼,要以正道之名将对方法办。结果吓得那些人赶紧拿钱消灾。 丰某人由此从中大捞特捞?倒成了大富了。 唯一一支蓟辽总督还能指挥得动的就是标营游击孙祖寿?但孙部兵马虽精,可只有三千余人?难以对抗兵力众多的亲军。 并且,京畿一带一马平川?无险可据?故就算孙祖寿敢率部阻止亲军西逼京师,他也没法占据有力地形加以阻击。 西进的亲军也发现了孙祖寿部,但除了派人告亲军此去京师乃是尊皇讨奸外,亲军也没有对孙部发起攻击?甚至都没有加以驱赶。 不知是亲军过于自大不将孙部这点人马放在眼里?还是他们真不愿与孙部交战。 最早出现在密云城外的亲军是12日下午出现的,是一支约摸千余人的骑兵。 这支亲军骑兵围着密云城绕了一圈,就打马而去奔向了怀柔。蓟辽总督汪可受判断这支骑兵是想夺取怀柔,因为怀柔是蓟镇和宣府的交接要道,控制怀柔一来能监视居庸关方向的宣府兵马?二来是能夺取南边的昌平。而一旦昌平为亲军控制,则京师左近就再无险可据了。 永平兵备周一清和蓟州兵备汪东来建议总督大人立即派人和亲军方面会谈?搞清楚对方的目的,如果可能的情况下可由蓟镇拼凑一些钱饷劳师?总之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稳住亲军,争取为京师应对拖延时间。 可是蓟辽总督衙门连派去几拨人?亲军方面却都不肯接见?摆明了不和蓟辽总督打交道。 而直到现在为止?汪可受也没弄明白那个亲军提督太监魏良臣是否就在军中,率军往京师而去的亲军将领又是哪个。 密云这里,就好像被遗忘般,根本没人答理他们。 而最叫汪可受焦虑不安的是他这个总督大人没人答理不要紧,可他现在已经不能有效指挥蓟镇兵马了,甚至他的总督令都出不了密云城。 所有的讯道都叫亲军切断了。 京师那边的情况密云这里也是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京师现在肯定是慌成一团。 ........ 北京城,的确乱了。 14日,当一支数千人的亲军官兵出现在南海子时,朝野就不是一般的震动,而是彻底大乱。 方从哲以首辅名义下令京师戒严,东林党开始大造舆论,甚至连第二次京师保卫战都叫嚷出口了。 内廷方面,司礼监派兼任御马监监督太监的梁栋出城督率勇士营和腾骧三卫准备“御敌”。 可梁栋刚到刚到南海子就被武骧右卫监军、提督南海子太监汪永寿给软禁起来了。 与此同时,御马监另一重要人物勇士营监军太监宋钦也突然指使手下将司礼监安插在御马监的其他几人也给控制起来,随后宋钦便去拜访了被罢提督太监的刘吉祥,得到刘吉祥的示意之后宋钦率领勇士营赶到南海子,但却不是和亲军为敌,而是同汪永寿的武骧右卫一起欢迎亲军“回家”。 勇士营和武骧右卫的“叛变”再一次震动了内外朝廷,这一事件不仅导致京师保卫战失去了重要战力,也引发了十三监衙门表态,认为内廷对辽东镇守、监督亲军太监魏良臣处置偏颇。重要罪状就是司礼监私派文书房太监刘时敏出关“夺权”。 十三监的“叛变”令司礼监作为内廷最高衙门的权威性一夜之间丧失得无影无存,秉笔马堂气的想动用厂卫力量整肃十三衙门,可是东厂那边却也分生了分裂。 愿意听从司礼监调遣的大档金良辅遭到了另一大档李永贞的反对,双方人马在东厂内险些发生火拼。 锦衣卫方面,都督骆思恭也惊讶的发现自已似乎调动不了在京锦衣卫,北镇抚使刘侨,也就是骆思恭的亲表弟在部下田尔耕的重金劝说下,委婉向表哥表示北镇抚司不愿参与现在的混水。 不知道是谁私下组织,私下串连,一些京营将领得到了神秘人的邀请,请他们到南苑一观亲军,此后这些京营将领也开始对英国公的命令阳奉阴违,并且在京营之中散布亲军是友非敌的论调。 虽然朝堂仍就是强硬,但首辅方从哲面对这种局面已经有心无力,东宫那边在听说勇士营和武骧四卫“投敌”后,吓的让大伴王安找到方从哲,让这位阁臣赶紧以朝廷名义派人去安抚亲军,千万不能让事态再恶化下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义灭亲的二叔! 感谢“峰哥98”同志在皇帝亲军即将弹尽粮绝时捐输的百两军费,远在沈阳的魏公公表示马上买票进京,咸与维新,共襄盛举。 ....... “如果事不可为,殿下的意思是,” 王安吞吞吐吐告诉方从哲,如果京营没有把握“御敌”,东宫的意思是朝廷千万不要再激化矛盾,更不能给魏阉及其部亲军扣上叛军帽子,导致那帮刚刚平定了建奴的虎狼之兵们真的打进北京城搞什么清君侧。 “外界传闻魏良臣是为贵妃娘娘打抱不平而来,这等流言肯定是不足为信的,殿下也从未对贵妃有过不敬.....总之,现在的局面殿下不便出面,一切就请阁老拿章程。” 王安这个东宫管事、太子大伴这会也没了什么心气,并且觉得特别无力。纵是他熟读经典,满腹经伦,此时局面就如秀才遇上兵一样,叫他这王大伴真是使不上劲。 “必要时可以答应魏良臣的一些要求,将京中真实情况告知于他,对及部下亲军也要尽量安抚...只是,阁老须坚持一点,”说到这,王安顿住。 方从哲忙道:“王公公请说。” 王安道:“国本不可动摇。” 方从哲明白王安的意思,也知道这恐怕就是东宫的意思,只要东宫地位不受此次亲军入关事件震动,其它的事本来就好谈。 思虑片刻,方从哲对王安实话实说道:“现在魏良臣有什么要求,朝廷其实是一无所知。原先老夫以为梁公公去了南海子多半能摸清魏良臣的态度,可哪知御马监那边竟然趁机要和司礼监分庭抗礼,使得勇士营和腾骧四卫不受司礼监所控,让朝廷这里也是没了底气,唉。” “都是刘吉祥在背后指使宋钦和汪永寿!” 王安说到这几人时也是恨得不轻,要是御马监不反水,勇士营和腾骧四卫近卫精兵岂能在南海子和魏阉的亲军同流合污了。 小爷知道御马监反水时,气的便要下令杖死刘吉祥,王安也想,司礼监那帮红袍更想,可谁也办不了。 那刘吉祥早被宋钦安排勇士营给接出城了,如今宫里的御马监除了牌子外,里面就剩几个扫地清洁的小伙者。 “事已至此,老夫也不想事态扩大,东林党那边说什么要打一场京师保卫战,这话王公公以为可信吗?” “东林诸公用心是好的,对朝廷和殿下也是忠心的,只是人家大兵压境,不是要和咱们比文章啊。” 王安苦笑一声?真要按东林党说的组织京师军民打保卫战?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先不说京营和京师临时组织的青壮能否打得过亲军,就这战事一开?小爷的太子之位还能保住吗? 陛下虽病重经常昏迷?可也有清醒的时候! 而陛下清醒的时候,身边陪伴的可是郑贵妃! 这要是陛下稀里糊涂的听了郑贵妃谗言下一道不利东宫的旨意出来?难道还要小爷弑父不成? 唯今,恐怕只有谈这一条路。 你魏良臣是郑贵妃的人不假?你麾下的亲军听你的话也不假?但你总不能当皇帝吧? 只要你不能当皇帝,只要小爷太子之位稳固,你魏良臣提出什么要求来都是可以的。 王安也想过了,他认为魏良臣此次率军打着“尊皇讨奸”旗号?其目的无非是借着王皇后之死给郑贵妃撑腰?从而利用军权保郑贵妃当上皇后、太后。 这样,他魏良臣才不用担心太子登基之后会清算他这个郑妃奸党。 那么,只要满足了他这个要求,魏良臣难道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废太子之位,扶那个远在洛阳的福王登基不成! “出城谈判人选?殿下意请阁老拿主意,成与不成?殿下都不会怪罪阁老。” “请王公公给殿下回话,不管事态发展到哪一步?老夫都不会容忍国本动摇。” 虽然被东林党的人骂为无用台辅,但方从哲起码的底线还是坚持的。他虽成了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叫自家军队逼进京师的首辅?但绝不会成为一个让天下人唾骂的奸贼。 正如王安话中所说?什么都能谈?但要涉及东宫法理,方从哲宁死也不与魏阉同流合污! 王安走后,方从哲便让书办叫来了兵部尚书黄嘉善和英国公张惟贤,出城谈判的大事,方从哲纵是首辅也得和兵部堂管及管京营的国公商议。 黄嘉善没有意见,英国公张惟贤起初倒是不愿和亲军谈,但一听东宫那边也有意谈便沉默了。 最后,方从哲提出可派三人出城代表朝廷与魏阉谈,一正两副。正使人选方从哲推荐了礼部侍郎韩爌。 理由是韩爌虽是东林党人,对郑贵妃一系的人没有好感甚至厌恶,但其人还是很正直的,与朝中诸臣相处也算公允。由他为正使,一来可以向魏阉表明朝廷国本绝不可动摇的态度,二来也能不使其余诸党说话。 副使人选黄嘉善推荐了一人,却是他兵科的给事中姚宗文。 姚是浙党,前首辅四明相公沈一贯的弟子,在浙党之中有二代中坚之称。但这却不是黄嘉善推荐他的理由。 “素闻姚宗文与魏良臣有旧,且其在兵部屡为魏及亲军张目。” 显然,黄嘉善是想利用姚宗文和魏良臣特殊的关系为此次谈判争取有利朝廷的地方。 浙党本就和魏良臣在海事上合作愉快,并且获益甚多,并且魏良臣亲军中的海军还有不少将领是浙党方面保举的,所以方从哲也认为姚宗文去谈很合适。 另一个副使人选,英国公张惟贤推荐兴安伯徐治安。勋臣作为朝廷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等大事如果没有勋臣出面显然不合适。 方从哲却考虑徐治安是个暴脾气,且是勋臣中主战的强硬派,所以委婉表示可以由武清侯李高同徐治安一起去。 “武清侯是太后嫡侄,他去也可以。” 黄嘉善听说了以武清侯李高和驸马万炜为首的一帮勋臣突然支持郑贵妃的事。那么,这个支持郑贵妃的武清侯也在使团名单上,肯定会让魏良臣减轻对朝廷的敌视。 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与此同时,内廷司礼监的一帮红袍秉笔们也在紧急磋商,最后在梁玉的建议下,司礼监也向南海子派出两名使者。 一人为乾清宫管事太监曹化淳,另一人则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内侍庞保。 这两个人选自然同样具有深意。 十五日,当外朝韩爌四人乘坐马车抵达南海子时,曹化淳和庞保也随后赶到。 南海子提督太监汪永寿没为难内外朝廷的使者,很是热情的将他们带到皇帝亲军驻扎处。 皇帝亲军方面在听闻朝廷有使者到来后,宋献策和第五师团长安国寺作为入京大军的最高官员肯定要出面迎接。 三方对接下来要谈什么都是心知肚明,可没等三方客套几句,远远就有一个白发老头举着铁勺奔了过来,这老头一边跑一边大骂:“魏良臣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皇爷待你那么好,你昨能干出这混账事来!...叔要大义灭亲,叔要打死你咧,打死你咧!”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智若愚的魏忠贤 谁这么大胆要打死魏公公?! 第五师团的将领们都是不识那白发老头,但听了老头那般叫嚷,身为伟大统帅魏公公的嫡系部下哪里受得了,那真是人人义愤填膺,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叫那老头身首异处。 姚宗文也是眉头一紧,心道南海子这里戒备怎的如此松懈,叫个疯子闯进来呢。 这疯老头这般胡咧咧,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有损魏公公名声的。 “这人是?...” 韩爌也不识那老头,但对方叫嚷大义灭亲这话,却是让韩侍郎听的格外振奋。 正所谓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 值此魏阉以兵事逼迫朝廷之时,能有如此大义之人铤身而出,无疑可振朝纲,也能振奋人心! 好,好,好滴很呐! 李高和徐治安嘀咕两句,两位勋臣都是叫老头举动吓住了,不知这胆大包天的老头是谁。 曹化淳和庞保却是“咯噔”一下,一个心道东宫的李大傻子怎么跑这来了! 另一个则是想大魏公公这是干什么吆,您老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跟着瞎掺和喽! 曹庞二人都识得魏忠贤,因为一个曾在东宫任职,另一个是贵妃娘娘身边内侍,岂能不知娘娘身边红人小魏公公有个在东宫烧灶的亲叔。 曹化淳可能没有对魏忠贤有过多的认知,只知这家伙是皇爷钦点的皇长孙伴读,以前不叫魏忠贤叫李进忠,因为在宫门犯了事被迫改了名。但似乎小爷和王公公都不喜欢这人,倒是西李娘娘对这人很看重。 总体观感上,曹化淳并没有因为魏忠贤是魏良臣的叔叔就对他有很大的偏见,他在东宫的两年时间内虽和魏忠贤接触不多,但却看得出这人属于老实人,和他那侄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有时候魏朝想请他曹公公做些小手脚整整“李大傻子”,曹化淳都以种种理由推脱。 庞保那边则几乎是隔三岔五就要请二叔喝酒,闲来无事还喜欢去找二叔赌钱。 一来二去,在二叔那里也是个老实人的观感,因为庞保跟他那枉死的表弟张差一样,差不多逢赌必输。 “把那疯子给咱家擒了!” 发声的是勇士营监军太监宋钦,此人和汪永寿一样都是御马监前任提督太监刘吉祥的亲信,在刘吉祥横下心来准备配合亲军力撑贵妃娘娘时,这二人也只是犹豫了下便立即动手。 也幸亏他二人行动够快,再迟上两日?这会被软禁的就不是梁栋?而是他们二人了。 宋公公发了话,几个勇士营的军士顿时就要上前去拿那疯老头?可边上的汪永寿却一把拽住宋钦?低声说了句。 “嗯?” 听了汪永寿所说,宋钦一下愣住?有些不太相信的朝那提着铁勺奔过来的老头再三打量,回过神来赶紧叫住那几个部下:“且慢!” 几个勇士营的军士闻声都停了脚步?回头疑惑的看着宋公公。 四周其余勇士营和武骧右卫的士兵都不知所措?而亲军那边的官兵们因为没有得到命令也没有上前。 一大帮子人就那么看着提着铁勺怒气冲冲跑来的白发老头。 紧跟在老头后面追赶的武骧右卫士兵们明明离那老头很近,稍微快些就能把此人抓住,但让人奇怪的是这帮士兵就是不敢冲上来把老头按倒。 整个南海子还真是没人敢拦这老头,因为他的确是亲军提督太监魏公公的二叔。 嫡亲的! 二叔要不是一路嚷着他是魏公公的二叔?武骧右卫的士兵们也不可能让他一路如若无人的跑到这来。 “魏良臣在哪?在哪,快叫他滚出来!” 二叔跑得气喘吁吁,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打东宫一路跑到这南海子,险些没把他老人家累死过去。 抬眼朝正在望自已的人群中看去?却是没发现那个混账侄子的身影,二叔不禁有些愕然。 但也不得不停住?一手叉着腰,一手握着勺子?呯呼的喘着粗气。 韩爌和李高他们这会也从曹化淳口中得知了这老头的身份,惊讶有之?敬佩有之?怀疑也有之。 心跳得不那么快了后?二叔这才又提着勺子来到众人面前,四下一扫,恨声问道:“俺侄呢?在哪?叫他出来!” 安国寺等第五师团的将领也是刚刚弄明白这老头身份,大家不由有些尴尬,因为先前不少人都在咒这老头全家十八代不得好死。 “咳咳,” 宋献策轻咳两声,一边想着魏良臣怎么有个这么糊涂的叔,一边满面笑容的来到二叔面前:“这位是魏公公?” “咱叫魏忠贤,过去叫李进忠,不是什么公公,你叫咱忠贤就好!不叫忠贤也行,宫里都管俺叫李大傻子,你随便叫,俺不生气。”喘过来的二叔说话依旧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哪能呢,” 宋献策朝魏忠贤手里的铁勺瞄了眼,干笑一声:“好叫魏公公知道,小魏公公他不在这里。” “甚?不在咧?” 二叔怔了下,脱口就道,“不是说良臣那个兔崽子带亲军打来北京城,要造大明朝反吗!...他怎会不在的!” 韩爌等人这时也都惊疑起来。 “胡说八道!” 宋献策义正辞严,“魏公公,亲军此来京师,乃是尊皇讨奸,怎么会是造反呢?” “是么?” 魏忠贤半信半疑,“北京城里人都说是啊!” “魏公公,你是信外人的,还是信自已人的?” 宋献策一指韩爌等人,“这几位大人都是朝廷的大官,公公要是不信可以问他们嘛。” “啊?” 魏忠贤有些期待的朝韩爌他们看去:是大官,没错,一个个飞禽走兽的。 “绝无此事!” 韩爌面无表情,也是极其不甘心的替宋献策所言做了证。身为正使的他要是坚持亲军入关进逼北京是造反,那就没什么好谈,他也根本不必来南海子了。 “魏公公莫要听信那些无知流言,小魏公公忠勇有加,陛下对他极其器重,亲军上下又刚刚为大明平定了建州叛军,岂会造反呢?”武清侯李高一脸笑眯眯,他必须替魏良臣及皇帝亲军证明。 要知道,打听说皇帝亲军入关之后,原本有些消停的海事债券一下就火了起来,京里不少达官贵人到处打听谁手里还有债券可以买,硬生生的把原来一千两一份的债券炒到了三千两一份,就这还得托关系才能买着! 如此一来,武清侯府的几十份债券现在一下就是翻了三翻,不为别的,就为银子,他武清侯也得死撑亲军到底啊。 “魏公公,没错,亲军真不是来造反的,要是亲军造反,奴婢能过来吗?”庞保悄悄拉了下魏忠贤。 “那就好,那就好,可把咱吓死了,咱那大侄真要是造反,咱家头一个打死他....就跟咱家当年打那奸人杨涟一样,打他个头破血流,免得辱了我老魏家,想我老魏家世代贫农,根正苗红,往上推十八代也没出过反贼,这门风怎么也不能打咱这辈手里断了啊!” “小爷这下能放心了,李娘娘也能放心了,校哥儿更要放心咧,呵呵,老韩也不用数落俺了...” 二叔很激动,听说侄儿领军造反,他老人家可是急得几天没吃东西,也没睡好觉。晚上翻来覆去的,那心里就跟被人割了一块似的,痛的很呢。 因为魏忠贤特殊的身份,众人对他脸上都挂着笑容,甚至武清侯李高还上前几步和魏忠贤交谈几句。 只是,韩爌听的真不是滋味,这魏忠贤说的什么胡话,我东林党的年轻干材杨涟怎的就是奸人了! 姚宗文在边上瞧见韩爌鼻子不是鼻子,胡子不是胡子的样子很是兴灾乐祸:你东林党的杨涟和魏良臣都归到一块去了,到底谁奸谁忠? 确认侄子不是造反的魏忠贤抹了把泪水,再看一帮人都瞧着自已,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铁勺朝地上一丢,难为情的问他边上的宋献策:“你们这是?” “噢,几位大人代表朝廷来慰问亲军,”宋献策道, “那好,那赶情好啊...你们都是大人物,要谈的也都是大事,咱一个老奴可不能打扰你们咧。” 魏忠贤说完,打量了眼宋献策,道:“大人怎么称呼?” 宋献策忙道:“宋某可不是什么大人,魏公公叫我宋献策便好。” “不能不能,得叫先生,宋先生,既然我家侄子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咱这就回去咧,校哥儿和李娘娘还等着咱过去回话咧,都急着咧,可不敢耽搁。” 魏忠贤说着竟是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不好意思的将丢在地上的铁勺又捡起,“勺子是灶上的,公家的东西,可不能丢了,要不得赔...” 众人听了这话,没有嘲笑魏忠贤,反觉这人真是憨厚,且识大体,是个不错的人。 宋献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上前几步低声对魏忠贤道:“京里不利于小魏公公的流言太多,您老是小魏公公的叔叔,宋某有义务也有责任保证您老得安全,不如我调些人手专门在您老身边保护着。” “不用,不用,” 二叔一点也不担心自已的安全,摆了摆手,朝那帮官员们瞄了眼,压低声音对宋献策道:“俺来闹过就安全了,俺要不来闹才不安全咧。” 说完,转身就走,走的很是轻松,似乎所有的担子都放下了。 大智若愚啊! 宋献策点了点头,果然有什么样的侄子就有什么样的叔。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亲军永远忠诚于陛下 二叔的事,不过是场插曲。 该谈的正事还是要谈,但正主不在,和谁谈? 韩爌不知宋献策是什么人,此人官不像官,民不像民,但看上去亲军那帮丘八都似唯他马首是瞻,所以姑且便当这人是魏阉的心腹了。 于是在确认了魏阉并不在南海子后,韩爌开始质问宋献策等亲军无朝廷调令,擅自入关潜至京师意欲何为? “尔等是想造反,还是想以兵杖威胁朝廷!尊皇讨奸?哼,你们尊得什么皇,讨得什么奸!唯恐天下不乱!...依本伯看,你们名为亲军,实为叛军!” 兴安伯徐治安虽是个世袭伯爷,但骨子里倒跟他祖上打蒙古人一样,态度极其强硬。 边上的姚宗文听徐治安这么说,就知道要坏事,果然,那些个头上缠着“尊皇讨奸”布带的亲军将领们一听兴安伯说他们是叛军,那立时是群情汹涌。 “什么,叛军?混蛋,这个该死的家伙!”熊本大木紧握指挥刀的双手因为过于愤怒已经颤抖起来。 “奸人,他就是奸人!” “朝廷派这种人来,是根本没有诚意的,诸君,看来我们还是过于软弱了啊!” “这个人必须向我们道歉,朝廷也必须向我们道歉,我们怀着赤诚之心从关东千里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被人称为叛军的吗!” “师团长阁下,用这个混蛋的鲜血来祭我们联队的军旗吧!” “请阁下下令继续扩大,我第九步兵联队一定要让那些愚蠢的家伙们付出代价!” “我早说了,我们不应该停止进军,不打进京师,朝廷是不会清醒的!” “.......” 驻扎在南海子的是第五师团的主力,官兵们大小数十仗,此次又毅然决然独走,成为皇军入关急先锋,上上下下忠心不二,个个愿为帝国献出生命,并且此来京师也是满腔抱负,然而却被人扣上叛军的帽子?官兵们岂能不怒! 望着这帮群情汹湧的亲军将领?韩爌眉头微皱看向姚宗文,希望这个与魏阉“有旧”的兵科给事中能够制止亲军的喧哗?免得激起事态导致谈判破裂。 可姚给事中却将身子侧了过去?气得韩侍郎大骂浙党果然上下都是奸党。 曹化淳和庞保二人头皮发麻,这帮子亲军将领身上散发的腾腾杀气令得这二位有些寒颤?毕竟他二人天生阳气不足,并且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 “你这个混蛋怎么能说我们是叛军!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为帝国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又经历了怎样可怕的场景吗!” 第五师团长安国寺阁下也感到怒不可遏?他竟是愤怒的直接拔出指挥刀对准了兴安伯, “我们征讨倭寇的时候,你这个家伙在哪!我们和建奴血战的时候,你这个家伙又在哪! 我等七生报国?为帝国流了无数的血泪?却没有得到帝国最公正的对待,但我们没有因此对帝国不忠,我们始终牢记我们是皇明最优秀的军人!... 可你这个混蛋却说我们是叛军,这是对皇军,也是对第五师团?更是对本师团长最大的侮辱和挑衅,为了第五师团的荣誉?本师团长要和你决一生死!” “给他一把剑,哪怕这个混蛋该死?也要给朝廷一份体面!” 安国寺双手握刀,上前两步?虎目怒视着没明白过来的徐治安。 “阁下?让我替帝国斩杀这个奸贼吧!” 熊本大队长持刀跨过师团长?他怎么能让师团长阁下与一个微不足道的奸贼决斗呢。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徐治安很是吃惊,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没想到这些号称亲军的将领竟然敢拔刀对他一个伯爷行凶。而且,对面的这两个亲军将领怎么看起来像是倭人的。 “宋先生,使不得!” 姚宗文虽想看热闹,但也不想看到血溅当场,这要是一个伯爷叫亲军给砍死,这下面还怎么谈得下去。避免流血,尽可能的和平解决,可是浙党上下的共识。 “师团长阁下,此人是代表朝廷来此,还请阁下能够给朝廷一些体面。” 宋献策一边拉住暴跳的安国寺,一边很是不满的看着徐治安,“兴安伯岂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强扣于我亲军!” “你们都要砍杀本伯了,不是叛军是什么!”徐治安也是气急败坏。 宋献策很是不快:“兴安伯,宋某再说一句,我皇帝亲军忠于大明,忠于皇帝,绝非叛军,希望伯爷说话注意!” “哼,漂亮话人人会说。” 徐治安却是一幅我就认定你们是叛军,你们要打就打,要杀就杀的样子。这可把一边的韩爌和武清侯李高他们吓坏了。 “看来兴安伯对我亲军成见很深呐,” 宋献策摇了摇头,京师过来的情报说这个徐治安是个一根筋,虽是个伯爵,但在勋臣之中影响力却很大。 “不如这样,兴安伯可否随宋某至我亲军大营一观?” 宋献策说完命人将座骑牵来,竟是真的要带这们朝廷使者去大营了。 “本伯敢来这南海子,就不怕掉脑袋!” 徐治安负手微哼一声,从随从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一跃。 韩爌、曹化淳等人见状,知道不去亲军大营不行了。虽说众人心中都慌,但也想看看那平了建奴的皇帝亲军究竟是何等样的兵马。 第五师团驻地就在南海子东北长城脚下,离此地有小半个时辰距离。众人骑马而去,很快就看到远处长城脚下有绵延营盘林立。不及近前,就听营中演武之声,却是有数千官兵正在校场训练。 不时有铳声传出,继而就见黑烟弥漫,想来是亲军正在训练火器。 “诸位,大营之中禁止骑马,还请诸位下马!” 宋献策第一个翻身下马,众人随之,往前走了约几十丈后便看到有幅硕大木牌。 上边赫然刷着“皇帝亲军永远听陛下指挥,永远忠诚于陛下”的标语。 此标语无声似有声,向京中来的这帮人传达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信号——亲军不是叛军,而是永远忠诚于大明皇帝的强军。 只是,若走近了细看,那标语当中有明显的改动印记。 改动之处便是那“陛下”二字。 ...... 昨天夜里去的,上午劝说,下午刚到家。感谢各位对老父关心。 第二百九十章 魏公千岁 “你们拿谁的饷!” “陛下!” “你们吃谁的粮!” “陛下!” “你们的使命是什么!” “保卫大明,保卫陛下!” 一万六千余第五师团官兵的威武吼声叫那长城脚下的猛虎都为之远循,声音之响亮十数里外都能听得分明。 如此军容,第五师团的将领们自是分外自豪,瞧着京中来人脸上个个都是傲然。 更有甚者,不加掩饰的在脸上露出“我欲进京就进京,尔等拦不住”的狂傲表情。 观兵的“使者”们则是心情复杂,韩爌和兴安伯徐治安肯定是惊虑交加,亲军武功却是强盛,于朝中越是不利啊。 徐治安是英国公管京营的副手,每年通常都会在京营呆上一两个月,从前只以为京营已堪算大明精兵,但现在再瞧这亲军,顿觉京营不过是帮绣花枕头,看得用不得了。再想这亲军乃是一阉人所创所练,心中便更不是滋味了。 韩爌心情同样不是滋味,未观这亲军前只知此军刚刚在辽东平定建奴,想来是精兵,但再精锐也不过类同各镇家丁,可现在看来怕是各镇家丁远不如之,甚至于勋臣府上的家兵家将都不如。 而数遍京中,竟是无一兵马可与之相提并论,如此,这京师保卫战还能打得? 难怪方从哲将要他出城谈判,想来也是知道打不得。 武清侯李高和姚宗文、庞保自是惊喜交加。若不是韩爌他们在,李高恐怕就要给亲军的将领们大大的赞扬,夸他们是当世第一强军了。 李高敢肯定,亲军这等军容一旦传回京中,债券大盘肯定又要飞涨。暗下寻思,回城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找自个那位表侄女寿宁再买它个一百份。 背后有这等强军,还怕这海事债券崩盘了不成! 庞保不自觉的腰杆挺了又挺,好似这亲军就是他的部下一般。所谓水涨船高,亲军强大,娘娘就强大;娘娘强大了,他庞公公能不强大? 不敢奢望一步登天司礼监有他庞保一席,升个管事的太监还在话下? 姚宗文想得更远,亲军现在只是一个师团抵达京师脚下,后续魏公公过来肯定还要带大军,如此不管是东宫还是朝廷必定要向魏公公妥协。如此一来,他便可趁机向魏公公提议让朝廷彻底开放海禁?并出台一系列政策配合海禁开放?这事要能办成,他在浙党中的影响和地位怕是就能越过方从哲了。 将来再有魏公公和亲军支持?他姚宗文又何尝不能入阁呢。 曹化淳是内书堂的翘楚状元?深得司礼监诸公欣赏,但他此刻想得既非朝廷如何应对?也不是这亲军会向朝廷提什么过份要求,只是担心他的恩人王安公公。 如果魏良臣凭借强势的亲军回京晋秉笔?司礼监怕是再没王安一席之地了。加上王安是上次乾清宫驱逐贵妃的幕后之人?魏良臣和郑贵妃得势之后能不报复? “兴安伯,你现在还认为我皇帝亲军是叛军吗!” 宋献策的声音变得很是激昂,他指着雅雀无声列队在大校场的第五师团官兵们, “这里每一个官兵都是替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他们东征倭寇?北灭建奴,几乎人人都受过伤,但他们从无怨言,只因他们知道自已是皇帝亲军,而皇帝亲军是永远忠于陛下?并且永远捍卫大明的!” “可恨的是,朝廷中一些人却看不到这些?他们对亲军充满偏见,动不动就以叛军之帽强扣亲军?这等人在宋某看来,就是咱大明真正的蠹虫?唯恐天下不乱的奸贼!” 宋主任火侯拿的很高?这个时候是他表示强硬的时候了。 “不管你说什么?这亲军未奉朝廷之令擅自入关是事实吧?”徐治安语气稍微软了些,在比较了亲军和京营的差距后,他也有些没底气了。 这时,那武骧右卫的监军太监汪永寿却道:“兴安伯误会了,亲军并非擅自入关,而是奉御马监之命回调汛地。” 汪永寿一句话就让徐治安滞住了,兴安伯似乎忘记了亲军并不归朝廷管,而是归内廷的御马监管。 准确的说,皇帝亲军是归御马监所辖的武骧右卫监管,而武骧右卫的监军太监是汪永寿,所以只要有汪公公的命令,亲军入关在法理上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韩大人,我武骧右卫早前就有行文提督亲军太监魏公公,请调一镇兵驻京汛地,大人若是不信可于监中调阅册赎公文。” 汪永寿不怕人查,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亲军亲军,皇帝亲军,兴安伯这话说的,亲军不在京师驻扎又驻于何方?”武清侯李高毫不掩饰他对皇军及魏良臣的支持。 “兴安伯可听明白了,亲军乃奉命行事,还请兴安伯莫要以莫须有之罪名强加亲军,使亲军将士寒心!”武清侯李高道。 “侯爷这是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兴安伯徐治安看不惯李高,双方虽都是勋戚,但含金量却是天壤之别了。一个是祖上凭借战功授爵,一个是靠家里女人授的爵,两者能等同而论么。 “本侯只是以事实说话,兴安伯若觉得亲军不应该汛地于京师,可向陛下上书。” 李高硬顶了徐治安,丝毫没有给这位兴安伯面子,反正他武清侯府在这帮靖难功臣后代眼里不过是外戚,双方从来就尿不到一个壶中。 他既选择支持贵妃娘娘,就不能再蛇鼠两端。 所谓富贵险中求,尔今局面还是贵妃一系势力占了上风,他武清侯不趁此全盘压注还等何时。 李高可是看得明白,别看东宫和朝廷里一些人叫的凶,可北京城的驻军实力摆在那。 这仗,断然是打不起来的。 那么,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以东宫妥协收场,那样一来贵妃娘娘可就稳居六宫了。 徐治安嘴张了张,想驳斥两句,但却是无从可驳。给皇帝上书更是不可能,陛下也不知还能撑几天了。 见徐治安歇了火,李高很是得意,又见亲军将士军容确实世所罕见,一激动竟振臂高呼:“亲军威武!” “陛下万岁!” 侯在校场边的第五师团旅团长沈世魁一见,立时大呼配合起来。 “陛下万岁!” 一万六千余将士面朝京城所在再次出发整齐的呼吼。为了今天,他们已经排练了至少三次。 “好,好,亲军之世勇,日月可鉴!”李高一挼胡须,既忠又强的亲军绝对符合他武清侯府的利益。 这时,那第五师团的师团长安国寺突然从人群中走出,向着他的部下缓缓竖起了右臂,高呼道:“魏公千岁!” “魏公千岁!” 一万六千余条右臂同时向半空斜竖,唰唰唰一片,恍若一人,整齐的叫人可怕。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三圣像 板哉! 主公大人的威名必将在帝国的京都响彻! 而帝国也从此将步入崭新的、属于菊花的时代! 能够参与这一帝国伟大变革,是多大的荣幸啊! 安国寺满意的摸了摸自已的菊花胡。 根据《大明皇帝亲军卫生条例》,皇军官兵不得留长胡子,因为胡须太长的话会影响吃饭时的卫生情况,并且胡须过于茂密也会影响到军容仪表。 所以结合时代特征,魏公公制定亲军卫生条例,他老人家先是要求官兵将胡须全部剔光。 但随后发现官兵对剔光胡须普遍有抵触,因为这个时代没有胡须的男人属于不完整的男人。 感同身受的公公理解官兵这一心情,于是改了条例,要求官兵只须将两边胡子剔光就可,至于中间的胡须留多少,由官兵个人决定。 不知道是阴差阳错,还是民族特性使然,亲军卫生条例出台后,公公就惊讶的发现皇军中的原日监官兵竟然大多选择了“菊花胡”。 所谓“菊花胡”,就是只在人中这个位置留一撮小胡子。 安国寺就是“菊花胡”的首创者,也是这种胡子的拥护者。他将这种胡须命名为“菊花胡”,意思只有完完全全忠诚并属于主公大人的武士才有资格留这种胡须。 如此,大量的魏公公家臣家兵们集体留起了菊花胡,他们以此种胡须表明自已的忠诚,也表明自已绝不妥协,愿为家主战斗到死的态度! 公公对此种精神表示高度赞赏和认可,每当军部会议时,望着那一排排站着的“菊花胡”将领们高举右臂向自已表示最高敬意时,公公的内心也总会感到那么一丝丝的欣慰。 他老人家多么想留个卫生胡啊,可却因为不可说的原因,每天都得叫阿巴亥用镊子给他拔胡子,那种痛苦是相当的疼的。 “魏公千岁”不是安国寺师团长一时兴起的口号,而是真实代表了第五师团官兵的心声。 在官兵们眼里,伟大的皇军统帅、战无不胜的魏公公、视官兵如子弟的慈父,是当得起千岁一称的! “魏公千岁!魏公千岁!魏公千岁!” 震天的吼声一浪赛似一浪,一拨接着一拨,这一回不仅是长城脚下的老虎吓的远循,就连那头埋在洞里屁股露在洞外的野鸡都鸡飞蛋打了。 “反,反了,反了...” 兴安伯徐治安脸色铁青。 韩爌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却是阴沉的可怕,这一声“魏公千岁”蕴含的意味已经深深的刺激到了这位东林党的重臣。几乎是想都不用想?韩侍郎就想到了正德朝的那位“立皇帝”刘谨。 权阉祸国! 韩爌深深的压抑住内心此时想站出来大声痛斥亲军的冲动?他知道不管他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在这一万余人的大潮面前?他都渺小的可怕。 “千岁?” 曹化淳面露苦色,内书堂出身的他难道不知道本朝历史上的千岁故事?当年那位刘公公不也是自称九千岁? 看来?这位不敢露面的魏良臣公公,也想当九千岁啊。 “这...宋先生?将士们所呼似乎不妥吧?” 李高是支持魏良臣和亲军?但对于亲军公然喊出魏公千岁,这位武清侯出于政治的敏锐性,下意识的认为不妥。 不妥在何处? 为千岁者,绝无好下场! “侯爷?有什么不妥?难道侯爷听不出我亲军将士对我亲军伟大统帅魏良臣公公的崇高爱戴之音?又或者说侯爷觉得魏公公的功绩当不起千岁一称?”宋献策笑咪咪的看着李高。 “不是?不是,本侯绝非此意,只是,”只是什么,李高也没法说啊。 这时?那浙党中人姚宗文却道:“没什么不妥。魏公公劳苦功高,自创办海事以来?不但促进了东南沿海的商贸发展,也极大提高了沿海百姓的收入?更为朝廷提供了大量赋税,增加了数以万计的就业岗位。 同时?他不辞辛苦率军远征日本?只为沿海彻底安靖?使我大明永不为倭寇所扰。后又跨海经朝鲜归国,投身于辽东平叛,姚某虽只是区区兵科给事中,属于位卑人轻的小臣,但姚某这个小臣却认为若魏公公不能当这千岁一称,咱大明还有什么人能当?”言外之意连那些亲王们都不够格。 宋献策听得连连点头:“姚大人说的简直就是宋某的心理话,魏公公千岁,陛下万岁!” “胡...” 兴安伯徐治安刚想开口骂姚宗文胡说八道,那韩侍郎却轻轻拽了他一下,低声道:“此非堂上言,且由他,正事要紧。” 徐治安听后只得默不作声。 “师团长阁下,贵客们既已见识过我亲军忠勇,便请师团长阁下下令将士们散去吧!” “好!” 安国寺手中小旗一扬,顿时号炮三声,就见大校场上黑压压的万人大阵忽的以千人小阵往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转移,官兵行动整齐,进退有序,喊着“一二三”的号子,转瞬间大校场上就空无一人了,仿佛之前的上万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这种进退有序,这种效率,这种大兵团似的转进动作,莫说徐治安这个兴安伯没看过,韩爌等人更是听都没听过,一个个看得都直了眼。 “诸位,请随宋某至会议室详谈!” 宋献策心里也震惊,魏良臣这小子一手创建的皇帝亲军也是超出了他的对强军的想象范围。 韩爌给了徐治安一个眼神,二人不置一词的随那宋献策往什么会议室去。 会议室原来就是第五师团部,一座巨大的帐篷。 众人随宋献策入得帐篷后,便见墙上挂着三幅巨大的画像。 最正中的画像中人面色红紫,留有短须,炯炯有神的双眼配以双手自然放于膝盖上的坐姿,现实出一种威武逼人之感。 再看头部,戴有乌纱折上巾,身着团龙纹样得皇袍,腰扎蟒带,脚蹬皂靴,大有君临天下的威仪之态! 这不是开国太祖洪武皇帝又是谁! 韩爌和徐治安、李高等都是进过太庙的,自是一眼看出中央画像是太祖皇帝,而太祖皇帝左边那幅瞧着也是面熟,定睛细瞧,不是当今陛下又是何人! 而右边那幅,画上人一身蟒袍,头戴尖顶圆帽,腰系玉带,身披绣有飞牛斗鱼披风,左手按腰间宝剑,右手持一八尺琼勾玉,相貌英俊之中透着威武,目光看着远眺却又有无限杀机,这人又是谁! 第二百九十二章 魏公公上墙了! 而三幅画像上首又各有题语。 太祖题语:“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陛下题语:“想发财,到海外!” 那右首画像题语则为:“皇帝亲军要为大明的发展保驾护航!” 三幅画像并非并排悬挂,而是中央太祖画像高于其余两幅,这表明太祖皇帝于大明开国的重要性,也表明今天大明的一切都是缘于太祖皇帝的艰苦创业。 这不仅是政治,更是法理,也是天下人的共识。 没有太祖皇帝,就没有汉人翻身推翻蒙古殖民统治的今天,就没有自崖山之后断绝的中华文明重启! 故, 古来得国之正者,太祖皇帝也! 古来为汉族力挽狂澜者众多,但功业之最者亦是太祖皇帝! 古来一心一意为百姓谋福利者,通过律法授予百姓最大权力者,鼓励百姓勇于批斗官僚集团者,严厉打击违法犯罪、仗着功劳欺压百姓勋臣,不使勋臣成为权贵者,始终保持平民初心者,太祖皇帝朱元璋也! 壮哉,千古大帝。 此等大帝,不为皇军拥戴,不为百姓铭记,何人配之! 只是,当今陛下画像能与太祖皇帝画像同挂可以理解,毕竟陛下乃太祖皇帝嫡系血脉传承者,可是那右幅画中人又有何资格和皇帝同排呢? 这人又是谁! 韩爌可没见过伟大的皇军统帅、大明海事大业的创办人、征服日本的东亚最强者、平定建奴的辽东执刀人、朝鲜人最敬爱的天、琉球人民的解放者、东亚共荣的倡导者、天主教东方的上帝代言人魏公公,所以,这位礼部侍郎愣住了。 是真的愣住,一脸茫然的那种。 武清侯爷也有点发愣,因为那右首画像上的人他看着有点眼熟,但是那种一点点的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可他又很肯定画像上的这个人又十分的陌生。 很矛盾的感觉。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小魏公公? 不可能吧... 武清侯爷虽然和小魏公公只见过一面,还是表侄女寿宁上门推销债券的时候,可他这人记忆力是十分好的,故而哪怕只见过一面,这人就是化成灰他武清侯爷也能把人认出来。 可,他现在认不出来。 直觉告诉他,画像上的人可能就是小魏公公,但记忆又告诉他,这人不是。 如果真是的话,武清侯爷只能感慨那个画师不知道费了多大脑汁?才能把人塑造成如此一个和真人完全不符合的样子出来。 给事中姚大人倒是品出了这画中人是谁?但内心的感慨和震骇却是丝毫不亚于武清侯的。 这画师,当斩! 兴安伯爷不认得魏公公?所以?他只是好奇画中人的身份,同时对这个胆敢于太祖皇帝和当今陛下同列的家伙表示了“满门抄斩”的诅咒。 曹化淳一脸愕然?不知道情况的他不敢乱说话。 庞保是真认出了魏公公,激动的指着画像对众人道:“呀?是魏公公?是魏公公,他老人家上墙了!” 是啊,魏公公上墙了。 那右首画像上正是他老人家重金打造,请了20多个画师花了一个星期才完成的《魏公平辽图》。 起初?因为画师们手艺不到位?公公没少叫人将画师们拖下去打板子。最终,方才有了这幅皇帝亲军及辽东各单位必须悬挂的全身人面像。 凡事要讲究真实,凡事也要讲个实事求是。 《魏公平辽图》和当年的《魏舍人小像传》、《魏公平倭图》在辽东地区大量刊印,为了求证自已的实事求是是否得到印证,魏公公曾经三次微服私访。 前两次的结果都不是太好?可能是公公的虎威太盛,画像无法全面体现?所以两家单位的负责人都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公公来。 终于,在两家单位负责人被撤职后?第三家单位的负责人第一眼便认出了魏公公,从而证明了画师们没有欺骗魏公公?他的画像朴实、纯真、亲民、近人?童叟无欺... “咳...” 一向不苟言笑的礼部侍郎听了那庞保的叫嚷?竟是失声而笑起来。兴安伯爷紧绷的脸也被韩侍郎的笑声感染,不经意间松了些下来。 是啊,魏阉上墙了。 “嗯?” 庞保有些发呆,他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宋主任瞥了眼庞保,这家伙不是说错话,而是应该拉出去砍头才是。什么叫魏公公上墙了,你全家才上墙呢。 不过,魏公公也真是的,大活人的画像到处挂,似乎也不太吉利啊。 宋献策当初对魏公公的这一决策是十分菲薄的,可是魏公公执意要这么做,加上还把当今陛下一起拉出来挂,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当今陛下对此是否反对,不太好说,不过好像陛下离上墙也不远了。 宋献策因为私下老是背着魏公公弄小动作,打招呼的事情被训了多次,所以他不想哪一天魏公公叫他去问太祖皇帝上墙好还是不好。 “这...宋先生,这像上真是魏公公?”虽然庞保说是,但武清侯爷还是觉得问清楚才好。 “正是魏公公!” 宋献策说话间和安国寺等将领突然上前三步,然而向着三幅画像重重三鞠躬。 礼毕。 宋献策转过身来看向韩爌,“韩大人是礼部的官,现太祖和陛下在此,韩大人以为是否行礼?” 韩爌叫宋献策这个问题难住了,太祖画像一直供奉于太庙,民间多为夸张加工的野像,所以百官只能于太庙得见太祖真容,可那意味着百官必须行跪拜大礼。 他身为礼部侍郎,岂能不知? 只是,如今太祖皇像却和陛下的像及那个魏阉的像并挂在此,这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甚至可以说魏阉居心叵测,谋逆至极。 这个姓宋的这么问,摆明了是想阴他韩侍郎。 真要行了礼,不是说他韩侍郎承认了魏阉能与太祖、陛下等同么? 不行礼,太祖像前身为礼部侍郎的他无动于衷,似乎也于礼法不合,有心人搬弄起来说他不敬太祖和陛下,也是麻烦。 这真是桩棘手的事啊。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军队必须入城 身为东林重臣,朝中大小事务皆能参闻,被东林上下称为福清相公后继之人的韩爌最终没有向那三幅画像行礼。 比起麻烦来,承认一个太监与太祖、陛下同列,才是真正的官声尽坏! 并且此举意味着不仅仅是他礼部侍郎向魏阉低头,更意味着朝廷向这个权阉低头! 这是为士大夫者所不能容忍的。 韩爌不从,徐治安更不会从。 笑话,他堂堂一个伯爵向一个没鸟的太监行礼,岂不是把他祖上的脸面丢了个一干二净。 姚宗文和那庞保却几乎是同时间上前学着宋献策和亲军一干将领的模样,朝那三幅画像作了三鞠躬。 只是,前者在鞠躬的时候是盯着中央的太祖画像;后者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魏公公画像。 武清侯爷没动,曹化淳也没动。 倒不是说武清侯反对魏公公,而是他再力撑郑贵妃和魏良臣,也要有点脸皮。 小魏公公不要脸,他武清侯爷总得要点吧。 人不能厚颜到这种程度啊,像画得如此美化也就罢了,这公然和太祖皇帝一块挂,实在是叫人没法接受。 曹化淳是代表司礼监过来的,同那韩爌一样,一个代表内廷,一个代表外朝,二人合起来便是代表朝廷。 有朝廷这层面在,作为使者的曹化淳立场肯定无法妥协。 “混蛋!这三个人为何不向三圣行礼!他是在藐视帝国,藐视皇军吗!”安国寺师团长气急败坏时,菊花胡总是外露。 其余将领们同样气急坏坏,认为那三个坚持不肯向三圣像行礼的朝廷官员骨子里透着反动,是天诛的对象! “莫非韩大人是质疑太祖皇帝担不得这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功绩!”宋献策可不想就此放过韩爌,这个东林党的要人必须要向魏公画像行礼,这不仅仅是个仪式,更是个重要信号。 “魏公公有言,世间任何人胆敢质疑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八字,便是反贼,人人得而诛之!” 宋献策一脸咄咄逼人,句句只在太祖皇帝,半字不提魏良臣的画像。他所言也是魏良臣的原话,不过被他宋主任删减了一段。 原话是:“我们要小心两种人。一种人是异族,一种人是我们当中替异族为虎作伥的败类。 这两种人,最痛恨的就是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这八字?因为这八个字是钉在他们心中血淋淋的铁钉?他们拔不出,便会想尽办法来抹黑我们的太祖皇帝。 他们通过编排一些野史?造谣说太祖皇帝滥杀功臣?把太祖皇帝刻画得如暴君一般,使得咱们的百姓个个当真?如此一来,一提太祖皇帝就尽是些荒唐的假历史?反而把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巨大功绩给无视了,又或者认为这功绩根本不算什么。 嘿,时日久了,只要提这八字的人就通通都是反面形象?如此高兴的是谁咧?不就是那异族和败类们嘛。 所以?这些个人呐,反动透顶,人人得而诛之!” “不拜太祖,礼官安敢称礼官!” “非官也,焉能代表朝廷!” “......” 宋献策进一步将韩爌不行礼的举动扩大?最后已然宣称韩爌若不行礼,则会谈就此结束。 “朝廷无以诚心待亲军?亲军自去京中问诸公!”宋献策声色并厉。 “朝廷无有路给我等,我等敢问路在何方!”安国寺师团长扬手指天?大有提兵百万南海侧,立马西山第一峰的态势。 见状?姚宗文担心亲军真做出兵进京师举动?忙低声劝韩爌:“大人?事急,权急!” “事急,权急”四字也是他浙党首领方从哲给他姚宗文的密语。 虽然方从哲的态度还是趋于强硬,不想魏良臣借亲军做大,从而尾大不掉,再演当年王振、刘谨之祸,但浙党的态度和这位首辅还是有不同的。 只要魏良臣的皇军不造反,从海事得益甚多的浙党便鼎力支持,因为他们希望能够通过这位开明的、具有高瞻远瞩眼光的贤寺能够让大明的舰队真正的霸占海洋,从而为东南,也为整个大明带来巨利。 这一点,同样也是被罢御马监提督太监的刘吉祥夙愿,这位从前五峰船主的身边人同样也是个隐藏的浙党。 当年四明相公沈一贯突然表态支持魏良臣发展海事,明面上是因为门生姚宗文的引荐,但背后却是北京刘吉祥的搓和。 这也是为什么刘吉祥多年不问魏良臣及皇军之事,却突然指使其御马监门生们“反水”力挺亲军入关的缘故。 刘吉祥和浙党都不希望魏良臣失势。 大明朝,人走政息的事还少了么。 韩爌完全被连个功名都没有的宋献策压制,因为他背后没有强军,更加他身上寄托了来自东宫和朝廷的若干希望。 权衡利弊之后,韩爌只能无奈“权急”了。 “诸位,韩某此拜乃是拜太祖皇帝和当今陛下,非拜那韩某不识之人!”韩爌的嘴还是硬的。 宋献策撇了撇嘴,心道你韩侍郎这话说不说都不重要,反正明天的《皇明日报》肯定头版是你韩侍郎三拜平奴大功臣魏公公。 武清侯爷无意发现墙角有一人坐在小凳子上,双膝上托着个画板,此人正聚精会神的落着笔。 不甘心的三鞠躬后,韩爌觉得要为自已找回点面子,否则就这么处处被魏阉的人压制,还怎么个谈法。 “陛下这六字题语为何朝中一无所知?” 韩爌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当今陛下可从没有说过想发财,到海外这话。 且这种市井之语能出自天子之口? 伪旨! “陛下这六字题语非见于圣旨,也不见于御批,乃是当年魏公公南下开办海事之时,陛下于乾清宫对魏公公的寄语。” 宋献策耐心的给韩侍郎讲解了陛下题词的故事,顿了顿,煞有其事道:“韩大人若是不信,可当面问陛下。” 韩爌微哼一声,陛下病重的都起不了床,叫他怎么问。 姚宗文见韩爌和宋献策老是对顶不是事,便插了句,指着魏公画像上的题词好奇道:“这句又是何意?” 宋献策道:“字面意思。皇帝亲军乃大明皇军,自当为大明的发展保驾护航。” 庞保听了有些疑惑:“何为保驾护航?” “就是朝中一旦出了小人奸臣,我皇军便当武装保卫皇帝,武装保卫帝国,以天子之剑涤荡朝纲,使小人尽诛,使奸臣尽伏!”宋献策正气满脸。 “准确的说,是尊皇讨奸,是维新!”安国寺师团长觉得这个说法更确切。 “维新?” 庞保听不懂维新是个啥意思,但很是喜欢,有些激动道:“宋大人的意思是亲军要进城是吧?” “不错!” 宋献策郑重点头,亲军进入帝国的心脏可不是他的意思,而是那位的意思。 “不可!” 韩爌断然否定,怒道:“没有旨意,亲军不可进城!” 第二百九十四章 谈判是懦夫的选择 正式会谈还没有开始,双方就崩了,因为韩爌绝不可能同意亲军入城。 这是底线,内阁的底线,东宫的底线,同时也是他东林党的底线。 众所周知,魏阉曾焚毁东林书院、强掳东林师生,当年此人羽翼未丰就敢如此欺辱东林,如今手握重兵又是郑贵妃一系,让他率兵进了京东林党人还能有好日子过,国本又岂会不动摇! “亲军是否入城,还可以再商议...” 武清侯李高倒是真心想让双方坐下把事情解决,可韩爌和那兴安伯却是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见状,曹化淳犹豫了一下也紧随韩爌而去,那庞保是想和亲军好生交道,为贵妃娘娘多探些明确的消息,可曹公公走了他却不走,回宫后怕不好交待。毕竟,眼下宫中还是司礼监那帮人掌控着。 “请先生转告公公,亲军入关,娘娘觉着甚好,她在宫中也甚好,娘娘还叫公公不必忧虑,他日得暇可陪娘娘再去西山礼佛。”庞保临走时说了一句。 “如果朝廷能够退让,亲军可以不必入城,还请宋先生转告魏公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国本之事已是影响本朝近三十年,如今东宫大位已定,天下人心也定,若因此再起风波,怕不得人心...” 姚宗文委婉的表达了浙党支持亲军,但不支持国本更迭。或者说,浙党不希望朝廷发生大乱,进而影响到已经是大好局面的海事大业。 若魏良臣仗着亲军真要废除东宫,扶保福王登基,难保不是一场内战。届时?亲军力量势必要尽数用于这场皇位之争?海事方面必然也要随之收缩,这是浙党和东南沿海士绅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亲军不能入城?我等何谈为大明之发展保驾护航!”宋献策也是斩钉截铁的表明态度?亲军必须入城。 姚宗文暗道与这姓宋的也说不出什么,便先告辞?寻思和阁老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由自已出关与魏公公当面谈。 亲军此次入关?朝中大致也猜到几点?无非是平奴功绩未赏,魏良臣欲借兵势助郑贵妃入主中宫,同时谋求他通过杨镐给朝廷上书的关外改土归流制。 这三件事,都是可以谈的?但亲军要是入了京性质就不一样了。 自来军队入京?有几个皇位稳固的。 别的不说,就是东宫那边也不可能让一支隶属于郑贵妃系的军队进京的。 所以,韩爌这才拂袖而走。 “腐朽的朝堂中总会有腐朽的官员,这些人对于帝国的发展就是绊脚石,对于他们如果不能大刀阔斧?只会加重帝国的负担,并为帝国的维新大业造成障碍。 阁下?我等认为不当视这些腐朽官员为谈判对手,也不当用谈判这种软弱妥协的手段去争取帝国的维新! 唯有力量?唯有鲜血,唯有铁血的手段?才能实现帝国真正的维新?才能真正的保卫我们的帝国!” 第五师团参谋长官兵次郎是皇军之中唯一的一个能够穿飞鱼服的将领?当年建州大将费扬古就是死于他的刀下,奴酋八子洪太也是被他力缚而擒。 其与真田一郎、小田大郎合称“皇军三把刀”,也是“三把刀”中唯一在帝国本部效力的将领。 真田与小田现正在日本进行关东大扫荡。 “参谋长官说出了我等的心声,还请阁下同意师团在帝国的心脏展示师团强大的力量!” 数名第五师团年轻的参谋们齐致恳求他们的师团长阁下。 “如果不能进入京师,我们将永远受制于那些昏庸无能的老派官员,他们的保守,他们的腐朽,他们的愚蠢,他们的无能终有一天会让我们在窒息中死去!” “只有软弱的人才会谈判!” “主公大人曾言,真理永远掌握在强者手中,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独走,为何还要和这些鼠目寸光之辈做无用的口舌之争!” “阁下,我们已经入关了,我们已经来到帝国的心脏了,难道你就甘心让我们止步于此吗!” “事情已经很清楚,正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才让城中的这些家伙们主动过来,但我们展示的还不够强硬,导致这些家伙们远远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阁下,尊皇讨奸不是一句口号,必须是行动,是行动!” “不要顾忌军部,不要顾忌那些懦弱的不扩大派们,只要我们行动了,军部一定会认同我们的!” “阁下,海军已经控制了帝国南北交通的运河,这些白痴都敢这么做,我们陆军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武装保卫大明,武装保卫皇帝,武装保卫主公大人,是我们誓师的口号,也是我们行动的信心!” “请阁下下令吧,让我们第五师团成为第一支进入帝国心脏的荣誉之师吧!” “......” 师团本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军官,他们年轻,他们激昂,他们义愤,他们充满活力,他们勇于牺牲,他们不怕死亡。 “阁下,您的意思呢?” 被部下们高昂情绪感染的安国寺师团长已是热血沸腾,此间他的部队虽然不到两万人,但他却对击败那些旧式的帝国军队充满信心。 京师高大的城墙只不过是懦夫们的心理凭仗而矣! 炸毁那些城墙,对于第五师团而言,根本就不必费力气! “城中没有足够的诚意,如果阁下赞同第五师团的行动,鄙人有十成的把握。我相信我们的行动也会得到友军的支持和配合。” 安国寺已经是磨拳擦掌,他本来就不同意和朝廷的什么代表谈判。主公大人的格言早就说的很明白了——“想要获取想要的东西,靠拳头就可以了。” “战事真的形成,皇军是可以在京师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的!” 军部参谋们搞出来的扩大方案,安国寺可是烂熟于心,虽然这个方案将使京畿有所糜烂,并且需要数以百万两计的军费,但只要能够达到维新的最终目的,这些损失和耗费都是可以忽视得。 然而,师团长阁下印象中最支持第五师团扩大的宋主任,却保持了沉默。 第二百九十五章 凡事要提前准备 “关外不仅需要人才,更需要人口!” 沈阳,经辽东镇守衙门提议,由辽东经略衙门和辽东巡抚衙门、辽东都指挥使司衙门合办的第一届“关东人口大会”上,魏公公在经略杨镐致辞后,欣然上台做了重要讲话。 魏公公指出,辽东人口现状不容乐观,经前期亲军及经略衙门的普查,实有汉人362万余,女真及蒙古、朝鲜等族23万余,总人口不到400万。 “这是个什么概念咧?就是我关外这么大的土地,百姓的数量还不及关内的顺天府,更不及那江南的松江府、苏州府。” 魏公公不是信口开河,顺天府是大明京师所在,人口自是远超四百万众。而苏州和松江二府是江南精华之地,人口更是众多。早在三年前,特区方面有关人员就奉命秘密对江南及东南地区人口进行了普查。 当然,这个普查肯定没办法得到当地官府的支持,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知府知县不肯办,下面的六房小吏们却是愿意收钱的。 魏公公搞人口大普查,其实也是为了解开他前世一直以来的疑问,那就是大明朝的人口究竟多少? 大量的依据清代史料,并且为了粉饰清军入关造成的汉族人口大减少的专家们提出明代人口只有六千余万。 说六千多万的,大抵就能把明朝人口减少数据对上,因为伪清顺治十七年的人口各省合计2100万余。之前明朝经过农民战争,再加南方抗清,死个三四千万说得过去。帽子也能扣在李自成、张献忠头上大半,与我大清军是无关的。 公公呐,就是不信。 为什么不信呐? 因为一件事,一帮人质疑扬州十日遇难军民八十万余人。说什么扬州城只能容纳一二十万人,怎么会被杀八十余万。 又说什么《扬州十日记》是从日本传回中国的史料,那么就是日本人的阴谋,伪书云云。 似乎,只要是跟日本沾了边的,但凡是不利于“我大清”的,统统都是假的。 凡事就怕个认真,公公觉得你大清要是肯真诚的保留史料,不乱修乱改,何以明代史书的大量与你清修明史有重大不同的史料都是在朝鲜、日本,越南这些地方发现呢。 但是,不信是没有说服理由的,所以公公自个就得去查真实的人口数据。 于是乎,公公看到扬州地方志中记着洪武元年扬州府县人口156万余,然后中间没有,最后是顺治年间扬州府县人口变成了50余万。 单看顺治年间扬州府县人口50余万,似乎也让人可以相信扬州被杀八十万余的事件有些假。 但是,中间的哪去了? 扬州在明朝可没经过战事,经两百余年太平发展下来,扬州府县人口又是怎么从156万不动?最后在伪清时期成了50余万呢。 公公觉得,两百余年的太平发展?扬州人口至少要翻上五倍有余,六七百万人口都算少的。 原因无它,扬州在明代的经济格局相当于后世的上海、重庆。 并且,没有饥饿! 富裕?富裕,富裕?是扬州的基本特征。 而大城市另一最重要特点就是它的主城其实都不大?并且居住的都是平民?它的近郊才是大量富人居住的区域。 府县人口五六百万?城内城外被杀居民八十余万?才是真实情况。 可惜的是?公公前世?扬州这座城市完全忘记了这场灾难。 唯一留下这场大屠杀印记的就是那“螺丝及顶”巷子了,“螺丝及顶”是“垒尸及顶”的谐音?这是扬州人民智慧的象征。 垒尸及顶,一条巷子?尸体堆满的比屋顶还高。 不这么说,这条巷子的历史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因为扬州的事?公公今世有能力,自然就要大搞普查了。 天主教方面也对中国人口普查很感兴趣?而身为天主教东方教区大主教和庞麦臣阁下,自然有若干便利可以看到天主教在中国人口(部分城市)的调查数据。 如《利玛窦中国札记》第五卷第18章《郭居静神父和徐宝禄在上海》,就是公公看到的最真实,也是第一手史料。 在利玛窦的记录中,上海是个有两英里长城墙的小城,但是郊区的房屋和城内的一样多,共有四万余家。每家大概五六口人。 利玛窦写道,一座中国的小城都有这么大的人口,即使乡村也是人口过分拥挤。 “城市周围是一片平坦的高地,看起来与其说是农村,不如说是一座大花园城市,塔和农村小屋、农田一望无际。在这一片外围有两万多户人家,与城市和近郊人口加在一起共达三十多万人,都属同一片城市管理。” 郭居静证实利玛窦所写的三十万人口并非上海县全部人口,而是仅在上海城中及城墙外近郊居住的人口。 上海一县的实际人口在百万人左右。 魏公公这人好实事求是,所以专门派人调取了上海县志和松江府志,两份地方志表明,在大明洪武二十四年,上海县人口就有五十万余。 虽然在万历元年的时候,朝廷将上海县的三个乡划分出去建立了青浦县,但上海县余下人口数量也肯定是在百万以上的。 划分新县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上海县人口太多,导致地方难以管理,不得不别立新县。 而上海只是松江府所属的一个县,由此可见松江府人口是远超辽东如今的四百万的。 一个扬州五六百万人口,一个松江又是几百万,还有那苏州、常州、应天等等,毫不夸张的说,明朝仅江南这一片区域人口数量就多达数千万。 那么,专家们怎么说明朝就六千万人口的,人都叫他们吃了? 当然,明代隐户也是重大原因,因为投献的原因,明朝官方统计的人口如果是一千万,那么隐户至少三千万。 这也是有一些研究表明明代人口近两亿的原因。 一比三,是明朝人口数据的特点,也是亡国的原因。 大量的隐户根本不被计为赋税丁口,只是士绅们的挣钱机器,国家焉能不出事。 两亿,这个数据,公公也不认可。 它认可的数据是至少三亿。 因为,伪清到了亡国时,实际控制区域比明朝还要小,它怎么就有四亿人口,明朝就没有呢? 可耕种土地,大家都是一样的。甚至明朝比满清多了辽东这一块。满清的东北,是禁止汉人入内居住的,所以农耕和粮食产出等于零。 新疆、西藏、蒙古这一块,双方也一样等于零。统计这两块的人口,最多也就三四百万而矣。 对这三地区的统治手段,明清也几乎没什么不同,双方都有驻兵,都有相应的手段。 所以,最后谈粮食,还是谈明朝关内这一块。 什么红薯、玉米之类的作物多养活无数人,听听而矣。 在没有天灾的时候,明朝人面润红色,清朝人面瓜菜色。地瓜这玩意明朝引进过来是用来喂猪的。 明清两代哪怕到了公公前世,主要粮食作物还是大米和小麦! 所以,同样的土地,同样的粮食产出,明代还多了发达的作坊经济,并且有时断时续的海贸,怎么明代人口就不如伪清,甚至只有伪清的几分之一呢。 原因嘛,动屁股想也知道。 幸运的是,公公把“大清”弄成了自家表字,世上从此只有魏大清,没有爱大清了。 但是,辽东现在的人口问题还是很严重的。 太少,太少! 一个相当于关内三到五省区域面积的辽东都司,两百年下来才三百多万汉人,问题出在哪。 不是东北的土地不适宜耕种,而是“边疆”这一概念导致了关外得不到大的发展。 本质上,就是蒙古和女真人的问题。 女真人,公公解决了,蒙古人,公公也准备着手了。 现在关外形势大好,不是小好! 是时候在农业生产大运动开展同时,向帝国每个角落的人民发出“来吧”的呼唤了! “人口,是一个地区富裕的基础,也是一个地区发展的基础,没有人口,就屁也谈不上。” “咱家在此可以公开说一句,关外改土归流,设省设府设县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止不了,谁也不能阻止!” “谁敢阻止,谁就是与我们关外人民为敌,与我们伟大的皇军为敌!” “所以,正如经略大人讲的,你们这些人就是将来各省各府各县的官,这个官呐,一定要能办事,咱家不怕你们贪,咱家怕的是你们不贪!” “不过贪可以,但你们要是没把事给咱家办起来,咱家就要你们的命!” “从今天起,你们就动员起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总之,三年内,辽东人口要翻一翻。” “什么?有钱的过得好的不肯来?他们不肯来,没钱的没地的,日子过不下去的能不能来嘛?” “去陕西、去甘肃、去宁夏、去云贵川...政策咱家给了,银子咱家也给,吃的住的咱家都包了,你们要还干不成,咱家看呐,不如自个净了身得了。” 关于大量引进人口,魏公公是得到了杨镐全方位支持的,辽东巡抚周永春虽然早早就跑进了关,但只要巡抚衙门的牌子还在,这个衙门也肯定是全方位支持魏公公在辽东的大刀阔斧改革行为的。 辽东都司,同理,哪怕这家单位的牌子已经被摘下。 人口大会的召开是顺利的、圆满的,也是值得庆贺的。 大会之后,在另一场有关人才会议上,魏公公更是当着与会人员的面宣称:“但使有本事的,不管他是什么人,哪怕是做过牢犯过事的,都可以到咱家这边来。咱家别的不能给,给一场富贵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有关人才的定义,魏公公却做了重新定义,不再是那种满腹经纶的,而是着重在于科技创新。 “上天的,下海的,有意思的,稀奇的,古怪的,闻所未闻的,能带动生产力的,又或是能叫咱们的军队打胜仗的,只要愿意来咱家都可以见。真要是入了咱家的眼,嘿,要官给官,要银子给银子,要女人也行,哪怕要咱家的女人,都可以嘛!” 魏公公对奇人异士的态度在部分与会人员眼中,似乎和当年的新朝王莽很像。 “你们呐,一定要好好干,把咱家的想法落实好,哎,你们不要想着糊弄咱家,又或者想咱家不过是个太监,能在这关外呆多久?” “有这种想法得,那就大错特错了,咱家跟你们说,咱家一时半会还倒不了台,就算是咱家哪天要倒台了,咱家也肯定能把你们当中糊弄咱家的先砍了脑袋。” 一天的忙碌下来后,公公已经是累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回到住处,抬手:“饭来。” 清夫人阿巴亥顿时就将一桌小菜端了上来。公公为人朴素节俭,号召同志们每日最多四菜一汤,自已肯定也是要以身作则的。 吃完,又喝了碗参汤顺气,坐了一会便又移步至公房,他老人家晚上也是要日理万鸡的。 正批阅辽东生产建设兵团关于北大荒工程第一期推进相关情况时,外面叩门声响起,随后一份从京师紧急传来的急递便到了公公手头。 “唉,这个宋献策,真是办事不力,先前嚷嚷咋呼得很能干似的,事情到了眼面前却没了主意,到头来还是要咱家自个干?” 公公骂骂咧咧的随手从一堆文案下抽出一张空白圣旨来,提笔写了几句,然后又弯腰到桌子下面的箱子里找了找,摸出块印玺盖了上去。 弄完之后,吩咐侍从室的人立即将密旨发送军前,着第五师团大队以上将领共启。 “皇爷不行了,成功人士贵在凡事走在别人前头,晚一步就是落后一个时代啊。” 公公想了想,抬手写了“泰昌”二字,叫人唤来亲卫队长胡里改,命他即可以“泰昌”年号制作相关印章,免得到时候还要紧赶着找人弄。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京师保卫战 “我杨涟岂是奸贼!” 杨涟气得一肚子火却没处发泄,就在昨日晚间,京里忽里流传开一件事,说是什么东宫烧灶的魏忠贤跑到南海子,说甚他那侄子要是跟杨涟一样都是国家的奸贼,做那不忠不孝的事来,他这做叔叔的就要大义灭亲,免得叫侄子坏了他老魏家的门风云云... 这事最先是东宫出来买菜的老伙者传出来的,然后越传越广,有鼻子有眼,甚至还说那魏忠贤的侄子叫叔父吓的跪地痛哭,说什么他若为杨涟,就叫天打雷劈什么的。 现在京里百姓说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叫魏忠贤的真是不错,不说他侄子到底是谋逆犯上还是被人构陷,就说人侄子是宫中大珰,但人却只是个东宫烧灶,半点侄儿的光都没沾上,由此就能看出这魏忠贤人品如何。 魏忠贤成了忠厚老实的好人,杨涟这边自然就成了奸贼代名词了。 杨涟能不怒吗! 先前东宫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是小爷很是夸赞了魏忠贤,还赏了他五两银子,这便更加的让杨涟难受了。 虽明知小爷此举表明是赞赏魏忠贤的忠勇之举,背地里却是做给他那侄儿看,但杨涟心中的郁气就是泄不得。 且明知那魏忠贤就是曾在宫门前殴打自已的李进忠,他也是没有半点办法去报仇。 要知道,他这会要跑去和魏忠贤对质,追究过往,恐怕是越描越黑。 而且现在的局面太过敏感,饶他杨大洪以胆大著称,也不敢随意的再去刺激那手握重兵的魏阉了。 当年他在宫门前被李进忠打,不就因为他准备上书弹劾魏阉的若干大罪吗。 东林党人、御史房可壮分析道:“这事背后肯定有人弄鬼,否则怎的满京师个个都晓得,还净说他魏家叔侄的好,明里暗里还指称咱们东林党是奸贼...这世道,我看离黑白颠倒也不远了。” “无知小民太多,不明真相的也太多,人云亦云,百姓们懂什么?...大洪现在万不可置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左光斗对此事还是很慎重的,认为不管外面怎么传,东林党这边,尤其是杨涟这里千万不能乱。 杨涟要是跳将出来去找那魏忠贤麻烦,摆明就是落入人家的套中,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杨涟怒归怒,理智还是有的,他沉吟片刻,道:“既然他魏阉叫人散布这流言,就说明他魏阉也没那造反的胆量,如此咱们便成全他魏家叔侄忠贤的名声...只要国本稳固,我杨涟个人名声得失又算什么。真要有人为了国本要流血,要牺牲,我杨涟也是第一个!” “大洪果是好汉子!” 房可壮赞了一声,随后有些好奇,“不知韩大人出城和那魏阉谈出了什么?” “能谈什么?方从哲是浙党,他还能真和咱们东林一条心?要我看,方从哲肯定是想答应魏阉一些非份要求,从而使他浙党也能从中渔利。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能拖过这阵,届时殿下登基,天下万民一心,他魏阉还真能翻天不成。” 左光斗的猜测七八不离十,方从哲还真是这么想的。 “方从哲再妥协,在国本这件事上他和咱们东林是一致的,这一点倒不用担心。” 房可壮日前从缪昌期那里得知前首辅、福清相公叶向高有书信过来,信中便言及东林上下务必要全力支持方从哲,因为方从哲在国本这件事情上的态度绝对不会有变。 叶向高阅人无数,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看得准。 “其实别的都好说,就是郑贵妃要成了中宫,咱们这些年的努力就真是付禇流水了。”杨涟叹了一声。 “谁能想到魏阉竟不动声色的瞒着朝廷练出了一支强军来呢,”左光斗摇了摇头,“当年福清相公于此事大意了。” 这是指当年魏良臣焚毁东林书院,强掳师生时,叶向高原是想将魏良臣一棍子打死,但皇帝那里却不愿意,于是这位首辅出于朝政的大局考虑,通过其他几件事换取皇帝同意,从而将焚毁东林书院这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不了了之,殊不曾想当年的不了了之却造成了今天的大麻烦。 “时事过迁,当年谁又能想到今天呢?” 房可壮说起了最近通政司收到的几份奏疏。 上疏的几人都是各部的郎中和主事,位卑职轻,但他们上书的内容却出奇的一致,都提出亲军此次入关完全合乎法理,朝廷的举措应对似乎有些过于紧张。 “查过了,上书的人中有毛士龙、户部的杨嗣昌,还有刑部的洪承畴等...” 房可壮道:“毛士龙就是当年被魏阉掳去的学生之一,此人毫无廉耻,早已被我党除名。洪承畴是福建人,三年前丙辰科殿试二甲第十四名,未加入任何党派。那杨嗣昌诸位想必都听说过,其父杨鹤...” “毛士龙为魏阉张目我倒能理解,一丘之貉。洪承畴和杨嗣昌等人何以也为魏阉张目,却叫我无法猜透。”左光斗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不管他们,都是帮小人而矣,且记住他们的名字,他日我东林众正盈朝,这干小人一个都不可留在朝堂之中!” 杨涟斩钉截铁,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些奸党小人。 .......... 韩爌是太阳快要落山时和兴安伯徐治安一起回的城,尔后两人连家也没回就直奔内阁。 内阁那里,首辅方从哲和兵部尚书黄嘉善、英国公张惟贤、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等人可是一直侯着消息。 果然,如韩爌所料,当他将魏阉方面提出的亲军必须入城要求一说,首辅方从哲立即予以拒绝。 兵部黄尚书也痛斥此举无异引狼入室,英国公张惟贤拍案喝道:“亲军想要入城,除非从老夫身上踏过!” “虞臣,你做得很好,这个要求万不可答应,谁答应谁就是千古罪人!” 方从哲肯定了韩爌的做法,随后请王安派人将这件事奏禀东宫。东宫那边的答复也不出意外,太子殿下绝不许亲军入城。 英国公张惟贤当即说道:“既然如此,朝廷就不要再派人和魏阉谈了,哼,这个魏阉也是狡猾,只派手下人率军威胁朝廷,自个却躲在关外,他是既想吃羊肉,又不想惹一身骚,倒是好算盘!” “须得做最坏的打算,” 方从哲看向黄嘉善,“兵部这边?” “好叫阁老知道,兵部业已从各处调兵,” 黄嘉善将兵部的应对措施说了几条出来,一是调陕西和宣府的边兵增援京师;二是调河南、山东兵入京;三是令蓟镇兵牵制亲军。 “亲军此次入关最多四五万人,且须控制山海关往京师一线各处重镇城池,能至京师的最多两万人。御马监所属亲军未必肯帮魏阉攻打京师,所以只要京营能够守得三五日,挫其锐气,各处援军便会蜂集而至,到时恐怕魏阉就进退失据,反过来得求着朝廷,而不是朝廷求他了。” 黄嘉善虽七十老人,但久在边关,用兵方面很是有经验。 方从哲不住点头,想到一中,道:“听说天津那边运河叫亲军切断了?” “是有这事,魏阉创建亲军之时又分海陆两军,海军是由原先的吴淞水营和浙江、福建水营合并,海军将领施德政、沈有容等都是原福建水师的将领...” 兵部还是有些本领的,至少把魏阉手下的将领构成和兵马组成都打探得比较清楚。 “施、沈二人率联合舰队控制了天津至辽东海域,并且派兵登陆天津卫,包围了骆都督的锦衣卫衙门,控制了运河,但这二人此后并未有其他行动,依我来看,可能是二人迫于魏阉压力不得不如此做。但二人本心肯定不敢随魏阉做那谋逆篡位之事...” 黄嘉善又进一步肯定就算联合舰队控制了天津,山东兵也可以不从运河北上,而改从河南绕道,这样一来,天津那边的归属无足轻重。 “现在最叫人担心的是密云那边。” 密云是蓟辽总督衙门所在,但京师和密云的汛道随着魏阉兵马挺进南海子而被切断,所以京师这边对于密云以及蓟辽总督汪可受的部署难以知情。 “汪可受当不会投靠魏阉。”英国公张惟贤说了一句。 方从哲点了点头,汪可受已是蓟辽总督,他投靠魏阉难道还能获得比这个职务更高不成? 所以,只要汪可受还在密云,蓟镇的几万兵不管是敢不敢和魏阉的亲军打,只要他们始终在魏阉兵马的周围,魏阉也不敢真的全力攻击京师,这对于京师的保卫就已经足够。 “京城的保卫就拜托二位了!” 方从哲有自知之明,他擅于中央政务,但于兵备武事却是不行的,因此接下来要看黄嘉善和英国公的了。 “但愿魏阉能知难而退,只要亲军不入城,朝廷还是可以给他些面子的。”黄嘉善挼了挼长须,老尚书内心之中还是不想看到刚刚平定了建奴的大军转而成了大明的叛军。 ............ 内廷,司礼监,一帮红袍掌印们俱数到齐,自也和内阁中那帮人一样等着出城的曹化淳。 曹化淳一五一十的将他在南海子的见闻叙述给了各位秉笔,并无夸大,也无删改。 “千岁?” 马堂怒极反笑,“他魏良臣敢让亲军唤他为千岁,他是想做八千岁还是九千岁,亦或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 “孙公公,人家都要做千岁了,我们这帮老骨头是不是主动退位,免得人家看咱们不顺眼?”提督四司的王顺干笑连连。 “咱这把老骨头什么时候都能退,这会还是先顶一顶吧。” 司礼掌印孙暹一脸的老人斑,面皮都松跨得不成样子,他半耷着眼皮,忽的抬首看向坐在边上的另一位红袍大珰,“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张公公你给说个实话,那魏良臣到底有没有净身?” 话是可话,但语气中却满是凌厉之意。 “孙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张诚脸皮抽了抽。 “张公公应该清楚咱的意思,小刘出关好些日子了,却连个回话也没有,跟着去的那几个锦衣卫也没了下落,咱家想着都害怕...这要是再不知道真相,咱家怕是死都不能瞑目啊。” 孙暹说完咳嗽起来,拿出帕子掩了口浓痰团了丢进痰盂中。 “张诚,事关朝廷安危,你难道还想替魏良臣瞒着不成!”说话的是马堂,在场秉笔中最年轻的一位,今年42岁。 其余两位秉笔钱忠和萧玉也都在看着张诚,此间除被御马监软禁在南苑的梁栋外,秉笔们是一个不差。 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已,张诚忽的笑了起来:“看来有些事咱家被蒙在鼓子里了,不过也好,既然诸位想知道,那咱就给各位一个准话,嗯,那魏良臣是净了身的。” “怎么会?” 众位红袍个个面露不可思议,那马堂更是身子一颤难以置信。 “怎么?” 张诚一脸诧异,旋即嘶笑起来,“你们难道相信一个没有净身的人能为皇爷如此信重,能提督海事,提督亲军?” 笑得嗓子明显有些干哑。 众红袍都滞在那里。 孙暹眉头微皱,颇是不满的看了眼傻站在那的马堂,然后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缓缓说道:“不管魏良臣是否净身,尔今人家都做千岁了,咱们就打起精神好好跟这位千岁斗一斗吧。” “是要斗一斗了,小爷是绝不会允许亲军入城的,咱看怕是要真打起来了。”萧玉道。 “京营可靠吗?” 说话的是钱忠,原本内廷可以调得动勇士营和腾骧四卫,但如今御马监集体“哗变”转投魏良臣,使得内廷已无兵马可调。所以现在京师的安危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京营了。 至于宫中的那些大汉将军和侍卫们,任谁也不可能指着他们上城打仗去。 “京营一直是由英国公管着,应当没什么可题,不过这世上总有人见利忘义,当此特殊时期还得特殊对待,” 钱忠提出一个建议,就是宫中应该马上往各城门的京营守军派监军,免得一些京营将领为利所诱给魏阉的亲军开了门。 内廷本就有提调京营的职责,只是百余年不曾有过。嘉靖年间京营改制,以大将一员统帅,称总督京营戎政;以文臣一员辅佐,称协理京营戎政。其下设副参等官。 至本朝,以英国公统管京营戎政,但内臣提调这一块却没有明旨裁撤,所以内廷按制也是可以往京营派出监视内臣的。 钱忠不是没来由的提议派内臣监视京营,而是京营最近的确有些将领在不同场合说过对亲军的态度,这些言语对朝廷并不是太好。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司礼监众大珰齐议了一阵,觉得往京营派监视内臣是个不错的好办法,外朝和英国公那边应当也没有什么意见,便就此拍板定了。 可是派哪些人去京营监视,众人却有些犯难。这监视内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最起码得懂些武事。 原先,由御马监的人去是最好不过,可现在宫中的御马监就剩帮扫地的伙者,那些管军的都在南海子跟魏阉的人呆一块去了。 最后,萧玉想到一事,顿觉精神振奋。 “诸位可还记得那魏良臣当年为了讨好各衙门,曾和各衙门合作在南边办产业,许各衙门往他亲军派监军一事?” 经萧玉这么一说,众人都想到了这事。萧玉又说自年初起就陆续有一些监军人选从魏良臣的亲军回来了。 “这些人是被魏良臣撵回来的,因为魏良臣羽翼丰满,这些各衙门的监军在他那里就成了钉子...” “不错,魏良臣嫌他们碍事,可这些人对咱们却是好用,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亲军用兵了,正所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由这些熟知亲军的人选去京营监督作战,定能收取奇效!” 马堂也很赞成萧玉的提议,人嘛最痛恨的就是阻自已上进的人,也最忠诚于提携自已得人。 那些被魏良臣从亲军赶出来的各衙门监军人选从前没有能力报复魏良臣,现在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岂不效死命? “也好,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孙暹于武事这一块也不太在行,见马堂、钱忠、萧玉他们都说可行,便点头同意,要马堂和钱忠他们去安排此事。 .......... “要这么多银子?” 寿宁公主府,当陈默口中说出一百万两巨资时,寿宁公主听的都有些呆了,然后薄唇轻咬,把心一横,叫婆子把她宝箱拿来,看也不看就交给了陈默。 “本宫的家当都在这里了,一百万两只多不少,你全拿去...”把箱子递出去时,寿宁心头其实还是很肉痛的。 陈默小心翼翼接下,犹豫可道:“殿下不留一些?” “留什么?” 寿宁咬了咬,坚定道:“他回不来,再多的银子我也守不住。他回来了,再多的银子我也能弄到!”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天下军队是一家 “岳武穆说过,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就会太平。这话有没有理?有理咧!道理很深,但是呐,咱家每读这话又总会领悟一些新的道理,比如,文官为什么不能爱钱? 爱钱,人之天性嘛。 如果文官把自已的本份做好了,爱钱有什么不可的?他若能提高治下百姓生活水准,叫百姓们丰衣足食,捞一些过份吗?不过份。 同理,武官不怕死是应该的,但也可以爱钱嘛。爱钱者,未必就怕死。孙子说过,上兵伐谋,次兵伐交,最后没办法了才动粗操家伙。若是能不损一兵一卒,只用些金钱和物质的东西就能取得动兵的效果,那咱们为什么不做呢?” “朝廷是忠于陛下的,咱们也是忠于陛下的,既然都忠于陛下,那就是自己人,为什么一定要打?朝廷给多少,咱家这里加双倍,不行,再加,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别跟咱家扯什么大道理。” “咱不管你们花多少,咱就一个要求,把京营给咱家买了!”——《建立统一战线的必要性》 ....... “魏公公舍得银子,我等动些口舌,这要还办不成事,要我等何用?” “给钱,兵部这些年欠了京营多少饷银,咱们给补上。额外再加钱,总之,咱们给的钱一定要比朝廷给的多,多到京营那帮人无法拒绝!” 官二代出身的田尔耕对钱财这一块本就看得不重,平日花钱也是如流水一般大手大脚惯了?如此才使他田公子在京中广有人脉?加上其武艺出众,拳头能打死猛虎?所以顶头上司北镇抚使刘侨都得对他客气三分。 而刘大人在收了田公子五千两银票后?觉悟一下就提高得吓人。为了公理大义,刘大人连表哥骆都督的话都不听了?堂堂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竟然调动不了北镇抚司,说出来也是笑话。 首功告捷?田尔耕信心更足?于是痛快接受了来自遥远关外的命令,这个命令没别的意思,就是要他田公子无论如何也要给京营将士们一个深刻印象——爹亲娘亲,不如魏公公亲! 五千两银票外加一盒约摸百两重的黄金?还有一位源鑫居的俏姐儿?是田尔耕给神枢营左副将张能带来的大礼。 这个神枢营就是从前的三千营,嘉靖年间废除团营恢复三大营时,将三千营改称神枢营,并将原隶三千营的红盔将军2500人、明甲将军500人编入该营。 营制几经变更,到这会神枢营内实设战兵营、车兵营、守兵营各三?执事营一。每营兵约五千余。总兵力包括备兵约七万人左右,当然?这只是名册上的,实际神枢营如今能够动员并且可称战兵的不足两万人。其余所谓京营兵多在“校阅”时出现?但是否其人就不得而知了。 张能身为神枢营左副将,直接听命于总督京营的勋臣?可以说张能实际上也是神枢营的一把手。总督京营勋臣以外还有一个协理?这个官职是由兵部右侍郎兼任。 直接买通英国公和兵部侍郎?田尔耕还没自大到这种程度,所以他的目标是三大营中的那些实际带兵将领。 五千两银票外加百两黄金,还有一个青楼姐儿,这可是大礼了,货真价实的大礼。 如果这些不够,没关系,只要张能开出价码来,田尔耕是断然不会皱眉头的。 他可是常听魏公公说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挣的道理。 “张将军从前是英国公府的家将,英国公对将军很是器重,这一点京里无人不知。不过将军如今乃是京营将领,于英国公府可就没有主仆旧谊了,若有,岂非对陛下不忠,对朝廷不忠?” “当然,田某送将军这些金银礼物,倒不是让将军和英国公反目为仇,只是希望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能对此不能理解。 “准确说,就是中立。” 田尔耕笑了笑,很是坦白的告诉张能,送他这些金银的目的就是请他这位神枢营的一把手能旗帜鲜明的表明奉守“中立”原则。 “将军也可以理解为两不相帮。” 田尔耕又补充了一句,他相信张能一定会动心的,因为他的底细东厂李永贞早就打探清楚了。 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贪财好色。 “亲军之战力,将军肯定是见识过了。将军应当清楚京营和京军战力之差距,若战事真开,将军以为久已承平,疏于训练的京营能挡得住城外那刚刚平定了建奴的亲军?” 送以大礼之外,须晓以大义。 田尔耕有必要提醒张能顽抗到底的下场。 “实话也不瞒将军,京师的城墙于亲军眼中,等若无物。将军可不知,皇帝亲军最擅长的就是炸毁城墙。” “本将身为神枢营副将,京师有事,唯马革裹尸而矣。田公子莫非以为本将是那贪生怕死之辈不成?” 张能嘴中是这么说,但心里却也是有点慌的。神机营和五千营那边他不知道,但神枢营下面有些人私自去过南海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些人的“见闻”他张副将又岂能不知。 据那帮家伙说,亲军在南海子西北一带修了条大约一里长的城墙,无论是高度还是宽度都和京师城墙一模一样,但就是眨眼功夫,那城墙便被亲军轰的一声给炸塌了。 显然,那皇帝亲军是以此证明他们绝对有实力攻破京师。 而一旦没了城墙依托,三大营真能挡得住亲军? 田尔耕自是看出张能虚怯,轻笑一声,道:“北京城这么多城门,将军可以死守着左安门,可左安门以外呢?将军又怎知田某这个说客只来你这,没去其他人那里呢?” 这话让张能眉头皱了皱,这么多钱他都动心,况别人呢。 只要“中立”就能把东西揣进兜中,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吧。 不管怎么说,亲军和京营都是大明的军队,没理由两边内讧吧。 纠结了半天的张能终于有了反应,他眼了眼那些银票和黄金,脸颊抽了抽,然后咬牙道:“非本将不愿中立,实是英国公对本将恩重如山...” 张能话还没说完,就见田尔耕又摸出一张银票加了上去。 “这...哎,田公子有所不知,本将虽知亲军有委屈,魏公公也为人谄构,但亲军未有旨意强行入城怎么看都是谋逆行为,本将身为京营大将,岂能...” 话还没说完,田公子又是一张银票加了上去。 动作当真是神淡云轻。 “这...” 张能也不是不懂见好就收的人,只是他还是有些犹豫啊。只见他缓缓起身,负手踱步,但目光不时在银票和黄金上扫射,最后又不经意的扫向了那姿色俏丽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倒也丰满,双峰很是肥大啊。 田尔耕察言观色,不露声色的走到那姑娘面前,将她的手递到了张能手中,微微一笑:“美人配英雄。” “将军!” 源鑫居出来的姑娘那肯定是在行的,脸蛋微微垂下,两耳间一丝红韵,看得田尔耕都动心。 “唔...” 为免同室操戈,为免京师百姓无枉遭受兵灾,神枢营左副将张能同志再三思虑之后,决定中立。 田公子马不停啼又去了下一场,神枢营可不是一个张能,还有其他的将领,另外五千营和神机营都要慰问到位。 当然,执行统一战线工作的不是他田公子一人,另外还有一帮人。 整个工作的进展还是很顺利的,尤其是得到了那些早前就已经决定支持魏公公的将领们支持。 神机营。 几十名小将望着手里端着盘子上的银锭,一个个都很茫然。 “上头怎的突然给咱们发银子了?”说话的是一个叫周遇吉的总旗。 边上同为总旗官的孙应元闷声道:“不知道,反正没好事,多半是朝廷和城外的魏太监谈崩了。” 周遇吉失声道:“那就是说亲军要造反了?” “谁知道呢,这年头真他娘的见鬼了,亲军都能造反,嘿。” 孙应元将银锭用手一扑全倒在兜中,然后拍了拍屁股,对周边人道,“走,喝酒去!” “喝酒喝酒,砍头还得有顿饱饭,这些银子就是咱们的买命钱了。” “管他呢,有银子就拿吧,亲军攻来的时候咱们怎么也要打几铳才对得住朝廷吧。” “......” 众人纷纷议论着,三五一群的不是去了酒楼,就是回家跟妻儿交待。 周遇吉才19岁,祖上是江苏睢宁风虎山的,但他袭的父亲小旗官却是锦州的。前年他父亲生前的同僚、现在神机营为掌号头官的马大壮,特意把周遇吉从锦州调到京营升为总旗的。 想着上面都发银子了,肯定有一场恶仗,周遇吉京里又没亲人,便想去找马叔,一是问问是不是要和城外的亲军打了,二是想请马叔把他这些银子托人寄给锦州的母亲。 但到了马叔公房外,就见屋内马叔正和一个面白无须的人在喝酒,那人看着约摸三十岁左右,穿的是宫中太监的青袍。 正倒酒得马大壮瞧见外面的周遇吉,顿时高兴的招手道:“萃蓭啊,你来的正好,快过来见过林公公...林公公可是提督亲军太监魏公公的得意门生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吃他娘,穿他娘,魏公来了不纳粮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骨头的读者群又被封了——五代没(mo)! 嗯,这真是一个让人喜悦而又淡定的好消息,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整风运动还是不够彻底,导致脑后长反骨的家伙们一直隐藏在我们的队伍当中。 不推翻旧的,何来新的? 新群:632094647,这是公公最后的小窝了。 从2000人的大群变成只有十几人的小群,这是何等的光荣啊! 如何才能杜绝时不时的群内自我爆炸,骨头深思之后觉得,只有捐输才能解决这一问题。 故新入群同志必须缴纳金银,五两起步,全凭自觉。 凡不愿捐输者,一律视为反贼! 经济决定脑袋,脑袋决定忠诚。——《魏公公社会发展论》 ........ 林阿公,京师昌平人。 万历一十五年生人,二十八年入宫,因不识字,貌丑,始终为直殿监洒扫伙者。 万历四十二年,直殿监选“南差”,无人愿往,林阿公自愿报名,得上司准遂往南差。 初,林阿公只在提督海事衙门奔走,做些传令小事,半年后获任为皇帝亲军台湾警备师团见习监军,随警备师团某大队在淡水、基隆征剿土番。 每战,林阿公必身先士卒,然手无缚鸡之力,故每战都不得斩杀,甚至每为土著反迫,狼狈不堪,致使军中同僚笑话之,称其为没鸟又没胆之辈。 林阿公也不自卑,笑称:“我非男人,男人非我,有何可笑?只叫我阿公不怯战,不畏战,我便不比诸位低下。” 此言后不知怎生传入提督亲军太监魏公公耳中,魏公公甚为感慨,言道:“阿公者,我辈楷模也。” 后魏公公亲自下令林阿公进入淡水皇帝亲军高级军政太监训练班学习,不识一字的林阿公深感此是改变他命运之机会,遂用心苦读,半年掌握汉字千余,并以悬梁刺骨精神苦读魏公之著作?终以甲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其毕业论文题为《魏公军事思想光耀千秋万代》?立意新颖,题材犀利?引古据今?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可称奇文?被评选委员会一致共推甲等三个A。 毕业典礼时,林阿公更得魏公公亲自颁授优秀学员奖章?并与其合影(军部参谋速绘)?魏公勉励其成为新时代的岳武穆,成为身残志坚的新典范,不忘初心,以一颗赤诚之心参与帝国命运的大转折。 后?林阿公被分配至警备师团担任某联队监军太监一职?在任上,林阿公同联队军事主官一起提出“铁壁合围”战术,成功将台南地区土著反动势力镇压,为台湾社会的良好发展提供了稳定基础。 万历四十五年,征日战役爆发?林阿公部奉命抽调参与远征日本大军,其以监军身份第一个登陆日本国?先后参与了大坂夏之阵战役、京都追击战、江户秋之役、关西合战等大小战斗三十余次,立功无数?本部联队毙敌五千余,不过在战斗之中?林阿公也受伤两次。 一次腿部中铳?一次肩部中弹?致使林阿公右臂无力,这也导致林阿公未能参与帝国本部的平叛战事,此为他身平一大憾事。 年初,林阿公等一批在皇军之中的监军太监忽的接到军部调令,责令他们从军中退役返回原单位。 军部给予他们的只是每人三百两的遣散费,除此,别无任何补偿。 这在外人眼中自是羽翼丰满的魏公公开始背信弃义,抛弃这些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学员们,但实际上在这些学员退役的时候,第一军司令长官曹文耀代表军部,也代表魏公公给学员们念了一封从辽东寄来的魏公公亲笔书信。 书信并无滔滔大论,只寥寥几句,其中最重要的一句就是:“回到你们从前的岗位去,那里会是你们新的战场!” 在这些监军太监登上海船回本土的时候,每人三千两的汇银也到了他们老家家人的账上。 根据魏公公的要求,退役的监军太监们要做好长期潜伏的准备,直到大转折的来临。 什么是大转折? 直到亲军入关,林阿公才终于明白大转折的意思。 他老人家是多么的高瞻远瞩,也是多么的料事如神啊! 果然,司礼监中那帮红袍大珰们将他们这干被皇军“扫地出门”的监军利用起来了。 “机会不是自已去创造,也不是自已去把握的,而是别人给的。” 如果不是魏公公,司礼监的那帮大珰会想起他们这帮人吗? 林阿公看得很清楚,他知道他能被宫中重用,完全是魏公公给他创造的机会。 那么,现在就是他报答魏公公的机会了。 司礼监那帮只知权谋的老人根本无法适应这个浩荡的时代,他们也根本无法带领帝国走向更强盛的未来! 林阿公知道自已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但他没有因此退缩,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监军内臣的职责是监督京营,但却没有实际指挥权力,所以林阿公上任之后并没有轻举妄动。 在提督勋臣英国公的部署下,神机营负责了北京四座城门,分别是安定门、德胜门、西值门、东值门。 德胜门这里便是林阿公的监军所在,守军是掌号头官马大壮部的四千余神机兵。 接下来的几日,城内城外都很平静,但是谁都知道京营和亲军的冲突在所难免,因为朝廷不再向城外派出使者,而城外的亲军也开始不断的在京师各城门制造磨擦,甚至有一支亲军的骑兵公然直抵城门向城上的京营炫耀武力。 朝中也不是没有官员试图阻止这场内讧之战,但坚决不同意亲军入城的东宫态度艰硬,使得这些朝臣的努力变得无用功。 洛阳传来的消息也深深得刺激到了为国本斗了三十年的朝臣们——河南巡抚可能是担心福王成为又一个燕王,所以派标营游击陈永福带兵包围了福王府。据说,此事是东宫授意。 而福王在王府被包围之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让人说自已病了,天天躲在卧室之中不知做些什么。河南巡抚和洛阳知府想一探福王底细,却都被阻止进入王府。 这就让河南方面越加担心福王是在装病,结合京中的情形,河南方面也是越加肯定福王有篡位之心。 如此,便越发让东宫忧虑,自然更不可能同意亲军入城了。 城外亲军方面也断绝了和朝廷的所有联系,整日里不是大搞训练,就是在城外耀武扬威,完全没将朝廷的威严放在眼中。 更有甚者,京中开始出现各式童谣,这些童谣几乎如出一撤,不是攻击东林党,就是为魏太监和他麾下的皇军歌功颂德。 如:“吃他娘,穿他娘,皇军来了不纳粮!” 又如:“东番三熟槟榔美,倭国行商有鸡票!平奴分地千万顷,高丽人参可劲饮!” 还有:“海事特区舞生平,日进斗金好享受。可恨东林大头巾,隔绝中外据神京,不给百姓好日子。” 再如:“大东懦弱又赖债,小东党争拒圣裁。天诛国贼在今日,尊皇讨奸在今朝。” 这些个童谣就好像一夜之间冒出来,传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让人倍感无奈的同时也是倍感愤怒,东宫太子何时欠债了? 内阁首辅方从哲私下问询了东宫管事太监王安,殿下到底有无欠债,结果那王大伴吱吱唔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与此同时,却有上百人拿着各种欠条云集宫门之外,叫嚷着太子殿下欠钱不还。 其中,竟有边镇的将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只要魏公公同意,东厂就照办 嗯,有一百多位帝国的读书人重归公公帐下,大家踊跃捐输,合计献银近五百两,公公甚喜。 ........ 魏公公经济思想中,有一种思想叫债券转让。 说具体点,就是办事处的陈公公拿着公公姘头寿宁公主殿下的银子去找了帮京里放高利的,然后以高出市值一成的价码从这些人手里大肆收购和东宫有关的借据。 这对于那些放高利给东宫的债主们而言,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因为,随着东宫越来越有可能成为大明新的天子,他们手中的太子借据就变得不再那么香喷,而是有些危险了。 要是太子殿下当天子后,一如从前般守信,那是没话话。 可万一太子殿下当了天子后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谁敢跟天子讨债? 算算这些年光是吃利息就已经差不多回本,所以现在冒出个冤大头来要接他们的债务,放高利的自然是喜得合不拢嘴了。 再然后,便有了宫门前众债主讨债的一幕。 声势浩大,左安门办事处为了组织这次集体讨债行动,光是车马费和人头费就拨下去三千两。 当然,组织来的人手行动力不会太高,所以讨债人群中还是有一批中坚份子的。 比如,边镇的丘八们。 大约有二十多位边镇丘八也来到了宫门前,不过他们并非代表自已,而是代表了各路将领。 比如辽阳副总兵杨一科,游击尤世功、都司赵梦鳞、张大纪、柴可纲等等,这些将领都有一个共同身份,那就是他们都参加了平奴战事。 东宫欠这些人的银子有多有少,多的五千两,少的两三千两,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几万两。 再算上东宫跟京里放利子的举债,如果太子决定还钱,那么他就必须要拿出至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 太子肯定拿不出,他东宫要是有银子的话也不至于跟放利子的借钱了。 不管为了什么事,东华门前是宫禁重地,值守锦衣卫和大汉将军们就是瞎子也不能让这些人在这闹。 但今天,锦衣卫们却真就成了瞎子,任由这帮要债的在东华门前大喊大闹。 太子殿下肯定不会出面?所以最终平息此事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 骆都督闻讯赶到东华门后立即将没有负到责任的值守亲军百户田刚大骂了一通?然后命令大汉将军们持棍将人群赶散。 之所以持棍,且是赶散?而不是持刀拿人?那是因为骆都督哪怕贵为亲军指挥使,如今做事也得小心再小心。 第一?能组织这么多人到宫门讨债的,能是凡人? 第二?讨债的当中可是有边军的人! 他骆大都督要是不顾一切的强行镇压?恐怕后果就得他自家一个人受了。 要知道,他骆都督如今是有家难回的人,天津的衙门可是被人家围得死死。 更要命的是,倘若他骆思恭下令对讨债的人“动武”?那么事情就会演变成太子殿下下令镇压平奴功臣?进而又会引发太子殿下为何欠了这么多钱的大讨论。 这个可不能讨论,讨论到最后,太子殿下奢侈无度,东宫开支如同窟窿这种话肯定充斥坊间。 一个马上要做天子的太子,连个东宫都维持不了?大肆举债,还指望他当了天子后能料理好国政?维持好国家? 尔今局面,太子名声能坏吗! 不能坏! 所以?骆思恭不敢动粗。 只是,这件事这是如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北京城的大小角落?一时间?市井之上充斥的除了各种童谣外?就是有关太子欠钱不还的各种小道消息了。 朱常洛很愤怒,他知道是谁背后搞的鬼。 因为当初妹妹寿宁曾经让他将借据化整为零,说是这样方便以后结算,又或是太子哥哥手头真紧的话,就有一张还一张。 没想到自家妹妹却是打了这种主意,朱常洛越想越气,果然是郑贵妃的女儿,就算是姓朱,她胳膊肘也是往外拐! 只是这事,朱常洛也不可能去找寿宁算账,银子是他借的事实洗不了,他堂堂太子总不能公然说凭本事借的钱,凭什么还吧? 汪文言的劝说还是有道理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讨债这伎俩一看就是魏阉搞出来想坏小爷名声的,小爷现在就得稳住,不能急,不能乱,更不能把这事摊开了说。 一摊,就坏了! “魏阉将小爷的借据给那些边镇,其实便是想借这些边镇之势逼迫小爷,这一点王公公务必要与小爷说清。再有来讨债的,能哄就哄,不能哄就拖,总之,东宫绝不能说不还钱,实在不行就还一些...” “咱们这边稳住,洛阳那边盯住,东宫法理在此,不怕有人掀动国本,唯今所虑是那城中散布童谣,须得查清堵绝才可,否则,人心难测。” 汪文言去过东厂找过大档金良辅,希望金大档头能够动用东厂人手彻查京中最近的种种流言。 可却遭到了另一大档头李永贞的刁难,哪怕汪文言搬出太子殿下,那李永贞都是浑然不理,更阴侧侧的说什么只要有陛下手谕,东厂必全力缉查。 陛下现在的样子能下什么手谕?陛下要能下手谕,还能有如今的局面? “如果没有陛下手谕,就我东厂提督魏公公的手令也行。”李永贞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汪文言已从王安那里知道李永贞和郑贵妃、魏良臣之间的关系,所以不想与此人多费口舌,只请金良辅动用他名下的人手。 然而,金良辅却苦笑一声告诉他汪舍人,那李永贞虽是四档头,可其手下人手比他这大档头还多,因为这人将黑旗箭队抓在了手中。并且,东厂内部有很多人私下收受了李永贞的好处,对他金公公阳奉阴为。 他现在就算能调动一些亲信人手去查,但北京这么大,又如何个查法。 金良辅说的是实话,他比任何人都想扳倒魏良臣,因为他知道刘时敏说的才是真相。 可问题是,当他金公公真想横下心来放手一搏时,放眼四下却尽是那魏良臣早就布下的局。 东厂如此,锦衣卫也是如此。 更休提那魏良臣到现在还把着临时钦差提督东厂中旨在手中,所以名义上除非皇帝下旨,要不然别人还真的指不动东厂。 第三百章 忠心为国孟国忠 在群中累计收到捐输千两了,感谢QQ阅读的“红夜”同志五百两捐输,感谢“峰哥98”一直以来的百两支持,感谢“铁蛋腚浆鳝”、感谢“燕过留痕”、感谢“某峰”三位同志的百两捐输,今天五更起步! 原以为本书没什么订阅,没人看,所以更新全看心情,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支持的读者朋友,骨头良心发现了。 倘若再懒,挥刀自宫。 ......... 东厂调不动,锦衣卫那边表弟兄闹矛盾,那么只能是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了。 毕竟这两个衙门也负责京师的治安。 治安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顺天府这边倒是好说,知府一听汪舍人的意思马上表示这就派衙役捕快去查,并保证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将京中潜藏的阴谋小人统统揪出来,还京师一个朗朗乾坤! 关键时候,还是文官靠得住啊! 汪文言深深的向顺天知府作了一辑,表示他一定会向太子如实汇报。这话潜台词自是告诉这位顺天府尹,你放心干,大胆干,将来太子登基之后绝对有你的好。 “东宫,国本也!魏阉,小人也!祖制太监不得干政,更况太监弄权擅兵威逼朝廷,意图颠覆国本!本官科道正途,世受皇恩,请汪舍人转告殿下,下官与阉贼誓不两立!” 顺天府浩然正气,然后当着汪文言的面开始安排顺天府差役做事。并屡次停顿,询问汪文言有何补充。 堂堂一个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如此礼贤不过舍人的汪文言,着实使后者也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汪舍人前脚去五城兵马司时,后脚顺天府尹的师爷就询问据各种迹象表明,城内谣言源头很有可能来自于左安门的那个什么内官监和提督海事衙门办事处。 师爷的意思既然府尹大人准备彻查,旗帜鲜明的支持东宫,那是不是直接派人去搜那个办事处。 这样,动静十足,可以完全的、全方位的、毫无保留的向太子殿下表明顺天府的坚定立场。 “嗯...呃...唉...” 让师爷完全琢磨不透的是,恩主大人在嗯呃之后却是没了下文,这就让他有点弄不明白,也不敢擅自做主叫人去搜那办事处。 五城兵马司,汪文言感受了比顺天府还要崇高的礼遇。 准确的说,是在五城东城兵马司。 因为五城兵马司不是一个衙门,而是五个衙门?其隶属于兵部。 各城兵马司指挥使都是正六品?由亲、郡王妃父无官者出任,亲王妃父为兵马指挥?郡王妃父为副指挥?不管事。 但实际各城兵马司副指挥通常有四人,都是正七品?各管一堆。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正是原太子妃郭氏的父亲郭靖(真名)。 虽然女儿已经死了四五年,但只要太子一日未立新太子妃?郭靖便是一日的太子丈人?按制享受女儿作为太子妃给娘家的所有待遇。 东城兵马司指挥是不管事,但架不住郭靖的女婿是太子,谁敢不给太子面子,所以郭靖较其他四个指挥更有实权。 然而?毕竟女儿已经不在了?女儿又没留下子女,所以郭靖和太子这个女婿这几年走动的并不是太勤,双方除了名义上的关系就是女婿还欠了老丈人二十多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是郭家出面给东宫借的,于情于理太子也不可能不还,因而这些年的利息都是正常给付的。 “早些时候那些人要从我手中将东宫借据买去?我当时就觉这些人有鬼,果然不出所料?这些人就是想借东宫银钱短缺的事为难殿下,坏殿下的名声?从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郭靖这也是马后炮了,他若真是知道有今日这祸端?当初就应该跟他女婿说了。可他没说?并且为了缓解债务压力?他也偷偷转让了五万两的债权,只是这话他就不方便跟汪文言说了。 人,都有为难处。 家家也都有为钱烦恼的时候。 “东城地界到处都是谣言,我也早就想彻查了,舍人今日不来,我也准备和他们四个商量查办此事呢,” 郭靖真是屈尊,亲自给汪文言斟茶,后者连说使不得。 “为殿下分忧本就是五城兵马司份内之事,请舍人转告殿下,别的地界我不敢说,但东城这里绝对不会出事。” 郭靖拍了胸脯,汪文言也相信这位太子的丈人会尽心尽力。之后他又去了其他四处兵马司衙门,得到的保证都差不多,尤其是南城兵马司实际管事的副指挥孟国忠更是就差掏心窝子求他向太子殿下表忠心了。 “孟大人不必如此,你的忠心殿下是知道的,要不然汪某岂敢登门拜访!”可能是平日和东林党人相处的时候,汪文言总是自觉把自已摆在“弱势”一方,这突然间被人无比崇敬起来,他一时半会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南城这里三教九流之辈甚多,五城之中就属南城地界最乱,无知百姓也是最多...” 孟国忠和汪文言边走边说,“本官已经发下旗令,半个时辰内我南城兵马司所属兵丁就能聚齐,先抓些散布谣言者...” 孟国忠手段粗暴,根本不先查散布童谣的源头在哪,而是先抓一些传播者,这样杀鸡给猴看,让那些无知百姓们知道乱说话要付出后果。 汪文言细想孟国忠这么做的话,看起来似乎粗暴,容易引起百姓反弹。但于此间却是能出奇效的,所谓乱世用重典,既然不可能短时间内弄清楚谣言散布者是哪些人,那就先封堵。百姓不敢传播,须臾之间就不会影响城中人心。 至于以后,却不是现在考虑的问题。 也不需要考虑,只要太子顺利登基,还有什么问题? 二人正走着,却见十几个人扛着一匹匹红布往衙门里搬,汪文言好奇的问孟国忠这些红布是干什么用的。 现在京师虽然因为魏阉兵马兵临城下而人心惶恐,但也是皇后丧制期。按制,京师百姓都是着白,不能用红的。 “噢,不怕汪大人见笑,咱们兵马司平日没什么进项,所以,” 孟国忠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汪文言一下明白了,赶情这些布是南城兵马司弄来的外块,却不知是敲诈的还是借着什么由头吞没的。 这种事情也是见怪不怪了。 “那就有劳孟指挥了,汪某先行告辞!” 汪文言抬手拱了拱,孟国忠忙又亲送他至门口,待汪文言走远之后,孟指挥长出一口气,然后一路小跑的又回了衙门后厅,那里几十个妇人正在一匹匹红布制成的旗帜上绣字呢。 “手脚都快些,皇军不日就要进城了,这些旗子得尽快赶出来,” 孟指挥一边说着,一边往小凳子上一坐,拿起刚才绣的半拉拉的红旗往膝盖上一摊,翘起兰花指一针一线的很是认真的又绣了起来。 第三百零一章 舆论战 感谢“开心才是最重要”、“狮子脑袋”两位皇明好同志的百两捐输! ..... “号外!号外!” “东林党大佬,礼部侍郎韩爌给魏公公画像三叩首了!” “韩侍郎痛苦泪流:朝廷对不起魏公公啊!” “兴安伯表示,亲军有功于社稷,朝廷万不可让将士寒心!” “武清侯表示,朝中出了奸小,才颠倒黑白,致使魏公公及亲军将士蒙受不白之冤!” “宫中十三衙门一致表态,魏良臣公公是忠于陛下,忠于大明的!” “......” 早上天还没亮,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突然于同一时间响起了儿童们清脆的呼喊声,吸引了无数的百姓走出家门想看看外面叫嚷的什么事,然后他们就人手一份《皇明日报号外专刊》。 免费的,一个铜子都不要,白送。 整整八张大纸合订在一起《皇明号外》可谓是份量十足,并且上面的消息冲击力十足,是京师普通百姓根本没有任何途径可以听闻的。 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人物,亦或双方的言谈举止,编写者都如实叙述,甚至还配有专门的配图插画,使读者们身临其境。 京师到底是帝国精华之地,百姓识字率很高,因此这些号外所记载的消息很快就使得全城轰动,哗然一片。 “这?...难道说魏阉真是被冤枉的?他不是带兵进京造反的?” “韩侍郎这人我是知道的,那是大才啊,连他都向魏阉三叩首了,说明朝廷真是冤枉人家了。” “人家当然不是来造反的,没看这报上说的吗?尊皇讨奸!尊皇在前,讨奸在后!哎,都尊皇了,怎的会是叛乱呢?” “嗯,亲军将士关外平奴,却未得朝廷封赏,只因魏公公是太监,朝中便起猜忌之心,竟想削了人家兵权,罢了人家官职,赶人家去凤阳种菜?这不典型的过河拆桥?啊,不对?是摆明了陷害功臣啊!” “最近京里那些童谣都听过?唱的好啊?大东懦弱又赖债,小东党争拒圣裁。天诛国贼在今日?尊皇讨奸在今朝...咱万历爷这一朝啊,这党争却是个大问题?朝堂上的各党今日你斗他?明日他斗你,没一日消停,个个都说别人是奸党,他们是好人?可究竟谁是好人呢?...我别的不知道?我就知道替朝廷平了建奴的是魏公公,替朝廷教训了倭人的也是魏公公,就冲这两桩功绩,我是怎么也不信魏公公是某些人口中的奸寺权阉,包藏祸心想颠覆国本的...” “吃他娘?穿他娘,皇军来了不纳粮...这话听起来不太对?这皇军真来了不纳粮,国家怎么维持?我说老赵?你也莫要被这号外给骗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韩老头?你莫不信咧?你翻到第七页?看完再和我说这事。” “是么,有什么?” 老韩疑惑的翻到第七页,却发现第七页右方有一篇文章,题名《切实推进减轻百姓负担的最好办法就是改纳粮为买粮》。 文章提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实现纳粮赋税制,这个制度是建立在耕者有其田的基础上,但如今大明各地土地兼并情况严重,耕者未必有其田,所以再如从前强硬的以田亩数纳粮交税只会不断加深百姓负担,如果再遇上天灾或者兵事加饷加粮的话,那百姓就会被越发沉重的赋税拖垮,最终导致民变,民变再演变为流民,流民再进而发展为流寇,从而国无宁日。 如何解决这个实际问题呢,文章作者钟声引用提督亲军太监魏良臣公公《魏公文集》第五卷,指出只有国家改纳粮为买粮,通过真金白银购买百姓手中的粮食,才能根本性治理两千年以来的沉疾。 但此策的前提是国库必须有足够的钱财,而国库的钱财又来源于百姓的赋税。 这便是个死结。 但是,在提督太监魏良臣公公高瞻远瞩的大办海事,在皇帝陛下“要发财、去海外”的精神指示下,这个死结却又能一下剪断,成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结。 文章作者指出,忧国忧民,且出身卑微的魏良臣公公正是深感百姓之苦,这才投身海事大业,从而通过海外巨利反哺朝廷,给大明带来新的经济增长点,不再依赖传统的小农模式,将农民从土地中解放,活跃国内市场和海外市场,以此模式最终达成国富民强。 好比一汪潭水,不断的吸取这潭水总会干,可要是在边上引入几条溪流,这潭水就永远不会干,并且还会发展为湖泊。 “以海外之利养我国民!” 文章宗旨在此,并且根据皇帝亲军远征日本和平定建奴这两桩事具体说明海外巨利对国家的影响。 “若非魏公公持之以恒的大办海事,军费开支何来?” “近来朝中诸公屡屡猜忌魏公,甚至构陷欲除之而后快,全因诸公一叶障目,保守不知进取...” “是这么个理啊!没想到那魏阉...啊,不对,没想到那魏公公竟然目光如此长远,想今人所想不到,做今人所做不到,真当世不世出奇人啊!” 老韩合上报纸,“若真能以海外之利养我国民,使我百姓从此不再纳粮,那魏公比孔圣都要利我华夏啊!” “.......” “钟声”就是考中进士出任行人的阮大铖笔名,《皇明日报号外专刊》就是阮大铖的手脚。 在魏公公提出京师舆论工作大为落后,甚至根本起不到应有作用后,阮大铖临危受命,担任了京师皇明日报主编。 大明朝公务员没有不许兼职的规定,加上阮大铖这个行人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工作可干,所以他便有足够的精力对《皇明日报》在京发行和采编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稿件这一块,担任过魏公公大秘多年的阮大铖自然是熟络,一篇篇稿子那是如流水线般出炉。 但在发行这一块,阮大铖破天荒的采用了免费策略,并且花钱雇佣了京师约千名孩童专门于清晨发报送报。 这些孩童有的是孤儿,但大多数是平民家的孩子,每日清晨出去送送报,一月领百十铜钱,对于这些平民而言那可是一笔意外之财,何乐而不为呢。 上千名孩童组成的发报大军几乎瞬间就沦陷了整座京师,《皇明日报》的免费大发行策略起到了奇效,一直以来对魏公公及皇军风评甚坏的京师舆论开始转变,并且随着局势的进一步走向,舆论慢慢的已经往魏公公一方靠拢。 毕竟,百姓是盲目的,而消息是他们采取何等立场的唯一来源。 第三百零二章 朕梦到了皇后 “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韩爌生气的将那份仆人买来的《皇明日报号外特刊》撕得粉碎,侍郎大人气的连晚饭都没了胃口,一个人窝在书房腾腾的生着闷气。 除了恨那《皇明日报》胡写乱编之外,韩侍郎更恼的是那报纸竟然公然称他是东林党大佬! 什么是“大佬”? 这等市井碎称岂能用于他韩爌身上! 还有,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帮人都是饭桶不成,他们是怎么允许公然为魏阉摇旗呐喊,攻击朝廷的这邪报在城中发行的! 兴安伯徐治安也在府上砸了茶碗,推了花瓶,就差掀桌子了,那报纸简直是王八蛋,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兴安伯什么时候表示过亲军有功于社稷,朝廷万不能让将士寒心的! “你们马上去把那破报社给我砸了,烧了!” 怒不可遏的兴安伯敢想敢干,竟然真的带着府上的几十家兵冲向了设在南城的《皇明日报》京师办事处。 伯爷倒没有杀人的心,他是真想把这妖言惑众的狗屁报社给砸了的。 只是,兴安伯府的家兵们到了地方后却没敢轻举妄动。 因为,东厂的黑旗箭队守在报社外面,带队的番子崔应元丝毫不予兴安伯府半分面子,直言朝廷并无报禁,所以维护报社合法经营是东厂的职责。 “若兴安伯觉得这家报社是在胡编乱造,诋毁败坏伯爷的名声,伯爷大可拿起毛笔回击,而不是以勋臣之身公然目无法纪,寻衅滋事!” “一帮番子,本伯还料理不得你们了!” 火气冲天的兴安伯没被东厂的人吓住,但他府上的家兵人手太少强行硬来的话得吃亏,所以伯爷一道手令让人去召南城兵马司的人过来。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南城兵马司有一兵一卒赶过来。 兴安伯等得不耐烦了,派人再去催,结果得到了南城兵马司看门人的答复,说是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报案。 “下班?” 兴安伯愣了半天,才把这“下班”的意思会过来,气得破口大骂南城兵马司。 可他虽是勋臣,但管不了兵马司,人家派人过来帮他撑场子是给情面,不派人过来也是应该。 毕竟大明朝的律法没报禁,兵马司以什么理由配合兴安伯府查抄报社呢? 大明律倒是有诽谤这条罪名的,可这官司归顺天府管,又跟人家兵马司有什么关系。 “伯爷,照我看这兵马司和东厂的人分明都是受了魏阉的好,咱们在这跟他们小打小闹没用,不如去调兵来!” 兴安伯府家将徐大就是五军营的人,平日里遇上什么事也都是找五军营的弟兄帮忙,且一帮一个准,因为这北京城没多少人敢跟东厂对着干,同样敢跟京营丘八们对着干的也没几个。 兴安伯一想也对,放着现成的人手不用指什么兵马司那帮饭桶,当下又是一个手令,叫徐大去五营带一队弟兄过来,还特别强调带火器来。 徐大打马飞奔去了五军营,叫来几个要好的同僚一说,大家伙一听兴安伯要找人麻烦,那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给伯爷出口恶气。 结果上百号人群情汹湧的带着家伙什准备去南城大闹一场的时候,新到的监军太监却在营门将他们拦了下来,那鸟人扯着尖利嗓子大骂徐大他们无法无天,竟然无视提督勋臣英国公军令擅自出营。 要不是五军营的两位副将拦着,那鸟监军都要下令将这上百号人全部杖责了,甚至还要以串连密谋的罪名法办徐大,把个徐大吓的面无人色,灰溜溜的跑到南城跟自家伯爷喊冤。 “既是英国公的军令,咱们也不能干犯了,” 人的火气随着时间流逝本来就会慢慢平复,一平复就要考虑后果。兴安伯爷也知道现在城防守卫要紧,英国公下令京营不得出营的军令没有错,所以也没怪徐大没把人带过来。再想,他堂堂一勋臣在这南城大闹也有些不像话,便怏怏而归了。 ....... 紫禁城,早已华灯初上,因为还是中宫丧期,所以宫中所有的宫灯都被用白幔罩住,再加上皇帝的病情,皇城内外看起来很是肃然,就连宫人太监走路都是轻手轻脚,唯恐发出什么声响来。 乾清宫,几个内侍不时朝殿内张望。 皇帝寝室中,淡淡的檀香味沁人心鼻。 不知道是陛下病情本就没有好转的原因,还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去世让陛下的病情急转直下,相较前两个月,皇帝看起来瘦了很多很多。走近病床细瞧,明显能看出皇帝陛下的颊骨都突出了。 贵妃娘娘一直坐在病重的丈夫身边,除了偶尔起身探探丈夫的鼻息外,娘娘就一直坐着。 郑紫担心贵妃也跟皇后一样累出毛病来,便劝道:“娘娘,您先歇着吧,这里我守着。” “我不累,” 贵妃摇了摇头,然后朝殿外看了眼,淡淡道:“那些人还在盯着?” 贵妃说的那些人是司礼监和东宫安在乾清宫的眼线,这些人除了监视贵妃娘娘外,最主要的还是盯着病重的皇帝陛下。 谁能第一个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谁就有主动权。 “打盆水来吧,” 贵妃示意郑紫端来温水,轻轻叹了一声掀开丈夫身上的棉补,小心翼翼的用湿毛巾擦拭起丈夫的身体。 因为长期卧床的原因,皇帝身子的肤色明显发黑,尤其是本来就有疾的腿脚因为血液的不流通,导致出现了几处痤疮。 虽然太医给用了药,贵妃娘娘也一直贴心的照顾着,但源于身体内处的病灶还是慢慢的腐蚀着大明朝的九五至尊。 皇帝上一次苏醒是在三天前,醒来除了对身边的贵妃微微点了点头,就说了一句话:“朕梦到了皇后。” 说完这句之后,皇帝又昏睡过去。 擦拭完丈夫后,贵妃将湿毛巾递给紫丫头,有些疲倦的坐了下来,失神的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突然喃喃一句:“这辈子,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第三百零三章 把皇军都带来 陛下当然是深爱着娘娘的,要不然怎么会几十年都和娘娘厮守着呢。为了娘娘,陛下可是和大臣们斗了几十年呢。 “陛下当然爱娘娘...” 郑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记忆中陛下只有在娘娘这里才会欢声笑语,而一旦没有娘娘在身边,陛下看上去也总是无精打彩,甚至会生气。 因为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以致她这个贴身的小侍女也得到陛下的欢喜,小时候的紫丫头常常被陛下抱起,然后被陛下的胡须咯的小脸都疼。 “是么?” 若有所思的贵妃却摇了摇头,对身边这个打小看着长大,如同女儿般的紫丫头道:“你们都错了,其实陛下爱的不是我,他爱的是...”许是想不到有什么词语能够表达心中所想,贵妃顿住了,颦着眉头仔细搜寻着合适的词语。 “自由?”郑紫疑惑道。 “对,是自由!” 贵妃点了点头,自由这两个字太贴切了,她的丈夫这几十年来难道爱的不是自由吗? 不过,贵妃抬头瞥了眼紫丫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也给你自由吗?” “娘娘...” 紫丫头脸一下燥红起来。 她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男人,那条狗... 还有那首风华绝代的诗——“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有文才的男人,总是那么的迷人。 紫丫头意乱情迷时,贵妃娘娘的身心又落在了丈夫脸上,她温柔的看着,静静的看着。 人是感性的,当安静的时候总会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 贵妃也不例外。 只是,娘娘想到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爱的就是自由...你是皇帝,所以你想你可以干你想干的每一件事,可你没有想到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先是张居正,后来是你的母后,再后来是满朝的大臣,你斗不过他们,所以,你爱上了我...” 贵妃纤细的手紧握着僵硬但仍有温度的皇帝右手,她的目光不再是温柔似水,反而带有寒意。 “这个宫中,只有我懂你,只有我愿意陪你说些你想知道的的事,只有在我这里你才无忧无虑,我不会反对你,我甚至都不会和你说一句你不喜欢的事,你很爱我,是的,你很爱我,在外人眼里,我就是个勾住了皇帝心的狐媚子,可是...你是真的爱我吗?” 已经瘦的颊骨都突出的皇帝显然听不到自已爱妃的声音,他就那么平静的躺在那,除了微弱的呼吸外,皇帝看上去就像死人般。 娘娘的样子让紫丫头紧张起来,她瞪大双眼惊恐的看着娘娘,她很担心。 “你想立常洵为太子,不是因为爱我,想让我高兴,而是你自已在抗争!朱翊钧,我说的对吗?” 贵妃松开了丈夫的右手,缓缓的轻抚起丈夫瘦削的脸庞。 “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么会在宫中接二连三出事时不问青红皂白就骂我,恨我呢!” “我给你那大儿子赔笑脸,哄他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又是不是很高兴,认为我识大体呢?” “说到头来,你其实就没爱过我,也没相信过我...难道男人老了之后就只为儿孙考虑,而不去为他最爱的女人着想吗?” 贵妃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 这些天,娘娘心中的压抑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是的,京师城外有一支愿意扶保她为皇后的军队,有一个愿意为她血流成河的男人。 可是,他们在外面。 在这乾清宫,在这宫中的大小角落,所有的目光在看向她郑贵妃时,都是充满敌意。 她回到了乾清宫,回到了丈夫身边,但她回来了却又走不出去。 那些一口一个“贵妃娘娘”的宫人内侍们,哪一个是她的人,又哪一个是她使得动的。 他们的算盘打的很精明,不管你贵妃娘娘外面有多少强援,只要你被困在这乾清宫中,只要皇帝驾崩后第一个能赶到的是东宫殿下,大事便定。 历史上可没有皇帝驾崩之后册立皇后的先例,有的只是母凭子贵成为太后的事实。 是啊,法理二字,有谁大得过去。 皇帝也不能! 如果他能的话,他就不用躺在这里听着自已的爱妃以极度哀怨的声音述说过往了。 “娘娘,” 紫丫头警惕心很高,她不时朝外面张望,现在娘娘身边除了庞保和崔文升外,她郑姑姑谁也不相信。 “没事,这些奴婢还不敢偷听本宫和陛下说话!” 贵妃娘娘摆了摆手,她又静了下来,但这次安静却是暴雨的前骤! “朱翊钧,你就这么躺在这里,你是要到死也不给我名份吗!” 三十年了,丈夫的名字第一次从贵妃口中说出,这瞬间,贵妃好像心中石头突然落下。 空荡荡的,但又很舒服,或者说很安心。 “娘娘,陛下会醒来的,”郑紫害怕娘娘做出更激烈的举动,紧张的拽住了娘娘的左臂。 贵妃凄凉一笑:“傻丫头,他醒来也不会让我如愿的。” 郑紫一脸不解:“怎么会呢?只要陛下降旨封娘娘为皇后,娘娘就没有委屈了...” “你不懂,是他们不会让我如愿的。” 贵妃轻轻的从臂上拿下紫丫头的手,“有些事,远比你看到的还要复杂。这世间事,只要没到你手中的,就永远做不了数。” 郑紫不知道娘娘究竟在说什么,但她却感到了不安。要是娘娘做不了皇后,那太子登基之后娘娘和郑家肯定会有麻烦,而他的麻烦恐怕更大。 “那怎么办?” 郑紫看着床上的皇帝,心乱如麻。 “怎么办?嗯,现其己求人,不如人求己。” 贵妃娘娘的目光从丈夫脸上缓缓移向殿外,很是平静的道:“你想办法出去递信给他,叫他赶紧进京,别一个人来,把皇军都带来,也不要在外面给本宫演什么苦情戏,更别假仁假意的! 哼,他是个太监又不是文臣,弄什么又想当表子又想给自已立牌坊得把戏,有本宫就有他,没本宫就没他,这点厉害关系都看不到,他凭什么保护我母子...” 说到这,可能意识到失语,贵妃特意看了眼紫丫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震惊的样子,不由自嘲一笑:我什么事她不知道。 “就说本宫说的,只要他进京,天就塌不下来!他要再不进京,这天可就要塌了。” 皇帝,撑不了几日了。 第三百零四章 魏公公将发表重要讲话 觉华岛,皇明联合舰队临时驻地。 自辰时起,联合舰队的将领们就在临时开辟的港口列队,准备恭迎伟大的提督太监魏公检阅海军。 然而,直到午时,海面上却迟迟未见奉命前往葫芦岛接迎魏公的联合舰队座舰东亚号。 “司令官阁下,是不是魏公那边临时有什么事不来了?” 联合舰队机动第一舰队司令官、新日本国海军参谋长官、原吴淞水营守备王大力是五天前从日本归国的。 他带来了5000名在日本大坂进行集训的海军陆战兵,其中有一半是在日本汉人后代,多参与过倒幕军,余下则是在日本招募的武士。 大坂海兵校是联合舰队的主要训练基地之一,但主要是负责陆战兵的训练和培养。 校长是由新日本国军务大臣、军部总后勤长官、原辽东马匪出身的朝鲜人郑铎兼任。 因为日本动荡的局势,大本营在六月做出郑铎同志担任日本国军务大臣一职,并统筹负责第一军及日本协安军、萨摩藩对日本国内反叛武装力量的扫荡和镇压。 只是由于帝国本部的平奴战事动用了皇军大量人力武力,导致第一军实际兵员较满编少了三分之一,日本国的协安军战斗力也堪忧,所以尽管得到了萨摩藩的鼎力支持,以及以颜思齐为首的皇协军的配合,但针对日本国内的反叛武装力量肃清一直没有取得大的战果。 现今,皇军方面还是只能确保京都及江户一线的安全,对于北部及中西部的反叛武装只能采取“积极”的守势。 所以,第一军曾向大本营提出要求海军方面将所有的战斗力量全部投入日本,这样才可以在兵力上完全压制反叛力量。 可是海军方面却鼓捣出南进方案,不愿给陆军打下手,双方的矛盾一度闹得不可调和。 在高度重视帝国京师发生的现状同时,伟大的皇军统帅魏良臣公公决定着手海陆军的大整合,因而有了这次的觉华岛海军本部大检阅。 根据大本营命令,联合舰队方面除必要将领留守外,其余人员必须全部赶到觉华岛。 他们收到的公文清楚的写明,提督太监魏公公将发表重要讲话。 因此,除王大力外,联合舰队后勤长官、原吴淞水营都司程庆;联合舰队第二机动舰队司令长官、原皇军联络司长官许大有;联合舰队作战指挥官马大德、川岛一速、南云次郎、小栗平、颜国忠、阿尔雷多等约六十名中高级军官俱至觉华岛。 阿尔雷多是联合舰队唯一的西洋籍军官,其是西班牙人,一直在澳门探寻东方梦。 经天主教中国化领导小组成员、松江舵主史泰隆的介绍加入皇军联合舰队,因阿尔雷多曾在西班牙舰队服役过,所以他的到来让联合舰队了解到了万里之外西洋人的海战术,以及造船技术。 在对千岁峡李旦船队的攻击作战中,阿尔雷多所在船只第一个杀入千岁峡,火攻十数条船,战后立即被提拔为作战指挥官,享受千户待遇。 所以,军中又戏称阿尔雷多是“阿千户”。 原吴淞水营的主要将领中,只有担任大本营参谋总长的蒋西凤没有在场。据一些可靠消息称,这位蒋总长出现在了汉城,好像是汉城那边发生了重要的事情,必须由这位皇军的高级将领亲自前往处置。 “耐心,命令说魏公今天会来,那么他就一定会来...今天不是还没有过去嘛。” 施德政很有耐心,并没有因为魏公公迟迟未至感到急燥。参谋长官沈有容和副参谋长官侯安之也很平静,他们是海军高层,自是不必和下面的人一起列队,三人端坐在一张桌子边。 桌上有茶,海上有风。 “看到了没有?那就是我们海军的大脑啊!” 王大力这话是朝身边的海军陆战兵新编第二联队联队长有马直纯说的,但语气听上去却是怪怪的。 有马直纯是皇军征日之初第一个前来投靠的日本地方实力派人物,其父有马晴信是日本有名的天主教徒,后被德川家康勒令切腹。 因此有马直纯和德川家有杀父之仇,加上天主教徒身份,在得知教会请得大明帝国的军队前来惩罚残暴的德川幕府后,有马直纯立即站出来响应。 因此被伟大的东方大主教、皇军统帅魏良臣公公册封为“二等青铜圣斗士”,并授予其“天马流星拳”称号。 皇军攻占京都建立新日本国后,有马直纯部被改编加入新日本国的协安军,有马本人也被任命为大坂海兵校副校长,三个月前出任新编海兵陆战联队长,不可谓不重用。 “帝国的贤材,海军的光荣!” 有马直纯敬佩的望着三位正在悠悠喝茶的联合舰队高级长官,据他了解的光荣战史,联合舰队正是在这三人的指挥下一步步壮大,打出了一个又一个骄人的战绩。 过去的幕府水兵在联队舰队面前,俨然是刚会走路的小孩。尤其是联合舰队对江户的封锁,更是开创了海军登陆作战的典范。 岂料王大力听了这话,不屑一顾道:“贤材是贤材,不过没有忠心的人又岂能代表我们海军?又岂能指挥我们海军!” “阁下,您的意思是?” 官衔上,王力是联合舰队第一机动舰队的司令长官,享受的是总兵都指挥使司待遇,而有马是陆战兵联队长,享受的是副将待遇,自然要用尊称。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大本营为何要在命令中说魏公将有重要讲话?又为何点名要我们海军的高级将领都到这里来?” 王大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有马。 有马惊讶的道:“阁下的意思是,在帝国本部发生的事情中,我们海军的高层有让大本营失望的地方?” “应该是吧,” 王大力哼哼一声,“现在就看,你所说的贤材们会不会得到体面的下场了。” 说完,呼吸了一下海风,面容严肃的说道:“有马,从出征得那刻起,我们就应有今日乃是死期之决心。有了这种觉悟的话,就不会随事物而动摇。” 第三百零五章 公公您糊弄鬼咧? “世间最下流而耻垢者,惟好色一事。如何能打破此关,则茫茫尘海中,无若我之高尚人格者,尚何为众所鄙之虞!”——节选自《魏公日记》。 ......... 魏公有些日子没有坐他的东亚号座舰了,但惊讶的发现这艘座舰被移交给联合舰队后,座舰内的摆设还是一如他老人家使用时。 还是那么的熟悉,尤其是棉被的味道,让人倍觉亲近。 可能是公公最近日理万机过于操劳,所以他老人家上船后就拉着清夫人阿巴亥进了船舱中的卧室。 阿巴亥有些不情愿,因为公公答应她的事一直没有办成。到这会,她三个儿子还被关在沈阳的大牢之中。 公公给出的解释是现在皇帝病重不能视事,所以关于建州反动战犯的处置就一直搁浅着。 虽然以公公的权势把三个继子捞出来没有问题,但外面耳目众多,尤其是朝廷里酝酿着一股反公公的势力正在蠢蠢欲动,公公不能堂而皇之的落人把柄。 “特殊时期要特殊对待,咱家身为皇军领导人,身为内廷重臣,要为全国人民做榜样,你要体谅嘛!” 解释是合理的,完全说得通,但思子心切的阿巴亥就是越不过这坎,因此虽然她还是配合公公完成一些工作,但工作态度及以工作内容,甚至包括质量都明显的在退化,这就使得公公有些不大高兴。 在发现阿巴亥仍就排斥自已的工作后,公公气得蒙头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这才慢悠悠醒过来。 船已经在海上了,能感觉到船在颠簸,而清夫人阿巴亥和着衣坐在床对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公公。 “你就这么一直看着我?” 公公感到头皮发麻,心里嘀咕这娘们也不是好人,别真为了三个小崽子和自已同归于尽啊。 阿巴亥也不吭声,就跟辽东老娘们发现老爷们偷钱出去赌一样。 公公想了想,干笑一声:“好了,阿济格他们的事等忙完这一阵,我就叫人放了他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咱家穿衣。” “你说真的?” 听了这话?阿巴亥一下来了精神?又恢复了往日风韵,开始工作。 公公穿戴完毕后?掐了阿巴亥一把?啧啧一声:“只要你乖乖的,什么事都好说。” “这次你说话可要算数?只要你算数,我给你生儿子。” 阿巴亥怕公公又耍赖?抓着公公的胳膊撒起娇来?弄得公公心头痒痒,但想正事要紧便收了心神。 公公的确有正事要办,船上还有十几个人等着他老人家召见呢。 “下官盖州卫千户宋钟见过公公!” 公公刚到船上的客厅,就见门口站着的一个胖子“扑通”就跪倒在地上?尔后就是三个响头。 里面其余人见了?也是一个个手忙脚乱跪倒在地,唯恐慢了叫公公看到不高兴。 为了见魏公公,他们从辽东各地大老远赶来,又上了这艘海船。其中有几个人还是第一次从海船,晕了吐了好几次。 要不是信念坚持着?这会怕是跟条咸鱼也没什么区别。 “都起来吧,也难为你们了?” 公公上前坐下,有亲卫奉上茶来?公公小咪一口,然后抬头指了指那第一个给自已下跪的盖州卫千户宋钟?“就你先来吧?说吧?找咱家什么事?” 一见公公首先点自已,宋钟心头大喜,连忙上前两步恭声道:“回公公话,下官盖州卫正在接受皇军整编,在一些考核上下官有几项不达标,但下官觉得尚还年轻,还有进步的潜力,也有继续为朝廷效劳的愿望,所以下官...” 听了宋钟这番话,公公摇了摇头,环顾这十几个和宋钟一样情况的原辽东都司诸官们,“咱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想,以为这个整编就是咱家叫人撤你们的职,夺你们的权,一个个嘴里喊咱家一声公公,心里却把咱家祖上十八代都骂了遍吧?” “不敢,不敢!” 众人惶恐均是否认。 “有什么不敢的,这事换咱家是你们,也要骂娘的!”公公摸出白帕擦了下鼻涕,海风大,又快九月了,辽东气温降得蛮快。 “不过呢,咱家真不是夺你们的权,实际上咱家是为你们好,你们啊遣散后原有待遇不变,还给你们发一笔补贴费用,不定期的皇军还专门组织人去慰问你们,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老同志嘛,该有的照顾都不会少... 如此,一个个的回去做你们的老爷享清福不好吗?带兵打仗又有什么好滴?咱家这是没法子,但使有法子,咱家都巴不得回老家做个太平翁咧。” 公公语重心长。 “下官...” 宋钟等人却是面露难色,笑话,你个死太监说的轻松,可一个守着百十亩地收租的地主能跟在任的官老爷比吗? “行了,” 公公也看出这帮人听不进他的话,他们能跑到这里来找他老人家已经说明了问题。 于是,他也不想再废话,摆了摆手,叫身边胡里改:“把这人的单子拿来咱看下。” 胡里改忙将宋钟的礼单呈上,公公接过看,见是白银一千两,外加一些辽东特产。不是什么巨款,所以心里不得劲。 宋钟察言观色,知道魏公公这是嫌他送少了,忙道:“公公,维新大业需要资金,下官为官二十年虽清贫至极,但也想为公公的维新大业呈上小小捐输,还望公公能够笑纳,并给予下官一个咸于维新的机会!如此,下官这辈子便不算枉活了!” 果然,一听这话,魏公公立时开怀大笑起来:“嗯,你也要投身维新?维新好啊,好啊,倘若人人都有你这主动积极的思想,何愁维新大业不成咧!” 说完,爽快的一拂袖,“说吧,你想谋个什么官?” “下官不敢有别的奢求,但愿能在原职咸于维新便好,便好。”宋钟可是强按着心头的激动的。 “原职?不好,不好,如你这等主动投身维新的志士,咱家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你,” 公公显然考虑的更好,但听他道:“这样吧,咱家给你官升一级,你去山东做副将如何?” “副将?山东?” 包括宋钟在内的一干官员们都愣住了。 “怎么,山东不好?不好没关系,山东不行就去河南,河南不行就去江南,江南不行就去湖广,总之,只要你们心中真有咸于维新的诚意,咱大明朝哪里的官你们都做得咧。” 公公的真心却让宋钟等人面面相嘘,因为公公指的这些地方好像不在皇军控制区啊。 不在皇军控制区的意思就是,你魏公公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糊弄鬼咧? 第三百零六章 你们的背后是公公 收钱不办事,是为公务员者之大忌。 干犯此大忌者,人神共诛! 一千两银子加几百两的特产,你这阉贼轻飘飘一句就把我打发了? 宋钟特别的不甘心,也恨愤怒,他好好的世袭盖州卫千户,你个阉贼派人过来却说我为官长期生活腐化,并在辖内明目张胆明码标价买官卖官,更搞小山头主义,弄了个什么盖州小圈子,将本属于朝廷的卫所弄成私家后花园,导致官兵只知有卫里而不知有朝廷。 这一大堆罪名扣下来,再加上那虎视眈眈的皇军,又有经略衙门和辽东都司的命令,包括宋钟在内的盖州官员们肯定服软,谁敢聚众跟阉贼过不去? 就这,魏阉个狗贼还不算,另外还煞有介事的弄出个什么军官考核条例出来,明面上是给辽东各地的卫所军官们一个机会,说什么人孰能无过,但只要改过自新,他魏公公还是能替陛下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他们考核达标,过往的所有过错都一概不咎。 这话听着叫宋钟他们还是比较能接受的,先扣大帽子再给甜果子,这套路太熟悉不过。 别看魏阉跟他麾下的皇军如今在辽东横行霸道,好像这关外不姓朱倒姓了魏似的,可归根打底他魏阉还是个太监,他难道还真能把关外朝廷的“命官”们都给罢了不成! 关外这么大,他魏阉也还是要有人来帮他管理的嘛。之所以搞这么麻烦,无非就是想让大家伙对他魏公公能够“忠心”嘛。 所以宋钟他们欣然前往辽阳接受什么关东军大比试。 这就是走个过场,给足他魏太监面子,比完之后,还不是官照做,银照收。 结果,到了考场宋钟他们才发现坏事了,那考核的东西有一大半是他们听都没听过的。 就其中一个负重十里跑,就刷下去一半的人。 如此,能有几个考过去的? 据宋钟私下了解,大概参与考核的辽东都司各卫军官三百多人,最后成功通过的只有不到二十人。 而没有通过的人在考试结果出来当天,就由辽东经略衙门和辽东都司衙门联合宣布,他们被解职了。 虽说有什么军龄补贴,世袭的额外还能加二十年?各项加起来如宋钟这个千户至少也能得到好几百两遣散费。 可谁甘心好好的官不做?回去当个土地主呢? 但谁又敢反对,宣布结果的时候?那校场四周黑压压的站着一圈臂上绑有“宪兵”两字的阉贼爪牙?那校场外更是停了上百辆囚车呢,更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是连郎中都备了十几个。 有心人总是能想到办法的?只要肯动脑筋。 魏阉明义上如此苛待他们,背地里恐怕是想趁机敛财吧? 这世上?哪有太监不贪钱的? 通过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宋钟攀上了在皇军任职的前金州卫的一个军官,然后在这人的介绍下他如愿向魏太监递了贴子。之后,和十几个抱着和他同样想法的官员一同上了这艘大海船。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能如愿以偿。 至于什么维不维新?宋钟晓得个蛋?他就是听那个前金州卫的家伙说皇军准备进京搞维新,什么尊皇讨奸... 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事,大概就跟变法一样,所以宋钟就把这字眼记在心头,想着皇军是听魏太监的话?这维新也肯定是魏太监的意思,到时候真见着了魏太监随口说说这维新?那魏太监一定会欢喜,继而对他刮目相看。 结果嘛?跟宋钟想的一样,这魏阉还真是想趁机敛财?也特别爱听维新这字眼?但是这王八蛋却光敛财?他不给办事啊! 笑话,那关内的官是你魏阉说封就封的?!你当自个是万岁还是九千九百岁? 这就等于指着张三的媳妇对王二麻子说:“还不赶紧把你婆娘带回去。” 能成? 船厅里,那是鸦雀无声。 十几个愿意咸于维新的官员们大眼看小眼,魏阉的无耻让他们无话可说,但均是从骨子里对魏阉这王八蛋破坏规则感到愤怒,可摄于在人屋檐下,愣是没人敢出声做那个出头鸟。 这茫茫大海,惹着了魏阉,叫他让人丢下海里喂鱼,也是冤枉。 “没有意见,那咱家就把事给你办了吧。” 那魏阉却不知道是真看不出众人的不满,还是真想把银子吞了不办事,竟然叫人拿了地图过来,另外还拿了一堆空白的官凭。 墨水一磨,当着众人的面就把宋钟的山东副将委任状给写了,完事后还装模作样的把自已提督亲军太监的大印给压了上去。 “呼,呼,呼...” 噘着嘴对着委任状吹了好几口气,确认墨干后,魏阉这才随手交给亲卫示意递给傻愣着的宋钟。 “年前去上任吧,” 说完,魏阉便不再理会宋钟,抬手:“下一个。” 下一个,又下一个,再下一个,最终十八张委任状。 有都司,有守备,有游击,有副将,还有兵备什么的。 大致价值有三万两。 “只要你们心中有朝廷,有咱家,愿意参与帝国的维新大业,咱家对你们就是放心的,也是寄予厚望的,将来也是要重用的。” 魏阉怕是嚣张惯了,浑然不提他这些委任状究竟有没有用,兵部那边过不过,地方那里又受不受,反正就好像他说了算似的。 众人拿着近乎废纸的委任状,集体沉默,几乎所有人都把肠子悔青了。早知道这魏阉如此不厚道,他们打死也不来啊! “行了,都下去吧,这船上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等回头靠了岸,你们就回去准备,届时皇军会送你们去上任的。” 写了这么多人名和官职,魏公公也有些累,挥了挥手,旁边亲卫立即喊了一声:“送客!” “.......” 众人无奈,只得耷拉着脑袋捧着那张花钱买来的废纸无精打彩出去,没走几步,其中有人忽的顿住,然后眼睛一亮:刚才魏公公说什么?皇军送咱们上任? 第三百零七章 维新的银子何处来 兹有开明维新人士“峰哥98”、“一梦”两位同志积极为帝国维新募捐,为公公大业效劳,从不计个人得失,可称仁杰,兹全国通报表扬。 公公同时正告全国同胞,凡积极捐输者,维新大业事成之后,必以官爵相授,谓:“狗富贵,勿相忘。” ......... 非常痛恨腐败的公公眼中最见不得有人买官卖官,这种行为不仅是败坏朝廷风气,而是从根本上挖朝廷的墙角! 所以,为了严肃官场风气,维护国家和人民利益,并提高帝国公务员的作风,公公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由他老人家自己独家经营官职买卖这一市场行为。 正所谓,既然无法根绝,那堵不如疏。 凡事,只要存在,并且长期存在,甚至心照不宣,人民群众视为理所当然之事,并且所有人都能接受,那就一定有存在的意义。 公公相信,在他老人家伟大精神和高瞻远瞩目光指引下,帝国官场混乱的、无序的、充斥大量内幕的、且阴暗的买卖风气必然会被公公的清流涤荡,从而能够可持续发展,为帝国的维新以及帝国的大发展注入全新的动力。 最重要的是,维新大业需要银子啊! 相较于京师的官职买卖,公公的收费还是比较合理的,并且更多的考虑到买官人的实际经济承受能力。 比如,刚才卖给宋钟的那个山东副将拢共才收了现银一千两,外加不到三百两的辽东特产,这价码贵吗? 不贵! 给杨嗣昌买一个员外郎都要三千两呢! 这说明什么? 说明帝国最黑暗的地方就是帝国的心脏! 要想将这黑暗从帝国心脏的上空扫荡,维新就是必然的。 没有人可以质疑公公的人品,他老人家当了十年帝国公务员了,还从来没有收钱不办事的? 管中窥豹! 单是从驸马爷冉兴让每年都能得到公公不低于一万两白银的捐助,就能看出公公的人品最起码值800分芝麻分,额度10万起步。 公公说话当然是算数的,宋钟等18名第一批吃螃蟹的“客户”们随后就得到了一份通知。 通知上清楚列明他们将于何日启程就任?护送他们就任新职的又是皇军的哪支部队。 通知背面则是这样一行文字——“不管你身处何方?提督魏公和大明皇军都是你强大的后盾。” 根据侍从室参谋们的粗略统计,如果将大明所有的武职官位拿来出售的话?最低也能为国库增收五百万两。如果将文职也拿出来公开发卖?则至少八百万两。 “卖官是一门学问,既要保持帝国公务员纯洁的为人民服务的风气?也要保证帝国行政体系的良好运转,更要保障人民的利益?所以?卖官绝不是人家拿银子来,咱们就给官的这种操作套路。” 公公当然不会被金银蒙蔽双眼,计划中他老人家还将对帝国律做出相应的改动,以符合当前帝国发展的实际情况。 官职经营这一业务也只能短期存在?这个短期建立在公公的大业何时能彻底完成。 因此?这是个过渡性的政策,也是个崽卖爷田不心疼的政策。 这从十八客户买去的尽是关内的官职,就能看出背后隐藏的深意。 只要这十八客户能够顺利上任,那么,在魏公公这里能够得到更好官职的消息必将很好的打动人心?使得更多的同志能够紧密团结在以魏公公为中心的皇明新领导集体周围。 表面上,是卖官。 实际上?却是一盘大棋。 等到天下人惊讶的发现,身边的官员尽是“阉选”?大事何愁不定。 稍事休息之后,公公又接见了两人。 这两人不是官?而是民?彻彻底底的民。 只是?这两个民不是普通的民,而是有钱的民。 一个是来自广东南海的富商之子马新贵,另一个是福建海商之子万小包。 马新贵,粗通文墨,早年也是个童生,可惜他志不在科举,而是做生意。广东那边与东南亚各地有生意来往的商人很多,所以马新贵少年的时候就与其父常往原大明旧港宣慰司所属地区贸易,并为此学习了当地人语言,后来还学了荷兰和佛郎机人的话。 这年头,通晓多国语言的可是了不得的人材,尤其对于大明的海商而言,这种人更是宝贝,因此这马新贵在广东那边混得很是风生水起,被广东的海商们尊称为新贵公子。 而那万小包家也是闽南土豪,其表兄就是在日本因为倒幕而入了魏公公法眼,现为大明皇帝亲军日本皇协军混成第二旅团长的颜思齐。 马新贵和万小包不辞千里之遥跑来辽东拜见伟大的皇军统帅魏公公,目的都是一样的。 他二人想请魏公公册封! 马新贵想求魏公公封其为马六甲的“甲必丹”,也就是生活在当地的汉人领袖。 他提出只要魏公公能够说服朝廷给予他马新贵正式的封诏,并派出皇军支持以他马家为首的广东海商势力对马六甲的荷兰人以及当地的柔佛国作战,那么他将向伟大的皇军统帅魏公公捐输白银三十万两,以助公公的维新大业! 万小包则是想说服魏公公发派大军攻打宿雾岛的佛郎机军队,并献上了由福建海商募人绘制的宿雾岛地图以及当地的佛郎机驻军情况。 当然,万小包同样也想使其背后的福建海商们霸占宿雾岛以及邻近地区(作者注:菲律宾)。 如果魏公公表态同意,福建海商愿意捐输五十万两,但前提是朝廷必须承认宿雾岛地区为福建海商的永远势力。 简而言之,就是将来这片地区的海贸利益要由福建海商们瓜分。 这二人得要求让魏公公兴趣大增,因为不久前他刚刚看过海军方面南进的计划方案。 在那份方案中,宿雾岛和马六甲可是联合舰队必须争夺的地区。 没想到,在皇军没有动手之前,广东和福建的海商们却是提前行动起来了。 “这样啊,” 魏公公端起茶杯,想了想,对那马新贵和万小包道:“要是朝廷封你们为东南亚各地的知府知州,甚至是巡抚布政,你们是不是可以多拿些钱给咱家?比如,一个知府十万两,一个巡抚五十万两?一个总督一百万两?” 说到这,公公呡了一口茶,又道:“你们要是有本事不靠朝廷打下一块大大的地方,裂土封王也不是不可以。” 第三百零八章 公公的鹤音 公公不是信口开河,如果马新贵和万小包身后代表的闽粤海商大豪真能够拉起队伍到海外开拓,和佛郎机、荷兰、英吉利等西洋人争夺海上权益,那么除了亲王不能封外,郡王完全是能拿出去的。 更准确的说,这就是分封制。 不以皇室血缘为基础的利益分封制,面向除大明皇帝以外的所有人等。 宗室可,官员可,军人可,商人可,农民可,强盗土匪亦可,哪怕你只是个龟客,但只要你做到了,同样也可以享受裂土封王的待遇。 当然,裂土的前提是非帝国本部。 海军方面制定南进计划时,曾做过一份帝国利益总图,其中便将帝国本部划定为核心区,沿帝国本部向外扩展千里之地为利益区,再远之则为缓冲区,余者为竞争区。 东南亚地区就属于利益区,也是海军方面必须争夺的地区。 虽然眼下魏公公无法全力支持南进,皇军的作战资源短时间内也无法增长扩大,但海军的计划以及东南亚地区对海上贸易的重要性,以及对未来世界格局的突出性,却是他老人家始终放在心上的。 那么,正如他老人家数年前在特区对海事进行调研和相关部署时,曾大力号召东南沿海士绅勇于下西洋的决定一样,初衷就是通过一定的军火甚至武装护送来保障海贸的安全,并扶持海商壮大,通过海贸巨利的刺激和利诱,潜移默化的培养一批敢于出去闯的种子! 如今,种子显然成长了。 马、万之流的背后,就是这颗种子的萌芽。 不必详细询问海军方面,公公相信,可能眼前的马新贵和万小包,亦或其他代表海商利益的人早就找过海军,甚至双方私底下对于占领东南亚地区以及战后的地盘利益归属有过谈判。 这和海军的成员多半都是东南地区出身有着很大的关联,人是个社会动物,海商们想要在海军中寻找代言人大概就跟人介绍人找关系一样容易轻松。 只不过,最终拍板决定此事是否可行的必须是他提督魏公公,因为,魏公公就是大本营,大本营就是军部,军部就是帝国的最高决策层。 没有最高决策层的同意,海军方面是不敢独走的。 其实,如马、万所请,就是公公前世英吉利海盗们的翻版。这些海盗们可是在全球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国家,而这些国家统属于英吉利利益圈。 如果公公同意,那么帝国同样也会迎来一波万众一心下西洋的盛景,地球的版图上也将同样出现一个又一个隶属于中华文明圈的国家。 价码,公公开出去了。 他要马新贵和万小包回去和他们身后的人好好商量,如果他们的眼光不够长远,胆子不够大,那么交个十万两公公保证给他们一个知府的委任书,百万两一个马来总督就能册给他们。 只不过,这些官职乃是流职,而非土职。具体的治理和驻军,以及海上利益的划分,海商们恐怕就不能如愿了。 但只要他们够胆大,那就又是另一派新气象了。 锅里的饭足够多,哪怕人同样多,大家都能吃得饱,起码不会饿死。 但如果只有小半锅饭,人数却不变,那除了饿死外就是自相残杀。 农民战争的本质。 打破这个本质,正如阮大铖以“钟声”化名在《皇明日报号外专刊》发表的那篇关于改纳粮为买粮的文章所阐述的观点——以海外之利养帝国之民。 海商们有钱,但他们没有权势,而官商结合自古以来就是有钱人改变阶层的唯一途径。 公公估计了下,不管那帮海商们究竟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来,可以预期明年皇军大发展和维新大业所需要的银子,至少海商们能够帮助解决一半。 胡里改过来禀报,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抵达觉华岛。 公公收回对未来的思考,现实,海军的问题很严重啊。 虽然海军在山海关背面派出了陆战兵,导致山海关和平开关,随后也在天津海域组织了演习,并派兵登陆控制了天津卫,还包围了天津锦衣卫指挥衙门,控制了运河。 但,海军做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军部就有一种对海军的质疑声,那就是海军那帮白痴为什么没有绑上尊皇讨奸的白带向京师开进!难道这帮白痴以为维新失败了,他们海军就能独存吗! 各种消息都在表明,在陆军第五师团大胆的抵近京师后,海军在天津那里可以说毫无作为的。 尤其,海军的思想动态让人很怀疑。 直到目前为止,魏公公还没有接到海军方面关于武装保卫皇帝的任何誓师书,并且,海军对于维新的大讨论也很消极。 “维新这个思想,海军本应要全方位学习,全方位落实,要好好认识,好好研究。但现在看来,海军之中的保守派还是很多的,他们原本应该是维新最重要,也是最积极的支持者,结果却变成了好像旁观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那种,这怎么行?” “这次去海军,就是要好好的整顿海军,让他们知道皇军海陆一体会的重要性,让他们知道维新对于皇军的重要性远比帝国更重要!...不然,我们的海军就会走向反面!” “维新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开大会讲,开小会讲,直到海军的官兵们有一条比较清醒的思想路线,如此,上下通彻,海军才能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和胡里改简短说了几句觉华岛之行的重要性后,船上的侍从来报觉华岛马上到了。 胡里改忙给公公套上代表最高统帅披风,公公同时也戴上了白手套,在胡里改等人的簇拥下来到船头。 视线之中觉华岛一眼在目,远看无数旌旗正在招展,码头那里列队欢迎的海军官兵密密麻麻。而海面上,上百艘军舰同时吹号,各式礼炮向天三发,代表海军将士对最高统帅到来的欢迎。 “魏公公来了!” 随着东亚号的缓缓驶近,一直等待的海军将士们立即开始整理自已的着装,副参谋长官侯安之右手一挥,一支由三百人组成的乐队便开始吹奏海军的军歌《万众一心下西洋》。 按照事先和公公侍从室的对接,这个时候伟大的统帅就当从甲板上走向他最忠心的海军将士们。 可最高统帅的身影却没有在甲板上出现,而是依旧坚定的站在船头看着下面得海军官兵们。 两只丹顶鹤从船头一跃而起,向着九空展翅飞去。 “海军,不够忠诚!” 公公的鹤音在大铁皮的帮助下加倍音量的在海军官兵耳畔回荡。 第三百零九章 海军姓朱还是姓魏 “海军怎么会不够忠诚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主公大人对海军可以如此怀疑呢!” 作为带舰投奔皇军的原江户政权水师将领,南云次郎相较同期海军将领资历可以说是差得很多,但深爱华夏文化的南云,在对最高统帅思想的领悟上又超越了同期很多将领。 并且,南云是一个坚定的日本融中说的支持者,他的老师正是担任幕府政权首席儒官的日本大儒林罗山,而正是因为林罗山率领的日本儒学观察团对皇军的考察之后,才有了江户城的人心大波动,最终导致江户开城而降,成为日本儒学界贯彻融中思想的典范。 在老师林罗山的劝说下,南云率所部13条战船主动起义,成为海军方面第一个主动投靠的幕府将领。 南云有个汉名,叫赵辅国,意辅助国家。 “南云君,我早说过,随着帝国本部的大事件,海军的消极态度必然会引发最高决策者的震怒,现在看来,当局已经知道海军中某些家伙的不可靠了。”小栗平在说这话的同时,可是直盯着海军“三人委员会”的。 “看,我说的对吧,有人要倒霉了!” 王大力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实际上作为最早投靠魏公公的海军将领,并且曾经担任过舰队总兵官的他,对于后来居上的施德政和沈有容等浙闽系的将领那是十分的看不惯,并且十分的失落,哪怕他是仅次于三人的第一机动舰队司令长官。 当初,在魏公公决心跨海收复台湾组建真正的联合舰队时,王大力就对魏公公拟让出联合舰队指挥权的举动十分反对,并屡次进言,认为施德政、沈有容等都是东南水师的老底子,这些人在官场上涉足很深,指望他们完全听命于内廷出身的魏公公并不是一件稳妥的事。 “公公,反正末将就是那么一句话,关键时候,还是老底子信得过啊!” 一语成谶! 关键时候,海军果然对维新的力度不够。 如果是他王大力负责联合舰队,他一定会动员所有的陆战兵向京师挺进,配合陆军完成对京师的总包围,甚至总攻击。 这就是利益决定屁股。 “阁下的判断真是明智啊,或许,我们将会迎来新的指挥官!”有马直纯很是敬佩王司令官阁下的预断。 海军不够忠诚,已经宣告了海军高层的无能和不可靠,那么,接下来海军高层必然会有大动作。 如此,第一机动舰队司令官阁下很有可能会跃居联合舰队第一人! “诸位,请不要喧哗,身为帝国军人的我们,必须保持对最高统帅最崇高的敬意!” 作战指挥官川岛一速听着周边同僚们的震惊和窃语声,十分不满的喝了一句,然后再次将身子重重躬下,竖耳细听最高统帅鹤音的放送。 “安静!”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也是面目无情的抬手制止了身后的议论声,他没有抬头试图和东亚号上的最高统帅目对,而是笔直的双腿并拢,一动不动的微垂身姿。 身边的沈有容和侯安之对视一眼,同样选择沉默。 他们无法选择出声,因为在听说陆军要以武力的方式寻求帝国的维新后,作为海军的最高指挥层,三人都一致反对陆军激进的做法,认为这样会有损国家的元气,故而他们对参与维新的热情并不高,并且开始有意的打压海军内部同样正在高涨的维新呼声。 派出少部分兵力象征性的参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要保持皇军,尤其是海军的实力,是三人的共识。 当然,他们也有自已的主张,那就是在军部的统制下,不使用武力,而通过自上而下的合法途径,进行平稳缓进的国家改革。 但是,事情的不断发展让他们的主张看上去有些苍白,因为事件的源泉针对的是皇军的提督太监魏公公,而魏公公又是缔造皇军之人,如果他被打倒,皇帝亲军以及已经成为亚州最庞大舰队的联合舰队能不能再继续存在,已经成为一个让人思考的问题。 这便有了海军如今十分矛盾的做法。 一方面,海军派出了陆战兵控制了天津卫,另一方面却又在天津按兵不动。哪怕陆军方面不断的有人前来海军,示意海军的手脚可以再放大一些,使得事件扩大,这样能为最高统帅和皇军争取最大的利益。 但,海军依旧没有行动,直到大本营发来措辞严厉的通知,伟大的最高统帅将亲自前往海军检阅部队。 通知背后蕴含的深意,施德政三人不可能不知道,然而正如王大力当年对魏公公所言,这三位的出身让他们实在是做不出孤掷一注的举动。 直白点,三人不想造反。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不管陆军那边使用了什么样的口号,兵进京师的举动都和造反没有区别。 海军可以适当的展示皇军的力量,向京城表明他们的态度,但绝不愿给朝廷留下谋逆的印象。 东亚号座船上,最高统帅的鹤音依旧在放送着。 “忠诚,是帝国军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唯有忠诚牢不可破,皇军才能一往无前!然而,海军不够忠诚,这让我感到非常的忧虑和失望。 据我所知,海军动辄把自已大肆吹嘘为帝国的中流砥柱,认为陆军无法和海军相提并论,甚至对陆军有错误的攻击,但事实上足够忠诚的却是陆军,而海军只是声音大,在行动上却让我始终无法见到你们的忠诚,并且,海军现在所做所为正将皇军拖入灾难!” 最高统帅的声音充满愤怒,看得出,最高统帅对海军的忠诚真的极度怀疑。 “那么,告诉我,我的海军将士们还值不值得信任,我的海军将士们还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领导!” 最高统帅大手一扬,缓缓扫视着码头上一片白色军服的海军官兵们。 “忠诚!” 第一机动舰队司令官王大力率先回应最高统帅,高高的举起了右臂。 “忠诚!” 海军的将领们和官兵们向着最高统帅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忠诚!”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施德政和参谋长官沈有容在些许迟疑之后,同时给出了表态。 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他们反对造反,但却无法公然反对魏公公。 “很好,你们的忠诚让我看到了信心,也让我看到了希望!那么,我要求你们当中的每一位都能秉承我的心志,致力于帝国的完全崛起以及亚州的共荣! “我同时要求海军必须无条件、全面的参与帝国维新得大业之中,更要求在维新成功之后,海军能够开拓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 “那么,海军能够做到吗?如果做不到,我将扬帆掉头,从此海军不再是皇军的一员,你们也不再是我之最忠诚,可以信任的部下!” 鹤音的措辞不容商量,也坚定无比。 第三百一十章 帝国兴盛全在今朝 南苑,深夜,第五师团第八步兵联队弹药库。 “阁下,这不合制度!” 看守弹药库的中队长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他们是本联队的熊本大队长和师团作战参谋渡边太郎。 “中队长,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风起了!” 渡边轻轻的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这幅无脚镜框且是折叠式的眼镜可是京里最好的镜铺发售,使用时要用丝丝套在耳朵上。售价不菲,一幅这样的眼镜就要了渡边三个月的饷银。 “风起了?” 中队长愣了一下,又看向熊本大队长。 “是的,风起了。” 熊本低沉的声音蕴含着极大的坚毅。 “那...” 几个呼吸之后,中队长侧身退到一边,命令他的部下立即打开弹药库。 “是!” 百多名看守弹药库的士兵们马上行动起来,很快,一箱箱从江南运过来的药子就被搬到了熊本大队长带来的十几辆马车上。 “准备出发!” 熊本摘下了手套,转身看向中队长,“替我问侯你的兄长!” “好的!” 中队长点了点头,不无遗憾的看了眼远处的京师,然后斜举起右臂:“忠诚!” “忠诚!” 熊本和渡边回礼之后不约而同的朝中队长伸出右手,三人紧紧握在一起。 “告诉你的兄长,如果我们失败了,第一军的荣耀就将由他们来继承!” 说完,熊本掉头跳上马车,渡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紧随其后也跳上马车。驾车的士兵抽动了鞭子,马车在夜色中越行越远。 “终于扩大了,诸君,帝国兴盛全在你们了!” 中队长向着远方深深的鞠了一躬。 .......... 第12步兵联队,3000名士兵肩挎着燧发火铳如风雪中的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屹立在营房之中。 “立正!” 随着军官的命令,士兵们整齐如一的发出“叭”的并脚声。 第12步兵联队的联队长杨一科在昏暗的灯光下出现在士兵面前,他并没有立即发表动员命令,而是从第一排士兵一直走到最后一排,然后再次走回。 “奉旨!” 杨一科的声音很是洪亮,“奉陛下旨意,亲军全力讨奸,现在我下令第12步兵联队立即行动,为帝国的维新大业向京城进发!” “是!” 3000名士兵发出轰然响应声。 杨一科缓缓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他迟疑了下,但还是大声说了出来:“记住,你们是亲军,不是叛军,所以没有命令绝不能开枪,但...如果对方首先攻击,你们可以还击!” “向右转!” “向左转!” “......” 军官的命令声中,第12步兵联队的士兵们秩序井然的一队队开出营门,踏着整齐的脚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身后,只有那空无一人的营房。 ......... “朝廷腐败无能,陛下被贼子架空,你们不想自已被混蛋的朝廷裁撤,回去做一个连土地也没有的农夫吧!” 第13步兵联队第25大队。 “如果不改变帝国的现状,你们种出来的大米恐怕你们都吃不到!” “国家必须富强,军队必须强大,人民必须有美好的生活!” “而这一切,必须由我们皇军将士去争取,去完成,这是我们的使命!” 大队长李海涨红着脸看着他的部下们。 “阁下,时辰到了!” “行动吧!” 李海的右手猛的向下,“我们的目标是五军都督府!” ........ 第26大队。 “大家听我说!陛下绝不希望皇军受到任何委屈,是他身边的特权大臣对他隐瞒皇军的现状,隐瞒真实的事实,导致我们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现在,陛下已经知晓了事实,陛下诏令我等进京讨奸!” “全体都有!” “攻击目标,兵部!”. ....... “攻击目标户部!” “攻击目标顺天府!” “攻击目标礼部!” “攻击目标内阁!” 南苑的无数营房中,第五师团的官兵们一个接一个的从营中开出,向着黑暗的京师方向进发。 不远处的勇士营和腾骧四卫们被友军的动静惊动,他们的军官先是困惑的看着,随后神情开始凝重。 “皇军动了!” 勇士营的坐营官汪庆铭心跳的很厉害,但监军太监宋公公却平淡的多,他只是“噢”了一声,然后让汪庆铭回去接着睡。 “公公,我们继续中立?”汪庆铭不安道。 “等天亮吧。” 宋公公年纪大了,半夜里被吵醒还乏着呢。 ........ “阁下,这里是我们部队需要解决的名单!” 刘兴义从参谋手中拿过一份写了十个名字的名单,上面有杨涟、左光斗、房可壮等。每个人名的后面都写着他们的住处。 “这些是什么人?” 随其兄反正的刘兴义对名单上的人一无所知,且毫无印象。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都是非国民,是对皇军有极大威胁的!”参谋的回答很简单。 “知道了,进城之后挨名单搜捕,一个也不放过!”刘兴义将名单又交给参谋,不忘补充一句,“如果这些人拒捕,可以就地击毙。” 说完,刘兴义面朝所部800余官兵,大声喝道:“相信我,跟着来吧!” ....... 第五师团直属大队。 “队长,行动了吗?口号是什么?” 副大队长钱远志一等大队长阿思通回来,就迫不及待的上前。 跟随刘兴祚反正的女真人阿思通拍了拍自已副手的肩膀,嘿嘿一声:“行动,口号,尊皇讨奸!” 钱远志瞬间只觉热血沸腾:“那我们的目标是?” “东宫!” 阿思通的脸在火光下很是狰狞。 “太子?!” 钱远志滞了一下,但旋即向着早已整装待发的部队挥动了右手:“出发!” ......... “图穷匕现,这一天早应该来到了!” 望着四面八方都在同时朝一个方向开进的第五师团官兵们,宋献策很有指点江山的冲动。 “作为帝国的军人,是时候参见我们伟大的陛下了!” 安国寺师团长翻身跨上自已得座骑,远处的帝国心脏让他无限向往。 .......... “踏踏踏!” 天亮前京师各门通向远方的青石官道上几乎同时出现了一条又一条整齐行军的队列。 第三百一十一章 奉旨诛奸 帝国的任何一座城池每日所需的蔬菜肉食以及大量日用品都是从城外运送进来,京师也不例外,并且数量是惊人的,因为帝国的心脏住着上百万人口。 每天丑时,也就是深夜的时候,那些为生计忙碌的商贩就早早的起了床,为的就是能够在进城的时候少排一会队,从而能让自已的货物早一点卖出。可不管商贩们起多早,等他们到路上的时候已经是车水马龙了。 然而九月初六这一天,那些推着三轮车或者赶着自家大车、挑着担子的小贩们却惊讶的发现,本应该人车拥挤的官道上却没有一辆车。 有的只是一支长长的队伍。 他们打着绣有“尊皇讨奸”字样的大旗,穿着灰红相间色的军装,戴着狗皮帽子,肩扛着一杆杆长长的火铳,小腿肚上还用白带子绑着。 这支队伍中每百人左右就会有两名额头系着白布条的军官,在这些军官的带领下,队伍很是肃然的向京师前进,一点声音都没有。 道路两侧都是那些被要求缓行的商贩们,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一些对时局较为关心的人立时想到了前些日子从关外过来的那支皇帝亲军,再看这皇军前进的方向,有些人便猜出今晚要出大事了。 “亲军这是要...维新了吗?”一个经常看《皇明日报》的菜贩小声的问身边的人。最近那报纸上有关维新的报道很多,以致维新这两个字贩夫走卒们都耳熟能详。 “嘘!” 同伴示意他不要说话,不管亲军要干什么,他们老百姓最好是什么都不要管,也什么都不要问。 .......... 熊本大队的目标是广渠门,那里驻守的是京营的神机营。 熊本不清楚为何上面要他们从广渠门入城,却又不给予任何炮火支持,只要他们大胆的向城内进军。 “渡边君,城中的守军真的会响应我们的行动吗?” 对于守军是否开门,熊本还是很怀疑的,如果守军不像上面所说那般,那他的部队一定会受到攻击。如此一来,部队不但会有伤亡,也会导致他们不能如期攻击目标。 “如果情报有误,那些负责的家伙们必须切腹。”熊本嘟囔了一句。 “阁下,请大胆的开进吧!” 渡边推了推眼镜?看了眼前后长长的行军队伍?突然走到一旁大声说道:“诸位,请不要压抑你们的心情?我看?不如让我们为维新大业高歌一曲吧!” 紧接着,渡边的歌声便响起了:“革新机会现已到?夜起暴风扫皇明!...” “功名不过梦中迹,唯有精诚永不销...” 嘹亮的第五师团战歌很快响彻官道?那动人且有激情的歌声甚至让路边的不少商贩都受到感染。 “你们是要进城诛杀国贼吗!” 一个卖烧饼的小贩大胆的问从身前走过的亲军将士?最近报纸上不停的说朝中的东林党是国贼,小贩觉得这个说法没错。因为他家的地就被东林党大头巾李三才在世时和个太监合起伙来强征了,这东林党要不是奸贼,能干这种欺负百姓的事么。 “是的?我们要去诛杀国贼?武装维新!”亲军将士们肯定的回答了这个小贩。 “那就收下吧,填饱肚子,代我也杀一个国贼吧!”小贩激动的捧着手中的烧饼冲向队伍,这一刻,他只觉得这支皇军才是自家的队伍。 “老乡?我们皇军是不能拿百姓东西的!” 带队的军官谢过了好心的小贩,哪怕小贩再三要将烧饼送给他们。无奈?小贩只好将烧饼又放回担中。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啊!” 小贩喃喃两句?突然又觉得自已必须要做点什么,于是他又冲到前方的队伍?向着那位不肯收他烧饼的军官喝道:“我给你们带路?我知道东林大头巾们住在哪里!” 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了带路党?虽然他们当中可能有一大半人不知道维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们知道眼前的这支要开往京城的军队是刚刚在关外平定了建奴的大功臣。 自古以来,功臣是不会错的,错的就是那些朝中的国贼! “下雪了,下雪了!” 人群突然惊讶的发现,没有一点风的天空突然降下了雪花。 九月的雪,于京师而言并不奇怪,因为这几年越来越冷了。 降雪,又似乎征兆着今夜的京师将会逆天。 ........ “才九月初六就下雪了?” 广渠门上一排灯笼下,几个值守的神机营官兵抱着火铳团在角落里,稀奇的看着天空的飘雪。 “这雪看样子下不大,又没风,没事...我去上个茅厕。”一个老兵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从兜里摸出半张《皇明日报》便急匆匆的去了城墙下的茅厕。 这年头惜纸,尤其是带字的纸,可当兵的谁管这个,只要能把屁股擦好管你是什么纸。 美中不足的是,这报纸擦完后屁股上会有字。 一阵方便浑身舒服后的老兵系好裤腰带,顺手将没用完的小半张又叠起放进兜中后便走出茅厕,深更半夜的守城墙可是个遭罪的事,他想跑伙房弄点吃的给弟兄们暖暖肚子,耳畔城外却有奇怪的歌声传来。 “什么人!” 城墙上的神机营官兵纷纷从垛口向外张望,可远处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方见远处有一条火龙正在向城门靠近。从火龙的长度判断,来者不下千人。 那条火龙越来越近,渐渐的城墙上的守军看到了那面绣有“尊皇讨奸”字样的大旗。 “是亲军!” “他们想干什么!” “快去禀报将军!” “......” 城上一阵骚动,守军纷纷将火铳对准城外。深更半夜,亲军明火执杖逼近京城,肯定没什么好事。 “站住!” 有军官大声喝止还在往城墙靠近得亲军,城下的亲军止住了,但却没有做出攻击队形,而依旧是行军队列。 一个军官大声向城上喊道:“我们是大明皇帝亲军,奉陛下旨意入城诛奸,请京营弟兄们开城!” 这句喊话让城上又是嗡嗡一片,士兵们或震惊或疑惑,正在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时,一个军官下了命令:“打开城门!” 第三百一十二章 魏公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下雪了,” 秦祥林给对面的郭复递了一根烟,然后长长的吐了口烟圈。 “公公也抽烟?” 郭复看着桌上那根用纸包着的烟,觉得十分稀奇,又觉十分眼熟,但一时记不起在哪见过这种烟。 “咱家以前不抽烟,后来见多了死人,咱家就抽了,抽得还很猛,”说话间,秦祥林咳了几声,他现在几乎一天三包。 “公公打过仗?” 郭复喝了口热茶,拿起那根烟,学着秦祥林的样子对着油灯点上,“叭叭”抽了两口,别说,这烟比京里流行的旱烟要好抽的多,入口不呛人。 中华? 郭复注意到烟屁股上面印了两个小字,还有一行他看不懂的佛郎机文。 “咱家当然打过仗,而且还亲手杀过人,不过,那些都是该死的人,”秦祥林轻敲桌子,有些皱纹的脸上满是对过去的回忆。 郭复被他的样子弄得很是糊涂,难道这秦公公把自己叫来就是想告诉自已他杀过人? “你是不是很好奇咱家为何深夜把你叫来?” 秦祥林笑了笑,“你知道么?维新开始了。” “什么维新?”郭复张大嘴巴,不明所以。 秦祥林又笑了:“你看,连你这个神机营中军都不知道,说明你们输了,我们赢了。” “公公,你这是?”郭复听的越发是一头雾水,什么赢了输了的,秦公公这是吃错药了么。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你知道不知道都没有区别了,” 秦祥林一脸自豪的看着郭复,“不过你要知道一件事,嗯?就是我们的魏公公是伟大的?我们的皇军也是无敌的!” 嗯?! 郭复一下惊醒,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警惕的看着面前的秦祥林?同时右手按在了佩刀上。 “魏公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盘棋下了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将军了。”秦祥林却丝毫没有害怕想要拔刀的郭复,反而无比镇定。 郭复心里越发紧张?他忽的面色急变?意识到什么,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中军大人要去哪里?”秦祥林却叫住了他。 “公公应该知道末将要去哪里。”郭复闷声道。 “中军大人可以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大事已定。维新一旦成功?帝国将迎来真正辉煌的大时代?你懂吗?噢,是了,中军大人见不到那一天了。” 香烟在秦祥林的双指中间燃烧着,烟雾让这位监枪内臣看起来好像寺庙中的佛像一般,就差周遭发出耀眼的光芒。 “公公的意思?末将不明白,但末将军务在身?恕末将无礼了!”郭复心知不妙,今夜一定有大事发生?他必须马上赶到城门。 但,他只走了两步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茶?有毒...” 郭复心如刀绞?怨恨的看着缓缓站起走向自已的秦祥林。 “维新誓必流血?中军大人能成为为维新流血的第一人,于九泉之下也当是骄傲的。” 秦祥林蹲了下来,看着已然不治的郭复轻声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就不收咱家的银子呢?收下了,不是什么事就没有了吗?” “阉贼...你不得...不得好死...”郭复的脸已经铁青了,是愤怒,也是毒药。 “你放心,你死了之后,你的家人皇军会照顾的。” 秦祥林又叹了一声,站起来表情却变得十分的激动,“你知道吗,京师之中有我们很多同志,他们都在等着这一天!咱家还有很多事想告诉你,可你听不到了,” 郭复真的听不到了,因为他断了气。 “明日寻个不错的地方好生安葬郭中军。” “是,公公!” 门外几个刀斧手低声应了。 “走,我们去迎接大时代的到来吧!” 秦祥林来到了城门,那里,有两帮军官正在对峙。 城门洞中,十几名士兵不知所摸的站在城门边,显然他们是准备抬开城门上厚重的门栓的,但却被人阻止了。 “秦公公来了,你们这帮私通叛军的人等着掉脑袋吧!”阻止开门的把牌官看到监军到来,一下子有了依仗。 “你们在干什么?” 秦公公来了,先是看了眼要开门的军官们,再是看向把牌官他们。 “公公来得正好,这帮人私通叛军,竟然想要开门放叛军入城!”把牌官怒不可遏道。 “你们是要造反吗!” 秦公公也是大怒,但让把牌官不明白的是,为何公公这话是冲他们的。 把牌官连忙解释:“公公,是他们要开门!” “咱家说的就是你们,” 秦公公微哼一声,十分不快的道:“为什么你们还不开门!” “啊?” 把牌官和身后的几个军官都愣住了。 “公公,外面的可是叛军!”把牌官正想着监军公公是不是糊涂了,但很快他发现他似乎做错了什么。 跟随秦公公一起来的中军标兵们竟然将他们围了起来。 “亲军奉旨入城,你们这帮人是要抗旨吗!” 秦公公浑身上下竟散发着一股让人胆颤的杀气,这杀气没有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是绝对不会有的。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太监身上竟然有这么的杀气! 恐怖如斯! 这杀气源于京都不祥事件,源于京都外的几座万人大坑。 秦祥林,内臣入主京都第一人。 “开门,开门!” 在军官们的喝令声中,城门洞中的士兵们反应过来,众人一起合力将门栓抬起。 伴随着“吱吱”的沉重开门声,黑暗的城门洞中顿时被外面的火把之光照亮。 “前进!” 城门打开的那刻,熊本彻底松了一口气,然后按住心头的激动,发出了进城的命令。 听到命令的维新将士们,迅速将竖放的火铳再次背在肩上,然后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帝国的心脏进发。 神机营的官兵们或站在城头、或列于城门两侧,既困惑又羡慕的看着鱼贯而入的亲军。 当然,除了那些被控制起来的人。 在经过秦公公身边时,渡边停了下来,向着对方深深的鞠了一躬,大声说道:“学生永不忘老师教诲!” “去吧,完成你的使命,这里有老师!” 秦祥林抬了抬手,冷风中得他面庞无比潮红。 大时代,崭新的大时代,终于由他亲眼见证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财阀 西便门柳条巷住着一位大人物,此人就是任谏官九年,被当今陛下称为“此人敢尽言,任怨”,并将其名题于屏间的楚党首领官应震。 当年力主诸党大联盟,并一举狙击东林李三才入阁后,官应震其实便有了致仕之心,因为他年过五旬,只是屡次辞官都不为陛下允,这才留任至今。 近来,因陛下病重,东宫问政加上亲军逼城缘故,官应震便称病不出。一来是怕东宫疑他这个楚党首领,毕竟东宫背后是东林,而在东林眼中他楚党可是万恶不赦的奸党。 二来,则是他楚党当年和亲军提督太监魏良臣有瓜葛之事不知怎的被人查出,加上楚党方面不知亲军此次“逼城”到底是否为颠覆国本,官应震便想避嫌,以免那亲军入城之后国本真的颠覆,天下人以为他楚党在其中出了力。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晚间的时候,官应震府上就来了客人,却是那去年才中进士的行人阮大铖。 阮大铖一来就道明来意,说是其受亲军提督太监魏良臣公公所托,特来和楚党首领商议维新之后的朝局。 阮大铖此言近乎挑明城外亲军将入城,这让官应震震惊之余却又感到是必然之事,如兵马不入城,谈何维新。 只是,这位楚党首领沉默之后,却说了一句:“朝政之事可问东宫。”意无论亲军维新与否,国本都不可动,楚党也绝不支持任何颠覆国本的行为。 阮大铖又近一步道:“东宫是要问的,但楚党也须有立场。” “楚党立场一贯。” 官应震含糊不清,但态度却是坚绝。 阮大铖知无法逼这楚党首领做进一步保证,但只要楚党不反对维新就可,当下便告辞。 ......... 相隔十几里外的二条胡同的张诚私宅,同样也来了说客,却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李永贞。 “维新之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今之势?也非魏公公不欲举事而能定之。” 李永贞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要看面前这位秉笔大珰如何决择了。 “咱家老了?见不得动荡?也经不住动荡了...突然发生什么事件的时候,咱家嘛...咱家不会说什么。” 说完?张诚拿起茶碗,这是送客的意思。 李永贞却是心中有数了?从张诚那里出来后?他却没有回去,而是让番子驾车前往恭子厂的定国公府。 定国公也是中山王徐达一系,但于南京的魏公国府不一样,定国公一系当年是支持成祖靖难的。 如今的定国公是中山王的十世孙徐希?也是上一任定国公徐文壁之孙?万历三十年袭的爵。 李永贞之所以前来拜访徐希,一是因为定国公府在本朝很受陛下器重,一直掌着后军都督事。 二是因为定国公府也是目前为止京师勋臣,唯一没有对朝局发表过任何看法的勋臣。 具体来说,就是徐希没有明确表示过“拥郑”还是“反郑”。 “拥郑”一派?自不劳李永贞再挨家拜访,“反郑”一派同样如此?但这个态度不明的定国公府却须李永贞特地来一趟。 三大国公,如果能有两个国公支持“维新”?维新的筹码和份量无疑也会增加。 身为定国公,李永贞的出身以及现在替何人办事?徐希肯定了解过。因而?对于这位东厂大档头的来访?徐公爷不须他开口就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只是,老奸巨猾的徐公爷并没有给李永贞开口说明来意的机会,而是抢在他开口前就说道:“老夫不管你想说什么,老夫都不想听。老夫唯一想跟你说的是,老夫这个国公府不想惹任何麻烦,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这番话堵得李永贞心中早想好的说辞是一句说不出,也一下领教了姜还是老得辣道理,但李永贞并没有就此告辞,而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咱家也不与国公多说什么,不过亲军入城之后需要一些军费,不然亲军无饷恐酿事端。” “入城?” 徐希眼皮一跳,一脸凝重的看着李永贞。后者很是淡定,也很是自信的望着他。 半响,徐希级缓开口,却是哭穷起来,说莫看他是个国公,但国公府也穷。李永贞就这么听着,也不说话。 两人在做着心理较量。 最后,可能是受到亲军入城的影响,徐希态度松缓,方才问了句:“要多少?” “十万两。” 李永贞开出一个数,徐希眉头立时皱起。 “如果没有这么多的话,八万两也可以。”李永贞说着示意身后的番子将早已备好的东西放在徐希身边的桌上。 “什么?” 徐公爷好奇的看去,却发现是一张早已写好的横幅,上书八字——“尊皇讨奸,匹夫有责”。 “这?” 徐公爷心里想说的是这几个字就敲我八万两,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如果没有这,公爷这府上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李永贞饶有深意的望着面眼的定国公。 徐希沉吟半响,他知道这个代表魏阉的李太监是在变相威胁他,但是想到那城外的虎狼之兵,国公爷还是屈服了。 “八万两太多了,老夫府上一时凑不起,不若五万两,老夫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上。” 徐公爷一脸为难样。 好在,对方却没有再逼迫,而是爽快的同意了,然后坐下喝了会茶,拿着定国公夫人凑上的五万两银票消失在夜色中。 “老爷,真维新了,咱们不会再被当奸臣讨了吧?” 定国公夫人还是很爱学习的,并很关心京师动态的,最近几期的《皇明日报》是期期不落。 “应当不会了,我们又不是不可一世的特权财阀。” 徐公爷挼了挼长须,五万两换几个字,他老人家实在是心疼。然后吩咐下去大门紧闭,天塌下来也不准开门。 “老爷,那这?” 国公夫人拿着尊皇讨奸的横幅不知道是要挂还是不挂。 ........ 刚刚从广渠门进入京师的中队长望着已被白雪覆盖一层的京师,以及静悄悄的大街,很是愤怒道:“为什么我们都维新了,人民却不出来给公公捐输呢!”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又要夺门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在京师有宅子,但每年只住一两个月,其余时间大多在天津。 历来锦衣卫指挥使都是在天津那边办公,很少有常在京师的。而京师这边的锦衣卫要害衙门只北镇抚司,历来诏狱也是入得其中。 皇帝有什么紧急重要的事情一般也是交给北镇抚使办理,所以名义上北镇隶归天津的锦衣卫衙门,但实际却是个独立机构,某些时候北镇抚使的权势比锦衣卫都督还要权重。 现任北镇抚使刘侨就是骆思恭的表弟,然而让骆大都督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个表弟竟然敢不将他这个都指挥使放在眼里,这导致骆都督空挂着锦衣卫大都督的衔头,但却硬是调不动北镇的人马。 想到刘侨方才与他说的那些,轿中的骆思恭是越发的生气。他这个表弟不听他的就算了,还劝他向宫中上辞呈,说眼下京中暗流涌动,谁也不知局势往何处发展,所以明哲保身要紧。 骆思恭当然不可能上辞呈,他也知道刘侨与他说的这番话肯定是替别人说的,原因无外乎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虽然指不动北镇抚司,但还是能指得动宫中的大汉将军和侍卫们的。 那些人想让他滚蛋,分明就是冲着宫禁去的。而这个时候,宫中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说起来,自已现在也算是有家不能回,天津的衙门已被魏阉的人马围死,天津那边的锦衣卫系统完全被瘫痪,如今也只能在恭子厂的府邸指挥全局了。 京师城防这一块英国公已经着手,骆思恭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现在就盯着宫中就行。就在昨天,他将从天津带来的两百多锦衣卫部署在了东宫,并将这些人的指挥权转交给了东宫管事太监王安,为的就是防止京中再有有心人煽动轰闯东宫。 此举,受到了太子的肯定。 只要城外的魏阉兵马进不了城,再拖几天,山东和河南兵一到,便也无须如此担心了。 正想着,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骆思恭有些不快的问外面:“为何不走了?” 护卫称道:“大人,前面有人拦路!” “什么人?” 骆思恭从轿窗探头朝前看去,却是几个不认识的人。正要叫手下喝令前面的人让路,那几人中却走出一人缓缓上前。 那几人来路不明,又公然于街上横阻,骆思恭的护卫自是上前截住,警惕的打量着对方。 “在下东厂杨寰!”向前的那人朝骆思恭的轿子一抱拳,直报家门。 “东厂的人?” 骆思恭眉头微皱,叫人问那杨寰所为何事。 不想那杨寰竟是当众道:“锦衣卫对陛下不忠诚,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骆大人,是否应该向陛下提出辞呈呢!” 这话让骆思恭大怒,掀起轿帘喝斥道:“你什么身份,胆敢以这种口气与本官说话!” 话音未落,却见那杨寰突然摸出一把短铳指向自已,然后竟是不须点火就响了起来。 “砰”的一声,骆思恭前胸一下被火铳打中,疼的闷哼一声。 “保护大人!” “刺客!” “抓住他们!” “......” 骆思恭的护卫惊声怒喝起来,纷纷拔刀冲上前来,但听铳声连连,不止前面那几人,后方也出现十数人,俱是手执短铳,不由分说便射。 “砰砰”铳声中,骆思恭的十几名护卫连同轿夫都被打中,或当场毙命,或中铳未死在地上哀嚎。 骆思恭虽被杨寰打中一铳,但却没有打在要害,他忍住巨痛翻身从轿中下来,铳声大作中跌跌撞撞向右前方跑去。 那杨寰却是根本不给这位锦衣卫大都督逃生的机会,转手拔刀猛冲过去,撵上不住流血的骆思恭就在其背上狠狠一刀。 未几,骆思恭便毙命,扑倒在地。 “莫留活口!” 杨寰凶光四射,其部下闻言立时给那未死的锦衣卫补刀。 骆思恭死时怒目圆睁,目光中既有愤怒又有难以置信,可能是直到咽气时也想不到京师重地,竟然有人会行刺他这位叫天下人色变的厂卫大头目。 许是觉得堂堂锦衣卫大都督就这样暴死街头太难看,杨寰摘下自已的帽子盖在他的脸上,虽然所属阵营不同,但出于对朝廷的尊重,他还是要给这位大都督一份体面。 “撤!” 随着杨寰一声令下,刺杀小组立时又分三路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铳声大作时,附近人家自是听到,但百姓哪知发生何事。等到巡城的兵马司官兵赶到时,只见一地的死尸。待发现死者中竟有锦衣卫都指挥使,那兵马司的官兵们无一不是目瞪口呆,继而赶紧飞奔衙门,要给上司报讯。 锦衣卫大都督被刺,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事情又出在东城兵马司地头,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呐! 然半道上,却听前方广渠门方向有急促脚步声传来,继而就见街头正有一大队人向着这边奔跑过来。 深更半夜的京营那帮人搞什么?莫不是也知道了锦衣卫的事? 兵马司的人只以为来的是京营的兵,可等那些兵跑到近前才发现他们穿的军服并不是京营。 正急速向城中挺进的熊本大队官兵发现对面有一帮士兵,官兵们立即举起火铳,这个举动让那几个准备回去报讯的兵马司士卒吓了一跳,赶紧摇手叫道:“不要放铳,我们是巡街的!” “不要开火!” 渡边参谋示意前面的士兵不要放铳,跑到那几个兵马司士卒面前拿手一指,喝道:“你们滴,带路,东宫滴,快快滴!” “啊?” “东宫?...” 几个兵马司的士兵叫渡边的话听的愣了。 “不动,就地阵法滴!” 渡边恶狠狠的拔出指挥刀,这一下几个兵马司的人反应过来了,哪里有半点犹豫便朝远处皇城方向一指,哆嗦着前面带路。 “全体都有,目标东宫!” 很快,千余名亲军将士便沿着大街快速的向皇城挺进。 街上的动静让沿街两侧的商铺和百姓们都纷纷点灯一探究竟,等发现大街上满是扛铳的军队,且当兵的正快速得往皇城方向奔跑时,百姓们都是惊呆了。 “又要夺门了?” 有上了年纪爱读史书的老学究喃喃道。 第三百一十五章 你们是乱命 上海不愧是公公一手创建的维新老区,普遍觉悟较高。听说公公爱抽华子,上海地区的维新同志刘晓峰特地捐输公公一条软华子,让公公万分欢喜,表示要一根接一根抽,绝不浪费。 ...... 安定门,铳声大作,城上的神机营守兵好像药子不要银子似的往天上放铳。 “放完了没有?” “放完了!” “走,领赏银去!” 听到军官的叫声,士兵们高兴的将火器往城墙上一靠,就兴高采烈的下城领赏银去了。 “一铳一两,真金白银,各位军爷别急,人人有份!” 左安门提督海事衙门的人守着几辆银车在那按人头发银子,见秩序有点乱,几个事先早就领了银子的军官便过来维持秩序。 “一个个来,别挤别挤!” “领银子你小子浑身来劲,叫你出个操却跟死了婆娘似的...” “拿完银子别急着走,上头给安排了酒菜,等会有人送过来。” “丙字营的人今晚辛苦些,这城门还要接着守。” “都维新了,还守什么城门?” “......” 领到银子的呼三喝四的准备去花天酒地一番,没领到的在后面急得直催,城墙下跟个市集似的乱哄哄一片。 城门洞子边的台阶上,掌号头官马大壮看了眼监军林公公后,便朝下面的人吩咐道:“萃蓭,开门吧。” 带着手下守在城门后面的周遇吉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依言带人打开了城门。城门洞开那刻,外面就如潮水般涌进无数头戴狗皮帽子的亲军。 “目标兵部!” “目标顺天府!” “目标五城兵马司!” “......” 一队队的亲军将士在早已安排的带路人的引领下,如一条大江突然汇入无数小溪般向着京师灌入。 同样的场景不止在安定门,朝阳门、德胜门、东便门、西值门都在上演着。最先发现大量维新将士涌进城中的是各城门后侯着等放城的粪行,这些北京城最勤劳也最不怕苦不怕脏的人民也是最先目睹了维新将士的风彩。 让粪行那些人特别惊讶也特别感动的是,那些戴狗皮帽子的维新将士在经过他们身边时,总有人停下脚步朝他们深深鞠躬,然后说一声:“辛苦了!” 在部分城门也发生了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件,个别反对维新的京营将领遭到了他们部属的指责和背叛,已经串连起来的中低层军官们漠视了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将领,甚至对他们刀戈相向。 总体上,因为事先的良好沟通,大的流血事件没有发生。一些拒绝维新的将领在发现大势不可控,哪怕他所把守的城门没有出任何问题,但京中已然遍布“尊皇讨奸”的皇军后,他们也明智的采取了中立政策。 当然,迫使中立政策出现的最主要原因还是维新事件的突然性,以及维新官兵行动的快速性,一下子就将京营各处之间的联络切断。 深夜之中,无法掌握具体情况的那些还能掌控所部兵马的京营将领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观望。 随着大量维新将士涌入城中,城内也不可能毫无反应。有人夜闯顺天府告密,说驻扎在城外的魏阉兵马在城中内应的帮助下已经涌进城中,他们的目标除了皇城外就是城中重要衙门所在,以及那些朝中重臣的府邸。 被告密惊醒的顺天府当场就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到下面的人确认外面到处都是喊着尊皇讨奸的魏阉兵马后,顺天府做了他这一生中最正确的事,那就是立即下令衙役们将衙门的门窗用铁条和砖块加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顺天府被维新官兵冲击。 事实证明,这个举措是对的,因为当时正好有一个中队的维新官兵奉命攻击顺天府,在发现对方提前做好准备,一时难以攻下后,该中队便放弃了对顺天府的强攻,改而与友军直奔恭子厂——那里,聚集了大约一半的朝廷重臣府邸。 顺天府没有被波及的效果很快体现在天亮之后,事实证明顺天府作为京师的最基层衙门,在民众中的威信以及京师治安的维持上是维新官兵无法取代的。 当顺天府的衙役们拿着铁皮筒站在马车上奉命安定人心,并宣布伟大的皇帝亲军将士已经维新成功后,京师的人心很快稳定。 丑时,有铳声在皇城方向响起,却是攻击兵部的维新将士和守卫在此的官兵发生了冲突。 冲突以6名守卫被杀告终,随后帝国武备的决策之处兵部迅速被皇军掌握,负责值夜的两个郎中被当场擒获,随后这两人被要求全面配合皇军对兵部各司的接管。 内阁首辅方从哲戏剧性的逃过了皇军的搜捕。 负责攻击内阁的是第五师团第八旅团所属第14步兵联队的一个中队,当这个中队赶到皇城,并以药包方式炸毁宫门突进内阁值房时,内阁的值守人员还处在外面传来巨烈爆炸声的惊讶之中。 他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被绑了起来。冲进内阁的官兵一阵乱铳,将值房内的桌椅和灯笼全部打坏。 铳声惊醒了不远处其余衙门的人员,他们心知不妙,急忙想向宫中侍卫和大汉将军求助,不料侍卫们早被乱军打退,逃之夭夭。 内阁那边更是完全被乱军占领,官员们急得团团转,他们想进宫禀报,但深夜的宫门是不会开的。 眼下这个局面,守卫宫城的侍卫们更是不可能给外面的人打开宫门。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究竟是友还是敌。 礼部侍郎韩爌被皇军堵在了他的公房,不知道应该说这位韩侍郎一心为国,任劳任怨呢,还是要说这位韩侍郎倒霉。 隐约已经判断是城外的亲军攻入城中的韩爌,瘫坐在椅子上,宿命的说道:“他们终于进城了。” 韩爌的仆人想架起老爷逃离,和一个书办一起将侍郎大人推到了后面的茅房。 但外面涌进来的叛军很多,并且正在展开搜捕,那个仆人心知这样老爷肯定会被发现,所以竟然强行从老爷身上扒下官服穿在自已身上,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到叛军之中高呼:“本官礼部侍郎,你们是奉谁的乱命敢在礼部放肆!” “是礼部侍郎吗?” 带队的军官可不认识礼部侍郎,那个在缉捕名单上排在前几位的韩爌长什么模样,见面前的人穿得是大官衣服,便以为他真是韩爌,竟然当场下令将他打死。 又不放心,找来礼部其余的人来认,那些人颤抖的说这人就是韩侍郎。如此,带队的军官这才放心,殊不知那真正的韩爌已经在书办的帮助下从茅房后面翻墙跑了出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尊皇讨奸 人人有责 有读者提出最近篇幅描写缺少时代鼎革的宏大气势,那种光明和腐朽的历史性对决,总结一下大概是缺少人心的碰撞吧。 时代激潮,是吧? 嗯,公公也觉得好像少点什么,不过奈何亲军将士都“柿油党”水平,公公本人也就比阿q好一点。 并且,公公欣赏的不是维新本身,而是欣赏“拜托了,诸位!”、“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往前奔驰”的精神。 用京师左家粪行的话讲,“维新,关我鸟事?别把大家伙的粪弄没了就行。” 至于人心碰撞这块,公公还是喜欢那句老话——“不跟咱走,就跟皇爷走。” 另感谢“峰哥98”大佬源源不断的银两捐输。 ....... “是维新了吗!” 左安门处,一些百姓见入城的亲军军纪严明,对百姓丝毫无犯,渐渐的就有胆大的、也每日必看《皇明日报》,平日无事喜欢说天下事的主动走向在街边值守的亲军将士,与他们攀谈起来。 得到亲军的肯定回答后,那些人不由都变得高兴起来,围着亲军将士们你一句,我一句诉说着维新如何如何个好法,对国家对人民都有什么好处什么的。说什么京师的百姓早就翘首以盼维新了,为什么皇军将士不早点进城维新呢。 更有那浑身来劲的说他知道朝廷的奸臣们住在哪,要是皇军没意见他可以帮忙带路。 但是,那些值守的亲军将士们却似乎有点听不明白这些人在讲什么,他们说的这些他们平日在军中听都没听过,但是这不影响将士们努力挺直胸膛,将自已的精神面貌自豪的展示给京师的人民。 进城之前,军官们便要求士兵们一定要将自已最威风,也最精神的一面拿出来,务必要使京师百姓对皇军将士印象深刻。 精气神配上那一身崭新的棉军服,皇军将士们看起来的确是比那些卫所兵、边镇兵要很能打的样子。 “军爷,我们这些人也可以参加维新吗!”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就是油混的泼皮一脸殷切的看着亲军将士们,大有对方说可以他就立马也参加维新的架势。 可这家伙附近的一个人见状不由嗤笑起来:“孔三,这南门一带谁不知道你是衙门里的常客,就你这德性还能维新?再说了,皇军能要你这种泼皮维新?你懂什么是维新吗?” “怎么不能了?报上说的维新大业,匹夫有责,我难道不是匹夫?...维新不就是社会改良吗?我虽不识字,可报上说的那些我都听在心里的。” 孔三很不高兴的瞪了那家伙一眼,要不是这家伙是南门的乞丐头,手下有帮无赖白,他早就上前揍他了。 不远处,几个夜里起来贩货的商贩团在一起站在一家铺子门口,对着城门这边的人群指指点点。 “维新维新,有什么东西好维的?维新之后咱们就不交税了?”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商贩抽了抽鼻子,但凡有些阅历的就知道那维新也就是说的漂亮,蛊惑人心的。 边上有人听了这话很有同感,点头附和道:“就是,别听那什么日报写得漂亮,照我看这维新就是个借口。” “什么借口?” “给那魏太监篡权的借口呗。” “是么?” “怎么个不是了?我问你们,自古以来有太监想着百姓利益给朝廷弄什么变法的吗?” “还真是没有,” “当然没有,这狗屁维新就是那魏太监鼓捣出来蒙骗皇上,蒙咱们百姓的。大家伙看看就得,别当真了。” “好像也不全是你说的这般吧,那童谣不是唱了,喝他娘,穿他娘,魏公来了不纳粮?” 说话的是个不太高的中年男人。 先前那个对维新很是质疑,自认早就看出维新本质的那个商贩冷笑道:“不纳粮?你做梦去吧,百姓真不纳粮,当官的吃什么喝什么,当兵的又吃什么喝什么,紫禁城里的皇上妃子们又吃什么喝什么?” “是这么个理,看来这维新也就是糊弄鬼的...不过看这些当兵的架势,城里的老爷们怕是要倒大霉了。”有人幸灾乐祸道。 哪朝哪代,当官的倒霉,都是百姓喜闻乐道的。 “这么说,莫不是又要夺门?这回哪个是太上皇?”有人“嘿嘿”一声。 “这你都不知道?” 边上人捅了那人一下,嘴巴一撅:“那魏太监可是郑家的人。” “噢,是福王夺门啊?啧啧...这下子热闹了,没想这国本争到最后吃上嘴的还是福王。” “行了,别说了,当兵的过来了!” 有人注意到几个胳膊上戴着什么“宪兵”字样的亲军正在朝他们走来,忙提醒同伴们闭嘴,免得祸从口出。 众人听了忙闭口不言,今晚是热闹,但毕竟是丘八进城,大家伙看热闹归看热闹,别把自已给绕进去就成。 众人也都以为那几个宪兵是见他们在这议论,过来看他们说什么的,没想到那几个宪兵带队的军爷却是过来给他们拿右手敬了个礼,然后很是礼貌的说道:“老乡,我们进城没有带多少吃的,请问你们这里有卖吃的么,如果有,我们全买了。” 说完,拿出几块货真价实的万历官银和十几串铜子,意思是他们绝不白拿百姓的东西。 这可把众人都看得呆了。 ......... “大人,皇军入城了!” 南城兵马司知事宋景瑞是第一个晓得城外亲军入城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坏了,而是激动的从婆娘的被窝中跳起,抓起衣服套上鞋子就往不远处的衙门跑。 “真进城了,好啊,好啊,终于维新了!” 孟副指挥叫这个好消息也是激动的腿不酸了,腰不抖了:我滴个亲娘嘞,盼星星盼月亮,终是把皇军盼进城嘞! “快,快把人叫醒,赶紧跟我去欢迎皇军!” 孟副指挥手舞足蹈,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不能不高兴啊,作为魏公公的第一个客户,他孟副指挥这几年可是全身心的投入在债券中,不但自家买,还带着衙门上上下下一起买。 光自家连着单位买还不算,又厚着脸皮三拜公主府,最终获得了海事债券南城分区总经销的资格。这几年,经他手进出的债券多达几百份,金额怎么也得大几十万两。 所以,孟副指挥是海事债券最坚定的支持者,自然也就是皇军的最坚定支持者。 前一阵京里传闻朝廷那些大官们要扳倒魏公公,可把孟副指挥吓死了。他很清楚魏公公要是倒了,债券肯定会崩盘。寿宁公主是金枝玉叶,没人敢上门算账,可他孟国忠一个区区七品副指挥,那些人可是不怕的。 现在好了,皇军终于进城了! 打今儿起,这京里大小事务就得听咱魏公公的! 为了此刻,孟副指挥可是早已准备多日。 宋景瑞搁外边一嗓子,不一会一支队伍就召集起来了。 “把横幅挂在衙门口,周围的街道和胡同都给挂上,其余的人跟乐队跟在孟大人后面,手脚都麻利些...快点快点...” 磨刀果是不误砍柴功。 南城兵马司衙门上上下下忙碌了好几天,终于将他们辛苦的成果用上了。也就是一柱香不到的时间,衙门内外就挂满了欢迎皇军进城,支持皇军维新的横幅。 而半个时辰后,周边的街道和胡同也都挂满了横幅,一些重要地段也就是皇军必走的地方也是插满了各式彩旗。 兵马司的人挨家挨户通知过后,就有上千南城片区的百姓被动员起来跟着锣鼓队来到大街上。 伴随着震天的锣鼓声,是百姓们齐致的叫嚷声。 “欢迎,欢迎!” “维新维新,人人维新!” “尊皇讨奸,共诛国贼!” “军民一心,众志成城!” “.......” ........ 最先冲入恭子厂的是第12步兵联队的一个中队,由中队长、朝鲜人金义南带领,约120余官兵,携带了80杆燧发火铳。 他们的目标是英国公府。 沿途没有任何京师所属的武装力量拦截这个中队,他们是在与另外一支部队炸毁午门的同时冲到英国公府的。 在英国公府家将家丁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大门就被官兵们砸了开来,然后就是一阵铳声,十几名试图反抗的国公府家丁被当场射杀。 52岁的英国公张惟贤刚和亲家吃过饭,席间还喝了酒,所以当维新官兵冲进来时,这位执掌京营的国公还在酣睡之中。 英国公夫人虽然也50岁的人了,但她毕竟也是勋臣家的子女,做了三十年国公夫人也是养出胆气,见有一帮士兵执铳在国公府杀人,又要强闯丈夫的卧室,当场就横在了这帮士兵面前。 “将她拉到一边!” 金义南的目标是英国公,他接到的任务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控制这个统领京营的勋臣之首。 所以,他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女流之辈挡住。 很快,英国公夫人就被士兵们拖到一边,当英国公被外面动静惊动起身正准备穿衣服时,金义南他们已经闯进了卧室。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老夫府邸!” 英国公也是临危不乱,他首先想知道是什么人闯进他到这里,但对方的军服却并非他所熟悉的,不由怔了下。 就在这里,冲进来的军官对着他英国公大喝了一声:“张惟贤!” 这声大喝使得英国公一愣,因为自从袭爵成为英国公以来,还没人敢这么叫他。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是造反吗!” 英国公愤怒质喝,但那些士兵却对他这个勋臣之首漠然至极,竟然毫不客气的上前就将他按倒在地。 “你们是魏阉的人!” 英国公终于明白这些士兵是什么人了,他的心也随之一慌,因为魏阉的军队能够出现在他的府上,就说明京师已经被他们夺取了。 而他根本不曾听到城外有什么炮声传来,这说明魏阉的人是没有经过任何反抗就轻而易举入城的。 除了京营有人内应,还有何解释! 英国公的胡须都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虽然落在魏阉的手中,但他也没什么好畏惧的,因为他不相信魏阉敢杀他! 倘若魏阉杀他,便坐实谋反! 因为,他是英国公! “带我去见魏阉!” 张惟贤恢复镇定,对身边的乱军军官喝道。可那军官却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到了他的后背。 然后,张惟贤便听到身后那军官突然高呼了一声:“天诛国贼!” 旋即就是一声铳响。 铳声中,张惟贤应声倒地。 金义南接到的任务是控制英国公,并没有接到处死英国公的命令,但他却依旧这样做了。 因为,他是复兴社的成员。 复兴社的唯一宗旨就是消灭一切对主公,对皇军不利的敌人!毫不留情的消灭! “夫君,夫君!” 目睹丈夫被杀的英国公夫人挣脱士兵,扑在丈夫的身体上痛不欲生,她紧紧抱着还在踌躇的丈夫,泣不成声。 见状,金义南上前向英国公夫人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对不起,但你的丈夫是国贼,必须诛杀,否则维新必然不会成功!” 说完,金义南不再理会哀伤丈夫之死的英国公夫人,命士兵们立即将国公府上的家将和家丁以及所有的男性全部驱赶到后院,但却不是射杀他们,而是命人将他们监视,不许任何一人走出国公府。 定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就隔一道围墙,英国公府响起的铳声以及仆人丫鬟的惊叫声自然是被定国公府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英国公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更是在深夜中让定国公府的人听得是心一揪一揪的。 不少定国公府的下人都以为隔壁发生的一幕即将会在自家府上重现,一些家兵和家将们拿着武器已经开始做好死战的准备。 但是,门前明明有乱军走过,不止一队,但从头到尾定国公府大门都没有被乱军撞破,甚至连敲门声也没有。 渐渐的,定国公府的人都定下心来,定国公徐希也是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已那五万两银子花的不冤枉。 不远处顺着梯子爬上墙头张望外面动静的扬武侯清楚的看到了定国公府大门上拉着一道横幅——“尊皇讨奸,人人有责”。 那道横幅好像门神一样,那些打着火把,举着火铳的乱军竟真得没一个擅闯的。 原来如此! 扬武侯一下也开了窍,下来之后二话不说就自个题写了那八个大字,然后弄来浆糊往大门上一贴。 许是觉得还不放心,扬武侯爷又别出心裁的在大门上用朱赤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顺”字。 这个字,让侯爷踏实许多。 第三百一十七章 怀宁侯的传承 扬武侯薛濂性暴戾奸诈,好掳掠民财,故追赃最酷而死,闻者称快。——《大顺军北京追饷明勋戚臣僚表》。 ........ 恭子厂区域距离皇城最近,权贵也是最多,仅勋戚就多达数十家。而这些勋戚权贵无一不是身在帝国权力心脏之中,故而,此片区域也是除皇城以外皇军重点维新地区。 但是,如扬武侯爷所看到的那般,恭子厂在这个维新的深夜,却是旗帜鲜明的出现了三个阵营。 一个是以殉国英国公张惟贤为首的“倒郑派”,一个是以成国公朱纯臣为首的“拥郑派”,另一个则是以定国公徐希为首的临时约法派。 “倒郑派”显然在维新名单之上,随着英国公府的被袭,很快,怀宁侯孙维藩的侯府也遭到了袭击。 可能是听到了远处英国公府传来的铳声,怀宁侯孙维藩竟然难得的表现出了智慧和勇敢,迅速做出平叛决定。 大约200余名怀宁侯府的家丁和仆人持火铳76杆、百余刀矛、十多付弓弩集结起来,其中有半数人披甲。 京师重地,勋臣们是可以拥有家兵,也可以有刀剑,但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藏火铳和甲衣、弓弩,可是怀宁侯府却藏了这么多。 真不知道是外面维新的皇军正在叛乱,还是怀宁侯这个勋臣一直在图谋不轨。 “随我平乱,敢有不进者斩!” 41岁的怀宁侯孙维藩很是沉着冷静,在判明外面的乱军尚未有多少时,他下令主动打开侯府大门向那些乱军发起袭击,意图在乱军合围恭子厂之前冲出去。 100多年前,当曹吉祥、曹钦父子率领勇士营和黑旗箭队在京师叛乱时,正是孙维藩的祖先、冒领夺门之功被封为怀宁伯的孙镗平定了曹氏父子的造反。 当时,锦衣卫都指挥马亮向恭顺侯吴瑾告变,吴瑾告诉孙镗,孙镗草拟奏书,叩响东长安门,从门缝将奉书投入内廷,英宗令孙镗父子好生平乱,孙镗才得以招集军队捆住曹吉祥,防守皇城诸门。 此后,孙镗前往太平侯张瑾家,求兵镇压曹钦,可那太平侯张瑾却不敢派兵。 孙镗无奈仓促赶往宣武门,急派他的两个儿子孙辅、孙軏去叫孙镗所率领的征讨甘肃的军队,骗他们说刑部有囚徒逃狱,抓获者有重赏,于是聚集了二千军队去征讨曹钦。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其子孙軏、孙辅看见东安门火光?率军前去,与曹钦军队交战?孙軏砍中曹钦的胳膊后战死?孙镗调令大炮和兵夹攻曹钦军队,曹钦知道败局已定?便窜回家中,仍率众拼力抗拒孙镗?一直打到午后才将曹钦军队消灭?曹钦投井自杀。 自此,石曹之乱平定。孙镗因立下首功进封为怀宁侯,俸禄一千三百石,仍主管三千营。 这个怀宁侯的世袭爵位如今便落在了孙维藩头上?那份临危不乱?挽社稷于狂澜的果断也落在了孙维藩头上。 和祖上孙镗一样,孙维藩首先想到的就是去京营搬救兵。他虽然不知道京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大量叛军涌进城中作乱,但可以肯定十几万京营不可能眨眼之间消失崩溃,所以肯定有京营的兵马因为无人统领?或不知情况而不敢冒然行动。 那么,只要他孙维藩能够出现在这些京营官兵面前?就等若主心骨一般。 届时京营平叛成功,他怀宁侯府恐怕就要成为怀国公府了。 外面的确一队十余人的皇军?但他们根本不是来袭击勋臣的,而是核对攻击目标?再指引大队人马赶来的。 所以?当怀宁侯府的两百余人突然冲出?这个小队立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半数队员阵亡,余者一边向后方撤退,一边拿出哨子紧急求援。 “嘀嘀!” 尖厉的哨音在夜色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东边!” 听到求援哨音后,距离那支小队最近的中队长汪于宣立即命令部下赶去增援。 “敌人在哪里!” “口号!” “尊皇讨奸!” “阁下,敌人来自怀宁侯府,人很多,不下百人!” “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攻击!” “.......” 双方交战的铳声很快密集大作,随后就是厮杀声。 怀宁侯府的袭击行动也是今晚恭子厂权贵们唯一采取的主动行动,事实表明,如果那些“倒郑派”联合起来,并且在怀宁侯府采取行动时全力相助,将他们府上的家兵家将全部派出来,那么几千可称是精锐,并且拥有完好武器装备的勋臣家兵绝对是一股强悍的力量。 而彼时突进恭子厂的皇军只有不足一个大队兵力,双方交手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惜的是,许是承平日久,又或是勋戚们光环只不过是来自祖上的传承,骨子里已然没有了祖上的血气,又可能是勋臣之首英国公被天诛了,所以,很好的一次反突击,并有可能在恭子厂一带造成维新失败的大好局面,被那些吓得躲在卧室中颤颤发抖的侯爷、伯爷们就这样浪费了。 以致于几百年后的后世网文写手们有人以今夜之变故,创作穿越剧情,以期煽动蝴蝶翅膀,推翻即将到来的魏氏统治。 怀宁侯孙维藩是勇敢的,他府上的家兵们也是勇敢的,但他们是孤军,他们每战死一人就少一人,而他们的对手却源源不断。 四面八方都是哨子声,随着哨子声涌来的是一只只狗皮帽子。 维新官兵手中的燧发火铳将怀宁侯府拥有的火绳铳压制得死死,一次次射击的命令带走的是一具具怀宁侯府兵的性命。 孙维藩没能上演祖先的奇迹,他没有将他孙家的侯府升级为国公府。 他和余下的十几名家兵被围死了,甚至于他连侯府都逃不进去。 可能是怀宁侯府愚蠢的攻击行动造成了约20余名皇军官兵的牺牲,军官和士兵们都变得暴怒起来,他们乱铳击毙了那些哀求投降得怀宁侯府兵。 披着铁甲的怀宁侯爷也中了几铳,但身上的铁甲保住了他的性命,虽然只有他一人了,但他却没有任何动容的神情,只是继续勇敢的抬起他手中的长刀。 “砰砰”声中,怀宁侯爷被彻底打倒在地。 一个愤怒的维新军官怒气未消,拔出他的军刀砍下了怀宁侯爷的头。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未经许可 感谢“开心才是最重要”同志雪中送百两! .......... “高桥,你在干什么!这个人是帝国的世袭侯爵,他愚蠢的行为尽管给我们造成了损失,但他的祖先为帝国立过汗马功劳,他的侯爵也是帝国所承认的,他本人也是英勇的战死,身为帝国军人的我们应当给予他一份体面,而不是像个野蛮人似的割下他的头颅!” 一同参与对怀宁侯府镇压的中队长汪于宣对于另一个中队长高桥的举动感到愤怒。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是侯爵啊! “汪君,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我们为什么要维新,维新的意义又是什么?” 高桥也很生气的将手中的侯爷头颅高高举起,既像是在问汪于宣,又像是在问在场的所有官兵们,“维新难道不就是消灭这些不可一世的权贵吗!如果任由权贵继续寄生在帝国的身体之上,那我们的维新就是失败的!” “这...” 汪于宣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跟高桥解释维新的真谛并非是一昧的杀戮,对于帝国原有统治阶层的处理方式也不可能如高桥所言这般简单粗暴,那样做的后果是将皇军和维新事业置于帝国所有官员的对立面,这样无疑是灾难的。 所以,他想了想说道:“不,高桥,你错了,世间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就好像权贵也有好坏之分,你看,那家就是好的!” 汪于宣指向的正是刚刚用浆糊在门上贴了“尊皇讨奸,人人有责”字样的扬武侯府。 侯府大门上刚刚用朱赤红笔写出的大大“顺”字,在火把的照耀下十分的显眼。 “如果每一个权贵都像这家一般,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我相信如这家权贵对维新的态度也一定是开明的,支持的。高桥,你不要忘记权贵也是帝国的一员,他们没有道理希望帝国沉沦不进的。” “是的,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跟这个人一样冥顽不灵,拒绝接受维新,只想保住他世袭特权的蠢人也有很多。这些人如果不被消灭,他们将来一定会是维新最大的敌人,也将会是皇军最大的敌人!” 高桥掷地有声,“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已的残忍,我可不希望哪一天被这些权贵们吊在绞刑架上!至于你说的那些好的权贵,或许真有,也的确存在,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们是一小部分。 并且?他们的态度取决于我们的军刀够不够快!如果我们不够快?如果我们对他们心存幻想,如果我们对他们抱有仁慈?那么?我想,他们的刀可能比我们的还要锋利!” 这番话让汪于宣一时无言?他既觉得自已说的对,但隐约又觉得高桥讲的也在理?所以他十分矛盾。 或许?他的纠结在于为什么帝国内部的变革一定就要流血呢?为什么皇军一定要在帝国的心脏大开杀戒? 这些,和他所认为的维新概念是不同的。 但他似乎忘记了一点,首先攻击他们的是那个他要给予体面的侯爷,而不是皇军本身。 ....... “将士们辛苦了!” “这是国公叫小的们给将士们备下的?国公说了维新是皇明的大事?将士们参与其中一定是极其辛苦的,这些点心是国公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将士们能够赏脸用一些!” “吃吧,吃吧,吃完了好继续维新!” “如果不是我年纪大了?我一定与诸位并肩行动!” “啊,是么?多谢了!” “我早就说过,我们的勋臣是代表人民利益的?他们不会与人民的军队为敌的!” “啊,一只不起眼的肉包子?却让我有想流泪的冲动啊!” “......” 见识了皇军官兵对英国公府的铁血手段后?定国公府对于维新的认知一下就高大且深刻起来?国公夫人亲自到厨房催促,一笼笼的包子和各式精美的点心被仆人们流水席般的送到大门口。 “国公请将军能够向魏公公表达定国公府对他的一贯支持态度,国公说了,他和魏公公及皇帝亲军将士们的老朋友,一直致力于对维新事业的促进,并且毫无保留的支持魏公公,希望魏公公归京之后能够莅临定国公府,让国公和全府上下感受魏公公那朝气勃发,那勇于常人的智慧...” 定国公府的举动成了其余勋戚们很好的表率,在维新官兵突进恭子厂半个时辰后,勋戚们不约而同的通过不同方式表达了对维新事业的支持。 支持最实际,也最安全的做法自然就是送出食物。这个做法可是个两面光的好办法,当然,这么做的基本是临时约法派。 也就是刚刚花了银子的。 而“拥郑派”则是更深入了,他们主动派人接触维新官兵,向他们或是表达了支持,或是请求给予一些力所能力的工作。 诸如,维新官兵们需要的生活物资,又诸如对区域治安的维持。 更深层次的,比如朝堂官职的空缺,利益的再分配,这些,是暂时不太好触及的。 聪明如扬武侯这个时候总算琢磨出自家为什么是侯爷,徐家为什么是国公的原因在什么地方了。 那就是每每都落后一步。 别看只是一小步,但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啊! “徐希那个老王八蛋投机倒把,勾结叛军,本侯一定要参他一本!” 扬武侯爷口中的“投机倒把”是《皇明日报》经济版块中最先出现频率最多的一个词语,围绕这个词语,日报刊发了不同文章,竟一方是支持,一方是反对。报纸本身没有表明立场,显然是让读者自已思考。 “你们都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弄些吃的送到门口去!” 扬武侯爷关键时候还是很豁得出去的,“把厨房的好东西全送过去,要给皇军将士们留下我扬武侯府比任何一家都要支持他们的印象!绝不能让徐希那个投机倒把的老贼盖了过去!” 人参熬汤,鱼翅泡饭,府上只要有的,扬武侯都舍出去了。 不如此,他总觉得空落落。 而且,看京师这翻天的架势,说不定维新真能成功......现在投个机,未必就是坏事。 主子发了话,下面人还有什么顾虑,没多久扬武侯府外就热闹起来了。附近稳定下来的维新官兵们轮流过来吃席,对扬武侯府的大方以及那门上的大顺字均表示了高度赞赏。 只是,侯府同时来了几个东厂的人说是要见侯爷。 “东厂?” 扬武侯爷怔了下,然后火冒三丈:“那帮王八蛋这会冒出来干什么?没见都天下大乱了吗!滚,叫他们滚!” 笑话,这皇军都进城了,堂堂扬武侯还怕你们一个都自身难保的东厂! 可没多久,管家就苦着脸过来说东厂的人进府了,因为皇军的人陪着他们一起进来了。 纳尼? 东厂和皇军搅到一块去了?! 扬武侯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已可能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立时亲往前厅相迎。 果然,几个番子在一队手持火铳的皇军簇拥下正在他扬武侯得会客大厅站着。 为首的番子一身总旗打扮,不过看着不像是锦衣卫的武夫,因为白白净净的,还戴着一付京里亮明斋的金丝眼镜,很是斯文。 考虑到对方虽是东厂小小总旗,但却有皇军陪同,扬武侯爷肯定不能拿架子,脸上笑容灿烂的随手吩咐仆人上茶,尔后准备上前客套几句。 不想,那眼镜番子却忽的抬手示意扬武侯不要说话,然后自顾自的坐下,将手中的一个蓝色小本本往桌上一摊,翻了几页后方才抬头看着不明所以然的扬武侯,开口说道:“扬武侯,你未经东厂和皇帝亲军联合指挥部同意,擅自张贴非法榜文,干扰维新行动,是何居心?” 第三百一十九章 真是打扰了! 本书四百万字了! 《司礼监》是傲骨铁心同志写书十余年来第一本突破四百万字的作品,是一本脱离了低级趣味,具有高度政治与思想性的作品,作品既弘扬正气,又反映时代特色,更寓教于乐,孔孟之书亦不如也。——《马波罗评中国经典》 感谢:峰哥98、一了班长、小澔哥、斐度、吃清屎的教授延虫年、无妄道长、PP197623、汉族网麦冬、脸上有微笑、源鑫居、北京河马主神、赵世极、hexid7890、蜀郡李炎昭、新贵公子2011、萨尔拉丁sylar...十八盟对本书的倾力支持。 ....... 非法榜文? 扬武侯爷感到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张贴过非法榜文了,还有你们东厂什么时候和皇军狼狈为奸搞起什么狗屁指挥部了,要知道你们这帮番子可是天子的走狗,不是那魏阉的跟屁虫! 但这个想法侯爷还是很清楚必须噎在肚子里的,否则,英国公的下场未必就落不到他头上。 “恕本侯糊涂,阁下所说非法榜文是指?”扬武侯爷不是装傻,而是他的确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放心,东厂办事一向是有章程可依的,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眼镜番子左手一扬,顿时有番子上前将一摞纸张摆在桌上。 “侯爷自已看吧。” 眼镜番子轻轻摸了摸自已的鼻梁,这镜子是好,从前看什么都不清楚,现在却是隔老远都能看得到,但坏就坏在这镜子有点重,搁在鼻子上咯人。 “这...” 扬武侯望着桌上那一大摞纸张很是吃神,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正是他先前提笔奋书的“尊皇讨奸、人人有责”八字文啊。 那浆糊都新鲜着,还没凝固呢。 “阁下搞错了吧,这是本侯对维新事业的表态,也是心声,怎么就是非法的呢?这要是非法的,那隔壁...” 扬武侯爷想说的是你个狗番子眼瞎了,我这八字要非法,那隔壁定国公府的也是非法,论爵位,你们要找也应该先找徐希个投机倒把分子,找老子干什么。 “一事归一事,定国公府张贴的榜文经我们核实,是合法的,经过许可的,而侯爷府上所张贴却是未经允许,非法的,因此请侯爷莫要混为一谈!”眼镜番子似乎知道扬武侯想要表达的意思?回答得也比较干脆。 “不对啊!” 这下扬武侯爷真急眼了?凭什么呐! 凭什么徐希尊皇讨奸合法,我薛濂尊皇讨奸就非法了! “你们看清楚没有?定国公府上所贴与本侯所贴字是一样的?一样的,大家都合法?都合法...”扬武侯爷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今天真他娘的见鬼了。 “未许可就是许可?非法就是非法?本人谨代表联合指挥部向侯爷追究干扰亲军维新之罪!还劳侯爷收拾一下,随我等前往东厂听侯审查。”眼镜番子微哼一声,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啊?去东厂...审查...” 扬武侯爷有点抓狂了,听这番子的意思竟是要逮捕他堂堂侯爵?原因就是因为他贴了和定国公府一样的东西出来? “请侯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眼镜番子将桌上的蓝本子合上夹在腋下?他带来的几个番子立时上前将扬武侯围在当中。东南西北各方位都给占了,愣是没给扬武侯拔腿就跑的机会。 “侯爷,请解下你的腰带!” 一个番子闷声说了句,然后不待扬武侯爷有所反应,竟然掀起他的袍襟?直接将侯爷的腰带给抽了下来。 而那队进府的皇军也将用布条肩负的火铳取下,对准了扬武侯?似乎只要这位侯爷敢有任何异动,他们就能马上将他击毙。 这可把扬武侯爷吓坏了?想到这些叛军刚刚杀害了勋臣之首英国公,再杀他一个扬武侯也不稀奇?急中生智的他一手提着裤腰?满脸赔笑又带着几分小心对那眼镜番子道:“不知定国公府所贴榜文为何合法?定国公那边能做的?本侯这里也是做得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帮魏阉的鹰犬就是冲他来的!什么非法不非法,统统都是借口,他们呐就是看人下菜! 眼镜番子和身后的亲军军官低语两句,方回头对扬武侯道:“定国公为勋臣表率,向亲军维新事业捐输五万两,得到了广大亲军将士的认可,所以他府上所贴的榜文是合法的,经过许可的。但侯爷府上这榜文却是私自张贴,并未核记在册,因此属于非法。” 五万两! 这会扬武侯还能不明白,眼前这帮人就是来敲他竹杠的。 但是外面都是叛军,他扬武侯能怎么办,于是,强忍着心痛,侯爷也当场办理了合法手续。 “这是咸于维新的凭条,侯爷收好了,有了这张凭条,侯爷府上男女老少皆得到我皇军之保护!” 给扬武侯弄完手续后,眼镜番子点了点头,然后摸出一枚方块大印章在那摞纸最上面的“尊”字盖了两字——“许可”。 两个字,五万两。 ......... 兴安伯徐治安没有办理合法手续,他也没有私自张贴非法榜文,并且在恭子厂陷于大乱时,兴安伯府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大门紧闭,好像外面乱哄哄的一切都与他兴安伯府无关似的。 然而,兴安伯不关心外面,外面却关心他。 由于兴安伯对亲军的强烈偏见,以及在某些场合发表了让亲军将士万分痛心的言论,所以,兴安伯在维新名单上是仅次于英国公张惟贤的。 袭击兴安伯府的是沈世魁旅团所属的第25中队,由魏学海百户、今泉义道总旗率领。他们携带了六杆大杆子铳,50余杆燧发火铳,手雷200余颗,约120人。 寅时,第25中队到达兴安伯府,迅速在府外做了严密的警戒,随后第一小队强行撞开了兴安伯府大门,打散门后的几十兴安伯府家兵,抓住兴安府的管事人员,迫其领至兴安伯的卧室。 当维新官兵们冲进兴安伯的卧室时,兴安伯还在睡梦中打着节奏分明的呼噜。 今泉义道总旗一脚踢开兴安伯的被子,高呼“天诛国贼”,挥刀朝兴安伯身上砍去。紧接着中队长魏学海也挥刀砍断兴安伯的右臂,之后又连斩数刀。 可怜兴安伯直到临死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不住了,国贼必须得到天惩!” 诛杀兴安伯后,魏学海向被赶来的兴安伯夫人及其子女们略带愧意的鞠了一躬,然后率兵退出了兴安伯府。 临走时,今泉总旗还特意回头向兴安伯夫人抱歉道:“夫人,真是打扰了!” 第三百二十章 早就应该维新了! 感谢“无妄道长”百两捐输! ........ 五军都督府在国初是帝国军队中枢,统辖着帝国所有军队,但是帝国正统年间发生的土木之变使得位列五军都督府的功臣勋戚大量丧生,使得五军都督府无法成为承担京师防御战的领导者,从而直接导致以于谦为代表的兵部彻底取代五军都督府成为帝国军队管理的最高机构。 由于高度集中的军事权力,于谦在军队中威望甚重,“平日军务悉凭节制,自总兵而下莫不箱口结舌以依从,俛首帖耳以听服”。 到本朝,势微的五军都督府甚至连都司卫所官员的任命权也没有了,各地军队操练他们也无权干预,因为操练军队、军情声息由各地的巡抚、总兵以及他们的下级将领负责。他们与五军都督府没有上下级关系,不需要向五军都督府报告,而直接向他们的上级总督或朝廷报告情况。 但是,五军都督府仍掌管着最后的权力,那就是对京营的统兵权。虽然由于合理的劝说使得相当一部分京营官兵对维新持积极支持态度,但庞大的、拥有十几万官兵的京营还是有很多部队对维新持怀疑态度,他们并且听命于五军都督府。 勋臣之首的英国公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后军都督,这个职务有利于英国公对京营的提调。 所以,五军都督府是继内阁、兵部之后的又一重要攻击目标。 包围并封锁五军都督府的是骑兵第4大队,这是参与今晚行动唯一的一支不隶属第五师团的部队。他们隶属于亲军特别混成联队,指挥官是名将刘綎之子刘招孙。 正在永平执行对蓟镇兵马监视的刘招孙由于没有得到军部的命令,并且因为某些难以言说的原因,他没有参于对京师的特别行动,但是,他向第五师团派遣了所部一个骑兵大队。 指挥官是曾经被掳去女真的辽东汉民姜可义,最早在宽甸进击战中帮助皇军征服了小奠堡,此后正式参加皇军,在朝鲜凤凰山战斗中崭露头脚。 率部进驻南苑后,姜可义对第五师团的具体动态很不清楚,并且本人没有得到联队长官的具体指示,所以当第五师团的某些人私下找到他要求一同独走时,害怕此举会让自已背上违抗军令之罪的姜可义断然拒绝了。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部下的三个中队长却背着自已和第五师团那些密谋分子形成了一致,就在两个时辰前,这些家伙们强行将大队长从被窝中拖起,然后又强行将他拉上战马,强行要求他率领部队进驻北京城,之后,就是现在这一幕了。 驻守五军都督府的是不过是兵马司派出的卫兵,面对突然包围而来气势汹汹的骑兵,这些卫兵只是出于本能的问了一句,便集体交出刀矛了。 “那么,就这样进去不是不有些不妥,不如和里面的负责官员谈一谈,争取让他们也能主动参与维新?” 即便是被迫参加维新,但姜可义对帝国惯性的忠诚使得他依旧不敢冒犯五军都督府里的任何一人。 “阁下,你从前不是这么软弱的!” “这么犹豫怎么能成大事!” “......” 下面的中队长包括大队的作战参谋对大队长的言行表示了愤慨。 “那随你们吧,不过不许杀人。” 姜可义还是有自已的底线的,他不希望他的部队在京师对任何人动刀。 这时传来了恭子厂一带已被占领并控制的消息。 “阁下,权贵们都已经被控制了,那个该死的国公已被天诛了,听说第五师团的人已经攻进了皇宫,我们动作再不快些,所有的功劳都要被第五师团抢光了!” 作战参谋鲍家先不由分说的带领一队士兵冲了进去,本以为里面或许还会有抵抗分子,毕竟五军都督府是个武备机构,可不想里面的人竟然全部聚集起来,并派出两人向维新官兵们表示,他们不仅愿意支持维新,更愿意协调指挥京营参与维新。 两个代表是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梁清宏、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同方,这两个人同时还都有锦衣卫千户的世袭官职。 “二位如果很好的配合,我们将如实上报二位的态度。” 鲍家先很清楚现在京师虽然大乱,但敌对力量还是很多的,如果眼前的这两位都督府官员真如他们所说愿意帮助皇军维新,那价值是非常大的。 “配合,配合,早就应该维新了,你们看这国家都成了那些大头巾的天下,哪有我们武人什么事!” 梁清宏竟然是个隐藏的反文官派,并且看上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那张同方虽不大吭声,但却是默默的让人将五军都督府所掌握的京营名册和驻防情况拿了过来。 “我们怎知你们是不是真心?” 姜可义虽然不支持部下们的激进举动,但既然他的部队已经进京了,所以还是要成功,不然事情就大大的麻烦了。 “诸位,我们等这次机会很久了!” 梁清宏坦诚的告诉姜可义等人,他一直关注着亲军动向,并且对朝廷凭空对亲军猜忌打压感到不满。 “请一定要相信我们,五军都督府的所有人员都是支持这次行动的!” 梁清宏和张同方同时抱拳。 “你们怎么看?” 姜可义和鲍家先还有手下的三个中队长商议了一番,觉得可以大胆相信梁、张二人,他们要是能够策动部分在观望中的京营官兵参与维新,不但能减少第五师团的压力,还可以增加维新的力量,以获得更有利的局面。 “是啊,” 姜可义点了点头,第五师团虽然号称四万人马,但实际能够动用的维新力量肯定不足一半,并且这一半人在入城之后还要分出至少一部的部队监视那些不肯配合的京营,而要攻击和控制的目标则有上百个,第五师团可谓是兵力捉襟见肘。 “二位想清楚了吗?如果二位很清楚你们的选择,那鄙人代表皇军欢迎二位参与维新!” 得到了维新官兵认可后,梁清宏和张同方马上就派人持都督府的相关印信在皇军的护送下分头行动。 事实证明这两位五军都督府的闲职人员在万历维新之中果真发挥了巨大作用,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说辞,又或以什么利诱,竟然在天亮到来的不足一个多时辰内,陆续说动了三个城门驻守京营将近两万余官兵响应维新。 并迅速和维新主力第五师团取得联络,相继包围解除了西、北、中三城兵马司的武装,甚至梁清宏和一个京营的参将还带领近2000官兵赶到皇城西华门,准备强行夺门。 ........... 内阁首辅方从哲在维新官兵心目中,不仅是帝国重臣,更是腐朽权贵的代言人。 在一些官兵心目中,也正是这位首辅重臣一直在蒙蔽皇帝,从而导致朝廷对皇军的不断猜忌以及打压。 因此,首辅大人显然是第一号国贼。 负责解决首辅的部队正是被提督太监魏良臣公公赞为“亲军之花”的熊本大队,该大队出动了450人,携带290杆燧发火铳。 申时,熊本大队到达方从哲府邸。第一中队直接突至院内,第二中队则位于大门警戒。 他们遭到了首辅卫兵的坚强抵抗,交火半柱香后方才冲进去。 当见到帝国首辅的时候,这位首辅却显得异常安静,沉着的说道:“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有诉求的,那么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东宫抵抗的不会 “阁下!” 熊本大队长从士兵当中走出,向着帝国首辅重重鞠躬,然后斩钉截铁道:“我们希望阁下能够以朝廷名义支持维新,并且希望帝国的权力中枢马上进行改良,除此,别无它求!” “维新?什么维新?你们这些武人懂什么是维新,真若维新也当是朝廷的事,什么时候军队能够参与国政了!” 方从哲断然拒绝熊本所提要求,并且轻蔑的扫视了眼前这众手端带有刺刀火铳的维新官兵,淡淡道:“如此,你们的要求老夫已经明白,老夫也给出了答复。现在,老夫希望你们能够出去,再有什么要求,请你们背后的那个人来和老夫谈,你们没有资格。” “混蛋!” 首辅的强硬态度让熊本大怒,“我们是奉陛下旨意入京维新,身为重臣的阁下难道是要违抗陛下的旨意吗!” “陛下重病之中,何来旨意!又是什么人胆大到敢矫旨了!”方从哲说完,竟是坐了下去,挥了挥手,“出去。” “八嘎!” 气急败坏的熊本连母语都出来了,震怒的他索性拔出短铳,对准眼前的首辅喝道:“那了,为了伟大的万历维新,请阁下做出牺牲吧!” “队长,不可以!” 一边的渡边参谋吓了一跳,赶紧冲上来阻止熊本大队长,但熊本已经扣动扳机,但听“砰”的一声,首辅大人应声而倒。 庆幸的是,由于渡边的及时阻拦,导致熊本原本应对准首辅胸膛的那一铳偏移了,打在了首辅大人的左臂上。 可饶是如此,首辅大人的表情也是痛苦不已,毕竟,他也是近七旬的老人。 首府的老管家陡遭变故,吓的魂不附体,站在那里哆哆嗦嗦。 “渡边君,为什么阻止我,这个人不配为帝国的重臣!”熊本惊讶的看着阻止他的渡边。 “天诛国贼!” 熊本大队的激进军官们也骚动起来,纷纷叫嚷着要斩着这个帝国的第一号国贼。 渡边急忙道:“大家听我说,帝国的总理大臣,不可以伤害!” “为什么,这个人拒绝维新,拒绝了我们的诉求!”熊本感到不解。 渡边看了眼正在流血的首辅,低声对熊本道:“这是最高统帅的命令。” “纳尼!” 熊本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甘的朝手下摆了摆手,“让医护兵进来!” “阁下!” “阁下,这是国贼啊!” “......” 军官们对不仅不诛杀国贼,还要抢救他的行为感到震惊。 “这是命令!退下!” 熊本怒视了军官们,威严之下众军官只好不甘的转身退了出去。 医护兵进来之后立即给地上的首辅进行止血,并开始试图取出首辅右臂上的铅子。 “你们大可以让老夫死,这不正是你们背后那个人想看到的吗!”疼痛使得首辅的额头渗出汗水。 “阁下,真是抱歉,这件事我们不想发生的。” 渡边蹲了下来,恳切的看着受伤的首辅,“我们真诚的想与阁下合作,如果阁下不想看到国本出现意外的话。” “什么意思?” 方从哲目中精光一闪,这刻,浑不像七旬老人。 “如果阁下再这样执迷不悟,我想东宫那边将会有重大变故!” 渡边说完,轻叹一声,“阁下或许不明白维新的真谛,但我想与阁下说的是,维新才是帝国真正的出路。” ........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兵,来了好多兵!” 虽然公主府有一队东厂的番子保卫着,但寿宁公主府的管事和下人们还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坏了。远处隐约传来的铳声已是响了很久,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吴妈,把奇儿带好。” 将儿子交给婆子后,寿宁公主却径直朝前院走去。 “殿下,去不得啊,外面好多大兵!”齐管事生怕外面的兵会伤着公主,连忙劝道。 “没事,他们不敢伤我。” 公主却是无所畏惧,齐管事他们心中叫苦,可公主去了他们也不能不去,只好提心吊胆的跟着。 大门处,几十名东厂的黑旗番子很是尽忠职守的守卫在那,他们手中的弩箭已然上弦。 “殿下,请不要出去!” 带队的番子尚不清楚外面的兵马是哪方人马,因此也不敢让公主殿下出去犯险。 虽说,心里隐约有数,但毕竟深夜,万一判断有误导致公主殿下有什么闪失,他可是担当不起的。 没想到公主却镇定的吩咐他开门。 “这...” 番子犹豫了下,还是遵从公主的吩咐打开了大门。外面,满是火把,火把下是一张张肃然的脸庞,还有那一杆杆火铳。 “殿下...” 齐管事在公主踏出去的那刻,心一下揪了起来,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外面的那些士兵看到公主出现后,突然集体半跪下来,齐呼:“殿下!” 一名手执指挥刀的军官大声道:“第五师团第八联队第九大队官兵奉命保护殿下!” 闻言,府上的番子和仆人们顿时松了口气。 “辛苦你们了,” 公主殿下微微点头,然后走下台阶来到那名军官的面前,轻声问道:“本宫兄长那里,你们去了吗?” “回殿下话,东宫是此次行动的重要目标,已经有部队突破皇城!...不过末将所部接到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殿下安危,所以,东宫的具体情况末将现在并不知道!” 军官的话音之中有遗憾,显然是他的部队没能参与对东宫的攻击行动,让他感到万分的失望。 “噢,” 公主殿下再次轻轻点头,然后问那军官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末将叶德公!” “叶德公,你带人陪我去东宫。” 这个吩咐让叶德公一愣,下意识道:“殿下,东宫那里情况复杂,殿下冒然前往,末将担心有什么意外...” 叶德公显是担心东宫那边如果激烈反抗的话,一定会有冲突和流血,这个时候公主殿下赶过去难保没有危险。 “意外?” 公主轻声一笑,“放心,我那兄长怕死的很,他不会抵抗的。本宫现在过去是有几份文件要他签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是太子妃 “国家一旦有事,阁下身为经济大臣,只知加田赋,除此,一无措施!辽东兵事,骤增饷三百万。议天下田赋,自贵州外,亩增银三厘五毫,得饷二百万。复工部以制器,再议增赋。于是亩增二厘,为银百二十万。先后三增赋,凡五百二十万有奇,遂为岁额。户部无能,堂官无耻,为一切苟且之计,苛敛百姓!” 阁臣以下第一重臣户部尚书李汝华又摄吏部事,自是维新重要目标,不幸的这位重臣直接被维新官兵们堵在了府上。 “请内帑不得发,不复田赋,国家焉能维持!” 身为重臣的李汝华对冲入府邸的维新官兵同样无所畏惧,为清流时,李汝华便以弹劾重臣扬名。今为重臣,面对乱兵,胆气比之当年更盛。 “鼠目寸光!” 第五师团作战参谋田忠怒斥:“万里之国,经济只土地二字,赋税只农民一户!此等治国,与逼民为反又何异!户部无能,则让位有能之士,如此尸位素餐,尔身为堂官重臣,难道不知羞耻吗!” 李汝华气道:“本官无能,谁有能!” “能者,天赐魏公千岁!” 田忠话音一落,便听将士齐呼:“千岁,千岁,千岁!” 李汝华愕然,随后拂袖:“本官与你等没有什么好说的!” “阁下的态度令我等失望,为了帝国的将来,请阁下也做出牺牲吧!” 田忠连开三铳,一铳打空,一铳击中李汝华下腹,一铳擦心脏而过。有人要求再行补刀,李汝华老妻扑倒在丈夫身边高喊:“别再打了,对老人你们也下的去手,不如把我一起打死好了!” 田忠等人不忍下手,便抬手:“统统有,向李尚书行举枪礼!”,说完就带队离开了李汝华府邸。 ......... “队长,这里就是马堂的私宅!” 司礼秉笔太监马堂是魏公公早年间的敌人,近来又视维新为洪水猛兽,各方面情报都表明此人是京里强硬主战派,故在维新内廷名单上排行第二。排第一的自然是那位亲近东宫的掌印孙暹。 击杀马堂的任务由步兵第17联队大甸攻击部队前往执行。但是大甸攻击部队扑空了,马堂在他们到来前半柱香的时候已经逃往宫中了。 “攻击皇城!” 大甸攻击部队指挥官游培忠立时命令全队转向直扑皇城。 另一个司礼秉笔太监、维新派的敌人萧玉没有马堂那么走运,他被维新官兵堵在了私宅中。 “你们想干什么?咱家是司礼秉笔...” 萧玉惊慌中妄图摆出身份震住乱军,使他们不敢胡来,不想领头的军官却大呼“天诛国贼”便指挥部下向他开铳。 十数声铳响后,萧玉浑身浴血,身上如同筛子般重重倒地。 .......... 皇城。 已经攻进皇城的维新各部队并没有对宫城展开进攻,而是对皇城及宫城进行了平面和立体的包围封锁。 进入皇城的部队,除占领内阁六部、太常寺、大理寺外,还占领了皇城各内廷衙门,切断了宫城对外的所有联系。 西华门方向有五军都督府官员梁清宏率京营兵2000余赶到配合维新,该部的到来使得维新力量对皇城的封锁大大增强。 与此同时,在熟悉地方的兵马司人员带领下,维新官兵先后抓捕了兵部尚书黄嘉善,礼部侍郎刘一燝等重臣。 黄、刘等重臣面对维新官兵虽然态度都较强硬,但幸运的是奉命抓捕他们的维新部队并没有自做主张对他们进行天诛,只将这些六部的重臣从府上押出解往维新指挥本部听侯处置。 睡梦中的御史左光斗是大门传来的砸门声惊动,随后二十多名手持武器的维新官兵便冲进了他的卧室。 “左光斗?” 得到确定答复后,一名军官上前很有礼貌的向左光斗敬了一礼,然后说道:“阁下,因为你的一些错误言论,本人奉命将你逮捕,希望阁下能够配合!” 左光斗微诧之后,便很镇静的穿好衣服随这队官兵离开了家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对方是谁,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沿途看到房可壮、缪昌期等东林好友时,他也没有吭声。 倒是那缪昌期不停的挣扎怒吼,说什么自己乃是朝廷命官,福清相公的门生,你们这些乱军没有朝廷旨意,没有刑部公文私下逮捕他是违律什么的。 如此不配合的结果自然是遭到士兵的枪托重击。 “不用!” 一脸大胡子的杨涟被押到街上时,表现得也很勇敢,在看到和他一同被捕的几十名东林党人时,他甚至还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大家不要慌乱,切勿为阉兵恐吓做出有辱声名之事,大不了便是个风波亭罢了。” 对在京东林党人的抓捕仍在持续,并非所有东林党人都如杨涟、左光斗那般视死如归,任由维新官兵抓捕的。 很多人在外面大乱时便躲藏了起来,对这些人的抓捕执必要有些麻烦。 ....... 第五师团长安国寺将军与大本营侍从室主任宋献策在申时末自左安门进京,直接进驻已被占领控制的皇城内阁,将帝国的权力中枢作为维新指挥本部。 至此,除宫城以外,京师的要害衙门及重要目标单位全部被维新官兵控制。行动中,没有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 第五师团要求内廷司礼掌印孙暹从宫中中出来谈判,但孙暹以身患风疾为由,拒不出宫。 把守宫城的旗手卫和大汉将军也严阵以待,第五师团的一些部队本想夺门,解决那些驻守的侍卫亲军,但却接到了师团本部的命令不得妄动。 双方便在宫城外对峙,同时在对峙的还有东宫。 对峙的双方是第五师团的18步兵大队和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从天津带过来的300多亲军和少量的东宫守卫。 第18步兵大队的指挥官是魏公公的族侄魏学思,魏学思也是现在汉城负责朝鲜事务的魏学文弟弟。 魏学思所部不是没有能力解决那些锦衣卫的亲军,只是他们担心强行的武力解决可能会导致太子殿下发生不可测行为,因此没敢轻举妄动。 据可靠消息,不久前有数名朝廷官员逃进了东宫,其中好像有礼部侍郎韩爌。 增援部队陆续赶到,包围东宫的兵力已经接近3000人,从锦衣卫的那些亲军脸上明显露出的恐惧可以看出,他们的压力已经到了极限。 卯时,魏学思和其余包围东宫的军官们接到了来自指挥本部的手令,手令要求他们务必于一个时辰解决东宫问题。 “那就行动吧!” 魏学思虽然疑惑师团本部手令上为何没有提及对太子的处置问题,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所以他还是下令所部准备战斗。 把守东宫的亲军可能是注意到外面的乱军已经等不急要进攻了,人心惶惶,面如死灰。 “各部队!” 魏学思拔出指挥刀,准备下令时,东宫的大门突然被缓缓打开,然后在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个宫装女人在一个年老太监的倍伴下勇敢无畏的向着维新官兵走了过来。 “我是太子妃,叫你们的将军同我说话。”西李平静的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乱军。 “小七子,你还不快去!” 太子妃身后的那个年老太监朝怔在那里的魏学思骂了一句。 第三百二十三章 按从前方针办 二爹爹? 魏学思没看错的话,那个自称是太子妃的女人身后不是小时候抱过他,他娘常说的不学好的、赌钱输了把老婆女儿卖给人家、自个拿菜刀净身进了宫的魏二爹爹吗? 呀,怎么这么老了? 魏学思发着愣呢,旁边的中队长酒井已经将手中短铳指向了那个老太监,愤怒喝道:“老头,你的对皇军的大大不敬,是要天诛吗!” “叭!” 酒井没能天诛老头,反而挨了大队长一个狠狠的耳光,捂着半边脸一脸惊讶和困惑的看着大队长:阁下,您这是! “混蛋!你知道他是谁吗!” 魏学思教训了酒井后毫不迟疑的转身面朝二爹爹深深一鞠躬:“孙儿这就去通知上面!” “嗯哪!” 二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望着魏学思,“你这兔崽子跟着你十三叔啥东西不好学,怎的就学人家造反咧!我说什么来着,谁要敢做辱没老魏家,对不起大明的事,谁就进不得我老魏家的祖坟!...你给俺告诉你十三叔个小王八蛋,他要想进东宫半步,除非踏着他亲叔的尸体进去咧!...” 因为难以置信导致的过于愤怒让二叔浑身都在发颤,他真是万万都没想到自家亲侄真会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那宋先生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他们是来维新,不是来造反的咧!怎的就把东宫围了! 亏他跟老韩拍着胸脯说自家侄子对皇爷和小爷最忠心不过,全是那帮朝廷里的奸贼构陷他侄咧! 一想到校哥儿刚才握着小拳头对他说你家那个侄子就不是好东西时,二叔那心真是生疼生疼的。 “二爹,” 魏学思哪敢跟二爹爹顶撞,他犹豫了下道:“十三叔不在这里,带领我们维新的是师团长。” “俺不管他在不在,你把那个什么师团长给俺叫来,俺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二叔两手叉腰,面对数千维新官兵的铳口,毫无畏惧,恍若那戏文上的常山赵子龙。 “娘娘,您放心,我魏忠贤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你和小爷、校哥儿安全!今儿这东宫真要死人,就先从俺魏忠贤死起!” 二叔对西李说这话时,那眼中流的可是真泪水,也是动的真感情。 “这么大个东宫,就你个烧灶的像个男人,别人...” 西李心中感动,刚刚她那丈夫吓的魂不守舍时没个章程时,是她李翠儿勇敢站出来要跟乱军问个明白,但这么大个东宫竟是除了魏忠贤敢陪自己出来,竟再无一人了! 回首再望大门又紧闭的东宫,西李心中如何不悲凉,并且也是焦虑不安,因为他不在。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她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听她的话。 她只知道,太子是自已的丈夫,东宫是她的家,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人把她的丈夫杀了,把她的家毁了! .......... “太子妃?主公叔父?” 内阁指挥本部,正在和侍从室宋主任商量是武力夺取宫城,还是和平解决宫城的安国寺将军听了魏学思大队长的东宫最新汇报,眉头大大的皱了起来。 那个什么太子妃,安国寺将军是不在意的,但是主公大人的叔父却是他必须要重视的。 “太子妃郭氏不是去世了吗?哪冒出来个太子妃?” 宋主任是知道魏二叔的,但是他确信东宫没有太子妃,所以他好奇那个自称太子妃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具体末将也不知道,只知那个女人自称是太子妃,并且要师团长去见她。”魏学思如实说道,关于魏二爹说十三叔那番话,他自是没有必要汇报。 “怕是西李,就是太子宠信的李选侍。”说话的是刚刚在皇军护送下赶到指挥本部的毛士龙。 与毛士龙一起来的还有阮大铖,他们将负责指挥本部维新善后问题。 宋献策想了想,当即立断道:“太子怕是被咱们吓坏了,这才让个女人出来,我看不必理会,直接攻进去,先解除东宫的武装,将太子控制起来!” 阮大铖和毛士龙对此都没有意见,现在的局面控制宫城和控制东宫同样重要,如果不能尽快将太子控制住,事情就会起变化。 安国寺将军对帝国皇室的了解程度显然不如帝国的本部官员,所以他本人对如何行动没有意见。 但是,魏学思却在边上摇头道:“师团长、宋主任,我二爹在那里,不能强攻啊!” “这...” 毛士龙和阮大铖也觉棘手,那个魏忠贤可是魏公公的嫡亲二叔,要是真吃了秤砣铁了心护着东宫,闹出个寻死觅活,他们可没法跟魏公公交待。 阮大铖比较精,他一脸为难的看着宋献策,显是让对方拍板。这样万一魏公公的二叔出了事,也是这宋主任担着和他们没有关系。 “主公叔父的安危是必须要保证的,”安国寺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样的话,” 宋献策寻思要是那个魏忠贤真要做大明的忠臣,他要鼓动安国寺下令强攻导致魏忠贤出事,魏良臣那小子还不把自已皮剥了。 众人正发愁时,有卫兵引领一个红袍太监入了内阁,却是东厂大档李永贞。 “师团长,宋主任,这位是东厂李公公!” 阮大铖忙为安国寺和宋献策介绍起李永贞,宋献策早从魏良臣那里知道李永贞是他们同一阵营的,忙与对方客套两句,之后将西李以太子妃名义要见他们的事说了。 “西李并非太子妃,我们的意思是不见,直接强攻进去将太子控制住,但麻烦的是魏公公的二叔...” 宋献策将事情简短和李永贞说了。 李永贞听后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一份手令递给宋献策和安国寺。 手令是魏公公亲书,上面只有一句话——“按从前方针办”。 “什么从前方针?” 宋献策大为不解,他可是没听魏良臣那小子说过有什么方针啊。 宋献策不知道,安国寺更不知道,自从山海关独走以来,他第五师团一直是扩大派的支持和前锋,整个师团上下也是一门心思想进京师维新,浑然不知维新之外军部还有另外的计划。 “从前方针就是请太子出面主持维新大局。” 李永贞的话让宋献策和安国寺都是吃了一惊,阮大铖和毛士龙却没有多少神情变化,显是二人早知道这个从前方针。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太子维新 请太子出面主持维新大局? 这是哪个屁股长针眼的家伙想出来的馊主意! 狗屁的从前方针! 宋主任第一个不答应,脑后长反骨的他可是巴不得把太子一块革掉的,要不然师出无名啊! 维新维新,反旧倡新。 旧者,以东林党为首的腐朽势力矣; 新者,以魏良臣公公为核心的先进力量矣。 为了帝国的真正革新,皇军官兵正在满京城的抓捕“小东”,可上层却突然要奉“大东”主持维新,这不是脑子呛水了么! 世人皆知,大东、小伙,一伙也! 不把“大东”趁机革掉,他日“大东”登基,谁敢保证万历维新会不会遭到秋后算账。 再说了,尊皇讨奸总要有个“奸”吧。 “这是谁给魏公公出的混账主意,维新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让太子出面主持呢!他若主持维新,我等算什么?一群乱臣贼子吗!” 宋主任情绪激动,简直是要骂人。 阮大铖知这家伙不知怎的和魏公公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在魏公公那里很受宠,所以不便出言。他怕这宋矮子是个小心眼,万一说得不顺他心回头在公公那里给自已穿小鞋,就得不偿失了。 “我等当然不是乱臣贼子,但是请太子出面主持大局也未必不可。”毛士龙说了等于没说。 “纳尼?” 安国寺将军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目前为止,身为师团长的他都没明白这帮人说什么。 李永贞轻咳一声:“请太子出面主持维新是魏公的意思。” “他脑子...” 宋主任活活把“坏了”二字咽进了肚中,如今京师已经控制在手,正是他宋主任和维新将士大殿宏图之时,大好局面岂能拱手送给什么太子,这跟把他宋主任的脖子伸出去给太子斩上一刀有什么区别。 “不成,反正我不同意,要维新就得维个彻底,国本必须更迭,否则我等难免落个石、曹下场!” 宋主任这话让阮大铖和毛士龙眉头直皱,这乱比喻的,你宋献策以为自个是徐有贞么。 不过,宋献策说的也在理,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如果皇位上将来坐的还是东宫,将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宋先生,请太子出面主持维新是魏公公早就制定的方针,宋先生有意见可以,但是必须保留。” 李永贞不知宋献策太多底细,此间局面紧张耽搁不起。说完看向安国寺,遍布全城的维新力量主要是第五师团的官兵,安国寺这个师团长的态度非常重要。 “这个...第五师团完全忠诚并服从于主公大人的命令!”安国寺没有太多迟疑,尽管他完全不理解双方的分歧在哪。 “事不宜迟,速去东宫吧!” 毛士龙催了一声,眼下摊子可不是东宫一摊,宫里还有一大摊呢。 李永贞请宋献策同去,说与东宫的具体谈判还要宋先生出面,毕竟宋先生是能够代表魏公公的。 “怎么谈,谈什么?” 宋主任老大不乐意,可枪杆子出政权,安国寺这个扶桑将军没站在他这一边,他光杆一个能干什么。 众人当下便直奔东宫,路上却有叶德公护送寿宁公主赶来,说是要往东宫相劝其兄长的。 寿宁公主府和魏公公的海事衙门良好的合作关系不是秘密,所以阮大铖、毛士龙他们对公主很是恭敬。 “殿下来的正好,太子那边少不得还要殿下帮着劝几句。”李永贞甚喜,他害怕太子因为皇军围了他东宫一时想不开要以死抗拒维新,那样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诚如魏公公所言,维新之大事必须合乎大义,也合乎公理,绝不能给任何人非法之观感,那么,太子殿下的态度就十分的重要。 其实,李永贞心里并不赞成魏公公这一想法,太子和东林党瓜葛太深,并且对魏公公成见也很深,所以不管是为了魏公公自己还是为了维新大业,亦或跟着魏公公维新的官员,废掉太子改以福王入主东宫才符合利益。 但魏公公既已决定,他李永贞也只能执行。 “李翠儿?” 寿宁听阮大铖说西李假称太子妃要与他们对话,不禁“咦”了一声,然后冷笑一声,“我那大哥真是连个女人都不如。” ....... “怎么去这么久?” 魏忠贤纳闷着族孙学思去找他那个什么师团长有些时候了,可却迟迟没有人过来,也有些焦虑起来,他是真怕自家侄儿那帮混账手下头脑发热,真的干出那大逆不道的事来。 西李倒是镇定,她既敢出来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只是迫切想知道那人的部下们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要置她的丈夫于死地。 东宫墙头不时有人趴墙探头,隐约看着好像是王安手下的魏朝,显是她那太子丈夫对外面的动静十分关心。 “娘娘,来了,来了!” 正当魏忠贤焦急时,他的族孙魏学思赶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一大批额头系有“尊皇讨奸”布带的军官。 “那女人就是冒充太子妃的李选侍?” 宋献策远远看了一眼,倒是有些佩服那李选侍的胆量,换作一般女人面对几千杀气腾腾的士兵,莫说一脸镇定,怕是站都站不住。 “我这嫂子可不是一般女子,你们先别过去,我去见她。” 寿宁说着便朝西李那边走去,见是寿宁过来,西李明显有些讶异,继而想到那人和郑家的关系,便也明白过来。 “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吗?”西李平静的看着小姑子。 “母妃并不知情。” 寿宁的回答让西李暗松了口气,如果今夜的乱事是郑贵妃授意,那自家丈夫的太子之位必然是保不住的。反之,事情还有转机。 “不是贵妃的意思,那是何人的意思?” 寿宁没有回答,而是问西李:“是大哥叫你出来的?” 西李同样也没回答,而是问道:“你来做什么?” 寿宁笑了笑:“我过来是让大哥放心的,只要大哥不犯糊涂,他的太子之位没有人可以取代。” 西李沉默片刻,“他们要你大哥怎么做?” “只要大哥答应出面主持维新便没事了。”寿宁说的很轻松,事情就是这么个事。 “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西李眉头微皱,什么维新她一介女流不懂,但她清楚恐怕自己的丈夫没有选择。 “我可以同你一起劝你大哥,但他们要保证不能攻打东宫,不能伤人。”西李能够争取的也只能是这个了。 寿宁微微点头,转身示意李永贞他们过来。 阮大铖和毛士龙正寻思如何面对这个李选侍时,却见前面的李永贞突然朝那李选侍跪拜下去,恭声道:“奴婢见过太子妃!” 阮、毛同时一愣,宋献策也是一怔,众人都不明白这女人明明就是个选侍,为何李永贞却要承认她是太子妃。 第三百二十五章 国库抵押权 李公公几个意思,众人不明白,但李公公是魏公公的战略合作伙伴,魏公公曾当众对维新志士们讲过,他若不在京里,大事不决问永贞,小事不决问陈默。 如此,即便阮大铖、毛士龙知道这事透着古怪,也不得不学着李公公的样子给那西李行了礼。 宋献策那礼行的实在是不情不愿,没法子,他连太子都想弄了,况一个假太子妃。 安国寺和一众皇军军官们不是行的跪拜礼,而是军礼,这是《皇帝亲军操典》要求的。 “娘娘...” 见这么多人给李娘娘行礼,魏忠贤肯定是激动的。他是真盼着李娘娘好的,原因无它,李娘娘对他老魏家的人好着咧。 寿宁对西李这个太子妃的名号倒没多大意见,甚至还挺乐意李翠儿成为太子妃,因为她听那死鬼的话在李翠儿身上投资了不少。别的不说,就金链子、金镯子什么的,前前后后就送了大几两。 而且,和东李她们几个比起来,李翠儿虽然比较强势,但对寿宁这个小姑子还是挺不错的。 母妃那里上次也曾说过,西李可为太子妃,这么一来,寿宁自然不会排斥西李成为他大哥的正妃、未来的皇后娘娘。 “维新可以,勿惊殿下。” 西李也颇是有几分太子妃的架势,至少那镇定自如的样子是东宫其她嫔妃们学不来,也做不到的。 接下来的事情,双方其实并没有多少话讲,关键就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接受官兵们的拥戴了。 李永贞、宋献策和寿宁进的东宫,前面二者代表维新官兵向太子谏言,后者则是以私人身份劝说兄长。 别的人不清楚,反正骆思恭派在东宫的那三百多锦衣亲军肯定是松了口气的,刚才他们一个个的脸色可都难看的很。 魏朝站在宫门旁望着那个始终以忠心老奴姿态紧随在西李身边的魏忠贤,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时也有畏惧感。 却是想到这李大傻子的侄子如今都敢派兵威胁小爷了,谁知道这李大傻子会不会借他侄子的势报复自己呢。 “二爷,您老慢着些!” 魏忠贤经过魏朝身边时,魏朝伸手作势要扶。魏忠贤却是光顾着李娘娘,没注意魏朝这边。 东宫管事太监王安那边得了讯赶来,不敢怠慢乱军“使者”李永贞和宋献策,小心翼翼的陪着二人用茶。 西李和寿宁却是直接去找了太子。 ........ 正心慌等消息的朱常洛看到西李后,却是不快的说了句:“你怎么能在乱军面前自称太子妃?” 闻言,寿宁瞥了眼西李,心道这嫂嫂倒是有心机的很。 西李道:“难道殿下要臣妾以一选侍身份面对外面的维新官兵吗?” “......” 朱常洛没再纠结这个事,目光落在妹妹寿宁脸上,颇是不快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看我这个太子几时死的?” “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寿宁知道大哥心里有气,她微微一笑,将一份文件拿出放在桌上,道:“妹妹来是请大哥签个字的。” “什么字?” 朱常洛莫名其妙,拿起寿宁摆在桌上的《东宫债权解决方案》扫了几眼,勃然变色,怒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欠你们这么多钱了?” 根据这份《东宫债权解决方案》所显示,东宫目前为止一共欠了债权人魏良臣、寿宁公主白银一百二十七万两。 朱常洛记得清楚,他前后拢共就借了那魏阉和寿宁大概二十几万两银子,就算这利子再高,也不可能一下翻几倍变成127万两吧。 殿下的火气腾腾的就往上冒,比听说有叛军围了东宫还要急怒。 寿宁却是不急:“大哥这几年还过钱吗?” 朱常洛不吭声,因为真没还过。 寿宁摸出几份借据来,随手翻了翻,道:“关于罚息和滞纳金这一块,上面都写得清楚,大哥理当知道的。而且复利计算,大哥当初也是同意的,怎么能不承认呢。” “你!...” 望着妹妹那一脸放高利的德性,朱常洛真是无语,也懊恼万分,当初为了尽快拿钱去还外面的利子,加上也实在是看不懂弄不明白,想着自已是太子,那魏阉和寿宁不敢糊弄他就给签了,没想到却是上了他们的大当。 “要是大哥觉得这数目不对,回头可以请人再核算。不过不要说妹妹逼你,亲情归亲情,债务归债务,大哥这总不还钱也不是事,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朱常洛真是头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寿宁跑来凑什么热闹。求助似的看向西李,想着让西李把寿宁哄到一边去,可西李却装作没看见。 自家丈夫欠一屁股债的事,西李是知道的,但她真没办法,因为她也没钱。 朱常洛无奈,只得说道:“好妹妹,大哥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大哥我不还钱,实是没有钱还。” 太子殿下这会真是有被趁火打劫的感受,寿宁这会跑来跟他逼债,摆明了就是借外面乱军来逼他的。 蛇鼠一窝! 想到皇亲中流传的寿宁和魏阉可能有染的传闻,朱常洛更是恨得牙痒,恨不得给寿宁两个耳光。 奈何,今夜是她郑家的天下。 这外面的乱军要不是郑家弄出来的,朱常洛一头撞死得了。 “大哥没钱,国库有钱啊,我也是考虑到大哥的难处,所以才特意给大哥量身订做了这套债务解决方案,只要大哥将国库三年经营权抵押给我,这笔债就可以偿还了。”寿宁煞有介事道。 “国库?” 朱常洛愣在那里,反应过来本能的摇头,并且怒斥:“寿宁,你疯了,休说国库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也不能抵押给你!国库要给了你,国家如何运转!” “这就不劳大哥操心了,只要大哥把字签了,三年之内我自会保证朝廷正常运转,妹妹也是朱家的人,难道还会看着祖宗的江山社稷毁了不成。”说话间,寿宁把文件往大哥面前拨拉了下。 “大哥要是不签,恐怕有的是人想签。” 寿宁这话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威胁,实实在在的威胁。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万历维新天下诏 寿宁在拿什么威胁,朱常洛很清楚。 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也是血脉至亲,寿宁如此做法,身为大哥的朱常洛自然是很伤心的。 但他也知道,自已绝不能失去太子之位。 眼下京师被乱军控制,父皇又在病重之中,倘若自已不配合的话,或许寿宁的威胁就会变成事实——他那个百般不情愿去洛阳就藩的弟弟恐怕正对京师翘首以望。 不知为何,太子殿下脑海中莫名浮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八个字来,或许殿下是在为自已的屈服寻找借口吧。 三年国库抵押,抵押的肯定不是那个空空的库房,而是大明的三年赋税。自父皇金口东宫可以问政后,朱常洛自是问过户部详细,现大明每年赋税在四百五十万两左右,但每年的亏空都很大,所以父皇这才广派矿监税使,担个与民争利的名声为国库和内库增加收入,要不然莫说朝廷官员的俸禄发不出,各处工造的银子结不了,就是九边的将士饷银也没法发出去。 好比这次辽事,要不是户部连征三次田亩税,辽东那边根本维持不住。只可惜,最后平奴的大功叫魏良臣和他麾下的皇军得了去。 当初廷议平奴封赏时,朱常洛不是不想出钱犒赏将士,是国库真的没钱。户部李汝华直接了当,要封赏可以,那再加田赋。 内库那边也没银子,各地的矿监税使按规矩也是要等年底才能把今年的银税解到京的。 所以,一年未到在农民头上连加四赋,莫说朱常洛这个才能问政的太子做不出,就是皇帝也没法办。 事情便这么拖了下来,原是准备等过了年收了南方各省的漕银便将封赏发下去,虽说那平奴的大臣功皇军是魏良臣的兵马,背后站着的是郑贵妃,但毕竟是皇帝亲军,是大明的军队,这一点朱常洛看的还是清楚的。 哪曾想,他这个太子绞尽脑汁为平奴将士们着想,那将士们却不为他这太子想,不知听了谁的煽动,竟然打着尊皇讨奸的旗号杀进了山海关,更是在今夜公然作乱,以维新之名攻进京师,更把他这太子的东宫给围了,事情进展之快,之突然,都是朱常洛没有想到的。 他若知道会有今夜,怎么也要先凑一笔银子解到关外去。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朱常洛算是体会到了父皇这几十年的苦了。 曾经,朱常洛也想过,他的父皇之所以任由中央官职大规模空缺,初衷怕不是不想被这些臣子烦扰,而是为了省下那一个个官职背后代表的俸禄吧。 如果寿宁和她背后的那个奸夫真的能保证三年之内社稷正常运转,朱常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将国库抵押出去。 退一万步,小不忍则乱大谋。 过得了今夜,他朱常洛才能是九五至尊;过不了,他朱常洛恐怕就得让弟弟福王给他一个追谥了。 然而就在朱常洛已经做出决择时,让人意外的是,西李却突然说了一句:“殿下想不签便不签,臣妾别的不知,但却知殿下东宫之位绝非他人可以更迭的。” 这话让朱常洛有些失神,也让寿宁眉头微颦了一下,不明白李翠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这个“太子妃”不想成为皇后了么。 “如果殿下不签,难道这太子就是福王来做不成?”西李的样子虽不是挑衅,但话中的语气却让寿宁有些不悦,并且这话听起来好像十分有底气。 寿宁不知道李翠儿哪来的底气说这话,但她惦记着正事,不想和李翠儿口舌之争,只对她那太子哥哥道:“二哥哪有那福份...大哥真不签么?外面可是等着呢。” “我...” 朱常洛内心很是煎熬,西李说的固然是道理,天下人都知道的公理,可关键是他现在小命都被人家捏在手中,根本就没有他不签的权力。 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 坐在凳子上想了又想,朱常洛终是开口对寿宁道:“是不是我签了,外面的乱军就不会闯进东宫,害我性命?” “当然不会,他们不但不会进东宫,还会奉大哥主持维新,将来还会拥戴大哥做皇帝。”寿宁说这话的时候,可是半点也没有为她那病重卧床的父皇心疼的样子。 “主持维新?” 朱常洛愣在那里,半天才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是维新?” “维新就是变法,父皇病重,朝政积弊已深,不维新咱大明迟早要烂透,大哥出面主持维新,我想父皇他也是同意的。”寿宁其实也不懂维新,就那么随口一说。 “这...” 朱常洛动心了,不是为什么变法维新动心,而是寿宁话中意思已然说的明白,只要他同意,这大明还是他朱常洛的。 “那...” 故作犹豫的沉吟后,朱常洛便准备拿笔签字,从礼部跑出来的韩爌这时却闯了进来,见太子殿下正要签署什么,忙道:“殿下千万不要答应,维新就是谋逆!” 一脸气愤的韩爌对寿宁这个公主殿下竟是“哼”了一声,尔后上前就拽住太子的衣袖,急道:“殿下国本乃群臣拥戴之结果,嫡法继承之制再正不过,殿下若要参与维新,岂不是自已谋逆自已!” “啊?” 叫韩爌这么一说,朱常洛拿笔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寿宁不识得韩爌,见此人一说太子哥哥又糊涂了,针锋相对道:“太子哥哥以储君之尊主持维新,正是顺应人心,如何是你口中的谋逆?” “殿下请自重!” 韩爌也不说破,寿宁滞住,因为她不知这个官员是在指她和母妃与维新官兵的关系,还是另指其它。 王安此时也赶了过来,见韩爌似与公主争执,也不敢多说什么,上前对太子道:“殿下,外面给最后通牒了。” “什么最后通牒?”朱常洛又懵了。 王安将手中的一份文告摊在太子面前的桌上,一脸苦涩道:“他们说殿下必须马上签字,否则就要攻打东宫。” “告诉他们,我答应维新,答应维新!” 这最后通牒比什么都好使,朱常洛吃惊之下示意韩爌不要再劝,提笔就在王安拿来的那张《万历维新天下诏》下方签名,并要内侍将自已的太子印取来盖上。 “殿下,唉!” 韩爌恨的一跺脚,满脸的痛心。 寿宁却没忘记自已的事,忙道:“大哥,我那份。” 朱常洛闷哼一声,又在妹妹的那份解决方案上同样落了款。 “拿给他们,我不想见他们。” 朱常洛无力的想起身,但身子却软得不能再软,好像手脚都没力气般。西李见状,上前轻轻扶住自已的丈夫。 “大哥不要多想了,没事的,皇军还是拥护大哥的,大哥好好维新,一定能成为圣君的。” 寿宁走时还不忘安慰自已的哥哥。 朱常洛不想见人,可外面的人却想见他。 “又有什么事?”朱常洛现在很烦燥。 “殿下,” 王安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们请殿下去叫门。” 第三百二十七章 姓魏还是姓孙 “尊皇讨奸!” “九生报国!” “武装维新!” “帝国革新的时代已经降临!” “坚绝捍卫皇帝陛下对帝国绝对的领导权!” “扫灭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 黎明时分,人心忐忑在城墙上提心吊胆守了一夜的宫城守卫们,望着外面那一幅幅围绕宫城竖立的标语,侍卫亲军们面面相嘘。 东上北门,护城河对岸的内东厂和混堂司区域,一个参与维新的军官拔出手中的指挥刀向着对岸的侍卫亲军们做出了一刀斩的动作,不知道是想炫耀自已的武力,还是想以此震慑恪尽职守的宫城守卫。 “全体都有!” 西上北门尚膳监和甜食司前的广场上,数百名手持火铳整齐队列的维新官兵在军官的带领下齐声唱起他们的军歌。 “革新机会现已到,夜起暴风扫大明。 功名不过梦中迹,唯有精诚永不销...” 官兵们激昂歌唱的同时,尚膳监丞王体乾正带着监中大小管事、伙者将一屉屉刚出笼的热包子源源不断的送往各处维新官兵所在。 作为曾经明确表态皇帝亲军不是乱军,提督太监魏良臣公公也绝非逆臣的十三衙门之一,尚膳监全体成员正在以实际行动表达对万历维新最大的支持。 “拜托了,一定要维新成功啊!” “拜托了,一定要救出贵妃娘娘啊!” “......” 每看到一个维新军官,王体乾公公总是会脱口而出“拜托了”三字,因为之前那些前来尚膳监“指导”工作的维新军官们很喜欢说这三个字。 通过自已的观察,王公公认为“拜托了”应当是维新官兵们口头常用语,相当于帝国官员之间的常用的“劳请”二字。 作为最早和皇帝亲军合作的内廷单位,兵仗局上下也在尽最大程度配合维新。 掌印太监王大拿、提督陆太监等人不仅积极配合维新官兵对可疑份子的抓捕,更是主动派出了126名由兵仗局伙者组成的“支援队”,拿着库里尘封多年的兵器参加了对太液池一带的警戒工作。 当然,兵仗局如此诚恳动作的背后,除了兵仗局和皇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外,也源于兵仗局四年前在江南特区参与的江南制造总局项目。 该项目中的帝国军队武装升级项目,是兵仗局非常感兴趣的。按当时提督海事衙门给兵仗局出示的项目说明书估算,如果项目完全成功之后,兵仗局将从中获利不下百万两,并且是长期、稳定的。 此项目也意味着兵仗局将来是完全能够替换掉锦衣卫南镇抚司、工部及兵部的一些兵器生产机构,成为大明帝国的军工重头。 诚如魏公公在书信中对兵仗局掌印王大拿公公所言:“帝国的革新是必然的,帝国的发展也是必然的,那么,与其让外人参与,我们自已人为什么不先占大头呢?” 这个“自已人”显然是指大家源于内廷一脉。 “这个世界,也应该轮到我们寺人大展身手了!” 人老心不老的王大拿公公想在退休前拿一笔巨款回家,但又不想被司礼监那帮人清算,所以,王公公果断的站在了皇军一边,也正是由他主持的兵仗局率先表态,方才促成了十三衙门一体化。 十三衙门分别是的兵仗局、尚膳监、宝钞司、混堂司、内官监、御马监、御用监、惜薪司、钟鼓司、银作局、浣衣局、针工局、尚衣监。 十三衙门也无一不是江南特区海事衙门及江南镇守衙门的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截至万历四十七年,十三衙门在特区开工项目多达15个,投资总额34万余两。 已建成项目12个,提供工作岗位7000余,基本实现盈利。 其中,惜薪司和江南提督海事衙门合作的南都钢铁生产社是投资额最大的项目。 尚衣监、针工局几乎包办了皇帝亲军的军服和军帽、军鞋生产。 可以说,皇帝亲军的后勤及江南特区的发展已和这些当年勇敢派人南下的单位息息相关,浑然一体。 所以,不管是利益还是现实,十三衙门都必须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帝亲军以及伟大的魏公公一边。 十三衙门的表态也肯定使得司礼监大为不满,然而在皇军大举进逼北就的节骨眼,为了稳定,掌印太监孙暹拒绝了秉笔马堂、梁栋提出的严惩十三衙门大小太监的建议。 孙暹担心如果在内廷进行大清洗,会让内廷陷入极度的混乱之中,这样便会使内廷忙于对内而无力对外,从而使得内廷在此次皇军入关事件中丧失话语权,也在太子殿下那里失去信任。 是啊,如果孙公公连内廷都不能有效指挥,他又凭什么和外朝的方从哲并立呢。 而现实角度,十三衙门担负了内廷运转的很多工作,这些衙门一旦“停摆”,恐怕皇宫瞬间就要随之瘫痪。 就拿那混堂司来说,这个衙门要是乱了,宫里的用水怎么办? 还有那尚膳监,它要乱了,宫里上上下下吃什么? 要知道尚膳监可不仅仅是给皇帝和娘娘们进御膳的,它同时也承担皇宫两万余人的伙食。 皇城,除了极少数人外,是禁止自已生火做饭的。 因为,皇城自开国以来已经失火多次了。 乱不得,稳定压倒一切! 孙暹的不作为却促使十三衙门更加抱团,更加独立于司礼监领导体系之外。 御马监的公开“哗变”使得内廷两派的斗争完全浮于水面,一些下面的伙者私下议论时,更是用什么你姓魏还是姓孙来表明各自立场。 到最后,却多是姓魏的占了上风。 因为,姓魏有好处。 十三衙门在江南赚得盆满钵满,管事的大小太监油水大捞特捞,下面的人虽然捞不到大的,可隔三岔五上面也会发些额外津贴,能有幸去江南的外差更是在当地都置起外宅来,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最是打动人心的。 姓孙,有什么好处? 除了那微薄的月例,就是年节才有贵人给的小小赏赐,能比吗? 第三百二十八章 红袍太监,宁有种乎 人类社会的进步源于人类对利益(更好生活)的追逐。 在这条万古不变的真理下,十三衙门约4000余大小宦官、伙者们当然知道要跟谁走的道理,在经管事的一煽动,那便是全员维新了。 也堪是应了“尊皇讨奸、人人有责”这一皇帝亲军提出的维新口号。 有鸟的,没鸟的,但是个人都能参与维新,也恰恰是万历维新给这个老大帝国带来的第一个具有帝国特色的改变。 几乎是在维新官兵夺取午门的同时,惜薪司就组织司中人手占领了大明殿和万寿宫。 莫要小瞧了惜薪司,实际上这个专门负责宫中炭供和西山煤厂的单位是内廷中仅次于御马监的大单位,并且监中可称“人强马壮”。 原因无它,没力气的干不了那活。 也正因了这惜薪司“人强马壮”,因而当年正德朝的刘谨就将此司直接改为内行厂,职监视百官、东厂、西厂、锦衣卫。 那两年,也是惜薪司在帝国两百余年最为辉煌的时刻。 “烧炭工”们的组织力度和执行力度在历朝历代都是最有效率的,惜薪司掌印太监万宝也算是二十四衙门的“少壮派”,他是万历三年进的宫,32岁就执掌惜薪司。执监十三年,监中威望十足,一声令下,惜薪司便组织了500人的维新队。 除少监齐某带的一支负责大明殿和万寿宫外,另有监丞钱某、随堂郭某各带一支,手持炭厂扁担或木棍同宝钞司、御用监联合“接管”了果园厂、西花房、司礼监经厂、广积库、牲口房等地。 这些地方所在是皇城西北区域,如此,加上兵仗局对太液池的接管,整个皇宫的西部区域便完全落了自发维新的寺人集团之手。使得攻入皇城的维新官兵可以集中力量包围宫城,而不必将不多的兵力腾出对宫城以外区域的占领。 同时,十三衙门的自我维新也最大程度的避免了皇城免受战火波及,毕竟,宫中内侍上万,难保没有非国民存在。万一这些奸贼在宫中纵火,导致两百多年的紫禁城被毁,那参与维新的皇军就成了千夫所指了。 当然,维新大旗之下,也是存在着各式人心的。 比如,兵仗局的王公公想的是维新成功了,他能带着银子回乡安生养老。惜薪司的万公公则是想着维新成功了,魏公公许诺的秉笔红袍就能披在他身上。 利益、动机,对分配制度的不满,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对腐朽势力的痛恨... 种种因素交织一起,最终促成了大明开国以来,内廷以太监为主的第一次大维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红袍大珰,咱能做乎! ...... 相较宫城以外的全线失守和“改朝换代”,宫城内还是牢牢的被腐朽势力掌控着,但这个掌控就如刀削豆腐般,看着光鲜,但只要力道一个不稳便是豆腐渣了。 到目前为止,司礼监还能掌控侍卫亲军,并且因为宫外的维新官兵得到命令不许强攻,所以没有了迫在眉睫的危险,那些样子货的亲军们也还能保持对公公们的些许忠心。 但也正是因为没有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使得宫中腐朽势力的高层代表们内部也开始分化。 这个时候,病重不省人事的皇爷显然不在公公们的关心列表中。 “这个时候还想着京营?诸位醒一醒吧,京营要是忠于朝廷,那叛军就不会打进皇城来了!” 从家中逃进宫的马堂惊魂未定,要是晚一步的话他恐怕就没法站在这里喘气了。 “不是咱家危言耸听,咱家敢说这会英国公那边肯定出了事,要不然叛军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攻打皇城。” 马堂的猜测倒也没错,只是他不知道英国公张惟贤已经被叛军天诛了。 “十几万人,总不能都跟着叛军反了吧,总还有忠于陛下忠于朝廷的...”提督四司的王顺说话都带着颤音,这位从前李太后身边得宠的大珰听说叛军打进宫里后,吓的可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得赶紧派人出宫去联系那些忠于朝廷的将士,要不然叛军打进宫里,咱们可就全完了!” 说话的是提督印绥、尚宝、直殿三监的钱忠,刚才他去宫墙上看了,外面的叛军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有多少,真要动手强攻,凭那些侍卫亲军们是不可能挡得住的。唯今也只能指望那些尚有良知的京营官兵们能赶来救援了。 “宫里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咱们的人出不去啊,钱公公!”玉带随堂太监齐勋是孙暹任掌印后提进来的私人,名义上负责经厂,实际就是孙暹的掌家。 除了这几人外,便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管着文书房的金良辅,还有那坐着不吭声的张诚。 昔日的六大秉笔太监已然去了两位,梁栋叫御马监的人扣在了南苑,萧玉在宫外生死不知。 “出不去也得出,咱家出重赏,不信没勇士了!” 马堂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叛军真攻进来,在座的这些人或许都能有活路,可他马公公怕是铁定要上吊的。没法子,他把魏良臣得罪的太狠,不提当年因为曹聚奎的事和魏良臣结下的梁子,就是正旦在慈宁宫闹出的那事就够他马公公喝一壶了。当初,可是他亲自带人把魏良臣押到东厂的。 “就算有勇士,怎么出去?”钱忠想得更现实,宫城都被围了,怎么出去? 马堂一拍桌子:“用绳子吊下去,打金水河游出去!” “这倒是个办法。”钱忠觉得可行。 “什么办法?” 一直不说话的张诚突然冷笑一声,朝马堂看去,“不说这人能不能打金水河游出去,就算游出去了,他知道哪里的京营兵还能听咱们的?就说他运气好找着了,这一来一回得耽搁多久?你马公公又敢保证那京营的兵打得过魏良臣的皇军?” “张诚,咱家知道你和那魏良臣关系不错,可现在是他魏良臣谋逆造反,你张公公难道也想叛背叛皇爷!”马堂目露不善。 “马堂,饭可乱吃得,话却不能乱说,咱家伺侯皇爷一辈子了,临到了怎么就背叛皇爷了?” 张诚不为马堂所吓,反是干笑一声,“大家伙谁不知道你马公公和小魏早些年就结下了梁子,你马公公几次三番想置小魏于死地,现人家翻过身来要来讨你的奸,怎的,你马公公就不肯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把咱大家伙都给拖下水,叫咱们陪着你一块死么?” 言毕,侧身看向孙暹,“孙公公,恕我直言,咱们现在最好是和外面的皇军谈判,千万不能做出激怒他们的举动来......虽然皇军擅自进京,但终归还是皇爷的兵马,不是什么叛军...只要孙公公能够把话讲清楚,咱家相信皇军以及小魏是不会真的要造皇爷反的。” “对,对,张公公说的不错,咱家先前可是看的真切,皇军是忠于陛下的,他们要誓死捍卫皇爷对帝国的领导权。”钱忠风向转得也快。 “都敢炸了午门冲进宫了,还有狗屁的忠心!你钱公公难道以为摇身一变,就能把这身红皮子继续穿下去吗!” 马堂怒不可遏,连带着墙头草的钱忠也大骂起来。钱忠吱唔几句,没敢顶马堂。 “够了!” 孙暹摇了摇头,这位老祖宗看起来好像又老了几岁。望着争执不下的马堂和张诚他们,他苦笑一声:“我们这些人,号称内相,平日间看着都如重臣一般,国家大小事务皆可与闻,甚至一言可决,可现在事到临头却有一建言得用?有一策能定这两百余年未闻之大变?唉...说来说去,咱们这些人呐是高估了自已,小瞧了人家呐。”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万历朝的夺门之变 “老祖宗,这事不是您老的错...说一千道一万,是那魏良臣辜负了皇爷,对不住朝廷...” 齐勋在边上安慰着义父,他虽是孙暹私臣,但和孙暹也是情同父子,刚入宫那会就被还是直殿监丞的孙暹收为名下了。 看着掌印那沧桑的样子,张诚悠悠说了句:“当年要不是有人一心想要扳倒高淮,这会哪有什么皇军,又哪会叫人家逼到宫门口都束手无策的...怎么说呢,也算是报应吧,搬起石头砸自已脚。” 这话说的在理,高淮可是矿监税使募私军的第一人,当年他的飞虎军在关外可是赫赫有名的,在皇爷那里也是极度受宠,以致于高淮带飞虎军潜入京师被科道弹劾意图造反都没事。 可以说,如果高淮不出事,就不会有后来的皇帝亲军。关于魏良臣如何崛起,张诚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清楚。 魏良臣手下那支皇军的前身不就是当年被张虎带到山沟沟里避难的飞虎军余部吗! 要是高淮没出事,这飞虎军能落在魏良臣手里,慢慢壮大为如今的平奴大军、维新集团? 而高淮是怎么出的事,众人也是心知肚明。表面上看是关门驻军因为不满高淮手伸的太长而联合起来对付高淮,实际上却是内廷勾心斗角的延伸。 这其中,出力最大的不就是正火急火了的马堂么。 马堂也知道张诚这话是冲他来的,微“哼”一声,怒道:“高淮是叫李成梁的人给坏的事,关我什么事?别什么都扣到咱家头上!” “咱家也没说和你有关啊?” 张诚老神在在的望着马堂,似乎这位马公公越是生气,越是着急,他老人家看着就越是好受。 当然,这也是因他张公公稳坐钓鱼台的缘故。 就算是外面的皇军进了宫,搞成了什么维新,不出意外,那魏良臣也会将他张公公待为上宾的。 原因自是不须多说,更何况不久前他张公公还在司礼监力证他魏良臣出身清白呢。 钱忠没心情跟人争执,他现在就怕外面的乱军杀进宫来把他钱公公一刀剁了,所以踌躇了下,提出了一个建议,吞吞吐吐道:“我看,要是实在不行,只能请乾清宫那位出面了...外面的乱军怎么也得给那位面子吧。” 那位是谁? 除了郑贵妃还能有谁,总不能是昏迷中的皇爷吧。 其实这是个好主意,皇军是魏良臣麾下的兵马,而魏良臣是郑贵妃一系的人,所以只要贵妃出面,外面的皇军闹得再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孙暹却不吭声,马堂也不吭声,就是王顺也左顾右盼。 张诚心中冷笑,知这几位是怕贵妃娘娘秋后算账,谁让他们当初合起伙来背着他张公公把贵妃娘娘硬生生的从乾清宫撵出去的呢。 现在指望贵妃娘娘替他们解围,现实么? 而且你们这帮人拿什么请贵妃娘娘帮你们出面说情?有外面的大军在,贵妃为中宫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金良辅虽是东厂大档头,但在内廷身份其实不高,因此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再者,他这东厂大档头连东厂都控制不住,又有什么脸面在这建言献策。 自打刘时敏奉命出关下落不明后,金良辅也变得有些消极,冥冥之中意识到自已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内心里对局面的恐慌,其实一点也不比马堂少的。 钱忠见没人搭自已这腔,有点不自在,但再不自在事关身家性命,也由不得他钱公公继续哑口无言。 于是,他便准备直接劝说孙暹带领他们前往乾清宫相请贵妃娘娘主持大局,这时监外却有人急叫着奔了进来。 “几位公公,坏了,叫门了,叫门了!”急冲冲跑过来的是奉孙暹之命去监督侍卫亲军的司礼监文书太监夏进忠,这人和出关的刘时敏是搭档。 “什么坏了,什么叫门!” 玉带随堂太监齐勋一把拉过夏进忠,其他人也叫夏进忠的叫嚷弄得一头雾水。 “是太子...是太子殿下在外面叫门,让...让奴婢们打开宫门放乱军进来!”夏进忠急着过来传讯,一路跑的气都喘不上。 “坏了!” 马堂最先反应过来,然后“豁”的一下就往宫门奔去,钱忠和王顺他们也意识到大事不妙,双双跟跳起似的紧随马堂其后奔向宫门。 “快,快去!” 孙暹年纪大了行动不便,急叫齐勋扶他哆嗦着也往宫门赶去。刘时敏也是脸色大变,身为文书房提督太监兼东厂大档的他焉能不知叫门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一般人在叫门,是太子殿下,是大明朝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在叫门! 宫门一旦打开,里面的人就谁也争不了,更是谁也跑不了了! “张公公,您老慢着些,奴婢扶您一把!” 张诚出来的时候伺候的一个叫韦保国的打手巾很是有眼力的上前扶住了他,看得出这隶属钱忠名下的家伙是想改投门面了。 “不急,不急。” 张诚真是一点也不急,现在就属他最是没有压力,浑身轻松,好像看戏般。在韦保国搀扶下走了一段路后,张诚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拍了拍韦保国的肩膀,对他道:“咱家这里不用你,你去趟乾清宫。” “去乾清宫?” 韦保国不知道张诚叫他去干什么。 “去吧,替咱家给贵妃娘娘问个好,请娘娘安心就是。” 张诚说完也不再理会韦保国,慢吞吞的向宫门缓缓走去。 大雪下了一夜还是没停,并且黎明时分还刮起了北风,呼拉拉的雪花飘得更凶,不一会就将张诚帽子和两肩上都挂了雪花。 “这雪,下得早了。” 张诚抬头看着不见阳光的云层和漫天飞舞的雪花,伸手将眼睫毛上的雪花擦去,雪水很凉,也让人很是清爽。 雪地上满是脚印,看着很是杂乱。四下里,到处都是团在一起的宫人伙者们。 凌乱飞舞的漫天雪花之下,正往宫门赶去的一行数十人个个脸色凝重,最前面的马堂更是满脸铁青。 第三百三十章 让人意外的娘娘 乾清宫西五所。 都说下雪时暖,雪化后才冷,可是半个时辰前刮起的大风却让漫天雪花的同时也冰冷无比。 冷风从门缝里刮进乾清宫正殿,“呼呼”的发出巨响,使得得空旷的大殿越发的寒冷。 皇后娘娘的灵枢数天前已经迁往仁寿宫,等满七七四十九天后方会迁往昌平皇陵下葬。 十几个内侍和宫人团在大殿的西北角,因为过于寒冷又无可供取暖的火炉子,这些小伙者和宫女一个个都是冻得耳朵通红,却只能通过跺脚这个动作减轻寒冷给身体带来的不适。 他(她)们的动作也不敢大,因为不远处的西五所暖阁里住着皇爷和贵妃娘娘。 曹化淳打昨夜事变之时就一直守在暖阁外,他的身份决定他手里可以有一个汤壶子。 所谓汤壶子就是取暖用的热壶,里面或注满热水,或放了燃烧的木炭。寒冬腊月但使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备上几个汤壶子,要不然那手都伸不出来。 也记不得手中的汤壶子换了几次木炭了,曹化淳只知道几个时辰了,暖阁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和曹化淳想的有点不一样,在他看来,此刻的贵妃娘娘应该是喜极而泣那种,便是不如此,也当得惊喜万分才对。 因为,宫内宫外所有人都知道,那打进皇城的乱军是贵妃娘娘最宠信的魏良臣所提督的皇军。 也就是说,宫门外的乱军是贵妃娘娘的人。 他们杀进京来不是要搞什么维新,而是要来保贵妃娘娘当皇后的,甚至,还是来保贵妃娘娘的儿子福王登基做皇帝的。 如此,贵妃娘娘能不欢喜? 可是,暖阁里太静了,静到曹化淳都怀疑贵妃娘娘是不是和皇爷一样病重到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他几次想大着胆子进去看看贵妃娘娘究竟在干什么,但每次都是在暖阁外彷徨许久,止了步。 身为奴婢的曹化淳虽然亲近东宫,但和赏识他的王安公公不同,曹化淳有着他的原则,那就是只要皇爷尚在,他曹化淳就是皇爷的奴婢,而不是太子的奴婢。 所以,在受命监视贵妃及她身边人后,曹化淳并没有刻意刁难贵妃身边的人,而是尽量给予他们便利。 但也仅仅如此了,要他曹化淳背叛王安转投贵妃名下,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只是,今天之后,他曹化淳是不是还能见到王安公公,他也不知道了。 宫外的铳声早就停了,不懂事的小伙者们会以为外面的乱军被镇压了,可他曹公公却晓得,那是外面的大事定了。 赢的人绝对不会是东宫。 只有反抗还在持续,东宫才有希望,司礼监的诸位公公们也才有希望。 可是,外面真的很安静,除了大雪和呼啸的狂风。 “阿欠!” 王化淳边上侯着的一个二十岁模样的打手巾可能是受了凉,实在忍不住嗓子眼的痒痒大声咳了出来。 “承恩,放手里捂着,别冻出什么事来。”曹化淳将手中的汤壶子塞在了年初刚拜在自已名下的王承恩手里。 这个叫王承恩的打手巾是王安向曹化淳推荐的,原因是王承恩曾在冷宫照顾太子生母王恭妃几年,太子有感这孩子品性特意将他从冷宫拨出来叫王安给栽培着,将来登基后却是要给予一些好处的。 曹化淳也确是喜欢王承恩,这孩子没进过内书堂,进宫前也没上过学,但却肯学,竟是靠自已一个字一个字的死记,愣是把四书五经学了下来。并且办事干净利落,话也不多,是个可用的人。 于是,曹化淳便起意收了王承恩为自已名下的第一个义子。 拿着义父给的汤壶子,王承恩的手心一下暖和许多,将汤壶子往胸口靠了靠后,他看了眼已经放白的殿外,低声道:“二爹,外面的雪可大了,儿子刚才出去看了,都没脚了。” “是啊,雪好大...雪满京师。” 曹化淳喃喃一句,“不是好兆头,血满京师...” ......... 暖阁里,依旧是淡淡的香味。 两个火炉子使得暖阁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得多,穿了一身棉衣的庞保呆了没多久就觉得有些热了,但他却不敢松扣子凉快,因为他怕贵妃娘娘随时要他出去打探消息。 只是,天都亮了,贵妃娘娘却是半句吩咐也没有,倒是郑姑姑出来两次叫他先下去歇着。 庞保哪敢歇着,宫外都变了天了! 里面传来帘子掀起的声音,有些困意的庞保一个激灵赶紧抬头起身,却见是郑姑姑拿着个盆走了过来。 郑紫朝庞保笑了笑:“娘娘乏了,你去打点热水来。” “娘娘一直没睡?”庞保朝里面看了眼,但是只看到龙床上一动不动的皇爷,却是没有见到贵妃娘娘。 “你不也没睡...这宫里有几个人能睡得下的?”郑紫一语双关。 庞保点了点头,朝外面看了眼,压低声音道:“要不我去瞧瞧。” “瞧什么?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想着也没用。”郑紫摇摇头。 “郑姑姑,亲军那我认识几个人,要不我去叫他们过来。”庞保说这话的时候心跳得厉害。 郑紫看了他一眼,道:“不用,你什么也别做。” “就这么干等着?万一...” “皇爷还在,那帮老奴没这个胆子。” 郑紫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木盆递给庞保。 ........ 殿内,贵妃娘娘似在闭目养神,但眉眼间却能依稀看出娘娘的表情在动。 很奇怪的表情,时面部突然紧绷,时一下松驰;时有潮红之色,时又有羞愧之色。 娘娘是坐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腿却是并得紧紧,一点也不像正常的坐姿。 尤其是在郑紫出去打水后,娘娘就将两腿夹在了一起,用力的磨擦起来。可能是不满意,她又将手放了上去。 呼息很急促,心跳也在加快。 许久,娘娘才长长的呼了口气,脸上,有满足,有愉悦,有盼望。继而眉头微皱,将手中的白帕伸进腹部下面轻轻的擦了擦。再之后,娘娘竟是将帕子拿起放在鼻尖轻轻的嗅了嗅。 这一幕,倘若有人看到,恐怕要瞠目结舌。 宫内宫外大乱之时,贵妃娘娘竟在想那种事,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 但事实却是如此。 而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一切娘娘都是当着丈夫的面。 皇帝,对此却一无所知。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乱命不受 “娘娘,水来了。” 郑紫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贵妃娘娘已经从刚才的忘我中恢复过来。她的脸平静的有如一潭池水,没有如何涟漪。 先前的一幕,好像不曾发生过。 但事实上,那一幕又并非那么不堪。 贵妃也不知道自已为何要那样做,她已是四十多的妇人,是个孙儿都已数岁的祖母,但她当时真的很想,很想,然后情不自禁就那样了。 正如每次浪潮之后都会是平静,贵妃现在的心绪也很平静。 脸红,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而言,根本没有存在的道理。 至于外面的乱局,贵妃不关心,更是一点也不在乎。 她知道,她赢定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没人再能把她从乾清宫赶出去,也再也不会有人敢骑在她头上了。 从她下定决心要争的那刻起,她其实就已经赢了。 想输都输不了,因为,他不会不管她,他更不会不管他的儿子。 既然赢定了,又何必关心外面在闹什么,去关心司礼监那帮老家伙想什么呢。 热毛巾敷在脸上,让贵妃娘娘感觉浑身的毛孔再次放松。她很是嗅了口毛巾上的热气,之后一如从前给自已不能动弹,也没有了意识的丈夫擦拭起脸庞来。 动作依旧轻柔。 万历已经三天没有醒来了,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措——皇帝已经不能进食,连米汤都进不了了。 说皇帝还活着吧,也就是个等死。 太医们私下嘀咕,就不知道陛下这口气要吊到什么时候。 或许,等不及皇后娘娘的棺椁入皇陵,陛下这边就得办事了。 在此之前,万历不是没醒过,他前后总共醒过四回。但每一次苏醒的时间都很短,并且每一次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万历再不开口留下遗言,那上次他说梦见王皇后怕就是这位当了四十七年的皇帝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不管丈夫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已,在他临终前的岁月,贵妃都必须尽自已做为妻子的义务。 无关忠贞,也无关愧疚。 “娘娘,您熬了一夜了,还是先歇着吧,这里有我。”郑紫从贵妃手中接过毛巾放进热水中浸泡。 “外面怎么样了?”贵妃终是问起了外面。 郑紫一边洗着毛巾一边低声道:“我去打水时听下面人说宫外都是皇军,而小爷在叫门呢。” “小爷?他叫什么门?” 贵妃有些不解,但没等郑紫开口她就明白过来,不由笑了笑:“看来我们这位太子爷也懂识时务为俊杰这个道理。” “司礼监那帮人赶去宫门了,不知他们敢不敢开门,”将洗好的毛巾挤干后,郑紫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吧。” 可能是先前的放松导致身心有些疲倦,贵妃有些失神。 “娘娘...” 郑紫犹豫再三,终是问道:“福王会进京吗?” “怎么,连你也以为本宫会换太子吗?”贵妃有些诧异。 郑紫摇摇头:“我不知道。” 贵妃沉默了片刻,道:“洵儿不会进京。” 闻言,郑紫一下紧张起来:“小爷还是太子的话,将来...” “我倒是想,可他不让。” 贵妃神情有些失落,她知道紫丫头想说什么,但这件事她真的也是无奈。 外面人都以为皇军是她郑贵妃的兵,有兵马在手她郑贵妃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问题是,有些事不是她贵妃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至少,在东宫储位这个问题上,那小子和她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 郑紫当然知道“他”是谁,但就因为知道才更不解。 以他和贵妃的关系,又有了废立太子的能力,为什么还要留着太子呢? 难道他就不怕将来太子登基后会清算他这个手握兵权的“权阉”吗? 自古以来,权臣都没有好下场,权阉更是如此。 王振、刘谨、冯保,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郑紫实在想不通,她虽是个女人,但这件事要是她来做,恐怕做得一定会更彻底。 至少,她不会给自已留下祸患。 为什么? 贵妃其实也想不明白,他给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为了朝廷稳定,为了避免内战,为了国家长远发展什么。 但贵妃自已琢磨,可能最大的原因是她不是皇后。 “立嫡立长。” 皇后之子是嫡子,如果想以福王取代现在的太子,前提就必须是贵妃成为皇后。那么福王就能以嫡子身份贵于长子。 郑紫懂了,但眉头更皱了,看着一动不动的皇帝面有忧色:“陛下他?”她想说陛下快不行了,万一陛下驾崩前贵妃还是不能成为皇后,魏良臣那边又不肯让福王进京换掉太子,那将来这大明的天下还是太子的。 贵妃幽幽叹了一声,这层关系她早就想到了,可眼面前却没有破解之法,除非他说的这个维新能把太子一块维新掉。可现在太子已经识趣的闭合了,这个指望断了。 “算了,别去想了,现在总比以前好吧,” 贵妃揉了柔太阳穴,对紫丫头说了句心里话,“其实我现在并不想洵儿进京,更不想他成为太子。” “为什么?”这下子郑紫更是不解了。 “因为潓儿。” ........... 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师,更是让紫禁城变成了白妆素裹。 漫天鹅毛大雪下,宫门之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他们的视线也无一例外的落在宫门前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上。 那是大明的储君太子殿下。 太子已经叫了三次门。 侍卫亲军的军官们面对太子的叫门,是既不敢不开,也不敢开,更没人敢接话,他们当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望着红袍大珰们。 和马堂一起最先赶到的钱忠看了又看,竟然说既是太子叫门,便打开宫门迎接太子,这也是身为奴婢的他们的本份。 “太子怎么了,太子也不能开!” “你们眼都瞎了不成!太子殿下现已被叛军控制,乱命不受,懂不懂!” 马堂当然不同意打开宫门,现在莫说是太子了,就算皇爷在外面叫开门,他马公公也不准开。 “马堂,你连太子殿下的话都不听了,怎么看起来倒是你马公公更像是叛军。”慢吞吞晃过来的张诚阴阳怪气。 王顺拉住了想大骂张诚的马堂,对一边的亲军将领们道:“太子受叛军胁制,不得不来叫门...我等受皇恩深重,若是宫变陡生,致使陛下有个好歹,那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第三百三十二章 妥协,绝不接受! 王顺考虑的倒不是自已的安危,他虽同意对魏良臣净身事项展开调查,但却从来没有如马堂这般和魏良臣结下过梁子。 那件事,完全是公事公办,二人之间没什么私怨。 所以,即便乱军进了宫城,他王公公大不了脱了这身红袍去南苑种菜,或者去凤阳烧香,再差,也顶多落个孝陵挑粪的下场。 命,总丢不掉的。 但此间,王顺却跟马堂站在了一起,坚决不同意就此打开宫门,这让实质上已经处于“弱势”地位的马堂感到了“温暖”,并且有了稍些可以抗衡的底气。 同时,也让他王顺公公一下子就成了魏良臣及外面乱军的对立面,这可不是好事,弄不好他王公公很有可能会和马堂一样被天诛的。 只是,马公公没有注意到,王公公这边刚刚跟侍卫亲军说明擅开宫门的严重性,那边却趁人不备悄悄挪到了张诚旁边,然后低语一句:“陛下病重撑不了几时,若维新将士现在入宫,倘陛下恰于此时驾崩,弑君之嫌怕魏公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 张诚有些惊讶,但旋即也很是佩服这位从前李太后身边的好好先生,投机倒把的火侯掌握得不错,并暗自责骂自已怎么没想到这茬。 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陛下早不走晚不走,偏于皇军进宫时走,这维新不是谋逆造反也是了! 那样的话,这大明的天就真的要塌了。 以魏良臣内阉的身份,天下人怕是个个都要诛之而后快。 张诚也知道,王顺这会“点”他,是想通过他张公公为自已谋取日后继续立身宫中的政治资本。 这个老狐狸! 警醒过来的张诚态度立变,不再冷嘲热讽马堂,一门心思盼着赶紧开门将大事给定了,而是一脸凝重的转而也替陛下安危考虑起来了。 这让马堂十分的错愕,要不是眼前的张老头样子没变,他还以为活见鬼了。 钱忠那边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可是殷切的想从破船上跳到魏良臣公公的大船上,而两条船之间的联系就是张诚,因此他才果断和张诚站一边去。 然而现在,张诚怎么又和马堂尿一壶去了? 钱公公莫名其妙,但在宫中混了几十年的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不为外人知道的原因。 他选择闷声,观望先。 ————— 这样,在秉笔们达成一致宫门还是不能开后,开与不开的决定权,最终还是落在了一把年纪的司礼掌印孙暹头上。 当了没几年老祖宗的孙公公也犯愁,一边是大明的储君在叫门,一边是同僚们以大义在那嚷嚷不能开门,说得好像谁开门谁就是千夫所指一般。 孙公公没什么急智,也向来没什么果断,当年他这掌印的位子还是金忠为了共同对付“新人”马堂让给他的。 于是,让侍卫亲军军官们头大的一幕出现了,几个红袍大珰的嘴巴就好像被封上,没一个人表态是开还是不开。 ......... “里面人果然都是国贼,他们竟然连太子殿下的话都不听了,必须天诛他们,必须天诛他们!” 太子连叫三次,宫门都不为所动,数千维新官兵真正是等的不耐烦了。他们费尽辛苦攻进京师,执行各种任务,现在就剩下最后一关,如何不想全力一击,以获得维新的大圆满。 “阁下,下命令吧,我部上下皆愿意为维新流尽最后一滴血!” 第五师团本就是皇帝亲军激进分子最多的一个部队,可以说在关外时“扩大派”的中低层军官有三分之一就集中在了第五师团。 这些个热血将士面对问题时,总是习惯性的要诉诸武力。因为他们相信,魏公千岁的“拳头就是真理”就是这个时代以及未来数千年,甚至人类命运终结前的唯一圣理。 “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吧!” “这些连杀人都不会的蠢货们,难道真以为我们皇军的战刀没有见过血吗!” “陛下就在里面,他在等侯光荣的皇军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 “动手吧,不要再犹豫了,阁下!” “.......” 激进的军官燥动起来,联合向师团本部提出武力攻击宫城的要求,但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师团本部的严厉拒绝。 “绝不允许对皇帝陛下所在进行任何攻击,注意,是任何攻击!” 第五师团长安国寺将军却是态度强硬,水土不进,这让下面的军官们实在是无可奈何。 毕竟,安国寺阁下在他们眼中还是很有权威的。 “伟大的魏公公讲过,如果使用武力时有顾虑,那么便要进行政治上的攻势。” 宋献策主任对于他常撕下来当擦屁股纸的《魏公文集》还算研究到位,见宫里那帮家伙连太子的话都不听,也是感到稀奇。 不过也没多想,随即亲自安排混堂司那边将运水和运粪的几十辆马车拉了过来,再由他宋主任从大本营带来的维新宣教队员们登上马车,环绕宫墙护城河拿着铁皮筒开始对宫城内展开宣传和政治攻势。 “注意!” “维新为帝国强大之唯一办法,我皇帝亲军以尊皇讨奸为唯一使命,现我皇军奉陛下旨意入京维新,旨在讨伐陛下身边之奸贼....正告皇宫内所有敌对分子,现在放下武器打开宫门,接受并参加帝国军队的首次维新,仍为时不晚...抵抗者全部是逆贼,将遭到我皇军最残酷的打击!...士兵们,难道你们要让你们的父母兄弟为你们成为国贼而哭泣吗!” 几十辆马车不间断的环绕宫城兜转,声音完全传入宫中,不留死角。 “这谁写的?” 胖乎乎的太子殿下很是郁火,一是因为自已被乱军胁制,二是因为宫里那帮老家伙连他太子殿下的话都不听了。 阮大铖忙微微欠身:“殿下,是下官。” “噢。” 朱常洛瞥了眼边上这个姓阮的官员,毫无印象,但心中却对此人留下了极其无耻的印象。 所有参加维新的朝廷官员都是无耻之极,他日他若为皇帝,这些人那是一个都不能用。 阮大铖可不知太子爷这会给他的仕途判了死刑,仍沉浸在维新即将成功的喜悦之中。 早在两年前他阮大铖还是魏公公的“大秘”时,魏公公就许诺他将来要给予重任,出任帝国宣传本部总长,掌帝国宣传这一法器。 “大铖呐,你呐这人非常滴有才华,咱家十分滴欣赏,咱家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咱家最信任的戈培尔咧。” 魏公公当年拍着阮大铖肩膀说的那番话,至今还深深的留存在阮大铖脑海之中。 宫城那边,除了维新宣传队的“攻势”外,熊本大队也将所携带的大杆子铳摆了出来,度对着宫中方向就开始十几铳。但打出去的不是要人命的铳子,而是一张张纸质传单。 传单上是阮大铖早在半个月前就写好的《告军官士兵书》,这个阮大铖不愧是魏公公看重的,什么事都想在了前头。 宣传和政治攻势很快就取得了效果。 把守宫城的侍卫亲军士气消沉,加上在严寒中坚持了一夜,他们都是疲惫不堪,再听外面的人竟然将他们说成是国贼奸小,那一个个真的是从生理到心理都透着失落和绝望了。 “连太子殿下都参加维新了,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还要与维新对抗?难道那些公公们真的要我们成为国贼吗!” “要死你们死,反正我不给那些没鸟的阉人枉死!” 一个士兵激动之下的叫嚷很快感染了所有的士兵,本来就没有任何取胜希望,并且毫无援军的侍卫亲军们纷纷放下武器,离开了值守岗位。 军官们见大势已去,也不加阻止,一些军官甚至也和士兵们一样离开了岗位。 到了后来,宫城竟是没有了守卫。 守卫城门的亲军们甚至是在红袍公公们的眼皮底下扔掉武器下去的,而公公们拦都不敢拦,连句训骂的话都不敢。也就是百多个老少伙者们裹着棉衣仍坚守在宫门后。 最强硬的马堂也绝望了,如果侍卫亲军们不为乱军谣言所惑,仍能坚守,他马公公还能强迫自已打起精神撑下去。 可现在,兵都没了,他马公公还怎么撑? 好几次,马堂一个人走到垛口,不是去看外面叫嚣的乱军,而是想一头跳下去得了。 但,终是没敢。 公公,也怕疼,更怕死。 要是见着那小子,给他多磕几个头,好生求一求,总能去南海子种菜吧? 马公公没别的奢求了,下半辈子做个菜农其实也不错。 “孙公公,我看不如让我去和他们谈谈吧...魏公公和我的关系,我想外面那些人应该知道。” 张诚毛遂自荐了,他必须要出去和外面的人谈,要不然外面那帮子大兵不分清红皂白的往宫中一冲,皇爷出事了怎么办? 老祖宗能怎么办,人心都散了! 宫门开了,张诚一个人出去的,并且成功的见到了维新将士的首脑们,随后就带回了一个好消息——皇军同意不进宫城,并将继续为宫城提供所需的一应物资。 这个消息让孙老祖宗松了口气,也让准备好各种台词的马公公有些失神,但却让参与维新的皇军将士们感到愤怒。 “这是一次不成功的维新,这是一次妥协软弱的维新,上层是不是背叛了主公!” 熊本大队长愤怒的将刀朝一具石狮子砍了上去,“咣当”一声,火光四溅。 第三百三十三章 维新尚未结束,诸位仍需努力 熊本队长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第五师团的大多数官兵对于不许可进入皇宫的命令也是十分抵触的。 他们推选出代表再次向师团本部表达了他们内心的不满,请求师团能够允许他们以自豪的行军姿势步入皇帝陛下所在,只不过这一次的抗议同样被师团本部严厉的压制了。 “部队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命令必须执行,无条件的执行。如果有人拒绝执行命令,那么,就交给宪兵吧。”安国寺将军如此对军官代表说道。 “阁下,宫城已经没有守卫,我们甚至都不需要去推开那扇门!” 军官代表、原高邮卫出身、皇帝亲军江南中央陆军预备学校第四期学员,现任第五师团第八联队参谋长官的孙大彪是多么的想进宫觐见皇帝陛下啊。 孙大彪的想法也是广大第五师团官兵的想法,更是皇帝亲军所有将士的愿望! 一直以来,忠君爱国思想教育始终是皇帝亲军政治建军的重中之重,此工作不但保证了皇帝亲军优良的政治风气,更大大提高皇帝亲军将士们的凝聚力。 现在,官兵们距离皇帝陛下只一墙之隔,他们如何不盼望能够一睹帝国最高领袖。 不许进入宫城的命令真的是极大的伤害了官兵们对于皇帝陛下无限忠诚的心情。 他们是奉旨维新,为何却不许他们觐见陛下呢! 安国寺仍是拒绝,沉声道:“请你们不要再说了,这不仅是我本人的意见,更是最高统帅的意见!明白吗!” 作为最高统帅的代表,宋献策主任以及阮大铖、毛士龙等人为了缓解部队情绪,也不得不出面向官兵们做了为何不进入皇城的解释。 “皇帝陛下在病重之中,现在急需的是休养和安静。我知道诸位对于觐见陛下有着万分的渴望,但是诸位还是替陛下考虑一下吧!” “万一因为我军的进入导致陛下病情加重,我等便将是帝国的罪人啊!” “宋某人在此可以向诸位表个态,皇帝陛下身体痊愈之后,一定会接见诸位维新勇士的!”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诸位,维新尚未结束,还需努力啊!” “......” 好一番口舌之下,军官们终于被说服,意识到现在进入宫城确是不智行为。但就这么退出去,他们也真是不甘心。 熊本大队长作了最后的努力,他向师团长恳请道:“那么,请阁下允许我等向陛下致以最高的敬意吧!” “这个,” 安国寺将军的心情也不能平复,部下们想觐见陛下,他又何尝不想呢。但是,正如那位宫中重臣所言,皇帝陛下现在受不得任何惊动。 控制了京师的皇军并非是无敌的了。 安国寺同意了熊本请求,很快,数千名进入皇城的维新官兵们在军官们的带领下沿护城河一一排列。 数十名分列在宫城四角的大旗手于同一时间挥动了令旗,瞬间,数千名官兵同时向着宫城方向深深鞠躬。 动作之整齐,如同一人般,令得宫城上那些净身者为之震撼。 没有万岁的声音,有的只是官兵们对于皇帝陛下最虔诚的敬爱和拥戴。 由五军都督府官员梁清宏带领的两千余赶到西华门参与维新的京营官兵们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那无声的场面表达出的含义无须言语的说明。 京营将士们同样也朝着宫城方向弯下腰。 这是帝国臣民,也是帝国军人对于帝国忠诚的最直白表现。 宫墙上,司礼老祖宗孙公公老眼再昏花,也能感受河对岸那些他口中的“乱军”是有多么的爱戴皇帝陛下。 秉笔马公公的危机并没有散去,但总算能让他有一点喘息之机。望着那黑压压整齐排列的“乱军”,马公公却只感到后悔。 他真的很后悔,如果他当年一门心思也练私军的话,凭他天津税使和兼管临清税关的进项,怎么也不会有今日之危。 钱忠和王顺二人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庆幸,反正两位秉笔公公现在心里都没什么石头了。 后者的心情放松可能还在前者之上,因为他刚刚帮助皇军背后的魏公公解决了最大的政治问题。 只是,在众人眼中的“魏阉”同伙张诚公公看起来却似乎有些异样,他老人家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却有着深深的担忧:魏良臣的兵马太盛,于社稷并不是好事啊。 心情最复杂的无疑要数被“胁迫”的太子殿下了,这位胖乎乎两百多斤的帝国储君虽然得到了维新官兵的礼遇,但他很清楚,那些人对自已的礼遇十分的虚假。 但不得不承认,这些乱军确是大明罕见的精兵。 太子殿下有那么一阵的恍惚,如果这些将士面朝的是自已,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 第五师团虽然没有进入宫城,但却没退出皇城。 宫城的守卫仍由原侍卫亲军负责,第五师团则全面负责皇城。 原内阁值房,新近成立的联合指挥部现在取代了内阁作用,第一时间向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发文,要求这两家实际负责京师治安的衙门迅速发榜安定人心,并肃清因为夜间维新官兵进入导致有可能的无赖油混闹事。 对京师的全面接管是一项很浩大的工程,不是派出兵马接管一些衙门这么简单的事。 所以,无论是安国寺还是宋献策,亦或京师维新会的同志们,都在第一时间寻求和阁臣方从哲的合作。 而太子殿下作为维新大业的主持人,理所当然的要在指挥部坐镇。宋献策更是要求联合指挥部所下发的每一道命令和公文都必须有太子殿下的大印加持。 虽然,太子殿下的印章因为工作需要暂时交由指挥部代管,但太子殿下的权威性还是得到了全面承认的。 阁臣方从哲作为维新名单上的重要人物,其府邸在昨夜就被全面控制。 为了获得这位阁臣的配合,以尽快稳定京师局面,并使大小衙门恢复运作,从而为维新的合法性以及新制度的诞生提供帮助,第五师团派出了旅团长沈世魁、参谋渡边为代表,在方从哲的府邸同这位阁臣进行了一次非正式会谈。 第三百三十四章 配合,配合,再配合 这一次非正式会谈总体上并不愉快。 原因是沈阳小贩出身的旅团长沈世魁对看起来暮气沉沉的帝国首辅十分的不满,甚至不顾他还在吃奶的时候,这位首辅就已经为帝国效力的事实,像训自家不成器晚辈般教训首辅。 “...首辅重臣,帝国之擎天重柱,焉能懦弱寡断,闭门不出...阁下上不能匡正时局,下不能约束子侄,有何面目自称大臣!” “...今维新公义,人心所向,阁下如果不能正视,就请体面下台吧!” “如此,也是朝廷的体面,国家的荣幸!” 渡边参谋在边上听得十分奇怪,不知道沈旅团长为何如此刺激,甚至说是羞辱眼前这位帝国重臣。 不禁想到难道是上面又改变了主意? 维新之前,渡边曾单独受到宋主任和师团长的召见,两位重要人物给予渡边的任务就是必须控制并劝说帝国的阁臣参与维新。 “要活的,死的万万不行!” 师团长还格外强调了务必生擒。 从这个任务中,渡边感受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不管是军部还是第五师团本部,都迫切想要得到首辅的合作。 作为参谋,渡边对时局以及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得肯定比一般军官要多,他知道首辅背后的浙党是皇军成立以来在海事上最强有力的合作伙伴,这个合作不仅仅局限于双方对于海贸的推动,也不仅仅是利益的互助,在军事上也是有着更深层次合作的。 联合舰队的建立,就是这个深层次合作的体现。 如果不是浙党推动福建和浙江水营加入联合舰队,海军就不会壮大到敢和陆军叫嚣。 那么,作为浙党领袖、帝国首辅的方从哲阁下,就不能简单的归纳为国贼了。 这位重臣在维新大业中的份量极重,更何况这位重臣的背后还有楚党、齐党、昆党和宣党的身影。 能够得到这位重臣的全方位合作,对皇军,对维新,对整个帝国的前途都是极其有利的。 虽然各部队的参谋经常被将领们称为一群蠢蠢欲动的家伙,但渡边还是有着理智的,分得清利弊,因此他愿意劝说这位帝国重臣参与维新,这从他带兵控制重臣府邸后却对府上丝毫无犯,并对阁臣极其恭敬就能看出。 然而旅团长阁下的态度却让他万分困惑。 从旅团长阁下的口吻来看,似乎是十分的想让首辅下台,而不是继续作为帝国第一号重臣与皇军展开维新的共同合作。 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渡边不解,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是他表现出任何困惑的时候,而是应当装作对此完全知情,并身有同感的样子。 绝对不能让眼前的帝国重臣看出半点皇军内部存在分歧的可能! 身经百战,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沈世魁当然不是莫名其妙,作为旅团长级别的高级将领,沈世魁当然有自已的企图。 这个企图如果用白文讲,那便是让胜利来得更彻底一些! “一个太子殿下已经让上下不满,再由一个旧执政阁臣继续在台上,实在是维新的耻辱。并且,据可靠消息,旧执政阁臣对魏公公的态度并不友好,以往我皇军与浙党的合作关系也并非牢不可破。” “行动是由第五师团独立完成,军部此刻恐怕也没有拿出完全章程来,既然如此,阁下可以为皇军及魏公公争取更大的利益。” “让那位方姓重臣下台,直接由公公改组朝廷吧!” “属下相信,如果旅团长阁下能够达到这一目的,那么,在皇军之中,阁下将会成为全体官兵最为敬重之对象,也将成为最高统帅最为信任之干部。” 这是沈世魁的部下田忠参谋私下给旅团长的意见,意见的宗旨只有一条,那就是皇军以武力为最高统帅入主帝国中枢,全面改良帝国制度,全面推进维新大业做保障。 “啊,西巴,” 因为部下有很多朝鲜人的缘故,沈旅团长的一些口语也呈朝鲜化。 于是,本是与帝国重臣进行会谈,确保双方合作的旅团长阁下完全疏忽了本部军令,以咄咄逼人的口吻要求首辅重臣体面下台。 方从哲是什么人? 他能叫一个武夫吓住? “老夫阁臣乃福清相公保荐,诸臣廷推一致通过,并得到陛下首可,想要老夫辞任,须陛下旨意。又或科道弹劾,你没有资格要求我上辞章。” 方从哲难得的当了一回硬钉子。 “如果阁下不愿上辞呈,那么就请以阁下的身份签署这份文件吧!”沈世魁也不恼怒,直接将田忠拟好的一份文件摆在了方从哲面前。 方从哲微哼一声,却是看都不看便道:“什么东西?拿走,老夫不看。” “你!” 沈世魁凶光一闪,强按内心怒火,将文件拿起直接宣读起来,却是要求即日起内阁六部全部改制,如兵部改组为陆军部和海军部,分别由帝国陆海军大臣、参谋总长、训练勋臣负责,户部和工部改组为经济部和民政部.... 六部九卿大小衙门尽在改制之中,无一例外。那些新机构的名字方从哲听都听不懂。 除此,文件还要求将京营并入皇帝亲军,任命皇帝亲军将领担任京营领军将领,并根据实际需要精减裁撤京营。 林林总总,沈世魁宣读了大概十八条,涉及机构、政体、经济、民生、军事、矿业、海事等诸多事项。 最后,更是要求内阁首辅和太子殿下出面,召集在京大小百官共同召开维新大会。 “胜利的大会必须至少要有十万人参加!会议之光荣过程必须于邸报使帝国全境知晓!” “最后,阁下要将此次皇军关于万历维新、忠君爱国之本意上奏皇帝陛下。” 沈世魁合上文件,“当然,所有制度的改革以及中央新的权力中枢,都将由我们皇军最高统帅魏良臣同志负责!阁下能做的是配合,配合,再配合!” 首辅重臣却是纹丝不动。 只脑海中只有几个字——“配合你姥姥的锤子。” 第三百三十五章 阁下,是时候取旨意了 公公在归京维新途中携带数千两巨款参与了风险投资游戏,结果不幸被厂卫侦缉,诏狱48小时。 咳咳,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 方从哲再是懦弱,也不可能将大明的江山社稷完全交到一个阉人手中,哪怕这个人和他浙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十八条维新改良方案也完全是方从哲无法接受的,这十八条比之变法还要变法,不仅仅是所谓的维新,而是要从根本制度上推翻大明运转两百多年的政治体制,他方从哲若是屈服答应,才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阁下,您必须清楚,这不是我们对阁下的要求,而是对阁下的命令!如果阁下冥顽不灵,对维新抱有抵触甚至是仇视,那阁下必须接受有可能的严重后果!” 沈世魁带有杀机的威胁依旧没有能让七旬的首辅大人动摇半分,反而更加坚定绝不合作的念头。 三个原因。 一是,这场所谓的维新完全是在朝廷不知情情况下发生的可以称为“兵变”的事件; 二是,首辅大人以文官之首的身份,如何能被武夫所挟制; 三是,有资格和他谈的人还躲在幕后。 “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顽固了,必须给以颜色!” 田忠建议不能给这个腐朽的老官僚太多好脸,要给他一点教训,好让他知道维新不是请客吃饭,是真的要流血的。 “金义南部队已经天诛英国公,高桥部队击毙怀宁候,今泉部队诛杀了兴安伯,国贼首要及最危险分子已经得到天谴,形势完全对皇军有利,阁下如果决定天诛首辅,本部官兵完全支持!” 负责包围并控制首辅府邸的熊本大木支持田忠的意见,但是渡边参谋却绝对不能同意对首辅的加害。 他拒理力争,甚至表示如果旅团长阁下一意孤行,他将立即前往师团本部如实汇报。 “渡边,你是要以下犯上吗!”田忠怒斥道。 “抱歉,田忠君,我不知道什么是以下犯上,我只知道我所接到的命令是绝对不能让帝国的首辅重臣受到任何人的加害!” 渡边不惧田忠,他是真诚的想请旅团长阁下冷静,冷静再冷静。 沈世魁最终没有采纳田忠的意见天诛首辅,不是他没有这个胆量,而是这么做的结果很有可能让他从军中调离发往关外的生产建设部队,那么,不仅对于他个人命运是个打击,对于皇军中的少壮派力量也是个重大打击。 因为在征日和平奴战事所荣立的赫赫战功,沈世魁在皇军中低层军官中的影响可是很大的。 已经有人将他和在日组建复兴社的小田、真田、葛三郎合称为皇军四头鸟,传言甚至说这四人曾秘密向魏公公进谏要取明而代。 那么,不管传闻是否真实,都可足见沈世魁在军中地位及影响,因此,他不能轻易使自己丧失现在的地位。 于是,第五师团和帝国内阁首辅的第一次非正式会谈无果而终,渡边在向师团本部汇报时因受到田忠等人的警告,亦未能如实向本部汇报会谈破裂之原因,只上报说首辅无意与皇军合作。 “这个方从哲怎么这会倒变得强硬起来了?” 宋献策有些意外,据他了解的情报,方从哲是个没有自身立场,并且遇事多妥协的重臣,这么一个人物再加上浙党的关系,以及太子都出面主持维新了,他怎么就一点不配合呢。 “是否可以绕开此人?”安国寺倒不是很在乎旧有官僚体制的领军人物是否协助。 “绕不开啊,” 宋献策摇了摇头,诚如他宋主任一门心思闹革命,也知不管是魏良臣还是皇帝亲军的哪一个人物,都做不到方从哲对整个帝国官员的影响力。 “当务之急,是先得到宫中的旨意。”临时前来维新指挥部的洪承畴说出了个人看法。 “亨九说的不错。” 宋献策不大看得上朝廷的官员,但对这个一口闽话的福建进士却出奇的重视,原因是对方上了一份《维新书》。 洪承畴在《维新书》中提出彻底废除太祖开国以来关于“士农工商”的划分,彻底取消全国卫所,废除军户、乐户、匠户等过往的民户划分,提出所有国民一律平等,允许各阶层自由来往。同时将从前的路引制度废除,举国之力修建道路,实现帝国内部的正常通往,以此促进地方的相互交流。 虽然帝国到本朝实际上开国之初所定的民户制度已经名存事亡,但只要这个制度还在以律法形式存在,那么对于帝国的各式人等还是有着约束,对民生和商业也是有着制约的。 洪的建议正是建立在《魏公文集》第三卷关于帝国内部大流转相关文章的基础上。 不过可能是因为洪承畴本人是“士”的缘故,所以即便这个福建人深刻认识到制度转变对于国家发展的利处,但在维新书上还是没有能果断提出取消或减少“士”的一些特权。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洪认为维新改革需要缓进的原因,因为如果真的是完全激进的推行新政,“士”的反抗就是必然的,帝国的内战也是必然的。 这在洪没有提出改革土地制度,只建议废除过往地方投立关卡就能看出。 另外,可能是受到江南特区的“特票”制度和隶属于海事衙门的海事银行影响,洪也大胆提出可以由户部牵头成立属于帝国的中央银行,发行统一银票,以实现帝国经济的良好运转,并以此帮助工商业发展。 另外,洪也提出了取缔各地的行会制度,通过海事大力发展工商业的举措。 总体上,洪的这份《维新书》集中在商业和经济方面,对于帝国旧有制度只触及表象,没能触及根本,但条条看下来,也是非常符合帝国现在实际状况的。 如一一落实,起码在短时间内是可以让帝国焕发新颜的,宋献策因而赞赏有加。 但维新的具体施政不是现在,正如洪承畴所言,当务之急是取得宫中的旨意。 这件事肯定不能由第五师团出面,必须由一方可以为内外所接受,并且具有公信力的势力出面。 勋臣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提督京营勋臣英国公张惟贤被天诛,另一勋臣怀宁候孙维藩、兴安伯徐治安皆遭天诛,所以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这两位勋臣就成了进宫取旨意的最好人选。 第三百三十六章 晋秉笔太监 精明能干的渡边参谋接到了迎请两位国公共商国是的任务。 听说是进宫请陛下大诏,成国公朱纯臣倒没怎么磨蹭,问了几句便在皇军簇拥保护下进了皇城。 由此看来,成国公是一个明事理的人。 给维新大业捐输了五万两的定国公徐希却磨磨蹭蹭的,既不说不肯进宫请大诏,又不说不愿去,反正是一会问阁臣方从哲是否同去,一会又问太子殿下是否主持维新,一会又问既是请大诏,那六部都有哪些官员去。 一会又说什么皇帝陛下病重,此时进宫陛下未必就能接见云云。 “阁下既已尊皇讨奸,那就请坚决一些,否则,鄙人不得不将阁下的态度如实上报,那样对于阁下将是十分遗憾的!” 渡边真是等得不耐烦了,他就弄不明白这些帝国重臣究竟在想什么,明明大门上张贴着支持维新的标语,也属于对皇军的亲善支持派,怎么在关键时候却又如此犹豫迟疑,半点也不愿为维新出力呢。 这种风格真是像极了好友麻三常说的半掩门妇人。 定国公夫人也是看不下去了,偷偷将丈夫拉到一边,怪道:“隔壁英国公家落得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京师都落在了维新官兵手中,你银子也出了,难道还要让人家冲进咱们府上也搞一出天诛国贼不成?…你要是被天诛了,叫我们这一大帮子老的小的怎么办?” “夫人你是不知道,出点银子没关系,贴个标语也没关系,这恭厂子的勋戚哪家没这么做的?可这些都不要紧,什么原因大家伙心中有数,人在屋檐下低头不丢人…可要是跟着那帮乱臣贼子一块进宫逼宫,那我定国公府可就真成了乱臣贼子了,将来叫新君如何看我,叫百官们如何看我?”徐希是有苦衷的。一句话,让他出钱装孙子都行,就是不能顶到前面去。 “夫人,祖上这定国公基业来得不容易,这要是在我手里弄没了,将来怎么见列祖列宗,又怎么跟儿孙交待?”徐希一脸为难,他想夫人应当是能理解他的。 可定国公夫人却是一点也不理解丈夫,反而不屑道:“新君?这维新就是新君主持,他自个都不干净,还有脸跟你算账?” “这…” 徐希倒也没办法反驳这话,从目前局面来看,进城的皇军似乎没有推翻国本的意思,而从他们将太子请出“主持”维新来看,皇军包括他们背后的魏阉都是奉太子的。 那么,只要太子始终“配合”,这维新还真就是太子殿下主持的大业。 定国公夫人进一步道:“你呀,这辈子就是这么个性子,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照我看,这宫中你必须要去,不怕的话眼面前就有危险。再说了,你去也是叛贼,不去也是叛贼,于其这样你又有什么可想的?” 徐希诧异了:“我不去怎么就成了叛贼了?” 夫人嘴朝隔壁方向噘了噘:“死了的国公才是忠臣,其他人不是二臣也是反贼。” “……” 夫人的话让徐希滞了半天,再次出来时已然是动身进宫的架势了。 ………… 原内阁值房。 宋献策和安国寺代表维新官兵热烈欢迎了成、定二位国公的到来,并且给予了他们极高的礼遇和重视。 见太子果然无事,成、定二位国公心里多少也暗松了口气。 简单的客套后,宋献策道明请二位国公前来的意图,并将由阮大铖草拟的代表维新官兵的呈述交到了成国公朱纯臣手中。 这份呈述主要是阐述了帝国不得不维新的原因所在,并陈述了维新的基本原则。 大致就是给皇帝陛下看的维新说明书。 “定国公,走吧。” 成国公看了眼落在自己后头的徐希唤了一声,在诸多维新将领的目视下,徐希便只得硬着头皮与朱纯臣一起来到宫门前。 宫门的侍卫亲军早已经全员参与维新,所以立时打开宫门请二位国公入内。 与此同时,司礼监值房内正在召开一场内廷过渡维新会议。 参加会议的除了司礼掌印和秉笔、随堂外,就是各监的主要负责人。 会议主题是如何确定善后步骤,即内廷如何恢复全面运转,并全方位协助维新。 会议开的很成功,只不过主持人不是司礼掌印太监孙暹,而是秉笔张诚。 这也是必然的结果,得到了钱忠和王顺支持的张公公现在风头很盛,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他张公公就望成为新一任老祖宗。 而马公公现在则如丧家之犬般,之所以还能强撑着出席会议,不过是在想自己还能为伟大的维新太监魏公做些什么而矣。 会议中同时有发言权,并且说话极有份量的就是卸任御马提督太监的刘吉祥、兵杖局太监王大拿等旗帜鲜明,果断举事支持维新的各监管事们。 不吭声或根本没说话份的那些大小太监们将来是什么下场,其实已经不是宫中关注的重点。 “首先…其次…最后…” “咱家再说一句,维新是朝廷的维新,是社稷的维新,任何人胆敢对维新阳奉阳为,背地里使坏,咱家不知道就罢了,知道的话,嘿,莫怪咱家手辣无情!” 得知成国公和定国公进宫后,张诚忙结束会议。已经得到维新指挥部通知的张诚当然知道二位国公进宫的目的,只是皇爷昏迷着没法接见二位国公。 但是这难不倒张公公,在得到贵妃娘娘首肯后,张诚让司礼监拟旨,起草了一份正式的旨意。随时都要下岗的尚宝太监二话没说就去将陛下的大印取来盖了。 旨意上大概有这么几点: 皇帝亲军进京维新,实为皇帝本意,秘召而至。(原文:亲军招之即来,朕心甚悦。) 皇帝承认维新官兵在京所做任何行动,为基于体现国体之诚意(包括不限于对国贼奸小的惩罚) 即日起,朝廷大政暂由东宫、亲军、内阁、勋臣商议暂定,并依上述宗旨实行。 四、其它事项有待进一步圣谕。 司礼监又拟一旨,召辽东镇守、提督海事太监、提督亲军太监魏良臣进京晋升秉笔太监,并实际负责亲军维新事项。 第三百三十七章 阁下,必须尽快的镇压啊! 第五师团入京维新之前,帝国兵部的工作实际由兵部尚书黄嘉善负责。 对于皇帝亲军未得圣旨入关,并擅进南苑造成京师恐慌,黄嘉善和兵部一开始就认为这是叛乱,是破坏帝国军制指挥和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因此和英国公惟贤等定下了“断乎弹压”的方针。 弹压之兵马光是京营显然不够,为此,黄以兵部名义发文调宣府、河南、山东兵赴京,又以蓟镇兵为补充。 计划中,最先抵达京师的便是宣府兵,宣府总兵便是榆林人候世禄,其是由世职累官至凉州副总兵。 辽事起后,朝廷旨诏其为宣府总兵官,命提兵赴援,然就在侯世禄领宣府兵进至锦州时,建州前线大捷传来建奴已平,遂原路折返宣府。当时与宣府兵一起折返还有从四川石柱千里奔赴辽东的白杆兵。 数天前,侯世禄突然接到兵部公文,命其率兵进京。但公文中却未提及宣府兵为何进京,这让侯世禄十分疑惑。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且当初为辽事出关时,兵部也未向宣府兵马调集粮草,一应都靠宣府自筹,结果建奴平定兵部又让他们即刻归防,仍是半点粮草也不支应,这可把宣府兵们坑苦了。 一路上光是因无粮开了小差的军士就有数百人,等好不容易回到了宣府,上上下下可是把朝廷骂惨了。 可身为宣府总兵,侯世禄忠于朝廷又怎敢接令不动? 没有办法,侯世禄只好动员了5000兵马随他向京师出发,可他宣府兵刚刚通过居庸关,准备进驻昌平接粮时,昌平城内却突然派人过来说他们没有接到上面的公文,所以不能放宣府兵进城。 侯世禄听了这话简直是气疯了,兵部虽然没有给他宣府兵调集粮草,但公文中有“军械其行粮等项照例措给”字样,意即宣府兵在开往京师途中可以持公文向沿途府州县筹措粮草。这样就不至于将士们饿着肚子进京了。 可现在昌平根本不纳他们,侯世禄这个朝廷的总兵又不敢领兵攻城,只好在昌平那边善意的劝说下引兵“昏夜迫行”折向几十里外的怀柔城。 怀柔城是离居庸关最近的蓟镇城池,也是延庆卫所在,存储粮草的确很多。只要宣府兵到了怀柔,粮草问题应该能得到解决,再差总能让将士们吃上一顿饱饭。 可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当五千宣府兵冒夜赶到怀柔时,却惊讶的发现原本驻守在这里的蓟镇延庆卫所兵没了身影,改而是一支号称皇军的部队驻扎于此间。 再一问,竟是那刚刚在关外平定了建奴的兵马。 皇军不在关外呆着,跑怀柔做什么? 对于京中和关外变故一无所知的侯世禄派人去问了,对方却说他们也不知道,只是接到朝廷命令驻守于此。 侯世禄以为对方是和他一样稀里糊涂接令前来的,算是同病相怜,也没多问,只要对方给他们安排歇营地方和粮草。 但得到的却是对方爱莫能助的回答,那皇军说什么怀柔城中的粮草早些日子被蓟辽总督给调到密云了,他们现在也没什么粮草,只能看在同是朝廷兵马份上接济一些。 侯世禄有些晕头,深更半夜的也实在是没劲跑了,便要求对方让他们进怀柔城歇一晚再说,对方却死活不肯。 宣府兵将们怒了,有人嚷着不让进就打进去,结果那城中的皇军一听这话,朝天一阵猛放铳。 宣府兵们顿时泄了火,耷拉着脑袋不敢乱来。 城中未几又派人过来说,宣府兵要么自行前往京师,要么去蓟辽总督所在的密云。 侯世禄不得已,星夜抵密云。 但是到了密云的侯世禄悲哀的发现,密云城他也进不得。 倒不是城中的蓟辽总督不让他进城,而是城外的皇军不许他们进城。 侯总兵总算看出点不对了,怎么他到哪里都能看到这劳什子皇军的,且从密云城严防死守的架势来看,这皇军好像不善啊。 朝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侯世禄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要说这皇军造了反,但一路过来皇军态度不太友好,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攻击他们宣府兵,反而给了一些“人道主义”上的接济。 而且密云城外的皇军也给了宣府兵一些吃的,并且建议他们去顺义,说那里有皇军的兵站所在,可以提供宣府兵一些粮草。 就这么着,侯世禄带着饥肠辘辘的五千宣府兵经历了好一段艰难的行军,终于到达了顺义城。 结果,顺义城倒是城门大开,可侯总兵刚进城就被下了甲,缴了械。参与缴宣府兵械的竟还有蓟镇的将领,如满桂、黑云龙等。 从宣府兵接到命令进京到顺义缴械,前后七日。 更加气人的是就在宣府兵被皇军缴械的次日,京里来了公文,说是让宣府兵马上回到驻地。 这道公文把侯世禄气得当场骂起娘来。 ......... 相较被缴械的宣府兵,最先赶到京师的河南兵倒是事先就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维新之夜,有部分反贼趁乱溜出了城,这些人在逃窜途中见到了奉兵部令赶来京师的河南兵,于是大肆造谣,煽动河南兵进京勤王。 于是,约七千余河南兵在京师南边的卢沟停止了前进,并向京师做出了攻击前进的姿态。 一支皇军的骑兵小队在巡逻途中遭到了河南兵的袭击。 事件很快被上报。 宋献策得到河南兵出事的消息,马上赶到维新指挥部叫醒尚在睡梦中的安国寺。 安国寺一边嘟哝说“终于还是干起来了”,一边穿上缀有三颗铜星的军服。 在宋献策的要求下,安国寺与他一起去见了太子殿下。 “不能排除,河南兵将受到了京中某些人的鼓动,否则他们不敢对皇军做出挑衅!” 宋献策阴阴的看着朱常洛,把朱常洛吓得嘴唇都发紫了。天地良心,他这个太子殿下自被“维新”以来,可是十分老实忠厚,半点异动都没有的。 安国寺也是气愤的说道:“这是从未有过的不祥之举,要立即平息,绝不能使帝国受到河南兵侵袭!” “是不是误会?不如再派人前往说明,要求他们接受维新指挥部的统一调遣?”朱常洛害怕两方打起来,他这个太子殿下夹在当中不好处。 “不必了!” 安国寺一手按着指挥刀,一手指着天,怒气冲冲:“先不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河南兵擅自袭击皇军,就是有伤国体的精华!他们杀害了平奴的功臣,维新的志士,如此残暴的军队,无论其目的如何,也不应予以任何宽恕!...阁下,鄙人身为皇军的高级将领,绝不允许有任何军队破坏维新大业,请阁下令将这一事件迅速镇压下去!要尽快!” 安国寺的暴怒吓得朱常洛半天不敢吭声。 镇压命令很快在太子殿下的大印加持下出炉。 从太子殿下那里出来后,安国寺更是余怒未消自语道:“河南军队的行动,是对皇军和主公的最大冒犯,如果不能严惩,情况就会迅速恶化。”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最美夕阳红(终章) 对河南兵的镇压由第五师团的崔元吉联队负责执行,考虑到河南兵有六千余人,虽不算精锐但其中有河南巡抚的标营,所以第五师团又令从属于特别联队的骑兵大队姜可义部配合攻击,以求一举求溃河南兵,既使京师安定,又使各地震慑。 出兵之前,维新指挥部给予河南兵最后一次机会,要求他们放下武器,朝廷将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并不视为叛贼。 “此皆是乱命,皇帝、太子皆为乱军所制,倘尔等受乱命所制,则大明两百余年江山社稷便顷刻覆亡了!” 从京中逃出的东林党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官行人的魏大中极力蛊惑河南兵将攻打京师,立下那不世的勤王救驾大功。 河南兵将受此刺激,加之不明真相,故而拒绝了维新指挥部给予的机会,反而坚决要求进京,并说一定要见到皇帝。 事态遂不可挽回。 勋臣方面对于镇压态度一致,成国公和定国公都明确表示了坚决镇压的态度。 让人意外的是五军都督府对于镇压也是持强烈赞成之态度,代表五军都督府配合支持维新并说服相当部分京营官兵加入维新的官员梁清宏、张同方二人竟然说皇军不便动手镇压河南兵的话,那就由他们以五军都督府名义调拨京营动手。 甚至,那梁清宏还向指挥部建议皇军直接进入宫城,防止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受到可能和叛军有勾结的内廷小人挟持。 宫中方面,已经实际代孙暹主持司礼监的张诚对于河南军队不听调令自然是万分愤怒的,气急之下的张公公找到御马监的刘吉祥、宋钦、汪永寿等人,指示值此维新关键时候,御马监上下必须要紧张团结起来,必要时候要以武力支持皇帝亲军。 有了张诚这话,刘吉祥立即示下,命宋钦提督勇士营进驻西山,随时准备协助皇帝亲军镇压自良乡北进的河南兵。 ........... 天津,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刚刚抵达的魏公公匆匆看完京中过来的急递后,便催问送信人:“那么,你来的时候讨伐部队出发了吗?” “属下过来的时候第五师团的第11联队已经出城。” “交上火了?” “回公公话,因卢沟一带的当地居民尚未完全撤离,所以第11步兵联队担心攻击可能会引起居民不必要的伤亡,因此暂未与叛军交火...” 不等送信人话说完,魏公公就厉声喝道:“什么叫暂未交火!...如果第五师团无能为力,咱家就率亲卫去平定叛乱!快快备马!” 魏公公的焦急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刚刚获悉,在洛阳的福王竟然趁河南兵北上的空当,悄悄动身前来京城了。这家伙明显以为自已能凤舞九天了。 不管是福王直接进京还是落在河南兵手中,问题都很严重。 前者的话,一个国本问题就又翻出来了。魏公公可不想给福王做嫁衣,要不然他的铁三角还怎么玩。 后者的话,一个亲王落在叛军手里,怎么弄? 这要是叛军以福王来威胁朝廷,甚至直接把福王给拥立出来另立中央,那也是大大的麻烦事。 不管是看在寿宁面子还是贵妃面子,福王这个亲戚总不能不管了吧。 所以,必须抢在福王抵京之前,把竟敢不服从中央命令的河南兵马解决掉,如此才可高忱无忧。 ........ 坐着马车刚刚从洛阳抵保定的福王心中可是充满期望的,尤其是看到前面竟有一支兵马前来相迎。 “殿下,末将奉魏公公之令前来迎接殿下!”许显纯在福王的马车外面恭敬行了礼。 “小魏公公果是我大明忠臣啊!” 福王掀起帘子,颇是期待的看着许显纯,“京中大事可定了?” 许显纯点了点头:“定了。” 福王心中一喜,忙道:“我那大哥他?” 许显纯道:“末将听闻太子殿下已经出面主持维新大业。” “啊?什么?”福王惊住,无比困惑,“他怎么还是太子?” “殿下,我皇军进京维新是为强国富民,太子殿下为帝国储君,国本岂能轻易。”许显纯一脸平静的看着失色的福王。 福王怔了半天,半响一脸郁结道:“那你们接我干什么?” 许显纯一拱拳:“魏公公请殿下往天津小住几日。” 闻言,福王一脸惊慌:“孤不去天津,孤要进京探视父皇。” “殿下必须去天津,如果殿下不去的话,恐为天下人诟病。”许显纯右手抬起,数百骑兵纵马将福王车驾一行围住。 “你们...” 福王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马车一到天津静海,就有大批早已等侯的皇军上前“护送”,随后福王被直接带上了联合舰队的旗舰东亚号,此后在海上游玩近半个月。 半个月后,皇帝驾崩和太子登基的消息同时传到联合舰队,福王方得以重新踏上陆地,尔后被送返洛阳仍为亲王。 此间,已是泰昌元年了,又称维新元年。 ....... 第11步兵联队的攻击凌厉而有效,河南兵被完全瓦解,东林贼党魏大中被生擒带回京师,其余河南兵将降的降,死的死,消息传到开封,河南巡抚连忙上书朝廷,连称对此事毫不知情。 “殿下,既然地方不知情,就不要牵连了。地方上的稳定是殿下理国治政的前提...殿下以为泰昌这个年号可好?” 乾清宫东五所,魏公公淡淡看了眼有些不知所措的太子殿下。 “好,甚好,一切都依千岁的。” 朱常洛勉强在脸上挤出点笑容,以示他对魏千岁的无比信重。 “那便这么定了吧,回头让礼部准备吧...唉,陛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想到将死的皇爷,魏公公不由来了情绪,拿白帕拭了拭眼角。尔后起身缓缓走出阁中,在一众亲卫簇拥下往西五所而去。 未到西五所,却听殿中有哭声传来,却是皇爷他老人家终是驾鹤西游了。伤心之下的魏公公不由哭嚎起来:“哎呀咱滴皇爷呐,您怎么就去了呐...” 公公那哭得真是伤心动地,谁个都劝不住,直到贵妃娘娘抱着皇九子出来才把公公的哭声给止住。 “这么多人就数你哭得最伤心,没枉陛下在时信重你。”贵妃说话间掐了下公公,显然是根本不信这小子是真的伤心陛下离世。 “没有陛下,哪有我的今天,”魏公公兀自擦眼泪。 “没有我才没你的今天。”贵妃不乐意了。 “我对陛下是待慈父般的恩重,我待娘娘却是待妻子般的疼爱。” 公公很是认真的鼻子一抽,将潓儿抱在怀中仔细打量,然后压低声音对贵妃道:“我儿面相很贵,可为天子。” “哼,净说些瞎话。”贵妃白了公公一眼。 公公忙道:“我说真的。” “你连泰昌都给人家弄好了,还指着你儿子当皇帝。”贵妃懒得跟公公多说,陛下刚刚驾崩,等会有的她忙。 “你放心,我说我儿能为天子就能为天子,至于那位,我也不害他,就看他自已能当多久皇帝了。” 说完,公公忽的问了句,“让你选几个漂亮宫人的事办得如何?” “选好了,都是处子...你要干什么?”贵妃眼神不善。 “当然是孝敬给新君的,我有你就好。”公公“嘿嘿”一笑,从袖子中摸出一包东西递给贵妃。 “什么东西?” 贵妃悄悄收下。 “保证你不再开花结果的好东西...咱大明朝的太后可不能再怀孕了,要不然咱家不就跟嫪毐一样了。” “德性,就知道那事...晚上过来,我让紫丫头看着些。”贵妃俏面通红,她可是有年把没滋润过了。 “真是最美夕阳红啊。” 公公看得有些呆,旋即暗自呸了两声,贵妃这年纪顶多是徐娘半老,怎么就夕阳红了呢。 不过,帝国的骄阳真是红啊。 帝国的未来也是无比的灿烂啊。 ————全书完。 完本感言 《司礼监》完本了,写了三年多400多万字终于结束了。 这本书的风格显然是荒诞类型的,也可以说嘻笑怒骂那种,是骨头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文风。 用一些读者的话讲——“没想到你傲骨铁心一个浓眉大眼的杀鞑好汉,竟然如此的不要斯文!” 熟悉了解骨头创作的读者应当知道,这本《司礼监》之所以被创作出来,是因为上本作品《汉儿不为奴》的原因,为了避免新作品再次遭到不公对待,所以才有了这本不涉某些人敏感神经的《司礼监》出炉。 怎么说呢,这本《司礼监》的故事内容是完整的,大体脉落是清楚的,可能在结尾存在瑕疵,但并不重要。 完本也是因为本书后期收入几近为零,加之这本书硬是把骨头的头发写没了,所以一刀完本,好使长发再飘。 新书在准备中,目前定的是以农民军视角为蓝图的故事,从真正的底层农民角度出发,看看这个大明是不是早该亡了,看看那个大清也是不是要连锅端了。 最后,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没有你们,我就不会只秃了前边还保有两侧。 新书《大流寇》正式上传! 新书《大流寇》已经正式上传,因为元旦假期编辑放假的原因,故只能一天一更,待编辑上班后签约寄送合同事项后正常更新,现正努力存稿中。 原本是准备叫《流寇》的,可惜这个书名被占用了,于是索性便加个“大”吧。 是谓做流寇也得做最大。 新书创作的时代背景是崇祯十六年,这一年明朝社稷将倾,所以降清还是抗清就成了主人公的必选题。 已经写了十年网文历史的骨头,于明末这一块的历史创作可以说是深耕了。 诸如曾写过明崇祯四年开局的《大明狼骑》,写过明天启四年的《东厂》,写过永历十三年的《汉儿不为奴》,也写过伪康熙年间的《恶奴》,上本书《司礼监》则是从万历三十六年着笔。 几本作品加起来也是过千万字数,算是网文老作者,很坚韧的那种。可惜由于某些宏观原因,这些作品除《司礼监》外无一幸存,均被冠以破坏什么的罪名加以和谐。现在看来,原因非骨头对真实历史的表述,而是这些年盛行的历史虚无主义影响。(具体就不展开讨论了) 有好事的读者曾称骨头为职业杀鞑好汉,当然,这个浓眉大眼的印象被《司礼监》这本带有荒诞风格的作品给击打得粉碎。 《司礼监》以450万字完本(和谐40万字左右),算是一本完整作品了。可能相当部分的读者认为属于烂尾,但正如骨头在完本感言所说的那番,故事的大体脉落是完整的,当然,很多坑或者情节没有继续往前延伸,也是遗憾,这里骨头也是略带愧疚的。 或许,《魏二呆传奇》那本禁书里对魏公公叔侄二人的事迹有更多描绘吧。 新书《大流寇》是骨头回归本心的一部作品,也是一本以写实风格为主的历史作品。 何为本心,读者们应当比骨头更清楚。 新书,骨头想和读者们探究一下到了崇祯十六年,一个农家子弟有没有机会,又如何力挽狂澜。 是两把菜刀闯天涯,还是莫道黄河一只眼,又或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亦或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是那遍地的死尸,不甘的求活...... 主角这一次最大的敌人应该就是阿巴亥的那三个儿子,也是魏公公名义上继子的三家伙。 文中骨头糅合了一些淮扬方言,以使故事的人物和对话更有特色,也更立体饱满。 在此,只想请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们能够再给予《大流寇》坚强的支持,收藏也好,推荐也好,打赏也好,都是对骨头的肯定。 《大流寇》已正式上传,期望2021年我们能一起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