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傍花随柳》 爆炸 第一章 江南实在是一个温柔的地方,就连刮风下雨的时候,也好像比别处要来的柔和许多,更不用说是如今的暮春时节了——正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道旁有一座小楼,上面挂着一块匾额,既无落款也无印章,上书的“百花楼”三个字却是苍劲挺拔,隐隐还带着几分温柔——就像是这小楼的主人一样。 花满楼正在二楼浇花——每天早晨他都会来浇花的。他喜欢鲜花,也养了许多各种各样的鲜花,每天小心而又仔细地照料着它们,虽然他是一个瞎子,可无论是早晨、午后还是傍晚,只要闻着花香、抚摸着花瓣,他都会觉得很快乐。 往来的行人似乎也被这样宁静的气氛所感染,走过小楼前的时候,竟都是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闻着从二楼传来的花香,只觉得一片心情舒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小楼的后院却忽然传来了“嘭——”的一声巨响——花满楼甚至能感觉到整座小楼都跟着那声巨响微微地晃动了起来! 这个早晨难得的静谧和安宁就这样在一瞬间被陡然划破,花满楼原本带着轻柔笑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赶紧放下手里用来浇水的水壶,飞身就往后院的方向赶。 后院有一大片的空地,花满楼原本也是打算用来种花的,但暂时还没来得及实行,只能将这片空地暂时闲置着,但如今……这个计划短时间内恐怕是也实行不了了——原本平坦的空地上,此刻已经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来,坑里还在不停地向外冒着白烟,到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而坑的旁边……却是蹲着一个娇小的墨色身影,脚边是散落了一地的工具和零件火药,她的身侧有一个圆滚滚的机甲人,不紧不慢地舒展着“筋骨”,动作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看起来煞是有趣。 花满楼被先前那巨大的声吓了一跳,此刻几乎连声音都有些变了:“……阿墨?” “花满楼……”蹲在坑边上的少女抬起头来,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少女穿着一身墨袍,腰侧斜挂着一支判官笔,非金非铁,看不出材质。小姑娘明明是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但大概是因为先前那一场“”的缘故,一张小脸上都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让原本娇小可爱的少女多出了几分滑稽来,她此刻却是耷拉着脑袋,满脸的沮丧,看起来活脱脱就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小动物。 “花满楼,我又失败了……” “未曾受伤便好。”见她并未伤到,花满楼这才终于松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微有些犹豫,片刻后却到底还是伸出了手,覆上了少女的头顶——他看不见,但他却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萦绕在少女周身的失落,忍不住柔声安抚道:“阿墨已经很了不起了,下一次一定就会成功的。” 花满楼一直都是一个温柔而又体贴的人,但他说这句话,却并不只是为了安慰沮丧的小姑娘而已,至少……他心里无比清楚,眼前这个叫做柳墨归的少女,实实在在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她做出的那些机关和机甲,每一件都是巧夺天工,教他惊愕不已。 柳墨归是在一个月前的一个早上突然出现的——说是突然,实在是因为她的出现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那一日早晨他也是在百花楼上浇花,却忽然觉得头顶有一阵风呼啸而过,再然后……小姑娘就这么从天而降了。 他是一个瞎子,自然是看不见的,可瞎子也有瞎子的长处——眼睛看不见了,其他的感觉就会比健康的人要敏锐得多,可那一天,直到她掉下来的那一阵风声响起,他才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在这之前竟是全然没有感觉到“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过程。 他一向都信任着自己这种特殊的感觉,可这一次,却好像是莫名其妙地就失了灵。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问了这个忽然从天而降的小姑娘,结果……小姑娘甚至比他还要茫然得多,只说自己原本是正带着机甲人阿甘坐在木甲鸟的背上替它检修,忽然有一阵大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等到风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木甲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不见了,自己也就这么措手不及地摔了下来,幸好花满楼接住了她,否则非摔成重伤不可——小姑娘说自己师承万花谷,乃是青岩之中的一处幽谷,谷内自谷主以下有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她正是工圣门下,属天工一脉。 事情忽然之间就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听小姑娘的描述,万花谷实在是一个极其了不起的地方,可为何竟从未有人听说过?青岩距离江南路途遥远,她又怎么会在转瞬之间就到了这里? 这些问题,无论是花满楼还是柳墨归自己,全都说不清楚——除了这些之外,花满楼心里其实也清楚,柳墨归似乎还有一些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他一向并不喜欢刨根问题、强人所难,她既不说,他便也从不主动提起。 小姑娘今年十六岁,这个年纪,说小其实也已经不小了,毕竟过了十五及笄就已是成年,十六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青春可爱的时候。可她大约是因为自幼在幽谷长大的缘故,并不太通人情世故,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特别的天真与懵懂,让他始终都觉得她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实在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赶路回去那么遥远的青岩,更何况……小姑娘从未出过谷,竟是也不知道万花谷具体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所以他便提议她先在百花楼暂住,待他过些日子查清了万花谷的所在后再送她回去,小姑娘立时就欣然应允。 万花谷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小姑娘在那里也一定被保护得极好,这才能养成了这样干净又纯粹的性子,只是……花满楼微微低头,感觉着小姑娘像是小动物一样侧着头在自己的掌心里蹭了蹭,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却还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太过懵懂恐怕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世上善良的人虽多,可到底是也有恶人的。 “阿墨,”花满楼摸了摸她的头,语气里微有些担忧,“以后若是有其他陌生人,阿墨可是也会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若是遇到坏人……” 花满楼说到这里,稍有些犹豫,一方面怕她太过懵懂日后吃亏,另一方面却又不希望这么单纯的小姑娘被江湖险恶而影响,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蹲在地上的柳墨归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对花满楼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像是恍然大悟,歪着头笑了起来:“可是花满楼不是坏人啊……” 花满楼愣了愣,有些好笑:“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唔……直觉?”小姑娘挠了挠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花满楼是一个温柔的人,就像是……对了,就像是裴师兄一样!” “裴师兄?”花满楼微有些疑惑。 “嗯!”小姑娘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地点了点头,“裴师兄是杏林一脉的首徒,不只是我,谷里的小孩子们几乎全都是裴师兄带大的,师兄可温柔了,就像是大家的哥哥和爹爹一样!” 原来竟是觉得自己像兄长和父亲——花满楼立时哑然,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他今年也不过是二十有三,若说是兄长倒还贴切,可父亲的话…… 饶是花满楼素来温和,听了这话也实在是只能摇头苦笑。 “花满楼,对不起,”柳墨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一定很快就会把坑填上,保证看不出痕迹的!” “无妨,”花满楼摇了摇头,伸手将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拉了起来,嗓音温和清朗,“你没有受伤便好,反正这后院本来也是闲置着,不用着急,留着我来处理也可以。” “那怎么行啊!”小姑娘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继而抹了抹额上的汗,却又因为手上本就沾了烟尘而越擦越脏,一下子就变成了大花脸。不过好在花满楼看不见,倒也并未因为她滑稽的模样而发笑,只是感觉到小姑娘似乎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又伸手挠了挠头发,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歉疚: “我知道你本来是打算在这里种上花的,我还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不会耽误你种花的,结果谁知道又……总之是我没控制好所以坏事了啦,是我的错就该我来承担,哪有还要让你帮忙的道理?” 小姑娘说到这里,似乎是怕花满楼不同意,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你放心,我保证明天前一定会把这里恢复原样的!” 花满楼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但想起柳墨归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和机甲,到底还是并未拒绝,手下微微一顿,却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帕子,递给了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笑着道:“阿墨,是不是沾了许多灰尘?先擦一擦吧。” 机甲 第二章 柳墨归也没有客气,大大方方地把帕子接了过来,擦了擦脸,正要顺手再递回去,却一低头就看见那原本素白的帕子被自己擦过后立时就沾上了一片的灰尘,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伸到一半的手顿了顿,挠了挠头,仰头看着花满楼,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些心虚和讨好: “对不起,又把你的帕子弄脏了,我洗完了再还给你吧?” 花满楼心知定然是小姑娘觉得总是给自己添了麻烦于心有愧,倒也不说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小姑娘果然一下子就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地把帕子揣进了怀里,然后就“赶”着花满楼继续回去浇花。 花满楼失笑,见她这里确实是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这才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回了二楼。 穿着墨袍的小姑娘站在原地歪着头想了想,片刻后像是终于做了决定,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一刻钟后,稍有些艰难地抱着满满一怀的零件、金属和木材回了后院,蹲下-身抱住脚边圆滚滚的阿甘,从它身体两侧的匣子中取出了各式各样的工具来,后院里立时就开始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的敲击声。 花满楼再次到后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早晨时的那个巨坑如今已经只剩下了浅浅的一个凹陷,一个木质的“庞然大物”正犹如一架推土机一般,来来回回地将先前因为爆炸而掀起的泥土推到坑里,柳墨归正抱着阿甘坐在不远处的地上,认认真真地看着“推土机”的工作,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素来活泼的小姑娘,这时候看起来竟是异常的安静。 花满楼看不见,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的气氛安静得有些不太寻常,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走到柳墨归身边,温声喊道:“阿墨?” “花满楼?”小姑娘像是猛然间惊醒,声音里有些惊愕,“你什么时候来的?” 花满楼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但在他出声喊她前,柳墨归竟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小姑娘的武功相当不错,感觉和反应本也不该如此迟钝,很显然是先前想事情出了神,这才没有发现。但花满楼却并不说破,只是笑了笑,柔声道:“我也只是刚刚过来而已。” “那就好,”柳墨归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先前被炸出的那个坑的方向,“哦对了,你看,已经就快要好啦!”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那架“推土机”,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原本还剩下的凹陷也已经全部被填满了,那架“推土机”却并未就此结束工作,而是不停地在被填满了的坑上来回,将原本还有些松动的泥土压实。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那一块地方已经是平整得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半点被填补的痕迹来。柳墨归放下怀里的阿甘,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然后就一溜小跑着往“推土机”那里去了,被放下来的阿甘似乎也不甘寂寞,迈着两条小短腿,努力地跟在小姑娘的脚边——大概是因为跑得太快了的原因,圆滚滚的身子竟有些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却偏是一边跑一边努力地维持着平衡,煞是滑稽。 柳墨归伸手,不知道是在那“推土机”上的哪个部位按了一下,它立时就停止了动作安静了下来,小姑娘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低着头来来回回地检查了一遍,时不时还跺几下脚,阿甘就跟在她的身侧,学着她的样子——柳墨归停,它也停;柳墨归走,它也走;甚至小姑娘跺了两下脚,它也非要有样学样,摇摇晃晃着圆滚滚的身子、跟着也跺两下才肯罢休。 于是等到柳墨归检查了一遍、终于确定没有问题而松了口气的时候,花满楼早就已经因为小姑娘和她脚边那只小小的人如出一辙的动作而失笑不已。 “花满楼,地已经填好啦!”柳墨归回头喊他,却一下子就撞进了男人温柔又无奈的笑意里——那双素来略显无神的眼睛明明是什么都看不见,可此时此刻,却竟也像是在泛着笑意一般。小姑娘顿时就是一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花满楼,怎么了?” “不,没什么,”花满楼笑,“我只是……忽然有些遗憾自己是个瞎子,不能亲眼看到这些神奇的了。” 花满楼“闻声辨位”的功夫江湖皆知,但有些时候,眼睛的功能到底是没有办法完全用听觉来取代的,更何况还和人不一样,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和情绪波动,他能听到、感觉到大致在做什么,但再细节的东西,却就有些困难了。 这样巧夺天工的,不能亲眼一看,他到底还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的。 花满楼一向是一个乐观又豁达的人,从不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而难过,难得这一次刚有些感慨,可话音刚落,怀里就忽然被塞进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随即就是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 “那……那我可以把阿甘借给你摸一摸……” 小姑娘似乎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阿甘,甚至还常常把它抱在怀里,看得出来对它很是宝贝和喜爱,说“可以借给你”的时候,语气里很明显就带着一股依依不舍和犹豫,却到底还是咬了咬牙、一把把圆滚滚的人塞进了花满楼的怀里,然后……视线就再也没有从男人的怀里离开过。 花满楼失笑,却是心头微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伸手仔仔细细地摸着小巧精致的人。 “这里的关节是可以活动的,这里有一个机括,”柳墨归见花满楼一边仔细地摸着人,一边微微显出些疑惑的神色来,便索性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一边去摸那些关键的部位和零件,一边向他解释着,“按一下可以打开,里面是空的,可以放工具……” 江湖人多半都不喜欢繁文缛节,花满楼也并不迂腐,但他毕竟是大家出身,向来守礼,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握住了手——尤其是,小姑娘的手指纤长而灵巧,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温软和娇嫩,花满楼立时就是一僵,一瞬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花满楼,你怎么了?”察觉到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手似乎是有些不自然,柳墨归的话音一顿,微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看他。 花满楼的呼吸微微一滞,却是本能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微微透着些异样:“不,没什么。” 小姑娘“哦”了一声,倒也没有怀疑,仍旧低下头,继续握着花满楼的手、向他解释着阿甘的构造。 花满楼微微皱起了眉头,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小姑娘自幼长在幽谷,又是小孩子心性,想必是脑海里根本就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她将他视若兄长,他本该是要提醒她的,可……小姑娘的声音自然无比,大大方方地就将整个人的巧妙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了他,并不私藏。她这样坦荡又坦率,反倒衬得他此时的想法越发地小人了起来,花满楼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而后便定了心神,认认真真地听着小姑娘的解释,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勾勒着人憨厚可爱的模样。 “果真是巧夺天工。”等到小姑娘毫不藏私地讲解完,花满楼的脸上已经满是由衷的赞叹和佩服,“阿墨真是了不起。” “哎?”柳墨归从花满楼的怀里接过阿甘,伸手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老老实实地摇头,“阿甘不是我做的,是……我十岁的时候,师父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也是这两年才慢慢摸清楚了它的原理和构造的。”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小姑娘声音已然是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垂着眼帘看着怀里的阿甘,神色有些低落。 花满楼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微微一怔,随即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温声道:“阿墨是不是想家了?” 柳墨归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在百花楼已经住了一个月了,一个月前她忽然消失不见,谷里的大家一定都很担心她吧?她真的很想家啊,可是…… “我已经请朋友去打听了,”花满楼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笑意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安抚,“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到时候我便送你回万花谷。” 小姑娘闻言,眨了眨眼睛,微微张了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抬眼,入目就是花满楼温柔的笑,到了嘴边的话打了个转,终归还是又吞了回去,只是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其实,遇见花满楼的第一天,听到他说如今正是大明朝、大唐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的。她是很少和外人打交道,但却并不傻,很清楚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可……看着这样的花满楼,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和信任,忍不住就想要去相信、去期待着他说的话——她很快,就能够回家了。 一定是……可以再见到师父、见到师兄、见到师长和同门们,还有那个写满了她这十六年来所有记忆的幽谷的吧?小姑娘咬了咬唇,仰起头盯着笑意温和的花满楼,眨了眨眼睛,努力地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来: “花满楼,谢谢你!” 朋友 第三章 花满楼知道柳墨归的武功很不错,而且是个很勤奋的姑娘——因为每天早上吃饭前他都能“看到”小姑娘在院子里练武,她用的兵器就是平日里系在腰间的那支判官笔——说是判官笔,但其实也只是花满楼因为一时间再找不到别的更合适的名字而暂时这么称呼的罢了。 这支笔和普通的判官笔并不相同,寻常的判官笔,多半笔头尖细,笔把粗圆,笔身中间有一圆环,环套在手指笔可以旋转,与其说是笔,倒不如说和峨眉刺更加接近一些。但相比之下,柳墨归的这只“判官笔”,不只没有套住手指的圆环,从外型上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平日里书写所用的毛笔——而且还是一支上好的毛笔,只是尺寸上稍稍放大了些而已。 而且……万花谷的武学很特别,身法飘逸,一招一式的动作都是潇洒随性,一手点穴截脉更是精准无比——至少花满楼至今还从未见过,江湖上以点穴打穴而闻名的高手中,在点穴截脉上有能胜过柳墨归的。 这样的武学,再配上那支特别的“判官笔”,让平素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在练武的时候,总是让花满楼意外地有一种“名士风流”的味道,也让花满楼对万花谷感到越来越好奇——能有如此特别的武学和弟子,万花谷究竟是一处怎么样美好的幽谷? 但……今天一早,花满楼洗漱完后出了房间,却只看见了一片空旷的院子——往常每天早上都用功练武的小姑娘却并不在。 花满楼愣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竟好像有些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像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有一天忽然就被打破了,让他做什么都觉得像是有些心神不宁。 原本他是想要去浇花的,但……花满楼的步子顿了顿,终于还是朝着和小楼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失去了视觉吧,作为补偿,花满楼总是有一种特别的直觉,说不上是什么道理,只是每次总是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闪过心头,而一旦他跟着这种感觉去做了,最后多半都会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就像是现在——他毫无道理地跟着自己的直觉走到了井边,然后就“看见”了柳墨归。 井边正放着一个盛了水的小木盆,而小姑娘就蹲在那个小木盆边低着头努力地洗着帕子——就是前一日,花满楼借给她擦脸的那一条。 至于那只圆滚滚的阿甘……它还是一如既往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姑娘身边,绕着她转圈,玩得不亦乐乎。 “花满楼,你怎么来了?”似乎是没有想到花满楼会突然过来,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概是先前早上刚练过武的关系,一张精致的小脸红扑扑的,额头带着些许薄汗,因为刚才挠头的动作,发梢处沾上了几滴水珠。 不知道为什么,在感觉到小姑娘的气息、听到她脆生生的嗓音的时候,花满楼竟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了开来,笑了笑,温声道:“先前没有看见你和平日一样在院子里练武,我有些不放心。” “哎?”小姑娘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站的位置正逆着阳光,春日早晨的阳光和煦而温暖,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修长清俊,而……他唇边的笑意也显得越发温柔了起来。柳墨归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有些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伸手挠了挠头,“我、我今天起早了一点,练完武之后就过来洗帕子了。” 小姑娘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又赶紧很是歉疚地补了一句:“对不起,我昨天晚上给阿甘检修,太晚了就忘了……所以今天早上起来洗,很快就会干了!一定会洗得干干净净还给你的!” 真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姑娘……花满楼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和,本想说“没有关系”,可感觉着小姑娘话里的歉疚和紧张,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却终于是咽了下去,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简简单单的另一个字: “好。” 小姑娘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一般,松了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就低下头去继续认真地洗着帕子。 花满楼朗声笑了起来,心念一转,忽然道:“阿墨,我今天要出门买些花种,你可要一起去?” 话音才刚落下,小姑娘的眼睛忽地就是一亮,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花满楼,满脸的都是期待和雀跃,活像是一只等着主人带自己出门去遛一遛的小动物: “真的吗?好啊!” 兴奋的不只是柳墨归,就连她身边那个圆滚滚的机甲人,也像是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围着花满楼转了几圈,然后有些讨好地用自己圆滚滚的身体蹭了蹭他的腿。 花满楼摇了摇扇子,摇头失笑。 …… 小姑娘自幼在万花谷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自从到了街上就是满眼的好奇,似乎看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几乎看得目不暇接。但柳墨归却到底还是有分寸的,虽然好奇得不行,小姑娘却始终都乖乖巧巧地跟在花满楼的身边,像是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和他走丢了,有些紧张地拽着他的衣袖,一双眼睛却是克制不住地往四下里张望,总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她身侧的阿甘似乎也和她一样有些紧张,再也不像平日里那样绕着她跑来跑去,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姑娘身边,半步都不敢乱跑。 花满楼心里有些好笑,有心想满足小姑娘的好奇心、在街上多待一会儿,但今日却还是有事要先去办好,心头微动,便是脚下微顿,微微侧过了头:“阿墨,我要先去一趟云间寺给一位送些东西,然后再回来买花种、逛一逛可好?” 柳墨归没异议,点点头应了一声。 花满楼笑了笑,带着她往云间寺的地方走。 云间寺云间寺,自然就是一间寺庙,但住在庙里的却不只是寺僧,还有在庙里清修或者静养的人——花满楼的就是后一种。 “花公子你来了?”柳墨归跟着花满楼刚刚踏进云间寺里一处幽静的庭院里,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就已经迎了上来,看向花满楼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惊喜和羞涩,但……视线在看见他身边墨袍的女子时微微一顿,眼中飞快地划过了一抹黯然,却还是弯了弯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来,“这位是……” “这是柳墨归,是我的。”花满楼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柳墨归,声音柔和,“阿墨,这是霞儿,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位的女儿。” “霞儿姑娘……”柳墨归点点头,很是礼貌地对她打招呼,身边的阿甘似乎是有些不甘心被忽略,忽然用力地蹭了蹭她的腰,关节间发出一阵“咔哒”的轻响,柳墨归抱住它,安抚性地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身子,认认真真地向对面的女孩子介绍道: “这是阿甘,也是我的。” 阿甘似乎是对小姑娘那句“我的”感到很是满意,挣扎着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欢欢喜喜地绕着柳墨归和花满楼跑了两圈,然后继续轻轻地蹭着小姑娘的腰。 柳墨归被它蹭得一阵痒,却又怎么都阻止不了阿甘这样表达“爱意”的示好,终于是被它蹭得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霞儿似乎是对阿甘感到很好奇,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这才有些羞涩地看向花满楼:“花公子,进屋里坐吧?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不用了,”花满楼“看着”身边正玩得高兴的“两人”,有些无奈地摇头失笑,却是喊住了正准备进屋里去的女孩子,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我们一会儿还有事,就不多坐了。这是我炼制的百花散,用雨水煎服,希望能对令堂的病情有所帮助。” “多谢花公子。”霞儿微微低下了头,努力地掩去自己的眼中的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 花满楼笑了笑,转过身伸手摸了摸柳墨归的发顶,笑意里染上了几分无可奈何:“阿墨,我的事已经办好了,你不是要去逛街吗?若是再闹下去,恐怕时间就晚了……” 小姑娘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等着自己要做,有些懊悔地挠了挠头,一把抱住阿甘,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身体,睁大了眼睛板着脸“教训”道:“不准再闹了!再闹就把你丢在这里,不带你出去逛街了!” 小姑娘的话音刚落,原本还兴高采烈蹭着她的机甲人一下子就止住了动作,像是有些紧张地晃了晃身子,柳墨归一放开它,它就赶紧老老实实地在小姑娘身边站定,一动都不敢乱动。小姑娘很是满意地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身体,这才仰起头来,有些讨好地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我已经教训过阿甘啦,它一定会乖乖的!我们快走吧!” 花满楼笑,合拢折扇轻轻地敲了敲小姑娘的头顶,满脸的无奈:“那便走吧。” 柳墨归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些委屈地鼓了鼓腮帮子,却是小跑了几步追上了花满楼,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既紧张又有些兴奋地跟在他的身侧。 站在屋前的清秀少女看着肩并着肩越走越远的两人,张了张嘴想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抿了抿唇,低着头沉默着进了屋里。 也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柳墨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就“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状地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刚才那个霞儿姑娘是不是喜欢你?” 观星 第四章 花满楼闻言,脚下立时就是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阿墨,不要乱开玩笑。” “我才没有开玩笑呢!”柳墨归鼓起了脸,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委屈和不满,“她明明就是喜欢你!” 花满楼虽看不见,却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小姑娘鼓着脸瞪自己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 “哦,阿墨也知道什么是喜欢?” 素来温和的男人在说话的时候,竟是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调侃与玩笑——小姑娘的心思很单纯,看得出来一直都被人温柔体贴地保护着,又很少见到外人,花满楼总是不自觉地就将她当成是一个还未曾长大的孩子。 小姑娘虽然单纯,但感觉却敏锐得很,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男人话里的含义,一张脸立时就鼓成了包子,有些愤愤地用手指戳了戳走在她身侧的阿甘——阿甘似乎是有些委屈,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腰,小姑娘和它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了!好多来谷里求医的女孩子们就常常用刚才霞儿看你的眼神看裴师兄的!师姐们说,那种眼神就叫做喜欢……” 花满楼似乎是没想到小姑娘会这样回答自己的问题,怔了怔,随即就摇了摇扇子,“看着”小姑娘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 “是我有错,我不该说阿墨不懂的。” “哎?没、没有关系的……”原本还鼓着脸愤愤不已的小姑娘听到了他的道歉,反倒是一下子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微微红着脸挠了挠头,测过脸偷偷看了仍旧一脸笑意的花满楼,略有些犹豫,却到底还是挡不过心底的好奇,忍不住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那……那你喜欢她吗?” “霞儿的父亲是花家钱庄的掌柜,她的母亲患了麻风,她一直陪着她的母亲在云间寺静养,小时候我常去云间寺玩耍,霞儿不嫌弃我身有残疾,常常陪我说话,”花满楼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叹息,“我一直都将她当成妹妹一般,更何况,我也只是一个瞎子罢了……” “才不是呢!”花满楼的话音刚落,柳墨归就立时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 花满楼笑:“哪里不是?我虽并不因为是个瞎子而难过,但我也的的确确就是一个瞎子。” “你是瞎子,可是你不是‘只是’一个瞎子!”小姑娘转头看向他,刻意地在“只是”两字上咬了重音,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你是瞎子,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花满楼微微一怔:“为什么了不起?” “因为你很快乐啊!”小姑娘不自觉地揪紧了他宽大的衣袖,微微歪了头,“我师父虽然是谷里的工圣,可其实他是一个出家人,他常说,‘一切皆苦’,所以我想……如果一个人能一直很快乐,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小姑娘说到这里,顿了顿,脸色不知为什么竟有些许发红,却到底还是大大方方地将后半句话接了上去: “就像你一样!” 花满楼这么多年来受过数不清的同情与夸奖,大家都同情他瞎了的眼睛,又夸他即便是这样却也依然端方谦和、武功不俗,“闻声辨位”的功夫让他几乎与普通人无异,但只有这个小姑娘,她夸他、觉得他了不起,只是因为——他过得很快乐。 无关乎他是不是一个瞎子,无关乎他的武功好不好,无关乎他的出身好不好,只因为他是一个过得快乐的人。 这世上有很多苦难,但却也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他又怎么会不快乐呢? 花满楼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牵动了一下,柔软得出乎自己的预料,合上折扇,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朗声笑了起来。 小姑娘歪着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看着他比往日里似乎更加温和又爽朗的笑意,竟是微微有些失神。 …… 花满楼陪着兴奋的柳墨归在街上逛了一整天,吃过了晚饭才一起回了百花楼。花满楼一个人在小楼上将新买的花种都小心翼翼地在花盆里种下,又将花盆在二楼的窗台上依次摆好,这才回房间休息。 百花楼平日里只有花满楼一个人住,房间并不多,除了花满楼自己的房间之外,只有两间客房以备不时之需——全都一左一右就在花满楼的隔壁,而柳墨归现在住着的,就是其中一间。 柳墨归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很显然小姑娘并没有睡着,但花满楼看不见灯光,他只是能感觉到房门虚掩着并没有关上,而小姑娘也并没有入睡。 花满楼在门口略一犹豫,到底还是敲了敲门。 “花满楼?”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直接进来就好啦!” 花满楼应了一声,推开门进了房间,柳墨归正抱着阿甘坐在榻上,趴在窗口仰着头看着天空。 大概是刚洗过澡的关系,小姑娘只是随意地披着外袍,一头半干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就像是融进了那身墨色的衣袍中一般,分不清是哪一种黑更加深邃。 花满楼似乎是对这样的场景有些意外,脚下微微一顿,这才走到了窗边,温声道:“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这两天的天气很好,”小姑娘回过头来看了花满楼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位置来示意花满楼坐下,然后又指了指天空,“星星特别亮呢!” 窗边放置不过是一张矮榻,并不算宽,花满楼依言坐了过去,几乎就是和小姑娘紧紧地靠在了一起——他素来是个守礼的君子,还从未有过和女孩子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微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看着小姑娘落落大方又毫无心机的模样,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以前每天到了晚上的时候,只要不下雨,师父就会教我们看星象的。”小姑娘趴在窗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阿甘圆滚滚的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的缘故,平日里活泼的小姑娘在这时候看起来,竟是有些异常地沉静。阿甘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情不太好,不止乖顺地任由她戳着自己,甚至还有些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脸,小姑娘笑了一声,把它抱得更紧了一些。 敏感地察觉到小姑娘的心情有些低落,花满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安抚的意味:“阿墨真是了不起,懂的真多。” 白天她夸他了不起,其实在他看来,小姑娘也实在已经足够当得上“了不起”这三个字了。 小姑娘似乎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夸奖,微微红了脸色,却是抿了抿唇,轻声道:“师父才是真的了不起,天文历法,机关数术,他什么都懂的……” “阿墨不用妄自菲薄,”花满楼笑,摇了摇头,“师父很了不起,阿墨也一样是很了不起的。” “可是……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学呢,”柳墨归低头,有些低落和懊悔,“早知道,我以前就不那么贪玩了。” 今晚的小姑娘很沉静,可就是这样的沉静才更显得她耷拉着脑袋沮丧懊悔的样子越加让人心疼,花满楼觉得的心口好像是没来由地揪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半湿的头发,语气里有些歉疚:“抱歉,这么久都还没有找到万花谷的消息,但我有一个朋友也很了不起,我想他一定很快就会查清楚的。” 话音刚落,小姑娘的背脊立时就是一僵,回过头来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些不确定地寻求着保证: “花满楼,你……一定会送我回家的对不对?” “是。”花满楼点头保证。 男人的眉眼温和,带着浅淡却又温暖的笑意,也许是因为晚上的缘故,夜色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更加柔和,也更加温柔,柳墨归有些失神地看着他,慢慢地咬住了嘴唇,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问: “花满楼,如果我回家了,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你了?你以后会不会不记得我了?” “即便你回家了,也还是可以来看我,或者我来看你啊,”花满楼失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就是因为是朋友,所以才舍不得,所以才想问会不会忘记她啊——万花谷里都是她的家人,而花满楼,是她交的第一个朋友……虽然知道希望很渺茫,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家,可是,如果真的可以回家,那么以后一定就再也见不到花满楼了吧?柳墨归咬了咬嘴唇,语气竟是出乎意料地执拗: “那如果真的见不到了呢?” 似乎是没有想到小姑娘在这个问题上会是如此的固执,但花满楼却仍旧是温和地笑了笑,好脾气地答道:“那我也不会忘记阿墨的。” 得了保证的小姑娘稍稍舒展了眉头,心情似乎是微有些好转,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他的眼睛因为失明而显得有些无神,但映着烛光,却好像是格外清澈。小姑娘用手指戳了戳怀里的阿甘,似乎是略有些犹豫,但盯着男人温和的笑意看了一会儿,却终于还是有了决定,开口道: “花满楼,那……那你摸一摸我的脸吧,然后你就会连我长什么样子一起记得了。” 秘密 第五章 花满楼的感觉总是很敏锐,小姑娘虽然已经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表现得平静一些,但花满楼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几不可闻的几分颤抖——毫无疑问地,她很不安,也很紧张。 大概是因为晚上看到了星星,就想家了吧?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事情又是那么匪夷所思……白天逛街的时候小姑娘还是满脸的兴奋和好奇,对比现在安静又紧张不安的模样,让她显得越发让人担心。 花满楼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伸了手,依言覆上了小姑娘的脸——其实,他也是很想知道,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男人修长好看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摩挲过小姑娘的脸,动作仔细而轻柔,不错过任何一分肌肤。随着掌下那种细腻而温软的触感一点一点自掌心和指尖传来,小姑娘的眉眼也同时一点一点地在花满楼的脑海中被勾勒了出来—— 如同想象中的一样,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大大的一双杏眼,睫毛很长,微有些颤,刷过掌心的时候带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痒意,鼻子秀气而挺刮,唇…… 花满楼的指腹一路摸索着向下,只觉得指下一片柔软温热,甚至还带着浅浅的濡湿,倏地心头一颤,下一刻就立时收回了手拢到袖中,笑了笑道:“我虽然看不见,但也始终觉得阿墨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现在看来,确实不假。” 男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双眼虽然无神,却依然给人一种清澈坦诚的感觉——很显然说的都是由衷之言。 有人夸自己漂亮,女孩子听了都总是会觉得欢喜的,小姑娘也不例外,身上的不安像是终于稍稍褪去了一些,好看的眉眼因为笑意而弯了起来,盯着花满楼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开口道: “花满楼也长得很好看!”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认真,也许是生怕花满楼不相信,一边说着,还一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男子和女子毕竟不一样,作为一个男人,被说是“长得好看”,虽是称赞之语,但也实在并不是什么合适的夸奖,可……花满楼听着小姑娘语气里满满的认真和夸赞,想象着小姑娘一脸懵懂却又认真的模样,满心的无奈终于还是只能化作了一声哭笑不得的轻叹,摸着小姑娘仍旧还微有些湿意的发顶,笑着摇了摇头,明智地扯开了话题: “我不懂星象,阿墨愿不愿意讲给我听一听今晚的星象如何?” “好啊,”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仰起头看向了窗外的星空,伸手遥指天幕——眼前的星空和记忆里的一幕幕渐渐重合,让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平时那样清脆,带上了淡淡的愁思,“你看,西边是参宿,正横在西天即将沉落,而东北的北斗七星却正在一天天上升,‘参横斗转’,说明春天就快要过去、夏天就要到了。还有一侧的角宿……” 花满楼的感觉总是敏锐得让他和常人无异,但……这诸天星斗的运行,他却实在是无能为力、感觉不到半分了,既然看不见,他也就索性闭上了眼睛,跟着小姑娘认真尽职的描述和解释,努力地在脑海中一点一点重现着这繁星闪烁的星空。 顾及到花满楼并未曾学过星象,柳墨归的语速很慢,解释得也格外详细。花满楼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没有插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柳墨归却就是本能地知道——他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气氛平和而静谧,柳墨归渐渐地竟也沉浸在了这样的安静中,慢慢地抛开了脑中那些其他的思绪,专注地看着天幕,努力地将这灿烂的星空转化成语言,一点一点传达给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 良久,趴在窗口的小姑娘终于止住了声音,只觉得心头忽然莫名地安定了下来,轻轻地舒了口气,回过头,就看见花满楼正安静地闭着眼睛,神色温和而宁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柳墨归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忽然有些移不开视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就听见花满楼笑了一声,点着头温声道:“只可惜我不能亲眼一见,但即便是听着阿墨的描述,我也已经能感觉到繁星灿烂的夜空是有多么的美不胜收了。” 说罢,花满楼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伸手将柳墨归身上披着的外袍又拢得紧了些,笑着点头:“今晚多谢阿墨了。” 小姑娘没有说话,却是立时就用力地摇起了头,似乎是不愿接受他的道谢。花满楼失笑,摸了摸她已然干透的发顶以示安抚和谢意,而后却是慢慢地从榻上起了身,伸手关上了窗户: “天色已晚,阿墨还是早些休息吧,夜里天寒,不要着凉了。”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应了一声,也起了身往床上走,坐在床头看着那道修长清隽的背影关门离开,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眼里划过了一抹若有所思的光芒。 …… 花满楼发现柳墨归这几天似乎是有些反常——因为她这几天特别的忙。 小姑娘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门心思钻研机关机甲的时候,但每次至多也不过就是两三天罢了。等一旦过了那两三天,小姑娘多半就会抱着新做好的机关机甲迫不及待地一路跑来找自己,然后得意洋洋地给自己一一解释那些他闻所未闻的神奇玩意儿——那个时候的小姑娘,往往都神气得意得像是一只正在邀宠的小动物,可爱至极。 但这一次,却似乎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她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七天了。这七天以来,她除了一日三餐和每天早晨从不落下的练武以外,几乎是足不出户,整日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他经过她的门口,就会听见房里传来“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大概是又在做什么机关或者机甲吧。 花满楼无疑窥探别人的隐私,但实在是有些担心小姑娘,第五天的时候曾经敲门想要进去看看,却破天荒地被小姑娘拦在了门口,只说是自己正在研究新的机关,但怎么都不让他进去。小姑娘到底还是单纯了些,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闪烁,语焉不详,一听就是有些心虚,很显然是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但就算知道小姑娘是有事不肯说,花满楼也自然是不可能硬闯的,到底也只能是叮嘱她小心身体、不要累着了,然后便依言离开。 每个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总会有些,可……却没想到,一贯单纯懵懂的小姑娘居然也会开始有了不能告诉他的——花满楼站在百花楼的二楼,摸着一株牡丹花的花瓣,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头不知为什么竟似是有些涩然。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自己家天真的小妹妹忽然之间就长大了一般吧? 想到这里,花满楼也忍不住对自己的心情有些好笑,收回了手,从袖中取出折扇,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见了那道熟悉的清脆嗓音: “花满楼!” “阿墨?”花满楼闻声回头,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惊喜的意味,“是不是机关完成了?” “啊?还没有……”小姑娘一听,立时就是脚步一顿,声音也像是有些心虚地低了下去,但这也就是一瞬间罢了,下一刻,就已经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活泼,小心地避开二楼的鲜花,一路小跑着到了花满楼的身边,仰着头问,“花满楼,附近有没有铜匠铺子?最近的一家在哪里?” “铜匠铺?”花满楼微有些意外,却还是依言在记忆中搜寻着——附近的铜匠铺子并不多,他也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铜匠的,几乎都没怎么去过铜匠铺,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记忆中找出了一家,“出了百花楼后直走,穿过两条街后再左转,有一家铜匠铺子,似乎是老字号了。” 花满楼说完,顿了顿,微有些惊讶地问:“阿墨是想要去铜匠铺子?” “嗯,我想用铜铸些东西。”小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下楼,却被花满楼喊住: “阿墨,我陪你一起去吧?” “啊?不用了!你继续浇花吧,我自己去就可以啦!”小姑娘闻言,毫不犹豫地就摇了摇头,然后一边小跑着下了楼,一边小声地重复着花满楼先前所说的地址,“出了百花楼,穿过两条街后,再左转……” 花满楼放下洒水的水壶,正要开口再喊她,却感觉到小姑娘已经一溜小跑着出了百花楼没了人影,张了张嘴后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明明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向着门口的方向转过了头。 片刻后,花满楼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顿了一瞬后立时就快步下了小楼往门口走——小姑娘不仅没有要他跟着,就连一向寸步不离的阿甘竟然也没有带上! 小姑娘毕竟是只出过一次门,又很少和外人打交道,武功虽好却是天真懵懂得很,一个人可千万不要出事了才好——花满楼到底是不放心,略一沉吟,终于还是决定追上去陪她一起去,但…… “七童。” 刚跨出门口,一道熟悉的嗓音就从身后传来。 花满楼不得不止住脚步,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六哥?” “七童急着出门,可是和先前跑出门去的姑娘闹了别扭?”站在百花楼门口的男人一袭青衫,清俊儒雅,手中的扇子舒合轻摇,脸上的笑意透着显而易见的促狭和揶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对待心仪的女孩子,怎么能不好好哄着呢?” 诱拐 第六章 “六哥……”花满楼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就有些无奈地摇起了头,“六哥误会了,事情并非六哥想的那样。” “哦?”花家六公子花满亭摇了摇扇子,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那事情是什么样的?七童不如和六哥好好说一说?” 花满楼下意识地往柳墨归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小姑娘的身法很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花满楼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来,一双无神的眼里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担忧来: “六哥若是不急,不如先在百花楼小坐一会儿,我正有事要出门一趟。” 花满亭闻言,似乎是略有些意外,但顺着花满楼先前看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就想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开口笑道:“我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我不急,只不过许久未见,倒是对七童颇为惦念,七童若是不介意,不如六哥跟你一道如何?” 兄长话里的调侃和戏谑,花满楼又如何会听不出来?但柳墨归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再加上小姑娘现在一个人出了门,也不知道有没有闹出事来,实在是不该再在这百花楼的门口继续浪费时间了……花满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是点了点头。 花满亭眼角微挑,“唰啦”一声开了扇子,和花满楼并肩而行。 花满楼告诉柳墨归的那一家铜匠铺并不太远,两人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就已经到了它所在的那一条街,虽然还没有看见小姑娘的身影,但花满楼却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的直觉告诉他,小姑娘确实就在这附近。 然而……花满楼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是放心得太早了些,还没等他完全舒完这口气,立时就听见了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小姑娘那清脆的声音,同时一起传来的,还有一个男人略有些轻浮、不怀好意的声音—— 柳墨归的方向感非常好,花满楼的指路也很详尽,她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就顺利地找到了那家铜匠铺子——确实是老字号了,铺子里的铜器每一件都相当精致,小姑娘兴冲冲地从怀里取出了图纸,说是要照着图纸铸一件东西,然后老板说了一句话,她一下子就蔫儿了—— 老板说的是:“可以,先付一半定金,其余的两天后交货时补全。” 柳墨归直到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没有钱!别说是银两,就算是一个铜钱也找不到! 万花谷虽然是个深山中的幽谷,但也并不是与世隔绝,买东西需要钱,小姑娘还是明白的。可以前在谷里,自然是不需要钱的,后来到了百花楼,花满楼那里什么都有,也没有什么需要她自己去买的东西,以至于她一直身无分文却仍旧是惬意地把日子过到了现在,直接就忘记了还有“钱”这回事……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坦白自己身上并没有带钱。老板倒也和善,并不为难她,只说自己到底是做生意的,总不能白干,让她什么时候带了钱再来。 小姑娘虽然失望,却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抿了抿唇,耷拉着脑袋出了铺子,一个人咬着唇站在门口,低着头沮丧地想办法——怎么才能尽快挣到钱呢?而且……她要铸的东西不小,先不算工艺,光是那么多铜也不便宜了…… “姑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独自难过?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就在小姑娘一个人耷拉着脑袋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柳墨归闻声抬头,就见是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身后跟着几个随从。 柳墨归没有多想,只是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老老实实地道:“我想用铜铸些东西,可是没有钱。” 那男子闻言,立时就轻轻笑了一声,盯着小姑娘精致俏丽的五官深深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天真懵懂、似乎是毫无防备的模样,眼神不由得又炙热了几分,微微低下头凑近了小姑娘的脸,柔声道: “别难过,我可以帮你啊。” 小姑娘立时就是眼睛一亮,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可以帮你付钱,”男人笑得越发得意了起来,“只不过今天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钱,不如你跟我回家去取可好?” 花满楼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花满楼素来宽厚,几乎从不发脾气,可在听见男子这句话的时候,却是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这哪里是想要帮忙?分明就是见小姑娘长得貌美,又是孤身一人、不谙世事,便见色起意想要她回家去…… 倘若他今天没有跟来,那后果简直——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想下去,出乎意料地,就听见了小姑娘清脆的声音: “谢谢你,可是裴师兄说过,不可以随随便便就要别人东西的!” 男子似乎是有些意外,盯着小姑娘仔仔细细地又看了几眼——她的神色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天真、没有防备,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努力又把自己的神情放得更温柔了一些: “姑娘既不愿凭白受我的帮助,不如就与我做个交换吧?我看姑娘腰间的荷包很是精致,不如……” 那人一句“不如就送给我,然后跟我回家去取银子”还没有说完,小姑娘却已经拍着手“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有办法了!我虽然不是杏林门下,但毕竟是万花弟子,也还是跟孙师父学过一些医术的,不如这样,我替你看病,你给我诊金吧?” 小姑娘似乎是对自己想到的办法很是满意,还没等男子拒绝,就已经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双杏眼都已经笑得弯了起来,伸手就去握男人的手腕。 男子本能地想躲,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还来不及反应,小姑娘纤细白皙的手指就已经按上了他的手腕,怎么也躲不开,片刻后,就见小姑娘已经收回了手,仰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眼里隐隐有些同情: “你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气息短促,脉象沉迟,是肾虚之象。” 这分明就是在耍自己!男子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刚才的温柔忽然间全都不见了,一张脸阴沉得要滴出墨来,眼神却是好像能喷出火来一般。小姑娘却似是毫无所觉,仍旧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着:“我替你开张方子吧,哦对了,你之前是纵欲过度以致肾虚,一定要记得接下来两个月以内千万不要再有房事了!” “你!” “噗……”在一旁围观了许久的花满亭终于是再也忍不住,“啪”地一下合拢了扇子,朗声大笑了起来,顺便松开了一直按在花满楼肩膀上阻止他上前的手。花满楼这才终于又“重获自由”,快步上前走到柳墨归身前,挡住了对面那锦衣男子怒气冲冲的视线。 “花满楼?”柳墨归愣了愣,有些意外地挠了挠头,“你怎么来了?” 花满楼简直是哭笑不得,有心想要叮嘱她不要轻信陌生人,可……对面那锦衣男子不成反而几乎被气得吐血的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花满楼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最后也只能是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笑道:“你从未一个人出过门,我有些不放心,便来看看。” “我没事啦!”小姑娘立时就用力摇了摇头,然后兴冲冲地指着对面的男人道,“我还能自己挣钱了呢!” “挣!钱?!”那男子闻言,简直是气得眦目欲裂,像是终于到了临界点,再也忍无可忍,一挥手,恨声道,“还不把这小丫头给我带回去?” “是,少爷!”随从应声,其中有一个却又凑上来问,“少爷,那那个男的呢?” “男的?”那“少爷”一看花满楼和柳墨归亲密的模样,只觉得心头的火刺啦一下烧得更旺,立时冷哼了一声,“还用我说?给我狠狠揍一顿,说我肾虚?我倒要让他尝尝什么叫肾虚!” 主人发了话,随从们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立时就全数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花满楼微微皱了皱眉,将小姑娘护在自己的身后,挥手间,宽大的衣袖轻扬,卷起一个人就地摔了出去…… 柳墨归站在他的身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太明白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就突然动起手来了,但……不管怎么样,她却总是要帮花满楼的,系在腰间的判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在了手中,招式看似潇洒随意,却是招招直打对方周身大穴,角度刁钻却又精准无比。 只不过是眨眼间的工夫,地上就已经倒了一地的人,一半是被花满楼的流云飞袖摔的,另一半却是僵硬着身子维持着各种各样诡异又不自然的姿势——那是被柳墨归点了穴的。 那“少爷”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和一个斯文儒雅的书生居然是深藏不漏,愤愤地看了地上那一群不中用的随从,只觉得一口血梗在胸口几乎没有吐出来,气冲冲地看了柳墨归和花满楼一眼,满是怒意地跺了跺脚,转身就要走,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却又偏巧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等一下!你还没给诊金呢!” 实话 第七章 转了身正要大步离开的锦衣男子立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有摔倒,一张脸早已是涨得通红,也不知究竟是被气得还是觉得丢人,只觉得这女子实在是欺人太甚,犹不肯放过他,但碍于武力值的巨大差异,实在是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却只见小姑娘仍旧站在原地,一双杏眼清亮澄澈,看不出半点刻意刁难和寻衅的样子,甚至还微微歪了头,似乎是微微有些不解,男人心头的火立时烧得更旺。 只是……他的视线扫过仍旧歪七倒八躺在地上的随从,心里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不敢发作——这些江湖人一向目无法纪,就算他素来纨绔,到了这个时候,也清楚毕竟是自己的小命重要,当下也只能一咬牙,取下系在腰间的荷包,又怕对方嫌自己给的钱少了再做刁难,索性就连看也不看,把整只荷包都丢了过去。 眼看着对面那个墨色衣袍的小姑娘已经稳稳地将荷包接到了手中,男人虽然肉疼,却也还是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只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小煞星,才刚转身欲走,却又听到了那道清脆好听的声音——就算小姑娘的声音再好听,可这时候对他来说,简直就堪比晴天霹雳一般!但……饶是如此,他却还是不得不停下了步子回过头——身形已然是有些僵硬了…… “等一下,刚才忘记把方子给你啦!” 小姑娘不知道是从哪里借来了纸和笔墨,将纸铺在墙上,提笔蘸了墨就是一挥而就。 花满楼看不见,离得稍远一些的花满亭却是视力极好,将小姑娘写的字看了个清楚,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越发觉得有些好奇了起来——小姑娘习的显然是颜体,而且颇有功底,这一手字既有颜体独特的刚正雄浑,却又兼具了女子的清秀温婉,甚至隐隐还透出几分潇洒随性来……这女孩子看着天真懵懂,举手投足之间却是自有一股风范和气度,定然不简单,却不知究道竟是什么来路? 花满亭这头正若有所思,小姑娘却是浑然不觉,下笔连贯一气呵成,很快就写好了方子,搁下笔后拿着方子一路小跑着到了锦衣的男子身边,伸手递给他。 男人本能地想要避让,却不知道为什么毫无作用,小姑娘只是随随便便一塞,那张方子就已经轻而易举地到了他的怀里,他正有些惊疑不定,就听见小姑娘已经絮絮叨叨地开了口: “用法用量我都已经一起写在方子上了,都是普通药材,药铺里都可以买到,不贵的!啊对了,你一定要记得两个月内千万不要再有房事了,否则身子被掏空了可就真的难再调养好了!” “你!你……”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被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这样当街说是肾虚、还叮嘱不能有房事……简直就是比杀了他还难受,男子几乎是一瞬间就赤红了双目,可……看着小姑娘目光清澈、略带疑惑地仰头看着自己,又想到她先前动手时干脆果断的身手,只觉得一口血已经到了喉头却又不敢吐出,只能强自压下心头的怨愤,咬着牙怒气冲冲地一甩衣袖,转头就走。 这一次,小姑娘终于没有再拦住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微微歪了头,似乎是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发。 “阿墨,”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的花满楼此刻终于是有了动作,脸上的笑意比之平日里的温和显然是加深了不少,走到小姑娘身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墨以后还是……” 花满楼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顿,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太好开口,但感觉到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似乎是更加疑惑不解的样子,略一犹豫,到底还是把话接了下去:“以后还是不要和男子说关于……肾虚和房事的话了。” “哎?”柳墨归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说的都是啊!” “确实是,”花满楼叹气,笑得有些无奈,“只是……有些话,女孩子毕竟是不方便说的。” “不方便啊……”小姑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裴师兄也说过,有时候说了,别人也会不高兴的。” 花满楼笑,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只觉得小姑娘口中常常提到的“裴师兄”定然也是一位温和体贴的君子:“你师兄说得很对。” “嗯!”小姑娘见自家师兄的话受到赞同,显然很是高兴,用力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却又立时就微微皱起了眉,似乎是觉得有些为难,“可是裴师兄也说了——‘我说了,他们不高兴,那又与我何干?’师兄说,只要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好了……” 花满楼的手立时就是一僵,对于这样出乎意料的发展,生平第一次居然开始觉得有些无措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苦笑着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明智地转移了话题:“阿墨不是要铸东西吗?现在既然已经有了银子,我陪你进铺子里找老板可好?” ——看来小姑娘的那位裴师兄,实在是一个不羁得有些出人意料的男人,他现在好像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姑娘会被养成现在这样的性子了…… “哎呀!差点忘了!”小姑娘伸手一拍自己的脑袋,终于回过了神来、想起了自己出来的目的,正要转身进门,却又忽然停了脚步,仰起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花满楼,似乎是有些挣扎,片刻后,却终于还是开了口。 “花满楼,”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轻,听起来似乎是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我都已经和老板说好啦!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好不好?我保证马上就会出来的!” 小姑娘仍旧还在瞒着自己……花满楼只觉得心头忽地有些涩然,可他的性子到底还是温柔体贴的,一听小姑娘已经和老板说好了,自己也不便强求,笑着点了点头,在门口站定。 柳墨归咬着唇看了他一眼,眼底隐隐有些歉意,微微低下了头,却还是没有多说些什么,转身小跑着进了铜匠铺。 在一旁看够了戏的花满亭挑了挑眉,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踱到了自家弟弟的身边,“啪”的一声合了扇子,一脸的似笑非笑: “想不到原来七童也会有被女孩子拒绝的时候。” “六哥……”花满楼无奈,“六哥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花满亭朗声大笑,好一会儿才算是闹够了,一手搭上了花满楼的肩膀,微微侧过头看向铜匠铺的方向,眼里的戏谑渐渐退去,换上了几分探究:“七童,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来路?看起来虽然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言行气度还有武功均是不俗,恐怕不是出自普通人家,你……” “六哥,阿墨确实是个很单纯的孩子,绝无歹意,我将她当成妹妹一般,”花满楼微微摇了摇头,神色温和,却并没有向花满亭透露柳墨归出现的始末——他并非有意隐瞒家人,但柳墨归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免得给小姑娘带来麻烦,但有些事倒是可以问一问的,“六哥可曾听说过万花谷?” “万花谷?”花满亭摸了摸下巴,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这几个字,半晌后却还是失败了,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你是说,这姑娘……” 花满楼点头:“阿墨是万花弟子,但却迷了路一时间无法返回,我已托了陆小凤打听万花谷的消息,但至今却未有结果。” 出乎意料地,花满亭的重点却并不在“万花谷”上,反而是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若有所思地低声重复了一遍:“陆小凤啊……” “六哥?” 花满楼见花满亭的神色有异,正要问下去,却忽然衣袖一紧,随即就响起了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花满楼,我好啦!我们回去吧?咦?” 小姑娘揪着花满楼的衣袖,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对面那个眉宇间略有相似的男人:“你是谁?” “阿墨,这是我的六哥花满亭。”花满楼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向她介绍,还没等柳墨归开口,花满亭却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花满楼放在小姑娘头顶的手,微微勾了勾嘴角,笑着凑了过去: “你就和七童一样,叫我六哥吧,无须客气。” “六哥,”小姑娘当真是半点都不客气,点了点头,便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然后认认真真地介绍自己,“我叫柳墨归,六哥也可以和花满楼一样叫我阿墨。” 小姑娘倒是出乎意料地坦然率真,花满亭眼里的笑意越发深邃,看向小姑娘的神色也多了几分亲近,点了点头:“既已办完了事,那便回百花楼吧?我恰好正有事找七童,就边走边说了。” 花满楼和柳墨归自然是没有异议,点了点头便顺着来时的方向返回,然后就听见花满亭忽然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花满楼: “七童,你看这张银票可有什么异常?” 银票 第八章 花满楼闻言略有些意外,接过仔仔细细地将正反两面都摸了一遍,然后又放到鼻子底下细细地闻了一遍,这才摇了摇头道:“并无异常。”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花满亭收了扇子,眉头微微皱起。 花满楼起初还略有些不明白,但只是略一沉吟,很快就理解了兄长的意思,微有些惊愕:“莫非这是……” 几人此刻还身处闹市之中,有些话实在是不便说得太明白,花满亭却是明白花满楼已经猜到,点了点头,然后又递过了一张。 花满楼接了过来,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和前一张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但就是因为完全一样,所以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花满楼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右侧几不可觉地微微凸起的墨迹,神色是少见的凝重:“人字九百八十二号?” 江南花家富甲一方,财富之多,据说骑着快马飞驰一天,也还在花家的产业之内。全国各地均有分号、信誉极佳的大通钱庄就是花家的产业,而花满亭拿出的,也都是出自大通钱庄的“大通宝钞”。为了便于管理和辨认,每一张都是按照“天地人”编了号的,并且墨迹颇浓,绝无重复,然而……眼前的这两张,却都是一模一样的人字九百八十二号。 若非重号,他绝对不可能发现这两张是假的。但即便他现在发现了是假的,却也不可能宣之于众——一旦百姓们知道有这样真假难分的出现,必然会造成挤兑,到时候,大通钱庄只怕是就要毁于一旦了。 “所以,”花满亭见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轻叹一口气,下了最后的结论,“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再过几天,钦差就会到了。” ——大通钱庄不只是花家的产业,背后的另一大主人却是朝廷,朝廷利用大通钱庄遍布全国的分号,使各地官银流通平衡。若是钦差到后知晓了假的事,花家必然会因管理不当而获罪。 铜匠铺离百花楼本就不远,途径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太白居的时候,花满亭还顺道进去打包了一些酒菜,几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已经回到了百花楼,花满亭自觉地将手里拎着的酒菜一一摆上桌,回过头来却见花满楼侧过头,将手里的假交给了柳墨归,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真的一并递给她: “阿墨,你能不能看出真假的两张有没有分别?” 花满亭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却并没有阻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两个人,倒是也不担心柳墨归这个“外人”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花满楼的直觉,他一贯是毫不怀疑的,既然花满楼觉得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他自然不会有异议,更何况……以这个女孩子的举止和气度,也实在不会是行径低劣的小人。 柳墨归接过,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认认真真的将每一处都仔细对比,良久后,终于是摇了摇头:“如果不是编号一致,这就是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花满楼若有所思的摇了摇扇子,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忽然问道:“阿墨,若是你,能不能仿造出这样一模一样的印版?” “唔……”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再一次拿起了两张,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即却是点了点头,“印版制作得很精巧,仿造起来也很麻烦,不过若是给我一个月,我也是能做到一模一样的。” 此话一出,花满楼并无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小姑娘的回答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花满亭却是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不可能……” 最怕的就是出现仿冒,然而却又必然是会遇到仿冒的,所以当初花家请来制作印版的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素有“妙手老板”之称的朱停——因为他做的印版,是绝对没有人能够仿造的,所以他先前一直怀疑就是朱停造的假。可眼前这个小姑娘……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又是一脸天真懵懂,这要让他怎么相信小姑娘居然能够和朱停相提并论? 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小姑娘立时就有些委屈地鼓起了脸,正要说些什么,却又看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花满楼,略一犹豫,却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花满亭,毫不退让:“可以的,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做一个,一个月后给你看。” “这……”花满亭看着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下有些惊疑不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花满楼。 “六哥,”花满楼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以示安抚,“阿墨说能做,那就必然是能做的。” 花满楼的话音刚落,忽然就有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了起来,花满亭有些意外百花楼居然还有别人在,顺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了一个圆滚滚的机甲,而小姑娘却早已是低呼了一声,一路小跑着扑了上去,和那机甲亲亲热热地抱做了一团。 “七童,这……” “是阿墨的机甲人,”花满楼笑着给兄长解惑,“阿墨师承高人,六哥无需怀疑。” “这是阿甘,”小姑娘抱着阿甘,一本正经地向花满亭介绍,“是我的好朋友。” 阿甘一向活泼不怕生,对人也很友好,但这一次,或许是听见了之前花满亭对小姑娘的质疑,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给“好脸色”,而是有些不满地扭过了身子,不愿理会。 小姑娘偷偷看了眼花满亭和花满楼,回过头来伸出手指戳了戳阿甘圆滚滚的身子: “不可以对花满楼的哥哥这么没有礼貌!” 得,先前还是六哥,现在却直接退成了“花满楼的哥哥”,看来小姑娘心里实在是委屈得很,花满亭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看向阿甘的神色里虽然仍旧有些好奇,却已经是将这超出自己认知的一幕消化了下来,起身走到小姑娘身边,微微俯下了身,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歉意: “抱歉,是我的不是,是我小看阿墨了,希望阿墨不要生六哥的气。” “没有关系啦……”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哈地挠了挠头,阿甘似乎是听懂了花满亭的话,回过身来,示好地蹭了蹭花满亭的腿。 花满亭觉得着实新鲜得很,好奇地伸手想要去摸它圆滚滚的身子,阿甘却是一下子害羞了起来,一溜烟躲到了小姑娘的身后不肯出来,却偏偏还是露出了小半个身子向外张望着……滑稽的样子看得花满亭哈哈大笑。 因为假带来的沉重气氛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褪去了不少——小姑娘和阿甘,好像总是能让人的心情好起来……花满楼笑了笑,神色越发的温和,却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那边玩得正高兴的三个“人”: “阿墨,六哥,边吃饭边说吧,再晚菜就要凉了。” …… 花满楼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在百花楼里,说起来和花满亭也有许久没见了,兄弟两人当下便都倒了酒,一边小酌着一边继续商量假之事。 “我虽相信朱停,但总觉得没有人能仿造印版,所以他只能是唯一的嫌疑人,但……” 花满亭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一顿,花满楼却立时会意地接了下去:“但如今既然阿墨可以仿造,自然也可能会有别的高人仿造。” “不错。”花满亭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有没有这样的人,朱停或许会清楚。我来前报了官,却暂时并无消息,也不知朱停此刻在哪里。七童,你和陆小凤是老朋友了,陆小凤和朱停也是老朋友,所以我就来找你帮忙了。” 花满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着摇了摇头:“这本就是花家的事,我责无旁贷,哪里算是帮忙呢?” “说得对,是六哥太客套了!”花满亭朗声笑了起来,仰头喝下了一大口酒。花满楼也笑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身边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两人齐齐回头,却忽然都是一愣—— 花家兄弟俩喝酒,柳墨归自然是没有份的,坐在一旁乖乖地吃着菜,可……大概是两人聊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她,小姑娘又对酒颇为好奇——以前裴师兄就从来不让她喝酒的!这一回见两人都没有注意自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终于是没有忍住,偷偷地抱过了酒坛,给自己倒了一些…… 于是花家两兄弟回头的时候,就只看见酒坛已经空了一半,小姑娘抱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脸色一片绯红,素来清亮澄澈的眼睛里已经是一派茫然。 当然,花满楼看不见她的眼神和脸色,他只能闻到小姑娘浑身上下浓浓的酒味,还有……感觉到她的体温几乎是有些烫人。 醉酒 第九章 花满楼的心头忽的一跳,有些试探性地喊了一句:“阿墨?” “唔?”小姑娘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出声叫自己的人,“花满楼?” 还好,还认得人,总算是没有醉得太厉害……花满楼松了口气,起身走到小姑娘身边,见她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居然还伸手去够放在桌上的酒坛,赶紧按住了小姑娘的肩膀制止了她的动作,一边把酒坛推得离他更远了一些。 喝了酒的小姑娘没了平日里的乖巧懂事,好像一下子就任性了起来,不停地扭着身子想要摆脱花满楼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甚至还不惜动起了手来——小姑娘的武功很好,花满楼的武功虽在她之上,但根本就没料到喝了酒的小姑娘居然会变得那么难缠,一时不察竟被她挣了开去。小姑娘拜托了桎梏,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探出了身子就要去拿酒坛。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小姑娘连站也有些站不稳,更别说还是探出身子这样重心不稳的姿势了,才刚伸了手,脚下就是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花满楼想也没想就伸了手,宽大的袖袍一卷,差点向前栽倒的小姑娘只觉得腰间传来一股轻柔却不容挣脱的力道,下一刻就已经向后倒去,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原本还在不停挣扎着的小姑娘忽然间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就睁大了一双杏眼,可那双眼睛里的雾气却是越来越浓。 “阿墨?不可以再喝……”花满楼接住了脚步踉跄的小姑娘,正要阻止她继续喝酒、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可话还没说话,却忽然全部卡在了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本还在闹腾的小姑娘忽然间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了他的怀里,她抱着他腰的手臂用的力气之大,几乎连他都感觉到有些许疼痛,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感觉却是……根本就说不明白。 他一直觉得柳墨归天真懵懂,还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是……怀里的触感温热柔软,带着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让他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也让他忽然间意识到——柳墨归实在已经是不小了,她是一个大姑娘了,一个漂亮、活泼又乖巧懂事的大姑娘。 当花满楼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素来沉稳温和的男子竟是忽然间觉得有些无措了起来,只觉得怀里的女孩子温度高得快要将他烫伤,一下子就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下意识地挣了挣,抱在自己腰间的那两条手臂却立时就勒得更紧,让他一时之间居然挣脱不开。 “七童,我看阿墨是喝醉了,一会儿你送她回房间休息吧!你这儿应该还有一间客房空着吧?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围观了好一会儿的花满亭像是终于看够了,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伸手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顺手还不忘把桌上剩下的半坛酒一块儿带走,“剩下的酒还是我带走吧,免得这丫头还惦记着!” “六哥……” “自家兄弟不用客气!”像是知道花满楼还有话要说似的,花满亭只听他说了两个字,就立时开口打断了自家弟弟的话,摆了摆手就拎着酒坛往客房的方向跑,一溜烟就没了人影,静谧的月色下,只剩下男人那一串清朗的笑声和一句“你和阿墨记得早点休息!”在缓缓飘散…… 六哥真是……花满楼苦笑了一声,低低地叹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些僵硬的身体,抬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柳墨归的头顶,柔声道: “阿墨?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好不好?” 怀里的小姑娘没有说话,手臂却是无意识地缠得更紧了。 花满楼难得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头,犹豫着是不是该干脆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可……怀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让他怎么也下不去手,只能继续摸着她头顶,耐心地一遍一遍喊她: “阿墨?很晚了,我送你回房好不好?阿墨?阿……” 花满楼的声音戛然而止,覆在她头顶的手掌也在一瞬间顿住了动作——他的胸口,有温热的湿意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浸透他的衣衫,一点一点沾上了他胸口的皮肤——心口,一瞬间变得滚烫。 ——小姑娘,哭了。 她做一个机关失败了五六次的时候没有哭,擦擦脸上的灰,钻回房间继续一个人钻研;她一个人忽然出现在百花楼、面对着全然陌生的环境的时候也没有哭,只是笑着,继续高高兴兴地过着日子……可是现在,她却哭了。 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间揪了一下,有一种钝痛一点一点蔓延开来,那双素来无神的眼睛在月色的渲染下,也好像泛出了点点温柔和心疼来: “阿墨怎么哭了?” 柳墨归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怀抱温柔而又可靠,像极了记忆里一直伴着自己长大的裴师兄的怀抱,虽然和裴师兄并不完全一样,但却都是那么温暖又让她心安,整整一个月多来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委屈终于在这个了的夜晚全数爆发——她的脸贴着他的心口,眼泪在他温柔的嗓音下越流越多,终于从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小声的呜咽和抽泣: “我想回家……” “对不起,是我不好,等假银票的事结束了,我就送你回家好不好?”花满楼有些心疼地摸着小姑娘的头顶,柔声地安抚着,努力想让她安下心来,“阿墨很快就能回家了。” 谁知道小姑娘一听,眼泪却立时就流得更凶了:“回不去了,一定找不到的,我没有家了,再也没有家了……” 她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花满楼,自己一定能回家的,可是……她从大唐到了几百年后的大明朝,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次就已经是匪夷所思、不可置信了,又怎么还可能这么巧地发生第二次呢? “不会的,一定可以回家的。”花满楼摸着她的头顶,语气和动作越发的温柔——小姑娘好像总是很活泼,没有烦恼,他一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慌竟是这样的浓重,“阿墨不相信我吗?我说过会送阿墨回家,就一定会做到的。” 花满楼素来是一个温柔的人,可现在,他的话里除了温柔,却竟是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他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他答应了小姑娘送她回家,当然也不会例外。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花满楼少见地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打断了小姑娘的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阿墨,我……” 花满楼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间顿了顿,心底竟像忽然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犹豫来,让他有些说不下去——送她回家了,她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出谷了?他又是不是就像是小姑娘曾经担心过的那样,再也见不到她了?可…… 花满楼感觉着胸口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是坚定地把话说了下去:“我一定会送你回家的,不要担心。” 怀里的小姑娘浑身一震,仰起一张被泪水染花了的脸看着他——他明明是个瞎子,那双眼睛却好像比谁都要清澈,温柔却又可靠……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伸手抓紧了他的衣服,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花满楼,你答应我的!不可以骗我!” “嗯,我答应你的,”花满楼点头,“不会骗你。”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深深地看了花满楼一眼,虽然眼里还是带着不安,却终于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 今晚的小姑娘似乎是格外的不安,花满楼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她,她虽然已经不哭了,可抱着花满楼的手臂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开。花满楼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她从他怀里退出来,小姑娘却立时就抓住了他的手,无论他怎么说都不愿意放开。 花满楼听着她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和含糊不清的吐字,就知道小姑娘仍旧还醉着,根本没有清醒,甚至——说不定因为酒劲终于上头了的关系,思维还没有之前哭的时候来得清醒!花满楼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就这么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小姑娘回了她的房间,将她带到床沿坐好,刚想起身,抱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却是骤然间加重。 “阿墨,先松一松手,”花满楼耐心地安抚着的小姑娘,“我去找帕子给你擦一擦脸,马上就来。” 小姑娘睁大了一双迷蒙的眼睛,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松了松手——花满楼抽出手来,去门外的井里打了些水,将帕子浸湿又拧干,然后依言回到了房间里,才刚一坐回床沿,小姑娘就立时贴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抱着他的手臂,这样的姿势让他的手臂避无可避地就贴上了女孩子胸前最柔软的地方。 “小姑娘”确实是已经不小了——花满楼感觉着手臂上触到的温软,心头一跳,拿着帕子的手一下子僵住。 子夜 第十章 花满楼僵住了,可柳墨归却没有,非但没有放开花满楼的手臂,反而还抱得越来越紧——可大概是这个姿势有些别扭,实在是让她不太舒服,小姑娘不安分地扭着身子直往他怀里钻,原本抱着他手臂的手也转移了阵地,慢慢下滑到了花满楼结实的腰间,然后……再一次紧紧地抱住,力道之大,好像是生怕自己只要一松手,他也会马上就消失不见——就像是……她的家那样,从此再也找不到了。 花满楼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她的,但伸出去的手按上了她微微颤抖的肩头,却忽然就使不出力道来,小姑娘先前哭着说没有家了的场景再一次在脑中浮现,花满楼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有推开她,摸索着托起了她的脸,动作轻柔地用帕子替她将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擦干净。 帕子刚浸过冷水,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小姑娘终于稍稍安分了一些,趴在他的怀里,乖乖地仰着头让男人替自己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花满楼微微松了口气,温柔而耐心地替她擦完了脸,把帕子放到一边,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 “阿墨,我该走了,你自己早点休息好不好?” “不要!”也许是“回去”两个字触动了小姑娘的神经,花满楼的话音刚落,小姑娘本能地就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他抱得更紧,一低头就将整张脸埋进了男人的怀里,贴着他的胸口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不要!不准走!” “阿墨……” “不要!不准走!”小姑娘好不容易勉强平静下来的声音里终于再一次带起了哭腔,“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个晚上过得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艰难,却偏偏怎么都不忍心让小姑娘一个人伤心难过,忍不住温柔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顺着她的话温声安抚着:“我没有不要你。” “不准走!”小姑娘似乎是稍稍安心了一些,却仍旧是紧紧地抱着他,素来清脆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鼻音,从他的胸口含含糊糊地传来。 花满楼拍着她背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后,终于还是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好,我不走。” ——那就等把小姑娘哄睡了之后再走吧,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他真的抽身出来回房了,只怕也要担心一整晚的。 得到了保证,小姑娘终于是安下了心来,心满意足地轻哼了一声,脸贴着他的心口蹭了蹭,整个人都窝进了男人温暖舒适的怀抱里。 花满楼的背脊僵了僵,却没有阻止,像是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睡吧。” 小姑娘无意识地“唔”了一声,才刚安静了片刻,却又立时扭着身子挣扎了起来——小姑娘窝在他的怀里抱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半点都没有,再加上如今又是暮春时节、已近夏日,气温渐高,更何况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并不怕冷,身上穿的都是轻薄的春衫——这让她和他之间一下子就贴得更紧,小姑娘却又要不安分地挣扎…… 饶是君子如花满楼,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如玉的脸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绯色,隐隐还带着些许的无措,定了定神,伸手去按柳墨归的肩膀,被小姑娘一把抓住了手,下一刻贴上了自己的脸,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她低声地呢喃了一句: “好热……” 随即……花满楼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贴上了小姑娘光滑细腻的脸,她脸上的温度,高得几乎要将他烫伤——难怪她说好热。 酒劲上头,自然是会觉得热的,更何况现在还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柳墨归只觉得花满楼伸过来的手带着令人舒服的凉意,忍不住用脸贴着用力地蹭了蹭,而后却又觉得那一点点凉意根本就不足以缓解自己身上那令人烦躁和口渴的热度,一双好看的眉渐渐皱起,一边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锲而不舍地顺着男人的手臂一路向上摸索…… 暮春的衣衫本就轻薄,小姑娘只是随意地扯了几下,就露出了墨袍下雪白的中衣,小姑娘却犹觉得不够,一边扭着身子一边继续扯——另一边却也没有闲着,仰起头用脸蹭着男人的脖子汲取着为数不多的凉意。 ——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花满楼心头一跳,整张脸几乎是难以克制地烫了起来,急急地伸手去推,不想却触上了小姑娘圆润滑腻的肩头,呼吸一窒,像是触了电一般立时收了回来,半响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试探性地往小姑娘的手臂上探去——还好,衣服都还穿着,只是领口被她自己扯开了。 花满楼努力定了定神,有些艰难地将她的衣领向上拢了拢,试图遮住小姑娘裸-露的肩头,却立时就被小姑娘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了开去,一边扭着身子继续折腾,一边低声地喊着热…… “阿墨,不要胡闹,你……” 花满楼略带无奈和无措的话音还未全落,却忽然间浑身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小姑娘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顺着他的衣领探了进去,按上了他的胸口! 花满楼觉得,在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无措过,哪怕是幼时刚刚失明的那段时间,也远没有现在、此时此刻,来的无措和紧张。 花满楼试图挣开她的拥抱或者挡开她的手,又或者止住她的动作——总之任何一种能让他脱离现在这样窘境的方法都好,可喝醉了酒的人力气总是要比平时大得多,更何况小姑娘的武功本就很是出众,一时片刻间他竟是挣脱不得! 小姑娘的体温高得惊人,她的脸贴在他的颈侧、手按在他的胸口,动作间裸-露的脖子和肩头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胸口……她觉得他身上凉快,可花满楼却觉得凡是她碰过的地方,几乎是一瞬间就烧了起来。 花满楼确实是个君子,但他也是个男人,一个正当盛年的年轻男人——没有哪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完全无动于衷的,至少花满楼做不到。 男子那双素来无神的眼睛竟似乎是越来越幽深,喉头微动,一张清俊的脸上,红晕渐渐地晕染开来,嗓音不似平日里清朗,反倒是透出了几分一样的沙哑和低沉来: “阿墨,不要闹了。” 小姑娘哼唧了两声,根本就没有理他,躲开他伸来的手,抓着他的衣襟有些不耐地扯了扯,露出了男人小半个结实而白皙的胸膛,小姑娘用脸贴上去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 花满楼却是一个措手不及,来不及阻止就被她得逞,整个人立时僵硬得像是被点了穴一般。 小姑娘的皮肤柔软而滑腻,毫无阻隔地贴着他的胸口,她的呼吸尽数喷在他的心口,烫得他忍不住颤了颤,浑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紧绷了起来,甚至连呼吸也都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变得粗重…… 但花满楼终究还是花满楼,君子之所以区别于乘人之危的小人,并不在于君子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而是……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依旧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即便,这几乎已经用完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和理智。 “阿墨,”花满楼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阿墨,先放开我。” 小姑娘闻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力摇了摇头,整张脸都埋进了他的怀里。 但这一次,却似乎是比之前要好不少——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困了,也或许是贴着他的胸口就觉得满足了,小姑娘折腾的幅度渐渐地小了下来,呼吸也一点一点开始趋向平稳,终于,在花满楼浑身僵硬着、几乎是有些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刻钟后,小姑娘终于是彻底安静了下来,安安分分地趴在他的胸口,气息平稳而绵长——她睡着了。 花满楼僵硬着身子深深地吐息了几次,终于觉得心下稍定,伸手想要去拨开小姑娘抱着自己的手臂,可是才刚一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已然在睡梦中的小姑娘却还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她现在睡了不再折腾,他若是硬要挣脱,也并不是不行,可那样的话势必就会将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小姑娘吵醒,到时候…… 到时候小姑娘又会不会再闹得更加离谱?他简直无法继续想象下去……更何况,他刚才,似乎是还听见小姑娘在睡梦中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说……不走的……” 花满楼睁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手都已经伸了出去,却到底还是不忍心,伸出去的手鬼使神差地改了个方向,掌心覆上了她的头顶,低低地苦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翌日 第十一章 花满楼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怀中一片温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在掌心触到一片圆润滑腻的肩头时忽然猛地一激灵,整个人彻底地清醒了过来,浑身一片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了怀里人还仍旧熟睡着没有醒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小姑娘抱着自己的手,又替她仔细地盖好了被子,起身下了床,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打开门出了她的房间。 花满楼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小姑娘的房门,心下稍安,不由自主地轻舒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有彻底舒完,心就一下子就被吊到了嗓子眼—— “七童,昨晚睡得可好啊?” 花满亭斜斜地倚在另一间客房门口,一脸的似笑非笑。 ——百花楼一共就只有三间卧房,并排而设,花满亭靠在自己的那间客房门口,自然是将花满楼从小姑娘房里出来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花满楼脚下一顿,脸上立时就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有些尴尬地低咳了两声,并未回答,而是问道:“六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花满亭看了他一眼,挑眉道:“巳时了。” 巳时?花满楼微微一愕,忽然有些无措,可花满亭却没有放过他,从房门口不紧不慢地走到花满楼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意味深长:“巳时才醒,看来是睡得相当不错?” 花满楼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能说下去——他平时的作息一向规律,每天卯时都会准时醒来,可今天却足足迟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毕竟是不习惯说谎的人,没有办法否认,昨天晚上虽然过得有些坐立不安,可一旦睡着了,却又是一夜好梦,比以往任何一天都睡得安稳…… 但事情却并不是六哥想象中的那样——花满楼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去理会兄长的调侃,而是正了正神色,转头“看”向花满亭,认真地解释道:“六哥不要误会,阿墨她……还是个孩子。” “她当然不是个孩子了,”花满亭几乎是毫无停顿地接下了花满楼的话,眼角微挑,意有所指,“二八年华的女孩子最是美丽可爱,你当然比我更清楚,嗯?” “我……”花满楼语塞,脑海中不知为何又再一次浮现出了昨天夜里小姑娘一边喊着热一边往自己怀里蹭的场景,还有她圆润可爱的肩头……花满楼清俊的脸上一下子就染满了红晕,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花满楼自小就是个乖巧又老成的孩子,花满亭已经早就记不清楚自家弟弟上一次这么无措羞恼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时候实在是觉得新鲜得很,盯着上上下下瞧了好半天,这才总算是看够了,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筋骨,靠到了走廊的柱子上,嘴角带笑,心情很是舒畅: “七童,你说把小丫头当成小孩子、当成妹妹,那云间寺的霞儿和你也是青梅竹马,颇有兄妹情谊,可你别说是摸她的头了,连衣袖也不曾让她拉过吧?你素来脾气好,可什么时候会和一个女孩子这般亲昵了?还和她同屋而眠,嗯?” “六哥,阿墨昨晚喝醉了,”花满楼皱了皱眉,难得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我被她拉住脱不开身,这才……” 花满楼的话还没有说完,花满亭就已经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几乎连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 “七童,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她的武功再好,还能比你高吗?花满楼竟连一个喝醉了酒的小姑娘都摆脱不得?” “六哥,我……” “好了七童,”花满亭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摇着头低叹了口气,“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当然只有自己知道,不用跟六哥解释什么,现在还是赶快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吧。” 花满楼被他一噎,只觉得对着六哥不解释也不是,解释了又显得欲盖弥彰,简直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在原地有些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是一拂袖,无可奈何地“唉”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花满亭看着自家弟弟几乎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失态,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嘴角。 …… 柳墨归醒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小姑娘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疼的头,撑着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睡觉连外袍都没有脱,衣服却是被扯得凌乱,连肩膀都露了出来,忍不住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发——难怪师兄总是不让自己喝酒,昨天应该是……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小姑娘揉着脑袋努力地回想着,却发现自己昨晚的记忆只到自己偷偷地喝了酒,然后花满楼安慰着一定会送自己回家,再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了。 应该是他送自己回来之后就也回房了吧?要不然……也出不了什么别的事啊!小姑娘苦思冥想未果,干脆地就不再纠结,掀开了被子起身下床,正准备换衣服洗漱,却忽然间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咔哒”声,一低头就看见阿甘正蹭着自己的腿和腰。 小姑娘笑了笑,弯腰给了它一个拥抱:“阿甘,早上好!” 阿甘继续蹭了她两下作为回应,小姑娘被它蹭得一阵发痒,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阿甘别闹,很晚了我要起来洗漱呢!” 阿甘向来乖巧,这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淘气了起来,非但不放开小姑娘,还更加用力地贴着小姑娘蹭了起来——柳墨归渐渐地好像发现了有什么不对,伸出手指戳了它一下,略有些迟疑地问:“阿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阿甘蹭了她一下——这算是认同? 小姑娘愣了愣,继续问:“那……是什么事?” 小姑娘的话音一落,阿甘好像就急了起来,用自己圆滚滚的身子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小姑娘,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可——小姑娘却是越看越茫然:“阿甘,你要说什么?我看不懂。” 阿甘不会说话,甚至连手都没有——它只有两条腿、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和身子两侧的工具匣,几乎什么意思也表达不清楚。 阿甘见小姑娘越看越茫然,当下就是更急了,绕着小姑娘跑了两圈,又往墙那边走了几步,努力了好一会儿,却见小姑娘仍旧还是一片茫然的模样,终于好像是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停了下来,站在小姑娘身边再也不动了。 柳墨归抱着它安抚性地摸了摸,轻声地安慰着:“阿甘不要难过,以后,我一定会让你也能说话的,就像是师父送给裴师兄的瓦力一样!” 阿甘轻轻地蹭了她两下,像是终于彻底放弃了,不再闹她,乖巧地退到了一边,给小姑娘腾出空间来换衣服。 小姑娘动作迅速地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发,推开门出了房间,然后就看见花满亭正抱着一叠点心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身侧的椅子上正放着一壶茶和几个茶杯,便立时乖巧地向他打招呼: “六哥早。” “阿墨早,”花满亭向她挥了挥手,笑着问,“阿墨昨晚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小姑娘笑了起来,想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略微歪了歪头道,“昨晚的枕头好像特别舒服……” 小姑娘的话音刚落,一旁就传来了一阵脚步踉跄声,柳墨归一愣,和花满亭齐齐转头,就看见花满楼正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脚下不知为什么忽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花满楼,你没事吧?”小姑娘立时跑了过去,有些紧张地想要伸手扶他,可手才刚挨到他的衣袖就被他本能地避了开来,小姑娘伸手抓了个空,怔了一下,咬了咬唇,收回手仰起头看他,正想要问他怎么了,却忽然顿了一下,有些奇怪地问: “花满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衣服穿多了太热?” “咳……”花满楼略有些尴尬地低咳了一声,“或许吧。” “那……”小姑娘有些狐疑地眨了眨眼睛,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花满亭抢先一步打断了: “七童他没事,大概啊……是昨天晚上被子盖得太厚热了吧。” 花满亭说着,挑了挑眼角,视线在花满楼和柳墨归身上打了个来回,看着小姑娘一辆恍然的神色,眼里闪过一份了然,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掩去眼里的好笑,低下头倒了杯水,伸手冲小姑娘招了招: “阿墨,昨晚喝了酒现在渴不渴?过来喝杯茶吧。” “好啊!”小姑娘闻言,立时就是眼睛一亮,小跑着到了花满亭的身边,端起杯子,仰头一口就把水喝了个干净,“谢谢六哥!” 花满亭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又给小姑娘倒了杯水,试探性地问道:“阿墨,你还记得你昨晚做什么了吗?” 凤凰 第十二章 “昨晚?我有点好奇,就喝了一点酒,然后……”柳墨归挠了挠头,看了眼花满亭,又回过头去看了眼花满楼,略有些心虚和紧张地接着道,“然后就不记得了,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花满亭挑眉:“昨天你喝醉了之后啊……” “六哥!”花满楼忽然出声喊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和隐隐的……窘迫。 花满亭笑,意味深长地深深看了花满楼一眼,忽然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没做什么,就是拉着七童让他送你回家,七童答应之后就送你回房休息了。” ——唔,手感不错啊,跟摸着什么小动物似的,难怪七童总是喜欢摸她的脑袋。 花满亭的话音刚落,柳墨归和花满楼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区别只在于花满楼这口气松得不动声色,而小姑娘却是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地舒了口气,眨了眨那一双清亮的杏眼,回过头去看花满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对不起花满楼,谢谢你送我回去。” “无妨,”花满楼摇了摇头,脸上终于又恢复了一贯温和的笑意,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摸一摸小姑娘的脑袋,手伸到了半空中却是忽然一顿,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微变,随即便好似不经意一般地收回了手,温声道,“时间不早了,收拾一下就午饭了吧。” ——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反倒是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昨夜抱着她的时候,那种温软馨香的触感,想起昨夜入睡后的一夜好梦,想起她在他怀里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 先前六哥说的话……花满楼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沉默着往前厅走。 花满楼和花满亭兄弟俩吃过午饭就出门去查假银票的案子了,柳墨归没有跟去,而是一个人留在了百花楼试验阵法和几个新制作的机关——花满楼和花满亭在的时候她没敢随便试,怕一不小心就殃及无辜,虽说两人的武功都很好,但若是没有防备,恐怕也难免会有些麻烦,难得两人都要出门,她一个人自然就可以毫无顾忌了。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有些费力地从房里来来回回抱出了好几摞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木质的,也有金属的,还有一些非金非铁、根本就看不出材质,小姑娘却是一脸的成竹在胸,抹了抹额头的汗,蹲下身子将它们一一分门别类,有条不紊地安装、摆放好,阿甘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侧,身子两侧的工具匣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供她随时取用。 …… 陆小凤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运气实在是背到家了,好不容易才有几天空闲,没怎么休息够呢就被人设计带去了牢里、恐吓说不帮忙破案就让他在牢里把牢底坐穿。坐牢他是不怕,折腾折腾总是能出来的,可他却不能放着朋友不管——这大通钱庄是花家的产业,花满楼这会儿恐怕也该是急了吧?还有啊,朱停那个混蛋,自己喜欢坐牢,非拉着他一起干什么?! 陆小凤头疼从牢里出来,地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哀悼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闲暇时间,转了个方向往花满楼的百花楼走,路上经过太白居,顺道就拎了一大坛酒,打算一会儿和花满楼一边喝一边谈案子。 太白居离百花楼并不远,但百花楼的大门却是开在和太白居方向相反的那一侧,陆小凤拎着酒站在百花楼的院外,仰头看了眼百花楼那并不高的围墙,又往百花楼大门的方向望了望,实在是懒得再绕到前头去,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从后院翻墙而入——反正花满楼很定也不介意的。 百花楼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美好,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才刚一落地,就本能地觉得今天的百花楼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咦?那边那棵树以前好像没见过啊?这边这块石头好像也有点眼生? 难道说是花满楼重新布置过了?应该是这样吧……陆小凤有些不确定地想着,抬脚就往花满楼房间的方向走,结果—— 陆小凤刚一脚踩下就心头猛跳,本能地收回脚、整个人迅速后仰,下一刻就见三支飞箭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脸擦过,而后就是“咄咄咄”地三声,三支箭整齐地钉入了墙壁——力道之大,让他光是听着声音就有些头皮发麻。 幸好之前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了防备,要不然自己现在就是一只死了。陆小凤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本还有些慵懒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认真锐利了起来—— 花满楼之所以一个人住在百花楼,就是希望能证明他虽是个瞎子,一个人却也能够过得很好,不用成为别人的拖累,而百花楼的大门从来不关,也就是为了随时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所以花满楼是绝不可能在百花楼里设置机关的,那么…… 花满楼出事了? 陆小凤的神色猛地一变,仔仔细细地将院子里的情景又看了一遍,再一次确认——确实是和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虽然还是宁静和谐,却给他一种莫名的危险感。 怕打草惊蛇,陆小凤不敢出声喊花满楼,再一次将周围打量了一遍之后,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一步——没事。 陆小凤松了口气,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唇上那两条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试探性地又往前走了一步——还是没事? 陆小凤这回胆子大了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狠了狠心一口气往前走了好几步,却是时刻提防着再一次遇上突如其来的飞箭,但出乎意料地,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之外,却再也没有了别的机关。 可越是这样,陆小凤就越是不敢掉以轻心,几乎是调动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一言不发地往花满楼的住处走,但很快,他就又发现了不对劲—— 后院才多大啊!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他站在这里都能看见花满楼的窗户了,可是他都走了半天了怎么还在后院转悠?这棵树刚刚在这儿吗?还有刚刚在这里的那块石头呢? 陆小凤觉得自己的后背已经开始有冷汗流了下来,想着往前走不行,不如干脆试试反其道而行——他的脚才刚退后了一步,忽然就又是一阵破空声响起,陆小凤打了个激灵,猛地纵身一跃,就见又是一排暗器从自己的脚下擦过——这一次更过分,那暗器长得奇奇怪怪的,他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一轮齐射过去后,陆小凤提的那一口气也差不多用尽,正要落下,却是忽然眼皮一跳、心中警铃大作——陆小凤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当下就是想也不想,硬着头皮再次提气——也亏得他轻功高绝,原本已经开始下落的身形就这么一下子止住,甚至还硬生生地再次拔高了丈余,下一刻就听见了“嘭”的一声,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阵尘土飞扬、火药的味道一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他脚下,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爆炸了。 看来设下机关阵法的人并不想要他的命,火药的分量用得极小,地上也只是炸出了一个浅浅地小土坑而已,逃过一劫的陆小凤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咳咳,咳咳……” 陆小凤被从自己衣服上拍起来的尘土呛得直咳嗽,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才终于算是缓了过来,低头一看——满身的灰尘和泥土,顺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毫无意外地,也是一样的满是尘土! 他今天才刚换的新衣服!陆小凤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哀悼自己灰头土脸的形象,就只听见“咔嚓”的一声轻响,随即就是一阵“啪”和“哗啦”声夹杂的声音,陆小凤满是灰尘的脸僵了僵,有些机械性地低头去看自己原本提着酒坛的左手—— 果然,他自己虽然是逃过了一劫,可酒坛却到底是没能幸免于难,受到了刚才那场小爆炸的波及——碎了! 三十年的花雕!太白居一天也只卖三坛的!要不是他和老板认识,根本就是千金难买好吗?!他今天连一口都还没喝过! 陆小凤一脸肉痛地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酒坛和那一片被酒浸湿了的泥地,闻着空气中那浓郁的酒香,挣扎过后终于觉得还是花满楼的安危比较重要,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移开了目光,抬起头,然后…… 然后目光就撞上了一个身穿墨袍、五官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眼里透出了几分疑惑和不解来,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圆滚滚的机甲人,大半个身子都躲在小姑娘的身后,却好像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蹭着小姑娘的腰偷偷看着他。 …… 花满楼回来的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闻到了后院里那一股还没有飘散干净的火药味,然后——就发现他相交多年的挚友正灰头土脸地站在院子里,和一脸疑惑的小姑娘大眼瞪着小眼。 藏娇 第十三章 花满亭并没有和花满楼一起回来,他还有别的事,半路上就和花满楼道了别,花满楼便是一个人回了百花楼。 阿墨今天留在百花楼试验机关阵法的事是午饭的时候就已经和他说过了的,想必是陆小凤又没走正门,翻墙进来的时候恰好误闯了小姑娘的阵法……花满楼闻着空气中火药、尘泥还有花雕相交杂着的味道,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花满楼的出现,陆小凤和柳墨归自然是都看见了,陆小凤看着完好无损的花满楼,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小姑娘却是眨了眨眼睛,忽然抛下了陆小凤,一路小跑着到了花满楼的跟前,回头看了眼地上被自己炸出的小土坑,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语气里满是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又把后院弄糟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有人忽然闯进来,不会引动机关的!” 小姑娘说到这里,睁大了一双杏眼,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陆小凤一眼,伸手揪住了花满楼宽大的衣袖晃了晃,那模样,十足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动物: “花满楼,不如我多设些机关好不好?不伤人命的!要不然,万一下次又遭贼了可怎么办?” 小姑娘的话音刚落,站在她身边的阿甘就立时用力地跺了跺脚,然后晃着圆滚滚的身子蹭了蹭花满楼,像是在附和一般。 小姑娘微微弯了腰,伸出手指戳了戳阿甘,仰起一张小脸看向花满楼:“你看,阿甘也这么觉得!” 陆小凤原本是站在原地,很是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和花满楼亲昵的相处模式,可听到这里,立时就想起刚在险些要了自己命的飞箭和火药,顿时就是背脊一凉,赶紧张口道:“我不是……” “啊对了!”陆小凤才刚说了三个字,小姑娘就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一击掌,仰起头来看花满楼,“抓到了贼,是不是应该送去衙门?” “嗯,”花满楼点了点头,笑意温和,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抓到了贼,确实是该送官的。” 小姑娘一听,立时就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陆小凤,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之后,一边从腰间去了判官笔,一边兴致勃勃地道:“花满楼,我先点了他的穴,他就跑不了啦!然后你绑了他去官府好不好?” 花满楼失笑,点头:“好。” “好什么好!花满楼你也太不够朋友了!”陆小凤看着越走越近的小姑娘,忍不住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一层冷汗,纵身一跃,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忽然就已经出现在了花满楼的身边,愤愤地伸手一拍花满楼的肩膀,“亏我还特地带了太白居的花雕来想和你一起喝酒,你居然还想绑我去官府?简直是岂有此理!” 花满楼被他这么一埋怨,既不气也不恼,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问道:“哦,那么花雕现在在哪呢?” “花雕……呃……”陆小凤回头看了眼原先自己脚下那一处土坑和那一片被好酒浸湿了的泥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胡子,视线有些飘忽。 柳墨归停下了步子,将笔系回腰间,咬了咬唇,有些疑惑地看着好像很是要好的两人。 花满楼笑了笑,温声道:“阿墨,抓了贼自然是该送官的,不过他不是贼,是我的朋友,叫陆小凤。” 小姑娘闻言眨了眨眼睛,又将灰头土脸的陆小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咬着唇,眼里满是不解:“那他为什么要翻墙进来?师兄说,凡是翻墙进来的肯定都没安好心!” 花满楼打开扇子,随意地摇了摇,却是笑而不语。 小姑娘见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挠了挠头发,转头看向陆小凤。 小姑娘的目光清澈天真,却偏又带着一股认真,好像问的是什么格外严肃重要的问题一般,陆小凤一向自诩浪子,脸皮厚得很,但……在这样的目光下,却实在是觉得解释也不是,不解释更不对,索性就摸了摸胡子,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吃晚饭了吃晚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 吃过晚饭柳墨归便回了房,陆小凤一个人溜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上又拎了坛酒,熟门熟路地进了花满楼的房间——当然,这回他是老老实实走得正门,再也不敢随便翻墙了。 “虽不是三十年的花雕,但也是佳酿啊!”陆小凤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口喝下,而后便是眯着眼睛细细地回味了一番,神色很是满足。一杯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顿了顿后,忽然又取了一个杯子,正要倒酒,花满楼却是摇了摇头: “你喝吧,我今天不喝酒。” 陆小凤闻言手下一顿,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突然不喝酒了?” 花满楼虽不像他是个酒鬼,但酒量也是很不错的。 花满楼没有答话,脸色却是不自觉地微微有些泛红,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昨晚虽然醉的是小姑娘,他并没有半分醉意,但如今只要一“看见”酒,昨夜的情景几乎就是难以遏制地窜入脑海中……恐怕短时间内,都不敢再喝酒了吧?酒能误事,果真如此! 陆小凤“啧”了一声,还以为是屋里光线的关系让花满楼看起来有些脸红,可略微往前凑了凑、仔细一看——哪里是光线问题,分明就是他自己红了脸,忍不住一挑眉,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花满楼,你不喝酒,是不是什么时候酒后乱性过,现在不敢再喝了?” 他虽没有“酒后乱性”,但事实上却也差不多了,花满楼的脸色立时更红了起来,低咳一声,难得地板起了脸,声音之中却是难掩窘迫:“陆小凤,不要乱开玩笑!” 陆小凤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非但没有消停,反而更加兴致勃勃了起来:“是不是柳墨归?” 陆小凤说到这里,一下子就来劲了,一边喝着酒一边摇着头拍手:“花满楼啊花满楼,没想到原来你也会金屋!” 陆小凤一向就是这吊儿郎当的性子,花满楼和他相交甚久,也知道根本就阻止不了他的取笑,索性不理他,低头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一直到陆小凤笑够了,他这才觉得脸上的温度似是稍稍降了一些,正了正神色,问道: “陆小凤,先前我托你查万花谷的事,有没有消息?” “没呢!”“办事不利”的陆小凤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胡子,仰头喝了口酒,直摇头,“我问了不少人,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地方的,我看,只能等这假银票的案子结了,去找大智大通来问一问。” 还是没有消息……花满楼仿佛又“看”到了小姑娘咬着唇难过流泪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点头道: “那便先说说大通钱庄的案子吧。” “好啊!”陆小凤点头,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假银票,一边仍是笑嘻嘻地随口问道,“花满楼,我知道你是君子,肯定不会委屈了人家小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陆小凤!” “行行行,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谈案子!谈!案!子!” …… 第二天一早,百花楼的三人就一起出了门——毕竟,假银票事关重大,还是尽早解决了的好。至于阿甘……却是太过引人注目了一些,小姑娘虽有些不舍,却到底还是懂事地将它留在了家里。 陆小凤一路上难得地安分,安安静静地走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花满楼和柳墨归的相处——小姑娘确实如花满楼所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走到哪里都好奇得很,却是小心地抓着花满楼的衣袖,乖乖地跟在他的身侧。陆小凤自然是没有错过小姑娘伸手去拉花满楼的衣袖时,花满楼那一瞬间的迟疑和闪躲——花满楼并不像是不愿意,如果硬要说的话,倒更像是……在心虚、别扭些什么。 陆小凤和花满楼自小就是挚友,倒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是这样相处的,忍不住摸了摸胡子,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这可比看戏还精彩多了! 三人去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大牢——花满亭先前报了官,朱停已经被作为嫌犯关了进去,陆小凤昨天就是被两个捕头设计带进了牢里,原因是——朱停说陆小凤一定能够查明真相。 陆小凤昨天于是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压根就没心思细问,今天这才不得不又往牢里跑一趟。 “花公子。”大牢门口,两个捕头齐齐向花满楼作揖行礼—— “在下蒋龙。”“在下洛马。” “原来是飞龙铁马二位捕头。”花满楼笑,礼貌地回礼。 柳墨归站在他的身侧,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侧过头看了眼花满楼,却终于是咬了咬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一直到陆小凤一个人进了牢房内——朱停说,有话要单独和陆小凤说,蒋龙洛马二人看守在牢房门口,花满楼这才带着柳墨归往稍远的地方走了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问道: “阿墨是不是有话要说?” “其实也没什么,”小姑娘挠了挠头,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位捕头的爹娘怎么会给起名他叫‘落马’呢?真的是亲生的么?!” 刺青 第十四章 花满楼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姑娘先前欲言又止的居然会是这么一句话,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无奈——蒋龙洛马这两个人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绝顶高手,但身在公门,还是办过几件大案的,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但若今天不是小姑娘问出了这个问题,恐怕他是怎么也不会把洛马的名字往这方面想的。 这话若是换了陆小凤来说,那一定是调侃和揶揄无疑,但若是从柳墨归的嘴里说出来——花满楼听着她认真又困惑的语气,简直就能想象到小姑娘仰着头、用疑惑的神色看着自己的模样,脸上素来温和的笑意忍不住又加深了几分: “阿墨,洛捕头的姓,是洛阳的洛。” “这样啊……”小姑娘“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却还是鼓了股腮帮子,摇头道,“可是读起来是一样的,也不好。” 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守在牢房门口的洛马,神色中隐隐带上了几分同情。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那双一向无神的眼里好像也带出了几分温柔的笑意来一般,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牢房处一阵开关门的声音响起,随即响起的就是陆小凤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一贯吊儿郎当慵懒语调: “朱停说,他有一个师兄叫岳青,和他有一样的手艺。” “岳青?”洛马愣了一下,“可是岳青十年前就已经得瘟疫死了啊!尸体火化之后骨灰就存放在云间寺里。” 陆小凤“哦”了一声,摸了摸胡子,挑眉道:“火化啊?那就是死不见尸了?死而复生——也未尝不可啊,嗯?” “哦对了,朱停还说,岳青有个女儿,出生的时候胸前有颗痣,岳青就把它纹成了一个斧头,那就是他们的师门鲁班神斧门的标记,哎呀,不过跟你们说这些也没有用啊,”陆小凤说到一半,忽然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而后伸手一拍花满楼的肩膀,“反正,像你们这样粗鲁的汉子,哪里有机会见到女儿家的胸口呢?这件事,还是得我和花公子出马……哦不行!” 陆小凤余光一瞥,恰好就对上了站在花满楼身侧的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想起昨天灰头土脸的经历,背脊一凉,忙不迭地赶紧改口: “咳咳,像花公子这样的君子,肯定也是不会‘随便’看女儿家的胸口的,所以还是我来吧!” 陆小凤说着,刻意在“随便”那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一边说着,视线一边不停地在花满楼和柳墨归身上来回打量——花满楼不会“随便”看,他看起来的时候肯定一点都不随便!要不昨天怎么一说酒就脸红?倒是这个小姑娘…… 柳墨归和陆小凤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眨了眨眼睛,眼里一片认真:“花满楼肯定看不见啊!而且……要看女孩子的胸口,我一定比你方便容易的!交给我就好了!” 小姑娘此话一出,陆小凤立时就是一噎,张了张嘴本能地就要反驳,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花满楼双目失明,他就是想看也看不见的,小丫头是女孩子,要看女儿家的胸口自然比他方便容易,可是……刚对着别人炫耀完这任务只有自己能完成,结果马上就被人一句话堵回去的感觉真的好痛苦啊!陆小凤脸上轻佻戏谑的笑终于是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偏偏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神色,就是怎么都发作不起来——小姑娘多天真啊!提出要帮忙是多认真多热心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呢?! 陆小凤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既上不去也下不来,险些憋成内伤,好一会儿才觉得算是暂时缓过来一些了,一脸沉痛地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我说你就不管管?” 花满楼笑,伸手一样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转过头去“看向”阿墨,温声道:“那么找岳姑娘的事就辛苦阿墨了。” “不辛苦,”小姑娘立时就用力地摇起了头,“一点都不辛苦的!” “既然已经有了线索,那我们也该走了,去大通钱庄看看吧。”花满楼失笑,一边说着,一边向蒋龙洛马道了别。 柳墨归用力地点点头应了一声,乖乖地跟在花满楼身侧往大通钱庄的方向走,才刚走了两步,背后就传来了陆小凤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说你们俩等等我啊!” 话音还未落全,随即就是一阵微风掠过,被忽略已久的陆小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了上来,一张脸上满是哀怨,简直比苦瓜还要苦: “花满楼,花满楼!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明明说好了是找我帮忙的,居然还和小丫头一起拆我的台!” 花满楼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但笑不语。 …… 大通钱庄的掌柜钱老大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见到花满楼来,脸上的表情又是愧怍又像是终于看到了得救的希望,透着一股欣喜,花满楼才刚走进钱庄,他就带着一个心腹忙不迭地把三人一起引入了隐蔽的内室,随即扑通一声就对着花满楼跪了下来: “少东家,出了这样的事,我真是没脸见你啊!” 花满楼摇了摇头,赶紧弯腰把他扶了起来,语气温和,没有半点责怪和焦急之意:“钱掌柜不必自责,这本也不是你的责任,最近收到的假银票是不是都在?” “在的,都在的!”见花满楼并未责怪自己,钱老大简直就快要感激涕零,赶紧从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木匣打开,递给三人,“这些都是最近收到的假银票,都是人字九百八十二号,每一张都是一千两,一共有将近有四十万两!” 花满楼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拿起了几张银票,陆小凤摸了摸胡子,随手也拿了一沓。柳墨归眨了眨眼睛,看着匣子里那厚厚的一沓“银票”,并没有伸手去拿——这几张,和前天花满亭手里的那一张是一模一样的,她已经看过了,再多看几遍也没有什么意义,小姑娘索性就移开了注意力,有些好奇地环视着四周,然后忽然间目光一顿,忍不住抬脚——那边的那堵墙…… “柳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柳墨归才走了两步,就立时被钱老大叫住,男人那臃肿的身躯不知道为什么竟好像格外灵活,几步就挡在了她的面前,脸上是一派殷勤的讨好之色,“柳姑娘可是渴了?我让人去沏壶茶来……” 柳墨归往墙上看了一眼,回过头又看了看正动作一致闻着银票的花满楼和陆小凤,略微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只是……觉得无聊所以随便走走。” 钱老大笑了笑,正要接着说什么,却听见花满楼开了口:“大部分的银票上有酒渍,应该是在酒宴上使用过。” “不错,不过除了酒渍,还有别的东西花满楼花公子就闻不出来了,比如说……”陆小凤点了点头,然后闭着眼睛又把银票闻了一边,语气很是陶醉,“不只是酒宴,而且还有很漂亮的陪酒姑娘。这种西域大月国的胭脂,一盒就要上百两,寻常的陪酒姑娘怎么用得起呢?哎呀花公子啊,不是我说你,有时候呢,胭脂水粉什么的也要懂一些,你看,这种时候不就派上用场了?就算没有这个案子,以后讨心仪的女孩子欢心,也必然是会用到的嘛,阿墨,你说是不是?” “陆小凤!”花满楼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奈和……隐隐约约的警告意味,正要将话题扯回来,忽然就听见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响了起来: “不是啊,师兄说,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多半都喜欢送女孩子胭脂水粉,一定不能轻信,有药的就下药,有机关的就放机关,不用客气!” 小姑娘睁大了一双杏眼,满脸认真地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回过头和她对视,从她的眼里明明白白地看见了“你果然是个登徒子”的讯息,简直委屈得恨不得仰天长叹一声——花满楼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个小活宝给捡来的? 咬牙切齿了半天,陆小凤最终也是无可奈何,在花满楼温和中又透着些许无奈和戏谑的笑意里,干咳了一声,生硬粗暴地转移了话题: “能舍得在酒宴上用这么大额,一定是富商巨贾,钱老大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让这些人一掷千金的?比如说……”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满脸的向往,“大赌场?或者是青楼?总之一定是一个充满了金钱、诱惑和女人的销金窟。” “这……”钱老大愣了愣,似乎是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但先前被他一起带进内室的那名心腹却是突然开了口:“你说的,不就是极乐楼吗?” 极乐 第十五章 传说附近有一个叫做楼的地方,在那里,金钱、女人、豪赌……凡是你能够想到的享受应有尽有,许多武林人士和巨商富贾都喜欢在那里豪赌,一掷千金,然而楼究竟在哪里却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传说楼是会飞的,每到夜晚的时候就会突然出现,一旦天亮就会飞走、消失无踪…… 钱老大的那名心腹并没有去过楼,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传说”而已,再要继续问下去,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楼本就是有钱人才享受得起的销金窟,他所知不多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见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三人便告了辞一起出了大通钱庄,花满楼和陆小凤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大概还是在想着楼的事,柳墨归却是伸手,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袖。 花满楼侧过头,温声问道:“阿墨,怎么了?” “花满楼,”小姑娘仰起脸看他,“大通钱庄的屋子也是你们家修建的吗?” “是,”花满楼点头,“各地的分号都是由花家请人统一修建的,布局都是一模一样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所有的分号里,内室墙上都有机关吗?” 机关?花满楼本能地摇了摇头,却是微微一怔,好像一下子意识到了些什么,陆小凤却是已经抢先一步问出了口:“阿墨,你是说刚才那间屋子里有机关?” “嗯,”小姑娘点头,回忆着先前自己在墙上看见的细微痕迹,“离得有些远,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堵墙上确实有机关,应该是暗室或者密道,但墙上并没有暗门的痕迹,我猜入口应该是在柜子的后面,被挡住了所以看不见。” 自从那天差点在小姑娘的机关和阵法下变成一只死凤凰,陆小凤就彻底明白了小姑娘在这方面绝对是个大行家,自然是深信不疑,听完了小姑娘的话,脑中一下子就闪出了某种可能性,看着似乎略有些心事重重的花满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花满楼,其实也不一定的……明晚我找个机会进去探一探就是了。” “但愿如此。”花满楼点头,却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钱老大在大通钱庄已有十多年了,他和钱老大的女儿霞儿更是自幼就相识了的,这一次若是他也牵涉其中,实在不是一件能让人觉得愉快的事。 柳墨归仰起头看着花满楼——他脸上的笑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不知为什么竟让她有一种莫名的难受,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却忽然追了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花满楼只觉得手上忽然就被一片温软握住,本能地就想要抽回手,却就听见小姑娘清清脆脆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花满楼,你不要难过,说不定……说不定是我看错了!”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关心,花满楼微微怔了一下——小姑娘一直都很乖巧,可他感觉得出来,在机关阵法、天文术数方面,她却一直都是对自己极有自信的,如今为了安慰他,竟是不惜说自己错了…… 原本正想要抽回来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竟好像一下子就没了力气,花满楼鬼使神差地就这么任由小姑娘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温暖又柔软细腻的掌心里,暗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不难过,阿墨也一定不会看错的。” ——他现在,又哪里还有心思难过?此时此刻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好烫好烫…… 一个人走在前头的陆小凤回头,挑了挑眉,一脸的似笑非笑。 花满楼和柳墨归是先回的百花楼,陆小凤说另外还有事,便没有和他们一起,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又再次出现,顺便还带了一个男人一起回来。 “咦?我以为只有陆小鸡这混蛋才到处招惹女人呢,花满楼你怎么也和他学得一样了?糟了糟了!从此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混蛋,少了一个君子,简直就是人间惨剧啊!” ——这是男人看到柳墨归时的第一句话。 花满楼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就已经是皱着鼻子鼓起了腮帮子,气呼呼地反驳:“花满楼才不是混蛋!” 花满楼失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给她顺了顺毛,一边向男人解释着:“司空摘星,我和阿墨并不是……” “你们是什么关系呢,这就和我有没关系了,”人称“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翻了个白眼甩给陆小凤,“我是来带你们去楼的!陆小鸡居然连楼在哪里都不知道,根本就一点用都没有,干脆我和你们去吧,不带他玩!” “喂猴精,你这也太不够朋友了吧!”陆小凤立时抗议。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一声,纵身一跃而起:“有本事你轻功赢了我我就带你去啊!” “好啊,比就比!怕你不成!”陆小凤的话音还未全落,人也已然如同脱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一瞬间就没了人影。 ……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比试轻功,到底是谁输谁赢,柳墨归并不清楚,反正到了天黑之后,司空摘星还是带着三人一起到了一处树林中,从地下翻出了两个棺材来,然后自己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其中一个,顺便还催着几人赶紧一起下来。 难怪要叫楼,也难怪一直没有人知道楼在哪里,原来每去一次楼,就是要进一次棺材,也就是——去了一趟世界……陆小凤摸了摸胡子,跳进了司空摘星的那一支棺材,柳墨归和花满楼进了另一个,然后各自在棺材边插上了一支小烟花,盖上了棺材的盖子。 花满楼和柳墨归才刚躺进去不久,很快就听见了有钉棺材的敲打声从上方传来——看来是楼的人来了。 很快,敲打声就停了下来,然后棺材里的两个人就同时感觉到自己躺着的棺材被抬了起来。 “放心睡一觉,等醒了以后,楼就到了。”这是司空摘星盖上棺材盖子之前说的话,可——现在这种情况下,花满楼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棺材并不小,并排躺下两个人还是足够的,可也仅仅就只是足够而已——除了他们,已经再也没有了其他的空间了,花满楼和柳墨归就这么肩挨着肩躺在一起,甚至……连手都快要靠在了一起。 花满楼的感觉本来就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更何况如今是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之内?小姑娘的体温好像根本就用不着通过触碰,光是凭着空气都能够毫无阻碍地传到他的身上,而和这温度一起传来的,还有小姑娘身上似有若无的馨香…… 江湖人纵然不拘礼法,花满楼也一向有自己的原则,从来不曾和其他女子亲近到这样的地步,前日夜里小姑娘醉酒后的场景再一次无端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脸上一下子就染上了一层红晕——也幸亏棺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这才勉强没有泄露了他满心的窘迫,但……花满楼很快就发现自己庆幸得太早了——本就有些发烫的手上忽然又是一暖,紧接着小姑娘就开口了: “花满楼,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很热吗?” 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心,一边说着,一边还摸索着按上了他的手腕:“咦?身体很好,没有生病啊……” 小姑娘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伸了伸手就要继续摸索,花满楼心头一跳,赶紧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阿墨,我没事。” 小姑娘在黑暗之中抿了抿唇,依旧是不放心:“可是你身上真的好热啊……” 花满楼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低咳了一声,再开口的时候,一贯温和清朗的声音竟像是带上了几分干涩和沙哑:“或许是……衣服穿得有些多,空间又小,所以有些热吧。” 小姑娘“哦”了一声,语气里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却到底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只是再一次强调着:“你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然后先回去休息,我们去就行了!没有关系的!” ——因为棺材外正有人抬着,怕被听见他们说的话,小姑娘很是机灵地没有提起查案的事。 “好。”花满楼点点头应了一声,却是悄无声气地轻轻叹了口气,黑暗之中的两人又再一次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楼似乎离得有些远,两人一直等了好久,棺材都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侧忽然传来了小姑娘打呵欠的声音——在黑暗中躺得久了,当然是很容易就觉得困的。 “花满楼,我睡一会儿,”小姑娘摸索着扯了扯他的衣袖,“就一会儿,如果到楼了你就叫醒我,你要是不舒服,也一定要叫我!” 小姑娘的声音因为困倦而不像平时那么清脆,带上了浓浓的睡意,听起来却是平添了几分慵懒和……妩媚——明明都已经那么困了,却还是担心着自己的身体,但他的异常却是因为……花满楼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只能低声应了一句“好”,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姑娘却是很快就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但花满楼的窘境却并没有因为小姑娘的睡着而解除——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也许是过了一刻钟?花满楼只知道自己的神经才刚刚放松了下来,胸口和腰间却立时就是一紧——睡着了的小姑娘有些不舒服地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了他,随即整个人都窝进了他的怀里! 赌局 第十六章 小姑娘的身子温暖柔软,发丝蹭在他的颈侧,带出了些许的痒意,花满楼僵了僵,伸手正要去推,小姑娘却忽然在他怀里蹭了蹭,低声地呢喃着“师父,师兄”……花满楼心下不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收回了想要推拒的手。 “七童,你说把她当成小孩子,究竟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花满亭那日的话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花满楼在一片黑暗中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竟是略略带上了几分迷惘——是骗自己,还是……连自己也未曾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花满楼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任由小姑娘抱着自己睡得香甜,再也没有了别的动作。 棺材一直平稳地行进着,也不知道是抬棺材的人小心谨慎、刻意绕了远路,还是极乐楼确实离得远,几人在棺材里躺了好半天,一直到连陆小凤也已经等得昏昏欲睡了,这才终于感觉到棺材被放了下来、有人开始起出钉在棺材上的钉子,掀起了棺材盖子。 花满楼叫醒了柳墨归,小姑娘这会儿还有些睡意朦胧的,一边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看得陆小凤一阵好笑——这姑娘倒还是真是放心,在棺材里、还有个男人就躺在自己的身边,这样居然也能睡得着,也不知道和她“同床共枕”的花满楼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 陆小凤似笑非笑地看了花满楼一眼,却见他正站在棺材边,弯了腰伸手去拉小姑娘出来,动作和神色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陆小凤笑着摇了摇头,接过极乐楼里递来的面具,随手抛了两个给花满楼——许多来极乐楼的人并不愿意暴露身份,而极乐楼本身也需要保持神秘,所以极乐楼里的所有人一概都是带着面具的。 “阿墨,极乐楼里人多,形势又复杂,你跟着我,不要乱跑。”花满楼一边将面具递给柳墨归,一边仔细地叮嘱着。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应下,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干脆就伸出手,抓住了花满楼的衣袖——花满楼脚下微顿,却是点了点头,没有拒绝,甚至……被面具遮住了大半的脸上也显出了几分安心来。 柳墨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合——赌桌边围满了各种各样的男人,人声鼎沸、一掷千金,漂亮的姑娘们或是弹着琴唱着曲,或者侍立在客人们的身边、温柔小意地伺候着……小姑娘好奇得不行,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睁得老大,几乎是有些看不过来,要不是手里紧紧地抓着花满楼的衣袖,说不定真的就走丢了! “阿墨,阿墨?”“眼见着”小姑娘又停在了原地不动,想必是又见到了什么好奇的人和东西,花满楼微微皱了皱眉,连声喊她,小姑娘这才低低地“啊”了一声,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我以前没见过,有些好奇……” 花满楼摇了摇头,无神的眼里竟是也微微染上了几分无奈,却随即就感觉到小姑娘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花满楼,花满楼!” 花满楼向她侧过了头去,温声道:“阿墨怎么了?” “我……我怕我一不小心看得太好奇就走丢了,”小姑娘难得地有些害羞,伸手摸了摸鼻子,一张精致的小脸在灯光下泛着浅浅的粉色,“你拉着我好不好?我就一定不会走丢了!” “你拉着我好不好?”——若是寻常女孩子这样说,难免会让人心猿意马,可若是柳墨归……她从小大概是和师兄亲近惯了,只是拉个手罢了,想必早就已是习以为常……花满楼听着一楼厅内嘈杂的人声,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折扇收回袖中,顿了顿,伸手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的手修长温软,也许是因为常年练武和摆弄机关的缘故,指腹处有着一层薄茧,花满楼起初并没用力,只是虚虚地将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小姑娘却是立时就毫不避忌地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很是安心地笑了笑,转头就兴致勃勃地又看起了邻桌的。 极乐楼的一楼多是巨商富贾,常去二楼的却都是武林人士,陆小凤在二楼大杀四方。赢得钵满瓢满之后,极乐楼的人却忽然迎了上来: “恭喜几位,不知几位有没有兴趣到三楼去啊?那儿的更刺激!” “好啊,既然来了如果不赌个够,那可太遗憾了!”陆小凤兴然应允——他们来,就是为了查案的,能看得更多,自然是求之不得。 花满楼自然也没有意见,几人跟着极乐楼的下人上了三楼,司空摘星却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比起一楼和二楼的嘈杂热闹,三楼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格局布置也不像是赌坊,反而颇为精致素雅,倒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府邸——柳墨归这会儿终于没什么可好奇的了,安安静静地站在花满楼的身侧,看着款款出现的那位无艳姑娘。 “二位公子,这位姑娘,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无艳的视线扫过花满楼和柳墨归仍旧还相握着的手,微微一顿,脸上却立时又挂上了温柔的笑意,“不知几位是否能把面具取下?” “好啊!”陆小凤向来就是一见漂亮的女人就心软得不行,无艳的话音刚落,他就已经爽爽快快地取下了面具,“我早就觉得戴着面具和人说话,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花满楼和他相交甚久,知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也不说话,却是一样取下了面具。至于柳墨归……那就更不在意了,小姑娘爽快地一伸手,已经把面具解了下来。 屋里灯光昏暗,小姑娘却是皮肤光洁莹润,神色好奇天真,却偏又是一派坦然,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和随性,又恰是二八年华、青春少艾……即便是陆小凤,乍然之间也忍不住呆上了一呆,然后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正要开口打趣几句,却到底是生怕自己坏了事,硬是低咳一声把话统统都咽了下去,眼里却满满的都是揶揄的笑意——反正花满楼就算知道他在笑,也看不见他是因为什么而笑! 女子都是爱美的,乍然之间被小姑娘抢去了风头,无艳微有些不快地沉了沉脸色,下一刻却立时就恢复了过来,脸上恰到好处地带上了几分羞涩,笑意温柔: “小女子还不是知道几位的姓名呢!” 陆小凤挑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轻佻:“我叫陆小凤。” 无艳微微羞红了脸,向他行了一礼,一旁的花满楼却是一派谦和温文:“在下花满楼。” “我叫柳墨归。”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不自觉地往花满楼的身侧又靠了靠。 “陆公子,花公子,柳姑娘,极乐楼三楼的赌法一向是由无艳来决定的,今天的名叫天女散花”无艳屈身给三人行了一礼,拍了拍手叫来了一个小丫鬟,手里的托盘里放满了新鲜的花瓣,“赌法很简单,就是三位猜一下,这盘花瓣的数目究竟是单数还是双数。三位,可要看清楚了。” 无艳说着,接过了花瓣,姿态优美地一旋身、将手中盛放花瓣的盘子向上一扬——立时就是漫天花雨、飘飘洒洒,煞是好看。 小姑娘仰起头,看着满天纷纷扬扬的花瓣,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忽然间就黯了下来——好漂亮的花雨,却永远也及不上谷里晴昼海那一片芳菲连绵的花海…… 陆小凤这时候却是一下子就苦了脸——花瓣太多,纷纷扬扬地哪里数得过来?余光一扫却忽然瞥见花满楼正是一脸认真,双眼无神,耳朵却是微动,很显然是在专心听着花瓣落地的声音。 花满楼的听觉一向比常人好过太多,看来是十拿九稳了,陆小凤忽然有了主意,一挑眉,伸出了手指暗自运功…… 于是柳墨归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陆小凤的指尖正发出一道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劲,裹着一片花瓣摇摇晃晃地飘向无艳的肩头——若这篇花瓣没有落地,花满楼自然是要漏数了。 眼见着陆小凤居然敢作弊,小姑娘一下子就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也伸出手,指尖弹出一道气劲——原本就要落到无艳肩头的花瓣忽然就改了个道,又晃晃悠悠地往地上飘去。 陆小凤一下子就急了,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一边还忙不迭地转头去看小姑娘,连连给她递眼色——让花满楼赢了有什么好?一会儿花满楼这个“赢家”被无艳拉走“招待”了,你哭都来不及! 可惜了陆小凤的“一番好心”完全没用,小姑娘哪管得了这些,只是一门心思地觉得不能让他作弊赢了花满楼,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也暗中使劲。 两人于是就这么较起了劲来,谁也不肯相让——就只见那篇花瓣一会儿往地上落,一会儿又似被风吹起,直直地往无艳的肩头飘去,两人的内劲也不由得越加越大,起初还是悄无声息的暗中较劲,到了后来,花满楼甚至都已经能听到气劲的破空声了! “阿墨,陆小凤,你们……” 花满楼劝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忽然“嘭”的一声——花瓣受不了拉扯终于被撕裂,两人的气劲一下子就正面撞到了一起,在无艳的身边轰然炸开。 无艳吓得一下子白了脸色,赶紧退开几步,却是一脚踩空,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喜欢 第十七章 受到池鱼之殃的无艳白着一张俏脸惊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已经不敢再看,但……预想中的疼痛和狼狈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一下子撞进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 无艳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就见陆小凤不知什么时候竟是伸手把自己揽进了怀里,不仅拉住了差一点摔倒的自己,甚至还为自己挡去了先前两股内劲相撞时的余波。 也亏得陆小凤和柳墨归两人多少都还知道收敛一些,虽是较着劲,却并没有出全力,否则以两人的功力,无艳恐怕就不只是受到惊吓那么简单了。 “无艳姑娘,”佳人在怀的陆小凤挑了挑眉,语带关切,“你没事吧?” “多谢陆公子相救。”无艳的脸色越发羞涩了起来,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推开陆小凤,仰着头看他,一双眼睛里风情无限,“陆公子真是好身手,可惜这赌局却是……” “赌局就算作是陆小凤赢了吧,”花满楼接口,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歉意,“阿墨少不更事,让姑娘受惊了。”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闻言,立时就张了张嘴,似是有些委屈地想辩解几句,可一看花满楼那温和的神色,却忽然间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咬着唇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花满楼却似是根本未曾察觉到半点异样一般,温和地笑了笑,将自己的筹码尽数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放开怀里的无艳,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啧”了一声:“花满楼,你可真是大方啊……” 花满楼笑了笑,不置可否,无艳却是又娇声开了口: “既已分出胜负,接下来的时间就请几位好好享受吧,”无艳说着,娇羞地看了一眼陆小凤,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隔壁便是无艳的房间,陆公子既已胜了,不如去无艳房中小坐、让无艳招待一番可好?这间房就留给花公子与柳姑娘吧,我们可不要打扰了他们才好。” “无艳姑娘真是知情识趣……”陆小凤挑眉笑了起来,也不管花满楼看不看得见,对着他笑得一派意味深长,随即伸手就把无艳揽进了怀里,搂着她推门出去,“花满楼,你可不要浪费了无艳姑娘的一番好意啊,嗯?” 花满楼竟是破天荒地没有解释,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任由陆小凤和无艳一起相拥着出了房间、顺便还将房门紧紧地关上了,然后才向着柳墨归的方向微微侧过了头,柔声唤道: “阿墨。” 小姑娘没说话,却是又用力地咬了咬唇,扭开了头去——这是她第一次不理花满楼。 花满楼也不生气,脸上的笑意仍是一片温和:“阿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一句话,问得小姑娘立时就回了头,脸上满满的都是委屈:“陆小凤他耍诈!我只是不想你输给他……才不是不懂事!” 他说她“少不更事”的时候,她真的是被气到了,她明明就是为了他才出手的,他却觉得自己不懂事、在胡闹!还是说,他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 “花满楼,你是不是那个无艳姑娘?”小姑娘睁大了一双杏眼,眼底的委屈更甚,“因为我差点伤到她了,所以你不高兴是不是?” 他无艳……这又是从何说起啊?花满楼微微一愕,随即便有些无奈地摇起了头,松开一直和小姑娘相握着的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阿墨,并没有这样的事。” 柳墨归咬着唇不说话,眼里带着浓浓的怀疑,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花满楼看。 “很抱歉,虽是谦辞,我也不该这样说阿墨的,”花满楼态度诚恳地向小姑娘道歉,语气柔和,“我并没有不高兴,但那无艳姑娘恐怕并不简单,我只是不想阿墨与她多做纠缠,免得再生事端,却是委屈阿墨了。更何况,无艳姑娘必然要招待胜者,我却是……” 花满楼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顿了顿,神色间竟是微有些窘迫,片刻后,直接跳过了未说完的话,接了下去:“如此一来便可顺理成章地推给陆小凤,他定是游刃有余,而且也乐意之至。” “真的吗?”小姑娘闻言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眼底的委屈渐渐褪去,却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花满楼。 花满楼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语带笑意:“陆小凤欺负我是个瞎子,却是要多谢阿墨为我出头了。” “那、那我就不生气了,”误会终于解除,小姑娘一下子就红了脸,不好意地挠了挠头发,几乎都有些不敢去看花满楼,“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才对……陆小凤他耍赖,真丢人!我才不会让他欺负你呢,花满楼比他好百倍!” 花满楼听着小姑娘的话,终于是松了口气,他现在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小姑娘仰着脸、一脸认真又愤愤地指责着陆小凤耍赖的模样,早已是忍俊不禁,却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扯动了—— “花满楼,”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犹豫,却是一派认真,“花满楼,我不那个无艳姑娘,她一定不是好人!你……你千万别她!” 花满楼怔了一下,略有些意外:“阿墨怎么知道她不是好人?” ——他确实觉得这位无艳姑娘不简单,但小姑娘天真懵懂,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知道,”柳墨归挠了挠头,“她很漂亮,可是她总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好像很假的样子……师兄说,我的直觉一直都很准的!不是因为嫉妒她长得漂亮才讨厌她的,我、我也长得不比她差啊……” 小姑娘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轻得已经几乎没有,可花满楼向来耳力过人,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楚,微微一愣后,立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花满楼!”小姑娘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不许笑!我又没有说错!” “嗯,”花满楼含笑点头,素来无神的眼里竟好似是划过了一抹温柔,让他本就清俊的眉宇似是更添了一分缱绻,“阿墨确实没有说错,我虽看不见,但我知道,阿墨一定比无艳姑娘还要漂亮得多。” ——他摸过她的脸,知道她长得的确很是漂亮,绝不会输给任何人。但其实长相倒并不是最重要的,小姑娘身上那种天真坦然、真诚随性才是最可爱的地方,这就早就已经足以胜过那位无艳姑娘了…… 自信和自负是一回事,被别人夸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得了花满楼夸奖的小姑娘这时候却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脸,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灿烂,伸手拽了拽花满楼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要得到他一句答应: “所以啊,你千万不要她!” “好,”花满楼笑着点头,“我不她。” 小姑娘得了他的保证,立时就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歪着脑袋望了眼门外的方向,语气里带着难得地狡黠和促狭:“嗯嗯!让给陆小凤正好!” 先前还说无艳不是好人,现在却又说让给陆小凤正好……看来小姑娘这一回是真的被陆小凤使诈的事给气着了——花满楼摇头失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小姑娘正摇头晃脑地掰着手指头琢磨着: “所以啊,花满楼这么好,要找的话也一定要找一个一样好的女孩子才行!要不然就太委屈啦!” 花满楼闻言,摸着小姑娘发顶的手立时就是一僵,脸上温和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小姑娘却似是毫无所觉,仍旧在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数着: “唔……要长得漂亮,而且要很聪明,不能像陆小凤一样欺负花满楼看不见……” 小姑娘自顾自地认真思索了好半天,却始终没有听见花满楼的回答,暂时停了自己的话头,有些奇怪地仰头看他:“花满楼,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得不对么?花满楼?” “哪里需要那么多的要求?”花满楼终于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头,微微别开了视线,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不知为什么比起平时好似低了几分,“若是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预料和控制的,也许和自己先前的想象、要求完全不同,但一旦遇到了,却终究还是会动心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迷惘:“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吧,”花满楼摸着她的发顶,微微摇了摇头,语气里竟好似是带上了些许怅然,却仍是一贯的温柔,“等哪一天阿墨若是也有了的人,想必就会明白了。” ——阿墨,我已经明白了,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呢? 牵手 第十八章 在极乐楼待了一夜,柳墨归早就已经是困得不行了,一回到百花楼,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蹭了蹭一整晚没有见到的阿甘,然后脱了衣服爬上床,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进了被子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却并没有闲下来,三个人一起坐在百花楼二楼的窗口,交换着昨夜在极乐楼查到的讯息。 “那位无艳姑娘胸口有一块斧头的刺青。”陆小凤挑了挑眉,摸着胡子回忆着昨晚和无艳独处时看到的图案。 花满楼“哦”了一声,微微上扬的语调里竟是带上了几分笑意:“那看来无艳姑娘就是岳青的女儿了?” “可不是!运气真好,这么快就找到人了,”陆小凤笑了起来,一边老实不客气地拿过桌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串佛珠放到桌上,“无艳给了我一串佛珠,说要是看到另一串一模一样的,就会明白了。” 司空摘星手快,陆小凤刚把佛珠放下,一眨眼的工夫佛珠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之后,很是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特别的吗?很普通嘛……” 陆小凤挑了挑眉,冲着花满楼的方向努了努嘴,司空摘星又盯着手里的佛珠看了看,耸了耸肩,伸手递给了花满楼。 花满楼接过佛珠,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顿时心下了然:“串珠子的线和打结的手法,都和云间寺的佛珠是一样的。” 陆小凤似乎是对花满楼的话并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一派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这是我出来时,用昨晚赢的筹码在极乐楼里兑换的银票。” 司空摘星立时就“啧”了一声——全部都是人字九百八十二号,而且,每一张都是新的! 花满楼拿了两张银票,仔细地摸了一遍,然后又放到鼻子底下细细地闻了闻——银票很新,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油墨味,很显然全都是刚刚印制、未曾使用过的。 极乐楼必然就是假银票的源头,但更让花满楼在意的事是,银票上除了油墨味,还带着另一种他熟悉的芬芳香味—— “花满楼,你的百花散还真是香啊!”陆小凤见他神色有异,立时就知道他是发现了,耸了耸肩,仰头喝了口酒——百花散炼制起来颇为繁琐,而且只能起到调和温养的作用,花满楼一般不太炼制,一共也就只送出过一瓶而已,就是送给了钱老大的妻子——这是在他们对钱老大起了疑心的时候,花满楼随口和他提起过的。 花满楼摸着银票沉默了一阵,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改去一趟云间寺了。” ——钱老大到底还是没能抽身事外。 陆小凤点了点头,随手一拍司空摘星:“猴精,昨晚你查到什么没有?” “极乐楼里到处都是机关,我差点连命都没了!”司空摘星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得不得了的模样,“摆明了就是鲁班神斧门的手笔!”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伸手也给他倒了杯酒,一边直拿眼角瞟花满楼:“这好办啊,你问问花满楼肯不肯把他们家阿墨借给你?” “陆小凤!”花满楼微微皱眉,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 陆小凤却是根本就不知道消停,看着花满楼的样子更是觉得好笑,冲着司空摘星一阵挤眉弄眼,一边还不忘了继续调侃着花满楼: “花满楼,你是不高兴我说阿墨是你家的呢,还是不愿意把她借给别人?哦对了,都差点忘了问你了,”陆小凤说到这里,忽然间就摸着胡子贼兮兮地笑了起来,满脸都是戏谑—— “昨晚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享受?可别白费了无艳姑娘一番好意啊!” ——昨天,无艳为了不打扰他和小丫头,可是特地把自己给带走了,就是想给他们俩腾出空间和机会来,啧……多么知情识趣啊! “陆小凤你……”花满楼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偏偏……他昨天才刚意识到自己对小姑娘的心思根本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正直,实在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解释,一张俊脸顿时就染上了几抹薄红,半是窘迫半是无可奈何地“唉”了一声,拂了袖子转开了头去。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相视一笑,心情愉快地吹着口哨碰了碰酒杯,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 …… 柳墨归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都已经不在百花楼,花满楼说他们俩是先去和蒋龙洛马通个气,顺便也让官府做好准备,等查出了极乐楼具体在哪里就马上动手拿人,午饭以后在云间寺见面。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过了午饭,收拾好了东西后正准备出门,刚到门口,两人却忽然都听到了一阵“咔哒”声——这个声音,柳墨归是早就已经熟悉得不得了,而花满楼却是也已经不陌生了。 圆滚滚的阿甘正迈着大步子向门口跑来,也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了,圆滚滚的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看得小姑娘都担心它会摔倒,生生捏了好大一把汗,这才看见它跑到了自己跟前,紧紧地挨着自己停了下来。 “阿甘,我们要出门了,”小姑娘伸手摸了摸他的身子,“要不然就要迟到了,回来再给你上油好不好?” 阿甘好似是在摇头一般用力地晃了晃身子,往前垮了一步拦在小姑娘身前,一下又一下地蹭着她的腰就是不肯让开。 小姑娘愣了一下,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弯下腰来,伸出葱白修长的食指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身子:“阿甘,你是不是也想和我们一起去?” 小姑娘的话音刚落,阿甘顿时就前后晃了晃,好像是在忙不迭地点头一样。 小姑娘咬住嘴唇,一下子就为难了起来:“可是我们是去查案,你太引人注意了……” 小姑娘说着,一边偷偷地去看花满楼,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花满楼的衣袖:“花满楼,可以带上阿甘吗?它会很乖的!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查案比较重要……” 阿甘似乎也知道了最后能做决定的人是花满楼,顿时也就不拦着小姑娘了,几步就凑到了花满楼的身边,满是讨好地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腿。 花满楼失笑,无论是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阿甘这充满了讨好谄媚的动作,统统都让他拒绝不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阿甘圆滚滚的身子,感觉着他身上传来的金属的凉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关系,阿甘也一起去吧。去云间寺只是问些线索,并不碍事。” 小姑娘欢快地应了一声,和每一次出门时一样习惯性地伸手去抓花满楼的衣袖,花满楼的脚步微微一顿,宽大的衣袖下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却是忽然一动,将小姑娘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温声道: “阿墨,不要走丢了。” 小姑娘歪了歪头,看着花满楼很是“红润”的脸色,略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却还是乖乖巧巧地应了一声,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以前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时候,他都不会拉自己手的,是因为昨天晚上之后发现直接拉着她比较保险、不会惹事和走丢么?不过……花满楼的手好温暖,好像只要被他拉着,就格外安心呢!就像裴师兄一样,但是……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却忽然间想起了差点被自己遗忘的事,忙不迭地晃了晃自己被花满楼牵着的那只手,花满楼回过头来“看”她: “阿墨,怎么了?” “花满楼,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明知道花满楼看不见,小姑娘却还是习惯性地仰起了一张小脸,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大大方方地直视着男人那一双无神的眼睛,笑意里颇有些得意的意味,“晚上回百花楼之后给你好不好?” “礼物?”花满楼微微一愣,温和的笑意里带上了几分惊喜,“阿墨要送我什么?” 小姑娘闻言,难得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头却是摇得好像波浪鼓一般:“现在不告诉你,要保密!晚上回去之后你就知道啦!” “好,那我就等着阿墨给我的惊喜吧。”花满楼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无神的眼底竟也是划过了几分温柔和欣喜,“阿墨送的礼物,想必一定很神奇。” 小姑娘闻言,立时就扬起了一颗小脑袋,满脸的得意和信心满满,看样子准备的礼物确实是得意之作,却到底还是记得要保密才能给人一个惊喜,硬是克制着雀跃的心情,一个字都不透露,只是一个劲地抿着唇笑。 花满楼摸着她的头顶,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 礼物 第十九章 云间寺本来是花满楼很熟悉的地方,但这一次踏进云间寺、踏进霞儿和钱夫人静养的那座小院子里,花满楼的心情却实在是难以形容,花满楼低低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柳墨归似乎是察觉到了花满楼的心情并不太好,晃了晃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握着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花满楼笑了笑,没有说话,神色却是渐渐放松和温柔了下来。 花满楼和柳墨归到的时候,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也是刚到,霞儿正在院子里晒书,陆小凤一见美女就管不住自己的老毛病立时就又犯了,挑着眉毛感叹着“想不到这么清秀的女孩子竟然也在这禅院里清修”,惹得霞儿顿时就红了一张俏脸,低着头接过陆小凤捡起的被风吹落的书、道了谢就要往屋里躲,一抬头却就看见了花满楼,脸色立时就更红了。 “花公子,你来了。” 话音刚落,花满楼和柳墨归紧紧牵着的双手一下子就闯入了她的视线中,清秀的少女脸色一白,原本还是含羞带怯的眼里一瞬间就黯然了下来。 花满楼却似乎是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仍旧和平时一样温和地点了点头,叫了一声“霞儿”,柳墨归却是眨了眨眼睛,给了她一个礼貌又干净的笑容。 霞儿的身子微微僵了僵,却是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努力地掩去了脸上的黯然,礼数周到地对着几人微微躬身,轻声道:“几位公子和……柳姑娘,请进屋坐坐吧,我去为你们沏茶。” 说罢,也不等几人回答,转身就小跑着进了屋,背影竟是隐隐有些仓皇和狼狈。 少女纤细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后,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对视一眼,齐齐“啧”了一声—— “花满楼啊花满楼,真是看不出来啊……”两人摸着下巴摇着头,异口同声地感慨着,那一个“啊”字拖得老长老长,好像是有着无尽的深意。 花满楼实在是被他们俩闹得不行,只觉得解释也不是不解释好像更不对,一张俊脸覆上了几抹薄红,正要不理会他们的调侃、干脆直接拉着柳墨归进屋,小姑娘却是眨了眨眼睛,一脸认真地看着陆小凤和司空摘星: “为什么看不出来?花满楼这么好,女孩子当然会喜欢他啊!你们笑他,是不是嫉妒了?” 被小姑娘怀疑是“嫉妒”了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立时就是一噎,第一反应就是还以为小姑娘也是在调侃花满楼,可……小姑娘的神色和语气却又分明写着满满的认真。陆小凤反应快,一眨眼的工夫就蹿到了小姑娘的身边,微微俯下了些身子,饶有兴致地逗她: “花满楼这么好,那阿墨喜不喜欢他呢?” “当然喜欢啊!”小姑娘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用力点了点头,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却是一派落落大方,没有半分害羞。 花满楼心头一跳,几乎是连呼吸都已经屏住了。 陆小凤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正打算再接再厉,却忽然看见一直乖乖巧巧站在柳墨归身侧的阿甘蹭了蹭小姑娘,然后又蹭了蹭花满楼,小姑娘立时就弯了腰,伸手戳了戳阿甘那圆滚滚的身子,笑眯眯地点头道:“看,阿甘说它也喜欢花满楼!” 花满楼浑身一僵,只觉得又是失望却偏偏又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柔声道:“不要闹了,我们进屋吧。” ——小姑娘根本就还没有开窍,他又怎么能指望她说的“喜欢”就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喜欢”呢? 小姑娘乖巧地应了一声,任由花满楼牵着手进了屋,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对视一眼,眼里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花满楼啊花满楼,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拿一个小姑娘无可奈何! …… 霞儿端着茶再次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和温柔,给四人依次倒了茶。花满楼道了谢,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和上次一样的小瓷瓶: “霞儿,上一次的百花散想必是用完了,我又炼制了一些,希望能对令堂的病情有所帮助。” ——突然来云间寺,总是该有些正当的理由的,否则岂非是要打草惊蛇? “多谢花公子。”霞儿接过百花散,脸上终于是又有了几分笑意,连声道谢。 “无妨,”花满楼笑了笑,似乎是不经意间随口道,“说来我也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过令堂了,不知她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不知道能不能请她出来见一见,我也好放心一些。” “这……”霞儿的背脊微微一僵,随即脸上泛起了几抹为难之色,“我娘正在午睡,花公子……”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无妨,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打扰她了。” 花满楼的话音刚落,霞儿几乎立时就是松了一口气,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对视了一眼,摸着胡子挑了挑眉。 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就见大腹便便的钱老大正推门进来,一见花满楼和陆小凤几人,就是连连抹汗: “少东家,您又来送药了?我这么一个下人,劳您这么费心真是感激不尽。” “无妨,”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银票的事已经有了线索。” “是吗?那真是多亏了少东家和陆大侠!”钱老大一听,立时就是喜不自胜,搓着手看几人,“这里说话不方便,几位不如还是去钱庄说吧!” 几人点头,起身便和霞儿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柳墨归忽然间晃了晃花满楼的手,然后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 “有密道。” 小姑娘的手指修长纤细,指腹微微带着些薄茧,划过掌心的时候不止在他的掌心带出了痒意,甚至还好像挠在了他的心上一样,让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但花满楼面上却是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在小姑娘写完之后,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柳墨归心知他是“看懂”了那三个字,弯着眉眼笑了起来——能帮上花满楼的忙,真好! …… 陆小凤并没有隐瞒,坦坦荡荡地就把极乐楼是假银票来源的事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了钱老大,钱老大自告奋勇,答应晚上和陆小凤一起去极乐楼,由他来吸引视线,好让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借机去查个清楚。 陆小凤原本是打算这天晚上去大通钱庄一探的,这样一来却是去不了了——回到百花楼后,陆小凤摸着胡子一个人苦恼着。 “我去吧!”小姑娘举了手毛遂自荐,“有机关也不怕的!” 陆小凤挑了挑眉,看向花满楼,立时就看见花满楼微微皱起了眉,一副担忧的模样,摊了摊手,顺手拉起坐在一旁的司空摘星就往外走:“哎呀,这案子是花满楼家的事,我看还是让花满楼来决定好了!” 花满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因为担心太过危险而打算拒绝,却忽然感觉到小姑娘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动作里满满的都是撒娇和恳求的意味。花满楼忽地心头一软,不知为什么就拒绝不了,终于也只能是点了点头,却还是不忘级强调着:“我和你一起去。” 小姑娘乖巧地点了头,却又忽然拍着自己的脑袋“哎呀”了一声,还没等花满楼问她怎么了,就已经一把抓住了花满楼的手,拽着他就要往房间的方向走: “这样的话,晚上就看不成了,还是现在就送吧!花满楼,快去我房间啦!” 花满楼被她急急忙忙地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心里的好奇心却是也被她高高地吊了起来,点了点头,然后就被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拉着进了屋。 花满楼看不见屋里的摆设,却直觉这房间里的空间似乎比以往小了许多,中央想必是摆放着一件不小的器物,挡住了不少从对面窗口吹进来的风,与此同时,他似乎还听见了屋子里有水流和水珠滴落的声音,那种声音,和铜壶滴漏有些相似——这就是小姑娘要送他的? “花满楼,”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往前伸,带着他摸上了眼前的器物,花满楼立时就感觉到了一股属于金属的凉意,“这是水运浑天仪”。 “水运浑天仪?是不是就汉时张衡创制的浑天仪?”花满楼微微一愣,手指一点一点仔细地摸索过眼前的器物——掌心和指腹的触感告诉他,正在摸着的应该是一个不小的铜球。 “嗯,这是师父根据张衡的浑天仪改良过的,我做得小了一些,这样放在屋里比较方便。”小姑娘点头,带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摸过铜球上的每一个地方,“你看,日月的升降,还有三垣二十八星宿……日月星辰所有的运行都会在上面演示出来。而且它连接着漏壶,也可以自动报时。” “花满楼,你上次说,很遗憾看不见星空,所以……”小姑娘看着他,眼神一片清亮,“我把星空送给你。” 星空 第二十集 花满楼怔了一下,只觉得忽然有什么从胸口涌了上来,滚烫滚烫的,却哽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在七岁的时候失明,从此白昼与黑夜对他再无区别,他永远都生活在黑夜之中,却再也不曾见过闪烁璀璨的漫天繁星——一直到现在,居然有一个小姑娘对他说,我把送给你。 他的武功很好、他的感觉也异常的敏锐,这让他几乎能和一个健康的普通人无异——他看不见,但他可以听,可以闻,可以触摸,一样能够知道哪里有什么物件,一样能够知道别人的动作甚至是神情……但即便是这样,却永远也触摸不到天上的繁星。 他素来乐观豁达,并不为失明而怨怼愤恨,因为这个世界上仍然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人、事、物……可是虽然不怨,虽然快乐,却还是有遗憾的。 现在,身边的小姑娘却把漫天的繁星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去触碰曾经以为遥不可及、再也看不见的日月星辰,她说,花满楼,我把送给你…… 对于一个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瞎子来说,还有什么是比点亮夜空的星辰更加耀眼、更加美好的东西? 心底涌起的温暖和感动将整个胸口都涨得满满的,但也许是平时一向温和惯了,到了这个时候,花满楼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一个字,都无法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能一言不发地任由小姑娘一边握着自己的手细细地摸过这水运浑天仪的每一分每一寸,一边用她那脆生生的嗓音向自己解释着每一处构造—— “你看,这是太阳,这是月亮,这是参宿……” 小姑娘耐心至极地一一向花满楼解释着,却许久都没有听见花满楼的回应,挠了挠头发停下了话头,有些不解地回头看他,却见他那一双素来无神的眼睛里,此时此刻竟像是有着万丈光华在其中流转一般,甚至是比常人都要清澈有神,立时就忍不住呆了一呆,下意识地问道: “花满楼,你怎么不说话?不喜欢吗?” “不,”小姑娘的声音将花满楼自失神之中猛然唤醒,花满楼略带些窘迫地低咳了一声,却是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镇定,摇着头由衷地赞叹着,“我很喜欢,谢谢你,阿墨。” ——你送我这样一片灿烂的,我又岂会不喜欢? 花满楼的声音里满是陈恳与感动,尤其是那一声道谢,甚至还像是隐隐带着几分郑重,小姑娘因为他这样郑重其事的道谢而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却是已经笑得弯了起来,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谢自己之后,又是兴致勃勃地拉着花满楼的手向他讲解着这水运浑天仪的用法。 花满楼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指尖摩挲着泛着金属凉意的铜球,专注地听着她详尽的讲解,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 ——阿墨,阿墨,你说你赠我一片,可是你又知不知道,你比这片更加璀璨美好?让我即便身处黑暗,也觉得一片明媚…… …… 天色就在柳墨归和花满楼两人一个高高兴兴地讲解、一个温柔认真地“听讲”中慢慢地暗了下来,按照先前说好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带着钱老大去极乐楼,花满楼和柳墨归却是一起夜探大通钱庄——当然,阿甘再一次被一个“人”留在了百花楼里。 阿甘起初并不愿意,一下一下蹭着柳墨归也想要跟着她一起出门,小姑娘抱着阿甘哄了好一会儿,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快回来、一回来就给它上油,阿甘这才不情不愿地晃了晃身子,一个人回了房间去。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俱已熄灭,除了偶尔有更夫敲着锣打更的声音响起之外,街上早已是万籁俱寂。 花满楼的轻功自然是极好的,柳墨归的万花身法也是潇洒飘逸,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大通钱庄,入了内室。 小姑娘没有多做耽搁,径直走向了前一日引起她注意力的墙壁,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漏看了什么横生枝节,还特地将整个屋子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直到终于确定了没有问题,这才伸手,似是随意地在墙上轻轻一按,那一小块墙壁竟是忽然间就陷进了墙里,随即就是吱呀一声轻响,靠着另一边墙壁摆放着的柜子慢慢地向前移动了起来,直到离墙大约有了可容两个人通过的距离之后才停了下来,露出了墙上的一个暗门。 小姑娘走到门前,将门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微微歪着头摸了摸下巴,伸手又在门上不同的地方轻轻按了三下——门立时就应声而开。 两人一起进了暗门,小姑娘又伸手在门上按了一下,关了上了门,将一切都恢复原状。 在暗门之后的,并不是密室,而是一条密道。密道之内并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柳墨归那张精致的小脸在黑暗中立时就鼓成了一个包子——她忘记带火折子了! 出门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保证这件事就交给自己、一定会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务,结果……才刚来就出岔子了,真是好丢人…… 如果能像花满楼一样,不用看也能行动如常就好了!小姑娘鼓着一张脸,懊悔地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伸手摸索着想去拉花满楼的衣袖,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小姑娘伸出的手一下子摸了个空,正懊恼着呢,忽然就听见花满楼无奈地笑了一声,随即自己的手就被一个温暖又宽厚的掌心握住了,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自己的手心里,花满楼的手也随即放了开来。 小姑娘摸了摸被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忽然间眼睛一亮——火折子! 柳墨归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一小团火焰立时就“蹭”地一下在火折子的一头轻轻跳跃了起来,密道的黑暗里也因为这一小团火焰而渐渐被驱散开来。 火折子的光线很昏暗,只能堪堪照出两人的轮廓,却也照出了小姑娘因为懊悔而微微泛着粉色的脸颊。 “花满楼,你怎么会带火折子?”小姑娘歪着头,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好意思和惊讶——他……应该是用不到火折子的才对啊。 “我虽用不到,但阿墨却是需要的,”花满楼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我带上了,总是有备无患。” 明明是想要帮花满楼的忙的,结果却又麻烦了花满楼……小姑娘脸上的粉色微微加深了些许,有些不好意地挠了挠头,却是抿着唇由衷地笑了起来:“还好有花满楼在!” “阿墨也帮了我很多忙。”花满楼笑,神色越发地温柔,拉着小姑娘的手慢慢地沿着暗道里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小姑娘回过头,就只见花满楼的脸和轮廓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却让他本就已经足够清隽的眉眼被晕染得更加温柔和俊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睛,就好像,这照亮密道里黑暗的光,并不是火折子的功劳,而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柳墨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急急地移开了目光: “花满楼,你走慢一点,我先看看有没有机关!” “好。”花满楼笑着点了点头,依言放慢了脚步,握着小姑娘手的掌心却是不动声色地微微加重了力道。 密道有些长,可能是因为觉得密道足够隐蔽不易被发现吧,一路上的机关并不多,只是隔了一大段距离才有那么一两个,但却做得很是精巧,大概确实是鲁班神斧门的手艺,花满楼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因此柳墨归并没有触动和拆下那些机关,只是拉着花满楼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会触动机关的地砖和墙壁,一直到遇到了一条岔路口。 “花满楼,”小姑娘晃了晃和花满楼牵在一起的那只手,“前面有两条路。” 花满楼点头,低声问:“阿墨觉得我们应该走哪一条?” 小姑娘眨了眨眼,把左右两条路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之后,这才也压低着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这两条路应该并不是机关和故布疑阵,而是确实通往两个地方,一南一北,但具体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花满楼点头,闭着眼睛沉吟了片刻,却是决定依然信任自己的直觉,拉着小姑娘走向了左边的那一条路:“阿墨,那就走着一条吧。” “等一下啦!”小姑娘并未提出异议,却是用力地拉住了花满楼,一张小脸很是不满地鼓了起来,“你不要走这么快,万一触动了机关怎么办?” 小姑娘一边说这,一边往前走了几步,一下子就跨到了花满楼的身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花满楼继续往前走:“你跟着我走,这样才对!” 花满楼简直能够想象到小姑娘鼓着脸睁大了一双眼睛、自信至极地仰着头说“你跟着我走”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却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跟着小姑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好。” 夜探 第二十一章 花满楼和柳墨归沿着那条密道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尽头——又是一道暗门出现在了面前。 柳墨归仔仔细细地把门检查了一遍,正要伸手去按,却忽然被花满楼握住了手:“阿墨,等一下。”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很是听话的住了手,然后就看见花满楼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什么。 这扇门的隔音效果其实很不错,即便花满楼的听觉再灵敏,要想隔着这么厚的一扇门听清楚那一面的声音,其实也还是相当有难度的,但花满楼把耳朵贴上门之后,却是立时就听到了声音,足见门的那一头究竟有多么热闹。 门那头似曾相识的嘈杂声让花满楼微微皱起了眉,仔细地听了一会儿,确认了虽是人声鼎沸但却暂时还没有人过来之后,花满楼这才对着柳墨归点了点头。 小姑娘立时会意,伸手在门框上轻轻敲了几下,门立时就毫无悬念地打开了。 随着门的打开而一起传进来的,就是一阵嘈杂——乐曲声、吵闹着大声下注的人声,还有姑娘们轻言软语劝酒调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花满楼和柳墨归的脑海中一瞬间就浮现出了三个字——极乐楼。 大通钱庄的暗道竟是连接着假银票的来源极乐楼——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柳墨归侧过头看他,昏暗的光线下,花满楼的脸上虽然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却并不再像刚才那样愉悦舒心。小姑娘咬了咬唇,懂事地没有多话,却是伸手握紧了花满楼的手。 暖意自掌心的温软传来,花满楼心头一松,脸上再一次恢复了先前的柔和,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阿墨,我们往里去看看吧。” 小姑娘点头,关上了门恢复原状——这一次,却是轮到花满楼拉着她走了。 这里大概是极乐楼后头的内室,光线很是昏暗,柳墨归怕引人注意,一出密道就吹灭了火折子,这样一来,就只能看到些影影绰绰的轮廓了——这对花满楼来说自然是没有什么影响的,拉着小姑娘不紧不慢地往内室的深处查探。 前面是一个拐角,小姑娘摸着墙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便大大方方地准备拐过去,谁知才刚踏过乐拐角处,手腕上立时就是一紧,一股大力随即传来,小姑娘猝不及防之下向后一倒,直直地撞进了花满楼的怀里,然后就被他带着往后退了几步,完全隐入了拐角处的黑暗之中。 花满楼平日里看着清瘦,可谁知道胸膛却是结实得不得了,小姑娘被他这么一拉,额头直接就撞上了他的胸口,疼得立时就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正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可才说了一个“花”字,却立时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捂住了嘴,随即就听到拐角的那一头有脚步声渐渐传来,越来越近。 原来是有人来了,幸好花满楼拉住了自己,不然就要被发现了!小姑娘在黑暗中瞪大了一双眼睛,也顾不得额头上的疼了,生怕被发人现,伸手揪紧了花满楼腰侧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 花满楼不是没有抱过柳墨归,但现在却是第一次在她清醒着的时候抱她——小姑娘长得很娇小,头顶才刚到他的下巴,他的手搭着她的腰,只觉得小姑娘的腰身纤细得好像不盈一握。刚才一时情急,拉她的时候用的力气有些大了,直接就撞进了自己的怀里,如今又有人来,怕被发现,半点都不敢动,整个人都紧紧地贴着他,让他只觉得一片温软,隐隐还有女儿家身上特有的馨香沁入鼻中。他的另一只手手捂着她的嘴,掌心就贴着她柔软温热的嘴唇,她已经刻意放缓了呼吸,小巧可爱的鼻子里却还是有些许温暖的气息呼出,也一并喷在了他的掌心…… 花满楼微微有些僵硬,说不清究竟是怕被发现还是怕惊到了小姑娘,几乎是完全屏住了呼吸,就这么抱着小姑娘静静地躲在拐角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小姑娘也很是懂事,知道这时候不能被人发现,便乖乖地靠在花满楼的怀里,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可是…… 是错觉吗?花满楼的怀里,是不是有些热啊……柳墨归觉得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越来越烫,略有些不自在地想要伸手去揉一揉,犹豫了一会儿却又不敢动,只能强压着心里的别扭,安分地靠在花满楼的怀里——其实花满楼的怀里很舒服,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和他的人一样温暖,好像一靠上去就整个人都安下心来了一样,让她想起裴师兄的怀抱,却又觉得两人分明就有什么地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两人就这么各自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听见那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区别就在于,花满楼是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舒了口气,小姑娘却是长长地呼了口气,一张精致的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浅浅的红晕,难得有些手忙脚乱地推开花满楼、从他怀里退出来,忙不迭地伸手揉了揉自己莫名有些发烫的脸,然后就是苦着脸用力地揉着自己的额头,一双乌溜溜的杏眼里水汪汪的一片——撞得好疼! “抱歉阿墨,”花满楼感觉到她的动作,神色间立时就染上了几分歉意和担忧,“是不是撞疼了?是我不好,太用力了。” “我、我没事的!”小姑娘立时就用力的摇起了头来,“是我走太快了,差点就被人发现了!还好花满楼拉住了我……” 小姑娘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的粉色却是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些许。 花满楼自然是看不见她的脸色,只是见小姑娘没有事,微微松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伸手覆上了她的额头想替她揉一揉,却立时就是微微一顿——小姑娘的脸,有些烫。 是因为……刚才的事所以害羞了?花满楼心头一颤,随即就有些难以遏制地笑了起来——阿墨,你是不是开始长大了? 花满楼这一次的笑,不知为什么竟好像和平时的温柔宽和完全不同,似是显得格外畅快,小姑娘却被他笑得有些心烦意乱的,一张脸鼓成了包子,一把拍开他的手,气呼呼地往前走: “不要笑了!再笑就要被人发现了!” 小姑娘一向落落大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恼羞成怒”的模样?花满楼只觉得耍起了脾气的小姑娘格外可爱,却还是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笑着应了一声,走到她的身侧,伸手继续去拉她的手。小姑娘似乎是还有些恼怒,见花满楼来拉自己的手,气呼呼地轻哼了一声,用力地想要甩开他,可她的武功却到底还是不如花满楼,根本就没有什么用,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把自己的手握进了掌心。小姑娘挣了两下没挣开,倒也不再折腾,乖乖地被他牵着手往前走,花满楼却仍是有些关切地低声问她: “阿墨,额头还疼不疼?” 小姑娘本就没有生他的气,只是先前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他笑得有些恼怒罢了,到了这会儿,这股气也就过去了,现在又听见花满楼关心自己,立时就恢复了平时的乖巧,摇了摇头,也是低声地答道: “不疼的,我没事。” 花满楼点了点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一边摸着墙壁一边跟着花满楼慢慢地走着,经过一处时却忽然觉得指尖触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物件,心中微动,拉住了花满楼: “花满楼,等一下。” 花满楼依言停下,小姑娘跟他再三确认了附近没有人,这才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轻吹一口气将它点亮,凑近墙壁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把火折子地给花满楼拿着,从袖中又摸出了一个长条形、似是钥匙一样的金属片,对着墙上的两个机关一阵拨弄,很快,看似没有半点缝隙的墙上忽然有一道门向两边移开,露出了藏在墙后的一间密室。 小姑娘在门口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了没有其他机关,这才拉着花满楼进了密室,关上了门恢复原状。 密室里点着蜡烛,光线虽称不上明亮,但也足够柳墨归将密室看了个清楚。中央摆放着一张极为宽大的桌子,柳墨归一眼就看见了上面那一沓一沓厚厚的银票。 “花满楼,这些银票都是人字九百八十二号,而且都是新的。”小姑娘翻了翻银票,凑到花满楼耳边低声道。 花满楼点了点头,小姑娘却是放下银票,将注意力全部转到了放在银票旁的印版上: “花满楼,印版也在这里,雕工非常精细,所有细节都和真的印版完全一样。”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我们要带走它吗?这是证据吧?” 花满楼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间神色一凛,拉着小姑娘躲到了柜子后面。两人才刚躲好,密室的门就开了,随即陆小凤那慵懒戏谑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哦,好厉害啊!” “你是说我,还是说这机关?”随即响起的就是一把娇柔妩媚的嗓音——是无艳的。 邀约 第二十二章 陆小凤是被无艳带进密室的,自然也是第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银票和印版,对着雕工精美的印版和难辨真假的银票感慨了几句,然后就听无艳讲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她果真是岳青的女儿,但岳青却不是极乐楼的楼主,反而是受人胁迫,这才不得不听命于人。 陆小凤“哦”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生怕待的时间久了被人发现,收起了印版就和无艳一起出了密室。 直到确定两人都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回来,花满楼和柳墨归这才从柜子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也轻手轻脚地出了密室。 “花满楼,无艳真的是岳青的女儿吗?”柳墨归一边跟着花满楼一起寻找着极乐楼的出口、试图找出它确切的所在地,一边压低了声音,有些犹豫地问着。 “阿墨觉得呢?”花满楼笑了笑,不答反问。 小姑娘挠了挠头,眼里却是有了些许为难:“我觉得她不是好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好假,可是却也没有其它的证据。花满楼,你一定知道的吧?” 花满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但笑不语。 小姑娘虽是有些天真懵懂,却是聪明之极,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其中必然是有蹊跷,也不知道他和陆小凤到底是有什么瞒着自己!小姑娘略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却也没有多做计较,和花满楼一起悄悄摸到了极乐楼的出入口处,仔仔细细地记住了地形,这才又小心地原路返回,再次进了来时的密道。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花满楼略一沉吟,却是并不急着回去,干脆就带着小姑娘又沿着密道里的另一条岔路走了下去——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正是云间寺里,霞儿和钱夫人静养清修所住的那个院子。 花满楼叹了口气,和小姑娘一起跃上了屋顶,悄悄地掀起了屋顶的瓦片,然后又回到了两人的房门口——霞儿和钱夫人都正在熟睡,霞儿那间屋子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然而钱夫人的屋子却是上了一把极其繁复的锁。 “阿墨,能打开吗?”花满楼摸了摸那把锁,侧过头低声问。 小姑娘好似对他怀疑自己的本事感到很是不满,闻言立时就睁大了一双杏眼,一拍胸口,小脑袋一扬:“包在我身上!” 花满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小姑娘自信满满、得意洋洋的娇俏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本就清隽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温柔。 小姑娘也不知是从袖子里摸出了什么工具来,对着那把锁好一阵捣鼓,很快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叫醒了正在熟睡的钱夫人。 怕引人注意,柳墨归并没有点灯,也没有用火折子,但这一夜的月色却是颇为明亮,钱夫人自梦中被人叫醒,一睁眼就看见面前站着两个人影,立时就是一惊,却并不开口说话,只是一脸戒备地看着两人。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把钱夫人打量了一遍,转头看向花满楼,一脸认真地问:“花满楼,她和钱老大的长相,真的能生出霞儿这么漂亮的女儿吗?” 花满楼失笑,摸着小姑娘脑袋温声道:“阿墨,你再仔细看看,他和霞儿真的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吗?” 小姑娘歪了歪头,盯着钱夫人一阵猛瞧,眼睛却是慢慢地越睁越大——这钱夫人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很是有些恐怖,但若是仔细看看,五官轮廓却真的和霞儿有些相似…… 小姑娘只觉得脑海中灵光一闪,先前许多弄不清楚的疑问好像终于都串到了一起,迫不及待地拽了拽花满楼的衣袖就要问他,谁知道钱夫人这时候却忽然开了口—— 声音低沉沙哑,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你们是谁?” 小姑娘的眼睛立时就是一亮,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表情,花满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嗓音温和: “在下花满楼,阁下想必就是岳青吧?” …… 听岳青说完整件事的始末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渐渐泛白了,花满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终于结束了这一晚上的行程,带着小姑娘回了百花楼。 小姑娘回到百花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附近一带的地形图,按着昨晚密道的大致方向和距离、还有周围的环境地形仔仔细细地比照一番,推测出了极乐楼的所在——小姑娘的方向感,一向都是极好的。 花满楼听着小姑娘推测出的位置,在脑海中勾勒了一番它的大致地形和距离,并无异议,神色却是有些遗憾—— “只可惜我是个瞎子,看不见周围的地形,只能辛苦阿墨了。” “我不辛苦!”小姑娘睁大了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花满楼已经做了很多事了,我能帮上花满楼的忙,也很高兴!” ——花满楼对她那么好、他们是朋友,她帮他的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小姑娘每次说的话都是一派坦诚,让人无比暖心,可偏偏又是毫无它意,让他又是好笑又是失望……花满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神色一片温柔。 陆小凤在午饭前回了百花楼,司空摘星却并没有和他一起,陆小凤说是他还有别的任务,花满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却并不多问。几人一边吃着饭一边交换着昨夜查到的线索,午饭后便去了官府,找了蒋龙和洛马,还有……钱老大。 “这是我在极乐楼找到的,”陆小凤从怀里摸出了印版,递给蒋龙和洛马,“铁证如山,极乐楼就是制造假银票的幕后黑手!” “这么说,现在只要带人抄了极乐楼就行了?”蒋龙接过印版看了看,忽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似的,一连凝重地问陆小凤,“那么极乐楼究竟在哪里?” “极乐楼?”陆小凤摸着胡子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柳墨归的肩膀,“我隐隐约约能猜到,不过柳姑娘却已经是胸有成竹了,是不是,阿墨?” 小姑娘笑了起来,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那当然!” 柳墨归素来乖巧,陆小凤倒是极少见到她这么张扬得意的模样,只觉得小姑娘得意起来越发地孩子气,有趣得不得了,忍不住摇头晃脑地附和着逗她玩:“哎呀,阿墨真是好厉害啊!” 小姑娘也不谦虚,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称赞,却是不自觉地拉了拉花满楼的衣袖,仰着脸看他,不住地眨着眼睛——活脱脱一副“我好厉害,快夸奖我吧!”的模样。 花满楼摇头失笑,却是极其配合地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连声道:“是,阿墨好厉害!” 陆小凤看看着两人的相处,忍不住挑了挑眉,靠着柱子站得歪歪斜斜的,却是毫无形象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几人正是一片笑闹,却忽然有捕快来报,有一个云间寺的小和尚来找花满楼,说是霞儿想让花满楼去一趟云间寺。 “那我就去一趟吧,我会在天黑前回来。”花满楼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却又转头看向柳墨归,“阿墨,你留下吧,和陆小凤一起。” 小姑娘咬了咬唇,似乎是有些不情愿。陆小凤哈哈一笑,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瞥了花满楼一眼:“阿墨,霞儿的事就让花满楼自己头疼去吧,不如下午我带你去喝喝酒、逛逛街,保管比跟着花满楼有趣多了,嗯?” “陆小凤!” 陆小凤的话音刚落,花满楼一下子就皱起了眉,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意,却明显就不再像先前一样温和愉快,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逛街倒也罢了,怎么能再让小姑娘去喝酒? 陆小凤“啧”了一声,却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去逗小姑娘:“阿墨,怎么样,啊?” 小姑娘鼓起了腮帮子,转过头盯着他看了看,很是嫌弃地伸手拍开了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声音清脆: “裴师兄说了,假如有登徒子要单独约我出去,就应该什么都不说,直接把他往死里揍!” 陆小凤听得背脊一凉,第一次见到小姑娘时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额头上简直就快要沁出了喊来,就怕小姑娘下一刻就又摸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机关来要了自己的命,结果小姑娘却只是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犹豫道: “但是陆小凤也是朋友呢……” 原先还有些担心小姑娘真的被陆小凤拐去喝酒的花满楼终于忍不住,到底是也笑了出来,脸上的神色再一次恢复了柔和,一边拉着小姑娘往外走,一边柔声安抚道:“今晚恐怕是又睡不了了,阿墨下午就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吧?” “没错!”陆小凤也跟着往外走,忙不迭地点头,“阿墨,我不约你,我送你回百花楼就走,这总行了吧?” 陆小凤说完,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细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对话,却忽然一拍脑袋,一下子就懊悔得叫了起来: “不对!花满楼,阿墨,你们给我站住!我什么时候变成登徒子了?!” 小丫头说的是登徒子,他心虚个什么劲啊?他是浪子,浪子好吗?比登徒子有格调多了! 23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