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Chapter 1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2 我坐在离湖不远的大树下读宋词,昨天和姐姐特地要了宋词,因为以前偏爱宋词背了不少,两相映照着读能认识不少繁体字。 想想我在现代也是寒窗苦读十六年,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女性,可到了古代,竟变成了半文盲。 前日,因平时负责书信往来的太监不在,我就自告奋勇给姐姐读信,可一封信读来竟是一小半不认识。在我“什么,什么”的声音中,信还没读完,姐姐已笑软在榻上,“你说要读信,我以为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没想到,的确是长进了一点,会用‘什么’代替不认识的字了。”姐姐笑得太厉害,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说完,我也是又羞又恼呆在当地,当即决定,不行,我要脱掉文盲的帽子,坚决要作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幸亏是落在这具小姐身体里,吃穿不愁,否则只怕要生生饿死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看书看累了,赏了会风景,觉得有些无聊,眼角一扫看见草丛里几只蚂蚁,突然想起小时候掏蚂蚁洞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致。随手拣了根小树枝,挡住蚂蚁的路,不肯让它走,走两步,就被我拨回去,走两步,就又被我拨回去。 正玩得开心,一个人偷着乐,忽觉得耳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一侧头,就看见十阿哥蹲在我旁边也正在看蚂蚁,我瞪了他一眼,再看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瞅,正对上八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站起请安。 十阿哥从地上站起,一副惫赖的样子,笑对八阿哥说:“看这鬼丫头的样子,我还当什么好东西呢!看来我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当着八阿哥的面,不敢回嘴,只心想,让你看得起也不见得是荣幸。 八阿哥笑问:“读宋词呢?”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是!” 十阿哥插嘴道:“在看蚂蚁呢,摆了个读书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在我面前倒成了大爷,“你不知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吗?我看的是蚂蚁,可又不是蚂蚁。” 十阿哥这个草包果然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点头,“老十,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又笑问我:“你看佛经?”我忙答道:“只是听姐姐念多了而已。” 他笑了笑,转望着湖边,过了一会说:“念的是多!” 我琢磨了下,看他仍然是脸带笑意,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淡淡回道:“求得只是心平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湖面。 旁边的十阿哥等了半天,好象插不上话,有些无趣,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问:“这些字你都认识?” 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很想说,都认识,可事实搁在那里,只好说:“认——识!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不过我们正在彼此熟悉中。”他又是一阵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十阿哥那副**样就有点暴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经大脑的。 八阿哥笑问:“那你如何让自己认得它们呢?” 我随口说:“自己猜!” 十阿哥笑叫:“这也行?我们都不用请先生了,自管自己猜就行了。” 八阿哥叹笑着摇摇头,“走吧!”提步,先行了。 十阿哥忙把书扔还给我,追了上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我:“我们去别院遛马,你去不?” 我一听大是心动,自来了这里还没出过院门呢!颇有点谄媚地跑上前去,“我这样能去吗?还有我姐姐那里怎么说?” 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给你找匹温顺的老马,不要跑得太快就成,至于你姐姐那里,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又摆起谱来了,有心想刺他几句,可是又惦念着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只好――忍――。 看他走的倒是不快,可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我装做突然想出个好主意的样子说:“八贝勒爷说的话,姐姐准是听的。” 他看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去和八哥说呗!” 我觉得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怎么这个老十是个顺竿子就往上爬的主呢?恼道:“是你请的我,你要负责到底,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我转身就往回走,他连忙拉住我说:“得!得!我去说,行了吧!” 我这才笑看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跟着他疾步快走。 八阿哥看到我跟着十阿哥一块来了,有些意外,十阿哥没等他开口,赶着说:“八哥,我看这丫头在府里呆得怪无聊的,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去骑马。” 八阿哥淡淡一笑:“去就去吧!” 到了门口,小厮们迎上来,“马车已经备好。” 八阿哥不说话,头里领着就上了马车,十阿哥也纵身一跳就上去了。一个小厮跪到地上给我作脚踏子。这马车的高度,要放现代,我肯定手一撑也就上去了,可如今,裹着粽子衣,行动不便,还真需要点助力,但是跪着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我盯着他的背,这脚是怎么也踏不到他背上去。 十阿哥在车厢里嚷嚷:“磨蹭什么呢?” 八阿哥正好坐在对侧面,似看破我的顾虑,几分意外地盯了我一眼,把手伸过来,我松了口气,让小厮让开,拉着八阿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 十阿哥嚷:“麻烦!”可身子却往里挪了挪,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趴在窗口,往外看,道路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马车过处,人们都主动站到路边让路,所以人虽多,但马车的速度却不算慢。我看着外面“咦”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只是摇了摇头。 十阿哥探出窗户向后张望了一会,又缩回来,纳闷地问我:“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看着什么不告诉你。”又看向窗外。 他恨恨地瞅了我两眼,不理我,可过了会终究是没忍住,复问道:“你刚才究竟‘咦’什么?”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理他。十阿哥推了推我,我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才行。” 他惊叫:“问问你看到什么而已,还要给你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我看见有趣的玩艺,你要听当然要给点好处,难道你听说书的时候都不付钱的吗?” 我说完,又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过了一小会,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看是张银票,他说:“可以讲了吧?” 我把票子扔回给他:“哼!”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心想逗着你玩的,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笑着说:“我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这样吧,你以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了。”看他想张嘴,我又接着说,“绝对不会是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你一个阿哥答应我一个小丫头的要求,又能有什么难呢?” 他有点不甘,不过终于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我拍了拍手笑说:“你可记好了,我可是有证人的”。 上车后,八阿哥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听到我的话,睁开眼睛,看了十阿哥一眼,又笑看着我,“记住了,可以说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街上人虽很多,可马车行得很平稳,看见的路人都老远就让开了,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贝勒爷坐在里面,我当时有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咦’了一声。” “那你摇头呢?” “后来又想,这样的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是多有见识的,所以即使不知道究竟坐的什么人,可知道让道总没有错的。至于说摇头,只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成了狐狸而已。” “狐狸?”十阿哥疑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狐假虎威。” 十阿哥反应过来,刚要笑,又顿住,嚷道:“就这样呀,这就换了大清国堂堂皇子的一个要求。” 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一抬头看见八阿哥正看着老十也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往好象很不同,我盯着思索,哪里呢?八阿哥一侧眸,正好对上我带着探究的目光,我没想起什么尊卑身份需要回避,仍盯着他研究。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我有些抵受不住,低下了头。心里想,果然厉害,不愧是玩心眼长大的人,想当年我盯着我们班男生看的时候,无人敢正面迎我锋芒。 到了别院,十阿哥命人帮我选马,一边不住嘴地唠叨:“不行!不行!太大!”“不行!牙口太小,性子还不定。”搞得马夫无所适从,满额头汗。 八阿哥淡声吩咐:“去把玲珑牵来。” 马夫立即如释重负,擦着额头的汗去牵马。 只看马厩旁边另造了一个小马厩,只有一匹马在里面悠闲自得地吃草,马儿通体青色,额头正中一抹雪白,很是漂亮。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名贵,可看这独自一马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十阿哥笑,“你可真好运气,八哥今日竟舍得把玲珑给你骑。” 我也笑,不过是苦笑,出门时想的是挺有趣,可真对着马了,我脑子里全是马蹄子一撅,正中我肚子的画面。战战兢兢地走到玲珑面前,距离五步远,就再不肯动弹。 十阿哥急得嚷:“你到底骑是不骑?” 我也着急,对着他嚷:“你去骑你的呀!你管我做什么?”他又不肯走,非要在一旁等我。 八阿哥已经出去溜了一圈,望见我们俩个还在马厩旁边磨蹭,掉转马头,策着马过来,看我盯着马瞧,他微笑着说:“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干笑,“我不会骑马。”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意外。我一下被他的神情给吓住,难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会骑马?正忐忑不安,盘算着怎么解释,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远处,似有思绪悠悠。 十阿哥在马上捂着肚子笑,“看你耀武扬威的,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你是满人吗?你阿玛怎么教你的?” 我涨红着脸不说话,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心里恨恨地想,我本来就不是满人,不会骑马有什么大不了! 八阿哥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说:“不会骑也没什么,你若想玩,就让人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说完,他一扬马鞭,策着马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如闪电,略显文弱的身子倒透着与他气质不合的矫健与肆意。 十阿哥翻身下马,命马夫牵好马,他在一旁护着我坐到玲珑的背上。我看他难得的细致,倒是有些感激,正想说“谢谢”,他却翻身坐到自己的马上,看着玲珑叹气,“可惜呀!大材小用!骏马配蠢材!” 我立即吞下嘴边的“谢谢”,看他手里握着缰绳,我猛地一鞭子抽到他的马上。马儿驮着他狂奔出去,他猝不及防间,失声大叫,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过,我可不担心他,他们是马背上得天下的民族,这点意外不算什么。 果然,他一边驭马,一边还有余力回头骂我。我捂着肚子大笑,对着他做鬼脸,你个小屁孩,敢在我面前得瑟! 八阿哥在远处听到我们乱成一团的叫声笑声骂声,望向我们,胯下的马儿却未减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呼啸的风吹得他的长袍忽高忽低。 骑完马,回去的路上,我精神很好,虽没真正骑马,可能出来走走,感觉整个人从里舒畅到外。一路上,十阿哥和我斗嘴说笑,八阿哥却好似累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偶有夕阳透过起伏的窗帘照到他脸上,倒有种宝玉生辉的感觉,不禁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八阿哥要家底有家底,要样貌有样貌,简直人生事事如意。 回家后,我兴冲冲地给姐姐讲骑马的事情,等从姐姐口中试探出真若曦不会骑马,我心头的大石落地。 因为八阿哥派小厮事先打过招呼,姐姐没说什么,可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因为玩得开心,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只不过姐姐的样子着实奇怪,两位爷带我出的门,肯定出不了差错,她也不像是介意我出去玩了,倒好似是听到我说“骑马”后才变得颜色。难不成觉得女孩家骑马太粗野?怕我摔伤? ~~~~~~~~~~~~~ 自从骑马后,十阿哥隔三茬五地总会来看看我。 为了不做文盲,我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唉!我的毛笔字不提也罢,那是我心头一痛。这几日被十阿哥已经不知道嘲笑了多少次,我也由刚开始的脸红耳热到现在的坦然受之。 不过,睚眦必报是我对十阿哥的原则,所以,没过几天,我问他“旮旯”怎么写,他也回答不上来,我们互相嘲笑对方几次,彼此作罢。 这段时日若说我有大的收获,那就是我和十阿哥的争吵友谊飞速发展。借用巧慧的话说:“十爷是隔几日不被小姐刺几句,心里就窝得慌。” 我窃笑,他一小屁孩和我斗?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心中的草包了,也许胸无城府、文墨不通、莽撞冲动、有时蛮不讲理,可我觉得他更像我在现代的朋友,我不用去揣度他心底的意思,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脸上,我也可以直接地把喜怒哀乐告诉他。 我趴在桌上,又练了几个字,觉得再难集中精神,索性搁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姐姐正在听一个小太监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小太监就下去了。 我走出去,让丫头给我端茶过来,姐姐对我说:“晚上贝勒爷要过来一块用膳。” 我喝了口茶,问:“十阿哥也过来吗?” 姐姐道:“不知道,说不准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吩咐丫头们都下去,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架式不对,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姐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实在忍不住,只好问:“姐姐,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姐姐点点头,象是下定决心,问:“你对十阿哥有意思吗?” “啊!”我有点惊,忙道:“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俩只是玩得来而已。” 姐姐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紧接着又严肃地说:“咱们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可你一个姑娘有些分寸要把握好了。” 我有点气又有点笑,气的是,说了几句话,玩了几次,还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好象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笑的是,姐姐和当年找我谈早恋问题的高中老师可真是象。 八阿哥来时,我和巧慧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我已经踢了四十下,我现在的最高记录就是四十,我想着要冲破记录,所以明明看见了他,但装做没有看见继续踢,巧慧和别的仆妇要请安,八阿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大家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 45,46,47…… 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自己停了下来。装做刚发现八阿哥的样子,慌忙请安,这才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请安。 八阿哥笑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虚伪!这里的丫鬟踢得好的简直好象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 仆妇们挑起帘子,八阿哥率先进去,我随后跟着进去,还不忘转头对巧慧说:“记住了,47下!”站定了,发现正对八阿哥站着,姐姐正低头帮他挽袖子,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看着姐姐和他发呆。 姐姐挽好袖子,一抬头看我正盯着他们,脸一红道:“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转过头讪讪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八阿哥笑说:“这么多椅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心想,这是赐座了,忙找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说:“你也擦洗一下,准备用饭。” 吃过饭,漱完口,撤了桌子,丫鬟们又端上茶来。 我想着上次八阿哥虽来用了膳,可很快就走了,看这次不急不忙的样子,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八阿哥说:“再过几日就是十弟十七岁的生辰,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宫里大概也就随便意思一下,我们哥几个却想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好好热闹一下,十弟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我琢磨着就在我这里办。” 姐姐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操办这个的经验,不如问问嫡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喝了口茶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再说这也是十弟自己的意思。”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那就我来办了。” 八阿哥缓缓说:“既是私底下,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大家只是找个地方热闹一下而已。” “太子爷来吗?”姐姐问。 “帖子肯定是要下的,来不来说不准。” 姐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垂目不语,八阿哥看着前方也不说话。我端起茶盅要喝,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丫鬟上来添水,我摆了摆手,她又退下去。我觉得气氛越来越怪,只好站起,干巴巴地说,“贝勒爷若没什么事情吩咐,若曦先行告退。” 八阿哥刚抬手,姐姐忙道,“这么早就睡吗?” 我笑回:“不睡,回去临帖。” 姐姐立即说:“这才吃了饭多大会就临帖,回头胃疼!” 我心想,反正我是现在不能走,只好干笑两声,复又坐下。招了招手让丫鬟添水,八阿哥嘴角含笑地看着我们。 连我都看出来姐姐的意思了,没有道理他这个人精不明白,可我琢磨不出来他是否不悦,只好放弃。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他二人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站起道:“我们下棋吧!” 姐姐摇头说:“不会!” 我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拿围棋!” 我忙叫道:“我不会下围棋,我们下象棋吧!” 八阿哥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 是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 跳棋,军棋,扑克,官兵捉贼,仙剑奇情……我发现我想的已经对解决现在的状况毫无帮助,赶快扯回了思绪。 “我们下围棋吧!” 八阿哥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我诧异地反问:“不能学吗?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若曦!”姐姐的语气略带警告。我有些泄气,真没劲!这里怎么说个话都得先考虑身份? 八阿哥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笑眸,突然明白,原来当时觉的不同是因为他的眼睛,上次他的眼睛也在笑,平时他的笑从未进到过眼睛里。 现在的这个笑,倒是眼睛也在笑的,我心情忽地就好了,也笑笑地看着他。 八阿哥粗粗讲了规则,让我执白先行,说边学边下。 小时候爱慕虚荣时,为了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的才女,其实,打过围棋谱,后来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本来也没兴趣,就把这个极其费脑的围棋给丢了,转而玩简单易学的扑克。 我想了想,惦记着那句“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找了一角落子。姐姐侧坐在我身边,看我下棋。我本来有意让姐姐多学一点,可看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自个埋头琢磨。 一会的功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白色山河。我心里有点郁闷,“贝勒爷也不让让我?” 八阿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 他问:“还继续下吗?” 我说:“下!”既然已经输了,只能尽量争取少输一点。腹中只能割舍,让白子吃吧。守着两个角,绞尽脑汁地想当年一些残存的记忆,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真起了作用,还是他让了我,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 八阿哥看着棋盘问:“你学过下围棋?” 我说:“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点!怎么样?”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怎么样!不过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也不错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想八阿哥今天肯定要歇在这里的,于是站起说:“若曦告退!” 八阿哥点点头,姐姐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站起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我做了个福,就退了出来。 ~~~~~~~~~~~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去给姐姐请安。 进屋时,看见姐姐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姐姐头没回地问道:“想什么呢?” 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才说:“没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姐妹俩坐了很久,姐姐打起精神笑说:“我要去佛堂了,你自己出去玩,别在屋子里闷着。” 我点点头,特意叫了巧慧,陪我出去走走。她是姐姐的陪嫁丫头,自小服侍姐姐,姐姐的事情她应该一清二楚,今日,我就打算和这丫头斗智斗勇了,非把姐姐的事情挖个里外明白不可。 本以为要诱骗威胁,摆下鸿门宴好好套话,不想我才旁敲侧击了几句,巧慧就全招了。虽然她嘴里说的是因为看我性子没以前野了,告诉我也不打紧,但我看她是想让我劝一下姐姐。 “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颂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我气问:“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 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主子在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 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 巧慧肯定地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的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 我却想起了八阿哥初闻我不会骑马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一夜辗转,梦中全是万里草原、西风烈胡马嘶,早上起来时,姐姐已在佛堂念经,看看眼前的小经堂,想想梦里的广袤天地,只觉心闷。随手抽了本宋词,去园子里闲逛。 一座精巧的亭子座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山坡。我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背向长廊,面朝修竹而坐,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宋词,随意翻到一页,开始读。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想到姐姐,一阙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褪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 我想着,十四爷啊!康熙众多儿子中唯一的一个大将军,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沉默着又给他行了个礼。 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弯过来,看你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我淡然一笑,“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子,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 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 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 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 虽说心里苦闷之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 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过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个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再加上心里烦,哪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自己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 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毙在食物中吗? 冬云一面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 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 想了半日,都没好主意,姐姐看到我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已经替你备好了。” 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十阿哥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些金饰玉器再珍贵,毕竟不是我的心意。 不过,苦恼归苦恼,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简直就是全明星豪华阵容! Chapter 3 第二日,早早爬起床,吩咐冬云一定要把我往漂亮里打扮,倒不是为了争奇斗艳,就是好玩。 衣服、首饰,一套套、一件件的看,又一套套、一件件的否决,床上桌子上地上都摊满了。我和冬云从清晨折腾到下午,全身美丽工程才总算搞定。冬云对我连眼睫毛,眼睑这些地方都不放过,已经快要抓狂。这里的化妆工具和当年我那一大包化妆工具来比实在太小儿科,不过经过我不懈地沟通说明,冬云的一双巧手,再加上这个马尔泰.若曦本就五官长得不错,认真打扮打扮倒也挺能唬人。 巧慧看到我,都很是看了一会,叹道:“二小姐真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温婉含蓄、含羞带怯地低头一笑,巧慧大叫道:“天哪!小姐,这是你吗?” 我又抬起头,向她眨眨眼睛,笑问:“你说呢?” 巧慧笑道:“现在是了!” 日渐西沉,我一切准备妥当,姐姐派来接我们的太监也正好到了。太监在前领路,两个丫鬟在身后相伴,一路袅袅婷婷地行去。 已经立秋,白天虽还有些热,傍晚却不冷不热刚刚好。姐姐挑了湖边的一块空地举行晚宴。戏台子就搭在湖上。湖边的几株金银桂正在开花,微风从湖面吹来时,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我到时,姐姐正坐在湖边阁楼里看戏牌,头一抬,看见我也是一愣,不说话,只用眼睛上下打量我,最后笑叹道:“竟比那画上的人还美!”我笑说:“姐姐这是夸我,还是夸自己?我们可是有六分相象呢!” 姐姐笑骂:“贫嘴!” 我问:“人还没有到吗?” 姐姐说:“头先小厮来说,爷和九阿哥他们一道过来,这会子应该要到了。”话音还未落,就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姐姐忙站起,走出暖阁,在前面候着,我也跟着出去,站在她身后。姐姐一面看着前边,一面说:“旁边你没见过的两位是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 正说着,一队人已经到了。姐姐上前请安,我也随后跟着,起身时,看见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都是一愣,反倒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虽多看了两眼但面色如常。 大家走进阁楼后,各自坐定,我站在姐姐身边,八阿哥笑说:“今儿晚上就图个乐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坐着吧!”我这才在姐姐身后坐了下来。 十一阿哥说:“上次喝酒,十三弟逃了,这次可不能放了他!” 十阿哥兴奋地接道:“等的就是他!” 八阿哥笑道:“你可喝不过那个‘拼命十三郎’。” 大家都哄笑起来。 我心想,看来这个时候,因为太子地位稳固,众位阿哥之间没什么根本矛盾,彼此的关系还好。 姐姐笑听了一会,看到小太监在外面伸脖子向里看,忙站了起来,对八贝勒说:“女眷到了,我去安排一下。”八贝勒点了下头。 姐姐领着我出了阁楼。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听到身后十阿哥的嚷嚷声和一屋子的笑声。我听着,心中满是感叹,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傻乐。 南北两个阁楼,南边的是给贝勒阿哥休息用的,北边的是给女眷休息的地方。姐姐还要接待宾客,让巧慧陪我去北边先歇着,待会看戏时再来叫我。进了阁楼,里面两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女孩正在笑谈,听到声音都抬头看向我们,其中穿湖绿宫装的女孩看是我,先是惊愕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撇撇嘴瞪了我一眼。 巧慧上前请安,她也不理,自顾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姑娘有点过意不去地道:“免了!” 我心想,这是什么时候结得官司,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问巧慧:“怎么回事?” 巧慧委屈地小声道:“二小姐结的梁子,倒霉的却是我。”巧慧看我一脸茫然,知道我的病还没好,解释道:“郭络罗.明玉,人称明玉格格,是嫡福晋的妹子。” 我心里想了想大概有些明白。以前的若曦行事无法无天,只怕是因为觉得自己姐姐不受宠,找了对方的茬子。可对方的额娘是和硕公主――顺治亲弟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姐姐又是嫡福晋,岂能让若曦讨了便宜? 巧慧在我耳边继续说:“小姐从楼上摔下来时,只有她在场,她说是小姐自己脚滑摔下来的,我们私下里想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我无奈地叹口气,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没有她,也许我就真死了,可究竟是真死了好,还是借尸还魂的好?想来能活着毕竟是好的。 让巧慧取了些点心来,一面吃,一面向窗外打量。看到太监小厮们簇拥着三个人向南阁行去,其中一个正是俊朗的十四阿哥,走在他旁边的阿哥和他个头差不多,一身宝蓝袍子,眉目英挺,但又比十四阿哥多了两分不羁,我猜大概就是他们刚才打趣的“拼命十三郎”,走在十三、十四阿哥前面的男子穿着藏青长袍,脸色略微苍白,眉目冷淡。我疑惑地想这位是谁呢?竟然能走在十三和十四阿哥前面,猛然间反应过来,除了大名鼎鼎的四阿哥,还能有谁?我立即激动地站起来,从窗户使劲探出去,想把未来的雍正看的更清楚一些。 八阿哥迎了出来,向他请安,然后侧身让四阿哥先行。落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突然停下,抬头看过来,十三阿哥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来,然后就看到抓住窗棱,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的我。 我赶忙缩回来,站直了身子,冲着他们傻笑。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的确有点尴尬。 两人都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在窗边,俯了俯身子,做了个请安的样子。十四阿哥嘴角一挑,笑起来,对十三阿哥说了句话,大概告诉他我是谁,十三阿哥朝我笑了笑,两人转头进了屋子。 天色全黑,宫灯一盏盏点亮,虽不如电灯明亮,但朦朦胧胧中反多了“雾里看花”的美。人都聚在楼下,楼上就我和巧慧坐着,娇笑声从楼下传来。我趴在窗口,随意地看着底下的丫鬟小厮们忙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巧慧说话,一边扔糕点去喂湖里的鸳鸯。 巧慧低声叫道:“小姐!” 我“嗯”了一声回头看她,却见她低着头,恭敬地站在我身后,我疑惑地转回头向对面看去,看见四阿哥、八阿哥长身玉立,正并排站在对面阁楼的窗口。隔窗望去,烛火一明一灭之间,两人的脸忽隐忽现。我下意识地站起,心想着,这玉般的美貌少年,今日并排相站,但终有一日要持戈相对、你死我活。虽对着良辰美景,一丝哀伤却从心里泛起。巧慧在身后拽我衣袖,这才发觉我竟只是痴看着对面,忙挤了个笑容出来,俯下了身子请安。对面的两人同时抬了抬手,我缓缓起来,侧身站在巧慧身旁。 一个小厮快步走到八阿哥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八阿哥又和四阿哥说了几句。四阿哥点点头,两人遂一前一后地下去了。过了一会,丫鬟来说开席了,我问:“太子爷不是还没有到吗?” 她笑回道:“刚才太子爷遣了人来说,他刚办完事,要先换了衣服才来,让大家别再等了,先开席吧!”我点点头,随她下楼。 和我同桌的是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到时,两人正在谈笑,看我来,彼此欠欠了身子。坐定后,我环视四周,看见最前方正中的桌子空着,我猜该是留给太子爷的。左侧依次是八、九、十、十四阿哥,右侧依次是四、十一、十二、十三阿哥。 一个太监托着木盘,搭着大红缎子,上放戏单,站在四阿哥桌旁,四阿哥没有看,只朝太监吩咐了几句话,只看他捧着盘子走到十阿哥桌前回话。十阿哥听完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拿起戏单草草一看,接过笔勾了下,递还给太监。太监这才转回四阿哥桌前,四阿哥也勾了一下。小太监捧着盘子又请八阿哥点戏,八阿哥挥挥手,让他下去。 不一会的功夫,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此时京剧还未诞生,唱的是昆曲。只可惜在三百多年后,昆曲早已不再如此盛行,我所知道的也就《西厢记》、《牡丹亭》那极有名的几出而已,再加上昨晚刚和冬云学的《麻姑拜寿》。不过看了行头,也知道这一出是‘武松打虎’,暗道,是十阿哥点的戏,只图热闹。刚演到武松骑在虎身上提拳要打,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太子到!”一下子,台上台下全拜倒在地上,我从人群中望过去,一个身穿黄绫长袍,面容端秀的人缓缓走来。 等太子坐定,大家才敢起来。我随着众人起身,坐回桌前。太监又捧了戏单过来,躬身站在太子桌前,太子朗声道:“今儿是给十弟作生日,让寿星先点吧!” 十阿哥站起来回道:“先头已经点过,就等二哥点了。”太子这才拿过单子细看。 这下我是完全不知道上面在唱些什么了,旁边的两个姑娘倒看得分外入神。 几个大阿哥,时有说笑,酒喝得并不多,可自十阿哥往下,酒是象水一样往下灌,十阿哥和几个阿哥都站在十三阿哥桌边要他喝酒,他也不推拒,举杯就干。干完之后,大声道:“我们可要多给今晚上的寿星敬几杯。”众阿哥又纷纷向十阿哥举杯!我心想这人真是引火烧身。 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我仍是不知道在唱什么,吃也吃饱了,瞧到十阿哥起身离席。转眼看姐姐正在一面看戏,一面和别的福晋说话。我遂起身尾随十阿哥而去。巧慧要陪来,我说:“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回。”前面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领路,十阿哥歪歪斜斜地走着,我心想果然是喝不过十三阿哥,人家仍是神清气爽的,他却已经颇有醉意。看到前面的屋子,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去小解。我忙转回身子往外走了一段等着。 过了一会,小太监陪着出来,看我站在那里,十阿哥紧走了两步上来,问:“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给寿星送礼来了!” 他看我空着手,问:“礼在哪里?” 我看了眼旁边的小太监,他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太监扎了个安自去了。 我领头走着,十阿哥跟在身后,又问:“礼呢?”我不理他,自顾走着,他随我进了湖边的水榭。离戏台有一段距离,那边虽灯火通明,却只隐约看得见戏台上的人。我站定,指了指连着栏杆的木长凳,对十阿哥说:“请寿星上坐。” 他一脸困惑,还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走过去靠着栏杆坐下。 我面向他站好,认真地请了个安。水榭里没有灯,只有天上的一弯半月,他坐在暗处,我不太能看得清楚他的脸,只听到他问:“你的礼该不会就是请个安吧?” 我清了清嗓子,柔声唱道: “…… 寿香腾寿烛影高, 玉杯寿酒增寿考。 今盘寿果长寿桃, 愿福如东海得寿比南山。 青鹿御芝呈瑞草, 齐祝愿寿弥高。 画堂寿日多喧闹, 寿基巩固寿坚牢。 京寿绵绵乐寿滔滔, 展寿席人人欢笑。 齐庆寿诞中祝寿间妙。 尾音刚落,就听见水榭外的拍掌声音。 “我说十哥到哪去了呢!原来这里搭了个小戏台。”十四阿哥一面拍着手,一面进了水榭,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十三阿哥。我请了安,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阿哥却极是反常地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站起来道:“酒气有些上头,所以坐一下,回吧!” 十四阿哥绕着我走了一圈,边上下打量边道:“什么时候也给我唱一出!” 我被他看得有些生气,“十四爷生日的时候,如不嫌弃,若曦一定唱。” 他笑了两声,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你要不要也定一出?”十三阿哥只笑了笑,没说话。十三阿哥明明性格更疏朗,却不和十阿哥开玩笑,显然十四阿哥和十阿哥关系更亲密,所以玩笑无忌。 十四阿哥还想开玩笑,我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十阿哥紧着声道:“十四弟!” “呀!十哥着急了。”十四阿哥摆手笑说:“好,好,好!这就走吧!” 三人先后出了水榭。我一屁股坐下,想这算什么? 坐了会,估摸着再不回去,巧慧肯定要急了,遂起身往回走。看着前面歌舞升平,心里却一片苍凉。觉得那是一个更大的戏台,而我是一个看戏的。上演的是一幕悲剧,如果不动情,那么看完也就算了,可我现在却是看得入了戏,感同身受,却又无力回天。 正低头慢走,突然一个声音喝道:“你长眼睛了吗?往人身上撞。” 我一吓,忙停下,抬头看,是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正俏生生地立在我前面约十步远的地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我没有心情理她,想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她行了两步挡在我身前,讥讽道:“真是个‘野人’,一点规矩没有。” 我侧走了一步,想绕过她,她也随着我侧走一步,仍旧挡在身前。 我有点烦,抬起头盯着她,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得意洋洋的笑说:“听说你脑子摔坏了。” 我也笑说:“有些人,不用摔,脑子也早就坏掉了。” 她收了笑容,气道:“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人!” 我盯着她,笑道:“有些人倒是有娘养,可却是连野人也不如!” 她有些急,看她越急,我却越是觉得好笑,真是个小姑娘,这两句话也值得急。想当年我和同桌吵架,荤俗雅不忌,一边骂着还一边要笑得越坦然越开心,这样效果才越好。 看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突然脱口而出:“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不知礼数的贱蹄子!” 说我贱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的骂人词典中的初级词汇而已,但说姐姐却不行。从我在这个世界刚睁开眼睛时,姐姐对我的细心体贴照顾爱怜娇宠,已经一点点、一滴滴涔进了我的血液中,她是我在这个时空中最在乎的人!我唯一的亲人!我冷冷地盯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她看我急,有丝得意,“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反正就是贱――蹄――”她有意地拖长声音。 我“啪”的一巴掌甩过去,将她的话打断在口中。 小丫鬟冲上来搀着她,叫“格格”,她捂着脸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我仍是盯着她,冷声问道:“从哪里听来的?” 她突然推开丫鬟冲过来想扇我。 可惜我气势是二十五岁的,可身体是十三岁的,所以接下来的场面,可以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 见过女生打架吗?就是抓、掐、挠、抠、拧、外带扯头发。 因为脚穿花盆底,所以当我们摔在地上扭打起来后,我们还动用了‘咬’。 只听到旁边小丫头哭喊着“格格,格格”,她试图分开我们,可是两个扭打在地上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拉。最后只听到她大喊“来人呀,来人呀”,太监小厮丫鬟纷纷闻声而来,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惜地上的两个娇贵主子打得正欢,哪里会听?他们又不敢使大力,怕伤了哪个都不好交待。 本来就在酒宴旁边没有多远的地方,动静越闹越大,最后终于惊动了太子阿哥福晋格格们,几个小阿哥跑得快,很快就过来了,大阿哥们和太子爷也随后跟了过来,女眷一则走得慢,二则离得本来就远一点,所以过来得晚。 十三、十四阿哥当先跑过来,八阿哥和九阿哥紧随其后,十阿哥身子不太稳也晃悠着跑过来,四阿哥和太子爷比较矜持,所以走得慢一些。 十四阿哥人未到,声已先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十三阿哥也叫:“别打了。” 可谁听他的呢?我和明玉格格继续!没办法,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只好快走过来,准备动手强拉。 忽听得“扑通”一声,众人齐声惊叫。 原来我们俩打架的地方本就在湖边,这会子满地滚着扭打在一起,早昏了头,连着翻了几个滚就掉进了湖里。 我刚掉进湖里时还有几分窃喜,心想我在大学里可是考过蛙泳二百米的,明玉这个娇贵的格格肯定不会游泳,可紧接着就发现自己错了。 脚蹬花盆底,身穿美宫装,头戴重头饰,再加上还有一个人紧拽着我的衣服乱动,我和不会游泳没什么本质区别,只好闭着口气等人来救,心想应该很快的,岸上那么多人总不能看着我们俩个被淹死。 可时间过得好象很慢,我觉得我胸里已经很闷了,越来越紧张,正觉得已经不行时,感觉一个人贴着我的背,手从我腋下穿过搂着我,拽着我衣服的手也被拉开,然后慢慢浮出水面。刚出水面,我就开始大口喘气,救我的人颇是诧异,大概没想到我竟然知道在水中闭气,意识完全清醒。 上了岸后,发现抱着我的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正抱着明玉格格爬上岸,她已经完全昏迷,双眼紧闭,身体一动不动。 我虽然比她好,可也是身体无力,软倒在地上,靠在十三阿哥怀里只知道喘气。十阿哥冲上来,拉着我问:“有事没有?” 我没什么力气地眨巴了下眼睛,这呆子!明明看到我眼珠子还在乱动,再有事能有多大的事? 明玉格格那边却已是叫声嚷声哭声一片,我看他们拼命地压她肚子,她仍没有反应,一旁站着的几个大阿哥们都神色严肃,我心中有些害怕,不会闹出人命吧? 正想着,看明玉吐了几口水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我心中一松。 姐姐这个时候才刚到,看我坐在地上,扑上前来,只是摸我,手有些抖,我安慰她:“我没事,没事的!” 她确定我安好无恙后,这才站起,又冲到明玉格格身边去查看。巧慧和冬云过来,从十三阿哥怀里接过我,扶我站起,又拿了披风把我裹起来。 八阿哥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明玉格格的那个小丫鬟正站在他身旁,低着头回话,肯定是打我的小报告了。 四阿哥和太子爷沉默地站在一旁,虽然他们见多识广,估计对此等场面也是第一次见。 那厢明玉格格缓过劲来,用力搡开身边的姐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姐姐踉跄一下坐倒在地上,我一看用劲挣脱巧慧,冲了过去,姐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这才闻声狠狠地站住,姐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裹着披风立在那里,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玉格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姐姐对明玉格格柔声说:“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若曦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作主。”边抽出绢子想替她擦眼泪。 她把姐姐的手狠狠打开,带着哭声喊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是……” 我厉声大喝:“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她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极其阴狠地盯着她,跟我比气势? 她终是把话吞了回去,张嘴又想哭,我上前两步喝道:“不许哭!” 她坐在地上仰着头,张着嘴看着我,显然是从没有见过这么不吝的主,有些吓傻了。 不过傻在当场的可不止她一个,姐姐、十、十三、十四阿哥他们都有些震,四阿哥、八阿哥、太子爷也都静静地看着我,一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最后太子爷轻笑了两声道:“没想到十三弟在这里倒有个妹子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明玉格格依旧哭了起来,姐姐恨恨地看了我两眼,让巧慧冬云扶我回去,自己忙着照顾明玉格格。 冬云熬了姜汤给我喝,巧慧服侍我泡热水澡。两个人都不说话,姐姐回来后,也不理我,看来我今天晚上的样子的确很吓人。 本来想着,姐姐的气过去了,也就好了,可已经五天,任凭我是做低俯小、温柔可怜,还是装疯卖傻,姐姐都不和我说话,屋子里的丫头也凡事都静静来,悄悄去,人人都当我是‘隐形人’。 我心想自动禁足在屋,也不能换来原谅,索性出了门。 一路晃悠过去,只觉得路上碰到的太监小厮丫鬟仆妇们眼光都不对,待我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恭敬和小心。我也不太在意,仍旧在园子里晃来晃去,远远瞅到十阿哥、十四阿哥的身影,忙追了过去。 “你们去哪里玩?” 他们回身见是我,都是一愣,只管瞅着我,我也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回看着他们。最后,十四阿哥噗哧一笑说:“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咧了咧嘴说:“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十阿哥嘻皮赖脸地道:“我以为你对我就够凶的了,现在看来,对我还是很好的!” 摇头笑叹道:“初见还以为是娇柔美佳人。” 我问:“那现在呢?” 他抿着笑,反问道:“你可知道你已‘一战成名’?” 我心想,当时这北京城里最尊贵的少爷小姐们恐怕都在场,总是会有人替我宣扬宣扬事迹的,紧了紧嘴角,说:“猜也猜得到。” 他笑道:“这几天全紫禁城的公子哥们谈笑的都是‘拼命十三妹’!”我“啊”了一声,他接着道:“连皇阿玛都开玩笑地问十三哥‘什么时候认了个妹子?’” 我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十四阿哥。心想,天哪!连康熙都知道我了,十四阿哥看我的反应,越发笑得欢。 三人正笑闹着,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前请安,然后对我躬身道:“园子里转了好几圈可找着您了!贝勒爷说要见您,在书房等着呢!” 我心想审判结果终于要揭晓了,心里惴惴的。不是怕他对我怎样,而是怕会牵连到姐姐。 十阿哥看我脸色忧虑,粗声道:“现在知道怕了?” 十四阿哥却敛了笑,柔声说:“别害怕!我会帮你说情的。” 我诧异地看他,他微微一笑,我低声道:“那谢谢了!” 我们进去时,八阿哥正坐在桌前写字。只向十阿哥、十四阿哥点了点头,瞅也没瞅我一眼,继续低头写字。十阿哥,十四阿哥找了椅子各自坐了。我站在中间一动不动,低着头心想,又来了一个把我当‘隐形人’的人。 过了好一会子,十阿哥、十四阿哥茶都喝完了一盅。八阿哥才放下笔,封好写的东西,对旁边的太监道:“把折子直接递到吏部。”太监揣好东西自去了。 八阿哥抿了口茶,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说:“你们对今儿早上弹劾常授招抚广东海盗阿保位的事情怎么看?” 十阿哥嚷道:“能怎么看?对这些海上横行的海盗岂能手软?不杀一儆百,其余将更猖狂!” 八阿哥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想了会说:“皇阿玛虽没发话,但我揣摩他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只怕是赞许常侍郎如此做的。这二百三十七名海盗都骁勇善战,又对周边海域极为熟悉,个个都算是好汉。招抚他们为兵,既增加了海兵实力,让其他海盗心生忌惮,又扬了我大清威仪,知道但凡有本事的人,肯为国效力的,皇阿玛就会给他机会。” 八阿哥听完点了点头,看来十四阿哥所想的和他正好一样,“那我就上个折子替常侍郎求情。”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是一概没听进去,只心里想着,政治、权谋!然后我就站啊、站啊、站…… 天已经黑透,一个太监进来问是否该备膳。 八阿哥笑说:“光顾着说话,竟忘了时辰!这么晚了,你们回去也难得折腾,若是没打紧事,就在这里用膳吧!”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笑说好,太监领了话转身出去。 八阿哥看着我,手指轻扣着桌子,脸上仍带着笑。 屋里静悄悄地,只听到低低的敲桌声音。我还是低头站着不动,拜当年军训严格所赐,我还就这么站了两个多时辰。 八阿哥转头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说:“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两人站起后,十四阿哥径直去了,十阿哥却期期艾艾地说:“我们还是一块走吧。” 八阿哥笑着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 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终是走了。 八阿哥让屋里的太监也退了出去,然后走到我身前站定。 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象快要站不稳,低头看着他的鞋子,心‘扑通,扑通’地跳,心思千回百转,却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过了半日,他低声道:“头抬起来。” 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终是没胆,遂乖乖把头缓缓地抬了起来。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却不能见底,我很想转开视线,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动,只是看着。 他面色沉静,带着丝探究盯着我,似乎从我脸上找寻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时辰,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我却觉得我真地站不住了,不禁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他大声笑了起来,我心想,原来他笑的声音这么好听!象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让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问:“你那天晚上的泼辣劲哪去了?” 我头有点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站着。 他又笑了几声,提步往外行去,到了门口,回头笑道:“你是还想再站吗?” 我一听,忙转身跟出去,他吩咐完太监送我回姐姐那里去,自转身走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我一步一挪的,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领路。 我边走边琢磨,八阿哥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完了?正走着,前面的太监忽躬身请安:“十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 十阿哥看我脸含悲凄,急问道:“怎么样?” 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几次后终是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十阿哥抓起我的手,急道:“走,我们找八哥去!” 我抽出手,幽幽看他一眼,然后目无焦点地凝视前方,脸上无限凄苦,缓缓摇了摇头。 “哈,哈,哈……” 十四阿哥弯着腰,捂着肚子大笑,叫道:“天哪!” 十阿哥被他突然而来的笑给笑蒙了,带着怒气看着他。 “噗哧”一声,我也笑了起来。 十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十四阿哥,反应过来他被我捉弄了,突然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怒声道:“我是白担了这个心!” 我和十四阿哥忙赶前拦住他。 我敛了笑意,软声道:“下次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十四阿哥也连连做揖,十阿哥这才脸色和缓。 我转头盯着十四阿哥,问:“是谁说要给我求情的?” 十四阿哥笑说:“八哥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如果你进去时,他对你客客气气,一切正常,我倒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求这个情。”他顿了顿,接着说:“后来,看你站的时间越长,我心想,得!这情不用求了!” 我听后无语,十阿哥却怪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十四阿哥笑说:“等着看戏呗!” 十阿哥气道:“好你个十四!你……” 十四阿哥截道:“这人也看了,心也安了,该吃饭去了吧!否则八哥真该恼了。” 我说:“我也饿了,回去了。”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身叫住他们,问:“郭络罗阿附府是什么反应?” 十阿哥张嘴刚要说话,十四阿哥抢道:“反正这事到这里就算揭过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赶紧回去让丫头好生给捶捶腿吧!” 回了屋子,姐姐看我进来,没有什么表情,只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让厨房把饭菜热热,送过来。” 丫头应了声,自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陪笑回道:“刚出门碰到小四子,他提了个食盒子,说是给小姐的,所以奴婢回来问问还要厨房热菜吗?” 身后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子站着。姐姐看了眼小太监说:“既有现备的,就不用热冷菜了。” 丫头转身接过食盒,打发了太监,服侍我用饭。 站了两个多时辰,早饿狠了,我忙开始大吃。 姐姐坐在榻上,只管盯着我,一脸若有所思。等我吃毕,姐姐淡淡道:“洗洗早点歇着吧!” 我叹了口气,心想气还没消,可又无计可施,只得回房歇息。 Chapter 4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觉得生活无比沉闷,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姐姐又对我冷冷淡淡。整个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已荡了无数遍。我开始无比怀念深圳的纸醉金迷、狐朋狗友、灯红酒绿,而这里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对着湖面郁闷: “唉!” “唉!” “唉!” ………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 回身看,见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二十两银子没了。” 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二十两。” 我困惑地看着笑的合不拢嘴得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 我想了想,问道:“我有叹那么多声吗?”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怎么没有?” 我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十阿哥问:“你干吗叹气?” 我刚想回答,十四阿哥就说:“先别说,我们再猜猜,还是二十两。” 我笑说:“赌上瘾了!” 十四阿哥催道:“九哥先猜。” 九阿哥摆摆手说:“我猜不出来,你俩猜吧!” 十阿哥仔细地看看我的脸说:“无聊。” 十四阿哥笑说:“看来今日只能赚四十两了,我也猜是无聊。” 我板着脸摇了摇头说:“不是无聊!” 两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十阿哥问:“那是什么?” 我严肃地说:“是非常,非常,非常无聊!”说完,一时四人都笑了。 十四阿哥笑说:“别再无聊了,快要过中秋节了,宫里有宴会。” 我算了算日子,说:“居然要过中秋了。”续问道:“你们是要去见贝勒爷吗?” 十阿哥回说:“是!不过姚侍郎正在书房,我不想见那呱噪老头子,所以在园子里先转转。” 我想了想说:“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去给贝勒爷请个安,可好?”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进书房时,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块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笑着让我坐。 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站着就行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个鼻烟壶,嘴边带笑地说:“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楞了一下,沮丧地做了个福,道:“若曦告退。” 他笑说:“去吧!”我转身出了书房。 边走边想,救兵没搬到,看来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时,姐姐还在经房念经。我在屋里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想怎么说呢?正想着,姐姐进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没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 我忙跟着坐过去。默了半晌,幽幽地说:“额娘去时,我才刚出生。从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说我是‘闯祸精’,姨娘讨厌我顽劣,别的兄弟姐妹,虽有个别还算要好的,可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有姐姐,我俩是一个娘胎里的,姐姐对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是听的。可姐姐对我不理不睬,我…..我……”说着时,一面想到永远无法再见父母,一面也的确难过于姐姐这几天的冷淡,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不出话来。姐姐听着,也是眼泪直往下掉,直起身搂住我,两人抱着又哭了一会子,才在巧慧,冬云的劝下慢慢收住了眼泪。 姐姐一边用绢子印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以后可要把这暴烈脾气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缓了缓又说:“你以为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这次若不是贝勒爷替你兜揽着,不管是嫡福晋还是额驸府都放不过你的。”我听完,看姐姐如此难过,只知道点头答应。 自那天姐妹抱头哭完后,姐姐的气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因快要过中秋节,嫡福晋身子不便,所以府里过节的事情还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 我心里的疙瘩没了,心情好过不少,又做起了富贵闲人。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无聊,他俩时有些新奇小玩艺派人送过来,解了我不少的闷,又时时猜测下次会送什么过来,惹得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兴冲冲的,笑闹声不断。 转眼中秋在迩,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要入宫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一背再背,唯恐我当日举止不当。 至十五日下午,贝勒爷、姐姐都装扮妥当,我也收拾停当,遂一行人各自乘了轿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学时选修卷轴画史课,故宫常有画展,所以我经常去,不过只熟悉绘画馆附近的几个地方。故宫太大了,从来没有逛完过。今日即将欣赏到这个宫殿的全盛状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我已经完全晕了,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根本顾不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暗自庆幸,姐姐训练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觉脚有些发软。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银光雪浪,珠宝生辉。 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根本不是现代的电视剧可以描摹万一的。 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会功夫,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才看见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 大家呼拉拉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爷!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康熙坐定,旁边太监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 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说道:“都坐吧!难得过节,都随意些。”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 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大家都是该守的礼一点也不敢差,不禁叹道,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才有些活络。 几个小阿哥们也开始互相逗起乐子来,纷纷相对举杯,其中十阿哥的嘈嘈声最是响亮。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谈笑饮酒。 我正游目四顾,突然对上明玉格格的视线,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立即冲她露了个无比灿烂地笑,心想,气死你!她越发恨恨地瞪过来,可突然之间,象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嘴角,也朝我妩媚一笑,我立即感觉全身一股凉意,打个哆嗦,心叹道,果然还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饮饮停停,笑笑看看,虽没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乐。幸逢盛会,岂能不尽情享受? 正低头乐,突然变得很安静,一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听到太监说:“马尔泰.若曦上前觐见!” 我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边磕头,边脆声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来回话。” 我一边立起,一边想,所谓何事?康熙笑问:“这就是‘拼命十三妹’?” 侧旁的一个妃子陪笑说:“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只觉得非常紧张,康熙看着我笑问:“你见朕,很紧张?” 我觉得再不说话肯定不行,只得应道:“是!” 康熙好象觉得颇为好玩,接着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回说:“初次得见天颜,觉得威严无限,所以紧张。”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威严?” 我心想,天哪!怎么没完了?心里仔细思量着怎么回答,一个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继续笑着问:“你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都要得是人心服,再不敢迟疑,赶忙说:“不是,皇上一代圣君,奴婢怎么会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进宫,觉得天家气象威严,心里有些紧张。” 康熙笑着问:“一代圣君?你为什么认为朕是一代圣君?” 我心里那个苦呀!为什么?历史早有评断,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么六岁登基,擒鳌拜,平三番,收台湾,平定噶尔丹之乱……因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给自己的评价,我不敢抢他的台词。只好拼命琢磨,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课本上的《沁园春.雪》,心里也觉得很是贴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只好朗声说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帝听完,点点头,笑说道:“听惯了尧舜禹汤,今日这话倒是新鲜!” 我心里大叹,怎么把尧舜禹汤给忘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甚好,这个马屁算是拍得还不错。 康熙说道:“看来你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对旁边的太监说:“赏!”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领完赏赐,退了下来。坐回位子,发现手心都是汗,抬头看,发觉太子爷和四阿哥正在仔细打量我,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么一闹,康熙心情好似大好,众位陪着的嫔妃也跟着谈笑宴宴。 众位阿哥纷纷上前给康熙敬酒,说吉祥话。 九阿哥走回座后,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着酒说道:“皇阿玛,吉祥话都让哥哥们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恭祝皇阿玛身子安康。”说完一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摇了摇头,道:“记不住文章词句,只有说俗话。” 康熙身旁一个容貌娇艳的妃子笑道:“虽是俗话,但说得倒是实在!”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十阿哥,想了想说道:“已经十七了。” 那个妃子陪笑着道:“九阿哥在这个年纪已经立了福晋,也该给十阿哥立福晋了。” 她话音刚落,众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听了起来,十阿哥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康熙说道:“是到年纪了。” 妃子又陪笑说:“前日静格格刚和我提起,小女儿明玉年龄差不多了,要我帮忙参详合适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康熙,满脸紧张,康熙点头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会,看着十阿哥说:“就立郭络罗.明玉为老十的嫡福晋吧!” 十阿哥早涨红了脸,赶忙高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 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打断道:“十七还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头上乱挠,一面急声说:“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侧福晋,要不,也先给我立侧福晋吧!” 康熙板着脸道:“胡闹!明玉做你的嫡福晋,还委屈了你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忙跪倒在地上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儿臣,只是想……” 话未成句,八阿哥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地缓声说道:“皇阿玛,儿臣看十弟只是感觉有些突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而已,等醒过神来,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盯着八阿哥,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几分哀求。 八阿哥也盯着他,嘴角仍然带着笑,叫道:“十弟,还不快谢恩!” 十阿哥盯着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却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最后,十阿哥满脸的哀求,心痛,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转回头,手趴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高声说道:“儿臣谢皇阿玛!” 八阿哥缓缓坐了下来。 我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声、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 我愤怒地盯着明玉,她也一直看着我,脸上几分凄楚,几分得意,几分不甘,还有几分恨。可慢慢地,她脸上的凄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缓缓化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在我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仪态端庄地上前谢恩。看着十阿哥和她并排跪着的身影,我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还有渐渐逼近的选秀日期。难道这就是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我又会被指给谁?看着康熙身旁,年纪可做他女儿的妃子,看着宴席上一张张陌生虚伪的脸,我全身簌簌发抖,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我是会给这个老头做侧室,还是给那个少年做正妻?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宫门,只记得在府门前,轿子刚停,我就冲了出来,跑进了大门,身后一片惊叫声。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使劲我全身力气地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要嫁给一个人。 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姐姐边跑边喊:“若曦,若曦……” 八阿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冷声吩咐侍卫抓住我。一个侍卫跳到前面拦住我,我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晕她!” 我后脖子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自从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尽浑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 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 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的瘦下来。 有时听到巧慧悄声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 姐姐柔声回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 每一片都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恋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落叶的舞蹈。 我轻轻地说:“它们都是忧伤的,不想落下,却最终逃不脱落下的命运。” 十四阿哥柔声说:“你现在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那风中飘舞的片片叶子。 十四阿哥等了一会,问:“若曦,你真的很喜欢十哥,是吗?” 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道:“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爽朗,活泼,能让我开心,最紧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不过我的喜欢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我的要好朋友。” 十四阿哥诧异地问:“那你为什么对十哥的婚事这么难过?外面的人都在说‘十三妹因为十阿哥的婚事伤心疯了’。”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推给他的,他并不想要。”沉默了一会,又问:“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 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问:“听到没有?” 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 他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 我不肯回答,只觉得越来越疼,他似要掐死我。十四阿哥叫:“八哥!” 八阿哥不理他,只问我,“听到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我恨恨地瞪着他,不甘愿地说:“听见了!” 他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十四阿哥沉声说:“你疯了?这个别人可是大清的天子,八哥也是为你好!”说完,匆匆转身,紧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这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 巧慧来找我,她看着我叹气,温柔地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进屋时,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巧慧快去拿热茶。 姐姐双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我看着姐姐削瘦的脸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姐姐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仍抱着姐姐。 姐姐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姐姐怀里,闷声问:“是因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给十阿哥吗?” 姐姐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你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给十阿哥的。”她轻叹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你看着象是皇上临时起意,其实只不过是贵妃揣摩对了他的心意,寻了个合适的时候陪皇上演场戏罢了!” 我听后无语,心叹道,我是高估了自己,还认为是明玉以为我喜欢十阿哥,就抢了去来报复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对十阿哥的内疚之情总算减了几分。这些宫里的人啊!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姐姐,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不可以再乱说话了,绝不可再乱说话了,否则会害死姐姐的。 ~~~~~~~~~~~ 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我一点点地正常起来,至少表面上是。时而也会与丫鬟笑闹两句,只是饭仍然吃得不多。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个丫头,也许逃也就逃了,大家找一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将军的女儿,八贝勒爷的妻妹,又是待选的秀女。这里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还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一日正在屋中临帖,巧慧说十四爷来了。我搁下笔,走出屋子,看十四阿哥正站在院内。 我上前请安,问:“为什么不进屋子呢?” 他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点了点头,巧慧拿了件水绿织锦绣花披风给我披上,又叮嘱不要站在风口,我答应后随着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都是默默的,走了一会,我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会闷死人的。” 十四阿哥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象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 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 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去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 我沉默了会,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 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 我说:“好!” ~~~~~~~~~~~ 我和十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阿哥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 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花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珠串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 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 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又放下。静了会,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了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 他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心里烦。” 我问:“烦什么?” 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 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 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 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 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 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过的。” 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停了一会,他又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他沉默了会,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 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不像那些人,说个话绕几圈,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 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 Chapter 5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无声无息中降临,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日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自从大学毕业后去深圳工作,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雪。今日冷不丁地看见这一片晶莹玉色,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地要去雪里走走。 巧慧见劝不住,只好由我,忙着给我寻斗篷雪帽,我挑了件大红羽绉面滚白兔毛的斗篷,戴了相配的雪帽,急急地踏雪而去。 巧慧直在身后叫:“早些回来。” 雪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随性而走。四处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想着这个世界虽大,可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只觉得颇有‘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正自顾走着,忽听到踏雪的声音,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八阿哥,身着黑色貂鼠毛斗篷,戴着个宽沿墨竹笠。我知道我应该请安,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理他,于是转回头,仍然径自地走着。 他不说话,也不离去,只随我在雪地里走着。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我觉得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好象只剩下了我和他。我们虽然没说话,可刚才独走时,那股子天地间只我一人的孤寂感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突然,脚踩到雪下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里正大叹倒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我。我站定后,没有吭声,提步就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我甩了几下,见挣不脱,只好由他去。 他牵着我的手又走了一会子。我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随他而行,早就不辨方向,再加上到处都是雪,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正走着,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李福迎了上来。等看见他时,人已很近。我慌得忙要抽手,他却握得更紧,只听他吩咐:“让书房里的人都退下去!” 李福躬身应是,转身快跑着走了。我又试着抽了几次手,可他仍是紧紧地握住。他牵着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小会,我才发觉到书房了。 院门前只有李福守着,看我们过来,忙俯下身子。八阿哥没有理会,径直牵着我进了书房。 进屋后,他放开我的手,帮我把雪帽拿了下来,又要伸手帮我解斗篷。我一惊,忙跳后两步说:“我自己就可以了。” 他笑了一下,没再理我,自顾自己解斗篷帽子,挂好。 屋里笼着火,很是暖和。我解下斗篷,挂好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站着。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握在手中,暖着手。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堆折子看了起来。我捧着茶,呆立不动。过了半晌,他抬头笑说:“你很喜欢站着吗?” 我一惊,忙找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他笑着轻摇了摇头没有理我,继续低头看着折子,不时提笔写些东西。 我们就这么坐着,间中李福悄悄进来,换了两次茶,又添了些炭。动作熟练快捷,一点响动都没有的很快就退了出去。 刚开始时,我根本不敢把眼神投过去,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后来发现他看折子看得很专注,头根本不抬,才慢慢胆子大起来,开始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脸色晶莹,眉目清朗,嘴边含着笑,看折子时,偶尔会微蹙眉头,但很快又会舒展开,执笔写字时,姿态高洁。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不能不说他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雍正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赐他“阿其那”的称号,把他比作猪?也许这才是雍正最大的恨意表达,远比杀头来得强烈决绝! 我看着他,心里千种滋味、百般感叹。 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开始饿了。我四处瞅瞅,看见他的书桌上摆着两碟点心。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过去拿。遂起身走了过去,随便拣了块点心吃起来。他抬头,看着我,抿嘴而笑。 我道:“我再不回去,姐姐肯定要急了。” 他嘴角含着丝笑意,低头沉默了一会,复又抬头,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叫道:“李福。” 李福快步进来,躬下身子听吩咐。 “伺候二姑娘回去。” 李福忙起身帮我拿了斗篷帽子,又伺候我穿上。收拾停当,两人拉门而出。 雪仍在下,四处仍然没有人。李福在前面领着路。我仔细看了看,他拣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平时本就人少,现在更是连只鸟都没有。七拐八绕的,走到一个小路口,他躬身说:“顺着这条路,很快就能看见兰主子的屋子了。奴才还要回去听差,就不送姑娘了。” 我点点头,说道:“你去吧!” 他打了个千退走。 ~~~~~~~~~~~~ 这几日我时常不知不觉地就盯着自己的左手开始发呆。觉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时虽然谈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可那时的小儿女心情简单易懂。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有情?无情?玩玩?认真?一时兴起?早有蓄谋?我不知道! 美丽的女人对于这些沉迷于钩心斗角中的宫廷男子们来说,不过是一道开心时赏赏的风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直爽热情如十阿哥,也觉得可以将我和郭络罗格格兼收并蓄。我已经实在不敢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从开始学做几何证明题时,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一时想不通的问题,就扔过一边,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自然明白,所以这次我发现想不明白时,就索性放弃了这个超级难题,时间会告诉我答案的。 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是再过三日就是十阿哥的大婚日。 自那日进宫见过他之后,这一个多月两人再未碰面。只听说,康熙赐了他府邸。 我一直思量,他的婚宴,我去是不去呢?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去的好。 姐姐听我说不去,淡淡应道:“那就不去吧!”可一转身,巧慧就拉着我说:“主子除了逢年过节等必须去给嫡福晋请安的日子外,平常从来都不去请安,那边已经很是不满了。如果小姐再不去给人家格格道喜,只怕那边又要怨怪到主子身上,说我们不知礼数。” 我只好又去找姐姐说我要去,姐姐仍是淡淡应好,不过紧接着补了句,“去了绝对不许闹事。” 我只好笑着保证绝对不惹事。 转眼已是婚礼当天。我挑了件桃红镶金滚边夹袄穿着,让自己看着喜气一些,掩盖住内心的神伤。 八贝勒爷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两人才一起乘软轿赶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赐的府邸举行,我们到时,门前已是香车宝马排满。 这个府邸跟八贝勒府完全不可比,但在我这个现代都市人眼中已经是美轮美奂。 一路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声、歌声、人语声,整个厅里是一片快乐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却很沉默,自管自地坐着,两人在这个环境中显得很是不合时宜。 我虽低垂着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进了这个厅,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若有意似无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里,心里极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知道如果我这个时候走了的话,只怕笑话就闹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进了门。 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试着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还能挤出笑容来,忙展开一个灿烂笑脸,抬起头缓缓环视四周。慢慢迎上各种各样的好奇视线,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怎样,他们却刚和我的视线对上就匆匆各自避开。 我心里冷笑了两声,越发笑得百媚千娇,忽地对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里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里好似没有任何内容,但我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感觉心底的难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在他锐利的视线下无处可躲。 我微微吸了口气,硬逼着自己笑起来,还赌气似地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笑着迎向下一个好奇视线。 一个小厮匆忙跑进来,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门了,该准备接轿子了。”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没有见过新郎官。我扫视了一圈大厅,发现八贝勒爷也不在,我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 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十四阿哥也是一脸困惑,“昨儿个,我见十哥还一切正常呀!” 我开始心里发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别这个节骨眼闹事情。十四阿哥看我脸色有些发白,忙道:“不用担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 我只能点头。 厅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我的心也越绷越紧。正在这时,听见门口的下人们叫道:“十阿哥,十阿哥!” 我一看,发现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并立在门口。然后,十阿哥就被太监们匆匆领着向府门行去。 八阿哥面带微笑,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爷请安时,太子问:“怎么回事?” 八阿哥笑回:“老十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着不肯出来。” 众人一听这话,哄堂大笑,立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这是怕新娘子嫌弃,不肯和他洞房。”众人越发笑得厉害。 八阿哥负手站在太子身边微微笑着,一面用视线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 看他视线要扫过我这里时,我忙低下头。自从那日雪地行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看见他。低头时,瞥见在众人的笑声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着厅外。 过了一阵子,听见鼓乐齐鸣,大家都涌向厅门口。 我缩在众人身后,影影绰绰地看见十阿哥手拿红色缎带,牵着头盖喜帕的新娘子进来,然后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两人被送进了洞房。 看到这里,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到过一会,十阿哥还要出来挨桌给大家敬酒。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怎么给我敬这个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门外,她点点头。 我看看四周无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厅。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觉得自己就是需要这样的冷,唯这样才能缓和内心的压抑。 我兜着手、缩着脖子、躬着背,哆嗦着净拣僻静的地方走。正行着,听见前面一个声音道:“既然这么怕冷,干吗在这里兜风?”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栏杆上,一脸嘲弄地看着我。我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厅里喝酒?” 他嘲笑道:“你又为何在这里呢?” 我无话可说,正沉默着,猛然反应过来,还没有给他请安,连忙蹲下身道:“十三阿哥吉祥!” 他冷笑了两声道:“等着听吉祥的人在厅里呢!”因为他并没有说起,我只能蹲着身子不动。过了一小会,终于听到他说:“起来吧!” 我缓缓站起,静立着等他离开。 半晌,他都没动,最后没头没脑地说:“今日你我都是伤心人!不如我们彼此做个伴。”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跳下栏杆,大踏步地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我挣不脱他的手,只能一面小跑着,一面斥道:“放手!” 他牵着我,从侧门出了府,守门的小厮被他冷冷看了眼,什么话也没敢说。只闻他嘴里打了个呼哨,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一匹黑得发亮的高大骏马小跑着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啊’的一声惊叫还未完,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他也随后翻身上马,环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缰绳,只听一声‘驾’,马已经飞奔起来。 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马,只觉得恍若在腾云驾雾,颠得厉害。心里极其害怕,只能拼命往后缩,靠在他怀里。迎面的风刮在脸上,直如刀尖刺在脸上,生生地疼,只得扭着头,脸抵在他肩上。 一阵疾驰,我觉得自己已经冻得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心里想着这个霸王究竟要怎么样?他想冻死我吗?莫非他喜欢明玉格格?要不怎么是‘两伤心人’呢? 马速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了下来。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把我抱下马。 站到地上,更觉得冷得彻骨,抱着手臂,紧咬牙齿,整个人直打哆嗦。 他从马鞍上解了个酒囊下来,扯开塞子,一手扶着我的头,一手把酒囊口凑到我嘴边说:“喝一口。”我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只觉一股辛辣直下肚子。他又说:“再喝一口。”我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慢慢地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脏六腑,终于感觉自己有知觉了。可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不理我,自转身向林子里走去。我想出声叫住他,可发现自己冷得语不成声。 天色漆黑,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旁边只有一匹马。我浑身打着哆嗦,一边害怕,一边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招惹明玉格格了,我斗不过这个霸王。 过了一小会,他抱着一大堆干柴回来。一个人摆弄了一小会,一堆火生起来。 我一看见有了火,马上靠了过去,坐在火边。他又递了酒囊过来,我也不推拒,拿起就是一口,然后递回给他。两人就这么坐在火边,一面烤着火,一面一人一口地饮着酒。 我想姐姐肯定会担心的,可是瞅瞅这个霸王在火光映照下的冷脸,我实在没有勇气说任何话。只盼他念在明玉格格嫁给十阿哥是康熙的主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份上,不要再搞别的花样,否则只怕我见不到雍正登基,就要死在这个霸王手里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一袋酒已喝完,他起身又从马上拿了一袋酒,我们继续。 喝着喝着,我就觉得前尘往事俱上心头,想起以前在香港兰桂坊和朋友买醉,想起小时候偷喝家里的香槟酒喝得大醉………然后,我就一会傻笑一阵,一会又盯着火发呆一阵。再然后?再然后就是我也不知道还干了什么,反正天仍黑着时,他摇醒了我,我晕晕乎乎地看着他,发现我整个人趴在他腿上。 他弄灭了火,把我抱上马背。 又是一阵狂奔,我仍然拼命往他怀里缩,也仍然冻得全身失去了知觉。等到八贝勒府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的亮。他把我扔在门口,说了声,“好酒量!下次再找你喝酒。”就驾马而去。 我一面晕乎着,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拿头撞门。 为什么不用手?因为胳膊冻得不太好用了。 大门迅速打开,我也顺势一头跌了过去,一个小厮赶忙扶住我,碰到我的身体,惊叫道:“天哪!怎么这么冰的身子。” 我被人抬回了姐姐的屋子,满面焦急的姐姐冲了上来。有人脱我衣服,有人提热水,有人给我洗澡。等我身子终于不再冷如冰块,她们才把我从浴桶里捞出来,放上床。 姐姐问了我很多问题,可看我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只得作罢,我就借着酒劲,昏睡了过去。 丫头们叫醒我时,已经是晚膳时间。除了头有些重外,别的都还好,想到自己酒品一向良好,喝醉后从来不哭不闹,只是歪头就睡而已,不禁暗自庆幸。 穿戴整齐,进了饭厅,才发觉八阿哥也在。宿醉刚醒,脑子转得比较慢,再加上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未吃过东西,草草请过安,就什么也不顾地吃起来。 吃着吃着,开始反应过来。要怎么交待昨晚的去向呢?正在暗自琢磨,就听到姐姐说:“昨日,十三弟带你去哪里了?” 我一愣,顺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说:“那么大的个人不见了,我能不知道?” 我心想,不错,问一下守门的小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这干什么去了,实在不怎么好说,想着昨晚上的荒唐事情,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少女时,每看武侠小说,就幻想着我和一个长相俊美、武功奇高的侠客共乘一匹马,奔驰在绿色草原上,他深情地凝视着我,我温柔地回视着他。没想到,这个美梦昨日倒算是变相实现了,的确是共乘一骥,不过其余就全都不对。想着,越发觉得荒唐好笑,满脸的笑意忍也忍不住,却还得硬憋着,因为姐姐的脸色不算好看。 姐姐看我痛苦的样子,带气含嗔、没好气地道:“别忍了,笑吧!笑完了,好好回话!” 我终于把心中的笑意释放出来。正自笑得开心,觉得两道没有温度的目光一直凝视在脸上,心里一惊,忙敛了笑意,肃了肃脸,看向八阿哥。他嘴角仍带着笑,眼里却夹杂着几丝冷意,看得我一个冷战,再也笑不出来,忙低头吃饭。 姐姐看我不笑了,说:“回话吧!昨儿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我简单地道:“我们出去喝酒了。” 姐姐困惑地问:“十三弟为何要带你出去喝酒?”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替十三阿哥乱宣扬他的个人隐私,于是说:“大概他看我心情不好,同情我呗!” 姐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夜未归,还嫌你的传闻不够多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想着,完了,这下全紫禁城的人更要好好瞧瞧我了。紧张到一半,突然又觉得,瞧就瞧!谁知道前面等我的日子是什么?当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们怎么看我。 舒了一口气,脸色如常地继续埋头吃饭。 姐姐等了会,见我一直低头拔饭,说道:“这次还好,幸亏贝勒爷发现得早,又是在十弟府上,爷已经处理妥当,除了几个心腹小厮外没有别人知道。当时想派人去找,可若多派人,只怕引人注意,若只派几个,也没什么用,想着既是十三弟带走的你,他总得给送回来,所以只派了信得过的小厮守在门口。”停了停,她又续说道:“不过你记住了,只此一回,再无下次!” 我心想,难道你以为我想大冷天的在外面吃风?我是被那个霸王逼的!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忙承认:好吧!我自己当时也不爽,正想发泄一下,所以他带我走的时候,我并未真正反抗。 用完膳,八阿哥和姐姐笑着闲聊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姐姐的面色,没有不开心,反倒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心中暗叹口气想,姐姐的那个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八阿哥如此出众的翩翩佳公子,都不能让姐姐忘掉他! Chapter 6 虽是冬天,但没有风,太阳又真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再加上还有精彩的马术表演看,真是人生快乐事也。 太子爷前几日就给各位阿哥福晋格格少爷小姐们派了帖子,上云:马上竞技,大家同乐等等一长串子话。其实照我看就一句话:我好闷,大家都来陪我玩吧! 帖子上说,不论男女只要骑得好,都有赏。对于赏赐,只怕在场的各位主子们,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凑个乐子罢了,当然也有不少人当真,不过却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给太子阿哥们留下深刻印象,领导对你有印象了,日后有了油水时,才会惦记着你。 姐姐本来不想来的,被我扭股糖似得磨了半天,才答应了。 我虽不会骑马,但也随大家穿了一身骑装,平添了几分英气,揽镜自照很是满意。姐姐也说好看,看看她,看看自己,我暗自感叹,这两姐妹的娘亲肯定是个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满族儿女绝大部分都是会骑马的,皇室子弟更是从小就勤练,此时三三两两的都在外面遛马,这个三面围着的大帐里的座位绝大部分都空着。我和姐姐进去时,正在里面坐着说话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上前来给姐姐请安。我看十三阿哥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错的样子,不禁偷着多看了两眼。他立即就有所察觉,侧头向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我忙移开了视线,却看到十四阿哥正看着这一幕,本来也没什么,可不知道怎么的,脸就有些红了。 突然听到帐篷外一阵叫好的声音,夹杂着掌声。我们都向帐外凝神看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天地间,一位身穿艳红骑装的女子坐在马上,殷红的裙裾在风中翻飞。她时不时地用马鞭卷起地上预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的人喝采声越发响亮。 我从未见过女孩子有这么精彩的骑术,不禁看直了眼,随着众人拍掌大叫,她一圈跑完,勒着马缓缓退出了场子,而周围的人还在大声喝采。我看得十分激动,忍不住拉着姐姐说:“天哪!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飒爽英姿,今儿没白来,竟看到如此人物。” 姐姐笑着推开我道:“你要喜欢,赶明自己也好好学学。” 我无限钦羡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叹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了。” 旁边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听到,“噗哧”一声都笑了出来。 正在回味刚才的惊艳一幕,一个穿着艳红骑装的姑娘,手握马鞭走了进来。我一看立即把满脸的激动回味都尴尬地收了起来。她!她竟然是过去的明玉格格,现在的十福晋。我暗叹,十三阿哥的确有喜欢她的理由,如此醉人英姿怎不令英雄折腰呢? 她进来后,随意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立起身子请了安。我觉得无限同情十三阿哥,这个‘嫂子’叫得要如何痛苦呀! 她抬着下巴,目视着我道:“还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我这才想到,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我应该给她请安的。可转而一想,她都没有给姐姐请安,我干吗要给她请安。哼,不理她!刚下定决心可又突然想到,十三阿哥正在身侧看着呢!心不禁抖了抖,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这个霸王的好,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十福晋躬身说道:“福晋吉祥。”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我,自找位子坐下。我等她坐定,自己也坐下了。 一时有些冷场,大家都沉默着。正在这个时候,太子爷领头走了进来,身后随着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们都忙站起来请安。 太子爷笑道:“都起吧!”一面坐下,一面对十福晋说:“皇阿玛早就夸过,郭络罗家的格格最有我们满族格格的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十福晋笑道:“太子爷过奖了,那是皇阿玛对姐姐的赞誉之词,我不敢冒受。” 这是我自婚宴后,第一次见老十,心里有一点不太自在。他自打进来后,就一直目光炯炯地瞅着我,我更是心里直打鼓,一眼也不敢看他。 此时场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表演,我虽然讨厌明玉,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不如十福晋,所以看得不是很专心。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听到十福晋说:“马尔泰.若曦,你既然穿了骑装,为何不上场演示一下呢?” 我心叹,来了,来了!可顾虑到十三阿哥就在旁边,也不敢乱说话,忍了忍没有吭声,姐姐投了我赞许的一瞥。 没过一小会,又听到十福晋说:“听说马尔泰将军的女儿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骑术一定有过人的地方,为何不趁今日给大家露一手呢?” 我心里恨恨地想,你有完没完?你那样的骑术,连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你当然想要我去丢这个脸了,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十三阿哥,终是接着保持沉默。 姐姐对我突然转了性子,很是赞许。可太子爷却笑说:“马尔泰.若曦,上场去给大家演示一番吧!” 我赶忙站起来,还未开口,就听到十阿哥说:“她不会骑马,上次和我们一块去遛马,只能小厮牵着马,带着她遛。” 我心想,老十啊老十,你这哪是在救我,根本就是在害我。 果然,就听道十福晋冷笑道:“看来传闻也不全可靠,都说马尔泰军营中个个能骑善射,有众多马术超群者,今日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只怕英雄不见得有,狗熊倒不少。” 她话音刚落,姐姐就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对太子爷说:“臣妾愿意上场演示一圈,只是臣妾今日没有骑马来,要借用一下十福晋的马。”我暗自想,这个十福晋,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到姐姐的软肋上,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姐姐的骑术如何。不过事已至此,只能静看了。 太子点头同意后,姐姐转身出了大帐。我心里有些急,走到帐前观看。 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一骥白马驮着姐姐奔进了场子,速度倒是未见得比十福晋骑得快,可姐姐时而侧骑一会,时而双手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马侧骑一会,时而单手支撑马鞍骑一会,时而还在马上打个翻身。她根本不是在骑马,而是一个美丽的精灵正在马上随意起舞。 场外已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喝采声,帐内也是一片叫好声,几个精于骑术的阿哥,如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满口叫好。我更是鼓足了劲的鼓掌。 最后,姐姐直立在马上,策马从远处直奔大帐而来。姐姐今日里面穿了一件窄袖水红缎裙,外套银鼠短袄,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头发简单挽髻,以十二颗等圆的莹白珍珠扣住。站在马上,裙裾迎风而舞,丝带猎猎飘动。本就风姿俏美,此时看来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只看她渐渐逼近大帐,速度却仍然未减。我有些担心,周围的侍卫也都快速护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家越来越紧张,渐渐周围一片寂静,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忽听一长声马嘶,马定定地立在了帐前十步远的地方,姐姐此时仍然端立马上。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帐内帐外爆出了雷鸣般的喝采声。 姐姐跳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走了进来。进帐后,姐姐俯下身子向太子说道:“臣妾冒失,请太子爷责罚。” 太子爷朗笑着道:“如此好的骑术,该赏,怎么能罚呢?” 我偷眼瞅了一眼十福晋,脸色虽很是难看,但也是满脸钦佩。 太子爷一面让姐姐起来,一面对八阿哥说道:“老八,你这个福晋的骑术可比你要好。” 八阿哥温文尔雅地一笑说:“正是。” 我却心里有些微微地心疼,他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吧? 经过这两场精彩的表演,大家对后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专注。而姐姐自打落座后,就一直在走神,脸上满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着低头沉思,可那丝笑,我怎么看都满是苦涩。我心里也觉得很是憋闷,遂起身悄悄从帐内溜了出来。 漫无意识地随便走着,心想看姐姐的骑术,就知道那个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说来,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矫健的男儿。他们本应该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一对雄鹰,可现在却是一个长眠于地下,一个深锁在候门。 正在神伤,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嘲弄地道:“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再伤心也没用的。” 我一回头,看是十三阿哥,正一脸懒洋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那匹大黑马。 我一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气,虽知道他肯定又想拐了,但也懒得解释。嘴里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说完转回身,继续前行。 他有点愣,琢磨了一小会,突然反应过来,大笑着跟上来。我听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来。他走到我身前,一面大笑着,一面指着我道:“我说呢?刚刚在帐里脾气那么好,原来……原来竟是以为我看上人家了。”说完更是一阵高声大笑。 我本来被他莫名其妙地笑弄得有些恼。此时,听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茫然,渐渐回过味来,也觉得可笑,又想到他对我的误解,更是觉得可笑,忍不住随他大笑起来。 两人相对大笑了一会,渐渐停下来。可仍是微笑着看着对方。经此一笑,两人之间的那点敌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开去。我举步前行,他也在侧旁慢步走着,那匹大黑马跟在我俩身后。 我边走边想,还是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情呢?嘴边含着笑,忍不住对他道:“我也不喜欢十阿哥的。” 他一愣,步子停了下来,细看我表情认真,又禁不住地开始大笑起来,我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笑完后,他叹道:“扯平!” 两人走到一处微高的土坡。我拣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望向远处的跑马场。他也坐在我身边,随我看向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和马。大黑马随意地停在我们身旁,蹄子刨着地。 两人沉默了半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伤心?” 他凝视着远方半天没有吭声。我等了会,轻声道:“若为难,就不要说了。” 他又沉默了一小会,道:“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是我额娘的忌辰。” 我‘啊’了一声,侧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转回头看着远方沉默着。又过了一会,他强笑了两声道:“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额娘嫁给了皇阿玛。” 我听完,心里不禁很是为他感到难过。一个女子就这样走完了一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儿子以外,再没有人记得她是何时在如花美貌的时候出嫁的,又是何时在韶华正好的时候离开的。而那个本应该记住这一切的人,却因为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记得他是何时拿喜称挑开了一张似玉娇颜的红盖头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对满堂刺眼的红,心中却是一片惨痛的白,情何以堪!心里原本因为他那天的粗鲁而有的略微不满完全消失,只余无限同情。 两人静静待了半晌。他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我问:“你既不喜欢十哥,为何我看到你为他唱曲子?又为何人人都说你为他发疯?” 我侧头细想了想,问:“知道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红拂在干什么?” 他稍微怔了一下,慢慢思索着回道:“红拂正在梳头。” 我一笑说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如虬髯客和红拂女的,彼此关心照顾,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他听到这里,脸部表情颇为动容,凝视着我,我坦然回看着他。过了半晌,他说道:“好一句‘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开心,毕竟在古代异性之间平等的友谊只怕比较新鲜,只怕大多数的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带着赞许接受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我看远方的人好象在准备着离开,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他随我站起身子,突然问:“去喝几杯如何?” 我讶然地看着他,他朝我温暖地一笑。我心头也不禁暖和和的,慨然说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马,问道:“共骑一骥?” 我一笑道:“也不是第一次。” 他大笑两声先上了马,然后把我拉上马,让我坐在他身后,一声‘驾’,两人飞奔而去。 他策着马,在安静的胡同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了一个精巧的四合院门前。 开门来的老仆妇一见是他,忙赶着给请安,陪笑道:“十三爷怎没事先派人来说一声呢?姑娘现在正见客,我这就去给姑娘通报,让她赶紧打发了人过来。”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你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你去置办一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妇偷着看了我一眼,见我衣容华贵,又正瞅着她,忙低头应是。 十三阿哥对这个四合院很是熟悉,领着我进了一个布置得极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简单摆了几件花梨木桌椅,其余一概装饰俱无,只在靠窗的案上供着个白瓷瓶,瓶中随意插了几杆翠竹。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随着十三阿哥落座,笑问:“红颜知己?” 他一笑说道:“平常烦闷时经常过来喝几杯酒,能说得上话。” 我点点头,心想这里住的姑娘应该是个雅妓,等闲之人是绝对不会见的。 不一会,那老妇带着两个丫头,端了酒菜进来,安置停当后,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这才开始饮酒吃菜。 几杯酒下肚后,两人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宫中琐事说到古今趣闻,从浩瀚漠北谈到烟雨江南,从山水诗词聊到古今贤士。最后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经觉得十分投契,这下更是相见恨晚,我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激动。 在中国几千年的思想文化发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纲五常,象一张巨大的网,把独立的个体牢牢束缚在以皇权为中心的政治霸权和文化霸权中,从而发展不出完整的个人主义。但生逢乱世的嵇康可以说是一个意外,象一道闪电划过黑夜的天空,虽短暂但亮丽。他的传世名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阐述了他认为人性是真实平等的原则。他“非汤、武而薄周、孔”,认为儒家所推崇的圣贤,不过只是一类人的价值准则,并不应该要求一切人都必须效法。个体的幸福只有个体自己才最清楚,个体有权追求自己认可的幸福。可以说,嵇康的思想和现代社会的平等自由,个人主义是有很大共通点的。 我虽早已知道十三阿哥是不羁的,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推崇嵇康,特别是他作为皇室子弟,身处统治阶级的金字塔尖,却丝毫不稀罕、也不维护自己的身份与利益。这份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觉得在这个古代社会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我内心深处想法的感觉让我狂喜,不禁越发高谈阔论。 而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儒家文化盛行的时代,碰到我这样的女子,毕竟连男子也少有敢对儒家思想提出质疑的。他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欣赏、三分喜悦陪我一块侃侃而谈。 说得兴起时,我端着酒杯说:“其实我这么喜欢嵇康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以为我又有奇谈妙论,忙凝神细听。我半眯着眼睛,面带微笑地道:“中国古代历史上美男子虽很多,如宋玉潘安之流,可总带着一股子阴柔美,可嵇康却是不同的,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到他的人怎么评价他来着?” 十三阿哥说:“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我一拍十三阿哥肩膀,笑着说:“正是!嵇康是阳刚的,健康的,是金色阳光下一株高挺的青松,积雪压不垮,寒风吹不倒。”我忍不住重重地叹气,无限神往地慢声诵道:“可谓尚气任性,慷慨激烈,何为丈夫?此为丈夫!” 十三阿哥大概从没听到女子公然谈论倾慕男人的皮相,越听眼睛越直,听我说完后,看着我的表情半天没有声音,最后叹道:“真名士自风流!” 不可否认,刚开始和十三阿哥结交时,我是存着私心的。毕竟从表面上看我是八爷这边的人,姐姐更是八阿哥的侧福晋,而历史却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获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我虽然不可能扭转历史,但我可以尽力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经过这次的交心畅谈,我却真的认为他是我的知己了。毕竟在这里谁会认为本质上每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谁会认为即使是天子也没有权利让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要求?虽然他只是因为推崇嵇康而对现存的文化体制有所质疑,虽然他只是因为本性洒脱不羁,所以才旷达包容,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 等我们喝完酒,十三阿哥送我回贝勒府时,天已黑透。十三阿哥虽已经放慢了马速,我还披着件他为我借来的披风,却仍然感觉有些冷。他扶我下马后,我道:“你先去吧!” 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和八哥说清楚。” 我笑道:“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姐姐不会舍得的。”他一笑没有理我,自顾上前拍了门环。 我看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门很快就开了。两个开门小厮见我和十三阿哥并排立在门前,大惊下忙请安。十三阿哥淡淡道:“起吧!去给贝勒爷报个信,就说我来了。”一个小厮立即飞奔而去,另一个忙掩了门,领着十三阿哥往前厅而去,我向十三阿哥点点头,自行回姐姐屋。 我回到屋子里时,别的丫头都不在,只有巧慧陪伴在侧。 姐姐脸色铁青,看着我,说:“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只此一次,别无下回’。”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朋友一时兴起游玩在外的事情,我在现代是经常做的,可是在古代,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竟然让周围的人反应这么大,我不禁叹气再叹气。 我一直沉默地站着,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和姐姐沟通这件事情,我们有着三百多年的代沟,姐姐也一直一脸无奈,伤心地看着我。 默立了半天,最后姐姐疲惫地挥了挥手说:“下去吧!”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可我实在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想连自己交朋友的权利都被剥夺,即使这样做伤了姐姐的心。最后,只得默默转身回房。 早上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我仍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眼睛望着帐顶,想着昨晚和十三阿哥在外面的事情,越想越开心,恨不得立即再找了他去喝酒。 正沉浸在这个时代中也能找到一个知己的喜悦中,帐外的丫头叫道:“小姐,贝勒爷打发人来叫你过去。” 我一听,忙翻身坐起,收拾停当后,惴惴不安地随候在外面的太监而去。 到了书房门前,李福正立在门口,替我推开门,让我进去。他留在门外拉上了门。随着“嘎嗒”一声的关门声,我强自冷静了半天的心终是开始狂跳。 八阿哥一身月白长袍,正立在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瓮旁,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听我进来,他没什么反应,仍旧姿态闲雅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六棱格的窗户打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昨晚十三阿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不敢吭声,只能呆立在门口。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子,脸上带着微笑,问:“你昨天和十三阿哥弟干什么去了?” 我想了想,问:“十三阿哥没有和你说吗?” 他道:“我现在在问你。” 我心乱如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昨日虽说有些出格,可毕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遂坦然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十三阿哥带我去一个地方喝酒了。” 他听完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那永恒的微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它们直接看到我内心深处去。我坦然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转回头,假装要找位子坐下,走离了他的视线。 刚坐下,他却轻声说:“过来。”我抬头疑问地看着他,他温和地一笑,仍轻声道:“过来。” 我确定他是很认真的,只得慢慢站起,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蹭过去。到他身边三步远的时候,我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磨石地板。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轻声说:“我就那么可怕?”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了两步。 我发现,每次只要和他站近,我就有压迫感,觉得心也慌、脑也蒙,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轻轻把我的手挽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缩手,他紧了紧手,道:“别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外面晶莹碧绿,当中有一道殷红似血的细线的玉镯,往我手上套去。 他慢慢把镯子推到我腕上后,放开了我的手,走回桌边坐下。他离我远了,我觉得脑子又变得清楚起来。开始琢磨,这个……这个究竟算怎么回事呢?我不是来听训话的吗?正在琢磨,听他柔声道:“吏部的姚侍郎还要过来,你先回去吧!” 我怔怔“哦”了一声,做了福退出来。门外的李福见我出来,忙给我躬身请安,我只顾着自己琢磨,没有理他,自去了。 回来后,姐姐见我一脸茫然,大概以为我被八阿哥训话了,微微笑了一下,淡淡说:“是该立立规矩。”我没有吭声,手藏在袖子中,自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姐姐瞅到我腕上的镯子,一愣,立即问:“哪来的?” 我正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姐姐却点了点头,道:“十三阿哥弟出手真是大方,这可是罕见的凤血玉。”看来姐姐是误会了,不过反正我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让十三阿哥先白担这个虚名。 姐姐竟没有责怪我,反倒轻叹了口气说:“这么多阿哥中,十三阿哥弟倒的确是最出挑的,有其他人没有的侠气。” 我低着头笑,心中隐有得意,姐姐也不是一般人,一般的娘娘福晋格格们只会看到十三阿哥没有额娘,没有母系势力,没有钱,是个一穷二白的阿哥。 用完膳,茶都喝了半盅,姐姐却又冷不丁地说:“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不如永远不要动念头。” 我端着茶,愣在那里,想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没头没尾地回了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Chapter 7 眼看春节将近,人人都翘首期盼,我心里却越来越黯然。想着过完春节,再过完元宵节,就要开始选秀女了,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心里对这个年是怎么也没有企盼的感觉,反倒是希望最好能永远不要到。可天下事少有从人愿的,再不情愿,我仍然迎来了康熙四十四年。 春节,宫里是要大庆的。这小半年来,大大小小的皇室宴会,我已参加了好几次,现在早没有初来时的新奇感了,再加上心头有事,所以颇为懒洋洋的。到了那天,我任由冬云摆布,待收拾停当,随着贝勒爷和姐姐进宫。 心里沉闷,对周围极尽精巧华贵的布置根本视而不见。反正让行礼、就行礼,让就坐、就就坐,木偶人般地随大家一举一动,倒也没出乱子。 这次不比上次的中秋宴,众多的大臣和妻眷都在场,场面颇为热闹。心想这样最好,没人注意我,我可以自管自地发呆。但古人是怎么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十阿哥和十福晋就成了推动这个古语实现的罪魁祸首。 先是十阿哥看到我,也不管十福晋在旁边,就朝我上下打量起来,然后我就开始忍受四道灼灼的视线,两道是火、两道是冰。冰火交加两重天的痛苦滋味让我如坐针毡。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十阿哥。他看我一脸想吃了他的样子,终于移开了视线。十福晋看他不再看我了,不屑地瞪了我一眼,也移开了视线。 世界终于安静了。我叹口气,接着发呆,可没过一会,感觉又有人看我,心里那个怒呀!老十,你有完没完?我抬头用我所能想象出来的最恶毒的眼神看过去,却发现是十三阿哥热情友好的大笑脸。他的热情友好被我的恶毒瞬间冻结在脸上。 我赶忙朝他扯开一个大笑脸,表情转换过快,感觉肌肉扯得疼。笑完后,又朝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也不知他看懂没有。反正他回了我个笑,朝我端起酒杯,我忙开心地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他遥遥对饮了一杯。 这边厢刚饮完酒,正准备低头接着发呆,却看见八阿哥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忙给自己斟了酒,朝他遥遥举杯,他一笑,拿起杯子也和我对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想,现在我可以好好歇歇了吧?眼光一扫,却看见十四阿哥若有所思的目光正牢牢锁定我。我不明白他思索什么,也懒得去想,只朝他笑眯眯的做了个大鬼脸了事。十四阿哥看见我的鬼脸,朝我微微摇摇头,抿嘴而笑,我也微笑起来。 带着两丝笑意转头,却发现坐在十四阿哥身旁的四阿哥好似把刚才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表情虽淡淡,但眼底却带着丝玩味瞅着我。我心想着,这是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主,否则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忙朝他甜甜地一笑后,自顾转回了头。 晚宴结束回府后,觉得很是累,心里大叹,这眉眼之间的官司岂是好玩的?更何况是和这样一群人中龙瑞玩? 和姐姐回到屋子,赶着声地让丫头们服侍着洗漱。姐姐看我一副三百年没见过床的样子,忍着笑道:“今儿晚上可不许那么早睡,要守岁的!” 我一听,愣了一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除夕夜熬到十二点了。不过既然在古代,我们就要从古礼,守吧!姐姐让丫头端出预先置办好的果品糕点,拉了巧慧冬云坐在一起,边聊天边等着新年的来临。巧慧看我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找了根彩绳出来陪我玩翻绳。 两人你一个花样、我一个花样地翻着,冬云和姐姐一边说笑,一边看我和巧慧翻绳。忽听到外面的小丫头叫道:“贝勒爷吉祥!”冬云和巧慧唬得忙站起来,姐姐和我诧异地对视一眼,也立起来。 还没来得及出屋迎接,八阿哥已经走进屋子。一屋子人忙着请安,八阿哥笑着让大家都起身,巧慧和冬云退了出去。八阿哥看我和姐姐都站在那里不动,遂笑道:“不欢迎我和你们一块守岁?” 姐姐忙笑道:“只是没想到,有些惊讶而已。”一面说着,一面服侍八阿哥坐下。 八阿哥笑说:“都坐吧,难得一起过年。” 我默默坐下,随手拿了块小点心吃起来。 八阿哥和姐姐笑着说了几句,终因姐姐沉默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两人渐渐沉默了下来。三个人默默地坐着,我开始觉得脑袋沉重,头一顿一顿的打起瞌睡来。姐姐看我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把我拉到怀里说,“眯一会吧,过会我叫你。” 我倚着姐姐睡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听到八阿哥和姐姐在说话,话题全是围着我。我虽然闭着眼睛,可神识越来越清楚。 姐姐轻声说:“我有个不情之请。若曦自小在军营长大,比不得京城里的格格们,我怕她进宫后,会闯祸,求爷帮个忙,让宫里的谙达嬷嬷们照看着点。” “这算不得什么不情之请,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姐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我的头,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踌躇和悲伤。 八阿哥应该也看出她心中有话,说:“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如果若曦侥幸能逃过选秀女的劫,皇阿玛肯给她指婚,我想着十三弟倒和她说的来话,回头让十三弟去求个请,他和四哥的交情好,说不定太子爷看在四哥的面子上也能帮他,爷若再帮着说点话,事情只怕就能成。” 我的眼角有了湿意,姐姐对八阿哥向来冷淡,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可为了我,竟然不惜柔声细语地央求。 八阿哥沉默了一会,笑着说:“现在说这些事情还太早。”过了一会,估计他看姐姐神色哀伤,所以又说:“不过你放心吧!我总不会看着她受罪。” “谢谢爷。” 两个人又没了话,正坐得发闷,听到外面几个大响的炮仗声,我猝不及防,惊地从姐姐怀里坐了起来。姐姐替我捋了捋头发,道:“新年来了。” 八阿哥也看着我笑道:“是啊!” 我忙站起来,“好了,岁守完了,我要去睡了。”说完,也没等他们答话,就跑回屋子,跳到床上,蒙头就睡。 第二日醒来,才醒觉我居然平平淡淡地过了在古代的第一个春节,想着似乎有点遗憾,可又觉得如果以后每年的新年都能这样过,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冬云立在身后给我梳头,我问:“贝勒爷昨夜歇在这里了吗?” 冬云的手停下,叹口气道:“没有,姑娘回房后,没一会工夫,爷就走了。” 我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没再说话。 ~~~~~~~~~~~ 春节的喜气还未消散,元宵节又到。我虽然愁肠百结,但还是对元宵节有不少兴趣。元宵节又称上元灯节,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挂花灯,夜间还有耍狮子、舞龙灯、猜灯谜、放烟火。平常难得出门的女子,在元宵节晚上却可以和女伴结伴同游、赏灯猜谜,可以说这绝对是女孩子最盼望的节日。再加上古诗词中描写的才子佳人月下相逢的绮丽场面,我也不例外地盼望这个节日。 天还没有黑,我就让冬云给我挽了双环髻,套了一身半新的鹅黄衫子,又赶着催巧慧换衣服。 巧慧笑道:“我的好姑娘,赏灯猜谜也要等天黑了呀。” 我没理她,只是赶着声地催,巧慧被我催急了,只得快快换好衣服,又拿了两件披风随我出了府。 刚出了府门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十三妹。”我皱眉头,心想这个外号虽说在紫禁城已是人人知道,却没有人敢当面叫,谁这么张狂?一回身,看见十三阿哥穿着普通士子常穿的淡蓝长袍,身旁跟着个容貌清秀的小厮,正缓步前来。 我看是他,很是高兴,笑问道:“怎么这么巧?” 他笑道:“有心自然巧。” 我才反应过来他特地在府门口等我,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儿要出来玩?” 他笑说:“这么好玩的日子,你会枯坐在屋子里?” 两人并肩而行,巧慧和那个小厮跟在身后。走了会子,十三阿哥道:“我请了绿芜姑娘一块赏灯。” 我想了想,问:“是我们上次去的那院子的主人吗?” 他点点头,我笑说:“好啊,正觉得人少不好玩呢,再说上次我用了她的披风,至今还没当面谢谢她呢。” 十三阿哥听完,停住脚步,笑着回头对那个小厮说:“我说得不错吧?” 我随着他停了脚步,迷惑地也转回了头。 那个小厮忙笑着上前两步,双手合拢做了个揖,说:“十三爷说姑娘不是一般人,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觉得十三爷果然没错。” 我也笑道:“这应该就是绿芜姐姐了吧,不知道姐姐今日要来,否则就把姐姐的披风拿来了。”一面说着,一面想,看她上次房间的布置,就知道她虽流落风尘,但必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唯恐别人看轻自己,所以不愿直接与我相识。 天色慢慢黑下来,沿街望去,两边的灯看不到头,犹如星海。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衣香鬓影,喧笑不绝。我颇为新鲜地不停打量,连身边走过的女孩子,我都忍不住地一望再望,他们三人笑起来,绿芜打趣道:“姑娘竟象是从未逛过街的样子!” 我叹口气,摇头道:“可不是吗?整天跟坐牢似的。”她一愣,继而又抿嘴笑了起来。 我对猜谜从来不在行,所以只看灯。而十三阿哥和绿芜显是看不上眼那些灯谜,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所以四人一路只是随便看看。 十三阿哥领我们到了一座酒楼,小二显然以前见过十三阿哥,忙给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安排我们坐下,“待会耍狮舞龙的就从底下过,各位坐在这里看,既清楚又不挤。” 四人正一面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一面笑谈着,忽听到一个声音说:“十三哥也在?” 我们一回头,看是十四阿哥和几个少年郎正站在我们身后。几个少年郎忙着给十三阿哥请安,而我和巧慧又忙着给十四阿哥请安,一时场面很是热闹。不过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没等我们开口,摆摆手,说:“都穿着便服,没那么多规矩。” 场面有些静,绿芜站在我身旁侧头看着窗外,巧慧低头站着,我看看十三阿哥,又看看十四阿哥。两人都面带微笑,可意味却大是不同,十三阿哥是一副无所谓懒洋洋的样子,十四阿哥虽笑的儒雅,嘴角却含着丝冷意。十四阿哥看我看他,冷冷地盯了我一眼。我一努嘴,低下了头。 正站着,和十四阿哥一起的一个瘦削少年叫道:“这不是绿芜姑娘吗?”绿芜转回头,看了说话人一眼,神色淡淡,没有吭声,低下了头。十四阿哥这时才注意到,绿芜是个女孩子,不禁多打量了两眼。绿芜自顾低着头,神色漠然,我伸手在桌下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她侧头看我,我朝她抿嘴一笑,放开了她的手。 这时一个矮胖的少年,脸带嘲笑的说:“可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呀,十三爷竟左拥右抱,大享艳福。” 他话音未落,十三阿哥的脸已经冷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发作,就听到十四阿哥冷哼了声,寒着脸说:“察察林,你胡说什么?” 察察林显然不明白这个马屁怎么就惹恼了十四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在那里。旁边有认识我的人,想提醒却已经晚了。 我抿着嘴笑了一下,我毕竟是皇亲,阿哥们怎么欺负我都没问题,可外人却绝不行。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仍对站着,我抬头问:“你们是赏灯呢?还是赏人呀?”大家这才各自落座。 狮子耍得不错,龙也舞得很好,不过在场的诸位,真正看进去的大概只有我和巧慧了。别的人要么若有所思,要么就在偷偷打量我,还有几个不停地看绿芜。 该赏的赏了,该玩的玩了,夜色已经深沉,遂准备回府。十四阿哥抢先说:“我送若曦回去。”我听后,趁十四阿哥没注意,朝十三阿哥耸了耸肩膀,十三阿哥一笑。最后十三阿哥送绿芜,十四阿哥送我和巧慧,其他人各自散了。 天气颇冷,巧慧把预先备好的披风给我披上。巧慧跟在后面,我和十四阿哥并肩走着,直到府门口都没说一句话。 小厮开了门,见是我和十四阿哥,忙笑着请安,一面说:“姑娘可回来了,兰主子遣人来问了好几次了。” 十四阿哥让他起来后,问:“八哥可在?” 小厮忙回道:“在嫡福晋那里,要小的去报个信吗?” 十四阿哥一面往前走着,一面说:“告诉八哥,说我在书房候着。” 我自顾想回姐姐那里,却被十四阿哥叫住,板着脸说:“跟我去书房。” 我想了想,觉得随他走一趟又如何,遂点点头,让巧慧先回去给姐姐说一声,自和十四阿哥一块去了书房。 两人在书房坐了不大一会,就看李福掀开帘子,八阿哥微笑着缓步而入。看我也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十四阿哥安也不请,站起身,张口就道:“八哥猜猜,我今日看见若曦和谁在一起?”八阿哥仍然笑着,朝李福看了一眼,李福忙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八阿哥一面坐下,一面笑问:“和谁?” 十四阿哥看着我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十三哥那么要好了?她和十三哥在一起。”哼了一声接着说:“这还好了,她居然和个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 我一听,也很是生气,他是我什么人,我的事情轮得着他管?反问道:“和十三阿哥在一起如何?和青楼女子在一起又如何?” 十四阿哥一面气看着我,一面说:“如何?你见过紫禁城里哪个有身份的格格小姐和青楼女子在一起?” 我越发生气,站起来看着他,冷笑了两声道:“我只知道以死酬情坠楼而亡的绿珠是妓女,击鼓抗金的梁红玉是妓女,不肯服侍金人吞金而亡的李师师是妓女,拼死救衡王的姽婳将军林四娘是妓女,慷慨悲歌死无憾的袁宝儿是妓女……”突然反应过来,袁宝儿是明末人,对抗的是清兵,忙住了口,但仍是脸带怒色地看着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显然没想到他两句话竟引得我说了这么一长串子话,连气带怒,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反驳我,只是一面怒瞪着我,一面咬着牙点头,“八哥,你听听,她可真会读书,都读得什么乱七八糟?” 我瞪着他说,“我读什么书,要管也是我阿玛,我姐姐,还轮不到你说话。” 八阿哥看我俩你来我往的,像斗眼鸡似地盯着对方,不禁摇头一笑,道:“别再瞪了,十四弟,先回去吧。若曦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十四阿哥瞪了我一眼,转头看着八阿哥,欲言又止的,回头又瞪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对着十四阿哥,我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可他一走,只剩我和八阿哥,我却开始紧张。低着头,手里揉弄着披风带,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八阿哥看了我一会,面带微笑地道:“太子爷的一句笑语却很是贴切。我看你不但拼命劲上象十三弟,连崇尚魏晋、洒脱不羁的名士作风也一样。”又笑着说:“别站着了。”我听后,刚要坐下,却听他说:“坐过来些,有话和你说。”我心里越发紧张,但又无法可施,只好慢慢走过去,低头坐在他身边。 他看我坐下后,叹了口气,转回头凝视着前方,沉默了起来。 两人默坐了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害怕吗?”我一愣,不知道他指什么,只能不解地看向他,他侧回头看着我说道:“选秀女,你害怕吗?” 我听后,只觉得那早已充满全身的恐惧又狂涌了上来,默默地点了点头,低下头皱着眉头发起愁来。 过了一会,八阿哥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姐姐时十五岁。”我一听,忙把愁苦放到一边,凝神细听起来。 “那年,你阿玛回京述职,她也随了来。正是春天,天气出奇得好,天蓝得如水洗过一般,微风中夹着花香,透人心脾。我和两个小厮去郊外骑马,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山坡上骑马。”他笑了一下说:“你也见过若兰的马术,应该知道多么美丽惊人。” 我回想着跑马场上姐姐的出尘风姿,无意识地点点头。 他道:“她那日骑得比在跑马场上还要好,笑声像是一串串银铃,飘洒在山林间,里面全是满满的快乐,让听到的人也觉得心里全是快乐,要跟着笑起来。”他沉默了一会,“我当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紫禁城的漂亮姑娘很多,可若兰却是不同的。” 我心想,那时的姐姐是恋爱中的幸福女人,以为自己和所爱之人可以翱翔在九天之上。她的快乐是从心底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当然和这些紫禁城中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拥有一段爱情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他道:“我回去后,忙着打听你姐姐,又想着该如何才能求皇阿玛把她给我。正在想方设法的时候,额娘告诉我,皇阿玛要把马尔泰家的大丫头许给我做侧福晋。当时,我觉得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高兴过。皇阿玛颁旨的第二天,我就跑遍了整个京城找礼物,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搜寻到一只凤血玉镯,想着等成婚的日子送给她。” 我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忍不住举起手腕,问道:“是这只吗?要送给姐姐的?” 他看着我腕上的镯子,伸手握住我的手,接着说道:“我早也盼,晚也盼,终于等到大婚日。可当我掀开盖头的那刹那,就觉得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个让我思念了两年的人,和眼前的人判若两人。她从不骑马,也很少笑。我不停地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认错了人?后来派了人去西北打听,几经周折才知道原因。”他苦笑着,没有再说下去。 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想了会,突然心头一阵狂跳,屏着一口气,心里万分紧张害怕地问:“那个人怎么死的?” 他静了好一会,说:“我派去查问的人惊动了你阿玛,你阿玛为了让他避开,派他去做了前锋,后来……”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大力跳着。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我抽出手,想把镯子脱下来还给他,他一下捂着我的手道:“不要拿下来。” 我低着头,凝视着镯子,说:“这是给姐姐的。” 他握着我的手一紧,低声说:“这是给我喜欢的人的。”说完,他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凝视着我的眼睛说:“答应我,永远不要拿下来。” 我回视着他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深深的悲伤,满满的,似乎马上就要溢出,不禁心中阵阵牵动,夹杂着心酸,缓缓点了点头。他看我答应了,不禁缓缓一笑。 他微笑着说:“不要害怕,我会想法子的,总有办法让皇阿玛把你赐给我的。” 我啊的一声,惊诧地看着他。他向我一笑。我赶忙摇头,一面嘴里说着:“不要!”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脸色渐渐转青,猛然问:“难道你竟愿意做皇阿玛的女人?” 我心里更是惊惶失措,又是忙着摇头,我不愿意,我什么都不愿意,我只想好好地生活,找一个真正爱我疼惜我呵护我的人,而不仅仅是闲时被赏玩的一个女人。不要把我赐来赐去的,我是个人,我不是东西。 他看了我一会,突然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叹口气说:“我不会迫你,随你吧!”说完,放开了我,叫了李福进来,命他送我回姐姐那里。 刚行至门口,他突然在身后说:“进宫后不要再像老十过生日那天那样装扮自己。” 我一时没有听懂,回头看他,他垂目看着地上,慢慢说:“你若不想引皇阿玛注意,就越平淡越好。”我这才明白过来。一时说不清楚是喜是忧,只低低嗯了一声,转头随李福而去。 回屋后,姐姐见我面色苍白,以为我挨了八阿哥的训,过来轻抚了一下我的脸,叹了口气,让冬云服侍我睡觉。 我躺在床上,难以成眠,想一会姐姐,又想一会自己。不停地在想,姐姐究竟知道不知道八阿哥对她的感情?又觉得自己笨,其实从很多事情上不难看出八阿哥对姐姐的感情。 比如说,八阿哥初见我时的惊诧;知道我不会骑马时的失望;姐姐很少去给嫡福晋请安,可嫡福晋却从没有正面为难过姐姐。再比如说,表面上姐姐不受宠,下人们也在后面偷偷议论,可是从衣食到起居用品,那些最是势利的太监下人们却半点也不敢委屈姐姐……越想越觉得,其实很多事情一件件都早放在眼前,只是我没有深思过而已。 可是我呢?我又算是什么?姐姐的替身?我为什么留下了镯子?为什么没有还给他?只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心软吗……难以入眠。 Chapter 8 初夏时节,群芳已过,只有那深深浅浅的绿彼此别着苗头。天气虽已开始转热,但晚上还是凉意侵骨。我靠在桥栏边,望着水中随波一荡一漾的弯月,嘴里喃喃念道:“才始迎春来,又送春归去。” 春来春去,我已入宫三年。 还记得选秀女时,并非如我所想的由康熙亲自挑选,而是先由当时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妃佟佳氏和其他几位地位尊贵的皇妃看后,拟了名单呈上,康熙看完名单准了后才再挑选的,而我在这一轮的时候,就被列在了名单之外。 事后听说在为各宫娘娘挑选女官的时候,竟然有两位娘娘不约而同地点名要我,大阿哥的额娘惠妃纳喇氏,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额娘德妃乌雅氏。主管太监左右为难,只得呈报了贵妃佟佳氏,佟佳氏左思右想后,分派我去了乾清宫,专在御前奉茶。 奉茶看上去是个简单活,可任何和皇帝沾上关系的事情,不管再简单,也变得复杂。我虽早已知道喝茶是门艺术,可绝想不到还会有这么多的规矩。一一从头学起,分辨茶叶、识别水质、控制水温、配置茶具、如何试毒、倒茶时手势、端茶时的脚步、还有康熙的特殊癖好,都要记下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整整学了三个月,教导的师傅才点了头。 一方面我去乾清宫的事情透着蹊跷,宫里的大小太监宫女们都不愿招惹我,待我很是亲善,另一方面自己也的确谨言慎行,态度谦和,很快周围的人就接纳了我。现在我已经是乾清宫负责奉茶和日常起居的十二个宫女的领头了。 想着这三年的日子,不禁对着水中的月影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回房。明日还要当值呢! ~~~~~~~~~~~~ 正在侧厅指挥芸香和玉檀选茶,小太监王喜快跑着进来,随便打个千,赶着声道:“万岁爷下朝了。” 我一笑说道:“下朝就下朝了呗!你这么个猴急样,做什么?小心被你师傅看到又说你。” 他喘了口气说:“这回可是师傅派我过来的,说是让姐姐小心侍侯,今日朝堂上,有人参了太子爷一本。” 我听后,忙敛了笑意,说:“替我谢谢你师傅。”他又忙忙地打个千,快跑着走了。 我回身对芸香和玉檀说:“都听见了吧?今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 两人忙应是。 我心中暗想到,自从太子胤礽的舅舅索额图谋反不遂被抄家监禁后,表面上没牵连到太子,可毕竟太子爷的位置已不是那么稳当了。虽然他是康熙最喜爱的儿子,从小由康熙亲自教导,可也许正是因为从小的特别溺爱,相较其他阿哥,太子实在是德行都不出众,再加上各位阿哥对他的位置又虎视耽耽,太子的位子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康熙现在也在理智和感情中挣扎。一方面他已经看出胤礽实非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可另一方面胤礽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由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再加上对结发妻子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感情,让康熙在废与不废之间徘徊。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康熙今日又要直面这个痛苦了。 忽听到外面的接驾声音,知道康熙已经回来了。忙对芸香说冲茶吧。她俩人急急忙碌起来,我准备好茶具。想着今日康熙的心情不好,只怕不愿意看见鲜艳的颜色,挑了一套天蓝釉菊瓣纹茶具。想着根据现代心理学来说蓝色能让人心神安宁镇静。 我捧着茶盘,缓缓走进屋子,看四周的椅子上各坐了人,但却是一片宁静。我目不斜视,走近桌旁,轻轻搁下茶盅,又低头慢慢退了出来。 出了帘子,才把那口屏着的气吐了出来,一面低声问身侧的太监:“都有谁在里面?” 小太监压着声音回道:“四爷,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十四爷。” 我心想从没有这么齐全过,看来康熙是要问问他们的想法。忙又下去,吩咐芸香和玉檀备茶。 还没有张口,就听到玉檀笑说:“茶已经备好了,头先你刚出去,王喜就来说阿哥们来了,所以我就赶忙先备下了。” 我朝她赞许地点点头,走近查看。正在看,玉檀又接着快声说道:“规矩都记着呢!四阿哥喜欢太平猴魁,八阿哥喜欢日铸雪芽,九阿哥喜欢明前龙井,十阿哥随便,十三阿哥喜欢……” 我忙笑着摆手道:“够了,够了,知道你记的就行。” 芸香笑说:“难怪宫里的人都说姑娘心细呢。以前御前奉茶的人只需记住万岁爷的喜好就可以了,现在姑娘竟要我们把阿哥们的也背了下来。”我一面摆放茶盅,一面想到我自有我的道理,只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罢了。 芸香捧着茶盘跟在我身后,刚走到纱帘外,就听到康熙问:“今日朝堂上,礼部的折子你们怎么看?” 我不禁停了下来,心想,太子恶绩甚多,这次又所为何事?旁边掀帘子的太监看我停下,朝我诧异地看了一眼,我忙迈步而进。 缓缓走到四阿哥身旁,把四阿哥的茶轻轻放在桌上,又转身到八阿哥桌前,低头放茶,这才听到四阿哥慢声回道:“据儿臣看,二哥平时待低下人一向甚为宽厚,有那不知检点的人背着二哥私吞财物,却打着二哥的旗号也是有的。” 康熙一面听着,一面缓缓点头。我也在心里暗想,看来是为了太子私自截取了康熙贡品的事情。历史上此事虽然让康熙大为生气,但最后终是没有惩罚太子,只是把相关的其他人都办了而已。如此想来,康熙这次还是会感情占了上风。 正在给九阿哥上茶,四阿哥的话音也就刚落。十阿哥就道:“一个奴才给他天大的胆,若没有人给他撑腰,他敢随意截取献给皇阿玛的贡品?” 我心叹道,这个老十总是稳不住。走到十阿哥桌旁,转身从芸香捧着的茶盘上端起为十阿哥准备的茶,正要搁在桌上,就听到十阿哥接着说:“四哥这话说得倒是古怪。不过四哥一向和二哥关系甚好,只怕这件事情四哥也……”他话未说完,就一声惊呼,忙忙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原来我端茶时,一不小心就把热的茶汤倾在了他胳膊上。一旁早有小太监上来帮着擦拭,检查是否烫伤。 我一面忙跪在地上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面心想,你得罪太子无所谓,反正他迟早要被废掉的,可得罪了四阿哥的下场却会很惨。虽然我已经知道结局无法扭转,但至少我绝对无法忍受这个过程在我的眼前上演。暗叹口气想,能阻止一分是一分。 十阿哥看是我,有火发不出,又怕事情闹大,我会遭罪,只得说道:“没什么打紧的。” 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总管李德全过来斥道:“毛手毛脚的,还不退下去!” 我忙起身退了出去,到帘子外时听到康熙说:“朕今日有些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心想看来是拿定注意了,遂安心回了茶房。 刚回来没多久,芸香端着盘子进来,脸带惊色的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可吓死我了。” 我低头坐着,没有吭声。心想,一则康熙作为一代仁君,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过失,待下人一向宽厚,二则,我烫的是十阿哥,他无论如何总会替我求情的。所以我虽然很紧张,但想来大不了就是拖出去挨顿板子而已,总是没有性命之忧的。而且当时心里一急,也来不及顾虑什么后果,只想着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说。 正沉默地坐着,王喜进来,走到近前,打了个千说:“姐姐,我师傅叫您过去。”芸香和玉檀听到,都有些慌,站了起来。我没有管他们,站起身跟着王喜出了侧厅。 王喜领着走了一会,前面树下正站着李德全,走到近前,王喜退走,我做了个福,默默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李德全清了清嗓子说:“我看你一向是个谨慎人,今日怎么这么毛躁?” 我回道:“请谙达责罚。” 他叹了口气,说道:“下个月的例银全扣了。” 我忙蹲下身子,说:“谢李谙达。” 他没有理我,自转身走了,一面若有若无地低声说:“宫里容不下那么多好心。” 他走后,我仍是静静站着,一丝丝的哀伤夹杂着恐惧从心里逐渐涔出来,一寸寸地流过全身,慢慢地吞噬着我的力量,只觉得自己根本站不住,踉跄了两步,终是坐在了地上。双手抱头伏在腿上,紧咬着下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被我硬逼了回去。 正在埋头默想着,突然听到头顶一个声音说:“坐在这里干吗?” 我听声音是十阿哥,不想理他,仍是抱头默坐着。他蹲下来,在我身边说:“喂!我还没有怪你烫了我,你倒拿起架子了。” 我仍旧没有理他,他静了一小会,忽觉得不对,忙伸手把我的头扳了起来,脸上一惊,大声问:“怎么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李德全怎么责罚你了?” 我抬起头,居然看见身边不仅仅是十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在一旁站着,也是一惊,忙一面伸手匆忙抹了一下嘴唇,一面跳了起来,急急赶着请安。 十阿哥见我只忙着请安,不回他的话,气道:“我这就去找李德全问个清楚。”说完提步就要走,我忙低声道:“回来。” 他停下脚步说:“那你自己告诉我。” 我看着他,心中滋味甚是复杂,既恼他的毛躁,可又感动于他的毛躁,盯了他一小会,最后瞪了他一眼说:“罚了我一个月的例银。” 十阿哥拍了一下大腿叫道:“为一个月的例银,你至于气成这样吗?” 我努了努嘴说:“为何不至于?那些银子你自是不放在心上,我可还指望着那些银子呢,再说了,我还从来没有被罚过呢,面子上总是有些过不去的。” 他笑道:“好了,别气了,回头你想要什么玩艺,我给你买进来。” 我听后,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几位阿哥也不说话,四阿哥和八阿哥是那永恒的冷淡漠然和温文尔雅的表情,九阿哥阴沉着脸打量着我,十三阿哥看我看他,朝我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又做了个困惑的表情。我回了个笑,十四阿哥却是紧着眉头,眼光沉郁地看着别处。 我看了一圈,看没有人想说话,于是陪笑说道:“几位爷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奴婢就先回去了。” 四阿哥淡淡说:“去吧。” 我俯身请了安,自走了。 ~~~~~~~~~~~~~~~ 昨儿晚上值夜到天明,早上虽已补了一觉,可还是觉得乏,又不敢在白天多睡,怕夜里走了乏,明日难过。我斜靠在榻上,随手拿了本明代田艺蘅写的《煮泉小品》趴在灯下细看。 现在放在几案上的书基本全是关于茶的书,我现在完全把这当成一份正经工作来看,管吃、管住、发工钱、福利也很好,只不过不够自由,规矩很是严厉,行差踏错就会有体罚,甚至生命堪舆。 不过三年的时间也让我摸索出一些游戏规则。在规矩中寻找自由。抱着既然做了就做到最好的心态,虽是半路出家,但现在在宫中如果涉及到茶这方面的问题,只怕没有人敢小瞧我。 正读到:“今人荐茶,类下茶果,此尤近俗。纵是佳者,能损真味,亦宜去之。且下果则必用匙,若金银,大非山居之器,而铜又生腥,皆不可也。若旧称北人和以酥酪,蜀人入以白盐,此皆蛮饮,固不足责耳。” 王喜在门外低声问:“姐姐可在屋里?” 我直起身子问:“灯既点着,人自然是在的了,什么事情?” 王喜回道:“我师傅让姐姐过去一趟。” 我听了,忙搁下书,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吹灭了灯,拉门而出。 王喜看我出来,忙俯下身子打了个千,一面转身走着,一面道:“万岁爷做那个西洋人教的什么东西做上瘾了,我师傅试探了好几次说是否要传膳,万岁爷只是随声应好,却没有任何动静。这都多晚了。师傅说请姑娘去想个法子。” 我嘴角含着丝笑,想真是‘能者多劳’。记得刚进宫大半年时,一日晚上在暖阁当值,康熙批阅折子直到深夜。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可这几天康熙连着三四天熬夜处理公文,身旁的太监李德全已经眉毛全攒在一块,即担心主子的身子,又不敢乱开口,只得一旁苦着脸陪着。 我当时也是新鲜,一面想着这千古明君果然不是好做的,一面偷偷打量康熙。毕竟已经过五十的人了,再加上几日连着熬夜,早上又要早早起来上朝,脸上颇透着股疲惫憔悴。也不知当时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地,我一下子眼眶有些酸,想到以前也常常看到带高三毕业班的父亲深夜仍在灯下备课批改作业的情景,有时候母亲急了,常常直接把台灯关了,硬逼着父亲上床,康熙只怕绝对没有这样的妻子。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一昏,居然张嘴说:“好晚了,先休息吧。要不然累坏了,更耽误事。”话刚出口,沉寂的屋里,人人都脸带震惊地盯着我看,一下子浮动着惊怕恐惧的气氛。 我也立即反应过来,闯大祸了!忙跪倒在地上。李德全肃着脸,刚想责罚我,就听到康熙叹了口气,微笑着说:“朕的十格格未出宫前也老是念叨着让朕休息。”他侧着头,出神地想了一会,又轻轻摇了摇头,对李德全道:“把这些折子收好,今日就安歇吧。” 李德全一听,满脸喜色,忙高声应道:“喳!”赶着伺候康熙起身。 康熙走过我身边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说:“起来吧。” 我磕了个头,说:“谢皇上。”站起了身子。 康熙打量了一下我,对李德全笑道:“这不是马尔泰家的‘拼命十三妹’吗?”李德全忙应“正是”。康熙再不说话,径直离去。我这才觉得后背已经湿透,原来我是这么怕死的。心想着真的多谢那位未曾见过的十格格,看来康熙对她甚为疼爱。可一想到即使如此喜欢仍然把她远嫁去了漠北,心里又不禁有一丝寒意。 从那件事情后,李德全好象就把我当成了‘福将’来用,碰到类似事情,总是让我去想办法,庆幸的是虽每次绞尽脑汁,很是担风险,倒也总能起一些作用。 到了殿前,王喜侧立到一旁,低声道:“姐姐自个进去吧。”我点点头,轻轻走进了屋子。 刚走进屋子,就看侧立在康熙身后的李德全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我也微不可见的颔了一下首,轻轻走近康熙,装做要给茶换水的样子,端起茶盅,一面快速瞟了几眼康熙正在做的几何题,慢慢退了出来。 进了茶房,一面冲茶,一面想着,题目从现在来看,倒也不难,康熙只是辅助线加错位置了而已,可做几何证明题就是这样的,一旦钻进牛角尖,总是要一会子功夫才能反应过来。其实他如果现在撂开不做,只不准明日再看见题目时要大叹昨日怎么那么傻,没想到改动一下辅助线就可以了。 可想是这么想,我总不能上前告诉他应该如何加辅助线,又该如何证明这道题吧。毕竟我可没有从法兰西来的白晋、张诚,葡萄牙来的徐日昇等耶稣会士给教授数学。康熙若问我如何会做,我该如何回答? 我端着茶进去,将茶盅轻轻搁在桌上,定了定神,轻声叫道:“皇上。”康熙头没有抬,随口一嗯。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怕以后那些个洋人不敢再向皇上讲解几何题了。”康熙又嗯了一声,没有反应仍在看题。一小会的工夫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我忙躬下身子,柔声说:“他们教授这些东西给皇上,也主要想着这些是好的,可皇上要因此而茶饭不思,伤了身子,他们岂不是要因此而担上罪名?”顿了顿,看康熙没有反应,接着说道:“何况那些洋人不也说过,这些几何题有时静一静心思,说不定更容易做出来。”说完,心里惴惴不安,捏着把冷汗。 过了一小会,康熙丢下了笔,站起,展了展腰说道:“李德全!又是你搞得鬼。” 李德全忙陪笑弯身道:“奴才这也是实在担心皇上的身子。” 康熙笑了笑,道:“好了,备膳吧。” 李德全忙应道:“喳!”快步走到门外对着王喜吩咐。 康熙低头看着我说:“胆子现在是越来越大了,由着李德全摆布。” 我忙跪倒在地上,“奴婢也是担心皇上的龙体。”说完,忙磕头。 康熙道:“起来吧。”我站了起来,他又说:“你倒是仔细,在旁边服侍了几次,这些话就都记下了。” 我赶忙道:“只是当时听着新鲜,所以留心了。” 康熙没有再理我,一面往外走着,一面随口说:“若大清国人人都能有这股新鲜劲,那何愁四方不来朝贺?”说完,人已出了屋子。我也叹口气想,谈何容易,中国几千年地大物博、世界中心的思想,想真正接受新鲜事务绝对不是一个皇帝感兴趣就能改变的,非要经过刻骨疼痛,几乎亡国之后,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们需要向外面的世界学习。康熙他不仅仅是因为称孤道寡而孤寂,他还因为懂得太多,眼睛看得太远而孤寂。自古智者多寂寞,更何况他还是皇上! ~~~~~~~~~~~~~~~ 今日不该我当值,可突然想到,下午有些新茶要送来,怕芸香、玉檀她们放置不妥当,损了味道,遂决定出屋去查看一下。 正沿林荫道走着,看见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迎面走来,忙侧了身子,立在路边请安。十阿哥粗声道:“又没别人,你哪来那么多礼?”十四阿哥却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立起身子,冲十阿哥笑了一下,问:“要回府了吗?” 他笑说:“出宫但不回府,我们去八哥那里。” 我想了想道:“好多日子没有见过八爷了,帮我给八爷请个安,道声吉祥。” 十阿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冷着脸的十四阿哥道:“你若真惦记着八哥,用不着什么请安问好的虚礼,你若心里惦记着别人,又何苦做这些给人看。” 我和十阿哥都是一愣,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说起。两人朝对方疑惑地看了一眼,全都不解地盯着十四阿哥。十四阿哥说完后,却很是不耐烦,催促道:“十哥,你到底走是不走,你若不走,我先去了。”说完,也不等回话,提步就走。 十阿哥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追上去,我皱眉看着他俩远去的背影,想着我究竟何时得罪了十四阿哥?难道又是因为十三阿哥?可这几年来,他早就知道我和十三阿哥很是要好,怎么就又生起气了呢? 一面走着,一面下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我究竟有没有惦记着他?他每年都要问的问题,我今年会怎么回答呢?或者说,他已经问了三年,今年他还会问吗?也许他已经厌倦。 正出神地想着,一下子撞到一个人身上,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幸亏对方伸手扶了一把,才站稳。我一看是十三阿哥,忍不住骂道:“你个促狭鬼,看到我也不叫一声。” 他笑道:“看你想得那么出神,就想看看你究竟会不会撞到人,也好给你提个醒。”顿了顿,他手握拳头,抵着下巴,忍着笑说:“对我**倒没什么,若别人看着这么个大美人冷不丁地跳到怀里,只怕要想歪了。” 我撇了撇嘴,笑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他问:“想什么呢?” 我笑看着他说:“不告诉你,我还有正经事情要做,不和你说瞎话。” 他笑着说:“去吧,只是可别再边走边想了。” 我没有吭声,提步就走,经过他身旁时,拿胳膊肘猛拄了他一下,只听得他在身后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哟”,我笑着快步离去,身后也传来笑声。 没走多远,忽听得身后跑步的声音,忙回身看,十三阿哥正大踏步而来,我疑惑地看着他,问:“什么事情?” 他急走了两步,站定说:“想问你件事情,可这阵子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都差点要忘了。” 我道:“问吧!” 他笑了笑,问:“你上次为什么要帮四哥?” 我一愣,脑子里想了一圈,仍然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得问道:“我什么时候帮过四爷?再说,四爷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帮的?”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贡品的事情,你把茶倾在十哥身上。” 我倒吸一口气,脑子里轰得一下明白为什么十四阿哥不待见我了。 过了半天,我如霜打得茄子般,没精神地回道:“那根本就是无心之错,凑巧了而已。” 他笑说:“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反正我在这里谢谢你了。若不然,十哥那张嘴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呢,倒不是惧他,只是向皇阿玛解释起来麻烦。”说完,等了一会,看我没什么反应,又道:“我走了,你也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我木然地点点头,转身缓缓地走开。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知道一手摸着镯子,一面慢步走着。十四阿哥都误会了,那他会误会吗?或者他会明白我其实帮的是十阿哥,而不是四阿哥。 当惊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早走拐了方向,离乾清殿已经很远,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没有心力去管什么茶叶的事情,遂转身回房而去。 ~~~~~~~~~~~~ 日渐西斜,我斜坐在柳树旁的石块上,半眯着眼看着前方花丛里的两只蝴蝶翩翩起舞。紫白夹杂的花菖蒲,已经由盛转衰,看着不是那么喜人,可由于这两只彩蝶,在夕阳下,双飞双落,无限恩爱,让人觉得所见到的格外美丽。 一个稚气但清亮的声音响起,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一动不动的?”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圆嘟嘟,很是可爱,看他一身装束,应该身份不低。我指了指前面说:“在看蝴蝶。” 他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蝴蝶,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捉蝴蝶才好玩呢。” 我一笑,没有说话。他又问:“你是哪个宫的?” 我仍然盯着蝴蝶,漫不经心地反问:“你又是哪里的?” 他道:“是我先问的你。” 我没有理他,继续看着蝴蝶。它们正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远去,如果我也可以就这样飞走那该多好。他等了一会,见我不理他,只得说道:“我是爱新觉罗.弘时。”我一惊,忙回头仔细打量他,想着这就是那个后来被雍正贬为庶民的儿子,看了几眼,又懒洋洋地转回了头。 “你不给我请安吗?”他问,我转回头,看着他,心想这才多大,就把主子奴才分得这么清楚了,笑了一下,道:“我现在不给你请安,等你将来长大了,我再给你请安。” 他看着我说:“别的宫女现在就给我请安的,我问你话,你也不回,你不像宫女。”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问:“谁带你进的宫,怎么只有你一个?” 他没有答我的话,接着问:“你是谁?” 我怔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他又脆声问了一遍:“你是谁?”我转回头看着夕阳斜辉下独自寂寞着的花丛,喃喃自问道:“我是谁?”是马尔泰.若曦?是张晓?是清朝宫女?是现代白领?一时间脑中纷乱如麻。“是啊!我是谁呢?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看着他迷惘地一笑,“我不知道我是谁。” 他似乎被我的笑容有点吓着,呆呆看着我。 我看到他的反应,一惊,忙堆起和善的笑容,打算安慰他一下,莫要因自己一时失态吓着孩子。一个太监匆匆跑来,“哎哟!好主子,奴才可找着您了,怎么一转眼就跑这么远了呢?” 我看过去,四阿哥正随在后面,快步而来,忙立起身子请安。 四阿哥看了一眼弘时,冷声问:“怎么回事?” 弘时好象很怕他,低声道:“我和她说了会子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说:“阿玛,她不肯给我请安,我问她话,她也不回,还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一听,想当场昏死过去的心都有,好你个弘时,如此喜言是非,难怪被人讨厌呢。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选择没有反应,立着。 四阿哥对旁边的太监道:“先送弘时去娘娘那边。”太监应了声,忙蹲下身子去背弘时。弘时临去前看着我还想说什么,但看父亲脸色冷淡,终是没有敢吭声,乖乖地随太监而去。 本以为四阿哥会和弘时一道离去,没想到他居然站着不动。想着此时要退去,只怕也不能如愿,索性留下来听听他说些什么。于是低头看着柳树被夕阳拖得长长的阴影,静静站着。 他静了一会,淡然说道:“下次若还想知道关于我的私事,不妨直接来问我。” 我心头一跳,开始埋怨十三阿哥,怎么向他打听了一些关于四阿哥的事情,他问题倒是没几个回答得上的,反而让四阿哥知道了。早知道就不问他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他看我半点反应没有,用手理了理袍子下摆,自顾自地坐在了刚才我坐过的石块上,微眯着双眼看着前方的花丛,声音平平地说道:“我最爱喝的茶是太平猴魁,最爱吃的点心是玉蔻糕,最爱的颜色是雨后青蓝,最喜欢用的瓷器式样是白地皴染花蝶图的,喜欢狗,讨厌猫,讨厌吃辣,不喜欢过多饮酒……”他停了一下,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些十三弟大概已经告诉你了,不过你的问题太多,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就这些,你若还有想知道的,现在问吧!” 我木木地立在那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这个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应该赶忙跪地认罪求饶呢?还是应该趁此机会索性打听个清楚明白? 其实我的心思很简单,只知道这宫里有两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一个是康熙,一个是四阿哥。康熙的喜好避讳,老师傅们早就叮嘱了千百遍,可四阿哥的喜好避讳,却无从得知,想着十三阿哥和他好,应该知道的,所以问了十三阿哥,可十三阿哥惊诧地回道:“我一大老爷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我只好耍赖道:“不管!反正你去替我打听出来。”又仔细叮嘱了他只能偷偷打听,不可让别人知道。结果?!结果这个十三阿哥就把事情给我办成这样了。唉! 想到这里,忽觉得事已至此,索性豁出去算了,反正不可能更糟糕,于是声音木木地问:“最讨厌的颜色呢?” 他很是一怔,大概实在没有想到,我居然真就问了。他侧着头细看了我一会,似在看我究竟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最后转回头看着前方,依旧声音平平地道:“黑色。” 我点点头,继续问:“最讨厌的熏香?” 他快速回道:“栀子香” “最喜欢的花?” “水泽木兰。” “最喜欢吃的水果?” “葡萄。” “什么天气,最开心?” “微雨。” “什么天气,最讨厌?” “毒日头。” ……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概是现代偶像的个人档案看多了,越问越顺口,后来居然开始问什么,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最尴尬的事情是什么等等,而他居然就我问一句,他答一句。 我觉得脑子里塞了一大堆东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记住了没有。最后,问无可问,我咂吧了一下嘴巴,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两人沉默了一会,我俯下身子行礼,道:“奴婢想知道的都问完了,贝勒爷若没有其它事情,奴婢告退。” 他站了起来,看着半蹲着的我,想了会,淡然说道:“去吧!”我遂起身,木着脑袋转身离去。 Chapter 9 上 @@快要立秋了,可热气仍然未减,反倒更是酷热,连着还有一个秋老虎,真是难熬的热。康熙决定出塞行围,一则避暑,二则也可以练练身手,以警醒后代不忘满人之本。虽说这次@@ Chapter 9 下 @@因为有康熙的许可,这几日一有时间,我就去要了马,拣一块僻静处,由一位骑术精湛的军士教骑马。他说不敢让我对他用任何敬称,我看他一脸惶恐,也就答应直@@ Chapter 10 上 @@回京已经多日,宫里宫外仍然暗潮汹涌,不断有大臣出面或真心或假意地奏请康熙收回成命,康熙看完折子后,总是一言不发,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我虽不知道他@@ Chapter 10 下 @@这几日我心中不安,为我当时未经仔细考虑就说出的话而担心。一直在思量我说的那句话究竟会起什么作用,是让他们缓下谋位的步伐呢?还是采取更多的举措来打击皇太子,以@@ Chapter 11 上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1 下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2 上 我坐在离湖不远的大树下读宋词,昨天和姐姐特地要了宋词,因为以前偏爱宋词背了不少,两相映照着读能认识不少繁体字。 想想我在现代也是寒窗苦读十六年,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女性,可到了古代,竟变成了半文盲。 前日,因平时负责书信往来的太监不在,我就自告奋勇给姐姐读信,可一封信读来竟是一小半不认识。在我“什么,什么”的声音中,信还没读完,姐姐已笑软在榻上,“你说要读信,我以为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没想到,的确是长进了一点,会用‘什么’代替不认识的字了。”姐姐笑得太厉害,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说完,我也是又羞又恼呆在当地,当即决定,不行,我要脱掉文盲的帽子,坚决要作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幸亏是落在这具小姐身体里,吃穿不愁,否则只怕要生生饿死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看书看累了,赏了会风景,觉得有些无聊,眼角一扫看见草丛里几只蚂蚁,突然想起小时候掏蚂蚁洞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致。随手拣了根小树枝,挡住蚂蚁的路,不肯让它走,走两步,就被我拨回去,走两步,就又被我拨回去。 正玩得开心,一个人偷着乐,忽觉得耳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一侧头,就看见十阿哥蹲在我旁边也正在看蚂蚁,我瞪了他一眼,再看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瞅,正对上八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站起请安。 十阿哥从地上站起,一副惫赖的样子,笑对八阿哥说:“看这鬼丫头的样子,我还当什么好东西呢!看来我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当着八阿哥的面,不敢回嘴,只心想,让你看得起也不见得是荣幸。 八阿哥笑问:“读宋词呢?”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是!” 十阿哥插嘴道:“在看蚂蚁呢,摆了个读书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在我面前倒成了大爷,“你不知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吗?我看的是蚂蚁,可又不是蚂蚁。” 十阿哥这个草包果然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点头,“老十,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又笑问我:“你看佛经?”我忙答道:“只是听姐姐念多了而已。” 他笑了笑,转望着湖边,过了一会说:“念的是多!” 我琢磨了下,看他仍然是脸带笑意,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淡淡回道:“求得只是心平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湖面。 旁边的十阿哥等了半天,好象插不上话,有些无趣,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问:“这些字你都认识?” 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很想说,都认识,可事实搁在那里,只好说:“认——识!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不过我们正在彼此熟悉中。”他又是一阵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十阿哥那副**样就有点暴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经大脑的。 八阿哥笑问:“那你如何让自己认得它们呢?” 我随口说:“自己猜!” 十阿哥笑叫:“这也行?我们都不用请先生了,自管自己猜就行了。” 八阿哥叹笑着摇摇头,“走吧!”提步,先行了。 十阿哥忙把书扔还给我,追了上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我:“我们去别院遛马,你去不?” 我一听大是心动,自来了这里还没出过院门呢!颇有点谄媚地跑上前去,“我这样能去吗?还有我姐姐那里怎么说?” 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给你找匹温顺的老马,不要跑得太快就成,至于你姐姐那里,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又摆起谱来了,有心想刺他几句,可是又惦念着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只好――忍――。 看他走的倒是不快,可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我装做突然想出个好主意的样子说:“八贝勒爷说的话,姐姐准是听的。” 他看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去和八哥说呗!” 我觉得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怎么这个老十是个顺竿子就往上爬的主呢?恼道:“是你请的我,你要负责到底,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我转身就往回走,他连忙拉住我说:“得!得!我去说,行了吧!” 我这才笑看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跟着他疾步快走。 八阿哥看到我跟着十阿哥一块来了,有些意外,十阿哥没等他开口,赶着说:“八哥,我看这丫头在府里呆得怪无聊的,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去骑马。” 八阿哥淡淡一笑:“去就去吧!” 到了门口,小厮们迎上来,“马车已经备好。” 八阿哥不说话,头里领着就上了马车,十阿哥也纵身一跳就上去了。一个小厮跪到地上给我作脚踏子。这马车的高度,要放现代,我肯定手一撑也就上去了,可如今,裹着粽子衣,行动不便,还真需要点助力,但是跪着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我盯着他的背,这脚是怎么也踏不到他背上去。 十阿哥在车厢里嚷嚷:“磨蹭什么呢?” 八阿哥正好坐在对侧面,似看破我的顾虑,几分意外地盯了我一眼,把手伸过来,我松了口气,让小厮让开,拉着八阿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 十阿哥嚷:“麻烦!”可身子却往里挪了挪,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趴在窗口,往外看,道路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马车过处,人们都主动站到路边让路,所以人虽多,但马车的速度却不算慢。我看着外面“咦”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只是摇了摇头。 十阿哥探出窗户向后张望了一会,又缩回来,纳闷地问我:“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看着什么不告诉你。”又看向窗外。 他恨恨地瞅了我两眼,不理我,可过了会终究是没忍住,复问道:“你刚才究竟‘咦’什么?”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理他。十阿哥推了推我,我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才行。” 他惊叫:“问问你看到什么而已,还要给你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我看见有趣的玩艺,你要听当然要给点好处,难道你听说书的时候都不付钱的吗?” 我说完,又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过了一小会,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看是张银票,他说:“可以讲了吧?” 我把票子扔回给他:“哼!”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心想逗着你玩的,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笑着说:“我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这样吧,你以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了。”看他想张嘴,我又接着说,“绝对不会是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你一个阿哥答应我一个小丫头的要求,又能有什么难呢?” 他有点不甘,不过终于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我拍了拍手笑说:“你可记好了,我可是有证人的”。 上车后,八阿哥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听到我的话,睁开眼睛,看了十阿哥一眼,又笑看着我,“记住了,可以说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街上人虽很多,可马车行得很平稳,看见的路人都老远就让开了,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贝勒爷坐在里面,我当时有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咦’了一声。” “那你摇头呢?” “后来又想,这样的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是多有见识的,所以即使不知道究竟坐的什么人,可知道让道总没有错的。至于说摇头,只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成了狐狸而已。” “狐狸?”十阿哥疑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狐假虎威。” 十阿哥反应过来,刚要笑,又顿住,嚷道:“就这样呀,这就换了大清国堂堂皇子的一个要求。” 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一抬头看见八阿哥正看着老十也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往好象很不同,我盯着思索,哪里呢?八阿哥一侧眸,正好对上我带着探究的目光,我没想起什么尊卑身份需要回避,仍盯着他研究。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我有些抵受不住,低下了头。心里想,果然厉害,不愧是玩心眼长大的人,想当年我盯着我们班男生看的时候,无人敢正面迎我锋芒。 到了别院,十阿哥命人帮我选马,一边不住嘴地唠叨:“不行!不行!太大!”“不行!牙口太小,性子还不定。”搞得马夫无所适从,满额头汗。 八阿哥淡声吩咐:“去把玲珑牵来。” 马夫立即如释重负,擦着额头的汗去牵马。 只看马厩旁边另造了一个小马厩,只有一匹马在里面悠闲自得地吃草,马儿通体青色,额头正中一抹雪白,很是漂亮。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名贵,可看这独自一马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十阿哥笑,“你可真好运气,八哥今日竟舍得把玲珑给你骑。” 我也笑,不过是苦笑,出门时想的是挺有趣,可真对着马了,我脑子里全是马蹄子一撅,正中我肚子的画面。战战兢兢地走到玲珑面前,距离五步远,就再不肯动弹。 十阿哥急得嚷:“你到底骑是不骑?” 我也着急,对着他嚷:“你去骑你的呀!你管我做什么?”他又不肯走,非要在一旁等我。 八阿哥已经出去溜了一圈,望见我们俩个还在马厩旁边磨蹭,掉转马头,策着马过来,看我盯着马瞧,他微笑着说:“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干笑,“我不会骑马。”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意外。我一下被他的神情给吓住,难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会骑马?正忐忑不安,盘算着怎么解释,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远处,似有思绪悠悠。 十阿哥在马上捂着肚子笑,“看你耀武扬威的,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你是满人吗?你阿玛怎么教你的?” 我涨红着脸不说话,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心里恨恨地想,我本来就不是满人,不会骑马有什么大不了! 八阿哥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说:“不会骑也没什么,你若想玩,就让人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说完,他一扬马鞭,策着马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如闪电,略显文弱的身子倒透着与他气质不合的矫健与肆意。 十阿哥翻身下马,命马夫牵好马,他在一旁护着我坐到玲珑的背上。我看他难得的细致,倒是有些感激,正想说“谢谢”,他却翻身坐到自己的马上,看着玲珑叹气,“可惜呀!大材小用!骏马配蠢材!” 我立即吞下嘴边的“谢谢”,看他手里握着缰绳,我猛地一鞭子抽到他的马上。马儿驮着他狂奔出去,他猝不及防间,失声大叫,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过,我可不担心他,他们是马背上得天下的民族,这点意外不算什么。 果然,他一边驭马,一边还有余力回头骂我。我捂着肚子大笑,对着他做鬼脸,你个小屁孩,敢在我面前得瑟! 八阿哥在远处听到我们乱成一团的叫声笑声骂声,望向我们,胯下的马儿却未减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呼啸的风吹得他的长袍忽高忽低。 骑完马,回去的路上,我精神很好,虽没真正骑马,可能出来走走,感觉整个人从里舒畅到外。一路上,十阿哥和我斗嘴说笑,八阿哥却好似累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偶有夕阳透过起伏的窗帘照到他脸上,倒有种宝玉生辉的感觉,不禁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八阿哥要家底有家底,要样貌有样貌,简直人生事事如意。 回家后,我兴冲冲地给姐姐讲骑马的事情,等从姐姐口中试探出真若曦不会骑马,我心头的大石落地。 因为八阿哥派小厮事先打过招呼,姐姐没说什么,可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因为玩得开心,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只不过姐姐的样子着实奇怪,两位爷带我出的门,肯定出不了差错,她也不像是介意我出去玩了,倒好似是听到我说“骑马”后才变得颜色。难不成觉得女孩家骑马太粗野?怕我摔伤? ~~~~~~~~~~~~~ 自从骑马后,十阿哥隔三茬五地总会来看看我。 为了不做文盲,我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唉!我的毛笔字不提也罢,那是我心头一痛。这几日被十阿哥已经不知道嘲笑了多少次,我也由刚开始的脸红耳热到现在的坦然受之。 不过,睚眦必报是我对十阿哥的原则,所以,没过几天,我问他“旮旯”怎么写,他也回答不上来,我们互相嘲笑对方几次,彼此作罢。 这段时日若说我有大的收获,那就是我和十阿哥的争吵友谊飞速发展。借用巧慧的话说:“十爷是隔几日不被小姐刺几句,心里就窝得慌。” 我窃笑,他一小屁孩和我斗?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心中的草包了,也许胸无城府、文墨不通、莽撞冲动、有时蛮不讲理,可我觉得他更像我在现代的朋友,我不用去揣度他心底的意思,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脸上,我也可以直接地把喜怒哀乐告诉他。 我趴在桌上,又练了几个字,觉得再难集中精神,索性搁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姐姐正在听一个小太监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小太监就下去了。 我走出去,让丫头给我端茶过来,姐姐对我说:“晚上贝勒爷要过来一块用膳。” 我喝了口茶,问:“十阿哥也过来吗?” 姐姐道:“不知道,说不准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吩咐丫头们都下去,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架式不对,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姐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实在忍不住,只好问:“姐姐,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姐姐点点头,象是下定决心,问:“你对十阿哥有意思吗?” “啊!”我有点惊,忙道:“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俩只是玩得来而已。” 姐姐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紧接着又严肃地说:“咱们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可你一个姑娘有些分寸要把握好了。” 我有点气又有点笑,气的是,说了几句话,玩了几次,还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好象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笑的是,姐姐和当年找我谈早恋问题的高中老师可真是象。 八阿哥来时,我和巧慧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我已经踢了四十下,我现在的最高记录就是四十,我想着要冲破记录,所以明明看见了他,但装做没有看见继续踢,巧慧和别的仆妇要请安,八阿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大家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 45,46,47…… 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自己停了下来。装做刚发现八阿哥的样子,慌忙请安,这才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请安。 八阿哥笑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虚伪!这里的丫鬟踢得好的简直好象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 仆妇们挑起帘子,八阿哥率先进去,我随后跟着进去,还不忘转头对巧慧说:“记住了,47下!”站定了,发现正对八阿哥站着,姐姐正低头帮他挽袖子,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看着姐姐和他发呆。 姐姐挽好袖子,一抬头看我正盯着他们,脸一红道:“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转过头讪讪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八阿哥笑说:“这么多椅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心想,这是赐座了,忙找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说:“你也擦洗一下,准备用饭。” 吃过饭,漱完口,撤了桌子,丫鬟们又端上茶来。 我想着上次八阿哥虽来用了膳,可很快就走了,看这次不急不忙的样子,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八阿哥说:“再过几日就是十弟十七岁的生辰,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宫里大概也就随便意思一下,我们哥几个却想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好好热闹一下,十弟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我琢磨着就在我这里办。” 姐姐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操办这个的经验,不如问问嫡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喝了口茶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再说这也是十弟自己的意思。”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那就我来办了。” 八阿哥缓缓说:“既是私底下,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大家只是找个地方热闹一下而已。” “太子爷来吗?”姐姐问。 “帖子肯定是要下的,来不来说不准。” 姐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垂目不语,八阿哥看着前方也不说话。我端起茶盅要喝,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丫鬟上来添水,我摆了摆手,她又退下去。我觉得气氛越来越怪,只好站起,干巴巴地说,“贝勒爷若没什么事情吩咐,若曦先行告退。” 八阿哥刚抬手,姐姐忙道,“这么早就睡吗?” 我笑回:“不睡,回去临帖。” 姐姐立即说:“这才吃了饭多大会就临帖,回头胃疼!” 我心想,反正我是现在不能走,只好干笑两声,复又坐下。招了招手让丫鬟添水,八阿哥嘴角含笑地看着我们。 连我都看出来姐姐的意思了,没有道理他这个人精不明白,可我琢磨不出来他是否不悦,只好放弃。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他二人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站起道:“我们下棋吧!” 姐姐摇头说:“不会!” 我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拿围棋!” 我忙叫道:“我不会下围棋,我们下象棋吧!” 八阿哥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 是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 跳棋,军棋,扑克,官兵捉贼,仙剑奇情……我发现我想的已经对解决现在的状况毫无帮助,赶快扯回了思绪。 “我们下围棋吧!” 八阿哥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我诧异地反问:“不能学吗?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若曦!”姐姐的语气略带警告。我有些泄气,真没劲!这里怎么说个话都得先考虑身份? 八阿哥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笑眸,突然明白,原来当时觉的不同是因为他的眼睛,上次他的眼睛也在笑,平时他的笑从未进到过眼睛里。 现在的这个笑,倒是眼睛也在笑的,我心情忽地就好了,也笑笑地看着他。 八阿哥粗粗讲了规则,让我执白先行,说边学边下。 小时候爱慕虚荣时,为了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的才女,其实,打过围棋谱,后来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本来也没兴趣,就把这个极其费脑的围棋给丢了,转而玩简单易学的扑克。 我想了想,惦记着那句“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找了一角落子。姐姐侧坐在我身边,看我下棋。我本来有意让姐姐多学一点,可看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自个埋头琢磨。 一会的功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白色山河。我心里有点郁闷,“贝勒爷也不让让我?” 八阿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 他问:“还继续下吗?” 我说:“下!”既然已经输了,只能尽量争取少输一点。腹中只能割舍,让白子吃吧。守着两个角,绞尽脑汁地想当年一些残存的记忆,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真起了作用,还是他让了我,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 八阿哥看着棋盘问:“你学过下围棋?” 我说:“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点!怎么样?”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怎么样!不过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也不错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想八阿哥今天肯定要歇在这里的,于是站起说:“若曦告退!” 八阿哥点点头,姐姐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站起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我做了个福,就退了出来。 ~~~~~~~~~~~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去给姐姐请安。 进屋时,看见姐姐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姐姐头没回地问道:“想什么呢?” 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才说:“没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姐妹俩坐了很久,姐姐打起精神笑说:“我要去佛堂了,你自己出去玩,别在屋子里闷着。” 我点点头,特意叫了巧慧,陪我出去走走。她是姐姐的陪嫁丫头,自小服侍姐姐,姐姐的事情她应该一清二楚,今日,我就打算和这丫头斗智斗勇了,非把姐姐的事情挖个里外明白不可。 本以为要诱骗威胁,摆下鸿门宴好好套话,不想我才旁敲侧击了几句,巧慧就全招了。虽然她嘴里说的是因为看我性子没以前野了,告诉我也不打紧,但我看她是想让我劝一下姐姐。 “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颂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我气问:“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 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主子在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 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 巧慧肯定地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的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 我却想起了八阿哥初闻我不会骑马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一夜辗转,梦中全是万里草原、西风烈胡马嘶,早上起来时,姐姐已在佛堂念经,看看眼前的小经堂,想想梦里的广袤天地,只觉心闷。随手抽了本宋词,去园子里闲逛。 一座精巧的亭子座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山坡。我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背向长廊,面朝修竹而坐,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宋词,随意翻到一页,开始读。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想到姐姐,一阙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褪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 我想着,十四爷啊!康熙众多儿子中唯一的一个大将军,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沉默着又给他行了个礼。 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弯过来,看你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我淡然一笑,“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子,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 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 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 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 虽说心里苦闷之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 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过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个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再加上心里烦,哪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自己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 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毙在食物中吗? 冬云一面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 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 想了半日,都没好主意,姐姐看到我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已经替你备好了。” 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十阿哥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些金饰玉器再珍贵,毕竟不是我的心意。 不过,苦恼归苦恼,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简直就是全明星豪华阵容! Chapter 12 下 我坐在离湖不远的大树下读宋词,昨天和姐姐特地要了宋词,因为以前偏爱宋词背了不少,两相映照着读能认识不少繁体字。 想想我在现代也是寒窗苦读十六年,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女性,可到了古代,竟变成了半文盲。 前日,因平时负责书信往来的太监不在,我就自告奋勇给姐姐读信,可一封信读来竟是一小半不认识。在我“什么,什么”的声音中,信还没读完,姐姐已笑软在榻上,“你说要读信,我以为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没想到,的确是长进了一点,会用‘什么’代替不认识的字了。”姐姐笑得太厉害,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说完,我也是又羞又恼呆在当地,当即决定,不行,我要脱掉文盲的帽子,坚决要作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幸亏是落在这具小姐身体里,吃穿不愁,否则只怕要生生饿死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看书看累了,赏了会风景,觉得有些无聊,眼角一扫看见草丛里几只蚂蚁,突然想起小时候掏蚂蚁洞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致。随手拣了根小树枝,挡住蚂蚁的路,不肯让它走,走两步,就被我拨回去,走两步,就又被我拨回去。 正玩得开心,一个人偷着乐,忽觉得耳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一侧头,就看见十阿哥蹲在我旁边也正在看蚂蚁,我瞪了他一眼,再看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瞅,正对上八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站起请安。 十阿哥从地上站起,一副惫赖的样子,笑对八阿哥说:“看这鬼丫头的样子,我还当什么好东西呢!看来我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当着八阿哥的面,不敢回嘴,只心想,让你看得起也不见得是荣幸。 八阿哥笑问:“读宋词呢?”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是!” 十阿哥插嘴道:“在看蚂蚁呢,摆了个读书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在我面前倒成了大爷,“你不知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吗?我看的是蚂蚁,可又不是蚂蚁。” 十阿哥这个草包果然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点头,“老十,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又笑问我:“你看佛经?”我忙答道:“只是听姐姐念多了而已。” 他笑了笑,转望着湖边,过了一会说:“念的是多!” 我琢磨了下,看他仍然是脸带笑意,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淡淡回道:“求得只是心平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湖面。 旁边的十阿哥等了半天,好象插不上话,有些无趣,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问:“这些字你都认识?” 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很想说,都认识,可事实搁在那里,只好说:“认——识!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不过我们正在彼此熟悉中。”他又是一阵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十阿哥那副**样就有点暴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经大脑的。 八阿哥笑问:“那你如何让自己认得它们呢?” 我随口说:“自己猜!” 十阿哥笑叫:“这也行?我们都不用请先生了,自管自己猜就行了。” 八阿哥叹笑着摇摇头,“走吧!”提步,先行了。 十阿哥忙把书扔还给我,追了上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我:“我们去别院遛马,你去不?” 我一听大是心动,自来了这里还没出过院门呢!颇有点谄媚地跑上前去,“我这样能去吗?还有我姐姐那里怎么说?” 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给你找匹温顺的老马,不要跑得太快就成,至于你姐姐那里,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又摆起谱来了,有心想刺他几句,可是又惦念着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只好――忍――。 看他走的倒是不快,可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我装做突然想出个好主意的样子说:“八贝勒爷说的话,姐姐准是听的。” 他看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去和八哥说呗!” 我觉得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怎么这个老十是个顺竿子就往上爬的主呢?恼道:“是你请的我,你要负责到底,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我转身就往回走,他连忙拉住我说:“得!得!我去说,行了吧!” 我这才笑看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跟着他疾步快走。 八阿哥看到我跟着十阿哥一块来了,有些意外,十阿哥没等他开口,赶着说:“八哥,我看这丫头在府里呆得怪无聊的,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去骑马。” 八阿哥淡淡一笑:“去就去吧!” 到了门口,小厮们迎上来,“马车已经备好。” 八阿哥不说话,头里领着就上了马车,十阿哥也纵身一跳就上去了。一个小厮跪到地上给我作脚踏子。这马车的高度,要放现代,我肯定手一撑也就上去了,可如今,裹着粽子衣,行动不便,还真需要点助力,但是跪着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我盯着他的背,这脚是怎么也踏不到他背上去。 十阿哥在车厢里嚷嚷:“磨蹭什么呢?” 八阿哥正好坐在对侧面,似看破我的顾虑,几分意外地盯了我一眼,把手伸过来,我松了口气,让小厮让开,拉着八阿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 十阿哥嚷:“麻烦!”可身子却往里挪了挪,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趴在窗口,往外看,道路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马车过处,人们都主动站到路边让路,所以人虽多,但马车的速度却不算慢。我看着外面“咦”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只是摇了摇头。 十阿哥探出窗户向后张望了一会,又缩回来,纳闷地问我:“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看着什么不告诉你。”又看向窗外。 他恨恨地瞅了我两眼,不理我,可过了会终究是没忍住,复问道:“你刚才究竟‘咦’什么?”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理他。十阿哥推了推我,我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才行。” 他惊叫:“问问你看到什么而已,还要给你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我看见有趣的玩艺,你要听当然要给点好处,难道你听说书的时候都不付钱的吗?” 我说完,又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过了一小会,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看是张银票,他说:“可以讲了吧?” 我把票子扔回给他:“哼!”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心想逗着你玩的,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笑着说:“我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这样吧,你以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了。”看他想张嘴,我又接着说,“绝对不会是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你一个阿哥答应我一个小丫头的要求,又能有什么难呢?” 他有点不甘,不过终于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我拍了拍手笑说:“你可记好了,我可是有证人的”。 上车后,八阿哥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听到我的话,睁开眼睛,看了十阿哥一眼,又笑看着我,“记住了,可以说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街上人虽很多,可马车行得很平稳,看见的路人都老远就让开了,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贝勒爷坐在里面,我当时有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咦’了一声。” “那你摇头呢?” “后来又想,这样的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是多有见识的,所以即使不知道究竟坐的什么人,可知道让道总没有错的。至于说摇头,只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成了狐狸而已。” “狐狸?”十阿哥疑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狐假虎威。” 十阿哥反应过来,刚要笑,又顿住,嚷道:“就这样呀,这就换了大清国堂堂皇子的一个要求。” 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一抬头看见八阿哥正看着老十也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往好象很不同,我盯着思索,哪里呢?八阿哥一侧眸,正好对上我带着探究的目光,我没想起什么尊卑身份需要回避,仍盯着他研究。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我有些抵受不住,低下了头。心里想,果然厉害,不愧是玩心眼长大的人,想当年我盯着我们班男生看的时候,无人敢正面迎我锋芒。 到了别院,十阿哥命人帮我选马,一边不住嘴地唠叨:“不行!不行!太大!”“不行!牙口太小,性子还不定。”搞得马夫无所适从,满额头汗。 八阿哥淡声吩咐:“去把玲珑牵来。” 马夫立即如释重负,擦着额头的汗去牵马。 只看马厩旁边另造了一个小马厩,只有一匹马在里面悠闲自得地吃草,马儿通体青色,额头正中一抹雪白,很是漂亮。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名贵,可看这独自一马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十阿哥笑,“你可真好运气,八哥今日竟舍得把玲珑给你骑。” 我也笑,不过是苦笑,出门时想的是挺有趣,可真对着马了,我脑子里全是马蹄子一撅,正中我肚子的画面。战战兢兢地走到玲珑面前,距离五步远,就再不肯动弹。 十阿哥急得嚷:“你到底骑是不骑?” 我也着急,对着他嚷:“你去骑你的呀!你管我做什么?”他又不肯走,非要在一旁等我。 八阿哥已经出去溜了一圈,望见我们俩个还在马厩旁边磨蹭,掉转马头,策着马过来,看我盯着马瞧,他微笑着说:“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干笑,“我不会骑马。”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意外。我一下被他的神情给吓住,难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会骑马?正忐忑不安,盘算着怎么解释,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远处,似有思绪悠悠。 十阿哥在马上捂着肚子笑,“看你耀武扬威的,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你是满人吗?你阿玛怎么教你的?” 我涨红着脸不说话,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心里恨恨地想,我本来就不是满人,不会骑马有什么大不了! 八阿哥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说:“不会骑也没什么,你若想玩,就让人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说完,他一扬马鞭,策着马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如闪电,略显文弱的身子倒透着与他气质不合的矫健与肆意。 十阿哥翻身下马,命马夫牵好马,他在一旁护着我坐到玲珑的背上。我看他难得的细致,倒是有些感激,正想说“谢谢”,他却翻身坐到自己的马上,看着玲珑叹气,“可惜呀!大材小用!骏马配蠢材!” 我立即吞下嘴边的“谢谢”,看他手里握着缰绳,我猛地一鞭子抽到他的马上。马儿驮着他狂奔出去,他猝不及防间,失声大叫,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过,我可不担心他,他们是马背上得天下的民族,这点意外不算什么。 果然,他一边驭马,一边还有余力回头骂我。我捂着肚子大笑,对着他做鬼脸,你个小屁孩,敢在我面前得瑟! 八阿哥在远处听到我们乱成一团的叫声笑声骂声,望向我们,胯下的马儿却未减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呼啸的风吹得他的长袍忽高忽低。 骑完马,回去的路上,我精神很好,虽没真正骑马,可能出来走走,感觉整个人从里舒畅到外。一路上,十阿哥和我斗嘴说笑,八阿哥却好似累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偶有夕阳透过起伏的窗帘照到他脸上,倒有种宝玉生辉的感觉,不禁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八阿哥要家底有家底,要样貌有样貌,简直人生事事如意。 回家后,我兴冲冲地给姐姐讲骑马的事情,等从姐姐口中试探出真若曦不会骑马,我心头的大石落地。 因为八阿哥派小厮事先打过招呼,姐姐没说什么,可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因为玩得开心,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只不过姐姐的样子着实奇怪,两位爷带我出的门,肯定出不了差错,她也不像是介意我出去玩了,倒好似是听到我说“骑马”后才变得颜色。难不成觉得女孩家骑马太粗野?怕我摔伤? ~~~~~~~~~~~~~ 自从骑马后,十阿哥隔三茬五地总会来看看我。 为了不做文盲,我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唉!我的毛笔字不提也罢,那是我心头一痛。这几日被十阿哥已经不知道嘲笑了多少次,我也由刚开始的脸红耳热到现在的坦然受之。 不过,睚眦必报是我对十阿哥的原则,所以,没过几天,我问他“旮旯”怎么写,他也回答不上来,我们互相嘲笑对方几次,彼此作罢。 这段时日若说我有大的收获,那就是我和十阿哥的争吵友谊飞速发展。借用巧慧的话说:“十爷是隔几日不被小姐刺几句,心里就窝得慌。” 我窃笑,他一小屁孩和我斗?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心中的草包了,也许胸无城府、文墨不通、莽撞冲动、有时蛮不讲理,可我觉得他更像我在现代的朋友,我不用去揣度他心底的意思,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脸上,我也可以直接地把喜怒哀乐告诉他。 我趴在桌上,又练了几个字,觉得再难集中精神,索性搁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姐姐正在听一个小太监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小太监就下去了。 我走出去,让丫头给我端茶过来,姐姐对我说:“晚上贝勒爷要过来一块用膳。” 我喝了口茶,问:“十阿哥也过来吗?” 姐姐道:“不知道,说不准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吩咐丫头们都下去,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架式不对,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姐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实在忍不住,只好问:“姐姐,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姐姐点点头,象是下定决心,问:“你对十阿哥有意思吗?” “啊!”我有点惊,忙道:“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俩只是玩得来而已。” 姐姐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紧接着又严肃地说:“咱们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可你一个姑娘有些分寸要把握好了。” 我有点气又有点笑,气的是,说了几句话,玩了几次,还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好象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笑的是,姐姐和当年找我谈早恋问题的高中老师可真是象。 八阿哥来时,我和巧慧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我已经踢了四十下,我现在的最高记录就是四十,我想着要冲破记录,所以明明看见了他,但装做没有看见继续踢,巧慧和别的仆妇要请安,八阿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大家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 45,46,47…… 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自己停了下来。装做刚发现八阿哥的样子,慌忙请安,这才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请安。 八阿哥笑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虚伪!这里的丫鬟踢得好的简直好象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 仆妇们挑起帘子,八阿哥率先进去,我随后跟着进去,还不忘转头对巧慧说:“记住了,47下!”站定了,发现正对八阿哥站着,姐姐正低头帮他挽袖子,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看着姐姐和他发呆。 姐姐挽好袖子,一抬头看我正盯着他们,脸一红道:“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转过头讪讪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八阿哥笑说:“这么多椅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心想,这是赐座了,忙找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说:“你也擦洗一下,准备用饭。” 吃过饭,漱完口,撤了桌子,丫鬟们又端上茶来。 我想着上次八阿哥虽来用了膳,可很快就走了,看这次不急不忙的样子,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八阿哥说:“再过几日就是十弟十七岁的生辰,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宫里大概也就随便意思一下,我们哥几个却想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好好热闹一下,十弟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我琢磨着就在我这里办。” 姐姐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操办这个的经验,不如问问嫡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喝了口茶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再说这也是十弟自己的意思。”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那就我来办了。” 八阿哥缓缓说:“既是私底下,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大家只是找个地方热闹一下而已。” “太子爷来吗?”姐姐问。 “帖子肯定是要下的,来不来说不准。” 姐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垂目不语,八阿哥看着前方也不说话。我端起茶盅要喝,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丫鬟上来添水,我摆了摆手,她又退下去。我觉得气氛越来越怪,只好站起,干巴巴地说,“贝勒爷若没什么事情吩咐,若曦先行告退。” 八阿哥刚抬手,姐姐忙道,“这么早就睡吗?” 我笑回:“不睡,回去临帖。” 姐姐立即说:“这才吃了饭多大会就临帖,回头胃疼!” 我心想,反正我是现在不能走,只好干笑两声,复又坐下。招了招手让丫鬟添水,八阿哥嘴角含笑地看着我们。 连我都看出来姐姐的意思了,没有道理他这个人精不明白,可我琢磨不出来他是否不悦,只好放弃。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他二人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站起道:“我们下棋吧!” 姐姐摇头说:“不会!” 我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拿围棋!” 我忙叫道:“我不会下围棋,我们下象棋吧!” 八阿哥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 是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 跳棋,军棋,扑克,官兵捉贼,仙剑奇情……我发现我想的已经对解决现在的状况毫无帮助,赶快扯回了思绪。 “我们下围棋吧!” 八阿哥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我诧异地反问:“不能学吗?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若曦!”姐姐的语气略带警告。我有些泄气,真没劲!这里怎么说个话都得先考虑身份? 八阿哥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笑眸,突然明白,原来当时觉的不同是因为他的眼睛,上次他的眼睛也在笑,平时他的笑从未进到过眼睛里。 现在的这个笑,倒是眼睛也在笑的,我心情忽地就好了,也笑笑地看着他。 八阿哥粗粗讲了规则,让我执白先行,说边学边下。 小时候爱慕虚荣时,为了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的才女,其实,打过围棋谱,后来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本来也没兴趣,就把这个极其费脑的围棋给丢了,转而玩简单易学的扑克。 我想了想,惦记着那句“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找了一角落子。姐姐侧坐在我身边,看我下棋。我本来有意让姐姐多学一点,可看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自个埋头琢磨。 一会的功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白色山河。我心里有点郁闷,“贝勒爷也不让让我?” 八阿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 他问:“还继续下吗?” 我说:“下!”既然已经输了,只能尽量争取少输一点。腹中只能割舍,让白子吃吧。守着两个角,绞尽脑汁地想当年一些残存的记忆,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真起了作用,还是他让了我,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 八阿哥看着棋盘问:“你学过下围棋?” 我说:“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点!怎么样?”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怎么样!不过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也不错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想八阿哥今天肯定要歇在这里的,于是站起说:“若曦告退!” 八阿哥点点头,姐姐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站起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我做了个福,就退了出来。 ~~~~~~~~~~~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去给姐姐请安。 进屋时,看见姐姐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姐姐头没回地问道:“想什么呢?” 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才说:“没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姐妹俩坐了很久,姐姐打起精神笑说:“我要去佛堂了,你自己出去玩,别在屋子里闷着。” 我点点头,特意叫了巧慧,陪我出去走走。她是姐姐的陪嫁丫头,自小服侍姐姐,姐姐的事情她应该一清二楚,今日,我就打算和这丫头斗智斗勇了,非把姐姐的事情挖个里外明白不可。 本以为要诱骗威胁,摆下鸿门宴好好套话,不想我才旁敲侧击了几句,巧慧就全招了。虽然她嘴里说的是因为看我性子没以前野了,告诉我也不打紧,但我看她是想让我劝一下姐姐。 “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颂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我气问:“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 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主子在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 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 巧慧肯定地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的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 我却想起了八阿哥初闻我不会骑马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一夜辗转,梦中全是万里草原、西风烈胡马嘶,早上起来时,姐姐已在佛堂念经,看看眼前的小经堂,想想梦里的广袤天地,只觉心闷。随手抽了本宋词,去园子里闲逛。 一座精巧的亭子座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山坡。我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背向长廊,面朝修竹而坐,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宋词,随意翻到一页,开始读。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想到姐姐,一阙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褪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 我想着,十四爷啊!康熙众多儿子中唯一的一个大将军,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沉默着又给他行了个礼。 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弯过来,看你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我淡然一笑,“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子,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 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 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 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 虽说心里苦闷之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 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过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个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再加上心里烦,哪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自己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 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毙在食物中吗? 冬云一面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 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 想了半日,都没好主意,姐姐看到我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已经替你备好了。” 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十阿哥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些金饰玉器再珍贵,毕竟不是我的心意。 不过,苦恼归苦恼,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简直就是全明星豪华阵容! Chapter 13 上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3 下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4 上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觉得生活无比沉闷,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姐姐又对我冷冷淡淡。整个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已荡了无数遍。我开始无比怀念深圳的纸醉金迷、狐朋狗友、灯红酒绿,而这里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对着湖面郁闷: “唉!” “唉!” “唉!” ………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 回身看,见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二十两银子没了。” 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二十两。” 我困惑地看着笑的合不拢嘴得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 我想了想,问道:“我有叹那么多声吗?”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怎么没有?” 我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十阿哥问:“你干吗叹气?” 我刚想回答,十四阿哥就说:“先别说,我们再猜猜,还是二十两。” 我笑说:“赌上瘾了!” 十四阿哥催道:“九哥先猜。” 九阿哥摆摆手说:“我猜不出来,你俩猜吧!” 十阿哥仔细地看看我的脸说:“无聊。” 十四阿哥笑说:“看来今日只能赚四十两了,我也猜是无聊。” 我板着脸摇了摇头说:“不是无聊!” 两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十阿哥问:“那是什么?” 我严肃地说:“是非常,非常,非常无聊!”说完,一时四人都笑了。 十四阿哥笑说:“别再无聊了,快要过中秋节了,宫里有宴会。” 我算了算日子,说:“居然要过中秋了。”续问道:“你们是要去见贝勒爷吗?” 十阿哥回说:“是!不过姚侍郎正在书房,我不想见那呱噪老头子,所以在园子里先转转。” 我想了想说:“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去给贝勒爷请个安,可好?”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进书房时,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块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笑着让我坐。 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站着就行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个鼻烟壶,嘴边带笑地说:“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楞了一下,沮丧地做了个福,道:“若曦告退。” 他笑说:“去吧!”我转身出了书房。 边走边想,救兵没搬到,看来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时,姐姐还在经房念经。我在屋里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想怎么说呢?正想着,姐姐进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没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 我忙跟着坐过去。默了半晌,幽幽地说:“额娘去时,我才刚出生。从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说我是‘闯祸精’,姨娘讨厌我顽劣,别的兄弟姐妹,虽有个别还算要好的,可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有姐姐,我俩是一个娘胎里的,姐姐对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是听的。可姐姐对我不理不睬,我…..我……”说着时,一面想到永远无法再见父母,一面也的确难过于姐姐这几天的冷淡,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不出话来。姐姐听着,也是眼泪直往下掉,直起身搂住我,两人抱着又哭了一会子,才在巧慧,冬云的劝下慢慢收住了眼泪。 姐姐一边用绢子印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以后可要把这暴烈脾气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缓了缓又说:“你以为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这次若不是贝勒爷替你兜揽着,不管是嫡福晋还是额驸府都放不过你的。”我听完,看姐姐如此难过,只知道点头答应。 自那天姐妹抱头哭完后,姐姐的气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因快要过中秋节,嫡福晋身子不便,所以府里过节的事情还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 我心里的疙瘩没了,心情好过不少,又做起了富贵闲人。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无聊,他俩时有些新奇小玩艺派人送过来,解了我不少的闷,又时时猜测下次会送什么过来,惹得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兴冲冲的,笑闹声不断。 转眼中秋在迩,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要入宫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一背再背,唯恐我当日举止不当。 至十五日下午,贝勒爷、姐姐都装扮妥当,我也收拾停当,遂一行人各自乘了轿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学时选修卷轴画史课,故宫常有画展,所以我经常去,不过只熟悉绘画馆附近的几个地方。故宫太大了,从来没有逛完过。今日即将欣赏到这个宫殿的全盛状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我已经完全晕了,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根本顾不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暗自庆幸,姐姐训练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觉脚有些发软。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银光雪浪,珠宝生辉。 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根本不是现代的电视剧可以描摹万一的。 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会功夫,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才看见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 大家呼拉拉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爷!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康熙坐定,旁边太监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 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说道:“都坐吧!难得过节,都随意些。”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 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大家都是该守的礼一点也不敢差,不禁叹道,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才有些活络。 几个小阿哥们也开始互相逗起乐子来,纷纷相对举杯,其中十阿哥的嘈嘈声最是响亮。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谈笑饮酒。 我正游目四顾,突然对上明玉格格的视线,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立即冲她露了个无比灿烂地笑,心想,气死你!她越发恨恨地瞪过来,可突然之间,象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嘴角,也朝我妩媚一笑,我立即感觉全身一股凉意,打个哆嗦,心叹道,果然还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饮饮停停,笑笑看看,虽没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乐。幸逢盛会,岂能不尽情享受? 正低头乐,突然变得很安静,一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听到太监说:“马尔泰.若曦上前觐见!” 我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边磕头,边脆声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来回话。” 我一边立起,一边想,所谓何事?康熙笑问:“这就是‘拼命十三妹’?” 侧旁的一个妃子陪笑说:“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只觉得非常紧张,康熙看着我笑问:“你见朕,很紧张?” 我觉得再不说话肯定不行,只得应道:“是!” 康熙好象觉得颇为好玩,接着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回说:“初次得见天颜,觉得威严无限,所以紧张。”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威严?” 我心想,天哪!怎么没完了?心里仔细思量着怎么回答,一个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继续笑着问:“你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都要得是人心服,再不敢迟疑,赶忙说:“不是,皇上一代圣君,奴婢怎么会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进宫,觉得天家气象威严,心里有些紧张。” 康熙笑着问:“一代圣君?你为什么认为朕是一代圣君?” 我心里那个苦呀!为什么?历史早有评断,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么六岁登基,擒鳌拜,平三番,收台湾,平定噶尔丹之乱……因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给自己的评价,我不敢抢他的台词。只好拼命琢磨,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课本上的《沁园春.雪》,心里也觉得很是贴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只好朗声说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帝听完,点点头,笑说道:“听惯了尧舜禹汤,今日这话倒是新鲜!” 我心里大叹,怎么把尧舜禹汤给忘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甚好,这个马屁算是拍得还不错。 康熙说道:“看来你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对旁边的太监说:“赏!”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领完赏赐,退了下来。坐回位子,发现手心都是汗,抬头看,发觉太子爷和四阿哥正在仔细打量我,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么一闹,康熙心情好似大好,众位陪着的嫔妃也跟着谈笑宴宴。 众位阿哥纷纷上前给康熙敬酒,说吉祥话。 九阿哥走回座后,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着酒说道:“皇阿玛,吉祥话都让哥哥们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恭祝皇阿玛身子安康。”说完一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摇了摇头,道:“记不住文章词句,只有说俗话。” 康熙身旁一个容貌娇艳的妃子笑道:“虽是俗话,但说得倒是实在!”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十阿哥,想了想说道:“已经十七了。” 那个妃子陪笑着道:“九阿哥在这个年纪已经立了福晋,也该给十阿哥立福晋了。” 她话音刚落,众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听了起来,十阿哥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康熙说道:“是到年纪了。” 妃子又陪笑说:“前日静格格刚和我提起,小女儿明玉年龄差不多了,要我帮忙参详合适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康熙,满脸紧张,康熙点头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会,看着十阿哥说:“就立郭络罗.明玉为老十的嫡福晋吧!” 十阿哥早涨红了脸,赶忙高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 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打断道:“十七还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头上乱挠,一面急声说:“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侧福晋,要不,也先给我立侧福晋吧!” 康熙板着脸道:“胡闹!明玉做你的嫡福晋,还委屈了你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忙跪倒在地上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儿臣,只是想……” 话未成句,八阿哥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地缓声说道:“皇阿玛,儿臣看十弟只是感觉有些突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而已,等醒过神来,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盯着八阿哥,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几分哀求。 八阿哥也盯着他,嘴角仍然带着笑,叫道:“十弟,还不快谢恩!” 十阿哥盯着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却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最后,十阿哥满脸的哀求,心痛,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转回头,手趴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高声说道:“儿臣谢皇阿玛!” 八阿哥缓缓坐了下来。 我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声、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 我愤怒地盯着明玉,她也一直看着我,脸上几分凄楚,几分得意,几分不甘,还有几分恨。可慢慢地,她脸上的凄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缓缓化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在我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仪态端庄地上前谢恩。看着十阿哥和她并排跪着的身影,我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还有渐渐逼近的选秀日期。难道这就是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我又会被指给谁?看着康熙身旁,年纪可做他女儿的妃子,看着宴席上一张张陌生虚伪的脸,我全身簌簌发抖,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我是会给这个老头做侧室,还是给那个少年做正妻?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宫门,只记得在府门前,轿子刚停,我就冲了出来,跑进了大门,身后一片惊叫声。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使劲我全身力气地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要嫁给一个人。 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姐姐边跑边喊:“若曦,若曦……” 八阿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冷声吩咐侍卫抓住我。一个侍卫跳到前面拦住我,我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晕她!” 我后脖子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自从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尽浑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 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 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的瘦下来。 有时听到巧慧悄声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 姐姐柔声回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 每一片都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恋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落叶的舞蹈。 我轻轻地说:“它们都是忧伤的,不想落下,却最终逃不脱落下的命运。” 十四阿哥柔声说:“你现在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那风中飘舞的片片叶子。 十四阿哥等了一会,问:“若曦,你真的很喜欢十哥,是吗?” 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道:“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爽朗,活泼,能让我开心,最紧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不过我的喜欢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我的要好朋友。” 十四阿哥诧异地问:“那你为什么对十哥的婚事这么难过?外面的人都在说‘十三妹因为十阿哥的婚事伤心疯了’。”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推给他的,他并不想要。”沉默了一会,又问:“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 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问:“听到没有?” 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 他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 我不肯回答,只觉得越来越疼,他似要掐死我。十四阿哥叫:“八哥!” 八阿哥不理他,只问我,“听到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我恨恨地瞪着他,不甘愿地说:“听见了!” 他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十四阿哥沉声说:“你疯了?这个别人可是大清的天子,八哥也是为你好!”说完,匆匆转身,紧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这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 巧慧来找我,她看着我叹气,温柔地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进屋时,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巧慧快去拿热茶。 姐姐双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我看着姐姐削瘦的脸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姐姐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仍抱着姐姐。 姐姐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姐姐怀里,闷声问:“是因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给十阿哥吗?” 姐姐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你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给十阿哥的。”她轻叹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你看着象是皇上临时起意,其实只不过是贵妃揣摩对了他的心意,寻了个合适的时候陪皇上演场戏罢了!” 我听后无语,心叹道,我是高估了自己,还认为是明玉以为我喜欢十阿哥,就抢了去来报复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对十阿哥的内疚之情总算减了几分。这些宫里的人啊!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姐姐,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不可以再乱说话了,绝不可再乱说话了,否则会害死姐姐的。 ~~~~~~~~~~~ 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我一点点地正常起来,至少表面上是。时而也会与丫鬟笑闹两句,只是饭仍然吃得不多。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个丫头,也许逃也就逃了,大家找一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将军的女儿,八贝勒爷的妻妹,又是待选的秀女。这里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还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一日正在屋中临帖,巧慧说十四爷来了。我搁下笔,走出屋子,看十四阿哥正站在院内。 我上前请安,问:“为什么不进屋子呢?” 他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点了点头,巧慧拿了件水绿织锦绣花披风给我披上,又叮嘱不要站在风口,我答应后随着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都是默默的,走了一会,我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会闷死人的。” 十四阿哥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象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 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 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去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 我沉默了会,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 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 我说:“好!” ~~~~~~~~~~~ 我和十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阿哥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 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花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珠串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 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 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又放下。静了会,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了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 他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心里烦。” 我问:“烦什么?” 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 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 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 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 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 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过的。” 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停了一会,他又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他沉默了会,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 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不像那些人,说个话绕几圈,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 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 Chapter 14 下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觉得生活无比沉闷,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姐姐又对我冷冷淡淡。整个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已荡了无数遍。我开始无比怀念深圳的纸醉金迷、狐朋狗友、灯红酒绿,而这里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对着湖面郁闷: “唉!” “唉!” “唉!” ………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 回身看,见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二十两银子没了。” 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二十两。” 我困惑地看着笑的合不拢嘴得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 我想了想,问道:“我有叹那么多声吗?”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怎么没有?” 我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十阿哥问:“你干吗叹气?” 我刚想回答,十四阿哥就说:“先别说,我们再猜猜,还是二十两。” 我笑说:“赌上瘾了!” 十四阿哥催道:“九哥先猜。” 九阿哥摆摆手说:“我猜不出来,你俩猜吧!” 十阿哥仔细地看看我的脸说:“无聊。” 十四阿哥笑说:“看来今日只能赚四十两了,我也猜是无聊。” 我板着脸摇了摇头说:“不是无聊!” 两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十阿哥问:“那是什么?” 我严肃地说:“是非常,非常,非常无聊!”说完,一时四人都笑了。 十四阿哥笑说:“别再无聊了,快要过中秋节了,宫里有宴会。” 我算了算日子,说:“居然要过中秋了。”续问道:“你们是要去见贝勒爷吗?” 十阿哥回说:“是!不过姚侍郎正在书房,我不想见那呱噪老头子,所以在园子里先转转。” 我想了想说:“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去给贝勒爷请个安,可好?”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进书房时,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块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笑着让我坐。 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站着就行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个鼻烟壶,嘴边带笑地说:“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楞了一下,沮丧地做了个福,道:“若曦告退。” 他笑说:“去吧!”我转身出了书房。 边走边想,救兵没搬到,看来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时,姐姐还在经房念经。我在屋里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想怎么说呢?正想着,姐姐进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没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 我忙跟着坐过去。默了半晌,幽幽地说:“额娘去时,我才刚出生。从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说我是‘闯祸精’,姨娘讨厌我顽劣,别的兄弟姐妹,虽有个别还算要好的,可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有姐姐,我俩是一个娘胎里的,姐姐对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是听的。可姐姐对我不理不睬,我…..我……”说着时,一面想到永远无法再见父母,一面也的确难过于姐姐这几天的冷淡,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不出话来。姐姐听着,也是眼泪直往下掉,直起身搂住我,两人抱着又哭了一会子,才在巧慧,冬云的劝下慢慢收住了眼泪。 姐姐一边用绢子印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以后可要把这暴烈脾气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缓了缓又说:“你以为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这次若不是贝勒爷替你兜揽着,不管是嫡福晋还是额驸府都放不过你的。”我听完,看姐姐如此难过,只知道点头答应。 自那天姐妹抱头哭完后,姐姐的气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因快要过中秋节,嫡福晋身子不便,所以府里过节的事情还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 我心里的疙瘩没了,心情好过不少,又做起了富贵闲人。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无聊,他俩时有些新奇小玩艺派人送过来,解了我不少的闷,又时时猜测下次会送什么过来,惹得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兴冲冲的,笑闹声不断。 转眼中秋在迩,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要入宫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一背再背,唯恐我当日举止不当。 至十五日下午,贝勒爷、姐姐都装扮妥当,我也收拾停当,遂一行人各自乘了轿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学时选修卷轴画史课,故宫常有画展,所以我经常去,不过只熟悉绘画馆附近的几个地方。故宫太大了,从来没有逛完过。今日即将欣赏到这个宫殿的全盛状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我已经完全晕了,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根本顾不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暗自庆幸,姐姐训练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觉脚有些发软。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银光雪浪,珠宝生辉。 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根本不是现代的电视剧可以描摹万一的。 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会功夫,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才看见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 大家呼拉拉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爷!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康熙坐定,旁边太监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 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说道:“都坐吧!难得过节,都随意些。”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 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大家都是该守的礼一点也不敢差,不禁叹道,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才有些活络。 几个小阿哥们也开始互相逗起乐子来,纷纷相对举杯,其中十阿哥的嘈嘈声最是响亮。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谈笑饮酒。 我正游目四顾,突然对上明玉格格的视线,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立即冲她露了个无比灿烂地笑,心想,气死你!她越发恨恨地瞪过来,可突然之间,象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嘴角,也朝我妩媚一笑,我立即感觉全身一股凉意,打个哆嗦,心叹道,果然还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饮饮停停,笑笑看看,虽没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乐。幸逢盛会,岂能不尽情享受? 正低头乐,突然变得很安静,一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听到太监说:“马尔泰.若曦上前觐见!” 我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边磕头,边脆声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来回话。” 我一边立起,一边想,所谓何事?康熙笑问:“这就是‘拼命十三妹’?” 侧旁的一个妃子陪笑说:“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只觉得非常紧张,康熙看着我笑问:“你见朕,很紧张?” 我觉得再不说话肯定不行,只得应道:“是!” 康熙好象觉得颇为好玩,接着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回说:“初次得见天颜,觉得威严无限,所以紧张。”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威严?” 我心想,天哪!怎么没完了?心里仔细思量着怎么回答,一个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继续笑着问:“你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都要得是人心服,再不敢迟疑,赶忙说:“不是,皇上一代圣君,奴婢怎么会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进宫,觉得天家气象威严,心里有些紧张。” 康熙笑着问:“一代圣君?你为什么认为朕是一代圣君?” 我心里那个苦呀!为什么?历史早有评断,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么六岁登基,擒鳌拜,平三番,收台湾,平定噶尔丹之乱……因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给自己的评价,我不敢抢他的台词。只好拼命琢磨,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课本上的《沁园春.雪》,心里也觉得很是贴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只好朗声说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帝听完,点点头,笑说道:“听惯了尧舜禹汤,今日这话倒是新鲜!” 我心里大叹,怎么把尧舜禹汤给忘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甚好,这个马屁算是拍得还不错。 康熙说道:“看来你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对旁边的太监说:“赏!”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领完赏赐,退了下来。坐回位子,发现手心都是汗,抬头看,发觉太子爷和四阿哥正在仔细打量我,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么一闹,康熙心情好似大好,众位陪着的嫔妃也跟着谈笑宴宴。 众位阿哥纷纷上前给康熙敬酒,说吉祥话。 九阿哥走回座后,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着酒说道:“皇阿玛,吉祥话都让哥哥们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恭祝皇阿玛身子安康。”说完一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摇了摇头,道:“记不住文章词句,只有说俗话。” 康熙身旁一个容貌娇艳的妃子笑道:“虽是俗话,但说得倒是实在!”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十阿哥,想了想说道:“已经十七了。” 那个妃子陪笑着道:“九阿哥在这个年纪已经立了福晋,也该给十阿哥立福晋了。” 她话音刚落,众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听了起来,十阿哥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康熙说道:“是到年纪了。” 妃子又陪笑说:“前日静格格刚和我提起,小女儿明玉年龄差不多了,要我帮忙参详合适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康熙,满脸紧张,康熙点头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会,看着十阿哥说:“就立郭络罗.明玉为老十的嫡福晋吧!” 十阿哥早涨红了脸,赶忙高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 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打断道:“十七还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头上乱挠,一面急声说:“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侧福晋,要不,也先给我立侧福晋吧!” 康熙板着脸道:“胡闹!明玉做你的嫡福晋,还委屈了你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忙跪倒在地上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儿臣,只是想……” 话未成句,八阿哥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地缓声说道:“皇阿玛,儿臣看十弟只是感觉有些突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而已,等醒过神来,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盯着八阿哥,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几分哀求。 八阿哥也盯着他,嘴角仍然带着笑,叫道:“十弟,还不快谢恩!” 十阿哥盯着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却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最后,十阿哥满脸的哀求,心痛,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转回头,手趴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高声说道:“儿臣谢皇阿玛!” 八阿哥缓缓坐了下来。 我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声、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 我愤怒地盯着明玉,她也一直看着我,脸上几分凄楚,几分得意,几分不甘,还有几分恨。可慢慢地,她脸上的凄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缓缓化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在我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仪态端庄地上前谢恩。看着十阿哥和她并排跪着的身影,我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还有渐渐逼近的选秀日期。难道这就是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我又会被指给谁?看着康熙身旁,年纪可做他女儿的妃子,看着宴席上一张张陌生虚伪的脸,我全身簌簌发抖,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我是会给这个老头做侧室,还是给那个少年做正妻?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宫门,只记得在府门前,轿子刚停,我就冲了出来,跑进了大门,身后一片惊叫声。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使劲我全身力气地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要嫁给一个人。 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姐姐边跑边喊:“若曦,若曦……” 八阿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冷声吩咐侍卫抓住我。一个侍卫跳到前面拦住我,我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晕她!” 我后脖子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自从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尽浑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 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 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的瘦下来。 有时听到巧慧悄声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 姐姐柔声回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 每一片都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恋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落叶的舞蹈。 我轻轻地说:“它们都是忧伤的,不想落下,却最终逃不脱落下的命运。” 十四阿哥柔声说:“你现在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那风中飘舞的片片叶子。 十四阿哥等了一会,问:“若曦,你真的很喜欢十哥,是吗?” 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道:“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爽朗,活泼,能让我开心,最紧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不过我的喜欢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我的要好朋友。” 十四阿哥诧异地问:“那你为什么对十哥的婚事这么难过?外面的人都在说‘十三妹因为十阿哥的婚事伤心疯了’。”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推给他的,他并不想要。”沉默了一会,又问:“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 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问:“听到没有?” 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 他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 我不肯回答,只觉得越来越疼,他似要掐死我。十四阿哥叫:“八哥!” 八阿哥不理他,只问我,“听到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我恨恨地瞪着他,不甘愿地说:“听见了!” 他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十四阿哥沉声说:“你疯了?这个别人可是大清的天子,八哥也是为你好!”说完,匆匆转身,紧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这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 巧慧来找我,她看着我叹气,温柔地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进屋时,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巧慧快去拿热茶。 姐姐双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我看着姐姐削瘦的脸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姐姐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仍抱着姐姐。 姐姐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姐姐怀里,闷声问:“是因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给十阿哥吗?” 姐姐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你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给十阿哥的。”她轻叹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你看着象是皇上临时起意,其实只不过是贵妃揣摩对了他的心意,寻了个合适的时候陪皇上演场戏罢了!” 我听后无语,心叹道,我是高估了自己,还认为是明玉以为我喜欢十阿哥,就抢了去来报复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对十阿哥的内疚之情总算减了几分。这些宫里的人啊!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姐姐,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不可以再乱说话了,绝不可再乱说话了,否则会害死姐姐的。 ~~~~~~~~~~~ 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我一点点地正常起来,至少表面上是。时而也会与丫鬟笑闹两句,只是饭仍然吃得不多。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个丫头,也许逃也就逃了,大家找一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将军的女儿,八贝勒爷的妻妹,又是待选的秀女。这里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还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一日正在屋中临帖,巧慧说十四爷来了。我搁下笔,走出屋子,看十四阿哥正站在院内。 我上前请安,问:“为什么不进屋子呢?” 他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点了点头,巧慧拿了件水绿织锦绣花披风给我披上,又叮嘱不要站在风口,我答应后随着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都是默默的,走了一会,我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会闷死人的。” 十四阿哥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象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 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 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去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 我沉默了会,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 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 我说:“好!” ~~~~~~~~~~~ 我和十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阿哥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 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花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珠串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 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 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又放下。静了会,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了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 他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心里烦。” 我问:“烦什么?” 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 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 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 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 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 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过的。” 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停了一会,他又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他沉默了会,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 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不像那些人,说个话绕几圈,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 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 Chapter 15 上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5 下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6 上 虽是冬天,但没有风,太阳又真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再加上还有精彩的马术表演看,真是人生快乐事也。 太子爷前几日就给各位阿哥福晋格格少爷小姐们派了帖子,上云:马上竞技,大家同乐等等一长串子话。其实照我看就一句话:我好闷,大家都来陪我玩吧! 帖子上说,不论男女只要骑得好,都有赏。对于赏赐,只怕在场的各位主子们,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凑个乐子罢了,当然也有不少人当真,不过却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给太子阿哥们留下深刻印象,领导对你有印象了,日后有了油水时,才会惦记着你。 姐姐本来不想来的,被我扭股糖似得磨了半天,才答应了。 我虽不会骑马,但也随大家穿了一身骑装,平添了几分英气,揽镜自照很是满意。姐姐也说好看,看看她,看看自己,我暗自感叹,这两姐妹的娘亲肯定是个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满族儿女绝大部分都是会骑马的,皇室子弟更是从小就勤练,此时三三两两的都在外面遛马,这个三面围着的大帐里的座位绝大部分都空着。我和姐姐进去时,正在里面坐着说话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上前来给姐姐请安。我看十三阿哥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错的样子,不禁偷着多看了两眼。他立即就有所察觉,侧头向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我忙移开了视线,却看到十四阿哥正看着这一幕,本来也没什么,可不知道怎么的,脸就有些红了。 突然听到帐篷外一阵叫好的声音,夹杂着掌声。我们都向帐外凝神看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天地间,一位身穿艳红骑装的女子坐在马上,殷红的裙裾在风中翻飞。她时不时地用马鞭卷起地上预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的人喝采声越发响亮。 我从未见过女孩子有这么精彩的骑术,不禁看直了眼,随着众人拍掌大叫,她一圈跑完,勒着马缓缓退出了场子,而周围的人还在大声喝采。我看得十分激动,忍不住拉着姐姐说:“天哪!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飒爽英姿,今儿没白来,竟看到如此人物。” 姐姐笑着推开我道:“你要喜欢,赶明自己也好好学学。” 我无限钦羡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叹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了。” 旁边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听到,“噗哧”一声都笑了出来。 正在回味刚才的惊艳一幕,一个穿着艳红骑装的姑娘,手握马鞭走了进来。我一看立即把满脸的激动回味都尴尬地收了起来。她!她竟然是过去的明玉格格,现在的十福晋。我暗叹,十三阿哥的确有喜欢她的理由,如此醉人英姿怎不令英雄折腰呢? 她进来后,随意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立起身子请了安。我觉得无限同情十三阿哥,这个‘嫂子’叫得要如何痛苦呀! 她抬着下巴,目视着我道:“还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我这才想到,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我应该给她请安的。可转而一想,她都没有给姐姐请安,我干吗要给她请安。哼,不理她!刚下定决心可又突然想到,十三阿哥正在身侧看着呢!心不禁抖了抖,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这个霸王的好,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十福晋躬身说道:“福晋吉祥。”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我,自找位子坐下。我等她坐定,自己也坐下了。 一时有些冷场,大家都沉默着。正在这个时候,太子爷领头走了进来,身后随着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们都忙站起来请安。 太子爷笑道:“都起吧!”一面坐下,一面对十福晋说:“皇阿玛早就夸过,郭络罗家的格格最有我们满族格格的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十福晋笑道:“太子爷过奖了,那是皇阿玛对姐姐的赞誉之词,我不敢冒受。” 这是我自婚宴后,第一次见老十,心里有一点不太自在。他自打进来后,就一直目光炯炯地瞅着我,我更是心里直打鼓,一眼也不敢看他。 此时场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表演,我虽然讨厌明玉,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不如十福晋,所以看得不是很专心。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听到十福晋说:“马尔泰.若曦,你既然穿了骑装,为何不上场演示一下呢?” 我心叹,来了,来了!可顾虑到十三阿哥就在旁边,也不敢乱说话,忍了忍没有吭声,姐姐投了我赞许的一瞥。 没过一小会,又听到十福晋说:“听说马尔泰将军的女儿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骑术一定有过人的地方,为何不趁今日给大家露一手呢?” 我心里恨恨地想,你有完没完?你那样的骑术,连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你当然想要我去丢这个脸了,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十三阿哥,终是接着保持沉默。 姐姐对我突然转了性子,很是赞许。可太子爷却笑说:“马尔泰.若曦,上场去给大家演示一番吧!” 我赶忙站起来,还未开口,就听到十阿哥说:“她不会骑马,上次和我们一块去遛马,只能小厮牵着马,带着她遛。” 我心想,老十啊老十,你这哪是在救我,根本就是在害我。 果然,就听道十福晋冷笑道:“看来传闻也不全可靠,都说马尔泰军营中个个能骑善射,有众多马术超群者,今日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只怕英雄不见得有,狗熊倒不少。” 她话音刚落,姐姐就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对太子爷说:“臣妾愿意上场演示一圈,只是臣妾今日没有骑马来,要借用一下十福晋的马。”我暗自想,这个十福晋,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到姐姐的软肋上,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姐姐的骑术如何。不过事已至此,只能静看了。 太子点头同意后,姐姐转身出了大帐。我心里有些急,走到帐前观看。 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一骥白马驮着姐姐奔进了场子,速度倒是未见得比十福晋骑得快,可姐姐时而侧骑一会,时而双手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马侧骑一会,时而单手支撑马鞍骑一会,时而还在马上打个翻身。她根本不是在骑马,而是一个美丽的精灵正在马上随意起舞。 场外已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喝采声,帐内也是一片叫好声,几个精于骑术的阿哥,如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满口叫好。我更是鼓足了劲的鼓掌。 最后,姐姐直立在马上,策马从远处直奔大帐而来。姐姐今日里面穿了一件窄袖水红缎裙,外套银鼠短袄,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头发简单挽髻,以十二颗等圆的莹白珍珠扣住。站在马上,裙裾迎风而舞,丝带猎猎飘动。本就风姿俏美,此时看来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只看她渐渐逼近大帐,速度却仍然未减。我有些担心,周围的侍卫也都快速护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家越来越紧张,渐渐周围一片寂静,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忽听一长声马嘶,马定定地立在了帐前十步远的地方,姐姐此时仍然端立马上。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帐内帐外爆出了雷鸣般的喝采声。 姐姐跳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走了进来。进帐后,姐姐俯下身子向太子说道:“臣妾冒失,请太子爷责罚。” 太子爷朗笑着道:“如此好的骑术,该赏,怎么能罚呢?” 我偷眼瞅了一眼十福晋,脸色虽很是难看,但也是满脸钦佩。 太子爷一面让姐姐起来,一面对八阿哥说道:“老八,你这个福晋的骑术可比你要好。” 八阿哥温文尔雅地一笑说:“正是。” 我却心里有些微微地心疼,他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吧? 经过这两场精彩的表演,大家对后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专注。而姐姐自打落座后,就一直在走神,脸上满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着低头沉思,可那丝笑,我怎么看都满是苦涩。我心里也觉得很是憋闷,遂起身悄悄从帐内溜了出来。 漫无意识地随便走着,心想看姐姐的骑术,就知道那个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说来,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矫健的男儿。他们本应该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一对雄鹰,可现在却是一个长眠于地下,一个深锁在候门。 正在神伤,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嘲弄地道:“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再伤心也没用的。” 我一回头,看是十三阿哥,正一脸懒洋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那匹大黑马。 我一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气,虽知道他肯定又想拐了,但也懒得解释。嘴里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说完转回身,继续前行。 他有点愣,琢磨了一小会,突然反应过来,大笑着跟上来。我听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来。他走到我身前,一面大笑着,一面指着我道:“我说呢?刚刚在帐里脾气那么好,原来……原来竟是以为我看上人家了。”说完更是一阵高声大笑。 我本来被他莫名其妙地笑弄得有些恼。此时,听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茫然,渐渐回过味来,也觉得可笑,又想到他对我的误解,更是觉得可笑,忍不住随他大笑起来。 两人相对大笑了一会,渐渐停下来。可仍是微笑着看着对方。经此一笑,两人之间的那点敌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开去。我举步前行,他也在侧旁慢步走着,那匹大黑马跟在我俩身后。 我边走边想,还是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情呢?嘴边含着笑,忍不住对他道:“我也不喜欢十阿哥的。” 他一愣,步子停了下来,细看我表情认真,又禁不住地开始大笑起来,我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笑完后,他叹道:“扯平!” 两人走到一处微高的土坡。我拣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望向远处的跑马场。他也坐在我身边,随我看向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和马。大黑马随意地停在我们身旁,蹄子刨着地。 两人沉默了半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伤心?” 他凝视着远方半天没有吭声。我等了会,轻声道:“若为难,就不要说了。” 他又沉默了一小会,道:“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是我额娘的忌辰。” 我‘啊’了一声,侧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转回头看着远方沉默着。又过了一会,他强笑了两声道:“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额娘嫁给了皇阿玛。” 我听完,心里不禁很是为他感到难过。一个女子就这样走完了一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儿子以外,再没有人记得她是何时在如花美貌的时候出嫁的,又是何时在韶华正好的时候离开的。而那个本应该记住这一切的人,却因为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记得他是何时拿喜称挑开了一张似玉娇颜的红盖头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对满堂刺眼的红,心中却是一片惨痛的白,情何以堪!心里原本因为他那天的粗鲁而有的略微不满完全消失,只余无限同情。 两人静静待了半晌。他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我问:“你既不喜欢十哥,为何我看到你为他唱曲子?又为何人人都说你为他发疯?” 我侧头细想了想,问:“知道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红拂在干什么?” 他稍微怔了一下,慢慢思索着回道:“红拂正在梳头。” 我一笑说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如虬髯客和红拂女的,彼此关心照顾,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他听到这里,脸部表情颇为动容,凝视着我,我坦然回看着他。过了半晌,他说道:“好一句‘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开心,毕竟在古代异性之间平等的友谊只怕比较新鲜,只怕大多数的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带着赞许接受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我看远方的人好象在准备着离开,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他随我站起身子,突然问:“去喝几杯如何?” 我讶然地看着他,他朝我温暖地一笑。我心头也不禁暖和和的,慨然说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马,问道:“共骑一骥?” 我一笑道:“也不是第一次。” 他大笑两声先上了马,然后把我拉上马,让我坐在他身后,一声‘驾’,两人飞奔而去。 他策着马,在安静的胡同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了一个精巧的四合院门前。 开门来的老仆妇一见是他,忙赶着给请安,陪笑道:“十三爷怎没事先派人来说一声呢?姑娘现在正见客,我这就去给姑娘通报,让她赶紧打发了人过来。”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你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你去置办一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妇偷着看了我一眼,见我衣容华贵,又正瞅着她,忙低头应是。 十三阿哥对这个四合院很是熟悉,领着我进了一个布置得极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简单摆了几件花梨木桌椅,其余一概装饰俱无,只在靠窗的案上供着个白瓷瓶,瓶中随意插了几杆翠竹。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随着十三阿哥落座,笑问:“红颜知己?” 他一笑说道:“平常烦闷时经常过来喝几杯酒,能说得上话。” 我点点头,心想这里住的姑娘应该是个雅妓,等闲之人是绝对不会见的。 不一会,那老妇带着两个丫头,端了酒菜进来,安置停当后,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这才开始饮酒吃菜。 几杯酒下肚后,两人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宫中琐事说到古今趣闻,从浩瀚漠北谈到烟雨江南,从山水诗词聊到古今贤士。最后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经觉得十分投契,这下更是相见恨晚,我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激动。 在中国几千年的思想文化发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纲五常,象一张巨大的网,把独立的个体牢牢束缚在以皇权为中心的政治霸权和文化霸权中,从而发展不出完整的个人主义。但生逢乱世的嵇康可以说是一个意外,象一道闪电划过黑夜的天空,虽短暂但亮丽。他的传世名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阐述了他认为人性是真实平等的原则。他“非汤、武而薄周、孔”,认为儒家所推崇的圣贤,不过只是一类人的价值准则,并不应该要求一切人都必须效法。个体的幸福只有个体自己才最清楚,个体有权追求自己认可的幸福。可以说,嵇康的思想和现代社会的平等自由,个人主义是有很大共通点的。 我虽早已知道十三阿哥是不羁的,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推崇嵇康,特别是他作为皇室子弟,身处统治阶级的金字塔尖,却丝毫不稀罕、也不维护自己的身份与利益。这份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觉得在这个古代社会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我内心深处想法的感觉让我狂喜,不禁越发高谈阔论。 而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儒家文化盛行的时代,碰到我这样的女子,毕竟连男子也少有敢对儒家思想提出质疑的。他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欣赏、三分喜悦陪我一块侃侃而谈。 说得兴起时,我端着酒杯说:“其实我这么喜欢嵇康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以为我又有奇谈妙论,忙凝神细听。我半眯着眼睛,面带微笑地道:“中国古代历史上美男子虽很多,如宋玉潘安之流,可总带着一股子阴柔美,可嵇康却是不同的,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到他的人怎么评价他来着?” 十三阿哥说:“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我一拍十三阿哥肩膀,笑着说:“正是!嵇康是阳刚的,健康的,是金色阳光下一株高挺的青松,积雪压不垮,寒风吹不倒。”我忍不住重重地叹气,无限神往地慢声诵道:“可谓尚气任性,慷慨激烈,何为丈夫?此为丈夫!” 十三阿哥大概从没听到女子公然谈论倾慕男人的皮相,越听眼睛越直,听我说完后,看着我的表情半天没有声音,最后叹道:“真名士自风流!” 不可否认,刚开始和十三阿哥结交时,我是存着私心的。毕竟从表面上看我是八爷这边的人,姐姐更是八阿哥的侧福晋,而历史却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获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我虽然不可能扭转历史,但我可以尽力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经过这次的交心畅谈,我却真的认为他是我的知己了。毕竟在这里谁会认为本质上每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谁会认为即使是天子也没有权利让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要求?虽然他只是因为推崇嵇康而对现存的文化体制有所质疑,虽然他只是因为本性洒脱不羁,所以才旷达包容,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 等我们喝完酒,十三阿哥送我回贝勒府时,天已黑透。十三阿哥虽已经放慢了马速,我还披着件他为我借来的披风,却仍然感觉有些冷。他扶我下马后,我道:“你先去吧!” 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和八哥说清楚。” 我笑道:“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姐姐不会舍得的。”他一笑没有理我,自顾上前拍了门环。 我看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门很快就开了。两个开门小厮见我和十三阿哥并排立在门前,大惊下忙请安。十三阿哥淡淡道:“起吧!去给贝勒爷报个信,就说我来了。”一个小厮立即飞奔而去,另一个忙掩了门,领着十三阿哥往前厅而去,我向十三阿哥点点头,自行回姐姐屋。 我回到屋子里时,别的丫头都不在,只有巧慧陪伴在侧。 姐姐脸色铁青,看着我,说:“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只此一次,别无下回’。”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朋友一时兴起游玩在外的事情,我在现代是经常做的,可是在古代,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竟然让周围的人反应这么大,我不禁叹气再叹气。 我一直沉默地站着,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和姐姐沟通这件事情,我们有着三百多年的代沟,姐姐也一直一脸无奈,伤心地看着我。 默立了半天,最后姐姐疲惫地挥了挥手说:“下去吧!”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可我实在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想连自己交朋友的权利都被剥夺,即使这样做伤了姐姐的心。最后,只得默默转身回房。 早上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我仍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眼睛望着帐顶,想着昨晚和十三阿哥在外面的事情,越想越开心,恨不得立即再找了他去喝酒。 正沉浸在这个时代中也能找到一个知己的喜悦中,帐外的丫头叫道:“小姐,贝勒爷打发人来叫你过去。” 我一听,忙翻身坐起,收拾停当后,惴惴不安地随候在外面的太监而去。 到了书房门前,李福正立在门口,替我推开门,让我进去。他留在门外拉上了门。随着“嘎嗒”一声的关门声,我强自冷静了半天的心终是开始狂跳。 八阿哥一身月白长袍,正立在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瓮旁,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听我进来,他没什么反应,仍旧姿态闲雅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六棱格的窗户打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昨晚十三阿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不敢吭声,只能呆立在门口。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子,脸上带着微笑,问:“你昨天和十三阿哥弟干什么去了?” 我想了想,问:“十三阿哥没有和你说吗?” 他道:“我现在在问你。” 我心乱如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昨日虽说有些出格,可毕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遂坦然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十三阿哥带我去一个地方喝酒了。” 他听完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那永恒的微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它们直接看到我内心深处去。我坦然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转回头,假装要找位子坐下,走离了他的视线。 刚坐下,他却轻声说:“过来。”我抬头疑问地看着他,他温和地一笑,仍轻声道:“过来。” 我确定他是很认真的,只得慢慢站起,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蹭过去。到他身边三步远的时候,我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磨石地板。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轻声说:“我就那么可怕?”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了两步。 我发现,每次只要和他站近,我就有压迫感,觉得心也慌、脑也蒙,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轻轻把我的手挽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缩手,他紧了紧手,道:“别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外面晶莹碧绿,当中有一道殷红似血的细线的玉镯,往我手上套去。 他慢慢把镯子推到我腕上后,放开了我的手,走回桌边坐下。他离我远了,我觉得脑子又变得清楚起来。开始琢磨,这个……这个究竟算怎么回事呢?我不是来听训话的吗?正在琢磨,听他柔声道:“吏部的姚侍郎还要过来,你先回去吧!” 我怔怔“哦”了一声,做了福退出来。门外的李福见我出来,忙给我躬身请安,我只顾着自己琢磨,没有理他,自去了。 回来后,姐姐见我一脸茫然,大概以为我被八阿哥训话了,微微笑了一下,淡淡说:“是该立立规矩。”我没有吭声,手藏在袖子中,自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姐姐瞅到我腕上的镯子,一愣,立即问:“哪来的?” 我正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姐姐却点了点头,道:“十三阿哥弟出手真是大方,这可是罕见的凤血玉。”看来姐姐是误会了,不过反正我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让十三阿哥先白担这个虚名。 姐姐竟没有责怪我,反倒轻叹了口气说:“这么多阿哥中,十三阿哥弟倒的确是最出挑的,有其他人没有的侠气。” 我低着头笑,心中隐有得意,姐姐也不是一般人,一般的娘娘福晋格格们只会看到十三阿哥没有额娘,没有母系势力,没有钱,是个一穷二白的阿哥。 用完膳,茶都喝了半盅,姐姐却又冷不丁地说:“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不如永远不要动念头。” 我端着茶,愣在那里,想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没头没尾地回了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Chapter 16 下 虽是冬天,但没有风,太阳又真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再加上还有精彩的马术表演看,真是人生快乐事也。 太子爷前几日就给各位阿哥福晋格格少爷小姐们派了帖子,上云:马上竞技,大家同乐等等一长串子话。其实照我看就一句话:我好闷,大家都来陪我玩吧! 帖子上说,不论男女只要骑得好,都有赏。对于赏赐,只怕在场的各位主子们,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凑个乐子罢了,当然也有不少人当真,不过却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给太子阿哥们留下深刻印象,领导对你有印象了,日后有了油水时,才会惦记着你。 姐姐本来不想来的,被我扭股糖似得磨了半天,才答应了。 我虽不会骑马,但也随大家穿了一身骑装,平添了几分英气,揽镜自照很是满意。姐姐也说好看,看看她,看看自己,我暗自感叹,这两姐妹的娘亲肯定是个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满族儿女绝大部分都是会骑马的,皇室子弟更是从小就勤练,此时三三两两的都在外面遛马,这个三面围着的大帐里的座位绝大部分都空着。我和姐姐进去时,正在里面坐着说话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上前来给姐姐请安。我看十三阿哥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错的样子,不禁偷着多看了两眼。他立即就有所察觉,侧头向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我忙移开了视线,却看到十四阿哥正看着这一幕,本来也没什么,可不知道怎么的,脸就有些红了。 突然听到帐篷外一阵叫好的声音,夹杂着掌声。我们都向帐外凝神看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天地间,一位身穿艳红骑装的女子坐在马上,殷红的裙裾在风中翻飞。她时不时地用马鞭卷起地上预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的人喝采声越发响亮。 我从未见过女孩子有这么精彩的骑术,不禁看直了眼,随着众人拍掌大叫,她一圈跑完,勒着马缓缓退出了场子,而周围的人还在大声喝采。我看得十分激动,忍不住拉着姐姐说:“天哪!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飒爽英姿,今儿没白来,竟看到如此人物。” 姐姐笑着推开我道:“你要喜欢,赶明自己也好好学学。” 我无限钦羡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叹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了。” 旁边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听到,“噗哧”一声都笑了出来。 正在回味刚才的惊艳一幕,一个穿着艳红骑装的姑娘,手握马鞭走了进来。我一看立即把满脸的激动回味都尴尬地收了起来。她!她竟然是过去的明玉格格,现在的十福晋。我暗叹,十三阿哥的确有喜欢她的理由,如此醉人英姿怎不令英雄折腰呢? 她进来后,随意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立起身子请了安。我觉得无限同情十三阿哥,这个‘嫂子’叫得要如何痛苦呀! 她抬着下巴,目视着我道:“还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我这才想到,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我应该给她请安的。可转而一想,她都没有给姐姐请安,我干吗要给她请安。哼,不理她!刚下定决心可又突然想到,十三阿哥正在身侧看着呢!心不禁抖了抖,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这个霸王的好,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十福晋躬身说道:“福晋吉祥。”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我,自找位子坐下。我等她坐定,自己也坐下了。 一时有些冷场,大家都沉默着。正在这个时候,太子爷领头走了进来,身后随着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们都忙站起来请安。 太子爷笑道:“都起吧!”一面坐下,一面对十福晋说:“皇阿玛早就夸过,郭络罗家的格格最有我们满族格格的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十福晋笑道:“太子爷过奖了,那是皇阿玛对姐姐的赞誉之词,我不敢冒受。” 这是我自婚宴后,第一次见老十,心里有一点不太自在。他自打进来后,就一直目光炯炯地瞅着我,我更是心里直打鼓,一眼也不敢看他。 此时场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表演,我虽然讨厌明玉,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不如十福晋,所以看得不是很专心。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听到十福晋说:“马尔泰.若曦,你既然穿了骑装,为何不上场演示一下呢?” 我心叹,来了,来了!可顾虑到十三阿哥就在旁边,也不敢乱说话,忍了忍没有吭声,姐姐投了我赞许的一瞥。 没过一小会,又听到十福晋说:“听说马尔泰将军的女儿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骑术一定有过人的地方,为何不趁今日给大家露一手呢?” 我心里恨恨地想,你有完没完?你那样的骑术,连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你当然想要我去丢这个脸了,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十三阿哥,终是接着保持沉默。 姐姐对我突然转了性子,很是赞许。可太子爷却笑说:“马尔泰.若曦,上场去给大家演示一番吧!” 我赶忙站起来,还未开口,就听到十阿哥说:“她不会骑马,上次和我们一块去遛马,只能小厮牵着马,带着她遛。” 我心想,老十啊老十,你这哪是在救我,根本就是在害我。 果然,就听道十福晋冷笑道:“看来传闻也不全可靠,都说马尔泰军营中个个能骑善射,有众多马术超群者,今日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只怕英雄不见得有,狗熊倒不少。” 她话音刚落,姐姐就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对太子爷说:“臣妾愿意上场演示一圈,只是臣妾今日没有骑马来,要借用一下十福晋的马。”我暗自想,这个十福晋,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到姐姐的软肋上,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姐姐的骑术如何。不过事已至此,只能静看了。 太子点头同意后,姐姐转身出了大帐。我心里有些急,走到帐前观看。 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一骥白马驮着姐姐奔进了场子,速度倒是未见得比十福晋骑得快,可姐姐时而侧骑一会,时而双手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马侧骑一会,时而单手支撑马鞍骑一会,时而还在马上打个翻身。她根本不是在骑马,而是一个美丽的精灵正在马上随意起舞。 场外已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喝采声,帐内也是一片叫好声,几个精于骑术的阿哥,如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满口叫好。我更是鼓足了劲的鼓掌。 最后,姐姐直立在马上,策马从远处直奔大帐而来。姐姐今日里面穿了一件窄袖水红缎裙,外套银鼠短袄,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头发简单挽髻,以十二颗等圆的莹白珍珠扣住。站在马上,裙裾迎风而舞,丝带猎猎飘动。本就风姿俏美,此时看来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只看她渐渐逼近大帐,速度却仍然未减。我有些担心,周围的侍卫也都快速护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家越来越紧张,渐渐周围一片寂静,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忽听一长声马嘶,马定定地立在了帐前十步远的地方,姐姐此时仍然端立马上。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帐内帐外爆出了雷鸣般的喝采声。 姐姐跳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走了进来。进帐后,姐姐俯下身子向太子说道:“臣妾冒失,请太子爷责罚。” 太子爷朗笑着道:“如此好的骑术,该赏,怎么能罚呢?” 我偷眼瞅了一眼十福晋,脸色虽很是难看,但也是满脸钦佩。 太子爷一面让姐姐起来,一面对八阿哥说道:“老八,你这个福晋的骑术可比你要好。” 八阿哥温文尔雅地一笑说:“正是。” 我却心里有些微微地心疼,他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吧? 经过这两场精彩的表演,大家对后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专注。而姐姐自打落座后,就一直在走神,脸上满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着低头沉思,可那丝笑,我怎么看都满是苦涩。我心里也觉得很是憋闷,遂起身悄悄从帐内溜了出来。 漫无意识地随便走着,心想看姐姐的骑术,就知道那个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说来,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矫健的男儿。他们本应该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一对雄鹰,可现在却是一个长眠于地下,一个深锁在候门。 正在神伤,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嘲弄地道:“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再伤心也没用的。” 我一回头,看是十三阿哥,正一脸懒洋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那匹大黑马。 我一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气,虽知道他肯定又想拐了,但也懒得解释。嘴里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说完转回身,继续前行。 他有点愣,琢磨了一小会,突然反应过来,大笑着跟上来。我听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来。他走到我身前,一面大笑着,一面指着我道:“我说呢?刚刚在帐里脾气那么好,原来……原来竟是以为我看上人家了。”说完更是一阵高声大笑。 我本来被他莫名其妙地笑弄得有些恼。此时,听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茫然,渐渐回过味来,也觉得可笑,又想到他对我的误解,更是觉得可笑,忍不住随他大笑起来。 两人相对大笑了一会,渐渐停下来。可仍是微笑着看着对方。经此一笑,两人之间的那点敌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开去。我举步前行,他也在侧旁慢步走着,那匹大黑马跟在我俩身后。 我边走边想,还是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情呢?嘴边含着笑,忍不住对他道:“我也不喜欢十阿哥的。” 他一愣,步子停了下来,细看我表情认真,又禁不住地开始大笑起来,我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笑完后,他叹道:“扯平!” 两人走到一处微高的土坡。我拣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望向远处的跑马场。他也坐在我身边,随我看向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和马。大黑马随意地停在我们身旁,蹄子刨着地。 两人沉默了半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伤心?” 他凝视着远方半天没有吭声。我等了会,轻声道:“若为难,就不要说了。” 他又沉默了一小会,道:“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是我额娘的忌辰。” 我‘啊’了一声,侧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转回头看着远方沉默着。又过了一会,他强笑了两声道:“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额娘嫁给了皇阿玛。” 我听完,心里不禁很是为他感到难过。一个女子就这样走完了一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儿子以外,再没有人记得她是何时在如花美貌的时候出嫁的,又是何时在韶华正好的时候离开的。而那个本应该记住这一切的人,却因为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记得他是何时拿喜称挑开了一张似玉娇颜的红盖头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对满堂刺眼的红,心中却是一片惨痛的白,情何以堪!心里原本因为他那天的粗鲁而有的略微不满完全消失,只余无限同情。 两人静静待了半晌。他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我问:“你既不喜欢十哥,为何我看到你为他唱曲子?又为何人人都说你为他发疯?” 我侧头细想了想,问:“知道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红拂在干什么?” 他稍微怔了一下,慢慢思索着回道:“红拂正在梳头。” 我一笑说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如虬髯客和红拂女的,彼此关心照顾,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他听到这里,脸部表情颇为动容,凝视着我,我坦然回看着他。过了半晌,他说道:“好一句‘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开心,毕竟在古代异性之间平等的友谊只怕比较新鲜,只怕大多数的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带着赞许接受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我看远方的人好象在准备着离开,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他随我站起身子,突然问:“去喝几杯如何?” 我讶然地看着他,他朝我温暖地一笑。我心头也不禁暖和和的,慨然说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马,问道:“共骑一骥?” 我一笑道:“也不是第一次。” 他大笑两声先上了马,然后把我拉上马,让我坐在他身后,一声‘驾’,两人飞奔而去。 他策着马,在安静的胡同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了一个精巧的四合院门前。 开门来的老仆妇一见是他,忙赶着给请安,陪笑道:“十三爷怎没事先派人来说一声呢?姑娘现在正见客,我这就去给姑娘通报,让她赶紧打发了人过来。”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你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你去置办一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妇偷着看了我一眼,见我衣容华贵,又正瞅着她,忙低头应是。 十三阿哥对这个四合院很是熟悉,领着我进了一个布置得极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简单摆了几件花梨木桌椅,其余一概装饰俱无,只在靠窗的案上供着个白瓷瓶,瓶中随意插了几杆翠竹。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随着十三阿哥落座,笑问:“红颜知己?” 他一笑说道:“平常烦闷时经常过来喝几杯酒,能说得上话。” 我点点头,心想这里住的姑娘应该是个雅妓,等闲之人是绝对不会见的。 不一会,那老妇带着两个丫头,端了酒菜进来,安置停当后,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这才开始饮酒吃菜。 几杯酒下肚后,两人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宫中琐事说到古今趣闻,从浩瀚漠北谈到烟雨江南,从山水诗词聊到古今贤士。最后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经觉得十分投契,这下更是相见恨晚,我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激动。 在中国几千年的思想文化发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纲五常,象一张巨大的网,把独立的个体牢牢束缚在以皇权为中心的政治霸权和文化霸权中,从而发展不出完整的个人主义。但生逢乱世的嵇康可以说是一个意外,象一道闪电划过黑夜的天空,虽短暂但亮丽。他的传世名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阐述了他认为人性是真实平等的原则。他“非汤、武而薄周、孔”,认为儒家所推崇的圣贤,不过只是一类人的价值准则,并不应该要求一切人都必须效法。个体的幸福只有个体自己才最清楚,个体有权追求自己认可的幸福。可以说,嵇康的思想和现代社会的平等自由,个人主义是有很大共通点的。 我虽早已知道十三阿哥是不羁的,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推崇嵇康,特别是他作为皇室子弟,身处统治阶级的金字塔尖,却丝毫不稀罕、也不维护自己的身份与利益。这份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觉得在这个古代社会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我内心深处想法的感觉让我狂喜,不禁越发高谈阔论。 而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儒家文化盛行的时代,碰到我这样的女子,毕竟连男子也少有敢对儒家思想提出质疑的。他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欣赏、三分喜悦陪我一块侃侃而谈。 说得兴起时,我端着酒杯说:“其实我这么喜欢嵇康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以为我又有奇谈妙论,忙凝神细听。我半眯着眼睛,面带微笑地道:“中国古代历史上美男子虽很多,如宋玉潘安之流,可总带着一股子阴柔美,可嵇康却是不同的,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到他的人怎么评价他来着?” 十三阿哥说:“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我一拍十三阿哥肩膀,笑着说:“正是!嵇康是阳刚的,健康的,是金色阳光下一株高挺的青松,积雪压不垮,寒风吹不倒。”我忍不住重重地叹气,无限神往地慢声诵道:“可谓尚气任性,慷慨激烈,何为丈夫?此为丈夫!” 十三阿哥大概从没听到女子公然谈论倾慕男人的皮相,越听眼睛越直,听我说完后,看着我的表情半天没有声音,最后叹道:“真名士自风流!” 不可否认,刚开始和十三阿哥结交时,我是存着私心的。毕竟从表面上看我是八爷这边的人,姐姐更是八阿哥的侧福晋,而历史却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获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我虽然不可能扭转历史,但我可以尽力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经过这次的交心畅谈,我却真的认为他是我的知己了。毕竟在这里谁会认为本质上每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谁会认为即使是天子也没有权利让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要求?虽然他只是因为推崇嵇康而对现存的文化体制有所质疑,虽然他只是因为本性洒脱不羁,所以才旷达包容,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 等我们喝完酒,十三阿哥送我回贝勒府时,天已黑透。十三阿哥虽已经放慢了马速,我还披着件他为我借来的披风,却仍然感觉有些冷。他扶我下马后,我道:“你先去吧!” 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和八哥说清楚。” 我笑道:“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姐姐不会舍得的。”他一笑没有理我,自顾上前拍了门环。 我看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门很快就开了。两个开门小厮见我和十三阿哥并排立在门前,大惊下忙请安。十三阿哥淡淡道:“起吧!去给贝勒爷报个信,就说我来了。”一个小厮立即飞奔而去,另一个忙掩了门,领着十三阿哥往前厅而去,我向十三阿哥点点头,自行回姐姐屋。 我回到屋子里时,别的丫头都不在,只有巧慧陪伴在侧。 姐姐脸色铁青,看着我,说:“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只此一次,别无下回’。”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朋友一时兴起游玩在外的事情,我在现代是经常做的,可是在古代,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竟然让周围的人反应这么大,我不禁叹气再叹气。 我一直沉默地站着,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和姐姐沟通这件事情,我们有着三百多年的代沟,姐姐也一直一脸无奈,伤心地看着我。 默立了半天,最后姐姐疲惫地挥了挥手说:“下去吧!”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可我实在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想连自己交朋友的权利都被剥夺,即使这样做伤了姐姐的心。最后,只得默默转身回房。 早上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我仍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眼睛望着帐顶,想着昨晚和十三阿哥在外面的事情,越想越开心,恨不得立即再找了他去喝酒。 正沉浸在这个时代中也能找到一个知己的喜悦中,帐外的丫头叫道:“小姐,贝勒爷打发人来叫你过去。” 我一听,忙翻身坐起,收拾停当后,惴惴不安地随候在外面的太监而去。 到了书房门前,李福正立在门口,替我推开门,让我进去。他留在门外拉上了门。随着“嘎嗒”一声的关门声,我强自冷静了半天的心终是开始狂跳。 八阿哥一身月白长袍,正立在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瓮旁,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听我进来,他没什么反应,仍旧姿态闲雅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六棱格的窗户打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昨晚十三阿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不敢吭声,只能呆立在门口。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子,脸上带着微笑,问:“你昨天和十三阿哥弟干什么去了?” 我想了想,问:“十三阿哥没有和你说吗?” 他道:“我现在在问你。” 我心乱如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昨日虽说有些出格,可毕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遂坦然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十三阿哥带我去一个地方喝酒了。” 他听完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那永恒的微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它们直接看到我内心深处去。我坦然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转回头,假装要找位子坐下,走离了他的视线。 刚坐下,他却轻声说:“过来。”我抬头疑问地看着他,他温和地一笑,仍轻声道:“过来。” 我确定他是很认真的,只得慢慢站起,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蹭过去。到他身边三步远的时候,我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磨石地板。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轻声说:“我就那么可怕?”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了两步。 我发现,每次只要和他站近,我就有压迫感,觉得心也慌、脑也蒙,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轻轻把我的手挽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缩手,他紧了紧手,道:“别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外面晶莹碧绿,当中有一道殷红似血的细线的玉镯,往我手上套去。 他慢慢把镯子推到我腕上后,放开了我的手,走回桌边坐下。他离我远了,我觉得脑子又变得清楚起来。开始琢磨,这个……这个究竟算怎么回事呢?我不是来听训话的吗?正在琢磨,听他柔声道:“吏部的姚侍郎还要过来,你先回去吧!” 我怔怔“哦”了一声,做了福退出来。门外的李福见我出来,忙给我躬身请安,我只顾着自己琢磨,没有理他,自去了。 回来后,姐姐见我一脸茫然,大概以为我被八阿哥训话了,微微笑了一下,淡淡说:“是该立立规矩。”我没有吭声,手藏在袖子中,自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姐姐瞅到我腕上的镯子,一愣,立即问:“哪来的?” 我正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姐姐却点了点头,道:“十三阿哥弟出手真是大方,这可是罕见的凤血玉。”看来姐姐是误会了,不过反正我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让十三阿哥先白担这个虚名。 姐姐竟没有责怪我,反倒轻叹了口气说:“这么多阿哥中,十三阿哥弟倒的确是最出挑的,有其他人没有的侠气。” 我低着头笑,心中隐有得意,姐姐也不是一般人,一般的娘娘福晋格格们只会看到十三阿哥没有额娘,没有母系势力,没有钱,是个一穷二白的阿哥。 用完膳,茶都喝了半盅,姐姐却又冷不丁地说:“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不如永远不要动念头。” 我端着茶,愣在那里,想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没头没尾地回了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Chapter 17 上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7 下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8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9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20 我坐在离湖不远的大树下读宋词,昨天和姐姐特地要了宋词,因为以前偏爱宋词背了不少,两相映照着读能认识不少繁体字。 想想我在现代也是寒窗苦读十六年,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女性,可到了古代,竟变成了半文盲。 前日,因平时负责书信往来的太监不在,我就自告奋勇给姐姐读信,可一封信读来竟是一小半不认识。在我“什么,什么”的声音中,信还没读完,姐姐已笑软在榻上,“你说要读信,我以为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没想到,的确是长进了一点,会用‘什么’代替不认识的字了。”姐姐笑得太厉害,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说完,我也是又羞又恼呆在当地,当即决定,不行,我要脱掉文盲的帽子,坚决要作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幸亏是落在这具小姐身体里,吃穿不愁,否则只怕要生生饿死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看书看累了,赏了会风景,觉得有些无聊,眼角一扫看见草丛里几只蚂蚁,突然想起小时候掏蚂蚁洞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致。随手拣了根小树枝,挡住蚂蚁的路,不肯让它走,走两步,就被我拨回去,走两步,就又被我拨回去。 正玩得开心,一个人偷着乐,忽觉得耳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一侧头,就看见十阿哥蹲在我旁边也正在看蚂蚁,我瞪了他一眼,再看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瞅,正对上八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站起请安。 十阿哥从地上站起,一副惫赖的样子,笑对八阿哥说:“看这鬼丫头的样子,我还当什么好东西呢!看来我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当着八阿哥的面,不敢回嘴,只心想,让你看得起也不见得是荣幸。 八阿哥笑问:“读宋词呢?”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是!” 十阿哥插嘴道:“在看蚂蚁呢,摆了个读书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在我面前倒成了大爷,“你不知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吗?我看的是蚂蚁,可又不是蚂蚁。” 十阿哥这个草包果然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点头,“老十,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又笑问我:“你看佛经?”我忙答道:“只是听姐姐念多了而已。” 他笑了笑,转望着湖边,过了一会说:“念的是多!” 我琢磨了下,看他仍然是脸带笑意,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淡淡回道:“求得只是心平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湖面。 旁边的十阿哥等了半天,好象插不上话,有些无趣,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问:“这些字你都认识?” 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很想说,都认识,可事实搁在那里,只好说:“认——识!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不过我们正在彼此熟悉中。”他又是一阵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十阿哥那副**样就有点暴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经大脑的。 八阿哥笑问:“那你如何让自己认得它们呢?” 我随口说:“自己猜!” 十阿哥笑叫:“这也行?我们都不用请先生了,自管自己猜就行了。” 八阿哥叹笑着摇摇头,“走吧!”提步,先行了。 十阿哥忙把书扔还给我,追了上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我:“我们去别院遛马,你去不?” 我一听大是心动,自来了这里还没出过院门呢!颇有点谄媚地跑上前去,“我这样能去吗?还有我姐姐那里怎么说?” 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给你找匹温顺的老马,不要跑得太快就成,至于你姐姐那里,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又摆起谱来了,有心想刺他几句,可是又惦念着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只好――忍――。 看他走的倒是不快,可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我装做突然想出个好主意的样子说:“八贝勒爷说的话,姐姐准是听的。” 他看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去和八哥说呗!” 我觉得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怎么这个老十是个顺竿子就往上爬的主呢?恼道:“是你请的我,你要负责到底,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我转身就往回走,他连忙拉住我说:“得!得!我去说,行了吧!” 我这才笑看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跟着他疾步快走。 八阿哥看到我跟着十阿哥一块来了,有些意外,十阿哥没等他开口,赶着说:“八哥,我看这丫头在府里呆得怪无聊的,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去骑马。” 八阿哥淡淡一笑:“去就去吧!” 到了门口,小厮们迎上来,“马车已经备好。” 八阿哥不说话,头里领着就上了马车,十阿哥也纵身一跳就上去了。一个小厮跪到地上给我作脚踏子。这马车的高度,要放现代,我肯定手一撑也就上去了,可如今,裹着粽子衣,行动不便,还真需要点助力,但是跪着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我盯着他的背,这脚是怎么也踏不到他背上去。 十阿哥在车厢里嚷嚷:“磨蹭什么呢?” 八阿哥正好坐在对侧面,似看破我的顾虑,几分意外地盯了我一眼,把手伸过来,我松了口气,让小厮让开,拉着八阿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 十阿哥嚷:“麻烦!”可身子却往里挪了挪,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趴在窗口,往外看,道路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马车过处,人们都主动站到路边让路,所以人虽多,但马车的速度却不算慢。我看着外面“咦”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只是摇了摇头。 十阿哥探出窗户向后张望了一会,又缩回来,纳闷地问我:“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看着什么不告诉你。”又看向窗外。 他恨恨地瞅了我两眼,不理我,可过了会终究是没忍住,复问道:“你刚才究竟‘咦’什么?”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理他。十阿哥推了推我,我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才行。” 他惊叫:“问问你看到什么而已,还要给你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我看见有趣的玩艺,你要听当然要给点好处,难道你听说书的时候都不付钱的吗?” 我说完,又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过了一小会,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看是张银票,他说:“可以讲了吧?” 我把票子扔回给他:“哼!”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心想逗着你玩的,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笑着说:“我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这样吧,你以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了。”看他想张嘴,我又接着说,“绝对不会是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你一个阿哥答应我一个小丫头的要求,又能有什么难呢?” 他有点不甘,不过终于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我拍了拍手笑说:“你可记好了,我可是有证人的”。 上车后,八阿哥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听到我的话,睁开眼睛,看了十阿哥一眼,又笑看着我,“记住了,可以说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街上人虽很多,可马车行得很平稳,看见的路人都老远就让开了,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贝勒爷坐在里面,我当时有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咦’了一声。” “那你摇头呢?” “后来又想,这样的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是多有见识的,所以即使不知道究竟坐的什么人,可知道让道总没有错的。至于说摇头,只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成了狐狸而已。” “狐狸?”十阿哥疑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狐假虎威。” 十阿哥反应过来,刚要笑,又顿住,嚷道:“就这样呀,这就换了大清国堂堂皇子的一个要求。” 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一抬头看见八阿哥正看着老十也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往好象很不同,我盯着思索,哪里呢?八阿哥一侧眸,正好对上我带着探究的目光,我没想起什么尊卑身份需要回避,仍盯着他研究。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我有些抵受不住,低下了头。心里想,果然厉害,不愧是玩心眼长大的人,想当年我盯着我们班男生看的时候,无人敢正面迎我锋芒。 到了别院,十阿哥命人帮我选马,一边不住嘴地唠叨:“不行!不行!太大!”“不行!牙口太小,性子还不定。”搞得马夫无所适从,满额头汗。 八阿哥淡声吩咐:“去把玲珑牵来。” 马夫立即如释重负,擦着额头的汗去牵马。 只看马厩旁边另造了一个小马厩,只有一匹马在里面悠闲自得地吃草,马儿通体青色,额头正中一抹雪白,很是漂亮。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名贵,可看这独自一马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十阿哥笑,“你可真好运气,八哥今日竟舍得把玲珑给你骑。” 我也笑,不过是苦笑,出门时想的是挺有趣,可真对着马了,我脑子里全是马蹄子一撅,正中我肚子的画面。战战兢兢地走到玲珑面前,距离五步远,就再不肯动弹。 十阿哥急得嚷:“你到底骑是不骑?” 我也着急,对着他嚷:“你去骑你的呀!你管我做什么?”他又不肯走,非要在一旁等我。 八阿哥已经出去溜了一圈,望见我们俩个还在马厩旁边磨蹭,掉转马头,策着马过来,看我盯着马瞧,他微笑着说:“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干笑,“我不会骑马。”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意外。我一下被他的神情给吓住,难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会骑马?正忐忑不安,盘算着怎么解释,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远处,似有思绪悠悠。 十阿哥在马上捂着肚子笑,“看你耀武扬威的,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你是满人吗?你阿玛怎么教你的?” 我涨红着脸不说话,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心里恨恨地想,我本来就不是满人,不会骑马有什么大不了! 八阿哥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说:“不会骑也没什么,你若想玩,就让人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说完,他一扬马鞭,策着马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如闪电,略显文弱的身子倒透着与他气质不合的矫健与肆意。 十阿哥翻身下马,命马夫牵好马,他在一旁护着我坐到玲珑的背上。我看他难得的细致,倒是有些感激,正想说“谢谢”,他却翻身坐到自己的马上,看着玲珑叹气,“可惜呀!大材小用!骏马配蠢材!” 我立即吞下嘴边的“谢谢”,看他手里握着缰绳,我猛地一鞭子抽到他的马上。马儿驮着他狂奔出去,他猝不及防间,失声大叫,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过,我可不担心他,他们是马背上得天下的民族,这点意外不算什么。 果然,他一边驭马,一边还有余力回头骂我。我捂着肚子大笑,对着他做鬼脸,你个小屁孩,敢在我面前得瑟! 八阿哥在远处听到我们乱成一团的叫声笑声骂声,望向我们,胯下的马儿却未减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呼啸的风吹得他的长袍忽高忽低。 骑完马,回去的路上,我精神很好,虽没真正骑马,可能出来走走,感觉整个人从里舒畅到外。一路上,十阿哥和我斗嘴说笑,八阿哥却好似累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偶有夕阳透过起伏的窗帘照到他脸上,倒有种宝玉生辉的感觉,不禁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八阿哥要家底有家底,要样貌有样貌,简直人生事事如意。 回家后,我兴冲冲地给姐姐讲骑马的事情,等从姐姐口中试探出真若曦不会骑马,我心头的大石落地。 因为八阿哥派小厮事先打过招呼,姐姐没说什么,可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因为玩得开心,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只不过姐姐的样子着实奇怪,两位爷带我出的门,肯定出不了差错,她也不像是介意我出去玩了,倒好似是听到我说“骑马”后才变得颜色。难不成觉得女孩家骑马太粗野?怕我摔伤? ~~~~~~~~~~~~~ 自从骑马后,十阿哥隔三茬五地总会来看看我。 为了不做文盲,我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唉!我的毛笔字不提也罢,那是我心头一痛。这几日被十阿哥已经不知道嘲笑了多少次,我也由刚开始的脸红耳热到现在的坦然受之。 不过,睚眦必报是我对十阿哥的原则,所以,没过几天,我问他“旮旯”怎么写,他也回答不上来,我们互相嘲笑对方几次,彼此作罢。 这段时日若说我有大的收获,那就是我和十阿哥的争吵友谊飞速发展。借用巧慧的话说:“十爷是隔几日不被小姐刺几句,心里就窝得慌。” 我窃笑,他一小屁孩和我斗?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心中的草包了,也许胸无城府、文墨不通、莽撞冲动、有时蛮不讲理,可我觉得他更像我在现代的朋友,我不用去揣度他心底的意思,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脸上,我也可以直接地把喜怒哀乐告诉他。 我趴在桌上,又练了几个字,觉得再难集中精神,索性搁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姐姐正在听一个小太监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小太监就下去了。 我走出去,让丫头给我端茶过来,姐姐对我说:“晚上贝勒爷要过来一块用膳。” 我喝了口茶,问:“十阿哥也过来吗?” 姐姐道:“不知道,说不准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吩咐丫头们都下去,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架式不对,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姐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实在忍不住,只好问:“姐姐,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姐姐点点头,象是下定决心,问:“你对十阿哥有意思吗?” “啊!”我有点惊,忙道:“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俩只是玩得来而已。” 姐姐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紧接着又严肃地说:“咱们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可你一个姑娘有些分寸要把握好了。” 我有点气又有点笑,气的是,说了几句话,玩了几次,还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好象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笑的是,姐姐和当年找我谈早恋问题的高中老师可真是象。 八阿哥来时,我和巧慧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我已经踢了四十下,我现在的最高记录就是四十,我想着要冲破记录,所以明明看见了他,但装做没有看见继续踢,巧慧和别的仆妇要请安,八阿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大家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 45,46,47…… 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自己停了下来。装做刚发现八阿哥的样子,慌忙请安,这才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请安。 八阿哥笑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虚伪!这里的丫鬟踢得好的简直好象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 仆妇们挑起帘子,八阿哥率先进去,我随后跟着进去,还不忘转头对巧慧说:“记住了,47下!”站定了,发现正对八阿哥站着,姐姐正低头帮他挽袖子,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看着姐姐和他发呆。 姐姐挽好袖子,一抬头看我正盯着他们,脸一红道:“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转过头讪讪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八阿哥笑说:“这么多椅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心想,这是赐座了,忙找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说:“你也擦洗一下,准备用饭。” 吃过饭,漱完口,撤了桌子,丫鬟们又端上茶来。 我想着上次八阿哥虽来用了膳,可很快就走了,看这次不急不忙的样子,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八阿哥说:“再过几日就是十弟十七岁的生辰,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宫里大概也就随便意思一下,我们哥几个却想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好好热闹一下,十弟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我琢磨着就在我这里办。” 姐姐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操办这个的经验,不如问问嫡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喝了口茶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再说这也是十弟自己的意思。”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那就我来办了。” 八阿哥缓缓说:“既是私底下,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大家只是找个地方热闹一下而已。” “太子爷来吗?”姐姐问。 “帖子肯定是要下的,来不来说不准。” 姐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垂目不语,八阿哥看着前方也不说话。我端起茶盅要喝,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丫鬟上来添水,我摆了摆手,她又退下去。我觉得气氛越来越怪,只好站起,干巴巴地说,“贝勒爷若没什么事情吩咐,若曦先行告退。” 八阿哥刚抬手,姐姐忙道,“这么早就睡吗?” 我笑回:“不睡,回去临帖。” 姐姐立即说:“这才吃了饭多大会就临帖,回头胃疼!” 我心想,反正我是现在不能走,只好干笑两声,复又坐下。招了招手让丫鬟添水,八阿哥嘴角含笑地看着我们。 连我都看出来姐姐的意思了,没有道理他这个人精不明白,可我琢磨不出来他是否不悦,只好放弃。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他二人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站起道:“我们下棋吧!” 姐姐摇头说:“不会!” 我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拿围棋!” 我忙叫道:“我不会下围棋,我们下象棋吧!” 八阿哥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 是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 跳棋,军棋,扑克,官兵捉贼,仙剑奇情……我发现我想的已经对解决现在的状况毫无帮助,赶快扯回了思绪。 “我们下围棋吧!” 八阿哥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我诧异地反问:“不能学吗?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若曦!”姐姐的语气略带警告。我有些泄气,真没劲!这里怎么说个话都得先考虑身份? 八阿哥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笑眸,突然明白,原来当时觉的不同是因为他的眼睛,上次他的眼睛也在笑,平时他的笑从未进到过眼睛里。 现在的这个笑,倒是眼睛也在笑的,我心情忽地就好了,也笑笑地看着他。 八阿哥粗粗讲了规则,让我执白先行,说边学边下。 小时候爱慕虚荣时,为了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的才女,其实,打过围棋谱,后来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本来也没兴趣,就把这个极其费脑的围棋给丢了,转而玩简单易学的扑克。 我想了想,惦记着那句“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找了一角落子。姐姐侧坐在我身边,看我下棋。我本来有意让姐姐多学一点,可看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自个埋头琢磨。 一会的功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白色山河。我心里有点郁闷,“贝勒爷也不让让我?” 八阿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 他问:“还继续下吗?” 我说:“下!”既然已经输了,只能尽量争取少输一点。腹中只能割舍,让白子吃吧。守着两个角,绞尽脑汁地想当年一些残存的记忆,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真起了作用,还是他让了我,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 八阿哥看着棋盘问:“你学过下围棋?” 我说:“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点!怎么样?”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怎么样!不过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也不错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想八阿哥今天肯定要歇在这里的,于是站起说:“若曦告退!” 八阿哥点点头,姐姐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站起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我做了个福,就退了出来。 ~~~~~~~~~~~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去给姐姐请安。 进屋时,看见姐姐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姐姐头没回地问道:“想什么呢?” 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才说:“没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姐妹俩坐了很久,姐姐打起精神笑说:“我要去佛堂了,你自己出去玩,别在屋子里闷着。” 我点点头,特意叫了巧慧,陪我出去走走。她是姐姐的陪嫁丫头,自小服侍姐姐,姐姐的事情她应该一清二楚,今日,我就打算和这丫头斗智斗勇了,非把姐姐的事情挖个里外明白不可。 本以为要诱骗威胁,摆下鸿门宴好好套话,不想我才旁敲侧击了几句,巧慧就全招了。虽然她嘴里说的是因为看我性子没以前野了,告诉我也不打紧,但我看她是想让我劝一下姐姐。 “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颂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我气问:“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 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主子在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 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 巧慧肯定地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的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 我却想起了八阿哥初闻我不会骑马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一夜辗转,梦中全是万里草原、西风烈胡马嘶,早上起来时,姐姐已在佛堂念经,看看眼前的小经堂,想想梦里的广袤天地,只觉心闷。随手抽了本宋词,去园子里闲逛。 一座精巧的亭子座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山坡。我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背向长廊,面朝修竹而坐,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宋词,随意翻到一页,开始读。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想到姐姐,一阙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褪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 我想着,十四爷啊!康熙众多儿子中唯一的一个大将军,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沉默着又给他行了个礼。 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弯过来,看你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我淡然一笑,“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子,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 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 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 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 虽说心里苦闷之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 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过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个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再加上心里烦,哪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自己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 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毙在食物中吗? 冬云一面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 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 想了半日,都没好主意,姐姐看到我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已经替你备好了。” 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十阿哥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些金饰玉器再珍贵,毕竟不是我的心意。 不过,苦恼归苦恼,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简直就是全明星豪华阵容! Chapter 1 上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1 下 正是盛夏时节,不比初春时的一片新绿,知道好日子才开始,所以明亮快活,眼前的绿是沉甸甸的,许是因为知道绚烂已到了顶,以后的日子只有每况愈下。 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已是在古代的第十个日子,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场梦,只等我醒来就在现代社会,而不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仍然是芳龄二十五的单身白领张晓,而不是这个才十三岁的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十天前,我下班后,过马路时没有注意来往车辆,听到人群的尖叫声时,已经晚了,感觉自己向天空飞去,却看到另一半身体仍挂在卡车上,恐惧痛苦中失去了意识,等醒时已经在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床上了。 据丫鬟说,我是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对我醒后一切都忘记了的“病情”,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好好调养,慢慢就能恢复。 走了没多久,我的额头上已经见汗。姐姐的陪嫁丫鬟巧慧在旁劝道:“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虽说已经过了正午,可这会的地热气才最毒,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温顺地应道:“好!姐姐的经也该念完了” 我现在的名字是马尔泰.若曦,而这个白得的姐姐叫马尔泰.若兰,是清朝历史上颇有点名气的廉亲王八阿哥允禩的侧福晋,不过,现在八阿哥还未封王只是个多罗贝勒,而且也未需避讳雍正的名字而改名,所以应该叫胤禩。 这个姐姐的性格说好听了是温婉贤淑,说难听了是懦弱不争,一天的时间里总是要花半天念经。我猜恐怕是不太受宠,至少我在这里的十天,从未听到八阿哥来。不过从这十天来看,她对这个妹妹却是极好的,从饮食到衣着,事无巨细,唯恐我不舒服。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回去,那我在这个时空也只有她可以依靠了,可想着未来八阿哥的下场,又觉得这个依靠也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那毕竟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暂且顾不上。 回到屋中时,姐姐果然已经在了。正坐在桌旁吃点心,见我进屋,她带点嗔怪地说:“也不怕热气打了头。” 我上前侧坐在她身旁笑说,“哪就有那么矜贵呢?再说,我这么出去转了转,反倒觉得身体没有前几天那么重了。” 她端详着我说:“看上去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现在天气正毒着,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去了。”我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 冬云端着盆子过来半跪着服侍我洗手,我暗笑着想,知道是知道了,照不照做下次再说。巧慧拿手巾替我擦干手,又挑了点琥珀色的膏脂出来给我抹手,闻着味道香甜,只是不知道什么做的。 洗干净手,正准备挑几块点心吃,突然觉得奇怪,抬头看,姐姐一直盯着我,我心一跳,用疑问的眼神看回去。她又突然笑了,“你呀以前最是个泼皮的性子,阿玛的话都是不往心里去的,摔了一跤倒把人给摔好了,温顺知礼了!” 我松了口气,复低头去看点心,一边笑问“难不成姐姐倒希望我一直做泼皮?” 姐姐拣了块我爱吃的芙蓉糕递给我,“再过半年就要去选秀女,也该有点规矩了,哪能一直混吃胡闹呢?” 一口芙蓉糕一下卡在喉咙里,大声地咳嗽起来,姐姐忙递水给我,巧慧忙着帮我拍背,冬云忙着拿帕子,我连着灌了几口水,才缓过劲来。姐姐在一边气笑着说:“才说着有规矩了,就做这个样子给人看,可没人和你抢!” 我一边擦着嘴,一边心里琢磨,该怎么办?告诉她我不是你妹妹若曦?肯定不行!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一个主意。只能安慰自己,不是还有半年的时间吗? 我若无其事地问姐姐,“上次听姐姐说,阿玛在西北驻守,我是三个月前才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选秀女的原因,阿玛才把我送过来的?” “是啊!阿玛说额娘去世的早,你又不肯听姨娘的话,越管越乱,想着你倒还肯听我几句,所以送来,让我先教教你规矩。” ~~~~~~~~~~ 这段时间我是早上吃了饭就去溜圈子,晚上吃了饭又去溜圈子,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出来的锻炼方法。虽说简单,但效果很是不错,越来越觉得这个身体象是自己的了,不象初醒来的几天,总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也曾用言语诱使巧慧领我到真若曦摔落的阁楼,立在楼上,几次都有冲动跳下去,也许再一睁眼就回到现代,可更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而且心底深处其实隐隐明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车祸后昏迷前看到的恐怖一幕,并不是幻觉,至于我的灵魂为什么会到这具古人的身体里,我也不知道,只能既来之,且安之。 巧慧陪我溜完一大圈子,两人都有些累,假山背后正好有块略微平整的石头,巧慧铺好帕子让我坐,我拖她坐到旁边。太阳刚下山,石头还是温的,微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很是舒服。 我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空,天色渐黑,蓝色开始转暗但仍然晶莹剔透,看上去是那么低,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它。我心想这的确是古代的天空,在北京的时候唯一一次看到类似的天空是在灵山上。想起父母,心中伤痛,并非伤痛自己的死亡,而是伤痛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不过幸好还有哥哥,他自小就是父母的主心骨,有他在,我也可略微放心。 正在伤感,听到巧慧说,“二小姐,你的确是变了呢!” 这句话这几天姐姐老说,我由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不太在意,仍旧看着天空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哪能这么安静,总是不停地说,不停地动,老爷说你是头‘野马驹子’,你摔了之前,常劝主子少念经,衣服穿得鲜亮点,我们还庆幸着终于有个人劝劝了,可现在你也不提了。” 我侧头看向巧慧,她却一碰我的目光就把头低了下去。 我想了想,“姐姐现在这样很好。” 巧慧低着头,声音略带着颤说:“很好?都五年了,别人后进门的都已有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给她解释,难道告诉她八阿哥将来下场凄凉,现在越亲近,将来越受伤,叹了口气,道:“远离了那些子事情对姐姐未尝不是件好事,姐姐现在心境平和,知足常乐,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好。” 巧慧抬头看我,似乎想看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后侧过了头说:“可是府里的那些人……” 我打断她的话说:“抬头看看天空,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你会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的。”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抬头看了下天,又看看我,还想说什么,我半仰着头看着天一动不动,她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也随我呆呆地看着天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假山侧面转出两个人来,领先的身量较矮,略微有点胖,大笑着对后面一个说:“这小丫头有意思,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不合年龄的老成!” 巧慧一看来人,立即站起请安,“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从到这里以来还没见过外人,我一时愣在那里,看到巧慧请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尊卑有别,幸亏古装电视剧没少看,也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请安,心里却直为刚才他所说的话打鼓,我又忘了我现在的年龄是十三,而非二十五了。 前面笑着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我心想这个应该是十阿哥,侧后站着的那个身板格外挺直的,应该是九阿哥。九阿哥平平地说了声:“起吧!” 我和巧慧直起身子。我心里一边想着原来在康熙鼎鼎有名的诸子中,我首次见到的不是贤王八阿哥,而是传说中的毒蛇老九和草包老十,一边琢磨刚才的话有哪句不妥当,好像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即使被他们听去了,应该也没什么吧? 十阿哥笑问:“你是马尔泰家的?” 我道“是!”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九阿哥催道:“走吧,八哥还等着呢!” 十阿哥一拍脑袋,急忙从我们身边走过,大嚷着:“是啊,我一看热闹就把正事给忘了,走,走,走!” 等他俩走过,我抬头看着他俩的背影,想着刚才十阿哥的样子,感叹“古人诚不欺我”,真是有点象草包,不禁笑起来,笑容刚展开,正对上十阿哥回转的脸,一下子有点僵,以下嘲上不知道什么罪?正惴惴不安,不想他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没忍住,噗哧一下又笑出来。他朝我咧着嘴笑了笑,回过头,追着九阿哥而去。 往回走时,巧慧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有点被吓着了,还是对我不满。我也一直沉默着,心内暗暗琢磨刚才的事情,如果我那可怜的历史知识属实,十阿哥的肠子可没有几道弯,只怕刚才的事情他肯定会随口告诉八阿哥,至于八阿哥会怎么反应,我完全不知道,以他贤王的称号想来应不是小气之人,不过还是先给姐姐说一声,有个准备总是好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快到了,放慢脚步,对巧慧说:“我总是希望姐姐过得好的,你放心吧!”说完也没有管巧慧什么反应就快步进了屋子。 姐姐侧卧在榻上,小丫头跪在脚踏上给捶腿,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正对着姐姐的椅子上坐下。姐姐堪称美人,下巴尖尖,我见尤怜,肤色尤其好,细白嫩滑,在灯下看来更是晶莹如玉,要搁到现代,恐怕追姐姐的人不排一个营也肯定有一个连。 姐姐睁开眼睛,看我正在打量她,让丫鬟扶起来,靠着垫子坐好,笑问:“你现在是越发静了,回来了也不说话,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笑着说:“姐姐若不好看,这好看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丫头端水给姐姐,我看姐姐轻抿了两口,复递回给丫头,又半眯着了。 我淡淡道:“我刚才在园子里碰到九阿哥和十阿哥了。” 姐姐等了一会见我没有下文,睁眼看了我一眼,对旁边的丫头说:“你们都下去给姑娘准备沐浴用品。” 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我站起,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傍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姐姐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屋子一侧、绘着草原骏马的琉璃屏风发呆,过了好久,她叹道:“妹妹,你真长大了!你现在不象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倒是好象一跤摔大了十岁。”我心想,的确是摔大了。 丫头进来禀报,热水和沐浴用品都备好。姐姐推我,“你去沐浴吧!” 我拿眼瞅着她,不动弹。 她看着我,似伤又似怜,对我说:“你长大了,懂得为姐姐考虑,姐姐很高兴,可在姐姐这里,你就什么都不要多想的过日子,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想笑想闹都随你意。”她替我理了一下耳边的乱发,温柔地说:“以后……以后到了宫里,你想要……也不可能了!” 她话后的意思,我隐约明白,心情刹那就变得沉重,我低低应了声“嗯”,跟着丫头去沐浴。 ~~~~~~~~~~ 那日过后,虽想着没说什么越矩的话,可心里还是担着一层心事,不过三天过去,见没什么动静,这心就渐渐放回平处去了,只是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姐姐并不受宠,我不能再给她惹麻烦。 中午睡起午觉,去给姐姐请安,看周围的丫头婆妇都一脸喜气,姐姐脸上反是淡淡的,不禁问:“怎么了?” 姐姐没有接话,笑了一下,但还未展开却又收了回去,涩涩的。巧慧倒是开心地回道:“爷身边的小厮刚过来传话,说爷晚上过来用膳。”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地坐着,姐姐看我不说话,许是以为我害怕,就微笑着说:“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又转向冬云吩咐:“回头给小姐打扮妥当了,晚上虽是平常的家宴,可今儿是姑娘头回见爷,礼数是断断不能缺的。” 古代的梳头、画眉、穿衣,我是一点不会,由得丫头们张罗,我乖乖做木偶人就好,心里却一刻不曾闲,想着来这里前,看过的清宫戏中,这位八王爷一直是雍正的死对头,能让雍正视作对手,恨得寝食难安的人,肯定也绝非一般,心里倒开始企盼晚上,觉得象是去见偶像,而且是面对面的私下会晤。 等打扮停当,才知道古代的女人有多遭罪,头上的,脚上的,到处都密不透肤,和裹粽子差不了多少,偏偏还是大夏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在凳子上不停地扭着,晚膳的时间早过,可八阿哥却迟迟不来,刚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渐渐消失,越发坐不住,站起来,从丫头手里抢过扇子,一阵猛扇,姐姐皱眉说:“哪就那么热了?” 我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要是再不来,我就回去换衣服,真是活受罪!”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帘子挑了起来,三个人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二十二三岁,身材颀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腰带,上悬着同色玉佩。面若美玉,目如朗星,我暗赞,这八阿哥长得虽有点阴柔了,但真是个美男子。 他看见我,眼里几丝惊诧,神情微怔,瞬即恢复如常,嘴边噙笑的转开视线看向姐姐。此时满屋子的丫头仆妇已经都俯下了身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也俯下身子,唉,我好象还未习惯这拜来拜去的规矩。 他微笑着扶起姐姐,说了声“都起吧!”笑对姐姐说:“有点事情耽搁了,回头我和九弟、十弟还有事情商议,所以就一块过来,因是一时起意,也来不及通知你。” 姐姐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坐定后,丫头服侍着擦脸、洗手,姐姐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传膳。我在旁边仍站着,心里想着:姐姐阿!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呢?九阿哥面无表情,十阿哥还是那一副**样,自打进门,就时不时地瞄我一眼,八阿哥嘴角带笑,好象是有点累了,半阖着眼休息。 姐姐进来后,微笑着说:“可以用膳了。”八阿哥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问:“这是若曦吧?前段日子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八阿哥又笑说:“你身子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我看了姐姐一眼,见姐姐没什么反应,就坐了下来。 席间八阿哥时不时和姐姐笑说几句话,九阿哥默默地吃着,反倒是十阿哥,许是我和他恰好坐了个斜对面,他是边吃饭,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胃口极好的样子。我本来就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他又这么瞅个不停,我是越发地难以下咽,心想,我对他而言算不算是“秀色开胃菜”? 我偷瞅了一圈,看没人注意,立即抬眼狠狠盯了回去,十阿哥正边吃边瞅得开心,冷不防我这一盯,立即愣住,筷子含在嘴里,竟忘了拿出来。我盯了几秒钟,看着他那个傻样又觉得可笑,抿嘴笑了一下,复低头去吃饭。低头时眼神不经意一扫,发现姐姐,八阿哥和九阿哥都看着我。我心一跳,再不敢抬头,快吃了两口饭,可一下子又呛住,侧着身子,扶着桌沿一边低着头咳,一边对姐姐摇手表示没事。听到十阿哥大笑,可我是再不敢去看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漱口,接着吃饭,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挨到用过晚饭,八阿哥略坐了会,就和九阿哥、十阿哥一块离去,婆子在门口问:“要给爷晚上留门吗?” 八阿哥淡淡说:“不用了。” 等他们一走,我立即开心地跳起来,嚷嚷着巧慧赶紧给我换衣服,姐姐笑帮我打着扇子,“怎么偏你这么怕热呢?我们可都好好的。” 我笑嘻嘻地不说话,你们自小到大被裹粽子裹习惯了,我却是穿小吊带裙过夏天的人。 八阿哥他们走了,我和姐姐都挺开心,丫头婆妇的脸上却没一丝喜气,我琢磨了会,明白过来,不过看姐姐不在乎的样子,也就不再多想。 Chapter 2 上 我坐在离湖不远的大树下读宋词,昨天和姐姐特地要了宋词,因为以前偏爱宋词背了不少,两相映照着读能认识不少繁体字。 想想我在现代也是寒窗苦读十六年,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女性,可到了古代,竟变成了半文盲。 前日,因平时负责书信往来的太监不在,我就自告奋勇给姐姐读信,可一封信读来竟是一小半不认识。在我“什么,什么”的声音中,信还没读完,姐姐已笑软在榻上,“你说要读信,我以为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没想到,的确是长进了一点,会用‘什么’代替不认识的字了。”姐姐笑得太厉害,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说完,我也是又羞又恼呆在当地,当即决定,不行,我要脱掉文盲的帽子,坚决要作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幸亏是落在这具小姐身体里,吃穿不愁,否则只怕要生生饿死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看书看累了,赏了会风景,觉得有些无聊,眼角一扫看见草丛里几只蚂蚁,突然想起小时候掏蚂蚁洞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致。随手拣了根小树枝,挡住蚂蚁的路,不肯让它走,走两步,就被我拨回去,走两步,就又被我拨回去。 正玩得开心,一个人偷着乐,忽觉得耳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一侧头,就看见十阿哥蹲在我旁边也正在看蚂蚁,我瞪了他一眼,再看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瞅,正对上八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站起请安。 十阿哥从地上站起,一副惫赖的样子,笑对八阿哥说:“看这鬼丫头的样子,我还当什么好东西呢!看来我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当着八阿哥的面,不敢回嘴,只心想,让你看得起也不见得是荣幸。 八阿哥笑问:“读宋词呢?”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是!” 十阿哥插嘴道:“在看蚂蚁呢,摆了个读书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在我面前倒成了大爷,“你不知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吗?我看的是蚂蚁,可又不是蚂蚁。” 十阿哥这个草包果然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点头,“老十,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又笑问我:“你看佛经?”我忙答道:“只是听姐姐念多了而已。” 他笑了笑,转望着湖边,过了一会说:“念的是多!” 我琢磨了下,看他仍然是脸带笑意,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淡淡回道:“求得只是心平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湖面。 旁边的十阿哥等了半天,好象插不上话,有些无趣,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问:“这些字你都认识?” 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很想说,都认识,可事实搁在那里,只好说:“认——识!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不过我们正在彼此熟悉中。”他又是一阵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十阿哥那副**样就有点暴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经大脑的。 八阿哥笑问:“那你如何让自己认得它们呢?” 我随口说:“自己猜!” 十阿哥笑叫:“这也行?我们都不用请先生了,自管自己猜就行了。” 八阿哥叹笑着摇摇头,“走吧!”提步,先行了。 十阿哥忙把书扔还给我,追了上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我:“我们去别院遛马,你去不?” 我一听大是心动,自来了这里还没出过院门呢!颇有点谄媚地跑上前去,“我这样能去吗?还有我姐姐那里怎么说?” 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给你找匹温顺的老马,不要跑得太快就成,至于你姐姐那里,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又摆起谱来了,有心想刺他几句,可是又惦念着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只好――忍――。 看他走的倒是不快,可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我装做突然想出个好主意的样子说:“八贝勒爷说的话,姐姐准是听的。” 他看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去和八哥说呗!” 我觉得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怎么这个老十是个顺竿子就往上爬的主呢?恼道:“是你请的我,你要负责到底,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我转身就往回走,他连忙拉住我说:“得!得!我去说,行了吧!” 我这才笑看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跟着他疾步快走。 八阿哥看到我跟着十阿哥一块来了,有些意外,十阿哥没等他开口,赶着说:“八哥,我看这丫头在府里呆得怪无聊的,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去骑马。” 八阿哥淡淡一笑:“去就去吧!” 到了门口,小厮们迎上来,“马车已经备好。” 八阿哥不说话,头里领着就上了马车,十阿哥也纵身一跳就上去了。一个小厮跪到地上给我作脚踏子。这马车的高度,要放现代,我肯定手一撑也就上去了,可如今,裹着粽子衣,行动不便,还真需要点助力,但是跪着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我盯着他的背,这脚是怎么也踏不到他背上去。 十阿哥在车厢里嚷嚷:“磨蹭什么呢?” 八阿哥正好坐在对侧面,似看破我的顾虑,几分意外地盯了我一眼,把手伸过来,我松了口气,让小厮让开,拉着八阿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 十阿哥嚷:“麻烦!”可身子却往里挪了挪,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趴在窗口,往外看,道路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马车过处,人们都主动站到路边让路,所以人虽多,但马车的速度却不算慢。我看着外面“咦”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只是摇了摇头。 十阿哥探出窗户向后张望了一会,又缩回来,纳闷地问我:“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看着什么不告诉你。”又看向窗外。 他恨恨地瞅了我两眼,不理我,可过了会终究是没忍住,复问道:“你刚才究竟‘咦’什么?”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理他。十阿哥推了推我,我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才行。” 他惊叫:“问问你看到什么而已,还要给你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我看见有趣的玩艺,你要听当然要给点好处,难道你听说书的时候都不付钱的吗?” 我说完,又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过了一小会,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看是张银票,他说:“可以讲了吧?” 我把票子扔回给他:“哼!”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心想逗着你玩的,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笑着说:“我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这样吧,你以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了。”看他想张嘴,我又接着说,“绝对不会是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你一个阿哥答应我一个小丫头的要求,又能有什么难呢?” 他有点不甘,不过终于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我拍了拍手笑说:“你可记好了,我可是有证人的”。 上车后,八阿哥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听到我的话,睁开眼睛,看了十阿哥一眼,又笑看着我,“记住了,可以说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街上人虽很多,可马车行得很平稳,看见的路人都老远就让开了,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贝勒爷坐在里面,我当时有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咦’了一声。” “那你摇头呢?” “后来又想,这样的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是多有见识的,所以即使不知道究竟坐的什么人,可知道让道总没有错的。至于说摇头,只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成了狐狸而已。” “狐狸?”十阿哥疑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狐假虎威。” 十阿哥反应过来,刚要笑,又顿住,嚷道:“就这样呀,这就换了大清国堂堂皇子的一个要求。” 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一抬头看见八阿哥正看着老十也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往好象很不同,我盯着思索,哪里呢?八阿哥一侧眸,正好对上我带着探究的目光,我没想起什么尊卑身份需要回避,仍盯着他研究。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我有些抵受不住,低下了头。心里想,果然厉害,不愧是玩心眼长大的人,想当年我盯着我们班男生看的时候,无人敢正面迎我锋芒。 到了别院,十阿哥命人帮我选马,一边不住嘴地唠叨:“不行!不行!太大!”“不行!牙口太小,性子还不定。”搞得马夫无所适从,满额头汗。 八阿哥淡声吩咐:“去把玲珑牵来。” 马夫立即如释重负,擦着额头的汗去牵马。 只看马厩旁边另造了一个小马厩,只有一匹马在里面悠闲自得地吃草,马儿通体青色,额头正中一抹雪白,很是漂亮。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名贵,可看这独自一马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十阿哥笑,“你可真好运气,八哥今日竟舍得把玲珑给你骑。” 我也笑,不过是苦笑,出门时想的是挺有趣,可真对着马了,我脑子里全是马蹄子一撅,正中我肚子的画面。战战兢兢地走到玲珑面前,距离五步远,就再不肯动弹。 十阿哥急得嚷:“你到底骑是不骑?” 我也着急,对着他嚷:“你去骑你的呀!你管我做什么?”他又不肯走,非要在一旁等我。 八阿哥已经出去溜了一圈,望见我们俩个还在马厩旁边磨蹭,掉转马头,策着马过来,看我盯着马瞧,他微笑着说:“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干笑,“我不会骑马。”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意外。我一下被他的神情给吓住,难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会骑马?正忐忑不安,盘算着怎么解释,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远处,似有思绪悠悠。 十阿哥在马上捂着肚子笑,“看你耀武扬威的,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你是满人吗?你阿玛怎么教你的?” 我涨红着脸不说话,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心里恨恨地想,我本来就不是满人,不会骑马有什么大不了! 八阿哥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说:“不会骑也没什么,你若想玩,就让人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说完,他一扬马鞭,策着马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如闪电,略显文弱的身子倒透着与他气质不合的矫健与肆意。 十阿哥翻身下马,命马夫牵好马,他在一旁护着我坐到玲珑的背上。我看他难得的细致,倒是有些感激,正想说“谢谢”,他却翻身坐到自己的马上,看着玲珑叹气,“可惜呀!大材小用!骏马配蠢材!” 我立即吞下嘴边的“谢谢”,看他手里握着缰绳,我猛地一鞭子抽到他的马上。马儿驮着他狂奔出去,他猝不及防间,失声大叫,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过,我可不担心他,他们是马背上得天下的民族,这点意外不算什么。 果然,他一边驭马,一边还有余力回头骂我。我捂着肚子大笑,对着他做鬼脸,你个小屁孩,敢在我面前得瑟! 八阿哥在远处听到我们乱成一团的叫声笑声骂声,望向我们,胯下的马儿却未减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呼啸的风吹得他的长袍忽高忽低。 骑完马,回去的路上,我精神很好,虽没真正骑马,可能出来走走,感觉整个人从里舒畅到外。一路上,十阿哥和我斗嘴说笑,八阿哥却好似累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偶有夕阳透过起伏的窗帘照到他脸上,倒有种宝玉生辉的感觉,不禁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八阿哥要家底有家底,要样貌有样貌,简直人生事事如意。 回家后,我兴冲冲地给姐姐讲骑马的事情,等从姐姐口中试探出真若曦不会骑马,我心头的大石落地。 因为八阿哥派小厮事先打过招呼,姐姐没说什么,可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因为玩得开心,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只不过姐姐的样子着实奇怪,两位爷带我出的门,肯定出不了差错,她也不像是介意我出去玩了,倒好似是听到我说“骑马”后才变得颜色。难不成觉得女孩家骑马太粗野?怕我摔伤? ~~~~~~~~~~~~~ 自从骑马后,十阿哥隔三茬五地总会来看看我。 为了不做文盲,我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唉!我的毛笔字不提也罢,那是我心头一痛。这几日被十阿哥已经不知道嘲笑了多少次,我也由刚开始的脸红耳热到现在的坦然受之。 不过,睚眦必报是我对十阿哥的原则,所以,没过几天,我问他“旮旯”怎么写,他也回答不上来,我们互相嘲笑对方几次,彼此作罢。 这段时日若说我有大的收获,那就是我和十阿哥的争吵友谊飞速发展。借用巧慧的话说:“十爷是隔几日不被小姐刺几句,心里就窝得慌。” 我窃笑,他一小屁孩和我斗?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心中的草包了,也许胸无城府、文墨不通、莽撞冲动、有时蛮不讲理,可我觉得他更像我在现代的朋友,我不用去揣度他心底的意思,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脸上,我也可以直接地把喜怒哀乐告诉他。 我趴在桌上,又练了几个字,觉得再难集中精神,索性搁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姐姐正在听一个小太监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小太监就下去了。 我走出去,让丫头给我端茶过来,姐姐对我说:“晚上贝勒爷要过来一块用膳。” 我喝了口茶,问:“十阿哥也过来吗?” 姐姐道:“不知道,说不准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吩咐丫头们都下去,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架式不对,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姐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实在忍不住,只好问:“姐姐,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姐姐点点头,象是下定决心,问:“你对十阿哥有意思吗?” “啊!”我有点惊,忙道:“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俩只是玩得来而已。” 姐姐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紧接着又严肃地说:“咱们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可你一个姑娘有些分寸要把握好了。” 我有点气又有点笑,气的是,说了几句话,玩了几次,还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好象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笑的是,姐姐和当年找我谈早恋问题的高中老师可真是象。 八阿哥来时,我和巧慧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我已经踢了四十下,我现在的最高记录就是四十,我想着要冲破记录,所以明明看见了他,但装做没有看见继续踢,巧慧和别的仆妇要请安,八阿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大家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 45,46,47…… 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自己停了下来。装做刚发现八阿哥的样子,慌忙请安,这才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请安。 八阿哥笑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虚伪!这里的丫鬟踢得好的简直好象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 仆妇们挑起帘子,八阿哥率先进去,我随后跟着进去,还不忘转头对巧慧说:“记住了,47下!”站定了,发现正对八阿哥站着,姐姐正低头帮他挽袖子,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看着姐姐和他发呆。 姐姐挽好袖子,一抬头看我正盯着他们,脸一红道:“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转过头讪讪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八阿哥笑说:“这么多椅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心想,这是赐座了,忙找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说:“你也擦洗一下,准备用饭。” 吃过饭,漱完口,撤了桌子,丫鬟们又端上茶来。 我想着上次八阿哥虽来用了膳,可很快就走了,看这次不急不忙的样子,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八阿哥说:“再过几日就是十弟十七岁的生辰,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宫里大概也就随便意思一下,我们哥几个却想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好好热闹一下,十弟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我琢磨着就在我这里办。” 姐姐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操办这个的经验,不如问问嫡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喝了口茶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再说这也是十弟自己的意思。”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那就我来办了。” 八阿哥缓缓说:“既是私底下,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大家只是找个地方热闹一下而已。” “太子爷来吗?”姐姐问。 “帖子肯定是要下的,来不来说不准。” 姐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垂目不语,八阿哥看着前方也不说话。我端起茶盅要喝,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丫鬟上来添水,我摆了摆手,她又退下去。我觉得气氛越来越怪,只好站起,干巴巴地说,“贝勒爷若没什么事情吩咐,若曦先行告退。” 八阿哥刚抬手,姐姐忙道,“这么早就睡吗?” 我笑回:“不睡,回去临帖。” 姐姐立即说:“这才吃了饭多大会就临帖,回头胃疼!” 我心想,反正我是现在不能走,只好干笑两声,复又坐下。招了招手让丫鬟添水,八阿哥嘴角含笑地看着我们。 连我都看出来姐姐的意思了,没有道理他这个人精不明白,可我琢磨不出来他是否不悦,只好放弃。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他二人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站起道:“我们下棋吧!” 姐姐摇头说:“不会!” 我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拿围棋!” 我忙叫道:“我不会下围棋,我们下象棋吧!” 八阿哥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 是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 跳棋,军棋,扑克,官兵捉贼,仙剑奇情……我发现我想的已经对解决现在的状况毫无帮助,赶快扯回了思绪。 “我们下围棋吧!” 八阿哥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我诧异地反问:“不能学吗?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若曦!”姐姐的语气略带警告。我有些泄气,真没劲!这里怎么说个话都得先考虑身份? 八阿哥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笑眸,突然明白,原来当时觉的不同是因为他的眼睛,上次他的眼睛也在笑,平时他的笑从未进到过眼睛里。 现在的这个笑,倒是眼睛也在笑的,我心情忽地就好了,也笑笑地看着他。 八阿哥粗粗讲了规则,让我执白先行,说边学边下。 小时候爱慕虚荣时,为了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的才女,其实,打过围棋谱,后来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本来也没兴趣,就把这个极其费脑的围棋给丢了,转而玩简单易学的扑克。 我想了想,惦记着那句“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找了一角落子。姐姐侧坐在我身边,看我下棋。我本来有意让姐姐多学一点,可看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自个埋头琢磨。 一会的功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白色山河。我心里有点郁闷,“贝勒爷也不让让我?” 八阿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 他问:“还继续下吗?” 我说:“下!”既然已经输了,只能尽量争取少输一点。腹中只能割舍,让白子吃吧。守着两个角,绞尽脑汁地想当年一些残存的记忆,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真起了作用,还是他让了我,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 八阿哥看着棋盘问:“你学过下围棋?” 我说:“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点!怎么样?”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怎么样!不过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也不错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想八阿哥今天肯定要歇在这里的,于是站起说:“若曦告退!” 八阿哥点点头,姐姐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站起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我做了个福,就退了出来。 ~~~~~~~~~~~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去给姐姐请安。 进屋时,看见姐姐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姐姐头没回地问道:“想什么呢?” 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才说:“没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姐妹俩坐了很久,姐姐打起精神笑说:“我要去佛堂了,你自己出去玩,别在屋子里闷着。” 我点点头,特意叫了巧慧,陪我出去走走。她是姐姐的陪嫁丫头,自小服侍姐姐,姐姐的事情她应该一清二楚,今日,我就打算和这丫头斗智斗勇了,非把姐姐的事情挖个里外明白不可。 本以为要诱骗威胁,摆下鸿门宴好好套话,不想我才旁敲侧击了几句,巧慧就全招了。虽然她嘴里说的是因为看我性子没以前野了,告诉我也不打紧,但我看她是想让我劝一下姐姐。 “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颂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我气问:“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 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主子在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 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 巧慧肯定地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的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 我却想起了八阿哥初闻我不会骑马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一夜辗转,梦中全是万里草原、西风烈胡马嘶,早上起来时,姐姐已在佛堂念经,看看眼前的小经堂,想想梦里的广袤天地,只觉心闷。随手抽了本宋词,去园子里闲逛。 一座精巧的亭子座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山坡。我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背向长廊,面朝修竹而坐,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宋词,随意翻到一页,开始读。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想到姐姐,一阙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褪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 我想着,十四爷啊!康熙众多儿子中唯一的一个大将军,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沉默着又给他行了个礼。 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弯过来,看你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我淡然一笑,“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子,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 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 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 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 虽说心里苦闷之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 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过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个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再加上心里烦,哪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自己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 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毙在食物中吗? 冬云一面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 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 想了半日,都没好主意,姐姐看到我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已经替你备好了。” 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十阿哥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些金饰玉器再珍贵,毕竟不是我的心意。 不过,苦恼归苦恼,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简直就是全明星豪华阵容! Chapter 2 下 我坐在离湖不远的大树下读宋词,昨天和姐姐特地要了宋词,因为以前偏爱宋词背了不少,两相映照着读能认识不少繁体字。 想想我在现代也是寒窗苦读十六年,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女性,可到了古代,竟变成了半文盲。 前日,因平时负责书信往来的太监不在,我就自告奋勇给姐姐读信,可一封信读来竟是一小半不认识。在我“什么,什么”的声音中,信还没读完,姐姐已笑软在榻上,“你说要读信,我以为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没想到,的确是长进了一点,会用‘什么’代替不认识的字了。”姐姐笑得太厉害,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说完,我也是又羞又恼呆在当地,当即决定,不行,我要脱掉文盲的帽子,坚决要作知识女性!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幸亏是落在这具小姐身体里,吃穿不愁,否则只怕要生生饿死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看书看累了,赏了会风景,觉得有些无聊,眼角一扫看见草丛里几只蚂蚁,突然想起小时候掏蚂蚁洞的事情,不禁来了兴致。随手拣了根小树枝,挡住蚂蚁的路,不肯让它走,走两步,就被我拨回去,走两步,就又被我拨回去。 正玩得开心,一个人偷着乐,忽觉得耳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一侧头,就看见十阿哥蹲在我旁边也正在看蚂蚁,我瞪了他一眼,再看旁边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瞅,正对上八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睛,赶忙站起请安。 十阿哥从地上站起,一副惫赖的样子,笑对八阿哥说:“看这鬼丫头的样子,我还当什么好东西呢!看来我是太看得起她了。” 我当着八阿哥的面,不敢回嘴,只心想,让你看得起也不见得是荣幸。 八阿哥笑问:“读宋词呢?”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书,“是!” 十阿哥插嘴道:“在看蚂蚁呢,摆了个读书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在我面前倒成了大爷,“你不知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吗?我看的是蚂蚁,可又不是蚂蚁。” 十阿哥这个草包果然有点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点头,“老十,你可要好好读书了!”又笑问我:“你看佛经?”我忙答道:“只是听姐姐念多了而已。” 他笑了笑,转望着湖边,过了一会说:“念的是多!” 我琢磨了下,看他仍然是脸带笑意,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淡淡回道:“求得只是心平气和。”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着湖面。 旁边的十阿哥等了半天,好象插不上话,有些无趣,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书问:“这些字你都认识?” 我看着他挑衅的目光很想说,都认识,可事实搁在那里,只好说:“认——识!是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不过我们正在彼此熟悉中。”他又是一阵爆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十阿哥那副**样就有点暴躁,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经大脑的。 八阿哥笑问:“那你如何让自己认得它们呢?” 我随口说:“自己猜!” 十阿哥笑叫:“这也行?我们都不用请先生了,自管自己猜就行了。” 八阿哥叹笑着摇摇头,“走吧!”提步,先行了。 十阿哥忙把书扔还给我,追了上去,刚走几步,又转身问我:“我们去别院遛马,你去不?” 我一听大是心动,自来了这里还没出过院门呢!颇有点谄媚地跑上前去,“我这样能去吗?还有我姐姐那里怎么说?” 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去的,给你找匹温顺的老马,不要跑得太快就成,至于你姐姐那里,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又摆起谱来了,有心想刺他几句,可是又惦念着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只好――忍――。 看他走的倒是不快,可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我装做突然想出个好主意的样子说:“八贝勒爷说的话,姐姐准是听的。” 他看我一眼说:“那你自己去和八哥说呗!” 我觉得能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怎么这个老十是个顺竿子就往上爬的主呢?恼道:“是你请的我,你要负责到底,要不我就不去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爱去不去的样子。我转身就往回走,他连忙拉住我说:“得!得!我去说,行了吧!” 我这才笑看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跟着他疾步快走。 八阿哥看到我跟着十阿哥一块来了,有些意外,十阿哥没等他开口,赶着说:“八哥,我看这丫头在府里呆得怪无聊的,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去骑马。” 八阿哥淡淡一笑:“去就去吧!” 到了门口,小厮们迎上来,“马车已经备好。” 八阿哥不说话,头里领着就上了马车,十阿哥也纵身一跳就上去了。一个小厮跪到地上给我作脚踏子。这马车的高度,要放现代,我肯定手一撑也就上去了,可如今,裹着粽子衣,行动不便,还真需要点助力,但是跪着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一脸稚气。我盯着他的背,这脚是怎么也踏不到他背上去。 十阿哥在车厢里嚷嚷:“磨蹭什么呢?” 八阿哥正好坐在对侧面,似看破我的顾虑,几分意外地盯了我一眼,把手伸过来,我松了口气,让小厮让开,拉着八阿哥的手就着力,爬上了车。 十阿哥嚷:“麻烦!”可身子却往里挪了挪,示意我坐到他旁边。 我趴在窗口,往外看,道路两侧店铺林立,街道上的人熙来攘往,马车过处,人们都主动站到路边让路,所以人虽多,但马车的速度却不算慢。我看着外面“咦”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只是摇了摇头。 十阿哥探出窗户向后张望了一会,又缩回来,纳闷地问我:“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我愣了一愣,笑着说:“看着什么不告诉你。”又看向窗外。 他恨恨地瞅了我两眼,不理我,可过了会终究是没忍住,复问道:“你刚才究竟‘咦’什么?” 我转回头,目视前方,不理他。十阿哥推了推我,我说:“告诉你可以,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才行。” 他惊叫:“问问你看到什么而已,还要给你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我看见有趣的玩艺,你要听当然要给点好处,难道你听说书的时候都不付钱的吗?” 我说完,又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过了一小会,感觉手里多了样东西,一看是张银票,他说:“可以讲了吧?” 我把票子扔回给他:“哼!”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心想逗着你玩的,还真不知道要什么,突然想起《倚天屠龙记》,笑着说:“我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什么,这样吧,你以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了。”看他想张嘴,我又接着说,“绝对不会是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你一个阿哥答应我一个小丫头的要求,又能有什么难呢?” 他有点不甘,不过终于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我拍了拍手笑说:“你可记好了,我可是有证人的”。 上车后,八阿哥就一直闭目养神。这会听到我的话,睁开眼睛,看了十阿哥一眼,又笑看着我,“记住了,可以说了!” “嗯,嗯!”我清了清嗓子说:“街上人虽很多,可马车行得很平稳,看见的路人都老远就让开了,但我们并没有表明贝勒爷坐在里面,我当时有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就‘咦’了一声。” “那你摇头呢?” “后来又想,这样的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升斗小民也是多有见识的,所以即使不知道究竟坐的什么人,可知道让道总没有错的。至于说摇头,只是因为我想到自己成了狐狸而已。” “狐狸?”十阿哥疑惑地看着我,又转头看向八阿哥。 八阿哥笑着说:“狐假虎威。” 十阿哥反应过来,刚要笑,又顿住,嚷道:“就这样呀,这就换了大清国堂堂皇子的一个要求。” 我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低头笑起来,一抬头看见八阿哥正看着老十也在笑,只不过这次的笑和以往好象很不同,我盯着思索,哪里呢?八阿哥一侧眸,正好对上我带着探究的目光,我没想起什么尊卑身份需要回避,仍盯着他研究。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我有些抵受不住,低下了头。心里想,果然厉害,不愧是玩心眼长大的人,想当年我盯着我们班男生看的时候,无人敢正面迎我锋芒。 到了别院,十阿哥命人帮我选马,一边不住嘴地唠叨:“不行!不行!太大!”“不行!牙口太小,性子还不定。”搞得马夫无所适从,满额头汗。 八阿哥淡声吩咐:“去把玲珑牵来。” 马夫立即如释重负,擦着额头的汗去牵马。 只看马厩旁边另造了一个小马厩,只有一匹马在里面悠闲自得地吃草,马儿通体青色,额头正中一抹雪白,很是漂亮。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名贵,可看这独自一马享受总统套房的待遇,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十阿哥笑,“你可真好运气,八哥今日竟舍得把玲珑给你骑。” 我也笑,不过是苦笑,出门时想的是挺有趣,可真对着马了,我脑子里全是马蹄子一撅,正中我肚子的画面。战战兢兢地走到玲珑面前,距离五步远,就再不肯动弹。 十阿哥急得嚷:“你到底骑是不骑?” 我也着急,对着他嚷:“你去骑你的呀!你管我做什么?”他又不肯走,非要在一旁等我。 八阿哥已经出去溜了一圈,望见我们俩个还在马厩旁边磨蹭,掉转马头,策着马过来,看我盯着马瞧,他微笑着说:“马是用来骑的,不是用来看的。” 我干笑,“我不会骑马。” 八阿哥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很意外。我一下被他的神情给吓住,难道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会骑马?正忐忑不安,盘算着怎么解释,他却已经神色如常,目光凝视着远处,似有思绪悠悠。 十阿哥在马上捂着肚子笑,“看你耀武扬威的,竟然连马都不会骑,你是满人吗?你阿玛怎么教你的?” 我涨红着脸不说话,气鼓鼓地走到一旁,心里恨恨地想,我本来就不是满人,不会骑马有什么大不了! 八阿哥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说:“不会骑也没什么,你若想玩,就让人牵着马,带着你走几圈。”说完,他一扬马鞭,策着马疾驰而去,速度快得如闪电,略显文弱的身子倒透着与他气质不合的矫健与肆意。 十阿哥翻身下马,命马夫牵好马,他在一旁护着我坐到玲珑的背上。我看他难得的细致,倒是有些感激,正想说“谢谢”,他却翻身坐到自己的马上,看着玲珑叹气,“可惜呀!大材小用!骏马配蠢材!” 我立即吞下嘴边的“谢谢”,看他手里握着缰绳,我猛地一鞭子抽到他的马上。马儿驮着他狂奔出去,他猝不及防间,失声大叫,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不过,我可不担心他,他们是马背上得天下的民族,这点意外不算什么。 果然,他一边驭马,一边还有余力回头骂我。我捂着肚子大笑,对着他做鬼脸,你个小屁孩,敢在我面前得瑟! 八阿哥在远处听到我们乱成一团的叫声笑声骂声,望向我们,胯下的马儿却未减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看到呼啸的风吹得他的长袍忽高忽低。 骑完马,回去的路上,我精神很好,虽没真正骑马,可能出来走走,感觉整个人从里舒畅到外。一路上,十阿哥和我斗嘴说笑,八阿哥却好似累了,一直闭着眼睛养神。偶有夕阳透过起伏的窗帘照到他脸上,倒有种宝玉生辉的感觉,不禁觉得人比人气死人,这八阿哥要家底有家底,要样貌有样貌,简直人生事事如意。 回家后,我兴冲冲地给姐姐讲骑马的事情,等从姐姐口中试探出真若曦不会骑马,我心头的大石落地。 因为八阿哥派小厮事先打过招呼,姐姐没说什么,可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因为玩得开心,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只不过姐姐的样子着实奇怪,两位爷带我出的门,肯定出不了差错,她也不像是介意我出去玩了,倒好似是听到我说“骑马”后才变得颜色。难不成觉得女孩家骑马太粗野?怕我摔伤? ~~~~~~~~~~~~~ 自从骑马后,十阿哥隔三茬五地总会来看看我。 为了不做文盲,我开始练习写毛笔字,唉!我的毛笔字不提也罢,那是我心头一痛。这几日被十阿哥已经不知道嘲笑了多少次,我也由刚开始的脸红耳热到现在的坦然受之。 不过,睚眦必报是我对十阿哥的原则,所以,没过几天,我问他“旮旯”怎么写,他也回答不上来,我们互相嘲笑对方几次,彼此作罢。 这段时日若说我有大的收获,那就是我和十阿哥的争吵友谊飞速发展。借用巧慧的话说:“十爷是隔几日不被小姐刺几句,心里就窝得慌。” 我窃笑,他一小屁孩和我斗?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心中的草包了,也许胸无城府、文墨不通、莽撞冲动、有时蛮不讲理,可我觉得他更像我在现代的朋友,我不用去揣度他心底的意思,他会直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呈现在脸上,我也可以直接地把喜怒哀乐告诉他。 我趴在桌上,又练了几个字,觉得再难集中精神,索性搁笔。透过珠帘隐隐看到姐姐正在听一个小太监说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小太监就下去了。 我走出去,让丫头给我端茶过来,姐姐对我说:“晚上贝勒爷要过来一块用膳。” 我喝了口茶,问:“十阿哥也过来吗?” 姐姐道:“不知道,说不准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会,吩咐丫头们都下去,坐到我旁边。 我觉得架式不对,可又猜不出她想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姐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实在忍不住,只好问:“姐姐,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姐姐点点头,象是下定决心,问:“你对十阿哥有意思吗?” “啊!”我有点惊,忙道:“这什么和什么呀?我们俩只是玩得来而已。” 姐姐看我脸上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紧接着又严肃地说:“咱们满人虽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可你一个姑娘有些分寸要把握好了。” 我有点气又有点笑,气的是,说了几句话,玩了几次,还都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好象我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笑的是,姐姐和当年找我谈早恋问题的高中老师可真是象。 八阿哥来时,我和巧慧正在院子里踢毽子,我已经踢了四十下,我现在的最高记录就是四十,我想着要冲破记录,所以明明看见了他,但装做没有看见继续踢,巧慧和别的仆妇要请安,八阿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大家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 45,46,47…… 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自己停了下来。装做刚发现八阿哥的样子,慌忙请安,这才一院子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请安。 八阿哥笑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虚伪!这里的丫鬟踢得好的简直好象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 仆妇们挑起帘子,八阿哥率先进去,我随后跟着进去,还不忘转头对巧慧说:“记住了,47下!”站定了,发现正对八阿哥站着,姐姐正低头帮他挽袖子,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看着姐姐和他发呆。 姐姐挽好袖子,一抬头看我正盯着他们,脸一红道:“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太对,脸有些烧,转过头讪讪地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八阿哥笑说:“这么多椅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心想,这是赐座了,忙找了把椅子坐下。姐姐说:“你也擦洗一下,准备用饭。” 吃过饭,漱完口,撤了桌子,丫鬟们又端上茶来。 我想着上次八阿哥虽来用了膳,可很快就走了,看这次不急不忙的样子,今晚怕是要歇在这里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八阿哥说:“再过几日就是十弟十七岁的生辰,因不是什么大生日,宫里大概也就随便意思一下,我们哥几个却想借这个机会私底下好好热闹一下,十弟还未有自己的府邸,所以我琢磨着就在我这里办。” 姐姐想了一下说:“我没有操办这个的经验,不如问问嫡福晋的意思。”八阿哥喝了口茶说:“她现在身子不方便,再说这也是十弟自己的意思。” 姐姐看了我一眼道:“那就我来办了。” 八阿哥缓缓说:“既是私底下,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大家只是找个地方热闹一下而已。” “太子爷来吗?”姐姐问。 “帖子肯定是要下的,来不来说不准。” 姐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垂目不语,八阿哥看着前方也不说话。我端起茶盅要喝,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丫鬟上来添水,我摆了摆手,她又退下去。我觉得气氛越来越怪,只好站起,干巴巴地说,“贝勒爷若没什么事情吩咐,若曦先行告退。” 八阿哥刚抬手,姐姐忙道,“这么早就睡吗?” 我笑回:“不睡,回去临帖。” 姐姐立即说:“这才吃了饭多大会就临帖,回头胃疼!” 我心想,反正我是现在不能走,只好干笑两声,复又坐下。招了招手让丫鬟添水,八阿哥嘴角含笑地看着我们。 连我都看出来姐姐的意思了,没有道理他这个人精不明白,可我琢磨不出来他是否不悦,只好放弃。 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他二人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站起道:“我们下棋吧!” 姐姐摇头说:“不会!” 我看向八阿哥,八阿哥点点头对旁边的丫鬟说:“拿围棋!” 我忙叫道:“我不会下围棋,我们下象棋吧!” 八阿哥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 是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 跳棋,军棋,扑克,官兵捉贼,仙剑奇情……我发现我想的已经对解决现在的状况毫无帮助,赶快扯回了思绪。 “我们下围棋吧!” 八阿哥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我诧异地反问:“不能学吗?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若曦!”姐姐的语气略带警告。我有些泄气,真没劲!这里怎么说个话都得先考虑身份? 八阿哥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笑眸,突然明白,原来当时觉的不同是因为他的眼睛,上次他的眼睛也在笑,平时他的笑从未进到过眼睛里。 现在的这个笑,倒是眼睛也在笑的,我心情忽地就好了,也笑笑地看着他。 八阿哥粗粗讲了规则,让我执白先行,说边学边下。 小时候爱慕虚荣时,为了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的才女,其实,打过围棋谱,后来上了高中学习越来越忙,本来也没兴趣,就把这个极其费脑的围棋给丢了,转而玩简单易学的扑克。 我想了想,惦记着那句“金角银边草肚皮”,就找了一角落子。姐姐侧坐在我身边,看我下棋。我本来有意让姐姐多学一点,可看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自个埋头琢磨。 一会的功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白色山河。我心里有点郁闷,“贝勒爷也不让让我?” 八阿哥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你?”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 他问:“还继续下吗?” 我说:“下!”既然已经输了,只能尽量争取少输一点。腹中只能割舍,让白子吃吧。守着两个角,绞尽脑汁地想当年一些残存的记忆,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真起了作用,还是他让了我,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 八阿哥看着棋盘问:“你学过下围棋?” 我说:“看别人下过,知道一点点!怎么样?” 他戏谑地看着我:“不怎么样!不过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也不错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看时间差不多了,心想八阿哥今天肯定要歇在这里的,于是站起说:“若曦告退!” 八阿哥点点头,姐姐也不好再阻拦,只能站起吩咐丫鬟们准备浴汤。我做了个福,就退了出来。 ~~~~~~~~~~~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去给姐姐请安。 进屋时,看见姐姐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姐姐头没回地问道:“想什么呢?” 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才说:“没想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姐妹俩坐了很久,姐姐打起精神笑说:“我要去佛堂了,你自己出去玩,别在屋子里闷着。” 我点点头,特意叫了巧慧,陪我出去走走。她是姐姐的陪嫁丫头,自小服侍姐姐,姐姐的事情她应该一清二楚,今日,我就打算和这丫头斗智斗勇了,非把姐姐的事情挖个里外明白不可。 本以为要诱骗威胁,摆下鸿门宴好好套话,不想我才旁敲侧击了几句,巧慧就全招了。虽然她嘴里说的是因为看我性子没以前野了,告诉我也不打紧,但我看她是想让我劝一下姐姐。 “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的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颂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我气问:“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 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主子在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 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 巧慧肯定地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的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 我却想起了八阿哥初闻我不会骑马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一夜辗转,梦中全是万里草原、西风烈胡马嘶,早上起来时,姐姐已在佛堂念经,看看眼前的小经堂,想想梦里的广袤天地,只觉心闷。随手抽了本宋词,去园子里闲逛。 一座精巧的亭子座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山坡。我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背向长廊,面朝修竹而坐,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宋词,随意翻到一页,开始读。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想到姐姐,一阙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 我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褪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 我想着,十四爷啊!康熙众多儿子中唯一的一个大将军,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只沉默着又给他行了个礼。 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 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弯过来,看你干什么呢?”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 我淡然一笑,“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子,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 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 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 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 虽说心里苦闷之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 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过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个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再加上心里烦,哪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自己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 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毙在食物中吗? 冬云一面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 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 想了半日,都没好主意,姐姐看到我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已经替你备好了。” 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十阿哥是我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些金饰玉器再珍贵,毕竟不是我的心意。 不过,苦恼归苦恼,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简直就是全明星豪华阵容! Chapter 3 上 第二日,早早爬起床,吩咐冬云一定要把我往漂亮里打扮,倒不是为了争奇斗艳,就是好玩。 衣服、首饰,一套套、一件件的看,又一套套、一件件的否决,床上桌子上地上都摊满了。我和冬云从清晨折腾到下午,全身美丽工程才总算搞定。冬云对我连眼睫毛,眼睑这些地方都不放过,已经快要抓狂。这里的化妆工具和当年我那一大包化妆工具来比实在太小儿科,不过经过我不懈地沟通说明,冬云的一双巧手,再加上这个马尔泰.若曦本就五官长得不错,认真打扮打扮倒也挺能唬人。 巧慧看到我,都很是看了一会,叹道:“二小姐真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温婉含蓄、含羞带怯地低头一笑,巧慧大叫道:“天哪!小姐,这是你吗?” 我又抬起头,向她眨眨眼睛,笑问:“你说呢?” 巧慧笑道:“现在是了!” 日渐西沉,我一切准备妥当,姐姐派来接我们的太监也正好到了。太监在前领路,两个丫鬟在身后相伴,一路袅袅婷婷地行去。 已经立秋,白天虽还有些热,傍晚却不冷不热刚刚好。姐姐挑了湖边的一块空地举行晚宴。戏台子就搭在湖上。湖边的几株金银桂正在开花,微风从湖面吹来时,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我到时,姐姐正坐在湖边阁楼里看戏牌,头一抬,看见我也是一愣,不说话,只用眼睛上下打量我,最后笑叹道:“竟比那画上的人还美!”我笑说:“姐姐这是夸我,还是夸自己?我们可是有六分相象呢!” 姐姐笑骂:“贫嘴!” 我问:“人还没有到吗?” 姐姐说:“头先小厮来说,爷和九阿哥他们一道过来,这会子应该要到了。”话音还未落,就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姐姐忙站起,走出暖阁,在前面候着,我也跟着出去,站在她身后。姐姐一面看着前边,一面说:“旁边你没见过的两位是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 正说着,一队人已经到了。姐姐上前请安,我也随后跟着,起身时,看见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都是一愣,反倒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虽多看了两眼但面色如常。 大家走进阁楼后,各自坐定,我站在姐姐身边,八阿哥笑说:“今儿晚上就图个乐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坐着吧!”我这才在姐姐身后坐了下来。 十一阿哥说:“上次喝酒,十三弟逃了,这次可不能放了他!” 十阿哥兴奋地接道:“等的就是他!” 八阿哥笑道:“你可喝不过那个‘拼命十三郎’。” 大家都哄笑起来。 我心想,看来这个时候,因为太子地位稳固,众位阿哥之间没什么根本矛盾,彼此的关系还好。 姐姐笑听了一会,看到小太监在外面伸脖子向里看,忙站了起来,对八贝勒说:“女眷到了,我去安排一下。”八贝勒点了下头。 姐姐领着我出了阁楼。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听到身后十阿哥的嚷嚷声和一屋子的笑声。我听着,心中满是感叹,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傻乐。 南北两个阁楼,南边的是给贝勒阿哥休息用的,北边的是给女眷休息的地方。姐姐还要接待宾客,让巧慧陪我去北边先歇着,待会看戏时再来叫我。进了阁楼,里面两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女孩正在笑谈,听到声音都抬头看向我们,其中穿湖绿宫装的女孩看是我,先是惊愕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撇撇嘴瞪了我一眼。 巧慧上前请安,她也不理,自顾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姑娘有点过意不去地道:“免了!” 我心想,这是什么时候结得官司,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问巧慧:“怎么回事?” 巧慧委屈地小声道:“二小姐结的梁子,倒霉的却是我。”巧慧看我一脸茫然,知道我的病还没好,解释道:“郭络罗.明玉,人称明玉格格,是嫡福晋的妹子。” 我心里想了想大概有些明白。以前的若曦行事无法无天,只怕是因为觉得自己姐姐不受宠,找了对方的茬子。可对方的额娘是和硕公主――顺治亲弟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姐姐又是嫡福晋,岂能让若曦讨了便宜? 巧慧在我耳边继续说:“小姐从楼上摔下来时,只有她在场,她说是小姐自己脚滑摔下来的,我们私下里想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我无奈地叹口气,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没有她,也许我就真死了,可究竟是真死了好,还是借尸还魂的好?想来能活着毕竟是好的。 让巧慧取了些点心来,一面吃,一面向窗外打量。看到太监小厮们簇拥着三个人向南阁行去,其中一个正是俊朗的十四阿哥,走在他旁边的阿哥和他个头差不多,一身宝蓝袍子,眉目英挺,但又比十四阿哥多了两分不羁,我猜大概就是他们刚才打趣的“拼命十三郎”,走在十三、十四阿哥前面的男子穿着藏青长袍,脸色略微苍白,眉目冷淡。我疑惑地想这位是谁呢?竟然能走在十三和十四阿哥前面,猛然间反应过来,除了大名鼎鼎的四阿哥,还能有谁?我立即激动地站起来,从窗户使劲探出去,想把未来的雍正看的更清楚一些。 八阿哥迎了出来,向他请安,然后侧身让四阿哥先行。落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突然停下,抬头看过来,十三阿哥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来,然后就看到抓住窗棱,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的我。 我赶忙缩回来,站直了身子,冲着他们傻笑。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的确有点尴尬。 两人都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在窗边,俯了俯身子,做了个请安的样子。十四阿哥嘴角一挑,笑起来,对十三阿哥说了句话,大概告诉他我是谁,十三阿哥朝我笑了笑,两人转头进了屋子。 天色全黑,宫灯一盏盏点亮,虽不如电灯明亮,但朦朦胧胧中反多了“雾里看花”的美。人都聚在楼下,楼上就我和巧慧坐着,娇笑声从楼下传来。我趴在窗口,随意地看着底下的丫鬟小厮们忙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巧慧说话,一边扔糕点去喂湖里的鸳鸯。 巧慧低声叫道:“小姐!” 我“嗯”了一声回头看她,却见她低着头,恭敬地站在我身后,我疑惑地转回头向对面看去,看见四阿哥、八阿哥长身玉立,正并排站在对面阁楼的窗口。隔窗望去,烛火一明一灭之间,两人的脸忽隐忽现。我下意识地站起,心想着,这玉般的美貌少年,今日并排相站,但终有一日要持戈相对、你死我活。虽对着良辰美景,一丝哀伤却从心里泛起。巧慧在身后拽我衣袖,这才发觉我竟只是痴看着对面,忙挤了个笑容出来,俯下了身子请安。对面的两人同时抬了抬手,我缓缓起来,侧身站在巧慧身旁。 一个小厮快步走到八阿哥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八阿哥又和四阿哥说了几句。四阿哥点点头,两人遂一前一后地下去了。过了一会,丫鬟来说开席了,我问:“太子爷不是还没有到吗?” 她笑回道:“刚才太子爷遣了人来说,他刚办完事,要先换了衣服才来,让大家别再等了,先开席吧!”我点点头,随她下楼。 和我同桌的是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到时,两人正在谈笑,看我来,彼此欠欠了身子。坐定后,我环视四周,看见最前方正中的桌子空着,我猜该是留给太子爷的。左侧依次是八、九、十、十四阿哥,右侧依次是四、十一、十二、十三阿哥。 一个太监托着木盘,搭着大红缎子,上放戏单,站在四阿哥桌旁,四阿哥没有看,只朝太监吩咐了几句话,只看他捧着盘子走到十阿哥桌前回话。十阿哥听完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拿起戏单草草一看,接过笔勾了下,递还给太监。太监这才转回四阿哥桌前,四阿哥也勾了一下。小太监捧着盘子又请八阿哥点戏,八阿哥挥挥手,让他下去。 不一会的功夫,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此时京剧还未诞生,唱的是昆曲。只可惜在三百多年后,昆曲早已不再如此盛行,我所知道的也就《西厢记》、《牡丹亭》那极有名的几出而已,再加上昨晚刚和冬云学的《麻姑拜寿》。不过看了行头,也知道这一出是‘武松打虎’,暗道,是十阿哥点的戏,只图热闹。刚演到武松骑在虎身上提拳要打,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太子到!”一下子,台上台下全拜倒在地上,我从人群中望过去,一个身穿黄绫长袍,面容端秀的人缓缓走来。 等太子坐定,大家才敢起来。我随着众人起身,坐回桌前。太监又捧了戏单过来,躬身站在太子桌前,太子朗声道:“今儿是给十弟作生日,让寿星先点吧!” 十阿哥站起来回道:“先头已经点过,就等二哥点了。”太子这才拿过单子细看。 这下我是完全不知道上面在唱些什么了,旁边的两个姑娘倒看得分外入神。 几个大阿哥,时有说笑,酒喝得并不多,可自十阿哥往下,酒是象水一样往下灌,十阿哥和几个阿哥都站在十三阿哥桌边要他喝酒,他也不推拒,举杯就干。干完之后,大声道:“我们可要多给今晚上的寿星敬几杯。”众阿哥又纷纷向十阿哥举杯!我心想这人真是引火烧身。 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我仍是不知道在唱什么,吃也吃饱了,瞧到十阿哥起身离席。转眼看姐姐正在一面看戏,一面和别的福晋说话。我遂起身尾随十阿哥而去。巧慧要陪来,我说:“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回。”前面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领路,十阿哥歪歪斜斜地走着,我心想果然是喝不过十三阿哥,人家仍是神清气爽的,他却已经颇有醉意。看到前面的屋子,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去小解。我忙转回身子往外走了一段等着。 过了一会,小太监陪着出来,看我站在那里,十阿哥紧走了两步上来,问:“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给寿星送礼来了!” 他看我空着手,问:“礼在哪里?” 我看了眼旁边的小太监,他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太监扎了个安自去了。 我领头走着,十阿哥跟在身后,又问:“礼呢?”我不理他,自顾走着,他随我进了湖边的水榭。离戏台有一段距离,那边虽灯火通明,却只隐约看得见戏台上的人。我站定,指了指连着栏杆的木长凳,对十阿哥说:“请寿星上坐。” 他一脸困惑,还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走过去靠着栏杆坐下。 我面向他站好,认真地请了个安。水榭里没有灯,只有天上的一弯半月,他坐在暗处,我不太能看得清楚他的脸,只听到他问:“你的礼该不会就是请个安吧?” 我清了清嗓子,柔声唱道: “…… 寿香腾寿烛影高, 玉杯寿酒增寿考。 今盘寿果长寿桃, 愿福如东海得寿比南山。 青鹿御芝呈瑞草, 齐祝愿寿弥高。 画堂寿日多喧闹, 寿基巩固寿坚牢。 京寿绵绵乐寿滔滔, 展寿席人人欢笑。 齐庆寿诞中祝寿间妙。 尾音刚落,就听见水榭外的拍掌声音。 “我说十哥到哪去了呢!原来这里搭了个小戏台。”十四阿哥一面拍着手,一面进了水榭,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十三阿哥。我请了安,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阿哥却极是反常地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站起来道:“酒气有些上头,所以坐一下,回吧!” 十四阿哥绕着我走了一圈,边上下打量边道:“什么时候也给我唱一出!” 我被他看得有些生气,“十四爷生日的时候,如不嫌弃,若曦一定唱。” 他笑了两声,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你要不要也定一出?”十三阿哥只笑了笑,没说话。十三阿哥明明性格更疏朗,却不和十阿哥开玩笑,显然十四阿哥和十阿哥关系更亲密,所以玩笑无忌。 十四阿哥还想开玩笑,我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十阿哥紧着声道:“十四弟!” “呀!十哥着急了。”十四阿哥摆手笑说:“好,好,好!这就走吧!” 三人先后出了水榭。我一屁股坐下,想这算什么? 坐了会,估摸着再不回去,巧慧肯定要急了,遂起身往回走。看着前面歌舞升平,心里却一片苍凉。觉得那是一个更大的戏台,而我是一个看戏的。上演的是一幕悲剧,如果不动情,那么看完也就算了,可我现在却是看得入了戏,感同身受,却又无力回天。 正低头慢走,突然一个声音喝道:“你长眼睛了吗?往人身上撞。” 我一吓,忙停下,抬头看,是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正俏生生地立在我前面约十步远的地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我没有心情理她,想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她行了两步挡在我身前,讥讽道:“真是个‘野人’,一点规矩没有。” 我侧走了一步,想绕过她,她也随着我侧走一步,仍旧挡在身前。 我有点烦,抬起头盯着她,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得意洋洋的笑说:“听说你脑子摔坏了。” 我也笑说:“有些人,不用摔,脑子也早就坏掉了。” 她收了笑容,气道:“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人!” 我盯着她,笑道:“有些人倒是有娘养,可却是连野人也不如!” 她有些急,看她越急,我却越是觉得好笑,真是个小姑娘,这两句话也值得急。想当年我和同桌吵架,荤俗雅不忌,一边骂着还一边要笑得越坦然越开心,这样效果才越好。 看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突然脱口而出:“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不知礼数的贱蹄子!” 说我贱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的骂人词典中的初级词汇而已,但说姐姐却不行。从我在这个世界刚睁开眼睛时,姐姐对我的细心体贴照顾爱怜娇宠,已经一点点、一滴滴涔进了我的血液中,她是我在这个时空中最在乎的人!我唯一的亲人!我冷冷地盯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她看我急,有丝得意,“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反正就是贱――蹄――”她有意地拖长声音。 我“啪”的一巴掌甩过去,将她的话打断在口中。 小丫鬟冲上来搀着她,叫“格格”,她捂着脸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我仍是盯着她,冷声问道:“从哪里听来的?” 她突然推开丫鬟冲过来想扇我。 可惜我气势是二十五岁的,可身体是十三岁的,所以接下来的场面,可以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 见过女生打架吗?就是抓、掐、挠、抠、拧、外带扯头发。 因为脚穿花盆底,所以当我们摔在地上扭打起来后,我们还动用了‘咬’。 只听到旁边小丫头哭喊着“格格,格格”,她试图分开我们,可是两个扭打在地上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拉。最后只听到她大喊“来人呀,来人呀”,太监小厮丫鬟纷纷闻声而来,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惜地上的两个娇贵主子打得正欢,哪里会听?他们又不敢使大力,怕伤了哪个都不好交待。 本来就在酒宴旁边没有多远的地方,动静越闹越大,最后终于惊动了太子阿哥福晋格格们,几个小阿哥跑得快,很快就过来了,大阿哥们和太子爷也随后跟了过来,女眷一则走得慢,二则离得本来就远一点,所以过来得晚。 十三、十四阿哥当先跑过来,八阿哥和九阿哥紧随其后,十阿哥身子不太稳也晃悠着跑过来,四阿哥和太子爷比较矜持,所以走得慢一些。 十四阿哥人未到,声已先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十三阿哥也叫:“别打了。” 可谁听他的呢?我和明玉格格继续!没办法,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只好快走过来,准备动手强拉。 忽听得“扑通”一声,众人齐声惊叫。 原来我们俩打架的地方本就在湖边,这会子满地滚着扭打在一起,早昏了头,连着翻了几个滚就掉进了湖里。 我刚掉进湖里时还有几分窃喜,心想我在大学里可是考过蛙泳二百米的,明玉这个娇贵的格格肯定不会游泳,可紧接着就发现自己错了。 脚蹬花盆底,身穿美宫装,头戴重头饰,再加上还有一个人紧拽着我的衣服乱动,我和不会游泳没什么本质区别,只好闭着口气等人来救,心想应该很快的,岸上那么多人总不能看着我们俩个被淹死。 可时间过得好象很慢,我觉得我胸里已经很闷了,越来越紧张,正觉得已经不行时,感觉一个人贴着我的背,手从我腋下穿过搂着我,拽着我衣服的手也被拉开,然后慢慢浮出水面。刚出水面,我就开始大口喘气,救我的人颇是诧异,大概没想到我竟然知道在水中闭气,意识完全清醒。 上了岸后,发现抱着我的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正抱着明玉格格爬上岸,她已经完全昏迷,双眼紧闭,身体一动不动。 我虽然比她好,可也是身体无力,软倒在地上,靠在十三阿哥怀里只知道喘气。十阿哥冲上来,拉着我问:“有事没有?” 我没什么力气地眨巴了下眼睛,这呆子!明明看到我眼珠子还在乱动,再有事能有多大的事? 明玉格格那边却已是叫声嚷声哭声一片,我看他们拼命地压她肚子,她仍没有反应,一旁站着的几个大阿哥们都神色严肃,我心中有些害怕,不会闹出人命吧? 正想着,看明玉吐了几口水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我心中一松。 姐姐这个时候才刚到,看我坐在地上,扑上前来,只是摸我,手有些抖,我安慰她:“我没事,没事的!” 她确定我安好无恙后,这才站起,又冲到明玉格格身边去查看。巧慧和冬云过来,从十三阿哥怀里接过我,扶我站起,又拿了披风把我裹起来。 八阿哥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明玉格格的那个小丫鬟正站在他身旁,低着头回话,肯定是打我的小报告了。 四阿哥和太子爷沉默地站在一旁,虽然他们见多识广,估计对此等场面也是第一次见。 那厢明玉格格缓过劲来,用力搡开身边的姐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姐姐踉跄一下坐倒在地上,我一看用劲挣脱巧慧,冲了过去,姐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这才闻声狠狠地站住,姐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裹着披风立在那里,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玉格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姐姐对明玉格格柔声说:“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若曦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作主。”边抽出绢子想替她擦眼泪。 她把姐姐的手狠狠打开,带着哭声喊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是……” 我厉声大喝:“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她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极其阴狠地盯着她,跟我比气势? 她终是把话吞了回去,张嘴又想哭,我上前两步喝道:“不许哭!” 她坐在地上仰着头,张着嘴看着我,显然是从没有见过这么不吝的主,有些吓傻了。 不过傻在当场的可不止她一个,姐姐、十、十三、十四阿哥他们都有些震,四阿哥、八阿哥、太子爷也都静静地看着我,一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最后太子爷轻笑了两声道:“没想到十三弟在这里倒有个妹子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明玉格格依旧哭了起来,姐姐恨恨地看了我两眼,让巧慧冬云扶我回去,自己忙着照顾明玉格格。 冬云熬了姜汤给我喝,巧慧服侍我泡热水澡。两个人都不说话,姐姐回来后,也不理我,看来我今天晚上的样子的确很吓人。 本来想着,姐姐的气过去了,也就好了,可已经五天,任凭我是做低俯小、温柔可怜,还是装疯卖傻,姐姐都不和我说话,屋子里的丫头也凡事都静静来,悄悄去,人人都当我是‘隐形人’。 我心想自动禁足在屋,也不能换来原谅,索性出了门。 一路晃悠过去,只觉得路上碰到的太监小厮丫鬟仆妇们眼光都不对,待我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恭敬和小心。我也不太在意,仍旧在园子里晃来晃去,远远瞅到十阿哥、十四阿哥的身影,忙追了过去。 “你们去哪里玩?” 他们回身见是我,都是一愣,只管瞅着我,我也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回看着他们。最后,十四阿哥噗哧一笑说:“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咧了咧嘴说:“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十阿哥嘻皮赖脸地道:“我以为你对我就够凶的了,现在看来,对我还是很好的!” 摇头笑叹道:“初见还以为是娇柔美佳人。” 我问:“那现在呢?” 他抿着笑,反问道:“你可知道你已‘一战成名’?” 我心想,当时这北京城里最尊贵的少爷小姐们恐怕都在场,总是会有人替我宣扬宣扬事迹的,紧了紧嘴角,说:“猜也猜得到。” 他笑道:“这几天全紫禁城的公子哥们谈笑的都是‘拼命十三妹’!”我“啊”了一声,他接着道:“连皇阿玛都开玩笑地问十三哥‘什么时候认了个妹子?’” 我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十四阿哥。心想,天哪!连康熙都知道我了,十四阿哥看我的反应,越发笑得欢。 三人正笑闹着,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前请安,然后对我躬身道:“园子里转了好几圈可找着您了!贝勒爷说要见您,在书房等着呢!” 我心想审判结果终于要揭晓了,心里惴惴的。不是怕他对我怎样,而是怕会牵连到姐姐。 十阿哥看我脸色忧虑,粗声道:“现在知道怕了?” 十四阿哥却敛了笑,柔声说:“别害怕!我会帮你说情的。” 我诧异地看他,他微微一笑,我低声道:“那谢谢了!” 我们进去时,八阿哥正坐在桌前写字。只向十阿哥、十四阿哥点了点头,瞅也没瞅我一眼,继续低头写字。十阿哥,十四阿哥找了椅子各自坐了。我站在中间一动不动,低着头心想,又来了一个把我当‘隐形人’的人。 过了好一会子,十阿哥、十四阿哥茶都喝完了一盅。八阿哥才放下笔,封好写的东西,对旁边的太监道:“把折子直接递到吏部。”太监揣好东西自去了。 八阿哥抿了口茶,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说:“你们对今儿早上弹劾常授招抚广东海盗阿保位的事情怎么看?” 十阿哥嚷道:“能怎么看?对这些海上横行的海盗岂能手软?不杀一儆百,其余将更猖狂!” 八阿哥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想了会说:“皇阿玛虽没发话,但我揣摩他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只怕是赞许常侍郎如此做的。这二百三十七名海盗都骁勇善战,又对周边海域极为熟悉,个个都算是好汉。招抚他们为兵,既增加了海兵实力,让其他海盗心生忌惮,又扬了我大清威仪,知道但凡有本事的人,肯为国效力的,皇阿玛就会给他机会。” 八阿哥听完点了点头,看来十四阿哥所想的和他正好一样,“那我就上个折子替常侍郎求情。”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是一概没听进去,只心里想着,政治、权谋!然后我就站啊、站啊、站…… 天已经黑透,一个太监进来问是否该备膳。 八阿哥笑说:“光顾着说话,竟忘了时辰!这么晚了,你们回去也难得折腾,若是没打紧事,就在这里用膳吧!”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笑说好,太监领了话转身出去。 八阿哥看着我,手指轻扣着桌子,脸上仍带着笑。 屋里静悄悄地,只听到低低的敲桌声音。我还是低头站着不动,拜当年军训严格所赐,我还就这么站了两个多时辰。 八阿哥转头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说:“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两人站起后,十四阿哥径直去了,十阿哥却期期艾艾地说:“我们还是一块走吧。” 八阿哥笑着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 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终是走了。 八阿哥让屋里的太监也退了出去,然后走到我身前站定。 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象快要站不稳,低头看着他的鞋子,心‘扑通,扑通’地跳,心思千回百转,却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过了半日,他低声道:“头抬起来。” 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终是没胆,遂乖乖把头缓缓地抬了起来。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却不能见底,我很想转开视线,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动,只是看着。 他面色沉静,带着丝探究盯着我,似乎从我脸上找寻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时辰,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我却觉得我真地站不住了,不禁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他大声笑了起来,我心想,原来他笑的声音这么好听!象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让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问:“你那天晚上的泼辣劲哪去了?” 我头有点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站着。 他又笑了几声,提步往外行去,到了门口,回头笑道:“你是还想再站吗?” 我一听,忙转身跟出去,他吩咐完太监送我回姐姐那里去,自转身走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我一步一挪的,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领路。 我边走边琢磨,八阿哥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完了?正走着,前面的太监忽躬身请安:“十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 十阿哥看我脸含悲凄,急问道:“怎么样?” 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几次后终是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十阿哥抓起我的手,急道:“走,我们找八哥去!” 我抽出手,幽幽看他一眼,然后目无焦点地凝视前方,脸上无限凄苦,缓缓摇了摇头。 “哈,哈,哈……” 十四阿哥弯着腰,捂着肚子大笑,叫道:“天哪!” 十阿哥被他突然而来的笑给笑蒙了,带着怒气看着他。 “噗哧”一声,我也笑了起来。 十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十四阿哥,反应过来他被我捉弄了,突然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怒声道:“我是白担了这个心!” 我和十四阿哥忙赶前拦住他。 我敛了笑意,软声道:“下次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十四阿哥也连连做揖,十阿哥这才脸色和缓。 我转头盯着十四阿哥,问:“是谁说要给我求情的?” 十四阿哥笑说:“八哥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如果你进去时,他对你客客气气,一切正常,我倒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求这个情。”他顿了顿,接着说:“后来,看你站的时间越长,我心想,得!这情不用求了!” 我听后无语,十阿哥却怪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十四阿哥笑说:“等着看戏呗!” 十阿哥气道:“好你个十四!你……” 十四阿哥截道:“这人也看了,心也安了,该吃饭去了吧!否则八哥真该恼了。” 我说:“我也饿了,回去了。”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身叫住他们,问:“郭络罗阿附府是什么反应?” 十阿哥张嘴刚要说话,十四阿哥抢道:“反正这事到这里就算揭过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赶紧回去让丫头好生给捶捶腿吧!” 回了屋子,姐姐看我进来,没有什么表情,只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让厨房把饭菜热热,送过来。” 丫头应了声,自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陪笑回道:“刚出门碰到小四子,他提了个食盒子,说是给小姐的,所以奴婢回来问问还要厨房热菜吗?” 身后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子站着。姐姐看了眼小太监说:“既有现备的,就不用热冷菜了。” 丫头转身接过食盒,打发了太监,服侍我用饭。 站了两个多时辰,早饿狠了,我忙开始大吃。 姐姐坐在榻上,只管盯着我,一脸若有所思。等我吃毕,姐姐淡淡道:“洗洗早点歇着吧!” 我叹了口气,心想气还没消,可又无计可施,只得回房歇息。 Chapter 3 下 第二日,早早爬起床,吩咐冬云一定要把我往漂亮里打扮,倒不是为了争奇斗艳,就是好玩。 衣服、首饰,一套套、一件件的看,又一套套、一件件的否决,床上桌子上地上都摊满了。我和冬云从清晨折腾到下午,全身美丽工程才总算搞定。冬云对我连眼睫毛,眼睑这些地方都不放过,已经快要抓狂。这里的化妆工具和当年我那一大包化妆工具来比实在太小儿科,不过经过我不懈地沟通说明,冬云的一双巧手,再加上这个马尔泰.若曦本就五官长得不错,认真打扮打扮倒也挺能唬人。 巧慧看到我,都很是看了一会,叹道:“二小姐真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温婉含蓄、含羞带怯地低头一笑,巧慧大叫道:“天哪!小姐,这是你吗?” 我又抬起头,向她眨眨眼睛,笑问:“你说呢?” 巧慧笑道:“现在是了!” 日渐西沉,我一切准备妥当,姐姐派来接我们的太监也正好到了。太监在前领路,两个丫鬟在身后相伴,一路袅袅婷婷地行去。 已经立秋,白天虽还有些热,傍晚却不冷不热刚刚好。姐姐挑了湖边的一块空地举行晚宴。戏台子就搭在湖上。湖边的几株金银桂正在开花,微风从湖面吹来时,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我到时,姐姐正坐在湖边阁楼里看戏牌,头一抬,看见我也是一愣,不说话,只用眼睛上下打量我,最后笑叹道:“竟比那画上的人还美!”我笑说:“姐姐这是夸我,还是夸自己?我们可是有六分相象呢!” 姐姐笑骂:“贫嘴!” 我问:“人还没有到吗?” 姐姐说:“头先小厮来说,爷和九阿哥他们一道过来,这会子应该要到了。”话音还未落,就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姐姐忙站起,走出暖阁,在前面候着,我也跟着出去,站在她身后。姐姐一面看着前边,一面说:“旁边你没见过的两位是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 正说着,一队人已经到了。姐姐上前请安,我也随后跟着,起身时,看见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都是一愣,反倒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虽多看了两眼但面色如常。 大家走进阁楼后,各自坐定,我站在姐姐身边,八阿哥笑说:“今儿晚上就图个乐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坐着吧!”我这才在姐姐身后坐了下来。 十一阿哥说:“上次喝酒,十三弟逃了,这次可不能放了他!” 十阿哥兴奋地接道:“等的就是他!” 八阿哥笑道:“你可喝不过那个‘拼命十三郎’。” 大家都哄笑起来。 我心想,看来这个时候,因为太子地位稳固,众位阿哥之间没什么根本矛盾,彼此的关系还好。 姐姐笑听了一会,看到小太监在外面伸脖子向里看,忙站了起来,对八贝勒说:“女眷到了,我去安排一下。”八贝勒点了下头。 姐姐领着我出了阁楼。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听到身后十阿哥的嚷嚷声和一屋子的笑声。我听着,心中满是感叹,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傻乐。 南北两个阁楼,南边的是给贝勒阿哥休息用的,北边的是给女眷休息的地方。姐姐还要接待宾客,让巧慧陪我去北边先歇着,待会看戏时再来叫我。进了阁楼,里面两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女孩正在笑谈,听到声音都抬头看向我们,其中穿湖绿宫装的女孩看是我,先是惊愕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撇撇嘴瞪了我一眼。 巧慧上前请安,她也不理,自顾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姑娘有点过意不去地道:“免了!” 我心想,这是什么时候结得官司,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问巧慧:“怎么回事?” 巧慧委屈地小声道:“二小姐结的梁子,倒霉的却是我。”巧慧看我一脸茫然,知道我的病还没好,解释道:“郭络罗.明玉,人称明玉格格,是嫡福晋的妹子。” 我心里想了想大概有些明白。以前的若曦行事无法无天,只怕是因为觉得自己姐姐不受宠,找了对方的茬子。可对方的额娘是和硕公主――顺治亲弟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姐姐又是嫡福晋,岂能让若曦讨了便宜? 巧慧在我耳边继续说:“小姐从楼上摔下来时,只有她在场,她说是小姐自己脚滑摔下来的,我们私下里想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我无奈地叹口气,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没有她,也许我就真死了,可究竟是真死了好,还是借尸还魂的好?想来能活着毕竟是好的。 让巧慧取了些点心来,一面吃,一面向窗外打量。看到太监小厮们簇拥着三个人向南阁行去,其中一个正是俊朗的十四阿哥,走在他旁边的阿哥和他个头差不多,一身宝蓝袍子,眉目英挺,但又比十四阿哥多了两分不羁,我猜大概就是他们刚才打趣的“拼命十三郎”,走在十三、十四阿哥前面的男子穿着藏青长袍,脸色略微苍白,眉目冷淡。我疑惑地想这位是谁呢?竟然能走在十三和十四阿哥前面,猛然间反应过来,除了大名鼎鼎的四阿哥,还能有谁?我立即激动地站起来,从窗户使劲探出去,想把未来的雍正看的更清楚一些。 八阿哥迎了出来,向他请安,然后侧身让四阿哥先行。落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突然停下,抬头看过来,十三阿哥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来,然后就看到抓住窗棱,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的我。 我赶忙缩回来,站直了身子,冲着他们傻笑。偷窥被逮了个正着,的确有点尴尬。 两人都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在窗边,俯了俯身子,做了个请安的样子。十四阿哥嘴角一挑,笑起来,对十三阿哥说了句话,大概告诉他我是谁,十三阿哥朝我笑了笑,两人转头进了屋子。 天色全黑,宫灯一盏盏点亮,虽不如电灯明亮,但朦朦胧胧中反多了“雾里看花”的美。人都聚在楼下,楼上就我和巧慧坐着,娇笑声从楼下传来。我趴在窗口,随意地看着底下的丫鬟小厮们忙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巧慧说话,一边扔糕点去喂湖里的鸳鸯。 巧慧低声叫道:“小姐!” 我“嗯”了一声回头看她,却见她低着头,恭敬地站在我身后,我疑惑地转回头向对面看去,看见四阿哥、八阿哥长身玉立,正并排站在对面阁楼的窗口。隔窗望去,烛火一明一灭之间,两人的脸忽隐忽现。我下意识地站起,心想着,这玉般的美貌少年,今日并排相站,但终有一日要持戈相对、你死我活。虽对着良辰美景,一丝哀伤却从心里泛起。巧慧在身后拽我衣袖,这才发觉我竟只是痴看着对面,忙挤了个笑容出来,俯下了身子请安。对面的两人同时抬了抬手,我缓缓起来,侧身站在巧慧身旁。 一个小厮快步走到八阿哥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八阿哥又和四阿哥说了几句。四阿哥点点头,两人遂一前一后地下去了。过了一会,丫鬟来说开席了,我问:“太子爷不是还没有到吗?” 她笑回道:“刚才太子爷遣了人来说,他刚办完事,要先换了衣服才来,让大家别再等了,先开席吧!”我点点头,随她下楼。 和我同桌的是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到时,两人正在谈笑,看我来,彼此欠欠了身子。坐定后,我环视四周,看见最前方正中的桌子空着,我猜该是留给太子爷的。左侧依次是八、九、十、十四阿哥,右侧依次是四、十一、十二、十三阿哥。 一个太监托着木盘,搭着大红缎子,上放戏单,站在四阿哥桌旁,四阿哥没有看,只朝太监吩咐了几句话,只看他捧着盘子走到十阿哥桌前回话。十阿哥听完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拿起戏单草草一看,接过笔勾了下,递还给太监。太监这才转回四阿哥桌前,四阿哥也勾了一下。小太监捧着盘子又请八阿哥点戏,八阿哥挥挥手,让他下去。 不一会的功夫,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此时京剧还未诞生,唱的是昆曲。只可惜在三百多年后,昆曲早已不再如此盛行,我所知道的也就《西厢记》、《牡丹亭》那极有名的几出而已,再加上昨晚刚和冬云学的《麻姑拜寿》。不过看了行头,也知道这一出是‘武松打虎’,暗道,是十阿哥点的戏,只图热闹。刚演到武松骑在虎身上提拳要打,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太子到!”一下子,台上台下全拜倒在地上,我从人群中望过去,一个身穿黄绫长袍,面容端秀的人缓缓走来。 等太子坐定,大家才敢起来。我随着众人起身,坐回桌前。太监又捧了戏单过来,躬身站在太子桌前,太子朗声道:“今儿是给十弟作生日,让寿星先点吧!” 十阿哥站起来回道:“先头已经点过,就等二哥点了。”太子这才拿过单子细看。 这下我是完全不知道上面在唱些什么了,旁边的两个姑娘倒看得分外入神。 几个大阿哥,时有说笑,酒喝得并不多,可自十阿哥往下,酒是象水一样往下灌,十阿哥和几个阿哥都站在十三阿哥桌边要他喝酒,他也不推拒,举杯就干。干完之后,大声道:“我们可要多给今晚上的寿星敬几杯。”众阿哥又纷纷向十阿哥举杯!我心想这人真是引火烧身。 台上的戏又换了一出,我仍是不知道在唱什么,吃也吃饱了,瞧到十阿哥起身离席。转眼看姐姐正在一面看戏,一面和别的福晋说话。我遂起身尾随十阿哥而去。巧慧要陪来,我说:“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回。”前面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领路,十阿哥歪歪斜斜地走着,我心想果然是喝不过十三阿哥,人家仍是神清气爽的,他却已经颇有醉意。看到前面的屋子,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去小解。我忙转回身子往外走了一段等着。 过了一会,小太监陪着出来,看我站在那里,十阿哥紧走了两步上来,问:“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给寿星送礼来了!” 他看我空着手,问:“礼在哪里?” 我看了眼旁边的小太监,他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太监扎了个安自去了。 我领头走着,十阿哥跟在身后,又问:“礼呢?”我不理他,自顾走着,他随我进了湖边的水榭。离戏台有一段距离,那边虽灯火通明,却只隐约看得见戏台上的人。我站定,指了指连着栏杆的木长凳,对十阿哥说:“请寿星上坐。” 他一脸困惑,还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走过去靠着栏杆坐下。 我面向他站好,认真地请了个安。水榭里没有灯,只有天上的一弯半月,他坐在暗处,我不太能看得清楚他的脸,只听到他问:“你的礼该不会就是请个安吧?” 我清了清嗓子,柔声唱道: “…… 寿香腾寿烛影高, 玉杯寿酒增寿考。 今盘寿果长寿桃, 愿福如东海得寿比南山。 青鹿御芝呈瑞草, 齐祝愿寿弥高。 画堂寿日多喧闹, 寿基巩固寿坚牢。 京寿绵绵乐寿滔滔, 展寿席人人欢笑。 齐庆寿诞中祝寿间妙。 尾音刚落,就听见水榭外的拍掌声音。 “我说十哥到哪去了呢!原来这里搭了个小戏台。”十四阿哥一面拍着手,一面进了水榭,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十三阿哥。我请了安,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阿哥却极是反常地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站起来道:“酒气有些上头,所以坐一下,回吧!” 十四阿哥绕着我走了一圈,边上下打量边道:“什么时候也给我唱一出!” 我被他看得有些生气,“十四爷生日的时候,如不嫌弃,若曦一定唱。” 他笑了两声,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你要不要也定一出?”十三阿哥只笑了笑,没说话。十三阿哥明明性格更疏朗,却不和十阿哥开玩笑,显然十四阿哥和十阿哥关系更亲密,所以玩笑无忌。 十四阿哥还想开玩笑,我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十阿哥紧着声道:“十四弟!” “呀!十哥着急了。”十四阿哥摆手笑说:“好,好,好!这就走吧!” 三人先后出了水榭。我一屁股坐下,想这算什么? 坐了会,估摸着再不回去,巧慧肯定要急了,遂起身往回走。看着前面歌舞升平,心里却一片苍凉。觉得那是一个更大的戏台,而我是一个看戏的。上演的是一幕悲剧,如果不动情,那么看完也就算了,可我现在却是看得入了戏,感同身受,却又无力回天。 正低头慢走,突然一个声音喝道:“你长眼睛了吗?往人身上撞。” 我一吓,忙停下,抬头看,是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正俏生生地立在我前面约十步远的地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我没有心情理她,想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她行了两步挡在我身前,讥讽道:“真是个‘野人’,一点规矩没有。” 我侧走了一步,想绕过她,她也随着我侧走一步,仍旧挡在身前。 我有点烦,抬起头盯着她,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得意洋洋的笑说:“听说你脑子摔坏了。” 我也笑说:“有些人,不用摔,脑子也早就坏掉了。” 她收了笑容,气道:“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人!” 我盯着她,笑道:“有些人倒是有娘养,可却是连野人也不如!” 她有些急,看她越急,我却越是觉得好笑,真是个小姑娘,这两句话也值得急。想当年我和同桌吵架,荤俗雅不忌,一边骂着还一边要笑得越坦然越开心,这样效果才越好。 看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突然脱口而出:“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不知礼数的贱蹄子!” 说我贱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的骂人词典中的初级词汇而已,但说姐姐却不行。从我在这个世界刚睁开眼睛时,姐姐对我的细心体贴照顾爱怜娇宠,已经一点点、一滴滴涔进了我的血液中,她是我在这个时空中最在乎的人!我唯一的亲人!我冷冷地盯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她看我急,有丝得意,“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反正就是贱――蹄――”她有意地拖长声音。 我“啪”的一巴掌甩过去,将她的话打断在口中。 小丫鬟冲上来搀着她,叫“格格”,她捂着脸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我仍是盯着她,冷声问道:“从哪里听来的?” 她突然推开丫鬟冲过来想扇我。 可惜我气势是二十五岁的,可身体是十三岁的,所以接下来的场面,可以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 见过女生打架吗?就是抓、掐、挠、抠、拧、外带扯头发。 因为脚穿花盆底,所以当我们摔在地上扭打起来后,我们还动用了‘咬’。 只听到旁边小丫头哭喊着“格格,格格”,她试图分开我们,可是两个扭打在地上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拉。最后只听到她大喊“来人呀,来人呀”,太监小厮丫鬟纷纷闻声而来,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惜地上的两个娇贵主子打得正欢,哪里会听?他们又不敢使大力,怕伤了哪个都不好交待。 本来就在酒宴旁边没有多远的地方,动静越闹越大,最后终于惊动了太子阿哥福晋格格们,几个小阿哥跑得快,很快就过来了,大阿哥们和太子爷也随后跟了过来,女眷一则走得慢,二则离得本来就远一点,所以过来得晚。 十三、十四阿哥当先跑过来,八阿哥和九阿哥紧随其后,十阿哥身子不太稳也晃悠着跑过来,四阿哥和太子爷比较矜持,所以走得慢一些。 十四阿哥人未到,声已先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十三阿哥也叫:“别打了。” 可谁听他的呢?我和明玉格格继续!没办法,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只好快走过来,准备动手强拉。 忽听得“扑通”一声,众人齐声惊叫。 原来我们俩打架的地方本就在湖边,这会子满地滚着扭打在一起,早昏了头,连着翻了几个滚就掉进了湖里。 我刚掉进湖里时还有几分窃喜,心想我在大学里可是考过蛙泳二百米的,明玉这个娇贵的格格肯定不会游泳,可紧接着就发现自己错了。 脚蹬花盆底,身穿美宫装,头戴重头饰,再加上还有一个人紧拽着我的衣服乱动,我和不会游泳没什么本质区别,只好闭着口气等人来救,心想应该很快的,岸上那么多人总不能看着我们俩个被淹死。 可时间过得好象很慢,我觉得我胸里已经很闷了,越来越紧张,正觉得已经不行时,感觉一个人贴着我的背,手从我腋下穿过搂着我,拽着我衣服的手也被拉开,然后慢慢浮出水面。刚出水面,我就开始大口喘气,救我的人颇是诧异,大概没想到我竟然知道在水中闭气,意识完全清醒。 上了岸后,发现抱着我的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正抱着明玉格格爬上岸,她已经完全昏迷,双眼紧闭,身体一动不动。 我虽然比她好,可也是身体无力,软倒在地上,靠在十三阿哥怀里只知道喘气。十阿哥冲上来,拉着我问:“有事没有?” 我没什么力气地眨巴了下眼睛,这呆子!明明看到我眼珠子还在乱动,再有事能有多大的事? 明玉格格那边却已是叫声嚷声哭声一片,我看他们拼命地压她肚子,她仍没有反应,一旁站着的几个大阿哥们都神色严肃,我心中有些害怕,不会闹出人命吧? 正想着,看明玉吐了几口水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我心中一松。 姐姐这个时候才刚到,看我坐在地上,扑上前来,只是摸我,手有些抖,我安慰她:“我没事,没事的!” 她确定我安好无恙后,这才站起,又冲到明玉格格身边去查看。巧慧和冬云过来,从十三阿哥怀里接过我,扶我站起,又拿了披风把我裹起来。 八阿哥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明玉格格的那个小丫鬟正站在他身旁,低着头回话,肯定是打我的小报告了。 四阿哥和太子爷沉默地站在一旁,虽然他们见多识广,估计对此等场面也是第一次见。 那厢明玉格格缓过劲来,用力搡开身边的姐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姐姐踉跄一下坐倒在地上,我一看用劲挣脱巧慧,冲了过去,姐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我这才闻声狠狠地站住,姐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我裹着披风立在那里,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玉格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姐姐对明玉格格柔声说:“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若曦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作主。”边抽出绢子想替她擦眼泪。 她把姐姐的手狠狠打开,带着哭声喊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是……” 我厉声大喝:“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她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极其阴狠地盯着她,跟我比气势? 她终是把话吞了回去,张嘴又想哭,我上前两步喝道:“不许哭!” 她坐在地上仰着头,张着嘴看着我,显然是从没有见过这么不吝的主,有些吓傻了。 不过傻在当场的可不止她一个,姐姐、十、十三、十四阿哥他们都有些震,四阿哥、八阿哥、太子爷也都静静地看着我,一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最后太子爷轻笑了两声道:“没想到十三弟在这里倒有个妹子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明玉格格依旧哭了起来,姐姐恨恨地看了我两眼,让巧慧冬云扶我回去,自己忙着照顾明玉格格。 冬云熬了姜汤给我喝,巧慧服侍我泡热水澡。两个人都不说话,姐姐回来后,也不理我,看来我今天晚上的样子的确很吓人。 本来想着,姐姐的气过去了,也就好了,可已经五天,任凭我是做低俯小、温柔可怜,还是装疯卖傻,姐姐都不和我说话,屋子里的丫头也凡事都静静来,悄悄去,人人都当我是‘隐形人’。 我心想自动禁足在屋,也不能换来原谅,索性出了门。 一路晃悠过去,只觉得路上碰到的太监小厮丫鬟仆妇们眼光都不对,待我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恭敬和小心。我也不太在意,仍旧在园子里晃来晃去,远远瞅到十阿哥、十四阿哥的身影,忙追了过去。 “你们去哪里玩?” 他们回身见是我,都是一愣,只管瞅着我,我也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回看着他们。最后,十四阿哥噗哧一笑说:“你这是什么样子?” 我咧了咧嘴说:“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十阿哥嘻皮赖脸地道:“我以为你对我就够凶的了,现在看来,对我还是很好的!” 摇头笑叹道:“初见还以为是娇柔美佳人。” 我问:“那现在呢?” 他抿着笑,反问道:“你可知道你已‘一战成名’?” 我心想,当时这北京城里最尊贵的少爷小姐们恐怕都在场,总是会有人替我宣扬宣扬事迹的,紧了紧嘴角,说:“猜也猜得到。” 他笑道:“这几天全紫禁城的公子哥们谈笑的都是‘拼命十三妹’!”我“啊”了一声,他接着道:“连皇阿玛都开玩笑地问十三哥‘什么时候认了个妹子?’” 我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十四阿哥。心想,天哪!连康熙都知道我了,十四阿哥看我的反应,越发笑得欢。 三人正笑闹着,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前请安,然后对我躬身道:“园子里转了好几圈可找着您了!贝勒爷说要见您,在书房等着呢!” 我心想审判结果终于要揭晓了,心里惴惴的。不是怕他对我怎样,而是怕会牵连到姐姐。 十阿哥看我脸色忧虑,粗声道:“现在知道怕了?” 十四阿哥却敛了笑,柔声说:“别害怕!我会帮你说情的。” 我诧异地看他,他微微一笑,我低声道:“那谢谢了!” 我们进去时,八阿哥正坐在桌前写字。只向十阿哥、十四阿哥点了点头,瞅也没瞅我一眼,继续低头写字。十阿哥,十四阿哥找了椅子各自坐了。我站在中间一动不动,低着头心想,又来了一个把我当‘隐形人’的人。 过了好一会子,十阿哥、十四阿哥茶都喝完了一盅。八阿哥才放下笔,封好写的东西,对旁边的太监道:“把折子直接递到吏部。”太监揣好东西自去了。 八阿哥抿了口茶,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说:“你们对今儿早上弹劾常授招抚广东海盗阿保位的事情怎么看?” 十阿哥嚷道:“能怎么看?对这些海上横行的海盗岂能手软?不杀一儆百,其余将更猖狂!” 八阿哥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想了会说:“皇阿玛虽没发话,但我揣摩他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只怕是赞许常侍郎如此做的。这二百三十七名海盗都骁勇善战,又对周边海域极为熟悉,个个都算是好汉。招抚他们为兵,既增加了海兵实力,让其他海盗心生忌惮,又扬了我大清威仪,知道但凡有本事的人,肯为国效力的,皇阿玛就会给他机会。” 八阿哥听完点了点头,看来十四阿哥所想的和他正好一样,“那我就上个折子替常侍郎求情。”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是一概没听进去,只心里想着,政治、权谋!然后我就站啊、站啊、站…… 天已经黑透,一个太监进来问是否该备膳。 八阿哥笑说:“光顾着说话,竟忘了时辰!这么晚了,你们回去也难得折腾,若是没打紧事,就在这里用膳吧!”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笑说好,太监领了话转身出去。 八阿哥看着我,手指轻扣着桌子,脸上仍带着笑。 屋里静悄悄地,只听到低低的敲桌声音。我还是低头站着不动,拜当年军训严格所赐,我还就这么站了两个多时辰。 八阿哥转头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说:“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两人站起后,十四阿哥径直去了,十阿哥却期期艾艾地说:“我们还是一块走吧。” 八阿哥笑着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 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终是走了。 八阿哥让屋里的太监也退了出去,然后走到我身前站定。 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象快要站不稳,低头看着他的鞋子,心‘扑通,扑通’地跳,心思千回百转,却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过了半日,他低声道:“头抬起来。” 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终是没胆,遂乖乖把头缓缓地抬了起来。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却不能见底,我很想转开视线,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动,只是看着。 他面色沉静,带着丝探究盯着我,似乎从我脸上找寻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时辰,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我却觉得我真地站不住了,不禁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他大声笑了起来,我心想,原来他笑的声音这么好听!象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让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问:“你那天晚上的泼辣劲哪去了?” 我头有点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站着。 他又笑了几声,提步往外行去,到了门口,回头笑道:“你是还想再站吗?” 我一听,忙转身跟出去,他吩咐完太监送我回姐姐那里去,自转身走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我一步一挪的,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领路。 我边走边琢磨,八阿哥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完了?正走着,前面的太监忽躬身请安:“十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 十阿哥看我脸含悲凄,急问道:“怎么样?” 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几次后终是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 十阿哥抓起我的手,急道:“走,我们找八哥去!” 我抽出手,幽幽看他一眼,然后目无焦点地凝视前方,脸上无限凄苦,缓缓摇了摇头。 “哈,哈,哈……” 十四阿哥弯着腰,捂着肚子大笑,叫道:“天哪!” 十阿哥被他突然而来的笑给笑蒙了,带着怒气看着他。 “噗哧”一声,我也笑了起来。 十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十四阿哥,反应过来他被我捉弄了,突然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怒声道:“我是白担了这个心!” 我和十四阿哥忙赶前拦住他。 我敛了笑意,软声道:“下次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十四阿哥也连连做揖,十阿哥这才脸色和缓。 我转头盯着十四阿哥,问:“是谁说要给我求情的?” 十四阿哥笑说:“八哥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如果你进去时,他对你客客气气,一切正常,我倒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求这个情。”他顿了顿,接着说:“后来,看你站的时间越长,我心想,得!这情不用求了!” 我听后无语,十阿哥却怪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十四阿哥笑说:“等着看戏呗!” 十阿哥气道:“好你个十四!你……” 十四阿哥截道:“这人也看了,心也安了,该吃饭去了吧!否则八哥真该恼了。” 我说:“我也饿了,回去了。”刚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身叫住他们,问:“郭络罗阿附府是什么反应?” 十阿哥张嘴刚要说话,十四阿哥抢道:“反正这事到这里就算揭过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赶紧回去让丫头好生给捶捶腿吧!” 回了屋子,姐姐看我进来,没有什么表情,只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让厨房把饭菜热热,送过来。” 丫头应了声,自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陪笑回道:“刚出门碰到小四子,他提了个食盒子,说是给小姐的,所以奴婢回来问问还要厨房热菜吗?” 身后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子站着。姐姐看了眼小太监说:“既有现备的,就不用热冷菜了。” 丫头转身接过食盒,打发了太监,服侍我用饭。 站了两个多时辰,早饿狠了,我忙开始大吃。 姐姐坐在榻上,只管盯着我,一脸若有所思。等我吃毕,姐姐淡淡道:“洗洗早点歇着吧!” 我叹了口气,心想气还没消,可又无计可施,只得回房歇息。 Chapter 4 上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觉得生活无比沉闷,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姐姐又对我冷冷淡淡。整个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已荡了无数遍。我开始无比怀念深圳的纸醉金迷、狐朋狗友、灯红酒绿,而这里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对着湖面郁闷: “唉!” “唉!” “唉!” ………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 回身看,见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二十两银子没了。” 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二十两。” 我困惑地看着笑的合不拢嘴得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 我想了想,问道:“我有叹那么多声吗?”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怎么没有?” 我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十阿哥问:“你干吗叹气?” 我刚想回答,十四阿哥就说:“先别说,我们再猜猜,还是二十两。” 我笑说:“赌上瘾了!” 十四阿哥催道:“九哥先猜。” 九阿哥摆摆手说:“我猜不出来,你俩猜吧!” 十阿哥仔细地看看我的脸说:“无聊。” 十四阿哥笑说:“看来今日只能赚四十两了,我也猜是无聊。” 我板着脸摇了摇头说:“不是无聊!” 两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十阿哥问:“那是什么?” 我严肃地说:“是非常,非常,非常无聊!”说完,一时四人都笑了。 十四阿哥笑说:“别再无聊了,快要过中秋节了,宫里有宴会。” 我算了算日子,说:“居然要过中秋了。”续问道:“你们是要去见贝勒爷吗?” 十阿哥回说:“是!不过姚侍郎正在书房,我不想见那呱噪老头子,所以在园子里先转转。” 我想了想说:“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去给贝勒爷请个安,可好?”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进书房时,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块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笑着让我坐。 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站着就行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个鼻烟壶,嘴边带笑地说:“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楞了一下,沮丧地做了个福,道:“若曦告退。” 他笑说:“去吧!”我转身出了书房。 边走边想,救兵没搬到,看来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时,姐姐还在经房念经。我在屋里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想怎么说呢?正想着,姐姐进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没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 我忙跟着坐过去。默了半晌,幽幽地说:“额娘去时,我才刚出生。从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说我是‘闯祸精’,姨娘讨厌我顽劣,别的兄弟姐妹,虽有个别还算要好的,可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有姐姐,我俩是一个娘胎里的,姐姐对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是听的。可姐姐对我不理不睬,我…..我……”说着时,一面想到永远无法再见父母,一面也的确难过于姐姐这几天的冷淡,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不出话来。姐姐听着,也是眼泪直往下掉,直起身搂住我,两人抱着又哭了一会子,才在巧慧,冬云的劝下慢慢收住了眼泪。 姐姐一边用绢子印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以后可要把这暴烈脾气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缓了缓又说:“你以为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这次若不是贝勒爷替你兜揽着,不管是嫡福晋还是额驸府都放不过你的。”我听完,看姐姐如此难过,只知道点头答应。 自那天姐妹抱头哭完后,姐姐的气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因快要过中秋节,嫡福晋身子不便,所以府里过节的事情还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 我心里的疙瘩没了,心情好过不少,又做起了富贵闲人。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无聊,他俩时有些新奇小玩艺派人送过来,解了我不少的闷,又时时猜测下次会送什么过来,惹得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兴冲冲的,笑闹声不断。 转眼中秋在迩,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要入宫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一背再背,唯恐我当日举止不当。 至十五日下午,贝勒爷、姐姐都装扮妥当,我也收拾停当,遂一行人各自乘了轿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学时选修卷轴画史课,故宫常有画展,所以我经常去,不过只熟悉绘画馆附近的几个地方。故宫太大了,从来没有逛完过。今日即将欣赏到这个宫殿的全盛状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我已经完全晕了,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根本顾不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暗自庆幸,姐姐训练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觉脚有些发软。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银光雪浪,珠宝生辉。 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根本不是现代的电视剧可以描摹万一的。 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会功夫,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才看见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 大家呼拉拉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爷!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康熙坐定,旁边太监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 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说道:“都坐吧!难得过节,都随意些。”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 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大家都是该守的礼一点也不敢差,不禁叹道,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才有些活络。 几个小阿哥们也开始互相逗起乐子来,纷纷相对举杯,其中十阿哥的嘈嘈声最是响亮。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谈笑饮酒。 我正游目四顾,突然对上明玉格格的视线,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立即冲她露了个无比灿烂地笑,心想,气死你!她越发恨恨地瞪过来,可突然之间,象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嘴角,也朝我妩媚一笑,我立即感觉全身一股凉意,打个哆嗦,心叹道,果然还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饮饮停停,笑笑看看,虽没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乐。幸逢盛会,岂能不尽情享受? 正低头乐,突然变得很安静,一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听到太监说:“马尔泰.若曦上前觐见!” 我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边磕头,边脆声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来回话。” 我一边立起,一边想,所谓何事?康熙笑问:“这就是‘拼命十三妹’?” 侧旁的一个妃子陪笑说:“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只觉得非常紧张,康熙看着我笑问:“你见朕,很紧张?” 我觉得再不说话肯定不行,只得应道:“是!” 康熙好象觉得颇为好玩,接着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回说:“初次得见天颜,觉得威严无限,所以紧张。”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威严?” 我心想,天哪!怎么没完了?心里仔细思量着怎么回答,一个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继续笑着问:“你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都要得是人心服,再不敢迟疑,赶忙说:“不是,皇上一代圣君,奴婢怎么会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进宫,觉得天家气象威严,心里有些紧张。” 康熙笑着问:“一代圣君?你为什么认为朕是一代圣君?” 我心里那个苦呀!为什么?历史早有评断,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么六岁登基,擒鳌拜,平三番,收台湾,平定噶尔丹之乱……因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给自己的评价,我不敢抢他的台词。只好拼命琢磨,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课本上的《沁园春.雪》,心里也觉得很是贴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只好朗声说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帝听完,点点头,笑说道:“听惯了尧舜禹汤,今日这话倒是新鲜!” 我心里大叹,怎么把尧舜禹汤给忘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甚好,这个马屁算是拍得还不错。 康熙说道:“看来你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对旁边的太监说:“赏!”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领完赏赐,退了下来。坐回位子,发现手心都是汗,抬头看,发觉太子爷和四阿哥正在仔细打量我,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么一闹,康熙心情好似大好,众位陪着的嫔妃也跟着谈笑宴宴。 众位阿哥纷纷上前给康熙敬酒,说吉祥话。 九阿哥走回座后,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着酒说道:“皇阿玛,吉祥话都让哥哥们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恭祝皇阿玛身子安康。”说完一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摇了摇头,道:“记不住文章词句,只有说俗话。” 康熙身旁一个容貌娇艳的妃子笑道:“虽是俗话,但说得倒是实在!”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十阿哥,想了想说道:“已经十七了。” 那个妃子陪笑着道:“九阿哥在这个年纪已经立了福晋,也该给十阿哥立福晋了。” 她话音刚落,众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听了起来,十阿哥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康熙说道:“是到年纪了。” 妃子又陪笑说:“前日静格格刚和我提起,小女儿明玉年龄差不多了,要我帮忙参详合适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康熙,满脸紧张,康熙点头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会,看着十阿哥说:“就立郭络罗.明玉为老十的嫡福晋吧!” 十阿哥早涨红了脸,赶忙高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 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打断道:“十七还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头上乱挠,一面急声说:“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侧福晋,要不,也先给我立侧福晋吧!” 康熙板着脸道:“胡闹!明玉做你的嫡福晋,还委屈了你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忙跪倒在地上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儿臣,只是想……” 话未成句,八阿哥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地缓声说道:“皇阿玛,儿臣看十弟只是感觉有些突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而已,等醒过神来,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盯着八阿哥,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几分哀求。 八阿哥也盯着他,嘴角仍然带着笑,叫道:“十弟,还不快谢恩!” 十阿哥盯着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却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最后,十阿哥满脸的哀求,心痛,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转回头,手趴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高声说道:“儿臣谢皇阿玛!” 八阿哥缓缓坐了下来。 我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声、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 我愤怒地盯着明玉,她也一直看着我,脸上几分凄楚,几分得意,几分不甘,还有几分恨。可慢慢地,她脸上的凄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缓缓化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在我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仪态端庄地上前谢恩。看着十阿哥和她并排跪着的身影,我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还有渐渐逼近的选秀日期。难道这就是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我又会被指给谁?看着康熙身旁,年纪可做他女儿的妃子,看着宴席上一张张陌生虚伪的脸,我全身簌簌发抖,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我是会给这个老头做侧室,还是给那个少年做正妻?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宫门,只记得在府门前,轿子刚停,我就冲了出来,跑进了大门,身后一片惊叫声。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使劲我全身力气地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要嫁给一个人。 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姐姐边跑边喊:“若曦,若曦……” 八阿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冷声吩咐侍卫抓住我。一个侍卫跳到前面拦住我,我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晕她!” 我后脖子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自从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尽浑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 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 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的瘦下来。 有时听到巧慧悄声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 姐姐柔声回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 每一片都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恋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落叶的舞蹈。 我轻轻地说:“它们都是忧伤的,不想落下,却最终逃不脱落下的命运。” 十四阿哥柔声说:“你现在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那风中飘舞的片片叶子。 十四阿哥等了一会,问:“若曦,你真的很喜欢十哥,是吗?” 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道:“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爽朗,活泼,能让我开心,最紧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不过我的喜欢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我的要好朋友。” 十四阿哥诧异地问:“那你为什么对十哥的婚事这么难过?外面的人都在说‘十三妹因为十阿哥的婚事伤心疯了’。”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推给他的,他并不想要。”沉默了一会,又问:“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 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问:“听到没有?” 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 他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 我不肯回答,只觉得越来越疼,他似要掐死我。十四阿哥叫:“八哥!” 八阿哥不理他,只问我,“听到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我恨恨地瞪着他,不甘愿地说:“听见了!” 他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十四阿哥沉声说:“你疯了?这个别人可是大清的天子,八哥也是为你好!”说完,匆匆转身,紧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这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 巧慧来找我,她看着我叹气,温柔地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进屋时,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巧慧快去拿热茶。 姐姐双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我看着姐姐削瘦的脸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姐姐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仍抱着姐姐。 姐姐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姐姐怀里,闷声问:“是因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给十阿哥吗?” 姐姐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你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给十阿哥的。”她轻叹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你看着象是皇上临时起意,其实只不过是贵妃揣摩对了他的心意,寻了个合适的时候陪皇上演场戏罢了!” 我听后无语,心叹道,我是高估了自己,还认为是明玉以为我喜欢十阿哥,就抢了去来报复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对十阿哥的内疚之情总算减了几分。这些宫里的人啊!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姐姐,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不可以再乱说话了,绝不可再乱说话了,否则会害死姐姐的。 ~~~~~~~~~~~ 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我一点点地正常起来,至少表面上是。时而也会与丫鬟笑闹两句,只是饭仍然吃得不多。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个丫头,也许逃也就逃了,大家找一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将军的女儿,八贝勒爷的妻妹,又是待选的秀女。这里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还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一日正在屋中临帖,巧慧说十四爷来了。我搁下笔,走出屋子,看十四阿哥正站在院内。 我上前请安,问:“为什么不进屋子呢?” 他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点了点头,巧慧拿了件水绿织锦绣花披风给我披上,又叮嘱不要站在风口,我答应后随着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都是默默的,走了一会,我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会闷死人的。” 十四阿哥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象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 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 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去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 我沉默了会,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 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 我说:“好!” ~~~~~~~~~~~ 我和十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阿哥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 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花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珠串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 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 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又放下。静了会,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了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 他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心里烦。” 我问:“烦什么?” 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 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 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 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 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 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过的。” 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停了一会,他又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他沉默了会,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 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不像那些人,说个话绕几圈,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 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 Chapter 4 下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觉得生活无比沉闷,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姐姐又对我冷冷淡淡。整个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已荡了无数遍。我开始无比怀念深圳的纸醉金迷、狐朋狗友、灯红酒绿,而这里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对着湖面郁闷: “唉!” “唉!” “唉!” ………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 回身看,见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二十两银子没了。” 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二十两。” 我困惑地看着笑的合不拢嘴得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 我想了想,问道:“我有叹那么多声吗?”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怎么没有?” 我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十阿哥问:“你干吗叹气?” 我刚想回答,十四阿哥就说:“先别说,我们再猜猜,还是二十两。” 我笑说:“赌上瘾了!” 十四阿哥催道:“九哥先猜。” 九阿哥摆摆手说:“我猜不出来,你俩猜吧!” 十阿哥仔细地看看我的脸说:“无聊。” 十四阿哥笑说:“看来今日只能赚四十两了,我也猜是无聊。” 我板着脸摇了摇头说:“不是无聊!” 两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十阿哥问:“那是什么?” 我严肃地说:“是非常,非常,非常无聊!”说完,一时四人都笑了。 十四阿哥笑说:“别再无聊了,快要过中秋节了,宫里有宴会。” 我算了算日子,说:“居然要过中秋了。”续问道:“你们是要去见贝勒爷吗?” 十阿哥回说:“是!不过姚侍郎正在书房,我不想见那呱噪老头子,所以在园子里先转转。” 我想了想说:“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去给贝勒爷请个安,可好?” 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进书房时,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块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笑着让我坐。 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站着就行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个鼻烟壶,嘴边带笑地说:“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楞了一下,沮丧地做了个福,道:“若曦告退。” 他笑说:“去吧!”我转身出了书房。 边走边想,救兵没搬到,看来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时,姐姐还在经房念经。我在屋里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想怎么说呢?正想着,姐姐进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没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 我忙跟着坐过去。默了半晌,幽幽地说:“额娘去时,我才刚出生。从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说我是‘闯祸精’,姨娘讨厌我顽劣,别的兄弟姐妹,虽有个别还算要好的,可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有姐姐,我俩是一个娘胎里的,姐姐对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是听的。可姐姐对我不理不睬,我…..我……”说着时,一面想到永远无法再见父母,一面也的确难过于姐姐这几天的冷淡,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不出话来。姐姐听着,也是眼泪直往下掉,直起身搂住我,两人抱着又哭了一会子,才在巧慧,冬云的劝下慢慢收住了眼泪。 姐姐一边用绢子印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以后可要把这暴烈脾气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缓了缓又说:“你以为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这次若不是贝勒爷替你兜揽着,不管是嫡福晋还是额驸府都放不过你的。”我听完,看姐姐如此难过,只知道点头答应。 自那天姐妹抱头哭完后,姐姐的气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因快要过中秋节,嫡福晋身子不便,所以府里过节的事情还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 我心里的疙瘩没了,心情好过不少,又做起了富贵闲人。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无聊,他俩时有些新奇小玩艺派人送过来,解了我不少的闷,又时时猜测下次会送什么过来,惹得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兴冲冲的,笑闹声不断。 转眼中秋在迩,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要入宫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一背再背,唯恐我当日举止不当。 至十五日下午,贝勒爷、姐姐都装扮妥当,我也收拾停当,遂一行人各自乘了轿子往紫禁城行去。 因上大学时选修卷轴画史课,故宫常有画展,所以我经常去,不过只熟悉绘画馆附近的几个地方。故宫太大了,从来没有逛完过。今日即将欣赏到这个宫殿的全盛状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我已经完全晕了,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根本顾不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暗自庆幸,姐姐训练得好。 好不容易坐定,感觉脚有些发软。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银光雪浪,珠宝生辉。 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根本不是现代的电视剧可以描摹万一的。 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会功夫,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才看见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 大家呼拉拉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爷!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康熙坐定,旁边太监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 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说道:“都坐吧!难得过节,都随意些。”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 话虽这么说,但我看大家都是该守的礼一点也不敢差,不禁叹道,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才有些活络。 几个小阿哥们也开始互相逗起乐子来,纷纷相对举杯,其中十阿哥的嘈嘈声最是响亮。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谈笑饮酒。 我正游目四顾,突然对上明玉格格的视线,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立即冲她露了个无比灿烂地笑,心想,气死你!她越发恨恨地瞪过来,可突然之间,象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嘴角,也朝我妩媚一笑,我立即感觉全身一股凉意,打个哆嗦,心叹道,果然还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饮饮停停,笑笑看看,虽没人搭理我,但我很是自得其乐。幸逢盛会,岂能不尽情享受? 正低头乐,突然变得很安静,一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听到太监说:“马尔泰.若曦上前觐见!” 我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边磕头,边脆声道:“皇上吉祥!” 康熙道:“起来回话。” 我一边立起,一边想,所谓何事?康熙笑问:“这就是‘拼命十三妹’?” 侧旁的一个妃子陪笑说:“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只觉得非常紧张,康熙看着我笑问:“你见朕,很紧张?” 我觉得再不说话肯定不行,只得应道:“是!” 康熙好象觉得颇为好玩,接着问:“为什么?” 我想了想,回说:“初次得见天颜,觉得威严无限,所以紧张。”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威严?” 我心想,天哪!怎么没完了?心里仔细思量着怎么回答,一个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继续笑着问:“你怕朕?” 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都要得是人心服,再不敢迟疑,赶忙说:“不是,皇上一代圣君,奴婢怎么会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进宫,觉得天家气象威严,心里有些紧张。” 康熙笑着问:“一代圣君?你为什么认为朕是一代圣君?” 我心里那个苦呀!为什么?历史早有评断,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么六岁登基,擒鳌拜,平三番,收台湾,平定噶尔丹之乱……因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给自己的评价,我不敢抢他的台词。只好拼命琢磨,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课本上的《沁园春.雪》,心里也觉得很是贴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只好朗声说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帝听完,点点头,笑说道:“听惯了尧舜禹汤,今日这话倒是新鲜!” 我心里大叹,怎么把尧舜禹汤给忘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甚好,这个马屁算是拍得还不错。 康熙说道:“看来你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对旁边的太监说:“赏!”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领完赏赐,退了下来。坐回位子,发现手心都是汗,抬头看,发觉太子爷和四阿哥正在仔细打量我,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么一闹,康熙心情好似大好,众位陪着的嫔妃也跟着谈笑宴宴。 众位阿哥纷纷上前给康熙敬酒,说吉祥话。 九阿哥走回座后,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着酒说道:“皇阿玛,吉祥话都让哥哥们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恭祝皇阿玛身子安康。”说完一仰脖子喝了酒。 康熙摇了摇头,道:“记不住文章词句,只有说俗话。” 康熙身旁一个容貌娇艳的妃子笑道:“虽是俗话,但说得倒是实在!”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十阿哥,想了想说道:“已经十七了。” 那个妃子陪笑着道:“九阿哥在这个年纪已经立了福晋,也该给十阿哥立福晋了。” 她话音刚落,众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听了起来,十阿哥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 康熙说道:“是到年纪了。” 妃子又陪笑说:“前日静格格刚和我提起,小女儿明玉年龄差不多了,要我帮忙参详合适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 十阿哥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康熙,满脸紧张,康熙点头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会,看着十阿哥说:“就立郭络罗.明玉为老十的嫡福晋吧!” 十阿哥早涨红了脸,赶忙高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 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打断道:“十七还小?” 十阿哥急得直在头上乱挠,一面急声说:“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侧福晋,要不,也先给我立侧福晋吧!” 康熙板着脸道:“胡闹!明玉做你的嫡福晋,还委屈了你不成?” 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忙跪倒在地上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儿臣,只是想……” 话未成句,八阿哥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地缓声说道:“皇阿玛,儿臣看十弟只是感觉有些突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而已,等醒过神来,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十阿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盯着八阿哥,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几分哀求。 八阿哥也盯着他,嘴角仍然带着笑,叫道:“十弟,还不快谢恩!” 十阿哥盯着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却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最后,十阿哥满脸的哀求,心痛,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转回头,手趴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高声说道:“儿臣谢皇阿玛!” 八阿哥缓缓坐了下来。 我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声、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 我愤怒地盯着明玉,她也一直看着我,脸上几分凄楚,几分得意,几分不甘,还有几分恨。可慢慢地,她脸上的凄楚,得意,不甘都消失,缓缓化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在我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仪态端庄地上前谢恩。看着十阿哥和她并排跪着的身影,我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还有渐渐逼近的选秀日期。难道这就是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我又会被指给谁?看着康熙身旁,年纪可做他女儿的妃子,看着宴席上一张张陌生虚伪的脸,我全身簌簌发抖,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我是会给这个老头做侧室,还是给那个少年做正妻?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宫门,只记得在府门前,轿子刚停,我就冲了出来,跑进了大门,身后一片惊叫声。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使劲我全身力气地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要嫁给一个人。 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姐姐边跑边喊:“若曦,若曦……” 八阿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冷声吩咐侍卫抓住我。一个侍卫跳到前面拦住我,我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晕她!” 我后脖子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自从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尽浑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 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 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的瘦下来。 有时听到巧慧悄声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 姐姐柔声回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二十五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 每一片都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恋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落叶的舞蹈。 我轻轻地说:“它们都是忧伤的,不想落下,却最终逃不脱落下的命运。” 十四阿哥柔声说:“你现在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那风中飘舞的片片叶子。 十四阿哥等了一会,问:“若曦,你真的很喜欢十哥,是吗?” 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道:“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爽朗,活泼,能让我开心,最紧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不过我的喜欢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我的要好朋友。” 十四阿哥诧异地问:“那你为什么对十哥的婚事这么难过?外面的人都在说‘十三妹因为十阿哥的婚事伤心疯了’。”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推给他的,他并不想要。”沉默了一会,又问:“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 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问:“听到没有?” 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 他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 我不肯回答,只觉得越来越疼,他似要掐死我。十四阿哥叫:“八哥!” 八阿哥不理他,只问我,“听到没有?” 他的眼神冰冷,我恨恨地瞪着他,不甘愿地说:“听见了!” 他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十四阿哥沉声说:“你疯了?这个别人可是大清的天子,八哥也是为你好!”说完,匆匆转身,紧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这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 巧慧来找我,她看着我叹气,温柔地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进屋时,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巧慧快去拿热茶。 姐姐双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我看着姐姐削瘦的脸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 姐姐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仍抱着姐姐。 姐姐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姐姐怀里,闷声问:“是因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给十阿哥吗?” 姐姐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你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给十阿哥的。”她轻叹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你看着象是皇上临时起意,其实只不过是贵妃揣摩对了他的心意,寻了个合适的时候陪皇上演场戏罢了!” 我听后无语,心叹道,我是高估了自己,还认为是明玉以为我喜欢十阿哥,就抢了去来报复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对十阿哥的内疚之情总算减了几分。这些宫里的人啊!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姐姐,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不可以再乱说话了,绝不可再乱说话了,否则会害死姐姐的。 ~~~~~~~~~~~ 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我一点点地正常起来,至少表面上是。时而也会与丫鬟笑闹两句,只是饭仍然吃得不多。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个丫头,也许逃也就逃了,大家找一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将军的女儿,八贝勒爷的妻妹,又是待选的秀女。这里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还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一日正在屋中临帖,巧慧说十四爷来了。我搁下笔,走出屋子,看十四阿哥正站在院内。 我上前请安,问:“为什么不进屋子呢?” 他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我点了点头,巧慧拿了件水绿织锦绣花披风给我披上,又叮嘱不要站在风口,我答应后随着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都是默默的,走了一会,我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会闷死人的。” 十四阿哥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象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 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 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 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去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 我沉默了会,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 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 我说:“好!” ~~~~~~~~~~~ 我和十四阿哥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沉默着。 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阿哥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 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花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珠串之间彼此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 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 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又放下。静了会,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了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 他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心里烦。” 我问:“烦什么?” 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 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 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 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 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 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过的。” 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停了一会,他又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他沉默了会,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 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不像那些人,说个话绕几圈,心里恨着,脸上却笑着,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 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 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 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 Chapter 5 上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无声无息中降临,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日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自从大学毕业后去深圳工作,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雪。今日冷不丁地看见这一片晶莹玉色,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地要去雪里走走。 巧慧见劝不住,只好由我,忙着给我寻斗篷雪帽,我挑了件大红羽绉面滚白兔毛的斗篷,戴了相配的雪帽,急急地踏雪而去。 巧慧直在身后叫:“早些回来。” 雪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随性而走。四处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想着这个世界虽大,可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只觉得颇有‘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正自顾走着,忽听到踏雪的声音,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八阿哥,身着黑色貂鼠毛斗篷,戴着个宽沿墨竹笠。我知道我应该请安,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理他,于是转回头,仍然径自地走着。 他不说话,也不离去,只随我在雪地里走着。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我觉得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好象只剩下了我和他。我们虽然没说话,可刚才独走时,那股子天地间只我一人的孤寂感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突然,脚踩到雪下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里正大叹倒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我。我站定后,没有吭声,提步就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我甩了几下,见挣不脱,只好由他去。 他牵着我的手又走了一会子。我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随他而行,早就不辨方向,再加上到处都是雪,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正走着,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李福迎了上来。等看见他时,人已很近。我慌得忙要抽手,他却握得更紧,只听他吩咐:“让书房里的人都退下去!” 李福躬身应是,转身快跑着走了。我又试着抽了几次手,可他仍是紧紧地握住。他牵着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小会,我才发觉到书房了。 院门前只有李福守着,看我们过来,忙俯下身子。八阿哥没有理会,径直牵着我进了书房。 进屋后,他放开我的手,帮我把雪帽拿了下来,又要伸手帮我解斗篷。我一惊,忙跳后两步说:“我自己就可以了。” 他笑了一下,没再理我,自顾自己解斗篷帽子,挂好。 屋里笼着火,很是暖和。我解下斗篷,挂好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站着。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握在手中,暖着手。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堆折子看了起来。我捧着茶,呆立不动。过了半晌,他抬头笑说:“你很喜欢站着吗?” 我一惊,忙找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他笑着轻摇了摇头没有理我,继续低头看着折子,不时提笔写些东西。 我们就这么坐着,间中李福悄悄进来,换了两次茶,又添了些炭。动作熟练快捷,一点响动都没有的很快就退了出去。 刚开始时,我根本不敢把眼神投过去,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后来发现他看折子看得很专注,头根本不抬,才慢慢胆子大起来,开始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脸色晶莹,眉目清朗,嘴边含着笑,看折子时,偶尔会微蹙眉头,但很快又会舒展开,执笔写字时,姿态高洁。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不能不说他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雍正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赐他“阿其那”的称号,把他比作猪?也许这才是雍正最大的恨意表达,远比杀头来得强烈决绝! 我看着他,心里千种滋味、百般感叹。 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开始饿了。我四处瞅瞅,看见他的书桌上摆着两碟点心。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过去拿。遂起身走了过去,随便拣了块点心吃起来。他抬头,看着我,抿嘴而笑。 我道:“我再不回去,姐姐肯定要急了。” 他嘴角含着丝笑意,低头沉默了一会,复又抬头,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叫道:“李福。” 李福快步进来,躬下身子听吩咐。 “伺候二姑娘回去。” 李福忙起身帮我拿了斗篷帽子,又伺候我穿上。收拾停当,两人拉门而出。 雪仍在下,四处仍然没有人。李福在前面领着路。我仔细看了看,他拣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平时本就人少,现在更是连只鸟都没有。七拐八绕的,走到一个小路口,他躬身说:“顺着这条路,很快就能看见兰主子的屋子了。奴才还要回去听差,就不送姑娘了。” 我点点头,说道:“你去吧!” 他打了个千退走。 ~~~~~~~~~~~~ 这几日我时常不知不觉地就盯着自己的左手开始发呆。觉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时虽然谈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可那时的小儿女心情简单易懂。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有情?无情?玩玩?认真?一时兴起?早有蓄谋?我不知道! 美丽的女人对于这些沉迷于钩心斗角中的宫廷男子们来说,不过是一道开心时赏赏的风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直爽热情如十阿哥,也觉得可以将我和郭络罗格格兼收并蓄。我已经实在不敢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从开始学做几何证明题时,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一时想不通的问题,就扔过一边,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自然明白,所以这次我发现想不明白时,就索性放弃了这个超级难题,时间会告诉我答案的。 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是再过三日就是十阿哥的大婚日。 自那日进宫见过他之后,这一个多月两人再未碰面。只听说,康熙赐了他府邸。 我一直思量,他的婚宴,我去是不去呢?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去的好。 姐姐听我说不去,淡淡应道:“那就不去吧!”可一转身,巧慧就拉着我说:“主子除了逢年过节等必须去给嫡福晋请安的日子外,平常从来都不去请安,那边已经很是不满了。如果小姐再不去给人家格格道喜,只怕那边又要怨怪到主子身上,说我们不知礼数。” 我只好又去找姐姐说我要去,姐姐仍是淡淡应好,不过紧接着补了句,“去了绝对不许闹事。” 我只好笑着保证绝对不惹事。 转眼已是婚礼当天。我挑了件桃红镶金滚边夹袄穿着,让自己看着喜气一些,掩盖住内心的神伤。 八贝勒爷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两人才一起乘软轿赶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赐的府邸举行,我们到时,门前已是香车宝马排满。 这个府邸跟八贝勒府完全不可比,但在我这个现代都市人眼中已经是美轮美奂。 一路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声、歌声、人语声,整个厅里是一片快乐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却很沉默,自管自地坐着,两人在这个环境中显得很是不合时宜。 我虽低垂着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进了这个厅,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若有意似无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里,心里极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知道如果我这个时候走了的话,只怕笑话就闹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进了门。 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试着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还能挤出笑容来,忙展开一个灿烂笑脸,抬起头缓缓环视四周。慢慢迎上各种各样的好奇视线,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怎样,他们却刚和我的视线对上就匆匆各自避开。 我心里冷笑了两声,越发笑得百媚千娇,忽地对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里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里好似没有任何内容,但我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感觉心底的难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在他锐利的视线下无处可躲。 我微微吸了口气,硬逼着自己笑起来,还赌气似地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笑着迎向下一个好奇视线。 一个小厮匆忙跑进来,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门了,该准备接轿子了。”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没有见过新郎官。我扫视了一圈大厅,发现八贝勒爷也不在,我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 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十四阿哥也是一脸困惑,“昨儿个,我见十哥还一切正常呀!” 我开始心里发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别这个节骨眼闹事情。十四阿哥看我脸色有些发白,忙道:“不用担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 我只能点头。 厅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我的心也越绷越紧。正在这时,听见门口的下人们叫道:“十阿哥,十阿哥!” 我一看,发现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并立在门口。然后,十阿哥就被太监们匆匆领着向府门行去。 八阿哥面带微笑,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爷请安时,太子问:“怎么回事?” 八阿哥笑回:“老十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着不肯出来。” 众人一听这话,哄堂大笑,立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这是怕新娘子嫌弃,不肯和他洞房。”众人越发笑得厉害。 八阿哥负手站在太子身边微微笑着,一面用视线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 看他视线要扫过我这里时,我忙低下头。自从那日雪地行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看见他。低头时,瞥见在众人的笑声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着厅外。 过了一阵子,听见鼓乐齐鸣,大家都涌向厅门口。 我缩在众人身后,影影绰绰地看见十阿哥手拿红色缎带,牵着头盖喜帕的新娘子进来,然后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两人被送进了洞房。 看到这里,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到过一会,十阿哥还要出来挨桌给大家敬酒。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怎么给我敬这个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门外,她点点头。 我看看四周无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厅。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觉得自己就是需要这样的冷,唯这样才能缓和内心的压抑。 我兜着手、缩着脖子、躬着背,哆嗦着净拣僻静的地方走。正行着,听见前面一个声音道:“既然这么怕冷,干吗在这里兜风?”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栏杆上,一脸嘲弄地看着我。我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厅里喝酒?” 他嘲笑道:“你又为何在这里呢?” 我无话可说,正沉默着,猛然反应过来,还没有给他请安,连忙蹲下身道:“十三阿哥吉祥!” 他冷笑了两声道:“等着听吉祥的人在厅里呢!”因为他并没有说起,我只能蹲着身子不动。过了一小会,终于听到他说:“起来吧!” 我缓缓站起,静立着等他离开。 半晌,他都没动,最后没头没脑地说:“今日你我都是伤心人!不如我们彼此做个伴。”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跳下栏杆,大踏步地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我挣不脱他的手,只能一面小跑着,一面斥道:“放手!” 他牵着我,从侧门出了府,守门的小厮被他冷冷看了眼,什么话也没敢说。只闻他嘴里打了个呼哨,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一匹黑得发亮的高大骏马小跑着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啊’的一声惊叫还未完,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他也随后翻身上马,环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缰绳,只听一声‘驾’,马已经飞奔起来。 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马,只觉得恍若在腾云驾雾,颠得厉害。心里极其害怕,只能拼命往后缩,靠在他怀里。迎面的风刮在脸上,直如刀尖刺在脸上,生生地疼,只得扭着头,脸抵在他肩上。 一阵疾驰,我觉得自己已经冻得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心里想着这个霸王究竟要怎么样?他想冻死我吗?莫非他喜欢明玉格格?要不怎么是‘两伤心人’呢? 马速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了下来。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把我抱下马。 站到地上,更觉得冷得彻骨,抱着手臂,紧咬牙齿,整个人直打哆嗦。 他从马鞍上解了个酒囊下来,扯开塞子,一手扶着我的头,一手把酒囊口凑到我嘴边说:“喝一口。”我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只觉一股辛辣直下肚子。他又说:“再喝一口。”我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慢慢地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脏六腑,终于感觉自己有知觉了。可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不理我,自转身向林子里走去。我想出声叫住他,可发现自己冷得语不成声。 天色漆黑,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旁边只有一匹马。我浑身打着哆嗦,一边害怕,一边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招惹明玉格格了,我斗不过这个霸王。 过了一小会,他抱着一大堆干柴回来。一个人摆弄了一小会,一堆火生起来。 我一看见有了火,马上靠了过去,坐在火边。他又递了酒囊过来,我也不推拒,拿起就是一口,然后递回给他。两人就这么坐在火边,一面烤着火,一面一人一口地饮着酒。 我想姐姐肯定会担心的,可是瞅瞅这个霸王在火光映照下的冷脸,我实在没有勇气说任何话。只盼他念在明玉格格嫁给十阿哥是康熙的主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份上,不要再搞别的花样,否则只怕我见不到雍正登基,就要死在这个霸王手里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一袋酒已喝完,他起身又从马上拿了一袋酒,我们继续。 喝着喝着,我就觉得前尘往事俱上心头,想起以前在香港兰桂坊和朋友买醉,想起小时候偷喝家里的香槟酒喝得大醉………然后,我就一会傻笑一阵,一会又盯着火发呆一阵。再然后?再然后就是我也不知道还干了什么,反正天仍黑着时,他摇醒了我,我晕晕乎乎地看着他,发现我整个人趴在他腿上。 他弄灭了火,把我抱上马背。 又是一阵狂奔,我仍然拼命往他怀里缩,也仍然冻得全身失去了知觉。等到八贝勒府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的亮。他把我扔在门口,说了声,“好酒量!下次再找你喝酒。”就驾马而去。 我一面晕乎着,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拿头撞门。 为什么不用手?因为胳膊冻得不太好用了。 大门迅速打开,我也顺势一头跌了过去,一个小厮赶忙扶住我,碰到我的身体,惊叫道:“天哪!怎么这么冰的身子。” 我被人抬回了姐姐的屋子,满面焦急的姐姐冲了上来。有人脱我衣服,有人提热水,有人给我洗澡。等我身子终于不再冷如冰块,她们才把我从浴桶里捞出来,放上床。 姐姐问了我很多问题,可看我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只得作罢,我就借着酒劲,昏睡了过去。 丫头们叫醒我时,已经是晚膳时间。除了头有些重外,别的都还好,想到自己酒品一向良好,喝醉后从来不哭不闹,只是歪头就睡而已,不禁暗自庆幸。 穿戴整齐,进了饭厅,才发觉八阿哥也在。宿醉刚醒,脑子转得比较慢,再加上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未吃过东西,草草请过安,就什么也不顾地吃起来。 吃着吃着,开始反应过来。要怎么交待昨晚的去向呢?正在暗自琢磨,就听到姐姐说:“昨日,十三弟带你去哪里了?” 我一愣,顺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说:“那么大的个人不见了,我能不知道?” 我心想,不错,问一下守门的小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这干什么去了,实在不怎么好说,想着昨晚上的荒唐事情,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少女时,每看武侠小说,就幻想着我和一个长相俊美、武功奇高的侠客共乘一匹马,奔驰在绿色草原上,他深情地凝视着我,我温柔地回视着他。没想到,这个美梦昨日倒算是变相实现了,的确是共乘一骥,不过其余就全都不对。想着,越发觉得荒唐好笑,满脸的笑意忍也忍不住,却还得硬憋着,因为姐姐的脸色不算好看。 姐姐看我痛苦的样子,带气含嗔、没好气地道:“别忍了,笑吧!笑完了,好好回话!” 我终于把心中的笑意释放出来。正自笑得开心,觉得两道没有温度的目光一直凝视在脸上,心里一惊,忙敛了笑意,肃了肃脸,看向八阿哥。他嘴角仍带着笑,眼里却夹杂着几丝冷意,看得我一个冷战,再也笑不出来,忙低头吃饭。 姐姐看我不笑了,说:“回话吧!昨儿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我简单地道:“我们出去喝酒了。” 姐姐困惑地问:“十三弟为何要带你出去喝酒?”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替十三阿哥乱宣扬他的个人隐私,于是说:“大概他看我心情不好,同情我呗!” 姐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夜未归,还嫌你的传闻不够多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想着,完了,这下全紫禁城的人更要好好瞧瞧我了。紧张到一半,突然又觉得,瞧就瞧!谁知道前面等我的日子是什么?当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们怎么看我。 舒了一口气,脸色如常地继续埋头吃饭。 姐姐等了会,见我一直低头拔饭,说道:“这次还好,幸亏贝勒爷发现得早,又是在十弟府上,爷已经处理妥当,除了几个心腹小厮外没有别人知道。当时想派人去找,可若多派人,只怕引人注意,若只派几个,也没什么用,想着既是十三弟带走的你,他总得给送回来,所以只派了信得过的小厮守在门口。”停了停,她又续说道:“不过你记住了,只此一回,再无下次!” 我心想,难道你以为我想大冷天的在外面吃风?我是被那个霸王逼的!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忙承认:好吧!我自己当时也不爽,正想发泄一下,所以他带我走的时候,我并未真正反抗。 用完膳,八阿哥和姐姐笑着闲聊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姐姐的面色,没有不开心,反倒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心中暗叹口气想,姐姐的那个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八阿哥如此出众的翩翩佳公子,都不能让姐姐忘掉他! Chapter 5 下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无声无息中降临,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日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自从大学毕业后去深圳工作,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雪。今日冷不丁地看见这一片晶莹玉色,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地要去雪里走走。 巧慧见劝不住,只好由我,忙着给我寻斗篷雪帽,我挑了件大红羽绉面滚白兔毛的斗篷,戴了相配的雪帽,急急地踏雪而去。 巧慧直在身后叫:“早些回来。” 雪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随性而走。四处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想着这个世界虽大,可我和他们都不一样,只觉得颇有‘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正自顾走着,忽听到踏雪的声音,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八阿哥,身着黑色貂鼠毛斗篷,戴着个宽沿墨竹笠。我知道我应该请安,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理他,于是转回头,仍然径自地走着。 他不说话,也不离去,只随我在雪地里走着。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我觉得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好象只剩下了我和他。我们虽然没说话,可刚才独走时,那股子天地间只我一人的孤寂感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突然,脚踩到雪下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里正大叹倒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我。我站定后,没有吭声,提步就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我甩了几下,见挣不脱,只好由他去。 他牵着我的手又走了一会子。我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随他而行,早就不辨方向,再加上到处都是雪,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正走着,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李福迎了上来。等看见他时,人已很近。我慌得忙要抽手,他却握得更紧,只听他吩咐:“让书房里的人都退下去!” 李福躬身应是,转身快跑着走了。我又试着抽了几次手,可他仍是紧紧地握住。他牵着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小会,我才发觉到书房了。 院门前只有李福守着,看我们过来,忙俯下身子。八阿哥没有理会,径直牵着我进了书房。 进屋后,他放开我的手,帮我把雪帽拿了下来,又要伸手帮我解斗篷。我一惊,忙跳后两步说:“我自己就可以了。” 他笑了一下,没再理我,自顾自己解斗篷帽子,挂好。 屋里笼着火,很是暖和。我解下斗篷,挂好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站着。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握在手中,暖着手。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堆折子看了起来。我捧着茶,呆立不动。过了半晌,他抬头笑说:“你很喜欢站着吗?” 我一惊,忙找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他笑着轻摇了摇头没有理我,继续低头看着折子,不时提笔写些东西。 我们就这么坐着,间中李福悄悄进来,换了两次茶,又添了些炭。动作熟练快捷,一点响动都没有的很快就退了出去。 刚开始时,我根本不敢把眼神投过去,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后来发现他看折子看得很专注,头根本不抬,才慢慢胆子大起来,开始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脸色晶莹,眉目清朗,嘴边含着笑,看折子时,偶尔会微蹙眉头,但很快又会舒展开,执笔写字时,姿态高洁。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不能不说他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雍正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赐他“阿其那”的称号,把他比作猪?也许这才是雍正最大的恨意表达,远比杀头来得强烈决绝! 我看着他,心里千种滋味、百般感叹。 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开始饿了。我四处瞅瞅,看见他的书桌上摆着两碟点心。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过去拿。遂起身走了过去,随便拣了块点心吃起来。他抬头,看着我,抿嘴而笑。 我道:“我再不回去,姐姐肯定要急了。” 他嘴角含着丝笑意,低头沉默了一会,复又抬头,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叫道:“李福。” 李福快步进来,躬下身子听吩咐。 “伺候二姑娘回去。” 李福忙起身帮我拿了斗篷帽子,又伺候我穿上。收拾停当,两人拉门而出。 雪仍在下,四处仍然没有人。李福在前面领着路。我仔细看了看,他拣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平时本就人少,现在更是连只鸟都没有。七拐八绕的,走到一个小路口,他躬身说:“顺着这条路,很快就能看见兰主子的屋子了。奴才还要回去听差,就不送姑娘了。” 我点点头,说道:“你去吧!” 他打了个千退走。 ~~~~~~~~~~~~ 这几日我时常不知不觉地就盯着自己的左手开始发呆。觉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时虽然谈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可那时的小儿女心情简单易懂。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有情?无情?玩玩?认真?一时兴起?早有蓄谋?我不知道! 美丽的女人对于这些沉迷于钩心斗角中的宫廷男子们来说,不过是一道开心时赏赏的风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直爽热情如十阿哥,也觉得可以将我和郭络罗格格兼收并蓄。我已经实在不敢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从开始学做几何证明题时,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一时想不通的问题,就扔过一边,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自然明白,所以这次我发现想不明白时,就索性放弃了这个超级难题,时间会告诉我答案的。 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是再过三日就是十阿哥的大婚日。 自那日进宫见过他之后,这一个多月两人再未碰面。只听说,康熙赐了他府邸。 我一直思量,他的婚宴,我去是不去呢?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去的好。 姐姐听我说不去,淡淡应道:“那就不去吧!”可一转身,巧慧就拉着我说:“主子除了逢年过节等必须去给嫡福晋请安的日子外,平常从来都不去请安,那边已经很是不满了。如果小姐再不去给人家格格道喜,只怕那边又要怨怪到主子身上,说我们不知礼数。” 我只好又去找姐姐说我要去,姐姐仍是淡淡应好,不过紧接着补了句,“去了绝对不许闹事。” 我只好笑着保证绝对不惹事。 转眼已是婚礼当天。我挑了件桃红镶金滚边夹袄穿着,让自己看着喜气一些,掩盖住内心的神伤。 八贝勒爷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两人才一起乘软轿赶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赐的府邸举行,我们到时,门前已是香车宝马排满。 这个府邸跟八贝勒府完全不可比,但在我这个现代都市人眼中已经是美轮美奂。 一路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声、歌声、人语声,整个厅里是一片快乐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却很沉默,自管自地坐着,两人在这个环境中显得很是不合时宜。 我虽低垂着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进了这个厅,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若有意似无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里,心里极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知道如果我这个时候走了的话,只怕笑话就闹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进了门。 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试着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还能挤出笑容来,忙展开一个灿烂笑脸,抬起头缓缓环视四周。慢慢迎上各种各样的好奇视线,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怎样,他们却刚和我的视线对上就匆匆各自避开。 我心里冷笑了两声,越发笑得百媚千娇,忽地对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里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里好似没有任何内容,但我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感觉心底的难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在他锐利的视线下无处可躲。 我微微吸了口气,硬逼着自己笑起来,还赌气似地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笑着迎向下一个好奇视线。 一个小厮匆忙跑进来,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门了,该准备接轿子了。”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没有见过新郎官。我扫视了一圈大厅,发现八贝勒爷也不在,我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 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十四阿哥也是一脸困惑,“昨儿个,我见十哥还一切正常呀!” 我开始心里发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别这个节骨眼闹事情。十四阿哥看我脸色有些发白,忙道:“不用担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 我只能点头。 厅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我的心也越绷越紧。正在这时,听见门口的下人们叫道:“十阿哥,十阿哥!” 我一看,发现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并立在门口。然后,十阿哥就被太监们匆匆领着向府门行去。 八阿哥面带微笑,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爷请安时,太子问:“怎么回事?” 八阿哥笑回:“老十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着不肯出来。” 众人一听这话,哄堂大笑,立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这是怕新娘子嫌弃,不肯和他洞房。”众人越发笑得厉害。 八阿哥负手站在太子身边微微笑着,一面用视线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 看他视线要扫过我这里时,我忙低下头。自从那日雪地行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看见他。低头时,瞥见在众人的笑声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着厅外。 过了一阵子,听见鼓乐齐鸣,大家都涌向厅门口。 我缩在众人身后,影影绰绰地看见十阿哥手拿红色缎带,牵着头盖喜帕的新娘子进来,然后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两人被送进了洞房。 看到这里,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到过一会,十阿哥还要出来挨桌给大家敬酒。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怎么给我敬这个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门外,她点点头。 我看看四周无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厅。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觉得自己就是需要这样的冷,唯这样才能缓和内心的压抑。 我兜着手、缩着脖子、躬着背,哆嗦着净拣僻静的地方走。正行着,听见前面一个声音道:“既然这么怕冷,干吗在这里兜风?”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栏杆上,一脸嘲弄地看着我。我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厅里喝酒?” 他嘲笑道:“你又为何在这里呢?” 我无话可说,正沉默着,猛然反应过来,还没有给他请安,连忙蹲下身道:“十三阿哥吉祥!” 他冷笑了两声道:“等着听吉祥的人在厅里呢!”因为他并没有说起,我只能蹲着身子不动。过了一小会,终于听到他说:“起来吧!” 我缓缓站起,静立着等他离开。 半晌,他都没动,最后没头没脑地说:“今日你我都是伤心人!不如我们彼此做个伴。” 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跳下栏杆,大踏步地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我挣不脱他的手,只能一面小跑着,一面斥道:“放手!” 他牵着我,从侧门出了府,守门的小厮被他冷冷看了眼,什么话也没敢说。只闻他嘴里打了个呼哨,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一匹黑得发亮的高大骏马小跑着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啊’的一声惊叫还未完,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他也随后翻身上马,环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缰绳,只听一声‘驾’,马已经飞奔起来。 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马,只觉得恍若在腾云驾雾,颠得厉害。心里极其害怕,只能拼命往后缩,靠在他怀里。迎面的风刮在脸上,直如刀尖刺在脸上,生生地疼,只得扭着头,脸抵在他肩上。 一阵疾驰,我觉得自己已经冻得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心里想着这个霸王究竟要怎么样?他想冻死我吗?莫非他喜欢明玉格格?要不怎么是‘两伤心人’呢? 马速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了下来。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把我抱下马。 站到地上,更觉得冷得彻骨,抱着手臂,紧咬牙齿,整个人直打哆嗦。 他从马鞍上解了个酒囊下来,扯开塞子,一手扶着我的头,一手把酒囊口凑到我嘴边说:“喝一口。”我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只觉一股辛辣直下肚子。他又说:“再喝一口。”我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慢慢地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脏六腑,终于感觉自己有知觉了。可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不理我,自转身向林子里走去。我想出声叫住他,可发现自己冷得语不成声。 天色漆黑,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旁边只有一匹马。我浑身打着哆嗦,一边害怕,一边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招惹明玉格格了,我斗不过这个霸王。 过了一小会,他抱着一大堆干柴回来。一个人摆弄了一小会,一堆火生起来。 我一看见有了火,马上靠了过去,坐在火边。他又递了酒囊过来,我也不推拒,拿起就是一口,然后递回给他。两人就这么坐在火边,一面烤着火,一面一人一口地饮着酒。 我想姐姐肯定会担心的,可是瞅瞅这个霸王在火光映照下的冷脸,我实在没有勇气说任何话。只盼他念在明玉格格嫁给十阿哥是康熙的主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份上,不要再搞别的花样,否则只怕我见不到雍正登基,就要死在这个霸王手里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一袋酒已喝完,他起身又从马上拿了一袋酒,我们继续。 喝着喝着,我就觉得前尘往事俱上心头,想起以前在香港兰桂坊和朋友买醉,想起小时候偷喝家里的香槟酒喝得大醉………然后,我就一会傻笑一阵,一会又盯着火发呆一阵。再然后?再然后就是我也不知道还干了什么,反正天仍黑着时,他摇醒了我,我晕晕乎乎地看着他,发现我整个人趴在他腿上。 他弄灭了火,把我抱上马背。 又是一阵狂奔,我仍然拼命往他怀里缩,也仍然冻得全身失去了知觉。等到八贝勒府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的亮。他把我扔在门口,说了声,“好酒量!下次再找你喝酒。”就驾马而去。 我一面晕乎着,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拿头撞门。 为什么不用手?因为胳膊冻得不太好用了。 大门迅速打开,我也顺势一头跌了过去,一个小厮赶忙扶住我,碰到我的身体,惊叫道:“天哪!怎么这么冰的身子。” 我被人抬回了姐姐的屋子,满面焦急的姐姐冲了上来。有人脱我衣服,有人提热水,有人给我洗澡。等我身子终于不再冷如冰块,她们才把我从浴桶里捞出来,放上床。 姐姐问了我很多问题,可看我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只得作罢,我就借着酒劲,昏睡了过去。 丫头们叫醒我时,已经是晚膳时间。除了头有些重外,别的都还好,想到自己酒品一向良好,喝醉后从来不哭不闹,只是歪头就睡而已,不禁暗自庆幸。 穿戴整齐,进了饭厅,才发觉八阿哥也在。宿醉刚醒,脑子转得比较慢,再加上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未吃过东西,草草请过安,就什么也不顾地吃起来。 吃着吃着,开始反应过来。要怎么交待昨晚的去向呢?正在暗自琢磨,就听到姐姐说:“昨日,十三弟带你去哪里了?” 我一愣,顺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说:“那么大的个人不见了,我能不知道?” 我心想,不错,问一下守门的小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这干什么去了,实在不怎么好说,想着昨晚上的荒唐事情,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少女时,每看武侠小说,就幻想着我和一个长相俊美、武功奇高的侠客共乘一匹马,奔驰在绿色草原上,他深情地凝视着我,我温柔地回视着他。没想到,这个美梦昨日倒算是变相实现了,的确是共乘一骥,不过其余就全都不对。想着,越发觉得荒唐好笑,满脸的笑意忍也忍不住,却还得硬憋着,因为姐姐的脸色不算好看。 姐姐看我痛苦的样子,带气含嗔、没好气地道:“别忍了,笑吧!笑完了,好好回话!” 我终于把心中的笑意释放出来。正自笑得开心,觉得两道没有温度的目光一直凝视在脸上,心里一惊,忙敛了笑意,肃了肃脸,看向八阿哥。他嘴角仍带着笑,眼里却夹杂着几丝冷意,看得我一个冷战,再也笑不出来,忙低头吃饭。 姐姐看我不笑了,说:“回话吧!昨儿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我简单地道:“我们出去喝酒了。” 姐姐困惑地问:“十三弟为何要带你出去喝酒?”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替十三阿哥乱宣扬他的个人隐私,于是说:“大概他看我心情不好,同情我呗!” 姐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夜未归,还嫌你的传闻不够多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想着,完了,这下全紫禁城的人更要好好瞧瞧我了。紧张到一半,突然又觉得,瞧就瞧!谁知道前面等我的日子是什么?当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们怎么看我。 舒了一口气,脸色如常地继续埋头吃饭。 姐姐等了会,见我一直低头拔饭,说道:“这次还好,幸亏贝勒爷发现得早,又是在十弟府上,爷已经处理妥当,除了几个心腹小厮外没有别人知道。当时想派人去找,可若多派人,只怕引人注意,若只派几个,也没什么用,想着既是十三弟带走的你,他总得给送回来,所以只派了信得过的小厮守在门口。”停了停,她又续说道:“不过你记住了,只此一回,再无下次!” 我心想,难道你以为我想大冷天的在外面吃风?我是被那个霸王逼的!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忙承认:好吧!我自己当时也不爽,正想发泄一下,所以他带我走的时候,我并未真正反抗。 用完膳,八阿哥和姐姐笑着闲聊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姐姐的面色,没有不开心,反倒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心中暗叹口气想,姐姐的那个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八阿哥如此出众的翩翩佳公子,都不能让姐姐忘掉他! Chapter 6 上 虽是冬天,但没有风,太阳又真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再加上还有精彩的马术表演看,真是人生快乐事也。 太子爷前几日就给各位阿哥福晋格格少爷小姐们派了帖子,上云:马上竞技,大家同乐等等一长串子话。其实照我看就一句话:我好闷,大家都来陪我玩吧! 帖子上说,不论男女只要骑得好,都有赏。对于赏赐,只怕在场的各位主子们,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凑个乐子罢了,当然也有不少人当真,不过却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给太子阿哥们留下深刻印象,领导对你有印象了,日后有了油水时,才会惦记着你。 姐姐本来不想来的,被我扭股糖似得磨了半天,才答应了。 我虽不会骑马,但也随大家穿了一身骑装,平添了几分英气,揽镜自照很是满意。姐姐也说好看,看看她,看看自己,我暗自感叹,这两姐妹的娘亲肯定是个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满族儿女绝大部分都是会骑马的,皇室子弟更是从小就勤练,此时三三两两的都在外面遛马,这个三面围着的大帐里的座位绝大部分都空着。我和姐姐进去时,正在里面坐着说话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上前来给姐姐请安。我看十三阿哥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错的样子,不禁偷着多看了两眼。他立即就有所察觉,侧头向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我忙移开了视线,却看到十四阿哥正看着这一幕,本来也没什么,可不知道怎么的,脸就有些红了。 突然听到帐篷外一阵叫好的声音,夹杂着掌声。我们都向帐外凝神看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天地间,一位身穿艳红骑装的女子坐在马上,殷红的裙裾在风中翻飞。她时不时地用马鞭卷起地上预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的人喝采声越发响亮。 我从未见过女孩子有这么精彩的骑术,不禁看直了眼,随着众人拍掌大叫,她一圈跑完,勒着马缓缓退出了场子,而周围的人还在大声喝采。我看得十分激动,忍不住拉着姐姐说:“天哪!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飒爽英姿,今儿没白来,竟看到如此人物。” 姐姐笑着推开我道:“你要喜欢,赶明自己也好好学学。” 我无限钦羡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叹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了。” 旁边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听到,“噗哧”一声都笑了出来。 正在回味刚才的惊艳一幕,一个穿着艳红骑装的姑娘,手握马鞭走了进来。我一看立即把满脸的激动回味都尴尬地收了起来。她!她竟然是过去的明玉格格,现在的十福晋。我暗叹,十三阿哥的确有喜欢她的理由,如此醉人英姿怎不令英雄折腰呢? 她进来后,随意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立起身子请了安。我觉得无限同情十三阿哥,这个‘嫂子’叫得要如何痛苦呀! 她抬着下巴,目视着我道:“还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我这才想到,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我应该给她请安的。可转而一想,她都没有给姐姐请安,我干吗要给她请安。哼,不理她!刚下定决心可又突然想到,十三阿哥正在身侧看着呢!心不禁抖了抖,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这个霸王的好,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十福晋躬身说道:“福晋吉祥。”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我,自找位子坐下。我等她坐定,自己也坐下了。 一时有些冷场,大家都沉默着。正在这个时候,太子爷领头走了进来,身后随着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们都忙站起来请安。 太子爷笑道:“都起吧!”一面坐下,一面对十福晋说:“皇阿玛早就夸过,郭络罗家的格格最有我们满族格格的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十福晋笑道:“太子爷过奖了,那是皇阿玛对姐姐的赞誉之词,我不敢冒受。” 这是我自婚宴后,第一次见老十,心里有一点不太自在。他自打进来后,就一直目光炯炯地瞅着我,我更是心里直打鼓,一眼也不敢看他。 此时场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表演,我虽然讨厌明玉,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不如十福晋,所以看得不是很专心。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听到十福晋说:“马尔泰.若曦,你既然穿了骑装,为何不上场演示一下呢?” 我心叹,来了,来了!可顾虑到十三阿哥就在旁边,也不敢乱说话,忍了忍没有吭声,姐姐投了我赞许的一瞥。 没过一小会,又听到十福晋说:“听说马尔泰将军的女儿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骑术一定有过人的地方,为何不趁今日给大家露一手呢?” 我心里恨恨地想,你有完没完?你那样的骑术,连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你当然想要我去丢这个脸了,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十三阿哥,终是接着保持沉默。 姐姐对我突然转了性子,很是赞许。可太子爷却笑说:“马尔泰.若曦,上场去给大家演示一番吧!” 我赶忙站起来,还未开口,就听到十阿哥说:“她不会骑马,上次和我们一块去遛马,只能小厮牵着马,带着她遛。” 我心想,老十啊老十,你这哪是在救我,根本就是在害我。 果然,就听道十福晋冷笑道:“看来传闻也不全可靠,都说马尔泰军营中个个能骑善射,有众多马术超群者,今日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只怕英雄不见得有,狗熊倒不少。” 她话音刚落,姐姐就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对太子爷说:“臣妾愿意上场演示一圈,只是臣妾今日没有骑马来,要借用一下十福晋的马。”我暗自想,这个十福晋,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到姐姐的软肋上,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姐姐的骑术如何。不过事已至此,只能静看了。 太子点头同意后,姐姐转身出了大帐。我心里有些急,走到帐前观看。 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一骥白马驮着姐姐奔进了场子,速度倒是未见得比十福晋骑得快,可姐姐时而侧骑一会,时而双手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马侧骑一会,时而单手支撑马鞍骑一会,时而还在马上打个翻身。她根本不是在骑马,而是一个美丽的精灵正在马上随意起舞。 场外已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喝采声,帐内也是一片叫好声,几个精于骑术的阿哥,如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满口叫好。我更是鼓足了劲的鼓掌。 最后,姐姐直立在马上,策马从远处直奔大帐而来。姐姐今日里面穿了一件窄袖水红缎裙,外套银鼠短袄,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头发简单挽髻,以十二颗等圆的莹白珍珠扣住。站在马上,裙裾迎风而舞,丝带猎猎飘动。本就风姿俏美,此时看来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只看她渐渐逼近大帐,速度却仍然未减。我有些担心,周围的侍卫也都快速护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家越来越紧张,渐渐周围一片寂静,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忽听一长声马嘶,马定定地立在了帐前十步远的地方,姐姐此时仍然端立马上。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帐内帐外爆出了雷鸣般的喝采声。 姐姐跳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走了进来。进帐后,姐姐俯下身子向太子说道:“臣妾冒失,请太子爷责罚。” 太子爷朗笑着道:“如此好的骑术,该赏,怎么能罚呢?” 我偷眼瞅了一眼十福晋,脸色虽很是难看,但也是满脸钦佩。 太子爷一面让姐姐起来,一面对八阿哥说道:“老八,你这个福晋的骑术可比你要好。” 八阿哥温文尔雅地一笑说:“正是。” 我却心里有些微微地心疼,他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吧? 经过这两场精彩的表演,大家对后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专注。而姐姐自打落座后,就一直在走神,脸上满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着低头沉思,可那丝笑,我怎么看都满是苦涩。我心里也觉得很是憋闷,遂起身悄悄从帐内溜了出来。 漫无意识地随便走着,心想看姐姐的骑术,就知道那个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说来,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矫健的男儿。他们本应该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一对雄鹰,可现在却是一个长眠于地下,一个深锁在候门。 正在神伤,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嘲弄地道:“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再伤心也没用的。” 我一回头,看是十三阿哥,正一脸懒洋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那匹大黑马。 我一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气,虽知道他肯定又想拐了,但也懒得解释。嘴里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说完转回身,继续前行。 他有点愣,琢磨了一小会,突然反应过来,大笑着跟上来。我听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来。他走到我身前,一面大笑着,一面指着我道:“我说呢?刚刚在帐里脾气那么好,原来……原来竟是以为我看上人家了。”说完更是一阵高声大笑。 我本来被他莫名其妙地笑弄得有些恼。此时,听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茫然,渐渐回过味来,也觉得可笑,又想到他对我的误解,更是觉得可笑,忍不住随他大笑起来。 两人相对大笑了一会,渐渐停下来。可仍是微笑着看着对方。经此一笑,两人之间的那点敌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开去。我举步前行,他也在侧旁慢步走着,那匹大黑马跟在我俩身后。 我边走边想,还是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情呢?嘴边含着笑,忍不住对他道:“我也不喜欢十阿哥的。” 他一愣,步子停了下来,细看我表情认真,又禁不住地开始大笑起来,我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笑完后,他叹道:“扯平!” 两人走到一处微高的土坡。我拣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望向远处的跑马场。他也坐在我身边,随我看向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和马。大黑马随意地停在我们身旁,蹄子刨着地。 两人沉默了半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伤心?” 他凝视着远方半天没有吭声。我等了会,轻声道:“若为难,就不要说了。” 他又沉默了一小会,道:“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是我额娘的忌辰。” 我‘啊’了一声,侧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转回头看着远方沉默着。又过了一会,他强笑了两声道:“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额娘嫁给了皇阿玛。” 我听完,心里不禁很是为他感到难过。一个女子就这样走完了一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儿子以外,再没有人记得她是何时在如花美貌的时候出嫁的,又是何时在韶华正好的时候离开的。而那个本应该记住这一切的人,却因为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记得他是何时拿喜称挑开了一张似玉娇颜的红盖头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对满堂刺眼的红,心中却是一片惨痛的白,情何以堪!心里原本因为他那天的粗鲁而有的略微不满完全消失,只余无限同情。 两人静静待了半晌。他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我问:“你既不喜欢十哥,为何我看到你为他唱曲子?又为何人人都说你为他发疯?” 我侧头细想了想,问:“知道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红拂在干什么?” 他稍微怔了一下,慢慢思索着回道:“红拂正在梳头。” 我一笑说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如虬髯客和红拂女的,彼此关心照顾,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他听到这里,脸部表情颇为动容,凝视着我,我坦然回看着他。过了半晌,他说道:“好一句‘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开心,毕竟在古代异性之间平等的友谊只怕比较新鲜,只怕大多数的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带着赞许接受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我看远方的人好象在准备着离开,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他随我站起身子,突然问:“去喝几杯如何?” 我讶然地看着他,他朝我温暖地一笑。我心头也不禁暖和和的,慨然说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马,问道:“共骑一骥?” 我一笑道:“也不是第一次。” 他大笑两声先上了马,然后把我拉上马,让我坐在他身后,一声‘驾’,两人飞奔而去。 他策着马,在安静的胡同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了一个精巧的四合院门前。 开门来的老仆妇一见是他,忙赶着给请安,陪笑道:“十三爷怎没事先派人来说一声呢?姑娘现在正见客,我这就去给姑娘通报,让她赶紧打发了人过来。”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你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你去置办一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妇偷着看了我一眼,见我衣容华贵,又正瞅着她,忙低头应是。 十三阿哥对这个四合院很是熟悉,领着我进了一个布置得极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简单摆了几件花梨木桌椅,其余一概装饰俱无,只在靠窗的案上供着个白瓷瓶,瓶中随意插了几杆翠竹。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随着十三阿哥落座,笑问:“红颜知己?” 他一笑说道:“平常烦闷时经常过来喝几杯酒,能说得上话。” 我点点头,心想这里住的姑娘应该是个雅妓,等闲之人是绝对不会见的。 不一会,那老妇带着两个丫头,端了酒菜进来,安置停当后,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这才开始饮酒吃菜。 几杯酒下肚后,两人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宫中琐事说到古今趣闻,从浩瀚漠北谈到烟雨江南,从山水诗词聊到古今贤士。最后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经觉得十分投契,这下更是相见恨晚,我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激动。 在中国几千年的思想文化发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纲五常,象一张巨大的网,把独立的个体牢牢束缚在以皇权为中心的政治霸权和文化霸权中,从而发展不出完整的个人主义。但生逢乱世的嵇康可以说是一个意外,象一道闪电划过黑夜的天空,虽短暂但亮丽。他的传世名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阐述了他认为人性是真实平等的原则。他“非汤、武而薄周、孔”,认为儒家所推崇的圣贤,不过只是一类人的价值准则,并不应该要求一切人都必须效法。个体的幸福只有个体自己才最清楚,个体有权追求自己认可的幸福。可以说,嵇康的思想和现代社会的平等自由,个人主义是有很大共通点的。 我虽早已知道十三阿哥是不羁的,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推崇嵇康,特别是他作为皇室子弟,身处统治阶级的金字塔尖,却丝毫不稀罕、也不维护自己的身份与利益。这份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觉得在这个古代社会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我内心深处想法的感觉让我狂喜,不禁越发高谈阔论。 而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儒家文化盛行的时代,碰到我这样的女子,毕竟连男子也少有敢对儒家思想提出质疑的。他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欣赏、三分喜悦陪我一块侃侃而谈。 说得兴起时,我端着酒杯说:“其实我这么喜欢嵇康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以为我又有奇谈妙论,忙凝神细听。我半眯着眼睛,面带微笑地道:“中国古代历史上美男子虽很多,如宋玉潘安之流,可总带着一股子阴柔美,可嵇康却是不同的,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到他的人怎么评价他来着?” 十三阿哥说:“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我一拍十三阿哥肩膀,笑着说:“正是!嵇康是阳刚的,健康的,是金色阳光下一株高挺的青松,积雪压不垮,寒风吹不倒。”我忍不住重重地叹气,无限神往地慢声诵道:“可谓尚气任性,慷慨激烈,何为丈夫?此为丈夫!” 十三阿哥大概从没听到女子公然谈论倾慕男人的皮相,越听眼睛越直,听我说完后,看着我的表情半天没有声音,最后叹道:“真名士自风流!” 不可否认,刚开始和十三阿哥结交时,我是存着私心的。毕竟从表面上看我是八爷这边的人,姐姐更是八阿哥的侧福晋,而历史却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获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我虽然不可能扭转历史,但我可以尽力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经过这次的交心畅谈,我却真的认为他是我的知己了。毕竟在这里谁会认为本质上每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谁会认为即使是天子也没有权利让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要求?虽然他只是因为推崇嵇康而对现存的文化体制有所质疑,虽然他只是因为本性洒脱不羁,所以才旷达包容,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 等我们喝完酒,十三阿哥送我回贝勒府时,天已黑透。十三阿哥虽已经放慢了马速,我还披着件他为我借来的披风,却仍然感觉有些冷。他扶我下马后,我道:“你先去吧!” 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和八哥说清楚。” 我笑道:“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姐姐不会舍得的。”他一笑没有理我,自顾上前拍了门环。 我看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门很快就开了。两个开门小厮见我和十三阿哥并排立在门前,大惊下忙请安。十三阿哥淡淡道:“起吧!去给贝勒爷报个信,就说我来了。”一个小厮立即飞奔而去,另一个忙掩了门,领着十三阿哥往前厅而去,我向十三阿哥点点头,自行回姐姐屋。 我回到屋子里时,别的丫头都不在,只有巧慧陪伴在侧。 姐姐脸色铁青,看着我,说:“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只此一次,别无下回’。”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朋友一时兴起游玩在外的事情,我在现代是经常做的,可是在古代,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竟然让周围的人反应这么大,我不禁叹气再叹气。 我一直沉默地站着,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和姐姐沟通这件事情,我们有着三百多年的代沟,姐姐也一直一脸无奈,伤心地看着我。 默立了半天,最后姐姐疲惫地挥了挥手说:“下去吧!”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可我实在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想连自己交朋友的权利都被剥夺,即使这样做伤了姐姐的心。最后,只得默默转身回房。 早上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我仍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眼睛望着帐顶,想着昨晚和十三阿哥在外面的事情,越想越开心,恨不得立即再找了他去喝酒。 正沉浸在这个时代中也能找到一个知己的喜悦中,帐外的丫头叫道:“小姐,贝勒爷打发人来叫你过去。” 我一听,忙翻身坐起,收拾停当后,惴惴不安地随候在外面的太监而去。 到了书房门前,李福正立在门口,替我推开门,让我进去。他留在门外拉上了门。随着“嘎嗒”一声的关门声,我强自冷静了半天的心终是开始狂跳。 八阿哥一身月白长袍,正立在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瓮旁,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听我进来,他没什么反应,仍旧姿态闲雅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六棱格的窗户打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昨晚十三阿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不敢吭声,只能呆立在门口。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子,脸上带着微笑,问:“你昨天和十三阿哥弟干什么去了?” 我想了想,问:“十三阿哥没有和你说吗?” 他道:“我现在在问你。” 我心乱如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昨日虽说有些出格,可毕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遂坦然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十三阿哥带我去一个地方喝酒了。” 他听完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那永恒的微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它们直接看到我内心深处去。我坦然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转回头,假装要找位子坐下,走离了他的视线。 刚坐下,他却轻声说:“过来。”我抬头疑问地看着他,他温和地一笑,仍轻声道:“过来。” 我确定他是很认真的,只得慢慢站起,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蹭过去。到他身边三步远的时候,我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磨石地板。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轻声说:“我就那么可怕?”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了两步。 我发现,每次只要和他站近,我就有压迫感,觉得心也慌、脑也蒙,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轻轻把我的手挽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缩手,他紧了紧手,道:“别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外面晶莹碧绿,当中有一道殷红似血的细线的玉镯,往我手上套去。 他慢慢把镯子推到我腕上后,放开了我的手,走回桌边坐下。他离我远了,我觉得脑子又变得清楚起来。开始琢磨,这个……这个究竟算怎么回事呢?我不是来听训话的吗?正在琢磨,听他柔声道:“吏部的姚侍郎还要过来,你先回去吧!” 我怔怔“哦”了一声,做了福退出来。门外的李福见我出来,忙给我躬身请安,我只顾着自己琢磨,没有理他,自去了。 回来后,姐姐见我一脸茫然,大概以为我被八阿哥训话了,微微笑了一下,淡淡说:“是该立立规矩。”我没有吭声,手藏在袖子中,自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姐姐瞅到我腕上的镯子,一愣,立即问:“哪来的?” 我正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姐姐却点了点头,道:“十三阿哥弟出手真是大方,这可是罕见的凤血玉。”看来姐姐是误会了,不过反正我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让十三阿哥先白担这个虚名。 姐姐竟没有责怪我,反倒轻叹了口气说:“这么多阿哥中,十三阿哥弟倒的确是最出挑的,有其他人没有的侠气。” 我低着头笑,心中隐有得意,姐姐也不是一般人,一般的娘娘福晋格格们只会看到十三阿哥没有额娘,没有母系势力,没有钱,是个一穷二白的阿哥。 用完膳,茶都喝了半盅,姐姐却又冷不丁地说:“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不如永远不要动念头。” 我端着茶,愣在那里,想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没头没尾地回了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Chapter 6 下 虽是冬天,但没有风,太阳又真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再加上还有精彩的马术表演看,真是人生快乐事也。 太子爷前几日就给各位阿哥福晋格格少爷小姐们派了帖子,上云:马上竞技,大家同乐等等一长串子话。其实照我看就一句话:我好闷,大家都来陪我玩吧! 帖子上说,不论男女只要骑得好,都有赏。对于赏赐,只怕在场的各位主子们,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凑个乐子罢了,当然也有不少人当真,不过却不是为了赏赐,而是为了给太子阿哥们留下深刻印象,领导对你有印象了,日后有了油水时,才会惦记着你。 姐姐本来不想来的,被我扭股糖似得磨了半天,才答应了。 我虽不会骑马,但也随大家穿了一身骑装,平添了几分英气,揽镜自照很是满意。姐姐也说好看,看看她,看看自己,我暗自感叹,这两姐妹的娘亲肯定是个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 满族儿女绝大部分都是会骑马的,皇室子弟更是从小就勤练,此时三三两两的都在外面遛马,这个三面围着的大帐里的座位绝大部分都空着。我和姐姐进去时,正在里面坐着说话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上前来给姐姐请安。我看十三阿哥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错的样子,不禁偷着多看了两眼。他立即就有所察觉,侧头向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我忙移开了视线,却看到十四阿哥正看着这一幕,本来也没什么,可不知道怎么的,脸就有些红了。 突然听到帐篷外一阵叫好的声音,夹杂着掌声。我们都向帐外凝神看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天地间,一位身穿艳红骑装的女子坐在马上,殷红的裙裾在风中翻飞。她时不时地用马鞭卷起地上预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的人喝采声越发响亮。 我从未见过女孩子有这么精彩的骑术,不禁看直了眼,随着众人拍掌大叫,她一圈跑完,勒着马缓缓退出了场子,而周围的人还在大声喝采。我看得十分激动,忍不住拉着姐姐说:“天哪!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飒爽英姿,今儿没白来,竟看到如此人物。” 姐姐笑着推开我道:“你要喜欢,赶明自己也好好学学。” 我无限钦羡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叹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了。” 旁边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听到,“噗哧”一声都笑了出来。 正在回味刚才的惊艳一幕,一个穿着艳红骑装的姑娘,手握马鞭走了进来。我一看立即把满脸的激动回味都尴尬地收了起来。她!她竟然是过去的明玉格格,现在的十福晋。我暗叹,十三阿哥的确有喜欢她的理由,如此醉人英姿怎不令英雄折腰呢? 她进来后,随意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立起身子请了安。我觉得无限同情十三阿哥,这个‘嫂子’叫得要如何痛苦呀! 她抬着下巴,目视着我道:“还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我这才想到,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我应该给她请安的。可转而一想,她都没有给姐姐请安,我干吗要给她请安。哼,不理她!刚下定决心可又突然想到,十三阿哥正在身侧看着呢!心不禁抖了抖,觉得还是不要招惹这个霸王的好,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十福晋躬身说道:“福晋吉祥。”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我,自找位子坐下。我等她坐定,自己也坐下了。 一时有些冷场,大家都沉默着。正在这个时候,太子爷领头走了进来,身后随着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我们都忙站起来请安。 太子爷笑道:“都起吧!”一面坐下,一面对十福晋说:“皇阿玛早就夸过,郭络罗家的格格最有我们满族格格的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十福晋笑道:“太子爷过奖了,那是皇阿玛对姐姐的赞誉之词,我不敢冒受。” 这是我自婚宴后,第一次见老十,心里有一点不太自在。他自打进来后,就一直目光炯炯地瞅着我,我更是心里直打鼓,一眼也不敢看他。 此时场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表演,我虽然讨厌明玉,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不如十福晋,所以看得不是很专心。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听到十福晋说:“马尔泰.若曦,你既然穿了骑装,为何不上场演示一下呢?” 我心叹,来了,来了!可顾虑到十三阿哥就在旁边,也不敢乱说话,忍了忍没有吭声,姐姐投了我赞许的一瞥。 没过一小会,又听到十福晋说:“听说马尔泰将军的女儿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骑术一定有过人的地方,为何不趁今日给大家露一手呢?” 我心里恨恨地想,你有完没完?你那样的骑术,连一般男子都比不上,你当然想要我去丢这个脸了,一面恨恨地想着,一面看了看她,瞅了瞅十三阿哥,终是接着保持沉默。 姐姐对我突然转了性子,很是赞许。可太子爷却笑说:“马尔泰.若曦,上场去给大家演示一番吧!” 我赶忙站起来,还未开口,就听到十阿哥说:“她不会骑马,上次和我们一块去遛马,只能小厮牵着马,带着她遛。” 我心想,老十啊老十,你这哪是在救我,根本就是在害我。 果然,就听道十福晋冷笑道:“看来传闻也不全可靠,都说马尔泰军营中个个能骑善射,有众多马术超群者,今日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只怕英雄不见得有,狗熊倒不少。” 她话音刚落,姐姐就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对太子爷说:“臣妾愿意上场演示一圈,只是臣妾今日没有骑马来,要借用一下十福晋的马。”我暗自想,这个十福晋,说什么不好,偏偏说到姐姐的软肋上,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姐姐的骑术如何。不过事已至此,只能静看了。 太子点头同意后,姐姐转身出了大帐。我心里有些急,走到帐前观看。 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一骥白马驮着姐姐奔进了场子,速度倒是未见得比十福晋骑得快,可姐姐时而侧骑一会,时而双手抱着马脖子身子紧贴马侧骑一会,时而单手支撑马鞍骑一会,时而还在马上打个翻身。她根本不是在骑马,而是一个美丽的精灵正在马上随意起舞。 场外已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喝采声,帐内也是一片叫好声,几个精于骑术的阿哥,如十、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是满口叫好。我更是鼓足了劲的鼓掌。 最后,姐姐直立在马上,策马从远处直奔大帐而来。姐姐今日里面穿了一件窄袖水红缎裙,外套银鼠短袄,腰里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头发简单挽髻,以十二颗等圆的莹白珍珠扣住。站在马上,裙裾迎风而舞,丝带猎猎飘动。本就风姿俏美,此时看来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只看她渐渐逼近大帐,速度却仍然未减。我有些担心,周围的侍卫也都快速护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家越来越紧张,渐渐周围一片寂静,人人都憋着一口气。忽听一长声马嘶,马定定地立在了帐前十步远的地方,姐姐此时仍然端立马上。四周保持了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帐内帐外爆出了雷鸣般的喝采声。 姐姐跳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走了进来。进帐后,姐姐俯下身子向太子说道:“臣妾冒失,请太子爷责罚。” 太子爷朗笑着道:“如此好的骑术,该赏,怎么能罚呢?” 我偷眼瞅了一眼十福晋,脸色虽很是难看,但也是满脸钦佩。 太子爷一面让姐姐起来,一面对八阿哥说道:“老八,你这个福晋的骑术可比你要好。” 八阿哥温文尔雅地一笑说:“正是。” 我却心里有些微微地心疼,他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吧? 经过这两场精彩的表演,大家对后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专注。而姐姐自打落座后,就一直在走神,脸上满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着低头沉思,可那丝笑,我怎么看都满是苦涩。我心里也觉得很是憋闷,遂起身悄悄从帐内溜了出来。 漫无意识地随便走着,心想看姐姐的骑术,就知道那个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说来,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矫健的男儿。他们本应该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一对雄鹰,可现在却是一个长眠于地下,一个深锁在候门。 正在神伤,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嘲弄地道:“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再伤心也没用的。” 我一回头,看是十三阿哥,正一脸懒洋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身后跟着那匹大黑马。 我一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气,虽知道他肯定又想拐了,但也懒得解释。嘴里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说完转回身,继续前行。 他有点愣,琢磨了一小会,突然反应过来,大笑着跟上来。我听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来。他走到我身前,一面大笑着,一面指着我道:“我说呢?刚刚在帐里脾气那么好,原来……原来竟是以为我看上人家了。”说完更是一阵高声大笑。 我本来被他莫名其妙地笑弄得有些恼。此时,听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茫然,渐渐回过味来,也觉得可笑,又想到他对我的误解,更是觉得可笑,忍不住随他大笑起来。 两人相对大笑了一会,渐渐停下来。可仍是微笑着看着对方。经此一笑,两人之间的那点敌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开去。我举步前行,他也在侧旁慢步走着,那匹大黑马跟在我俩身后。 我边走边想,还是觉得怎么会有这么乌龙的事情呢?嘴边含着笑,忍不住对他道:“我也不喜欢十阿哥的。” 他一愣,步子停了下来,细看我表情认真,又禁不住地开始大笑起来,我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笑完后,他叹道:“扯平!” 两人走到一处微高的土坡。我拣了一块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望向远处的跑马场。他也坐在我身边,随我看向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和马。大黑马随意地停在我们身旁,蹄子刨着地。 两人沉默了半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伤心?” 他凝视着远方半天没有吭声。我等了会,轻声道:“若为难,就不要说了。” 他又沉默了一小会,道:“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是我额娘的忌辰。” 我‘啊’了一声,侧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转回头看着远方沉默着。又过了一会,他强笑了两声道:“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额娘嫁给了皇阿玛。” 我听完,心里不禁很是为他感到难过。一个女子就这样走完了一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儿子以外,再没有人记得她是何时在如花美貌的时候出嫁的,又是何时在韶华正好的时候离开的。而那个本应该记住这一切的人,却因为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记得他是何时拿喜称挑开了一张似玉娇颜的红盖头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对满堂刺眼的红,心中却是一片惨痛的白,情何以堪!心里原本因为他那天的粗鲁而有的略微不满完全消失,只余无限同情。 两人静静待了半晌。他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我问:“你既不喜欢十哥,为何我看到你为他唱曲子?又为何人人都说你为他发疯?” 我侧头细想了想,问:“知道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红拂在干什么?” 他稍微怔了一下,慢慢思索着回道:“红拂正在梳头。” 我一笑说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如虬髯客和红拂女的,彼此关心照顾,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他听到这里,脸部表情颇为动容,凝视着我,我坦然回看着他。过了半晌,他说道:“好一句‘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开心,毕竟在古代异性之间平等的友谊只怕比较新鲜,只怕大多数的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带着赞许接受了。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我看远方的人好象在准备着离开,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他随我站起身子,突然问:“去喝几杯如何?” 我讶然地看着他,他朝我温暖地一笑。我心头也不禁暖和和的,慨然说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马,问道:“共骑一骥?” 我一笑道:“也不是第一次。” 他大笑两声先上了马,然后把我拉上马,让我坐在他身后,一声‘驾’,两人飞奔而去。 他策着马,在安静的胡同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了一个精巧的四合院门前。 开门来的老仆妇一见是他,忙赶着给请安,陪笑道:“十三爷怎没事先派人来说一声呢?姑娘现在正见客,我这就去给姑娘通报,让她赶紧打发了人过来。”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你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你去置办一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妇偷着看了我一眼,见我衣容华贵,又正瞅着她,忙低头应是。 十三阿哥对这个四合院很是熟悉,领着我进了一个布置得极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简单摆了几件花梨木桌椅,其余一概装饰俱无,只在靠窗的案上供着个白瓷瓶,瓶中随意插了几杆翠竹。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随着十三阿哥落座,笑问:“红颜知己?” 他一笑说道:“平常烦闷时经常过来喝几杯酒,能说得上话。” 我点点头,心想这里住的姑娘应该是个雅妓,等闲之人是绝对不会见的。 不一会,那老妇带着两个丫头,端了酒菜进来,安置停当后,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这才开始饮酒吃菜。 几杯酒下肚后,两人话渐渐多了起来。从宫中琐事说到古今趣闻,从浩瀚漠北谈到烟雨江南,从山水诗词聊到古今贤士。最后发现两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经觉得十分投契,这下更是相见恨晚,我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激动。 在中国几千年的思想文化发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纲五常,象一张巨大的网,把独立的个体牢牢束缚在以皇权为中心的政治霸权和文化霸权中,从而发展不出完整的个人主义。但生逢乱世的嵇康可以说是一个意外,象一道闪电划过黑夜的天空,虽短暂但亮丽。他的传世名作《与山巨源绝交书》中阐述了他认为人性是真实平等的原则。他“非汤、武而薄周、孔”,认为儒家所推崇的圣贤,不过只是一类人的价值准则,并不应该要求一切人都必须效法。个体的幸福只有个体自己才最清楚,个体有权追求自己认可的幸福。可以说,嵇康的思想和现代社会的平等自由,个人主义是有很大共通点的。 我虽早已知道十三阿哥是不羁的,但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推崇嵇康,特别是他作为皇室子弟,身处统治阶级的金字塔尖,却丝毫不稀罕、也不维护自己的身份与利益。这份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和觉得在这个古代社会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我内心深处想法的感觉让我狂喜,不禁越发高谈阔论。 而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儒家文化盛行的时代,碰到我这样的女子,毕竟连男子也少有敢对儒家思想提出质疑的。他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欣赏、三分喜悦陪我一块侃侃而谈。 说得兴起时,我端着酒杯说:“其实我这么喜欢嵇康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他以为我又有奇谈妙论,忙凝神细听。我半眯着眼睛,面带微笑地道:“中国古代历史上美男子虽很多,如宋玉潘安之流,可总带着一股子阴柔美,可嵇康却是不同的,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到他的人怎么评价他来着?” 十三阿哥说:“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我一拍十三阿哥肩膀,笑着说:“正是!嵇康是阳刚的,健康的,是金色阳光下一株高挺的青松,积雪压不垮,寒风吹不倒。”我忍不住重重地叹气,无限神往地慢声诵道:“可谓尚气任性,慷慨激烈,何为丈夫?此为丈夫!” 十三阿哥大概从没听到女子公然谈论倾慕男人的皮相,越听眼睛越直,听我说完后,看着我的表情半天没有声音,最后叹道:“真名士自风流!” 不可否认,刚开始和十三阿哥结交时,我是存着私心的。毕竟从表面上看我是八爷这边的人,姐姐更是八阿哥的侧福晋,而历史却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获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我虽然不可能扭转历史,但我可以尽力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经过这次的交心畅谈,我却真的认为他是我的知己了。毕竟在这里谁会认为本质上每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谁会认为即使是天子也没有权利让所有的人都遵照他的要求?虽然他只是因为推崇嵇康而对现存的文化体制有所质疑,虽然他只是因为本性洒脱不羁,所以才旷达包容,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 等我们喝完酒,十三阿哥送我回贝勒府时,天已黑透。十三阿哥虽已经放慢了马速,我还披着件他为我借来的披风,却仍然感觉有些冷。他扶我下马后,我道:“你先去吧!” 他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和八哥说清楚。” 我笑道:“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姐姐不会舍得的。”他一笑没有理我,自顾上前拍了门环。 我看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门很快就开了。两个开门小厮见我和十三阿哥并排立在门前,大惊下忙请安。十三阿哥淡淡道:“起吧!去给贝勒爷报个信,就说我来了。”一个小厮立即飞奔而去,另一个忙掩了门,领着十三阿哥往前厅而去,我向十三阿哥点点头,自行回姐姐屋。 我回到屋子里时,别的丫头都不在,只有巧慧陪伴在侧。 姐姐脸色铁青,看着我,说:“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只此一次,别无下回’。”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朋友一时兴起游玩在外的事情,我在现代是经常做的,可是在古代,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竟然让周围的人反应这么大,我不禁叹气再叹气。 我一直沉默地站着,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和姐姐沟通这件事情,我们有着三百多年的代沟,姐姐也一直一脸无奈,伤心地看着我。 默立了半天,最后姐姐疲惫地挥了挥手说:“下去吧!”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可我实在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想连自己交朋友的权利都被剥夺,即使这样做伤了姐姐的心。最后,只得默默转身回房。 早上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我仍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眼睛望着帐顶,想着昨晚和十三阿哥在外面的事情,越想越开心,恨不得立即再找了他去喝酒。 正沉浸在这个时代中也能找到一个知己的喜悦中,帐外的丫头叫道:“小姐,贝勒爷打发人来叫你过去。” 我一听,忙翻身坐起,收拾停当后,惴惴不安地随候在外面的太监而去。 到了书房门前,李福正立在门口,替我推开门,让我进去。他留在门外拉上了门。随着“嘎嗒”一声的关门声,我强自冷静了半天的心终是开始狂跳。 八阿哥一身月白长袍,正立在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瓮旁,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听我进来,他没什么反应,仍旧姿态闲雅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六棱格的窗户打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不知道昨晚十三阿哥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不敢吭声,只能呆立在门口。过了半天,他转过身子,脸上带着微笑,问:“你昨天和十三阿哥弟干什么去了?” 我想了想,问:“十三阿哥没有和你说吗?” 他道:“我现在在问你。” 我心乱如麻,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昨日虽说有些出格,可毕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遂坦然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十三阿哥带我去一个地方喝酒了。” 他听完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是那永恒的微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它们直接看到我内心深处去。我坦然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转回头,假装要找位子坐下,走离了他的视线。 刚坐下,他却轻声说:“过来。”我抬头疑问地看着他,他温和地一笑,仍轻声道:“过来。” 我确定他是很认真的,只得慢慢站起,低着头,一步一挪地蹭过去。到他身边三步远的时候,我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磨石地板。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轻声说:“我就那么可怕?”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了两步。 我发现,每次只要和他站近,我就有压迫感,觉得心也慌、脑也蒙,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他轻轻把我的手挽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缩手,他紧了紧手,道:“别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外面晶莹碧绿,当中有一道殷红似血的细线的玉镯,往我手上套去。 他慢慢把镯子推到我腕上后,放开了我的手,走回桌边坐下。他离我远了,我觉得脑子又变得清楚起来。开始琢磨,这个……这个究竟算怎么回事呢?我不是来听训话的吗?正在琢磨,听他柔声道:“吏部的姚侍郎还要过来,你先回去吧!” 我怔怔“哦”了一声,做了福退出来。门外的李福见我出来,忙给我躬身请安,我只顾着自己琢磨,没有理他,自去了。 回来后,姐姐见我一脸茫然,大概以为我被八阿哥训话了,微微笑了一下,淡淡说:“是该立立规矩。”我没有吭声,手藏在袖子中,自回了自己屋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姐姐瞅到我腕上的镯子,一愣,立即问:“哪来的?” 我正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姐姐却点了点头,道:“十三阿哥弟出手真是大方,这可是罕见的凤血玉。”看来姐姐是误会了,不过反正我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让十三阿哥先白担这个虚名。 姐姐竟没有责怪我,反倒轻叹了口气说:“这么多阿哥中,十三阿哥弟倒的确是最出挑的,有其他人没有的侠气。” 我低着头笑,心中隐有得意,姐姐也不是一般人,一般的娘娘福晋格格们只会看到十三阿哥没有额娘,没有母系势力,没有钱,是个一穷二白的阿哥。 用完膳,茶都喝了半盅,姐姐却又冷不丁地说:“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不如永远不要动念头。” 我端着茶,愣在那里,想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没头没尾地回了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