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海尖刀》 第一章 中国脑王在民间 “Mr Lee,我们公司是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大型跨国企业,软件设计是我们公司的核心岗位,需要的是忠诚度很高的员工,看您的简历,您从大学毕业至今短短一年时间不到,已换了三家公司,我很怀疑这个岗位与您的匹配度……” 说到这儿,果子壳公司中国区年轻的HR纪小姐用如炬的目光打量了坐在她对面小伙子一眼,见他面露愧色,优越感油然而生,便马上摒弃了职业操守准则,彻底放松身子,大大咧咧倚在椅背上,将穿着黑丝袜的右腿搭在左腿上,伴着左手五根涂抹淡紫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纪小姐涂着黑管亚光口红的双唇开始快速翻飞: “爱岗敬业是每个年轻人必须具有的品质,脚踏实地才是当下年轻毕业生的唯一出路,好高骛远只会葬送每他们的大好前程,雷先生,我可以负责任告诉你,这句话我也只有跟你说过,其他人我都懒得说……” 听到这儿,雷远黯淡的眼神忽然一亮,一边瞟了一眼她的工作牌一边连忙插话进来:“纪……小姐,并非我不敬业,也并非我没有忠诚度,而是那些工作太容易,根本没有挑战性,我感觉不到我的价值……” 纪小姐的脸色不知何故突然变得很难看,皱了皱眉不耐烦打断道:“雷先生,你太自大了,你就读的大学只是一所三流大学,你就算再有才又能高到哪儿去?” “我……我还有个很不一般的特长……”雷远有些忐忑,语气略显不自信,“我……我有超强的记忆力……” “嗯?”纪小姐眉头一挑,“怎么个超强法?” 雷远连忙站起转过身子,思索了几秒不慌不忙说道:“这间会议室的桌面装饰纹路共有十六块,台面上有九只来不及扔掉的空纸杯,这说明我是第十位应聘者,一共有十七张椅子,其中一张黑色的转椅明显不属于这儿,天花板上有三只吊灯,二十只射灯,主席台的两侧有两盆绿植,一盆是金钱树,一盆是香龙血树,鱼缸里……有十三只金鱼,其中有一只刚死没多久还没被捞走,嗯,只能说你们的保洁是一位很粗心的人……对了,白板上写了七个人的名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分别是谢军、陈世亮、劳盈盈、李时飞、朱俊、沈建忠、朱刚……” 看对方停住了,纪小姐把异样的目光从白板上移开,迫不及待又问:“雷先生还有吗?” 雷远想了想道:“您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甲油涂得并不匀称,显然并非有意,最大的原因是您今早起床起晚了,时间有些不够用,还有您接待我给我倒水的时候,我看到您右腿膝盖下方的丝袜上有一个很不显眼的小洞……当然,一般人是不会注意这个细节的……但有个细节您一定要注意……”雷远转回身子一边坐下一边目不转睛盯着纪小姐的脖子下方…… 纪小姐脸一红,有些愠怒,没好气喝道:“什么细节?” “您早晨吃的是稀饭吧?” 纪小姐一愣,脱口问:“你怎么知道?” “您的第二颗纽扣旁沾了半颗米粒,从晶莹剔透程度来看,它来自的不是大米饭更不是蛋炒饭,而是稀饭……” 纪小姐一张俏脸已胀得通红,咳嗽一声稳了稳情绪,忽然变得面无表情,一字一顿说道:“雷先生,固然你的记忆力确实不凡,但这些并不能给你的职位加分,所以很遗憾告诉你,你不适合我们公司……好了……下一位!” 雷远灰溜溜走出果子壳公司,来到电梯口,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骂了一句:“草泥马,都不准备录用了,我还跟她废什么话!” 出了大楼,站在台阶上,雷远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翻出一页公司名单,他在果子壳公司后面打了个叉。 第一批投递的简历全黄。 他顿时茫然起来。 翻了翻钱包,只剩下两百多块钱,加上手机微信钱包里的一百多,他的财富只有四百不到,看来他雷远不属于这座城市。 这是他来南京的第六天。 早听说过长三角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总以为遍地是工作岗位,雷远这才从一座偏远的小城千里迢迢赶到南京,哪里知道,现实同样既骨感又严酷! “无论如何,今天不能睡旅馆了,得找一个网吧!” 一边思索着,雷远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爬上了一座人行天桥。 俄顷间,他的眼睛开始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天桥的中央,有个人在摆象棋残局。 “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用这种方法谋生?” 挤进去一看,摊主居然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大男孩。 是一局很复杂的棋局,看的人很多,都在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人敢上前实战。 雷远打量了一眼棋局,思考了一会儿,已心中有数,扬声问道:“小兄弟,这棋怎么下?” “你红方黑方随便挑,200块一盘。”摊主眼睛也是一亮。 “让我来!”雷远摩拳擦掌蹲下身子,刚要动子,大男孩拦住他,提高声音道:“要先压钱才能下!” 雷远从钱包里掏出仅有的两百,捏在手上,不放心又通盘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了十分把握,这才把仅剩的两张红票递给摊主。 “我选红方!” 围观的一个老头摇了摇头,好心提醒道:“小伙子,以我下了五十年的棋的经验,红方不太好赢。” 摊主斜了老头一眼,忙道:“那你也可以选黑子啊!” 雷远已急不可耐,断然道:“我就选红,看我的!” 雷远撸起衣袖,运子如飞,连续将军。 伴随着围观者一阵阵惊叹,雷远将车马炮一个个送吃,最后终于凭一小兵将对方黑帅将死。 大男孩的脸色变得十分沮丧。 “给钱!”雷远兴奋不已,伸手索要。 大男孩转过身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显得极不情愿。 接过钱,雷远拍拍手,站起身刚要准备离去,大男孩咬了咬牙说道:“小哥,还下吗?” 雷远一怔,欢喜道:“还有备用棋局?” 大男孩转眼间又摆好了一局棋。 这一次雷远思考了足有半分钟,面露犹豫之色问:“还是老规矩?” “小哥,涨点价吧,四百!”大男孩的口气很急,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小子坏得很,他这是算计着我兜里的这点钱!”雷远思忖着复又蹲下身子,提子对弈…… 才下了五六步,大男孩磨磨蹭蹭起来,将近十分钟,双方终于勉强下完,毫无悬念,雷远又把摊主干死了。 “给钱!”此时的雷远已是心花怒放。 大男孩的脸色尴尬无比,开始左盼右顾,目光终于落在人群外一个小女生身上,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轻声喊道:“小梅,你身上还有钱吗?” 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那位叫小梅的女生红着脸走上前来,先是哀怨地看了大男孩一眼,接着几乎是乞求地对雷远说道:“大哥,和你商量一件事好吗?” “姑娘请讲!” “这都是我男友的主意,他仗着拿了一次校象棋冠军,非说这来钱快,可是我们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了,能否通融一下……” “不行,这是我凭智慧赢来的,一个子都不能少!” 小梅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呐呐不知如何接话,旁边的老人不失时机开口了:“小伙子,你已经赚了两百,也没吃什么亏,不如……” 摊主连连点头。 雷远对老人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小梅羞愧无比,狠狠瞪了男友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彩券,一边递给雷远一边说道:“卫视下午有个‘我是脑王’的现场录制节目,很多名人大咖都会参加,这是一张分配给我们大学的入场券,价值起码千元以上,现在抵给你……”看雷远面有迟疑,小梅又急忙补充,“大哥,我俩实在拿不出四百块,就连那两百块,都是我们接下来的饭钱,还请你多多包涵……” “好吧,就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雷远接过彩券,语重心长道,“脚踏实地才是当下年轻大学生们唯一出路,好高骛远只会葬送你们的大好前程,学弟学妹们,我可以负责任告诉你们,这句话我也只有跟你们说过,其他人我都懒得说……” 说完,雷远扬长而去。 依稀听到身后小梅抱怨的声音:“都怪你,害得我见不到我的男神了!” 雷远倒了两辆公交车,中午一点不到就赶到了卫视的演播大厅门前,这时离开场时间仅剩半小时不到,已有人陆续进场,雷远想也没想扬起手中的入场券赶紧高声吆喝:“入场券五百一张贱卖,仅有一张,机不可失先抢先得……” 他果断收声,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前的一张巨幅海报。 这则海报的大标题引起了他的莫大兴趣—— 《日本脑王井上俊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广发英雄帖,欢迎您来挑战!!》 就在这时,一对父子走到他跟前,老子张口就问:“小伙子,便宜点四百卖不卖?” “不卖!”雷远吐完两个字,拔腿冲向检票口。 偌大的演播大厅座无虚席,下午一点半整,节目开始现场录制。 雷远夹在一帮粉嘟嘟的大学生中间,下意识捋了捋皱皱巴巴的西服,马上全神贯注盯着台上。 聚光灯骤然大亮,主持人大叔照例疾步走上舞台中央,一站定张口就道:“让智力飞扬起来,让科学跋扈起来,我的脑王在哪里?” “在这里!”台下万人齐喊,气氛瞬间高涨到极致。 “下面有请日本脑王井上俊,今天,他将接受中美德三国的脑力精英的全面挑战……”接下来主持人开始滔滔不绝公布挑战规则。 听完主持人的介绍,雷远失望地发现,舞台下边的三个方阵分别坐着中美德三国的挑战选手,而他根本不具有挑战资格。 随着节目的深入,起初的忿忿不平慢慢消失,雷远饶有兴致看着,渐渐地,他对这名井上俊开始刮目相看。 前两个环节,井上俊堪称完美地击败了三国的选手。 第三个环节是扑克牌记忆。 规则是这样的,一副标准扑克牌随机打乱次序,以每秒一张的速度在大屏上闪现,五十四秒闪完,预留给选手一分钟时间回忆,然而按闪现的顺序复盘,错误最少者获胜。 主持人一公布规则,雷远再也把持不住,冲上台去,一边举手一边狂喊:“我要求参加——” 话音一出,舞台导演吓得一哆嗦,立即喊停录制,对身旁的工作人员抱怨道:“你们怎么搞的,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这时雷远已冲破重重阻拦,最后一关与主持人大叔只隔数步之遥,一边奋力挣脱一边大喊:“蒋老师,给我一个机会,一副牌在我看来只是毛毛雨,我可以加到两副牌一百零八张……” 主持人根本不为所动。 好一个狂妄之徒! 雷远不甘心,再喊:“我的能力只要简单测试一下就知道了,根本花不了多长时间的……” 听到这里,主持人双眼顿时神采飞扬,对一旁的导演耳语了几句。 如果这厮不是神经病的话,加进这样的录制插曲不但能制造话题,收视率无疑会螺旋升天。 导演果然很有才,当即吩咐摄像按他脑中另一套即时浮现的方案进行现场录制。 聚光灯马上聚焦在雷远身上。 民间草根脑王倒也不憷,淡定地走上前台,和井上俊并肩站定。 “先生贵姓?” “我叫雷远。” 当然雷远先来。 科学助手拿出一副牌,请一位明星大咖上台洗乱,这位明星家喻户晓耳熟能详,他一边洗牌一边亲切对雷远笑道:“小伙子加油,你一定行!” 雷远报以扭捏一笑,脸上突然一副决绝的模样,对主持人道:“蒋老师,我要求增加一副牌!” 开什么玩笑! 增加一副牌的难度并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几何级的提升! 他板起脸。 雷远立即露出几乎乞求的神色。 “好吧!”主持人对井上俊重新公布了规则,看到井上俊有点勉为其难,再次向雷远确认:“雷先生,你要为你的决定负责!” 其实他很想问一句:“雷先生,你脑子到底有没有病?” 雷远愈加坚定点头。 无奈的主持人只得示意科学助手再拿来一副牌,亲自打乱插进去,将两副牌放进一个先进的仪器中。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大屏幕开始以每秒一张牌的速度投影。 两分钟不到,一百零八张牌悉数闪过。 雷远双掌捂脸,足足思考了一分钟,才放下手。 “雷先生,您准备好了吗?”主持人的声音居然有些发抖。 “蒋老师,我准备好了!”雷远走到一台手提电脑前。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雷远手握鼠标,按照脑中的记忆将一张张扑克牌还原到大屏上。 惊嘘声此起彼伏,随着雷远摆到第八十九张牌,镜头给了一位明星女嘉宾,她已经紧张得捂紧嘴唇,目光中透出严重的不相信! 当一百零八张全部展现无一谬误,台下掌声雷动全体起立,主持人偷偷和导演击了一下掌,快步走上舞台中央,激动难抑说道:“我真没想到,中国脑王在民间!” 导演也在偷偷乐。 这期节目上热搜妥妥的! 第二章 开挂的人生戛然而止 一架银白色的空客320犹如一只庞大的飞鸟从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徐徐升空,转瞬间爬上了万米高空,二十分钟后以1100公里的巡航时速行进在浩瀚无垠的太平洋厚厚的云层之上,它将经过近二十小时的长途飞行,抵达美国的迈阿密国际机场。 待飞机平稳后,一身笔挺西装的雷远拉上遮光板,慢慢合上眼睛。 雷远有些累。 就在昨天,他参加了南京某电视台的“我是脑王”节目的现场录制,力克日本籍脑王井上俊,自此开启了妖孽人生,马上有人出资并推荐他参加几天后在迈阿密佛罗里达大歌剧院举行的第四届世界脑王挑战赛。 高度的紧张和长时间的脑力消耗使得雷远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他很快进入梦乡。 十多小时后,飞机飞临百慕大三角,朦朦胧胧中的雷远突然觉得机身一阵剧烈的颠簸,紧接着警报声大作,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一股巨大的失重感逼仄而来,似乎将他拖入了万丈深渊,他的大脑炸裂一般疼痛,就这样,雷远顿时失去了知觉…… …… …… 好像是在眨眼的功夫,雷远睁开了眼睛。 准确说,他是被高音喇叭中类似于某种起床的军号声惊醒。 鬼使神差,雷远的第一反应便是从床上一跃而起,本能地抓起床边的棉衣,刚要套上,喇叭里又传来激昂的歌声,雷远不自觉跟着哼唱起来——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需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领导被压迫的民众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 唱到这儿,雷远一愣,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喝问:“这首黄埔军校校歌我怎么会唱?” 前一秒的记忆立即如潮水般涌来,迫使他慢下穿衣的节奏,雷远怔怔望着床尾上方透进晨曦光色的窗户。 这是一扇粗鄙简陋的木条窗户,中间竖着几根钢筋铁条,两扇对开镶嵌着毛玻璃的窗门关着,其中一扇窗门有一块玻璃掉了,清晰地看到窗外一根绿意盎然的冬青树枝随风摇曳,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停在枝条上正在啁啾。 雷远将目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竟然看到远处有一面白墙,上面刷着一行红色的标语: 誓与南京共存亡。 好奇心驱使雷远爬到床尾,透过窗户向外窥看。 窗外是一块偌大的操练场,另有一幢营房的墙上也刷着一条标语: 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看到这一切,雷远满脑子疑云翻滚。 恰在此时,满屋子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雷远觅声看去,四张高低铺的床上都有了动静,所有人都在快速无声地穿衣起床。 雷远的下铺探出一个脑袋,一面提裤一面将目光投射而来,双方目光刚一接触,对方好奇叫了起来:“雷上尉,大冬天的你爬到被外不冷吗?难道窗外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 紧接着,斜对面靠门的下铺,一人坐在床沿上一边蹬鞋一边抬起脑袋对雷远嘻嘻说道:“雷远,我敢打赌,岳教官已经候在操练场上等我们了!” 雷远本能转头再次向窗外看去,果见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背着双手站在操练场一隅。 又一个声音传来:“雷上尉,每次起床号一响,你都是第一个起床,今天可不像你的风格!” 再一个声音道:“雷远,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不用留在教导总队的,咱们这一期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五期学员共有五十八位,你说各科目的测评有谁在你其右?再说你大哥朱旅长人脉极好,只是一个电话的事,校长的那些嫡系王牌部队你随便进,少校营长是最低起点,何必把小命搭在岌岌可危的南京城?对了,你知道其他人怎么说教导总队吗?敢死队啊兄弟!” 随着这番话,一个人从雷远这一侧的另一张下铺边慢悠悠站起,转身凝视雷远,面容肃穆。 他的年龄看起来要比整个寝室其他七人的年龄都要大上五六岁。 雷远正不知如何作答,突然脑中传来一股倔强的意念,竟不受他控制,紧接着他不假思索答道:“何少校,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雷远留意已决,作为中国军人,和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这一天我盼得太久太久,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依旧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说完,雷远以极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从上铺跳落地上。 这一刻,他幡然明白了一切。 他的座机在航程中遭遇了不测,他应该报销了,而他的灵魂穿越了,钻进了一个同样叫雷远的青年上尉身体里。 电光火石间,有关这名青年上尉的记忆,支离破碎着涌进雷远的大脑。 最先闪现的,是一抹鲜艳的红色。 这是关于他对父母最后的记忆中,唯一的色彩。 这红色,妖艳如魔。 那是五年前,1932年2月20日。 中日第一次淞沪会战期间。 这是一个深深铭刻在雷远脑中的日子。 虬江十八湾,弯弯到江湾。 上海江湾镇。 他自幼聪颖过人,小学只上了三年,中学只上了四年,十六岁就考入大学,当年十九岁的他,已是吴淞镇国立同济大学机械专业的三年级大学生。他的父母亲分别是国立同济大学的工科和医科老师。 他们一家三口步行回家,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像一个孩子似的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这时他听到了嗡嗡的轰鸣声,抬头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十多架飞机。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顷刻间炸弹如雨。 小小的江湾镇顿时化为一片火海。 他甚至没有听到父母的呼喊,他们已湮没在狂嚣的烟尘中,父母身首异处,只留下了那一抹鲜艳的红。 他在火光中狂奔……也不知奔跑了多久,终于闯进了一处中国军人设在江湾镇的阻击阵地,当时的他,已涕泪横流,不顾一切大喊:“我要参军——” …… 雷远还想进一步理出头绪,有人在亲切拍他的肩,那位何少校语重心长道:“兄弟,我敬重你的选择,你的路还很长,千万保重!” “谢谢!” 何少校又拉起雷远下铺一位青年的手,一把握住,铿锵说道:“还有你邵飞舟中尉,你的选择同样让我心怀敬意,希望在接下来的南京保卫战中,你和你的连长雷远上尉……” 何少校卡壳了,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词汇。 邵飞舟哈哈一笑:“就祝我和我的连长心想事成吧!” “对对,这祝福恰当!”何少校收起荡在脸上的一丝尴尬的笑意,走到窗前的桌台边,毫不犹豫撕下一页台历。 一个崭新的日子赫然进入雷远的眼帘。 公元1937年12月1日。 这一天,距离南京沦陷只剩下12天。 他在前世开挂的人生已戛然而止,他回到了抗战战场,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血雨腥风的南京保卫战。 雷远一边扣着纽扣夹在奔跑的人群中向操练场跑去。 跑着跑着,关于青年上尉雷远的记忆再度浮现。 …… 江湾镇阻击阵地的最高长官是一名营长,名叫朱赤,听说了雷远的遭遇,不但收留了他,还以哥弟相称,从那一天起,雷远正式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中国军人。 朱营长也因为江湾一战荣获了赫赫战功,很快晋升为团长,他发现了雷远有过人的天赋,几乎倾其所有,托了很多关系,在当年七月把雷远送进了法国里昂的法国兵工大学学习,两年后的七月,雷远从该大学炮科学成毕业,升入法国炮兵大学,1936年五月雷远提前毕业,回国后他的大哥朱赤已晋为旅长,在他的努力下,雷远于去年年底再次进入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班第五期受训…… 第三章 雷上尉中邪了 直到融入了宿主这方面的记忆,雷远才知道宿主与小鬼子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这也是他坚决留下的唯一理由。 此时的雷远在慢慢进入角色。 关于宿主的记忆,也在点点滴滴充斥在他的脑海中。 不过,他对宿主这样的做法还是嗤之以鼻的。 依他的阅历(抗日剧是他的最爱,他前世没少看),找鬼子复仇的路子万万千,何必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 背后打冷枪恐怕是个最优选择。 要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好死不如赖活啊! 雷远有点后悔他的灵魂穿越晚了,如果早穿越一个星期,他一定会制止宿主如此愚蠢的行为。 操练场四周的几只高音喇叭依旧在循环播放中央军校校歌,四面八方涌进的人流自动纳入两个方阵,相比雷远入列的方阵,第一个方阵人数更多,足有四百人之多,他们都是这所军校普通班的军校生。 事实上,从今年的五月到十月,中央军校战时搬迁成都的计划一直在实施,大部分的师资和学员已西进中国大西南,留下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去年和今年从南京武汉等地招募的新生。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将会成为兵员补充进刚从淞沪前线撤退下来的教导总队。 南京中央军校全称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它的前身是广州的黄埔军校,自1927年迁入南京后,才有了如今的校名,1930年学制从两年提高到三年,学制前两年,主要从事学科也就是军事理论的学习,最后一年才是术科即军事技能方面的学习。 雷远所在的高等教育班是中央军校开设的军官班种的一种,这一期共五十八人,教官岳巍武上校军衔,是至今滞留南京校区为数寥寥的教官之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该军官速成班学制仅有一年,到本月旬中就可结业,犯不着再来回折腾。 何少校全名何嘉年,来自校长的嫡系中的嫡系——装甲兵团,也就是国民革命军200师的前身,此番镀金后,他将奔赴驻防在湖南湘潭的装甲兵团归建。 何嘉年是该班年龄最大的军官,被推选为班长,待人员到齐后,大步迈出队列,发出了整队的口令。 “报告岳教官,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班第五期培训班所有学员,应到五十八名,实到五十八名,请岳教官指示!” “稍息!”岳巍武看了看表,面有不悦,凌厉的目光环视一圈,高声说道,“今天的出操最后一名比以往晚了足足半分钟,时局危如累卵,南京保卫战一触即发,你们作为党国的连营级军官,从明天起就将奔赴各自的战场,在未来的战事中,你们是中国军队基础的作战单元,是要真刀真枪和小鬼子们面对面展开血战,按理这个时候你们每个人的心中起码应该充满着崇高的使命感,可是我岳巍武看到的只有懈怠、灰心和沮丧,这还是一名中国军人应具有的精神面貌吗?” “不!”五十八位学员齐声高喊。 岳巍武表情稍缓,顿了顿接着道:“据最新情报,日本大本营将在今日下达‘大陆第八号令’,由华中方面军和海军协同,对南京展开攻击,我方判断,鬼子很有可能兵分三路对我南京形成钳形进攻态势,此外,种种迹象表明,拱卫京畿的江阴要塞将在一两天内失据,这就意味着我首都南京已经门户大开,意味着与鬼子在南京的决战极其残酷和艰难,意味着我们部分留下参与南京保卫战的学员将遭遇一次血与火的洗礼和考验,坦白说,今日之别,我与你们中的一部分学员将是生死决别……” 岳巍武说到这儿有些动情,眼睛竟然红了。 他的目光掠过前排学员,落在了雷远的身上,嘴唇动了动,沙哑着声音说道:“雷远上尉——” 雷远一激灵,居然忘了应“到!” 此时的他正在左盼右顾,逐一打量着全队所有的学员,说实话,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是需要挖出宿主的记忆把名字和这些人一一对应上的。 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不得已,岳巍武提高声音再次道:“雷远上尉!” “到!” “出列!” 雷远大步走出队列,立正。 “我之所以请雷远上尉出列,是想让他代表十九名留下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学员,接受我岳巍武最崇高的敬意!” 说完,岳巍武走到雷远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雷远始料未及,仓促间赶紧回敬一个。 岳巍武亲自将雷远呈敬礼姿态的右手按下,深情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双臂,扬声说道:“雷上尉是本期军官班最优秀的学员,这一点大家恐怕不会有什么异议吧……当然,雷上尉自从去年进入中央军校,他的出众才华一直被我关注,记得早在半年前,我和雷上尉有过一次秉烛夜谈,我用我的人脉和关系网许诺他了一个美好的前程,可是被他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他对封官进爵没兴趣,一生只想在枪林弹雨中和鬼子血战到底直至马革裹尸……” 说到这儿,岳巍武说不下去了,死死盯着雷远。 他哪里还有军人应有的样子,正在抠着自己的指甲。 不得已,岳巍武只得咳嗽一声,打断道:“雷上尉,雷上尉!” “到!”雷远吓了一跳,立即正了正身子。 “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报告教官,我很好,正在专心听您训导!” 岳巍武皱了皱眉:“既然如此,我刚才讲什么啦?” “报告教官,您说——雷上尉是本期军官班最优秀的学员……他对封官进爵没兴趣,一生只想在枪林弹雨中和鬼子血战到底直至马革裹尸……” 雷远复述了一遍岳教官的讲话,所有内容竟然一字不差。 这让岳巍武心中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又重新审视了一眼雷远。 雷远也在看他。 看着看着,雷远的思维又活络起来—— 岳教官说,宿主才华出众,到底有多出众?而且是最优秀的学员,我真的有那么优秀吗? 岳教官说,半年前和宿主有过一次秉烛夜谈,到底说了什么,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随着雷远的思想开始天马行空,他前世的固有陋习马上暴露无遗,他又开始四处张望。 不知不觉,雷远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方阵,投到了几百米开外的另一方阵上。 目光一接触,他狐疑起来。 远处的方阵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有意无意盯着他看。 雷远这才想起,那双眼睛自从他出现在操练场,似乎就一直纠缠着他,只是因为自己所要面对的新鲜事太多,忽略了罢了。 雷远兴趣大起,刚要仔细对视那双眼睛,蓦然听到耳旁又一声怒喝:“雷远,你今天是不是中邪了?” 声音正是来自岳巍武上校。 因为在这短短片刻间,岳教官清晰看到雷远的眼神又游离起来,很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歪着脑袋,把目光转向另一方阵,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岳巍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个方阵中,除了一张张稚气的脸庞,他什么也没看到。 岳教官再也忍无可忍,露出了霸道的本性,一边怒喝一边抬脚朝雷远踹去…… 第四章 这个上尉太调皮 锃亮的黑色大头皮鞋划着呼呼的劲风,以雷霆之势踢来,就在逼近雷远小腿之际,雷远几乎未加思索,鬼使神差地从地上拔地而起,一蹦三尺高,轻松躲过这凌厉的一脚。 人还在空中,雷远又惊又喜。 卧槽,宿主的身手果然棒棒哒! 落地的时候,雷远的脸上已然布满了一副山花般灿烂的笑容。 他掸了掸衣袖,得意洋洋瞅了一眼岳教官,突然发现画风有些不对,脸上的笑容跟着僵住了。 此时的岳巍武已经差不多气得浑身发抖,怒目圆瞪,眉毛倒竖。 他开始怀疑人生。 娘希匹,简直是大逆不道! 自他担任教官以来,从未有学员嚣张如此,敢公然躲避他的体罚! 他雷远这是仗着自己的爱护,要上天不成? 想到这儿,岳巍武歇斯底里狂喝一声:“雷远,你是不是疯了?” 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吓了雷远一大跳。 雷远呆了呆,露出了一副哭丧的脸,声如蚊吟:“岳教官,我没疯……” “没疯还躲!”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说完雷远主动靠近岳巍武,一副准备挨揍的样子。 岳巍武快要崩溃。 凝视雷远片刻,岳巍武疑窦顿生,眼睛一转,他大喊一声:“邵飞舟中尉!” “到!” 岳巍武四处寻觅,目光落在了远处营房墙角的一个汽水瓶上,跑步取来,手指了指头五十米开外的一棵雪松说道:“中尉,把这只汽水瓶给我挂在那棵雪松上,然后给你们雷远连长一支步枪!” “是!” 缺失了标签的汽水瓶由一根红绳系着,静静地悬挂在一根雪松的枝桠上…… “中尉,把那只瓶子给老子拨弄一下!”岳巍武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是他作为军校教官生涯中为数不多的自称“老子”的一次,数百米开外的另一名教官对他还算了解,听到他的这一席话,暗自发笑,心想:看来这位老兄气的真是不轻。 他立即对能惹毛岳教官的这位小伙子刮目相看起来。 邵飞舟比雷远小一岁,相处近一年来,由于雷远极优的表现,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他了,这才有了他执着追随雷远也加入了教导总队第一旅第二团,成为了三连的副连长,也就是雷远的副手,可今天的雷远种种表现,让邵飞舟几乎不认识了,尤其是早晨起床号后一直坐在床上发愣,猜想多半是雷远身体欠佳,因而悬挂汽水瓶时,特意将瓶子尽量保持在静止状态。 就他对雷远的了解,射击静物目标对他根本不是事,即便身体不适。 这样的插曲是岳氏教学重要的组成部分,每每哪个学员让他很不满意,他总设法来一项现场考核。 今天的雷远让他很不爽,他的现场考核内容是射击。 而且是动态射击,难度可想而知。 显然他是想给雷远一个教训! 邵飞舟担心雷远的状态,极不情愿轻轻拨弄了一下瓶子。 “中尉,我正告你不要徇私舞弊,把摇摆的幅度给我加大!” 不得已,邵飞舟只得用力拨了一下。 现在,瓶子几乎呈一百八十度的摆幅,在空中画着一个又一个半圆。 岳巍武冷笑一声,将一支中正式步枪从空中扔给雷远。 雷远伸手一捞,稳稳抓住枪身。 “雷上尉,给我以最快的速度将那只玻璃瓶打下来!” “是……”雷远的回答有气无力。 手握枪身,雷远的心中直打鼓。 目视距离起码在六十米以上…… 而且还在荡漾…… 不知不觉,雷远的背上冷汗直冒。 “我行吗?”雷远在反复自问。 彷徨着,犹豫着,耳畔倏然响起岳巍武不耐烦的斥责:“雷上尉,磨磨蹭蹭什么,执行命令!” 声音冷峻无比,刹那间雷远一激灵。 他的大脑突然轻灵无比。 “咔嚓、咔嚓”两声拉枪栓的声音清脆响起。 检查枪支、弹药,以立射姿态站定,端枪,瞄准——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几乎饰掩去了玻璃瓶炸裂的声音。 破碎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好!”不知是谁率先喝了一声彩,紧接着,掌声雷鸣般响起。 最起劲的莫过于邵飞舟,他的脸上满满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至此,岳巍武一改郁闷的神色,眉宇间风轻云淡起来,尽管余怒未散,但隐约可以看到他目光中的一缕嘉许之色。 “雷远上尉,请入列!”岳巍武接过雷远手中的步枪,口气缓和了许多,“上尉,希望接下来的战争,你有更好的表现!把你的每一颗子弹,送到该送到的地方!” “是,学生谨记!”回到队伍中的雷远依旧心如鹿撞,说实话,他此时的脑子一团浆糊,他已想不起来刚才是如何把那只不安分的汽水瓶打下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瞄准。 他只记得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脑子甚至都没动过,诡异的是,那只瓶子不见了,只留下小半截瓶嘴依然在空中飞荡…… 岳巍武重新在队列中央站定,铿锵说道:“同学们,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出操,本期培训班没有校长训话,没有结业典礼,而且还比预期的学制提前了半个多月,之所以如此,实在是时不待我,从明天起我们诸位就要各奔东西,投入到火热的反侵略斗争中去……” 雷远静静地听着岳巍武慷慨激昂的讲话,没多久老毛病又犯了,他又东张西望起来。 他的目光停在同排的一个上尉脸上。 只是多停留了一秒,雷远忽然想起来了,就在刚才射中汽水瓶的一瞬间,班上所有的学员都在鼓掌,唯独此人,似乎显得极不情愿。 他只是将双掌放在胸前,缓缓地击了一两下,正是这异于常人的节奏,才在雷远的脑中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 翻出宿主的记忆,他叫郭东来,和他同一寝室,就睡在他对面的下铺,毕业的去向唯独他没有主动透露,宿舍中曾经有人问过,当时他支支吾吾就是没说。 记忆里,雷远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主动约了几个人在黄浦路上一家牛肉馆请客,算是分别聚会,席间大家酒都喝得很多,而自己好像是喝醉了,依稀感觉一整夜整个人都很难受…… 难道正是因为这一次醉酒,导致宿主猝死,自己才霸占了他的躯体夺舍了? 正胡思乱想着,郭东来无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才碰撞上,对方赶紧别过脑袋,竟是不敢正视雷远。 这让雷远顿时疑心大起。 “他为什么躲着我的目光?” 雷远又马上想起早晨起床后的情形,尽管当时他的灵魂刚刚穿越,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心绪也是纷乱无比,但他有过目不忘的超凡记忆,印象中整个宿舍中所有人都与自己打过招呼,只有他一直埋着头…… “他这分明是心虚!” “可他为什么心虚?” 第五章 让你猜猜我是谁 “解散!”随着岳巍武一声令下,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第五期军官培训班正式结业。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一期的学员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的脸上多了一层忧郁,这让岳巍武大感欣慰。 岳巍武知道,卢沟桥事变的爆发,意味着中日战事已开,淞沪防线的失守,小日本已亮出了獠牙,不管这些学员平时看上去有多漫不经心,但在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在他们肩上,还是愿意扛上一份作为一名血性中国军人应有的担当! 按照老规矩,还差一张全班合影。 所有的学员安静地来到操练场东侧的雪松下,簇拥着岳教官合了一张影。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条道路,这里,成了他们新的始发地,从这里出发,每个人的命运,只能是紧攥在他们自己的手心。 未来,到底能走多远,没人说得清。 结业的最后程序走完,有人开始返回宿舍,除了留下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十九名学员,其他人将简单收拾一下,在接下来的几天,陆续奔赴各自的战场。 雷远正准备返回宿舍,岳教官叫住了他,微笑着对他说道:“雷上尉,吃完早餐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雷远点头。 回去的路上,邵飞舟从后边一把抱住他,哈哈笑道:“连长,刚才真玄,那瓶子我都觉得晃眼,更别提瞄准了,你这一枪不但让岳教官心悦诚服,就连平时老跟你较着劲的郭东来,今后恐怕也得给我闭嘴!” 雷远一怔:“郭东来平时对我不服?” “雷哥,你装什么傻?你这么明白的一个人,会看不出来?” 雷远原地站住,努力想了一会儿平素和郭东来的交往,或许因为刚刚穿越的缘故,能记起的事例的确不太多,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此人不善。 “为什么呀?”雷远试图从邵飞舟的嘴里多获得一些信息。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邵飞舟对雷远翻了个白眼,“再说,咱们五十八位学员中,除了你,就数他最优秀了,他这是嫉妒呗……” “哦?” “当然,这只是部分原因……至于……不说了,你是个聪明人,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完,邵飞舟不再理雷远,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没有什么比话说到一半更让人可恨的了,雷远追上邵飞舟,一把拽住他,进一步问道:“至于什么,飞舟你把话说清楚!” “雷哥是拿我开涮?”邵飞舟不满地回头看了雷远一眼,停下了脚步。 雷远的真性情逐渐流露,抬手擂了邵飞舟一拳,半喜半嗔道:“我的个亲弟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咱们谁跟谁啊,我这是考考你,你就说来听听,看你看问题准不准!” “切!”邵飞舟不上当,把雷远的激将法挡了回去。 雷远并不灰心,眼睛转了转,当即决定采用迂回战术。 “我看郭东来对我挺好的呀,昨晚还请我喝酒了……” 邵飞舟哼哼一声:“没被他少灌酒吧……” “呵呵,喝得的确有点大。” “岂止有点大,你回寝室的时候,我看你是醉得不省人事,人家倒好,清醒得很,一个人把你扛了回来……”邵飞舟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不过,通过昨天这件事,我到看出郭东来本心却也不算坏,要不然这大冷天的,夜里也不会给你倒茶递水……” 雷远不动声色道:“夜间我喝水了吗?” “那是!半夜我模模糊糊醒来,正好看到郭东来把一杯水端到你的床前……你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吧?” 雷远不置是否。 回到宿舍,雷远一眼看到桌上的搪瓷杯,从杯沿掉下的一块锯齿状的烤漆判断,正是自己的杯子。 杯子里还残留着少量的水。 雷远趁人不注意,悄悄将杯子放进自己的行李箱中。 去盥洗间洗刷完毕,雷远来到食堂,草草吃完早餐,独自一人先行回到宿舍。 此时宿舍空无一人,雷远从棉衣口袋掏出一只用纸包好的肉包,放进茶缸中,直到包子将残留的水吸干,才小心翼翼取出,再用纸包好,又向食堂走去。 他绕到食堂的后门,偷偷向厨房间门口走去。 记忆里,这里系着一只大黄狗。 果然,当他从一排墙后刚拐了个弯,忽然传来一阵狗吠。 系着铁链的大黄狗看到有陌生人闯入,拼命扑咬。 雷远早有准备,见四下无人,连忙将肉包子扔了过去。 大黄狗一口叼住肉包,脖子抻了几下,便囫囵吞下。 雷远这才放心退出,来到食堂门前的小树林,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不慌不忙点了一根烟。 烟抽到一半,雷远突然感到身后有动静,刚想回头,有人从身后快速把他眼睛捂住。 雷远先是感到蒙在他脸上的手掌温润光滑,接着,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雪花膏的幽香,诧异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道:“雷远同学,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尽管刻意压低变声了,但雷远还是一下子听出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子。 雷远呆了呆,整个人都酥了。他试图挣脱,但那双手捂得更紧了,脸几乎紧贴着雷远的后脑…… 这一次,女子恢复了原声,吹气如兰道:“快猜猜我今天涂的什么颜色的口红?” 雷远彻底蒙圈了,只能一个劲摇头。 女子不甘心,又道:“给你降低难度,二选一,是……酒红色还是浅粉色?” “浅粉色!”雷远不假思索。 “你是蒙的吧……不容易啊雷远,终于给你蒙对了一回!那行,那你再猜猜我今天有没有梳辫子?” “别闹!”雷远沉下声音,他想尽快结束这无聊的游戏。 他此时最想做的,就是目睹背后这尊声音的真容。 没什么比这个念头更迫切的了! 这其间,雷远的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他知道这身后的女子肯定和宿主关系不是一般的熟稔,但奇怪的是,有关这方面的记忆似乎被冻结了,他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谁,但从女子暧昧而亲昵的态度可以判断,此人在宿主的生命中,绝对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一句“别闹”恰如其分,不咸不淡刚刚好,女子果然就此放手。 雷远急不可耐转身。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笑盈盈的白皙而秀美的脸庞。 一个瘦高的女孩在他的面前亭亭玉立。 两人目光刚刚相撞,女孩没羞没躁一把抱住雷远,以极快的速度扭头看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连忙将双唇印向雷远的唇间…… 这是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跳脱进了雷远的脑海。 游青曼! 第六章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这是雷远第一次和女孩子肌肤相亲,实锤的初吻,前世的雷远是一个感情极其丰富的人,不过几乎都是暗恋的经历,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他就喜欢上一个同班的白胖女孩,眼睁睁等到小学毕业,硬是没勇气表露,初中的时候,又喜欢上了班花,可追求班花的人太多,他更是没勇气表白,等到了高中,又一位女孩进入他的法眼,这一次,总结前边的教训,他有意挑了一位长相一般但成绩尚可的女孩,终于在高二的时候,偷偷在她书本里塞了一张表示爱慕的纸条…… 那是某年某月某日的第一堂语文课,女孩翻开课本,坐在后排的雷远明显看到女孩身子僵住了,很快把头埋了下来,雷远知道,她在避着同桌看纸条的内容。那天整整一堂课,雷远根本无心听课,全程瞪大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总算熬到下课铃响起,语文老师夹着课本扬长而去,同学们哄散而起,雷远心怀忐忑期望着和对方来一次对视,可女孩根本没看他,而是直接走到教室前边,把纸条撕碎扔在垃圾桶里。 雷远可不是一个遭受了挫折就轻易服输的人。 打铁需要趁热,雷远不甘心隔天再写,这一次,女孩倒没当他的面撕纸条。 本以为峰回路转,没想到下午班主任就找上他,拿出他的手迹声色俱厉劈头一阵怒斥,还要求第二天叫上他老子来一次约谈,雷远的家境很不好,那个时候碰巧又赶上老子从国企下岗,老子火大,被班主任一通数落后又羞又怒,当晚就把雷远按在床边上,拽下他的裤子,在屁股上用皮带抽了十几下…… 这个阴影一直盘旋在雷远的脑中,以至于后来看到女孩就觉得是狼,就连上大学的时候,他对女子也唯恐避之不及。 现在,有个漂亮的女孩直接搂住了他,张口就啃,把一切繁文缛节全部省略! 这让雷远如何不惊喜交加? 感谢老天! 不,感谢上帝(百慕大的地界是属于上帝管的)! 当然,雷远最想感谢的还是宿主。 游青曼的双唇炽热无比,温软的舌头蜿蜒而至,试图叩开雷远的牙齿,此时的雷远已处在高度亢奋之中,荷尔蒙在快速分泌,由于分泌得太快,量又大,他的脑子有点受不了,整个人完全处于蒙圈状态,以至于这份人类天生就会的活儿到他这里竟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 他看起来笨拙无比。 见雷远还是一如既往不迎合,游青曼并不诧异,这是她第二次主动吻他,前一次偷袭,双方双唇刚一接触,雷远干脆就把她推开,而这一次,明显有了进步,游青曼感到很高兴,决定见好就收,于是放开了雷远。 雷远顿时懊悔无比。 总感觉丢了什么。 他下意识前进一步,又贴近了游青曼,刚想张开双臂重拾温存,忽然脑中有个声音对他提出严厉警告:“雷远,你是一个胸怀国仇家恨的男儿,怎能身陷于儿女情长?再说,南京一战,生死难料,凶多吉少,何必害人多留一份念想?” 雷远愣了愣,他知道,这是宿主的意识在对他进行侵袭! 雷远马上表示了不屑,心中在反驳对方:“你小子太教条,简直是愚蠢至极,情色乃人之本性,咱们都是俗人一枚,何必拘泥这些小节?” “你太让我失望了,简直是玷污我的这具躯体!” 此话一毕,宿主的意识立即远遁,那个声音再也没出现。 奇怪的是,雷远忽然间对这名女子淡泊很多。 雷远一惊:这是宿主的意识在逐渐融入我的身体! 他想抗争,却莫名提不起劲儿。 就在这时,游青曼牵起雷远的手,柔声说道:“雷远,你的决定不改了?” 游青曼双目炯炯,凝视着雷远。 看到这眼神,雷远这才幡然醒悟,自打他进入操练场,另一个方阵中,正是这双眼睛一直在有意无意纠缠着他! 她是这所军校的二年级新生,学的是报务专业,武汉人,比雷远小两岁,父亲是军中一位将领,人脉极为广泛。 看到雷远不说话,游青曼又道:“听我父亲说,接下来的南京保卫战,中日双方的实力差距很大,我军方高层的决战决心并不很足,加上前不久淞沪战线的溃败,人心有些涣散,因而局面很是不利!你留下来参战,实在是改变不了什么,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不要加入教导总队,好吗?” 雷远机械地摇了摇头。 游青曼的眉毛耷拉下来,把头靠在雷远肩上,幽幽说道:“我知道,几年前小鬼子炸死了你的父母,我也知道,你一直寻思着报仇,可是,那小鬼子凶悍得很,凭你一个人一时半会杀得光吗? ……不如我跟我父亲在说说,给你换个部队,或者其它什么部门,凭你的才干,怎会只是一个小连长?等你当上了团长、旅长,再和鬼子大干一场,不是更合你意?” 雷远还是机械地摇头。 “唉!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什么,说这些都是白搭,你根本也不在乎我……”游青曼说着说着动了情,眼眸里闪过一丝泪光,执着地扳过雷远的肩,蓦然提高声音:“我父亲已给我在重庆安排了一份职位,我会在重庆等你,咱们可说好,不见不散!” “……青曼,你还是忘了我吧……” 这话一说出,连雷远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混账话? 该死的宿主!开始左右我的思想了!! 话一说出,游青曼怔住了,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歇斯底里吼道:“雷远,我警告你,你想甩掉我,没门!你一定给我好好活着,千万别破罐子破摔!请你记住我们的约定……不,我对你的约定!” 说完掩面而去。 雷远复又在长椅上坐下,目送着游青曼的背影,心情很是复杂。 突然就看到郭东来闯入他的视线。 他迎向了游青曼,并截住了她。 游青曼停下脚步,两人在短暂交流,没多久,游青曼离他而去。 这时,雷远看到郭东来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一缕记忆浮现脑中。 他想起来了,郭东来和游青曼早在他之前就相识,双方家庭是世交,郭东来的父亲也是军中高官。 更主要的是,他看得出,郭东来喜欢游青曼已是不争的事实。 难怪邵飞舟会讲那样的话! 思绪走到这儿,雷远想起了扔给大黄狗的那只肉包子。 第七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穿过食堂的后门,雷远老远就大声咳嗽了一声。 声音如泥牛入海,没有听到预期的狗叫。 雷远加快脚步,刚绕过后墙,就听到一个惶急的声音叫了起来:“老李快来看看,咱们的大黄这是怎么啦?” 雷远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到厨房门口,正见屋内跑出一个围着白裙的老头,一个同样围着白裙的中年人蹲在地上,他的旁边是那只大黄狗,此时已瘫倒在地,口吐白沫。白裙老头马上俯身察看,双手把狗抱起,试图扶起它,可大黄狗就是站不起来。 “刚才我看它还精灵着,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这熊样?” 老头刚说完,手中的黄狗突然蹦跳起来,挣脱了他的双手,蹦跳了没几下,很快腿一软,接着身子开始抽搐,喘着粗气在地上连续打滚,显得狂躁无比。 两个食堂伙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雷远走近,挤上前看了一眼,咦道:“这只狗好像中毒了?”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中年伙夫急问,朝雷远投来警惕的目光。 雷远不慌不忙道:“昨天晚上酒喝高了,到现在脑壳还疼,我想求点盐,用盐水解解酒。” 老汉出声道:“不应该啊,咱们这里可是厨房,怎么会中毒呢?” “也许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雷远淡淡说道,忽然想起重要的一环,连忙补充一句,“反正这只狗即使死了也绝对吃不得!” “为什么?”俩伙夫齐声问。 “万一有人投毒呢?” “啊?”俩伙夫顿时瞪大眼睛看着他。 雷远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应道:“现在什么时期?日本人马上就要进攻南京了!咱们这是什么地方?中央军校!保不准日本的奸细已经混进来了,说不定正在实施什么阴谋,你们最好向上汇报一下,让人来查一查这条狗中的什么毒,也好心中有数。” “是是……”中年人瞟了一眼雷远肩上的军衔肩章,“小长官说的是!” 中年人说完走进厨房间,用纸包了一小包粗盐粒,一边递给雷远一边好奇问道:“盐水解酒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你们可别小看这盐,功能多了去了,盐水还能消炎呢!”说完将盐包放进上衣口袋,不疾不徐走出厨房。 一路上,雷远的心情很不平静。 现在,他大致可以做出判断,郭东来给宿主的那杯水中,下了毒。 从狗中毒的症状来看,毒性很强,毒物很像是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 前世的雷远虽然只是一名三流大学的毕业生,但并不代表他不够优秀,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学习态度不很端正,加上家庭条件很不好,所以错失了很多机会。 高三那年,下岗的父亲心情很差,天天酗酒,整个人颓废不堪,终于在混混沌沌中遭遇了一次惨烈的车祸,撒手人寰,母亲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一病不起,在他大二这年也离世了,雷远靠农村的爷爷奶奶微薄的资助,勉强读完大学。 但雷远过目不忘的天资依在。 他学的是理工科,接触过化学教程,知道砒霜中毒的症状表现,其中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呼吸困难,烦躁如狂,心腹绞痛…… 可是,郭东来为什么会下此毒手? 难道仅仅因为他也深深喜欢游青曼? 带着这样的疑问,雷远来到教官办公室。 岳巍武已如期候着。 雷远怯怯说道:“岳教官,我来了。” 岳巍武打量了雷远一眼,拉出一张椅子引雷远入座,跟着说道:“雷远,你今天是怎么啦?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雷远故意打了个哈欠,装做萎靡的样子答道:“昨天晚上喝醉了,到现在都缓不过来。”说完他突然坐正身子,振奋精神道:“岳教官,向您反映一个事,刚才我去食堂厨房的时候,看到那只大黄狗快死了,看样子像是被人投了毒……” “嗯?”岳巍武一愣。 “我推测是砒霜中毒。” “什么?”岳巍武大吃一惊,正襟危坐起来,“用砒霜毒死一条狗?为什么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您可以让人好好查查,如果真是砒霜,可以追查一下它的来源。” “好,我会安排的!”说完岳巍武一脸肃然走出,来到隔壁办公室,对一人马上做了交待。 再次回到房间,岳巍武神态轻松很多,笑着对雷远说道:“你大哥朱旅长刚才来了个电话,让你中午去鼓楼的蓝湾茶馆,他有话要叮嘱你……对了,他还说,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叫上游青曼。” “他怎么知道游青曼?”雷远大感诧异。 岳巍武笑笑,没有回答,从怀中掏出一包紫金山香烟,递给雷远一支,又取出一支咬在嘴上,用打火机分别给雷远和自己点上,面色慢慢肃穆起来: “雷远,给你提个要求……” “教官请讲。” 岳巍武目不转睛盯着雷远,沉声说道:“据我所知,这次南京保卫战,你们教导总队的第一旅负责中山门外的阻击阵地,而你所在的第二团被布防在紫金山的南廓阵地上,我分析,小鬼子进攻南京最大的可能,是从中华门外的雨花台和中山门外的紫金山两处布置重兵撕开我方防线,因此你们一旅的压力可想而知,尤其是你们二团的南廓阵地更是重中之重,因此,双方的交战必定异常惨烈,我要求你,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活下来!” 说到此处,岳巍武猛吸一口烟,将烟取下夹在手指间,死死盯着雷远。 雷远心中感动,思索片刻,坚定点了点头。 随着一大口烟气袅袅腾腾升起,岳巍武满意颔首道:“你雷远是我岳巍武担任教官生涯中最出类拔萃的学生之一,如果你殉国了,我将会无比痛心疾首,于公于私,我是觉得你可堪大任的!只要你活着,我对你的承诺不变,咱们的复兴社会有重要的位子给你留着,当然,我知道你志不在此,但有一点我可以好不夸张告诉你,蓝衣社是由咱们的校长亲自主抓,近水楼台先得月,出头之日指日可待,总好过在部队上混上个三五载依旧是个基层军官……” 雷远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教官,此次鏖战如果我还活着,我要怎么做?” “蛰伏待机,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唤醒你!” 雷远再次点头。 岳巍武站起身,将半截烟掐在烟灰缸中,握着雷远的手,郑重说道:“你在蓝衣社的代号依旧,我已接到命令,明天将乘船溯江而上奔赴重庆主持蓝衣社的工作,你切切保重!” “是!”雷远也站起身。 岳巍武亲自把雷远送到门口,雷远想起一事,显得若无其事问道:“对了教官,郭东来分配去向您知道吗?” 岳巍武笑道:“这件事对你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明天他将与我一同前行,怎么,他不愿告诉大家?” 雷远也笑了起来:“这小子,神秘着呢!” “也难怪,郭东来心气高着呢,这一期学员中,除了你就数他最优秀了,你处处盖着他,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总拿你作比较!” 听到这儿,雷远立即挺直身子,给岳巍武敬了个军礼,大步离去。 本来,他想说点关于郭东来的什么,现在,他更加不愿意说了。 何况,证据不充分,加上他又是一名重生者,从何说起啊! 第八章 共赴国难 出了教官办公室,雷远想起了大哥朱赤的那个电话,稍作犹豫,还是来到了校区西北侧的一排营房前。 这是中央军校的女生住宿营区。 既然大哥点名要见游青曼,不管介于什么原因,雷远都没有理由拒绝。 此时的雷远自带对朱赤的敬意和感激,他和宿主素味平生,却倾其所有给了宿主一个美好的人生,这些,无不说明他是一个极其正直和厚道的人。 女宿舍区不让男性进,看到一个女生正要进宿舍区,雷远叫住了她,报了游青曼的名字和宿舍号,让她捎个话。 不一会儿,游青曼一阵风跑出,看到是雷远,马上笑靥如花。 “雷上尉,找本小姐有何贵干?” “青曼,我大哥中午在鼓楼的蓝湾茶馆请吃饭,让我叫上你,你方便吗?” “好啊!”游青曼主动靠近雷远,补充道,“我正好想见朱大哥,我得劝他好好开导开导你这个傻瓜!” “我的决定与我大哥无关,这样的话你还是别说,他是一个血性军人,知道孰轻孰重,免得伤了你的自尊。” 两人又短暂交流一会,雷远告别游青曼,看了看手表,才九点过几分,时间尚早,雷远便漫无目的在校区里散着步。 不知不觉来到一栋三层小楼前,看到门口站着两位哨兵,雷远突然想起这所建筑还有个名字。 憩庐。 这是校长专门设在中央军校的府邸。 瞟了一眼,小楼大门紧闭,加上布置的警卫太少,雷远推测校长今天不在此处。 雷远就要离去,不远处响起几声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电挚而来,雷远赶紧避到路的一侧。 轿车在憩庐门口减速,哨兵似乎认识这辆轿车,连忙打开铁门,轿车缓缓驶进,在楼前的院子中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位上校军官,夹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小楼。 雷远没有滞留,继续向校区东侧走去。 这里是中央军校的教学区。 此时,没有一间教室开放着,放眼望去,所有的教室门都是闭合的,要在平时,这里生气勃勃,到处是箐箐学子穿梭的身影,而此刻显得了无生气,一片萧然。 坐在一间教室台阶上的雷远,于是想起了几天后的南京保卫战,心中顿时一片怅然。 尽管前世的雷远对历史知识通晓不深,但由于兴趣使然,他对抗战的这段历史还是知之甚多,他知道,自上月的12日日本攻占上海后,东京的大本营,已通过了对中国的作战计划预案。 诚如岳教官所说,日本的大本营将在今日下达“大陆第八号令”,命令日本华中方面军开始全面进击南京。 这一天,江阴要塞会被日军攻陷。 然后敌第10军会部署114师团沿溧阳、溧水公路向南京南部展开攻击;第六师团尾随其后也向南京南部方向攻击前进;国崎支队沿广德、郎溪公路进占太平,渡江迂回到南京江北的浦口,切断南京守军的北退之路;而第十八师团经宣城向芜湖进击,切断中国守军的西退之路。 接下来的12月3日至6日,日军正面方向的第十八师团第九师团将突破中国守军83军和66军的警戒,占领句容。第114师团将突破中国72、74军的警戒,占领溧水,并进击到溧水以北的秣陵关、江宁镇一带,而右翼的天谷支队和第十三师团也在向镇江和靖江进攻中…… 到了12月7日,日军已逼近南京城外围第一线防御阵地,真正意义的南京保卫战正式打响…… 双方鏖战至12月13日,南京沦陷,意味着南京保卫战划上了句号…… 整个南京保卫战,中国军人将会付出伤亡五万人的惨重代价……而平民…… 思绪及此,雷远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 沦陷后南京,整个南京城将会遭到小鬼子的血洗,30万以上的平民化成了冤魂…… 雷远的心中涌起了涛涛巨浪。 他再也坐不住了。 一个念头在脑中浮起—— 我是不是需要做点什么? 一想起那是三十多万活生生的性命,雷远怎么也跨越不了心中的坎,如果连这样的现实都要漠视,他和冷血的禽兽又有何区别? 可是,他雷远只是一名上尉连长,即使有心,可又能做什么呢? 在军事方面,日本军队的进攻态势以及兵力部署等等方面,中国军队的情报部门想必已掌握不少,双方的决战剑已出鞘,已为既定事实,他雷远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然而,鬼子进城后将会疯狂屠杀中国军民,目前就这一点,种种迹象表明并未引起中国高层足够的重视。 做? 还是不做? 如果做了,会不会因此改变历史的走向? 良心告诉雷远,总要做点什么。 可又如何做呢? 雷远无心闲逛下去,赶紧向宿舍走去。 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 结合宿主的记忆,他记得几天前校方已下达通知,现时驻扎在南京东郊汤泉一带的教导总队,将在明天下午派军用卡车,将中央军校所有入列的学员全部接到部队驻地,迅速编入作战部队。 回到宿舍,所有人都在整理行李,雷远也加入其中,把一些不用的衣服叠好。 拉出自己的行李箱,雷远在角落的布包中,翻出八块银元,以及三百多元法币,这是他全部的财产。 雷远悄悄把这些钱放进口袋。 雷远的随身物品很少,很快收拾妥当,便将行李箱锁上,推到床底下,在桌前坐了下来。这才发现宿舍里唯独郭东来不在。 雷远并不在意,起身打了一圈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烟,优哉游哉抽了起来。 随着众人纷纷开始吞云吐雾,宿舍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雷远,多保重!” “程维,你也是!” 率先说话的是程维,来自川军,也是一名上尉,今天下午他将第一个离开军校,先是坐船到汉口,然后辗转数天回到自己的部队。 “李浩宇,你什么时候回云南?”雷远把目光转向另一人。 “我的长官两天后路过南京,我和他一道走!” 李浩宇是由滇军保送,整个宿舍中,他的回程路途最远。 一个宿舍七个人围在一起,互诉离别之情,时间过得很快,已是中午时分,有一名学员敲门给雷远带话,说外面有个女孩找。 “游青曼吧?”邵飞舟含笑问雷远。 雷远不置是否,伸手握住程维的手,径直说道:“程兄,中午我有点事需要外出,下午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程维也道:“雷兄,你也保重,衷心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还有相逢的一天!”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黯然。 其实大家都知道,在这个国难当头的紧急关头,作为中国军人,每个人都是命运多舛,而雷远只是先行一步奔赴前线罢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人是可以独善其身的,他们将在各自的天空中,前赴后继,共赴国难! 第九章 闷骚的魏胖子 一出营房,就见游青曼静静地站在大门口,她看到雷远走出,飞快迎了上来,笑道:“南京城现在乱的很,很多人都忙着逃命,大部分的出租车司机已经歇业,我特地打了电话给我父亲,让他派了一辆车,来回也图个方便。” 果见不远处的操练场上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游青曼拉起雷远的手,开心地向轿车走去。 雷远本想挣脱,无意就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闯入自己的视野。 郭东来。 他臂弯里夹着一个公文包,双手插在裤兜中,步伐很急,正向宿舍区走来。 雷远打消了念头,手掌微微用力,将游青曼的手紧攥在手心中。 游青曼马上感受到雷远手心传递而来的力量,略感诧异,不自觉地向雷远靠了靠,抬头间,脸上已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远哥,我的口红漂亮吗?” “漂亮。” “对了,上午你怎么一下子猜到我涂的口红是浅粉色?” “你先说出的是酒红色,但明显有停顿,所以这款颜色是你临时加的,并不是正确答案。” “哦?” 说话间,郭东来已迎面走来,游青曼也发现了他,连忙拉着雷远迎了上去,老远就喊:“东来哥,你去哪儿啦?” “去城里办了件事……”郭东来游离的眼神似乎是在躲着雷远,几个来回后,他果断把目光停在雷远的脸上,故作轻松问道,“你俩这是要出去?” 游青曼抢口道:“雷远的大哥在……” 话说到一半,忽然感到雷远在用力捏她的手,赶紧打住。 雷远于是风轻云淡接口说道:“这不是要分别了嘛,我带青曼到城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一件合适的礼物,好给她留个念想……” 郭东来顿时不自然起来,犹豫片刻强笑道:“是啊,雷上尉一腔热血,想必已做好将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的准备,勇气可嘉,我郭东来真心佩服……” 游青曼不满道:“东来哥你在说什么呀,就不能说点祝福的话?”说完赌气拉着雷远就要离去。 雷远放开游青曼的手,在郭东来面前站定,不疾不徐说道:“时局艰难,作为每一个有担当的中国军人,都已做好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想必郭上尉对我的这句话一定深有同感,断然不会躲在大后方的某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每天喝喝茶看看报,苟活余生!” “那是自然!” 郭东来丢下这句话,扭头匆匆离去。 “郭上尉且慢!”雷远提高声音。 郭东来狐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雷远。 “昨晚喝醉了,谢谢你的那杯白开水!” 白开水三字,雷远特地加重了语气。 郭东来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竟忘了回话,头也不回走了。 司机是个穿着便装的中年人,车开得又快又稳,半小时后,轿车抵达蓝湾茶馆,雷远正要下车,中年人问游青曼:“小姐,要不我先回市府,两个小时后,我准时候在此地。” 雷远犹犹豫豫插话道:“青曼,我下午想用下车,能不能把这辆车借我用几个小时?” 看到雷远一副探寻的目光,游青曼笑了起来:“多大事啊,跟我还吞吞吐吐,咱俩谁跟谁呀!”边说边把脑袋转向中年司机,“魏叔,你就走回市府大楼,反正也不远,就当锻炼锻炼身体,这些年你胖了不少,都横向发展了……” “好的,小姐!” “那怎么行,还是我送送!”雷远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青曼,你先上楼,找个地方坐下喝点茶,十分钟后我必到。” “别呀,你把我一人撂这儿算什么,我陪你一道……魏叔,开车吧!” 司机启动油门,驾车徐徐驶出鼓楼西侧的北京西路。 “魏叔,给您添麻烦了!”等车正常行驶,雷远出声道。 “麻烦什么呀,几脚油门的事……”魏叔盯着头顶的后视镜看着雷远,“小伙子多大了?” “二十四。” “啧啧,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上尉,又英俊英武,难怪……” 话留了一半,在场都是明白人,都知道话中所指,游青曼最先叫了起来:“魏叔,你今天的话够多的了!” 魏叔也是个性情中人,突然呵呵笑道:“小姐,你总得给我机会让我跟未来的姑爷套套近乎吧……你是咱老爷的掌上明珠,将来这个家不是还得姑爷说了算?” 游青曼脸一红,脱口道:“魏胖子,闭嘴!” 说完根本不敢看雷远,急忙把脑袋转向窗外。 其实心中却如鹿撞般狂喜。 魏胖子当然深谙这位小姐的心思,加上两人经常性没大没小的拌嘴,魏胖子并不以为意,嘻嘻道:“小伙子,你的前途大着呢,何必去当炮灰?” 此刻雷远心中也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不过很快平静下来,淡淡应道:“可总得有人去战斗。” “好!小伙子好样的!”魏叔扭头朝雷远竖起大拇指,“这些日子,你看整个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忙着一件事,那就是搬家,你有空去一趟下关码头,那些开往武汉重庆的轮船,装得最多的不是旅客,而是大包小包的值钱货……你说,咱们的国家还有救吗?……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这句话并未在雷远心中引起任何波澜。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已经知道这个腐朽的国度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历史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本书,只可翻阅,却无法篡改。 位于中山南路的市府大楼与蓝湾茶馆只隔几条街,果然是几脚油门的事。 魏胖子跳下车,主动和雷远握手,并投来内涵丰富的一瞥。 雷远坐上驾驶座,游青曼跟着坐上副驾驶座。 雷远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定定地坐着。 游青曼目不转睛盯着雷远的一举一动。 “远哥,你行吗?” 前世的雷远并不会驾驶,但宿主的意识告诉他,驾驶汽车似乎就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 脚才搭在离合器上,雷远大脑忽然变得一片清明,马上把手伸向变速箱上的档位,换成一档,接着慢慢松开离合器,油门轻点…… 轿车在稳稳地前进,一切驾轻就熟。 “老司机啊!” “那是!” “我记得咱们军校好像自去年年底起就取消了驾驶教程,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法国炮兵大学。”雷远把脑袋转向游青曼,“你忘了我在法国曾经有过一段游学生涯?” 第十章 战争阴影下暗流涌动 车在蓝湾茶馆门前停下,雷远刚要开门下车,一辆雪佛兰轿车突然快速驶来,一头插在他的驾驶室左侧,接着一个戴黑色礼帽的精瘦男子从驾驶室跳下,望了一眼蓝湾茶馆的挂在二楼的招牌,不慌不忙走进店内。 对方的车靠得太近,车门无法正常全开,不过勉强可以走下,下车后的雷远习惯性四处打量。 这里是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茶馆的东边是鼓楼广场,连接着北京路和中山路两大主干道,广场东北侧是一栋很高的政府某机关大楼,而在蓝湾茶馆西侧,紧挨的是日本驻南京领事馆。这条街的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尽管大战在即,但这里依旧繁华如织,所有的店铺照常营业,不放过挖掘最后一桶金的机会。 等了半天,见身后没有动静,雷远回头,发现游青曼嘟着嘴还坐在副驾驶座,一副生气的样子。 “雷远,你太没绅士风度了,也不给本小姐开门!” 雷远苦笑一下,绕过车尾帮游青曼打开了门。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游青曼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雷远,而是盯着街对面。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雷远发现她的目光停在一家叫“夜光杯”的饰品商店,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走,带你逛逛,喜欢什么随便选,不过只能选一件!” “瞧你小气样!”游青曼顿时快乐起来,拉着雷远的手冲向街对面,一头扎进了“夜光杯”商店。 雷远则来到旁边的一家眼镜店。 挑了一副大框墨镜,付完钱,雷远再次回到饰品商店,他并没走进,而是站在门口点起了一根烟。 宿主的年纪不大,烟瘾却不小。 直到一根烟抽完,游青曼才拿着一条浅紫色的真丝围巾走出,围在脖子上,兴冲冲问雷远:“远哥,我戴这条围巾好不好看?” 雷远摇头。 游青曼大感失望,就要回店内另择,雷远忙道:“你脑子少根筋是吧,哪有军装佩围巾的,脱下你这身军装,我敢打赌,无论什么衣服配这条围巾,都非常好看。” “真的?”游青曼双目大放异彩。 “天地良心……老板,几个钱?” “三十法币!” “操,也太黑心了!” “军爷,现在什么世道,再说这是真丝材质,妥妥的进口货,这价格百分百良心价!” 雷远拉着哼着小曲的游青曼快速穿过马路,走进蓝湾茶馆。 推开玻璃大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雷远扫了一眼大厅,没发现大哥朱旅长的影子,便带着游青曼在靠窗的一处四人卡座坐下。 这个时候临近中午,大厅的食客很多,很多卡座上都坐满了人,整个大厅只有两桌是单独一个人,其中一人是刚刚进来的精瘦男子。 精瘦男子就独坐在他的前排,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只是他没戴礼帽。 雷远眼睛游走,发现大门的进口左右各放着两个衣帽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大衣和帽子。 而另一位也是一个人独坐的男子则坐在雷远的右手边靠吧台的地方,桌上放着一壶茶,正在自斟自饮。 目光掠过,雷远突然发现那名男子的身后坐着两位戴着鸭舌帽的青年。 若不是那两人有意无意、时不时地瞟着身前的男子,雷远一定会将此处忽略。 两名戴鸭舌帽的青年尽管在谈笑风生,雷远从他们的微表情中很快发现,他们其实很是心不在焉。 难道他们是在跟踪监视身前的男子? 虽然想清楚了这一点,但雷远并不在意,大战之前必有间谍,正面的战争之下,往往一定伴随着暗流涌动。 如若如此,两名鸭舌帽男子一定是代表己方利益的特工? 会是蓝衣社特务处的人吗? 另一方会是日本间谍吗? 雷远不愿多想,扬手召唤服务员。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走近,微笑问道:“两位有什么需要?” “先来一壶雨花,两个杯子,另上点瓜子花生糕点什么的。” “好的先生。” 女服务员刚走回,吧台上的一部电话响了。 她抓起电话开始接听,接着在大厅巡视,终于把目光落在雷远他们身上,一边应话一边连连点头。 放下电话,女服务员径直向雷远走来。 “一定是我大哥的电话。” 果然,服务员开口就道:“先生您就是雷远上尉?” “是的。” “一位姓朱的旅长刚刚来电,说他临时参加一个军事会议,会晚一个小时才能到。” 服务员一走,雷远马上想起一事,迫不及待站起对游青曼说道:“青曼,你稍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游青曼还想说点什么,雷远已离座向大门走去。 汽车一发动,雷远立即沿着中山路风驰电挚向新街口方向驶去。 这挤出的短短一个小时,雷远觉得还可以干一件事情。 明天下午起就要入列教导总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已经仔细想过,十来天之后在南京城即将发生乃至震惊世界的大屠杀,他实在无力改变,唯一的做法是凭一己之力将后果尽可能控制在最小范围。 他需要印刷一些海报,找人在南京城到处张贴,规劝善良的市民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座将要刮起血雨腥风的城市。 他得通过一张小小的海报,唤醒民众,千万不能对小鬼子抱有任何幻想。 十分钟后,轿车来到新街口西北侧的一栋大楼前。 这是国民政府官方报纸《中央日报》办公大楼。 雷远整了整军服,将墨镜戴上,踱步走进大楼。 偌大的大楼显得凌乱无比,地上散布着各类纸张,四处觅去,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雷远咳嗽一声,提高声音道:“有人吗?” 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楼道里走出一个五十来岁戴眼镜的女子,上下打量了雷远一眼,皱眉问道:“长官,有事吗?” “我代表南京市府而来,想印刷五六百张海报……” 话没说完,女子不耐烦打断了他:“代表南京市府?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中央日报社早在半月前就迁移武汉?所有的印刷机械也在一周前航运走了?” 第十一章 人质危机 失望的雷远再次驱车回到蓝湾茶馆,停车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的清秀女孩从一辆黄包车上走下。 她的目的地,竟也是这家茶馆。 两人殊途同归,一前一后走向茶馆大门…… 就在女孩将要开门而入的一瞬间,大门突然洞开,一人从茶馆冲出。 险些和女孩相撞。 正诧异间,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两名便衣男子,甩掉手中的报纸,从两个方向钳向那人。 那人无路可走,本能后退一步,目光急转,忽然就看到身旁的女孩,顺手一捞,立即将高挑女孩控制住,左手臂勒住女孩的脖子,右手迅速掏出一支手枪,一个大步拽着女孩退到墙角,枪口朝外,歇斯底里大喊:“别靠近,否则我就开枪了!” 说完忙将枪口抵在女孩后脑上。 “放开我!放开我!”女孩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喊叫。 她完全没料到会有此变故,猝不及防,此刻整个人脸色煞白,身子在微微发抖,看样子的确吓得不轻。 雷远把目光移向劫持她的男子,心中一怔。 那人离他只有五六米,是一张方脸。 此人正是茶馆里坐在他右侧的男子。 果然是名间谍。 只是此时他的头上多了一顶黑色礼帽,从他的神情看,像是一个菜鸟间谍,已慌不择路,满眼流露出巨大的恐惧。 “哐当”一声,茶馆大门被踢开,就在此时,两名鸭舌帽青年冲出,手里各举着一把手枪。 雷远一眼看出,他们持的都是勃朗宁手枪。 果然是蓝衣社特务处的同行。 勃朗宁手枪是蓝衣社特工的标配。 两名鸭舌帽青年加上守在门外的两名男子,四人立即涌上前将方脸男子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冷笑道:“你是夜鹰,我没说错吧?” “放屁,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脸男子的眼中恐惧更甚。 “那你跑什么?”有人插话。 为首的鸭舌帽男子继续道:“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半个月前我们就盯上你了,你的一举一动我们了如指掌,如果你想活命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不过请放开手中的姑娘!” “休想……”方脸男子嚎叫着,“你们退后,否则我立即开枪……”说着枪口又往前送了送。 女孩一激灵,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鸭舌帽男子一把楸下头顶的帽子,用力甩掉,把枪口抬高,逼上前去哈哈笑道:“你开枪啊,反正这姑娘我们也不认识……” “别逼我!”方脸男子迅捷后退几步,将女孩挡在自己的胸前,“别以为我不敢,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说着已是一副决绝的模样。 女孩眼泪簌簌直掉,一脸绝望。 短短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蓝湾茶馆的门前围满了人,不少人冲出茶馆,远远地围观着。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破门而出,看到这一幕,目光只是在女孩脸上停留片刻,便惶急喊叫起来:“雪宜……” “莫老师……”女孩看到中年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莫老师救我!” 中年人一脸凛然,大步走上前去,刚要挤进,鸭舌帽男子推搡了他一下,不耐烦喝道:“凑什么热闹,没你什么事,退后!” “她是我学生!”中年人一脸乞求,补充道,“我是金陵图书馆馆长莫熙翰,求几位顾及一下我这位学生的安危!!” “滚!添什么乱!”鸭舌帽男子恼羞成怒。 话音一落,方脸男子仿佛觅到一线生机,将那名叫雪宜的女孩勒得更紧了,狞笑说道:“他娘的给老子让开一条道,否则老子马上崩了她!” 几名蓝衣社的特工可不吃他这一套,不退反进,其中一人抬着枪口叫嚣道:“奶奶的,威胁老子?老子最不吃这一套了,有种的就开枪啊!!” 方脸男子惊慌起来,手明显开始颤抖,看到这一幕,雷远知道,方脸男子已经失去了理智,保不准真会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兔子急了还咬人! 可至始至终,那女孩是无辜的呀! 雷远再也待不住了,悄悄将手枪从枪套中掏出,打开保险插在皮带上,嘴里大喊一声“且慢”,跳出人群,横亘在他们中间。 背对着方脸男子,雷远对一帮特工厉声呵责:“狗日的,没看到有人质吗?你们这样做是要把人激怒的,万一伤及人质谁来负这个责任?” 声音很高,气场很足,加上佩戴上尉军衔,几名特工一时语塞,面面相觑片刻,为首的男子小心翼翼问道:“长官是哪部分的?” “老子和你们同行!” “可是……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废话,老子能和你们这帮废物为伍吗?去问问你们重庆的处座,老子在他那儿是挂上号的!”雷远故意把空着的手背在背后,继续气势汹汹数落道:“屁大的一点事,也不动动脑子,就要霸王硬上弓,这样做不但人抓不到,还会殃及平民,这种处置方法简直愚蠢至极!” “可他是个日本间谍……手里还有枪……”鸭舌帽男子先是苦着脸,继而眼珠一转,不怀好意笑道,“长官,既然咱们是力行社的同仁,依您看如何处理?” “要死的还是活的?”雷远忽然压低声音。 鸭舌帽男子一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眼前一花,那名上尉突然急转身子,手一抬,跟着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 砰! 女孩“哇”一声大叫,本能蹲下身子。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那名方脸男子颓然倒地。 一顶黑色的礼帽从他的头顶滑落,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圈在雷远的脚下停住。 方脸男子瘫在墙角,赫然可见,他的额头正中,一个小手指粗的血洞正鲜血汩汩。 雷远把礼帽从脚旁踢走,三两步走上前去,翻了翻对方的眼皮回头说道:“还没死透,你们有什么话赶紧问吧!” 说完一把拽住女孩的手臂,把她提了起来,交给那名自称是金陵图书馆馆长、叫莫熙翰的中年人。 “这姑娘好像吓傻了!” 许是这句话太刻薄,话一出口,那女孩顿时清醒起来,瞪了雷远一眼,扑向莫熙翰。 “孩子,没事吧?” 女孩一个劲摇头。 “长官,谢谢你!”莫熙翰朝雷远投来感激的目光。 “你不用谢我!”雷远瞟了一眼女孩,女孩似有察觉,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抬头刚要说点什么,雷远已返身离去。 人群中游青曼狂奔而至,一把抱住雷远,眼睛中满是钦佩,又惊又喜道:“刚才多险,我真替你捏一把汗!” 威胁解除,吃瓜的群众再无顾忌,转眼间将事发现场团团围住。 这时几名特工正在合力将方脸男子快速抬向一辆汽车,其中一人大声命令道:“还有气,快把他送到附近的鼓楼医院救治!一定要撬开他的嘴巴,挖出他的上线下线!” 鸭舌帽男子说完,尾随众人来到雷远身旁,表情复杂地扫了雷远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兄弟,是不是想对我道声谢谢?” 男子顿时一脸愤懑:“谢你个屁,好好的一个活物让你弄得半死不活,我如何对上峰交代?”说完气呼呼扬长而去。 “兄弟稍等!”雷远将脚尖套住地上的黑色礼帽,轻轻一挑,伸手接住空中的礼帽,抬着手等那名男子回头来拿。 男子一接过礼帽,职业的习惯迫使他本能地翻开帽子的内衬。 翻了半天,一无所获,男子骂了声娘,又看了雷远一眼,犹豫说道:“上尉,不管怎样,对你的身手,我还是要表示我的敬意!”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是盯着雷远的,却发现雷远根本没看他,而是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黑色礼帽。 第十二章 心不在焉的雷上尉 “嘎——吱——” 一辆快速驶近的军用吉普忽然一个急刹,还没停稳,两名军官从车上跳了下来。 一名少将军官,一名少校军官。 少将环视一圈,发现了人群中的雷远,布满阴霾的脸上马上有了生气,正了正衣襟,笑吟吟在原地站定。 “大哥!”雷远如小孩一般发出欢快的叫声,飞奔而去。 身体还在呈运动状,两人就要接触之际,少将挥起一拳,雷远也不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你小子又壮实了!”少将笑容满面,张开了双臂。 身子微微趔趄了一下,雷远一把抱住他。 “大哥,想死弟弟了!” 宽厚的肩膀下,雷远莫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这种感觉自从父母离世后,就已经成了稀世之珍,现在,上帝又给了他一份馈赠,怎能不让他心荡起伏? “走,进茶馆边吃边说!” 围观的人群正在逐渐散去,茶馆内的食客们也纷纷返回,莫熙翰带着那位惊魂未定的女孩先行进了茶馆。 一行四人也向茶馆走去。 雷远走在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停车场,发现那辆雪佛兰轿车还在,心中稍安。 一进茶馆,雷远看到那位精瘦的男子正气定神闲地吃着糕点喝着茶。 四人在原先的卡座上坐下,朱旅长把含有笑意的目光停在游青曼脸上片刻,又扫了一眼雷远,不慌不忙说道:“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特务连连长萧大海。” 少校军官马上站起,刚要开口,朱旅长忙把他拽坐下,戏谑道:“大海,这两位都不是外人,再说,军阶还没你高,不用客气!” “军阶”二字,说得特别高,并伴着逼射而至的一缕凌厉的目光。 雷远霍地起身,一个漂亮标准的军礼,目视少校响亮喊道:“长官好!” 游青曼一愣,还没来得及想通个中缘由,雷远拉了拉她的手臂,面无表情说道:“游少尉,你的教官没教你见到长官要敬礼吗?” 游青曼吐了个舌头,赶紧起身敬礼:“长官好!” 萧大海脸一红,慌忙抬起屁股挺直身板,结结巴巴说道:“二位……太客气了……” 几人重新坐定,朱旅长指着游青曼对萧大海介绍道:“这位是游青曼,中央军校的学员,学的是报务专业,据说各科还很优秀,理论测试曾拿过全班第一……” “朱旅长怎么这么了解我?”游青曼已是笑靥如花,转头含情脉脉看着雷远,“雷远,一定是你告诉你大哥的吧?” “切!”雷远斜了她一眼,“我跟我大哥一年才见几次面?今年统共才见了三次面,再说,你居然拿过全班第一?你有那么优秀吗?” “那是!”游青曼一脸得色,“你雷远这么优秀,本小姐不努力的话,还不给你看扁了……” “打住,别光顾你一人说了,赶紧的,听听朱旅长有什么指示。” 朱赤一直在笑意盎然看着两人斗嘴,听雷远这么一说,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雷远,上周你在电话中跟我说了你的决定,现在我郑重问你,不改了吗?” 雷远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如果你想改变决定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有人承诺,会给你一个好的去处!” 雷远再次摇头。 “那好……”朱旅长端正身子,面对游青曼说道,“游小姐,雷远的过往你应该知道,五年前他父母双亡,死于鬼子的大轰炸,我把他留在了身边,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家人……实话跟你说,你父亲曾托我的上司找到我,让我做做我这位小弟的工作,如此看来,我知道,你的确喜欢我这位小弟,也的确是出于一片好意替我小弟着想,这里我对你表示真诚的谢意!此外,我也知道,你的父亲对你的爱超过一切,否则也不会为这种事情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朱旅长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我和我小弟都是军人,军人就该有军人的使命和担当,现在小日本大兵压境,叫嚣三个月吞并全中国,事实上,这句话尽管狂妄,但有一定的依据,早在五年前我在上海第一次淞沪会战期间,与他们面对面血战过,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单兵素质,乃至于战略战术,小鬼子都要高我们一筹,时至今日,战局态势已对我越来越不利,我泱泱大中华已到了濒临危亡的时刻,如果在这个时候,作为中国军人,还在考虑个人安危,弃国家利益于不顾,那实在是我民族之不幸! 游小姐,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有真感情的,但请你站在民族大义的高度,把这份情感暂时先埋藏心间,如果这一战下来,我们还都能活着,且彼此双方依旧怀有牵挂,则将是你们二人真挚感情最有力的见证! 我的讲话完了!” 游青曼听到这儿,一直牙关紧咬,沉默片刻,抬头间已是目光灼灼,有力说道:“朱大哥,我懂你的意思了,都怪小妹年少不谙世事,实在惭愧!我支持你们的决定,同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游青曼也会用朱大哥的这一席话时刻来鞭笞自己,是的,我一定也要做一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用的人!” 朱赤对游青曼的回答很满意,整个人顿时愉悦起来,对雷远不满说道:“雷上尉,怎么还不点吃的,都饿死老子了!” 目光掠过,却突然感觉到整个谈话中,他的这位小弟总是心不在焉。 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看着前排某一个人。 朱旅长是个藏不住疑问的人,刚要相询,雷远忽然做了个“嘘”的手势。 第十三章 不讲礼貌的严重后果 精瘦男子吃完最后一片桂花糕,又呷了一口茶,对服务员招手道:“小姐,买下单。” 结完账,精瘦男子离座,踱步走到大堂入口,从衣架上取下一顶黑色的礼帽,一名服务员不失时机打开大门,弯着腰谦恭地对他说道:“谢谢光临,欢迎您下次再来!” 精瘦男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出了大门,迎面一阵冷风吹来,精瘦男子不慌不忙把礼帽戴上,在台阶上站了片刻,四处看了看,这才走向一辆雪佛兰轿车。 钻进驾驶座,发动汽车。雪佛兰轿车缓缓退出停车场,一拐上北京西路,立即加大油门,向虎踞路方向疾驰。 行进了大约三里路,轿车右转弯,驶进一条小巷,接着在一栋四合小院前停下。 精瘦男子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了院子,不经意看到院内的一盆腊梅一夜之间冒出了十来个花骨朵,兴致勃**来。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把鼻孔凑上去,猛吸了一口。 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 暗香层叠,好不心旷神怡! 精瘦男子阴郁的心情逐渐晴朗起来。 “刚才好险!” “看来干这类活和刀尖上跳舞也没什么分别!” “日本人创立的这种单线联络方法真好,即便上线出事了,也不用担心会暴露!” “那个叫雷远的上尉真特么厉害,那么远的距离一枪命中脑门,唉,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抢救?见鬼去吧!那可是大脑中枪,再说日本人马上就打进来了,最多坚持几天这帮龟孙子还不得全他娘的滚蛋!” “等日本人进了城,像我这种有功之臣日本人会怎么重用呢?” …… 思绪滚滚,精瘦男子正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中,突然屁股被人踢了一脚。 一个踉跄,精瘦男子扑面倒下,一种不妙的感觉马上充斥着他的脑海,他飞身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向前跑去。 才迈出两步,一只大头皮鞋狠狠揣在他的小腿上,彻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这一次,他的小腿连支撑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精瘦男子迫不及待转头一看—— “怎么是你?” 精瘦男子满眼恐惧,如同见到了鬼魅。 “我叫雷远,想必你在品茗的时候,已把这个信息采集进了你的脑中!” 雷远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他把其中一只脚搭在男子的脚踝上。 “是的,我是在蓝湾茶馆见过你,可你凭什么对我动粗?” “你真不明白?” 精瘦男子眼睛一转,连忙换了一种语气:“长官,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得罪的话,还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看来是个老油条!”雷远倏然加大了踩踏的力量,男子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我雷远最讨厌磨嘴皮了,咱们开门见山吧,快说,你是不是日本间谍?茶馆外被我击伤的那人是不是你的上线?” 精瘦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立即吼叫道:“长官,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陈宏远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自己的国家,这个锅我陈宏远不背,也永远不会背!” 雷远冷笑一声,手一扬,摘下男子头上的礼帽。 “这顶礼帽不是你的吧,恐怕你的礼帽现在正扣在一具尸体的头上!” “胡说!” 雷远摇了摇头:“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动脑筋,相信等会儿你会同意我的观点的!” 雷远在男子面前蹲下,一手把持着礼帽,一手转动着帽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帽檐上有一个黄豆粒大小的豁口,这一点我记忆犹新,还记得你停车时候的情景吗?你把车堵在我的车门旁,所以我特地多留意了一眼,如果今天你死了,要怪就怪你太不懂礼貌……” 男子马上找到了一线生机,连忙打断雷远,先是“啪”一声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忙不迭道:“长官,我为我的无礼向您道歉,我保证接受教训,下次一定多多礼让!” “你还算机灵……”雷远摇了摇头,把礼帽掉了个个,翻开里面的内衬…… 一张四四方方的叠纸跃然眼前。 男子的脸色顿时如同死灰…… “长官,这顶帽子不是我的呀……” “胡说!” “一定是有人错拿了我的帽子,我敢发誓,我的帽子里不是这样的内衬……如果我骗你的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对了,会不会就是被你们打死的那人拿错了我的帽子?” 雷远没理他,小心展开叠纸,目光才触及,眉头便拧成了一团。 竟然是一张详细的南京城军事布防图。 最让他心惊的,就连他们教导总队一旅二团在紫金山南麓的布防也清晰地作了标注。 看到雷远脸色极其难看,男子突然匍匐在地,一边连连叩头一边涕泪交流:“长官明鉴,我真冤枉哪,这东西真不是我的……” 雷远的耐心已消耗殆尽,一拳种击在男子的脚踝上。 “说!你的上线是谁?下线是谁?这份情报如何上传?接头暗号是什么?……” 十分钟后,雷远走出四合小院,轻轻掩上院门,一溜小跑,走出这条小巷。 来到巷口,雷远爬上了那辆黑色轿车,刚准备打火,发现手背上沾了一些斑斑血迹,赶紧用手磨蹭掉,接着驾车赶往蓝湾茶馆。 茶馆里的朱旅长几位已等得很不耐烦,不停地在看表,雷远一现身,朱旅长松了一口气,忙轻声问道:“小弟,刚才神神秘秘的出去到底什么事?” 游青曼也插话:“你怎么老有事,一顿饭前后,你已经出去了两趟!” “干死了一个日本间谍!”雷远从怀中掏出那张叠纸,扔到朱赤的面前。 朱赤展开一看,大惊失色,脱口骂道:“狗娘养的,连我们88师的部署也一清二楚,这道命令也就是前天傍晚才下达,这么短的时间就被鬼子的探子搞到了?” “或许问题出在上层!”雷远饿坏了,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 朱旅长蹙眉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故,我得向上反映……咦,那名间谍你如何处置了?” 雷远眉毛一挑,风轻云淡答道:“那小子顽固得很,根本不服老子,结果被老子弄死了!” “把他杀了岂不是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萧大海微微提高声音。 雷远嘴里包了一大口食物,摇了摇手,含混不清说道:“也不尽然,还是被我问出了一些名堂……起码,我知道了他们的接头地点!” 说完这些,雷远灌了一大口凉茶,抻了一下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噎下,这才一字一顿说道:“大哥,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第十四章 邂逅兄妹 这之前,在朱赤的心里,他总把雷远当做孩子。迄今为止,他一直清晰记得他和雷远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这个无父无母在炮火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大男孩,不顾前沿士兵一再开枪警告,拼了命的向自己的阵地跑来,要不是自己果断下达停止射击的命令,这名孤儿早就被子弹打成了筛子,那个场景他永世难忘,当他来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男孩已是涕泪纵横,一见面便跪倒在地…… 他亲自把他扶起来,他能感受到他浑身在颤抖,他和蔼问他,孩子,怎么啦? 那孩子说,长官,我想参加你的部队打鬼子。 孩子的声音嘶哑,似乎说得很平静,朱赤知道,他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悲伤。 接触时间不长,朱赤便知道,这孩子天赋异禀,不但身体素质好,更有着超常的智力,于是便下定了决心,想尽一切办法将这孩子送到了国外深造。 孩子果然不负他望,四年时间读完了六年的学业,并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不仅如此,他还靠自己打通关系,在法国一所飞行院校学会了驾驶战斗机。 孩子在去年回国,他亲自驾车去上海的十六铺码头接他,孩子一见面便嚷着要加入战斗部队,他思考再三,决定还是让他再接受一次中央军校的军官短训班。 这一年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最大的事件,便是小日本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公然开始侵略中国。 记得上个月的二十号,他刚从淞沪前线回到南京,孩子便要求见他,刚见面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参加南京保卫战,和鬼子来一次面对面的战斗! 他本想劝他,他的确有资格拥有更美好的前程,可是他却开不了口,他觉得所有的规劝都是苍白的。 国仇和家恨,这孩子一个都不少。 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一个人压抑了多年的复仇决心呢? …… 静静地看着雷远大快朵颐的模样,朱赤的内心一时间感慨万千。 通过这件事,他深深觉得,这孩子的心智已经成熟了,完全可以做到应付各种危局。 只是他很不明白,就是吃了一顿饭的功夫,他凭什么认定瘦瘦的男子就是一名日本间谍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等雷远抹了抹嘴,打了个满意的饱嗝后,朱赤才开口问道:“小弟,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那名日本间谍的?” 同样,这也是在座其他几人的疑问。 雷远用餐布擦了擦嘴,低下脑袋,不慌不忙说道:“这要从一顶礼帽说起……有两个日本间谍约定好了在这家茶馆接头,他们互不认识,但都戴着一顶礼帽,其中一人的礼帽中放有情报,他们传递情报的方式就是通过门口的那个衣架,两顶礼帽都将挂在衣架上,他们会在离开时进行互换。” 萧大海听得一愣一愣的,已是满脸敬佩,不由问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难道自始至终一直盯着衣架看?” 雷远一脸正经:“这是一个好问题,说明你在认真思考,我得给你一个赞……” 话说了一半,突然脑瓜子吃了一个脆瓜。 朱赤面露愠怒:“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就不能好好说话?” 雷远伸了伸舌头,对游青曼做了个鬼脸,面容肃穆起来:“他们的帽子表面看来一模一样但却有差别,其中一人帽檐有个豁口,这一特征碰巧被我采集到……青曼,还记得我们停车的时候,那个不懂礼貌的男子吗?” 游青曼连连点头。 “他的帽子就是有豁口的,可我后来发现竟被另一人戴在头上,就是被我枪杀的代号‘夜鹰’的那位……” “哦……”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游青曼一直笑盈盈盯着雷远看,这时忍不住说起了怪话:“在我看来,刚才蓝衣社的几位都是酒囊饭袋,雷远,你不做特务真可惜,要不我给你引见引见,跟我一起飞赴重庆高就去?” “靠,就凭你给我背书?那要到猴年马月我雷远才有出头之日?”话一说完,雷远马上想到另一点,又接着说道,“你加入了蓝衣社?”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又不是什么机密,我进去也就做做报务工作,又不是做特务!” 朱赤接话:“据我所知,目前蓝衣社正在进行改组,政府即将成立一个名叫‘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机构,会把蓝衣社也就是力行社并入!由校长亲自主抓,青曼小姐,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什么前途不前途的,我最大的梦想……”游青曼扫了一眼雷远,双颊飞起一片红霞,不自觉打住。 朱赤看了看表,适时起身:“你们二位再待一会儿,我们还有军务在身,就先走了……二位,后会有期!” 说完,又张开了双臂。 雷远把身体跨过餐桌,和大哥又来了一次大大的告别拥抱。 雷远独自把大哥和萧大海送到门外,朱赤这才面露忧色,一口气说道:“小弟,明天起你就要加入战斗部队了,接下来的路都要靠自己走,这是一场无法复盘的战斗,赌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步不慎,万劫不复,你切切保重,等战斗一结束,我请你喝酒,咱兄弟俩来一次不醉不归!” 送走大哥,不知何故,雷远依稀有些失落。 回到茶馆,雷远照例四处打量了一下。 那名叫雪宜的女孩和他的老师莫熙翰还在,只是不知何时,桌旁添了一张椅子,一名年轻的军官坐在他们的旁边正在谈笑风生。 看样子,一度被吓傻的女孩已经缓过劲了。 雷远的目光只是停留了片刻,那一桌的几人便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三人在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说他。 雷远并不在意,走到自己的座位。 屁股还没坐热,那名女孩以及青年军官来到他的桌前。 青年军官英气逼人,率先伸出右手,一边和雷远相握一边微笑说道:“兄弟,可以赐个座吗?” “随便坐,几位随便坐!”雷远喜笑颜开,看游青曼一脸呆蒙,忙使了个眼色,在她耳边轻语道:“咱们今天这顿饭有人请了!” 游青曼更是云绕雾罩。 待三人在对面陆续坐下,雷远笑眯眯对青年军官说道:“长官,你是个少校,我是个上尉,而我的同伴是个小少尉,本来按条例我是应该给你敬礼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念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个环节我直接跳过,想必长官不会介意吧?” 佩少校军校的青年爽朗一笑:“那些繁文缛节就是装装样子,我不会计较……” 雷远咳嗽一声打断了他,满不在乎道:“你妹妹的事情我也就是举手之劳,你不用太记挂!” 少校一愣:“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妹妹?” 高挑女孩自从坐下,一直在静静看着雷远,这时忍不住说道:“你说他是我哥?我们长得很像吗?” “那倒不是,你们虽然一个长得五大三粗,一个长得苗条文弱,但基因遗传这件事,却是没法糊弄的,但你们二位有一个神似的共同点,那就是皱眉的时候,其神态几乎如同一辙……对对,就这个样子……像极了!” “噗!” 游青曼看到两人几乎要将雷远生吞的样子,顿时忍俊不禁。 姑娘彻底恼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楞!就算救了我,也不用这般狂妄自大!”说着开始责怪青年军官,“哥,我就说这人不好相处吧,你偏偏要来,怎么,是不是像吃了一只苍蝇?” 青年军官到底江湖老道,马上恢复常态,哈哈一笑:“小妹,你上当了吧,人家只是不愿领受一份人情,故意激我们的呀!” 姑娘心绪难平,很难一时半会平复,恨恨说道:“山不转水转,你也总有需要得到别人帮助的一天,千万别太刻薄!” 雷远见姑娘语气不善,不屑道:“咱们八竿子打不着,我也从没奢望过有一天会得到你的相助!” 姑娘这时显得出奇的平静,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雷远:“我叫林雪宜,是建业教会医院的外科医生,上尉,你最好祈祷接下来的战斗中,子弹都绕着你走!” “雪宜,你说什么呢!”少校提高声音。 转头已是一脸笑容:“兄弟,我这妹妹心气太高,你不该调侃她……你是哪个部分的?” “中央军校,明天起编入教导总队。” “我叫林雨涛,南京城防司令部的营长,的确是她的哥哥,真心感谢你出手相救,听他们描述,你的枪法很棒,五六米开外一个转身几乎不加瞄准就击毙了日本间谍,这很了不起!不过,我也是毕业于中央军校,平时最自豪的也是枪法,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咱们之间来一次切磋!” “没问题啊!” 雷远耸了耸肩,一边招手喊服务员一边说道:“长官,我还有事,就先行告辞……服务员买单——” “你们这顿饭我请了!”林雨涛忙不迭掏钱。 “长官太客气了,那我真心说声谢了!” 雷远牵起游青曼的手,给目瞪口呆的兄妹二人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心满意足地走出蓝湾茶馆大堂。 第十五章 这里交给我了 一出茶馆,雷远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两辆车在茶馆门前一停下,车门被人快速推来,一众人蜂拥而至。 刚刚在这里实施了抓捕的鸭舌帽男子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除了几张熟识的面孔外,鸭舌帽的身后,还多了一名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 双方目光刚一相撞,鸭舌帽男子叫了起来,“万幸得很,这小子还没跑!黄队长,就是这小子打死了夜鹰!” 五名便衣男子迅速散开,将雷远团团围住。 “带走!”黄队长斩钉截铁命令道。 命令一下,黄队长果断转过身向停车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忽然感到身后没动静,回头一看,五名手下只是愣站着,虽然手里都拿着枪,就是没人敢上前。 雷远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竖着中指,将中指穿在一支手枪的扳机护套里,徐徐转动着。 “还愣着干什么,扣人啊!”黄队长有些不耐烦。 就是没人动。 五人中起码有四人都是亲眼见证过雷远枪法的人,那可不是盖的,五六米的距离不加瞄准,一枪击中目标的脑门,还是在转身的时候,关键之关键,目标的身前还有一位人质。 “你们就是这样执行我的命令的?还想不想在力行社混了?!”黄队长厉声喝斥,向雷远走去。 雷远此时就站在茶馆门前的台阶上,一脸不屑。 黄队长并不以为意,相反,雷远的这番吊炸天的表情不但伤了他的自尊,还触碰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他无由的火气已然腾腾而起,他想亲自示范带个好头,尽管他已听说了这位年轻军官堪称神奇的枪法,可是,这关枪法什么事?毕竟,蓝衣社的权威性在那儿,依以往碰到这类事的处置经验来看,别说一个小上尉,就算是少将,连个屁都不会放! 正是这种自信,让他鄙夷几名手下的懦弱和目光短浅,一登上台阶便抬手去拽雷远,手才扬起,上尉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胸口。 好大的胆子! 念头才起,眼睛尚未来得及眨,枪口被压低,耳畔蓦然一声枪响。 “砰!” 黄队长本能蹦跳了一下! 简直反天了! “砰!” 黄队长再次蹦跳了一下! 日了狗了,这小子是个楞种! “砰!” 黄队长最后一跳,几乎是使尽了全力,脚一落地连连后退。 三颗子弹都打在脚下的石块上,飞溅的碎石击中小腿,很疼很疼,黄队长已是又羞又怒:“小子,哪部分的,知道我们是谁吗?敢抗拒抓捕?你这是要上天吗?”说完愤怒地回头对几名手下狂叫,“你们这些混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几人立即围了上来,纷纷把手枪举在胸前。 游青曼跨前一步,刚想挡在雷远面前,被雷远拂开。 “没你什么事,就别添乱了!” 游青曼欲言又止,悻悻站到一边。 雷远右手抬起枪口,左手一挥,做了个格挡的手势,高声说道:“且慢!” 几名特工果断收步。 “凭什么抓我?”雷远冷冷问道。 “自己干的事还装糊涂,你为什么要打死那名日本间谍?是想杀人灭口吗?我有理由怀疑你就是他的同党!” “放你娘的屁!”雷远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老子的头上,就不怕老子跟你翻脸?” “那我问你,如果你跟他素昧平生,干嘛打死他,夜鹰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他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这个损失你承担得起吗?” “别忘了黄队长,他的手里有一名人质,你问问你的几名手下,他们当时有把握生擒他而毫发无损吗?如果我不这样干,不但人质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就连他们的性命也成了问题,你不但不谢我,还给我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 黄队长语气软了下来:“上尉,我的部下曾和我提过一嘴,说你也是蓝衣社的同仁,此话当真?如果真是,你是哪个部分的?直接上司是谁?” “老子犯得着告诉你吗?蓝衣社的规矩你懂,该问的你问,不该问的多一个字都不行!” “那好,请你移驾跟我回去说清楚,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假如是一场误会,黄勋业会亲自向你道歉!” “老子没空,眼下要处理一件十分紧要的事,如果你想找我的话,下午五点去中央军校找岳巍武上校,他是我的教官,我是高等教育班第五期学员雷远!到时我会准时候着!”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证明!”游青曼提高声音,跳上前来。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黄勋业翻了翻眼睛,已不愿再纠缠下去,恶狠狠说道:“雷远,你还是乖乖跟我走一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你就试上一试吧!” “弟兄们给我上,如果他敢抗拒,就地击毙!” 命令既下,所有人都硬着头皮逼上前来。 鸭舌帽男子最为冒进,前探握枪的手离雷远只在咫尺之间,就在他手刚要触及雷远之际,雷远蓦然闪电般锁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一个侧身,一只手绕过他的前胸,毫秒之间便勒住他的喉咙,将他牢牢控制,另一只手将枪口直指众人。 “都给老子站住,否则,老子马上送他上西天!” 几人立即僵立原地。 虽然都握枪在手,但没人有勇气率先开第一枪。 场面顿时僵持住了。 黄队长窝心无比,却又无计可施。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雷远身后:“诸位,小鬼子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还在这里扯淡,就不怕被小鬼子笑话?” 林雨涛从茶馆大步走出,高声说道:“上尉在危急的情况下打死劫持人质的匪徒有错吗?就算那是一个日本间谍,可他有枪,况且已到了伤心病狂的境地,随时都可能来个鱼死网破,难道你们的本意是一名中国人的性命都不及一名日本间谍的高贵?他娘的这是什么逻辑?” 林雨涛走到雷远面前,面朝众人,不慌不忙解开枪套,拔出一支M1910式7.65毫米勃朗宁手枪,在手里掂了掂,打开保险,目光四处看了看,正见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上栖息着一只麻雀,不假思索抬手就是一枪。 枪响鸟落。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林雨涛一脸得色,得意洋洋瞟了雷远一眼,将枪口靠近嘴边,轻吹一口气,吹散了子弹出膛尾焰所产生的烟气,接着把视线停留在黄队长身上。 “你又是哪根葱?”黄队长已是有气无力。 “老子是城防司令部的林雨涛营长,相不相信老子一个电话,把全营的弟兄全叫过来,把你们蓝衣社翻个底朝天?” 边说边朝身后招了个手。 林雪宜款款走上前。 “这就是那位人质,我妹妹!特别强调一下,是亲妹!” 说着,林雨涛将雷远手中的鸭舌帽男子交接过来,很不在乎说道:“雷弟,你忙你的去吧,这里都交给我了!” “这算不算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小事一桩。” 雷远推了推游青曼,两人并肩向泊车处走去。 不经意回头,雷远发下那名叫林雪宜的女孩正把一双晶亮亮的眸子投向自己的背影。 “雷上尉,我们这算不算两清了?”林雨涛也望着雷远的背影扯了一嗓子。 “记住,我们之间从来谁都不欠谁的!” 第十六章 私刑逼供 “你说这个林营长是哪里人?”一进车内,游青曼开口便问。 “蓝鲸人。”雷远不知不觉说了一句南京话。 “雷远,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南京话?”游青曼夸张叫了起来。 “学会了点皮毛,我下铺的邵飞舟你一定见过,他就是南京人,我跟他学的。” “这个林营长倒也仗义,也不怕惹火上身,他就不怕蓝衣社的人把他抓进去,诬他个包庇坏人?” 说“坏人”两字的时候,游青曼一脸坏笑看着全神驾驶的雷远。 “你是拐着弯说我这件事做错了?”雷远头也不回。 “那倒不是!”游青曼思考了一下,“不过,在杀死夜鹰的问题上,你的做法的确有待商榷。难怪蓝衣社的那帮人急吼吼找你,线索一断,什么都没了,很让人怀疑你的动机。” “谁说线索全断了?不是还有另一个下线吗?” “可是他不也给你……”游青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雷远没有回答,自顾自开着车。 游青曼忽然咦道:“对了,刚才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发现说出来?这不但可以择清你的罪名,还可以顺着那份情报一直查下去,依我说呀,这份情报价值大得很,能完整提供城防计划的,一定是条大鱼!” “我信不过他们,这件事我想单独向岳教官汇报!” “怎么就信不过了?” 雷远歪头瞟了一眼游青曼:“你还太嫩,只适合收收报发发报,情报战线对你来说,还是一门崭新的课程……” 游青曼杏眼圆瞪:“雷远,你小瞧人!” “大战之前必有间谍,任何一场战争的爆发,必定伴有情报战,且谍战是重中之重,必须先行!英明的指挥官从来不会忽略此点,要知道,小日本可是情报战的老手,我有理由相信,日本人已经在南京城织就了一张庞大的谍网,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都可能是这张网的某一个网格!” “果然是学长,懂得比我多!” “靠,这可是法国工兵大学第一学年的情报课程!” 游青曼思绪游走,话锋一转:“远哥,问你个事呗……如果那名人质不是个漂亮的女孩,你会不会采取同样的手段?” “为何有此一问?” “看看你是不是个花心大萝卜呗!” “哈哈……”雷远干笑几声,不再理她。 游青曼却迫切想知道答案,不依不饶:“这可是必答题,别想搪塞我!” 雷远认真思考了一会,说道:“或许不会!” “为什么呀?” “我最看不得女人那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游青曼的脸色难看起来,嘟着嘴:“我就说嘛,那姑娘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表面好像很生你的气,其实……哼,反正女人的心思我最懂……” “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我明天就要上战场了,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和她最多也就是一面之交,只知道她叫林雪宜,是建业教会医院的外科医生,连个电话都没有……游小姐,你恐怕想多了吧!” “保不准你会找上门吧?” “那我首先也得先活下来吧!” 游青曼突然沉默了,渐渐地,她的脸上布满了忧郁。 说话间,车已来到市府大楼,雷远把车停在楼前的街边上,让传达室的一位老头传话给魏叔。 魏叔走了出来,爬上车,雷远却没跟上车,对游青曼扬了扬手:“你先回,我还有一件事未了……” “雷远,你怎么一整天都神神秘秘,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游青曼闻言很是不满。 雷远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掉头就走。 待游青曼的座驾气鼓鼓离开,雷远在街边拦了一辆黄包车,一上车便道:“去北京西路的云霞弄!” 半个小时后,黄包车在北京西路的一处弄堂口停下,雷远付了钱,徒步向巷内走去。 来到一座四合院前,雷远掏出钥匙开了门,接着把院门掩上,上了门闩,又打开正堂屋的大门锁,昂首阔步走进。 “陈先生,大爷我又来陪你玩了!” 西厢房的一张木床上,精瘦男子陈宏远被结结实实反绑在床柱上,他的嘴里塞着一大团布。 “刚才有个饭局,好多人等着我,我不好意思让别人久等我,否则依我的性子一定得撬开你的嘴巴后,才有兴致做第二件事情……不过也好,我可以慢慢的把我脑中所有能折磨你的法子一一用在你的身上,看你到底是不是个真汉子!” 边说雷远边拿掉陈宏远嘴里的布团。 陈宏远一恢复言论自由,先是大吸一口气,接着忙不迭叫道:“长官,我真的只是一名小角色,在整个组织里只是一名搬运工……” “搬运工?既然是搬运工,你的下家是谁?”雷远声色俱厉。 陈宏远自知失言,脖子一梗,开始来硬的了。 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对接下来雷远的一切问话,一字不答。 雷远倒也不急,这个时候,他有充足的时间对付这名日谍。 四处觅看,雷远来到院中,从厨房里找到一把菜刀。 提着菜刀的雷远重新回到西厢房,搬了一张椅子在陈宏远的对面坐下。 “陈先生,先来说说我的故事……五年前我还是同济大学的一名学生,一天放学,我眼睁睁看着父母被小鬼子的轰炸机炸死,当时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打那以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找日本人报仇,这也是我从军的最主要目的,所以我最恨日本人了,而你本身是名中国人,却甘心成为日本人的走狗,靠出卖自己的同胞换取荣华富贵,你说,我会轻饶你吗?” 雷远的眼里逼射而出一缕凶光。 挥起菜刀,一缕寒光闪过,陈宏远的一根小手指骨碌碌滚到地上。 陈宏远顿时哭爹喊娘般嚎叫起来。 “说!”雷远又扬起菜刀。 “我说我说……”泪水和鼻涕已模糊了陈宏远的面庞。 “我们这条线是专门服务于地鼠,据说他一直隐藏在你们政府军方高层,从来都是单线联系,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都有可能蛰伏起来……” “你如何传递你获来的情报?” “情报分两种,简单的指令我们通过电台,复杂一点的会在固定的场所进行交易……” 雷远眼睛一亮:“你是说你这里藏有一部电台?” 陈宏远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说说第二种吧!” “清凉山上有一座亭子,西北方向的一根柱子下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我会把情报塞到竹管里放在石块下,到时自然有人会去取……” 第十七章 以逸待劳 按照陈宏远的招供,雷远穿过堂屋,来到东房。 窗前摆放着一张书桌台,雷远弯腰蹲下,抽出可活动的踏板,发现地面上的砖块也是可活动的,雷远揭开砖块,果然看到一个黑色的方形金属器物。 是一部小型的商业电台,功率并不高,用的是干电池。 雷远从书桌上找来一支钢笔,稍一思索,在一张纸上写上了一段话: 地鼠指示:两日内务必在南京城张贴五百张以上海报,内容以恫吓市民尽快逃离为妙,制造恐怖气氛,瓦解斗志。 雷远拿着纸条返回西厢房,刚要开口突然生生忍住,坐在床边思索片刻,毅然说道:“陈先生,密码本呢?” 陈宏远朝床底下努了努嘴。 移开床底下的木箱,板砖竟也是活动的,一个油布小报赫然在目。 解开油布,雷远把密码本拿在手上,又问:“你的下线电台有呼号吗?” 陈宏远摇头。 “那有约定接受报的时间吗?” 陈宏远还是摇头。 雷远惊诧道:“难不成他们是通过监听事先约定的电台频率来获取情报来源?” 这一次,陈宏远点头。 马勒戈壁,这些人特么太嚣张了! 雷远心中骂了一声娘,顿时忿恨无比。 作为一部小型商业电台,联络的距离最远也就四五十公里,因而负责监听的场所不会太远,充其量是在南京的市郊一带。 在敌占区中监听事先约定电台频率的方式,在谍战中是一种高危冒险行径,需要很多的先决条件,首先是相当数量的专业谍报人员和电台设备,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极有可能遗漏任何一条电波讯息;其次,他们还需要一个相对隐秘安静的场所,嘈杂的环境是会影响监听效果的,此外,如果这个场所不具备安全要素,还会影响到谍报人员的专注度;还有,电台数量一多,且都是火力全开,电磁波必定相当密集,极易被敌方的反侦听设备捕捉,也就意味着随时可能暴露;最后,作为主抓该项工作的负责人,必须考虑可行的安全撤离通道,因为万一出现危险,这么多人的逃离必须高效快捷…… 这帮孙子也太嚣张了! 难道军情处的这帮大爷们现在都是吃干饭的? 还是因为本身对这场战局不看好,已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境地? 要不……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雷远冷汗直冒。 平抑了一下心中的怒气,雷远再次问陈宏远:“陈先生,所有的指令都是你亲自发送吗?” “是的,长官。” “你发报的时候是中规中矩还是有什么明显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比如什么特定的习惯?” “没有,长官。” 雷远放下心来,来到东房,他在书桌上铺开密码本,花了十多分钟,终于将纸条上的内容翻译成一个个代码。 架上电台,打开电源开关。 他并没有马上工作,而是先点了一根烟。 他要保证有足够的时间让对方的监听台捕捉到这部电台的频率。 一根烟抽到一半,雷远掐灭烟蒂,正了正身子,先是敲击了几下手柄。 短暂的热身后,雷远以娴熟的指法将这条内容通过电波发送了出去。 雷远先是来到厨房,将纸条点着扔进灶堂,直到看到它化成灰烬才离开。 把电台收起原地藏好,密码本也原地放好,雷远觉得必须要离开了。 陈宏远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一个劲乞求道:“长官,我什么都说了,千万别杀我!” “放心吧,我改主意了,不会杀你,再说,你的价值还远不止这些!”雷远边说边又检查了一下陈宏远身上的绑绳,伸手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汽车钥匙。 “陈先生,你的那辆雪佛兰轿车暂时先借我用一用……对了,还有你家的大门钥匙,到时我一并放在汽车前排副驾驶室的工具箱里,我会把这辆汽车停放在中央军校操练场的树林边,到时麻烦你自己去取……当然,前提是你能重获自由,这可不取决于我,要看接下来那帮大爷的心情……” 锁上房门和原本,雷远登上雪佛兰轿车,一路向中央军校驶去。 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或许可能通过日本间谍的手,在南京城张贴若干张海报,在南京市民中营造恐怖气氛,如果这些无辜的市民能迫于形势尽快逃离这座城市,那么对接下来日本人长达四十多天的大屠杀,也能尽可能降低后果。 他本来是想杀掉陈宏远的,可仔细一想,他不能一味率性而为。 日谍固然让雷远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毕竟他的身后有一条大鱼,如果得不到验证,政府和军方从上到下是不会引起足够的重视。 再说,他必须拿出证据择清自己的嫌疑,他推测,此刻回军校,蓝衣社的那帮人说不定已经坐在了岳教官的办公室里向他要人。 之所以冒着暴露的风险亲自发报,雷远最大的考虑是这件事决不能让陈宏远知道,那是个软骨头,蓝衣社对付他还不是小菜一碟?如果被人知道了他发报的内容,他雷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轿车在中央军校大门口被拦下,雷远亮了证件,警卫这才放行。 他直接把车开到了办公区。 透过前挡玻璃,雷远果然看到了办公区里突然多了几辆军用轿车。 第十八章 刮目相看 雷远下车向办公室走去,老远就听到岳巍武粗着喉咙吼道:“放屁,你说他是鬼子的间谍,我就问你,有间谍愿意放着好好的大机关不进,而主动要求去前线和小鬼子真刀真枪干的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马上答道:“上校,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那个叫雷远的上尉心机深得很,您或许被表面现象蒙蔽了,他也许另有企图……” “放你娘的狗屁……” “你别骂人,我只是公事公办……” “我就骂你怎么啦?就算你们曹大河来,只要他胡咧咧,老子照样骂他祖宗十八代……” “您认识我们曹处长?” 声音停住了,半晌,岳巍武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你黄队长带着一帮人登我的门,居然没有跟你们处长汇报?我说呢,曹大河一个电话都没有,就来了一帮手下的虾兵蟹将,公然来向我要人,我以为他这是要逆天呢!” 黄队长的声音:“上校,一个至关重要的间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你的学员一枪打中脑壳,还没拉到医院就一命呜呼,线索因此全面中断,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我黄勋业连怀疑的权利都没有?岳上校,我的要求不过分,只是需要您把那位叫雷远的上尉叫过来,我们心平气和地问几个问题,如果没什么事,皆大欢喜,这就算是我的一次造访,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雷上尉外出了,还没回来!” 岳巍武话一说完,听到有人“咳咳”两声。 抬头一看,正是雷远。 雷远站在门口,笑嘻嘻道:“教官,我回来了!” 屋里几名黄队长的手下刚要围上去,被黄队长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岳巍武瓮声瓮气说道:“听说你长本事了,一颗子弹就让一个日本的间谍永远闭上了嘴!” “那不是情况危急嘛……”雷远边说边走进屋内。 “再危急那也是人家蓝衣社南京站的事,与你一个明天就要奔赴前线的连长何干?” “教官,您有所不知……” “你还是自己当面解释解释吧……”岳巍武挥手打断了雷远,“这次,可别拿一支破枪吓唬人家!” 黄勋业勉强挤上一丝笑容,走上前来,张口就问:“雷上尉,你这是从哪儿回来?你说你有一件紧急的事要处理,干什么去了?” 雷远翻了个白眼:“抓间谍啊!” 话一出,岳巍武目光一凛。 黄队长马上皱着眉,狐疑道:“抓间谍?”他显出没听清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几名手下。 几名手下同样一脸懵逼。 雷远从岳巍武的桌上拿起一包烟,先是叼了一支在自己嘴上,再弹出一支扔给岳巍武,扫了一眼桌面,没发现火,把脸凑近岳巍武,含混说道:“教官,帮我递个火。” 黄队长赶紧掏出一只金属打火机,把火打着,递到雷远面前。 雷远没有把脸凑过去,而是接过火,把熊熊的火光放在烟头下边,猛吸一口…… 随着“滋滋”声,烟头上的暗红骤然明亮起来,一股直直的青烟从雷远的鼻孔中喷薄而出。 “咔嚓”一声金属的脆响,雷远合上打火机盖子,将一只崭新锃亮的打火机收进囊中。 黄队长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 打火机一落袋,雷远随即开口道: “黄队长,就在那家茶馆里,除了我打死的夜鹰,还有一名代号‘菜花蛇’的间谍,这两人本身并不认识,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喜欢戴黑色同款式的礼帽,只不过菜花蛇所戴的礼帽略旧罢了,不仅如此,他的帽檐上还有个明显的小豁口……” 雷远又大吸了一口烟,不慌不忙接着道:“他们之所以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蓝湾茶馆,为的就是传递情报,夜鹰是菜花蛇的上线,他们之间传递情报的方式非常别具心裁,夜鹰把情报叠好放在礼帽的内衬中,他进茶馆的时候,将礼帽放在茶馆入口的衣架上,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他被你的人跟踪了,应该没多久,菜花蛇就出现了,他也把自己的礼帽挂在衣架上,后来,也许是夜鹰发现自己暴露了,就先行离开茶馆,这时,他从衣架上取下的是菜花蛇的礼帽……于是,一个完美而不露痕迹的情报交易就这样完成了……” “接下来,茶馆门外发生的一切想必大家都十分清楚……此时此刻,菜花蛇就坐在茶馆里的卡座上悠闲地喝着茶,他并不慌张,也没有急于离开,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开着一辆雪佛兰轿车,他怕汽车发动所带来的响声目标太大,因此很笃定地等人群散去,才大摇大摆结账离开!毫无疑问,他从衣架上取下的礼帽正是夜鹰原先戴的,而这顶礼帽的内衬里,正藏着一份绝密的情报!” 直到此时雷远讲完,所有人都还在急切地看着雷远。 从神情看,他们像是在听一个传奇故事。 “完了。”雷远不得已又补充了一句。 “没了?”岳巍武率先追问。 “没了。” 黄勋业已经迫不及待:“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难道……”黄勋业的眼里闪出一丝兴奋的光芒,“难道你是卧底?” 雷远摇头。 黄勋业蹙眉凝思,露出像是一名正接受老师出题考核的学生的谦恭,极力思索着其它的可能。 岳巍武可没有耐心,一拍桌子,怒不可遏:“你小子别说一半留一半,拿我们当猴耍,给老子来个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 雷远一哆嗦,赶紧正了正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纸,怯怯说道:“这是我从菜花蛇的帽子中搜出的情报……”接着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全说出来了。 当然,那段发报的过程略去…… 听罢雷远的述说,所有人都呆住了。 黄勋业最先把一缕复杂的目光投向岳巍武,意思好像是在说,这还是你的学生吗? 岳巍武的脸上浮起得意的浅笑,对黄勋业呵呵道:“黄队长,雷上尉给你破了这么大的一件案子,你还怀疑他吗?” 黄勋业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岂敢岂敢!我这就带人去把陈宏远扣押,雷上尉,岳上校,我等就先行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雷远想了想还是说道:“黄队长,这件案子不会小,且盘根错节、涉及面很广,我想提醒你一下,在未水落石出之前,你最好想清楚每一步棋的次序!” 岳巍武不自觉点了点头,对黄勋业补充道:“黄队长,回去之后你让曹处长给我来个电话!” 第十九章 大战在即 一众人一走,岳巍武便是一拳擂过来,笑着说道:“你小子行啊,是个当特工的料!” 雷远不好意思笑道:“我也就是瞎猫碰到了死老鼠,或是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 岳巍武一本正经起来:“雷远,实在不行就别加入教导总队了,正好明天跟我回重庆,你放心,只要我跟处坐汇报一下,他也就是一个电话,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烦了,再说,战这场战争根本不缺你这样的人……”说完,急切地看着雷远。 雷远沉吟道:“岳教官,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即便我的加入,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还是想亲手杀死几个鬼子,很不好意思,这个念头太强烈了,像是心魔一样日夜折磨着我……” 岳巍武脸上的不快昙花一现,庄重道:“雷远,你的经历我理解,也尊重你的意见……” “谢谢教官能够理解,我铭记你的那句话——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我会静候您的指示!” 岳巍武颔首,沉思片刻道:“雷远,刚才这件事,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日谍已经在我军方高层渗透,他们的行径已经到了变本加厉令人发指的境地……不行,我得注定给南京站站长打个电话……” “那……我回避一下。” “不用。” 岳巍武拉开抽屉,取出一小本子,翻出一页,抓起桌上的电话。 “总机,给我接55238。” 足足一分钟,电话才接通,岳巍武提高声音道:“曹站长吗?” 话筒的隔音效果很差,可以清晰听到话筒里乱糟糟的,一个男子的声音答道:“曹站长公干外出,你等会儿再打过来吧……” “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到时打来电话就是了……” “什么态度?”岳巍武很是不满。 “老子就这态度,怎么滴吧?”说完就撂下电话。 岳巍武盯着话筒愣了一会儿,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瞎眼的狗东西!”说着盯着雷远,呐呐道,“堂堂的中国第一大情报机构,现在是怎么啦?” “是不是大战在即,他们的心思已不在上面了?” 接下来两人均不吱声,半晌,雷远问道:“那只大黄狗是被人下毒了吗?” 岳巍武像是忽然被人点醒,急切道:“从狗的胃中检测出了砒霜的成分,对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件事极其蹊跷,按理说如果是日谍使坏,不至于为难一只大黄狗,完全可以在厨房里下毒……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大黄狗阻拦了他们的行动,他们先是拔掉一只拦路虎,接下来或许有什么阴谋。” “你分析得有道理,我让校务处赶紧下发通知,同时加强整个校区的保卫!大战在即,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啊!” 雷远把雪佛兰轿车停在操练场,步行走向宿舍,一路上,一个念头老是挥之不去: “果然是三氧化二砷,郭东来为什么要对我下此毒手?” …… 充满着战争阴霾的黎明姗姗而来。 第二天一早,雷远早早起了床,在盥洗间刷牙洗脸后,然后独自来到操练场跑了十来圈。 这是雷远来到中央军校第一个没有早操的日子。 校园里很安静。 跑完步,雷远在那面“宁做战死鬼不当亡国奴”的墙边蹲下,点起一根烟,静静地看着操练场上的一切。 陆续有人来到操练场,主动开始晨练。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嬉闹,即便有些人彼此熟识,他们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是一个看似稀松平常的日子,但从每个人不苟言笑的神情还是可以看出,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吃完早餐,雷远决定驾车到城里转转,他想看看大街上有没有“意外”的惊喜。 来到校园南门,门卫拦住了他。 雷远摇下车窗,一名警卫给他敬了个礼,以平缓的语气说道:“同学,刚接到通知,教导总队接受兵员的车辆将会提前到上午十点前后抵达,如果你被编入了教导总队,最好速去速回。” 雷远点了点头,把车开出南门,左拐上了黄浦路,接着右拐上了中山东路,一路向西朝着新街口方向驶去。 这条中山东路向东两公里的样子,连接着中山门,中山门是南京城东西方向的一座主城门,出了中山门,便是此次南京保卫战他们教导总队一旅的主阵地——紫金山阻击阵地。 这也是他的主战场。 雷远猜测,要不了多久,他们二团将会很快进驻紫金山阵地的南廓地带,到时他将带领他的全连兄弟在此浴血厮杀,拒敌于城门之外。 一轮血红的朝阳缓缓爬上了树梢。 大街上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要在平时,这条迎接三民主义伟大先驱孙中山灵柩而得名的南京城的主干道,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晨起的市民学党,早就充斥了街道的两侧,这个时候,已经看不到一丝往昔的熙攘,街两边的商铺全部歇业,店主早就不知所踪。 偶尔也会看到一两个人影,不过无一例外,他们格外显得行色匆匆。 不时有一两辆军车向中山门外方向呼啸驶过。 那些涂着军绿色的六轮卡车,装载的都是清一色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怀抱着步枪,神情都是无比的肃穆。 来到中山南路,雷远放慢了车速。 这条中山南路,向南几公里,连接的是南京城另一座主城门——中华门。 雷远知道,中华门也是此次南京保卫战鬼子主攻的方向。 他还知道,中华门外的雨花台,所有的阻击阵地为了抗击鬼子的进攻,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雪佛兰轿车缓缓驶到中山南路的大华电影院门口,有五六人围聚着,雷远眼睛突然一亮。 影讯广告橱窗上,赫然张贴了一张很大的海报——《告南京市民书》。 雷远赶紧停车,把急切的目光投了过去。 告南京市民书: 大战在即,阴云笼罩,敌我力量悬殊,闻听日本人性残手辣,为避免重蹈沪市城池不保之覆辙,为避免南京城陷入人间地狱,为避免无辜市民卷入万劫不复之地,特规劝如下:凡有能力者早做打算,尽早脱离此处是非之地,独行也好,拖家带口也罢,远离危城,切切不可产生留恋之心,此告示望市民相互转告。国民政府南京市长办公室。 告示虽然是以国民政府南京市府的名义,但没有加盖公章,明眼人一看便知真伪。 雷远心中一阵窃喜,这帮日谍果然采用了地鼠的指令,且不折不扣执行了。 在惊叹日谍组织的高效后,雷远驾车一路向北,果然在接下来的很多路口和人流聚集地,都张贴着同样内容的海报。 “关于这场即将发生旷古罕见的大屠杀,我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雷远暗想。 第二十章 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轿车穿过鼓楼广场,又右拐上了北京东路。 南京城是个方方正正的城市,从北京路一直向东两公里,会与南北向的龙蟠路交汇,龙蟠路向南没多远,同样也可抵达小营,也就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校区所在地。 刚来到龙蟠路,路边的一家家具厂引起了雷远的注意。 不少人正在从厂区搬运大量的木料,装载到一辆卡车上。 雷远果断停车,走向其中一位衣着较为体面的男子。 “老板,这是干什么呢?” 在一众人中,他的装扮最为讲究,且一直在指手画脚,不是老板是什么? 男子五十岁上下,看对方是一名长官,立即苦着一张脸,叹息道:“听说日本人快打进来了,这些木料又带不走,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下家,只好贱卖到锅炉房当柴火,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总比白白扔掉强啊!” “老板不准备回南京了?” “还怎么回?听说这些挨千刀的小鬼子凶残得很,见人就杀……咦,长官没看到大街小巷的告示?市长办公室已经通告了,让全南京市民尽早离开……唉,这辈子恐怕都回不来喽!” 雷远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老板也不要太悲观,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当兵的嘛,放心,总有一天你会重返故里!”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雷远话锋一转:“这整整一车木料卖多少钱?” 老板可劲摇头:“两块大洋……想当初,这些木料我是从江西一路水运,费了不少周折……唉,真的是黄金当做废铁卖……别提了,我这心里堵得慌!” 雷远断然问道:“老板,你这厂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木料?” “差不多还有两卡车……长官为何问这些?”老板狐疑地看着雷远。 “这些木料我们军方全部征用了!”雷远倏然提高声音,从口袋里掏出六块大洋,递到老板手里,“你把所有废弃不用的木料全部装载上车,运到下关码头,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堆上……”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雷远说完又掏出一百元法币,塞到老板手里,补充道:“这是人工费,记住,限你最多两天时间,必须完成!” 老板握钱的手僵在空中,犹豫半天还是问道:“长官,我想知道这些木料你们军方到底作何用场?” “当然是为了抗击小鬼子!” “那这钱我绝对不能收!”老板一脸坚毅,执着将银元塞回到雷远手里。 “老板一定得收下,军队也有纪律,既然是征用,绝对不能白拿!” 老板突然提高声音,一脸凛然:“长官,你们也太小瞧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小鬼子欺人太甚,恨就恨我们有心报国,却报国无门,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还收钱,还有人性吗?”说完硬是将手中的全部钱钞塞给雷远。 雷远看他如此决绝,不忍心伤了他的心。 是啊,作为一名有血性的中国人,在国家危亡之际,谁愿意做一个旁观者? 看到雷远把大洋和法币收进口袋,老板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转身对一人兴奋喊道:“陈麻子,这车木料不卖了,军方需要征用!!” “老板怎么称呼?” “何树贵!” “谢谢何老板,我会记住你的名字。” 告别家具厂老板,雷远再无旁骛,驾车向小营方向飞驰。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更好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穿越到抗战战场,他十分清楚南京大屠杀诸多深层次的原因。 其中一条就是南京保卫战中,中方的最高司令唐上将,为了向统帅部彰显坚决抗击日寇的决心,不但将停泊在下关码头的两艘渡轮调往上游,还下令收缴了所有的民用船只,主动断了后路,以防军心不够坚决。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鬼子的攻势太猛,战至最后的12月13日,战局已无可逆转,在得到校长的暗示和许可下,唐上将匆匆下达了撤退令,可这个时候,命令已经无法及时送达各个作战单元,无序的撤退终于演变为溃败,数以几万计的官兵一下子涌到下关码头,试图渡江北上,然而,茫茫的江水上竟无一艘渡船。 随后而至的鬼子追击部队快速逼上,于是,成千上万的官兵成了小鬼子的刀俎之肉,成了他们肆意猎杀的对象! 如果这个时候,在码头上能有一些木料,官兵们籍此泅渡,也能减少一定数量的伤亡,尽管解决不了太大的问题,但雷远深信,在那样的绝境下,这小小的不起眼的木料,无疑会成为他们中很多人的一根救命稻草。 …… 把车在停在操练场东首的树林里,雷远回到宿舍,分手的气氛异常凝重,不仅是同寝室的同学,所有相邻寝室的同学都开始窜门,相互握着手,说着珍重和后会有期之类的话…… 雷远所在的第五期军官短训班,所有学员分住在七间宿舍里,雷远和邵飞舟一波,分别拜访了所有的宿舍的同窗,这才回到自己的寝室。 被子已被打包成一个豆腐块,该扔的行李和不用的器物一律放弃,十九位编入教导总队的学员轻装简从,端坐在自己宿舍的床沿上,默默无语,整装待发,只等集合号一响。 上午十点零二分,嘹亮的军号骤然响起。 雷远和邵飞舟同时站起,其他六名学员包括郭东来在内,上前拥抱二人,没人说话,两人不约而同给大家敬了个军礼,背起背包毅然返身…… 十九名入列教导总队的连排级军官,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各自的宿舍里狂奔而出,安静的走廊上,顿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操练场上,六辆运送兵员的军用卡车首尾相接,车身前边,一队士兵荷枪实弹整齐排成一排,除了包括岳巍武在内的几名军校教官外,另有五名陌生面孔的军官面无表情地背着双手,一看有人奔跑而至,一名少校军官跑到操练场中央,右手握拳扬起,扯起喉咙喊道:“向我看齐!” 雷远几乎是第一个冲到操练场,少校指着他说:“上尉,你来当排头兵!每排二十人!” “是!” 雷远立即做了一个“立正”的动作,钉在原地。 除了军官班的这十九名学员,中央军校其他的三百多名学员同一时间也从西北几个营区涌进,转瞬间,一个队列方阵在偌大的操练场中心形成。 岳巍武递给一名上校军官一本花名册,后者大步走向队列前。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教导总队一旅二团团长谢奇志,接下来,将由我带领大家继续传承伟大的黄埔精神……同学们,黄埔精神是什么?” 整齐恢弘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操练场。 “不爱钱,不偷生。统一意志,亲爱精诚,遵守遗嘱,立定脚跟。为主义而奋斗,为主义而牺牲。继续先烈生命,发扬黄埔精神。以达国民革命之目的;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 谢奇志铿锵道:“情报显示,小鬼子已分三路对我南京进行夹击,推进速度极快,先头部队已即将逼近我南京南部的前沿阵地,伟大的南京保卫战即将打响,时不待我,同学们,这就跟我上前线打鬼子去!” “打鬼子!”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接下来,震天的吼叫声震耳发聩—— “打鬼子!打鬼子……” 十分钟后,清点名单工作接近尾声,突然,雷远耳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游青曼。 雷远心中一震,顿时疑窦重重。 “这姑娘不是说今天去重庆的吗,怎么留下来了?” “难怪她也不来主动跟我告别,原来是想给我一个意外?” 带着许多疑问以及复杂的感想,好不容易熬到点名结束,随着谢团长一声令下,接近四百名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开始快速登车。 雷远迫不及待转身。 人群中,游青曼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不期而遇,游青曼的脸上马上绽出璀璨一笑。 雷远不自觉放缓脚步,期望和游青曼说上几句。 正在这时,岳巍武向他走来。 老远他就伸出手,雷远跑步迎了上去。 “雷远,还是那句话,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是,教官!” 岳巍武握着雷远的手不愿马上放下,略一思索又道:“你的担忧果然应验,我刚刚接到消息,日谍已经开始行动,一夜之间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危言耸听的海报,目的就是制造混乱。” 雷远正要说点什么,忽然身后响起一个脆脆的声音:“雷远,惊不惊喜?” 游青曼背着一个背包,一脸骄傲。 雷远白了她一眼:“你的这个荒唐决定,你那便宜老爹也能同意?” “什么鬼话!”游青曼也白了他一眼,“这可由不得他了……反正又不上前线,就是在教导总队司令部的电讯科打打下手,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岳巍武不失时机咳嗽一声:“游青曼,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教官吗?” 游青曼吐了个舌头:“岳教官好!” 雷远奇道:“岳教官认识她?” 岳巍武一边颔首一边笑道:“如果不认识,这教导总队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说进就进的!唉,现在的孩子,率性得很,这下,她那位当爹的可要操碎了心喽!” 游青曼不以为然。 岳巍武转向雷远:“听青曼说,你们昨天去见朱旅长了?而改变她做出临时决定的正是朱旅长的那番话?” “或许吧……” 谢团长前来和岳巍武告别,雷远和青曼借机握了一下手,简短地说了一些惜别的话,各自登上了属于自己的车。 一声鸣笛,六辆载员军用卡车徐徐驶出中央军校,接着朝中山门外方向快速驶去! 这些年轻的学员们的戎马生涯就此正式开始! 第二十一章 正式入列 同一时间,南京城西北处的挹江门外。 一辆军用吉普戛然而止。 林雨涛把脑袋探出窗外,望了一眼挹江门上的城楼,回头说道:“赵阔海、孙维义,你们二位陪我到城墙上转转。” “是,营长。” 三人登上城楼,沿着城墙一路向北,绕过狮子山,迎面忽然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长江横亘在眼前。 苍茫的江水上,看不到一只船。 “营长,鬼子会从这里打进来吗?” 问话的是孙维义,他是林雨涛手下的一位排长。 林雨涛瞪了他一眼:“孙维义,你已经是一名排长了,怎么还问出这种狗屁不通的问题?敌我态势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赵连长,你来回答他这个问题!” 赵阔海不慌不忙道:“目前在江北没有鬼子的部队,即使有,小鬼子还不至于这么傻,他们不可能跨江攻击作战!不过,战情通报会上,有分析说鬼子的国崎支队将会沿广德、郎溪公路,一路进击攻占太平,然后渡江迂回,快速挺进穿插到南京江北的浦口,以逸待劳,堵住我们的北撤之路。” 孙维义嘟囔道:“战情通报会是你们连级以上军官参加的,我一个小小的排长,哪里晓得?” 林雨涛又瞪了赵阔海一眼:“赵连长,会议都开了一天了,你还没传达会议精神?” 赵阔海又瞪了孙维义一眼,连忙向林雨涛解释道:“我们二连本来是想今天上午召开会议的,这不,被你临时点了将……不过,咱们城防司令部是此次南京保卫战的最后一道防线,排级以下的军官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只管执行命令就行了,再说,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放屁!”林雨涛手才扬起,作势要擂赵阔海,突然间就停在空中了。 他的目光掠向远处的挹江门城门口。 一辆装载着满满一车木料的卡车停在城门口,正在接受关卡的检查。 “怎么啦营长?”孙维义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做事别拖拖拉拉,做一半留一半!” 话刚说完,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赵阔海躲到林雨涛的前面,顺着林雨涛的目光看去,旋即说道:“就是一辆装运木料的卡车,有问题吗?” “难道没有问题吗?”林雨涛反问,“挹江门外最大可能的去向是下关码头,这个时候江边又没船,你们没觉得有蹊跷吗?” 三人在城墙上跑步回到挹江门,下了城楼,那辆卡车已不见踪影,林雨涛高声问城门哨兵:“刚才那辆卡车去哪儿啦?” “报告林营长,去下关码头了!” “有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手续齐全,对方是一家家具厂老板,特别强调,这车木料是军方征用!” “军方征用?……赵阔海、孙维义,跟我看看去!” 军用吉普立即向码头方向疾驰。 一路追到下关码头,那辆卡车已经在码头外东侧的岸堤上停下,从卡车上下来几人,正准备搬运木料。 “谁是领头的?”林雨涛跳下吉普,大声问道。 “我。” “叫什么名字?” “何树贵。”穿着一身长衫的何树贵急步迎了上来,“我是东方家具厂的厂长,长官,怎么啦?” “为什么要把木料堆在这里?” 何树贵一脸茫然:“这车木料是你们军方指明征用的……长官,有什么不对吗?” “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一大早,我正在把这车木料卖给烧水房,一个开着小轿车的长官把车停在厂子外,说是要征用我们厂的全部木料,还给了我六块大洋,我没收,因为对方说是为了抗击小鬼子,还特地强调让我把木料堆在码头的僻静处,并限我两天内完成……” 林雨涛的声音低了下来:“是个什么样的长官?” “是个小伙子,年轻着哩……”何树贵眼睛扫过三人,停在赵阔海身上,指着他的肩章说道:“那位长官和这位长官的级别应该是一样的。” “上尉?”三人异口同声。 赵阔海走进林雨涛,迟疑着说道:“营长,我们没接到这方面的通报啊,要不……是不是让他拉回去?” “不用了!”林雨涛断然道。 孙维义凑近,疑惑道:“营长、连长,既然是军方征用,你们说这木料堆这儿到底做什么用?” 林雨涛下意识望了一眼面前滚滚的江水,没有吱声。 正在这时,一辆军绿色的挎斗摩托风驰电挚而至,一名士兵跳下车跑步而至,对林雨涛大声道:“林营长,司令部命令,马上回去开会!” 林雨涛低声问道:“小郭子,什么事这么急?” “今天一大早发现,有人冒充市府办公室的名义,在南京城张贴了大量的海报,散布谣言,制造混乱,军方和情报部门认为城里已经混进了不少数量的日本间谍,这次会议就是关于如何加强南京城警戒严防敌特破坏的!” …… 中午十二点刚过,六辆运载兵员的军用卡车抵达教导总队汤山驻地。 营房设在一所中学校内。 六轮卡车在操场上一停下,早有连排营的军官候在此处,将各自属于自己作战单元的新兵员带走。 乱糟糟的操场转眼空空荡荡,雷远回头的时候,已然看不到游青曼的影子。 她被一位作战参谋带走,直接去了司令部的电讯科。 带走雷远和邵飞舟的是二团三营的营长曾明毅。 三营的临时营房设在该校的礼堂内,来到礼堂门口,十来名军官站成一排,排头的一名大胡子上尉军官率先鼓掌,喊道:“欢迎二营三连连长雷远、副连长邵飞舟!” 掌声齐刷刷响起。 掌声中,大胡子军官和另一名上尉军官走出队列,双双飞奔迎上来,大胡子军官给雷远敬了个礼:“教导总队一旅二团二营一连长钱鹏飞给三连长敬礼!” 另一名身材壮实的上尉也抬手敬礼:“二连长蔡浩给三连长敬礼!” 雷远分别回敬了礼,邵飞舟也跟着敬礼,曾明毅带着二人走到队列前,手指着雷远和邵飞舟介绍道:“这位是新补充进三连的雷远连长、邵飞舟副连长,大家认识一下!” 简短的欢迎会很快结束,雷远算是和二营的全体排级以上军官都认识了,人群散去,礼堂门口只剩下二营的营长和三位连长,钱鹏飞哈哈道:“雷连长,听说你是个神枪手,还留过洋,有机会的话,给兄弟们露一手?” 雷远不好意思说道:“我确实是在法国的一所军事院校学习过,至于神枪手,那可不敢当,浪得虚名罢了!” 蔡浩跟着道:“雷连长之所以能到我们二营,完全是我们营长一再争取的结果,你的名字和履历一出现在花名册上,其它两个营长同时争抢,要不是这次淞沪战争咱们三连损失太过惨重,连排级干部几乎伤亡殆尽,团部恐怕也不会照顾我们!” 曾明毅看了看表,手按在雷远的肩上道:“雷远,你赶紧去把饭吃了,下午一点在司令部召开连级以上军官会议,司令要做战情通报!” 第二十二章 全连点名 草草吃完饭,雷远一看还有时间,叫来邵飞舟。 “飞舟,你去把三连的花名册拿来,并让所有的弟兄在礼堂外集合,我要和大家认识一下。” 邵飞舟很快返回,雷远接过花名册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便一边扫着花名册上的名字一边问道:“飞舟,怎么啦?” 邵飞舟气呼呼说道:“连长,我刚才去要花名册的时候,被人怼了一句。” “谁啊?”雷远漫不经心问道。 “一排长薛文柏。” “说什么啦?” “他说……他说这场仗整个打下来,恐怕连长你连咱们连各班的班长名字都叫不出来!还说,甚至有些弟兄战死沙场,你连人都对不上号!”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呀?” “有情绪呗。” “为什么呀?”雷远这时把花名册翻到第二页。 “连长你少跟我装糊涂,当然是不服你呗!” “觉得他们的新连长太年轻?”雷远抽空看了一眼邵飞舟,又低头看着花名册。 “不仅如此,主要还是他们和原来的连长感情太深了,据说赖连长从淞沪战场撤下来的时候,身负重伤,全连的士兵急行军一夜,把他送到苏州的一家医院救治,还是没能救过来,所有大老爷们当场放声痛哭……” 雷远松了一口气,目光有些游离,情不自禁说道:“唉,真羡慕赖连长,如果哪一天我也战死沙场,兄弟们也能这样待我,我雷远也就死而无憾了!” “可是……大战在即,眼前这关怎么办?” 雷远合起花名册,将它交到邵飞舟手里,风轻云淡说道:“没事,这件事起码说明三连的弟兄很重感情,关键事情上他们会拎得清的……走,去和他们认识一下!” 和煦的阳光从正南方向投射而下,每个人都拖着短短的影子,三连的一百多名官兵以排为单位,呈三个队列方阵,每横排以班为单位,如同蜿蜒的蚯蚓一样弯弯扭扭,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即便雷远大步走出礼堂,他们依旧视之若罔,全然不顾这位新任连长的感受。 此情此景,邵飞舟火冒三丈,大喊一声:“立正!” 直至邵副连长的这声断喝,队列才起了微妙的变化,纷纷把面孔朝着主席台的方向。 每个人都是一副懒洋洋的神情。 “整队!”邵飞舟的双眼似要喷出怒火。 看到副连长气得不轻,队列有些收敛,不过也仅仅是看上去稍稍整齐了一些。 “下边,请新连长训话!” 掌声稀稀拉拉,多数是三连的班排级军官的友情赞助。 雷远挥了挥手,刚要开口,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哈欠,吓得他赶紧捂嘴,整个人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勉强笑道:“实在抱歉,精神不佳,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好,最大的原因是马上要带兵了,太激动!不瞒大家说,我雷远科班出身,在法国军事院校游学过,回到国内又在中央军校深造了一年,可以说军事理论知识非常丰富,但实战经验……几乎为零……” 说到这儿,队列骚动起来,很多人开始窃窃私语。 雷远并不在乎,提高声音道:“邵副连长让我训话,实在不敢当,我马上还有个会议,抽个时间先和大家认识一下,下面,我来亲自点名……” 邵飞舟连忙将花名册递给雷远,雷远摇了摇手。 “先从一排开始——薛文柏——” 一排长薛文柏赶紧正了正身:“到!” “黄远——” 一班长黄远应声:“到!” “李学义——” “到!” 转眼间,雷远一口气报出十一个人的名字,均都准确无误。 他每报一个人的名字,便将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一会儿。 这个时候,后面还没来得及报上名字的各排所有官兵几乎都犯起了嘀咕:“这一排一班真是亲娘养的,排在花名册最前面竟然有这等妙处,不但名字容易最先记下来,还能先混个脸熟。” 雷连长咳嗽一声,打断了队列里有些人的交头接耳,又道:“下面,是一排二班——” 邵飞舟快速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花名册递到雷远面前。 雷远还是伸手挡了一下。 “欧阳勇——” “到!”随着一声响亮的应答,二班长欧阳勇心中不免沾沾自喜,看来,新连长居然也把他的名字记住了。 “吴潮流——” “到!”吴潮流一阵心花怒放,自己只是一名大头兵,如果说新连长记住前者欧阳勇的名字是因为他是班长的话,那么新连长能够记住他的名字只能说明他得到了重视! “李贵——” “到!”李贵扯起了嗓子,更是满心欢喜,他来自偏远的贵州山区,人又土,如果说新连长记住前者吴潮流的名字是因为这名字太过抢眼容易记的话,那他这个平淡无奇的名字能被新连长一下子记住,只能说明他还是进了新连长的法眼! 片刻间,二班所有人的名字都被新连长一一点上。 被叫到名字的人不由喜不自禁,优越感油然而生。 没被叫到名字的人顿时忐忑起来。 一排点完名,雷远把目光掠向二排。 邵飞舟这时一直在偷偷看着雷远,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这位相濡以沫整整一载的上尉了。 “现在,我来和二排的弟兄认识一下!”雷远说完回头看了邵飞舟一眼。 这一看,二排的人顿时大失所望。 不知何故,邵飞舟竟然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将花名册捧到雷远的胸前。 手刚送到雷远的胸前,却迎来雷远狠狠的一个瞪视。 “邵副连长,你怎么有事没事递我花名册干吗?”俄顷间,目光柔和起来,“……有烟吗?不好意思,我的断顿了。” 邵飞舟刚摸了摸口袋,最前的薛文柏飞快跑来,掏出兜里一包烟,塞到雷远手里。 “连长,抽我的,老刀牌!” 至此,全连所有官兵的兴趣都被雷远调动起来,他们已经对点名本身不再关注,而是更想知道这位新连长非凡的记忆力到底有多恐怖! 这个时候,一排的三十多名官兵的名字,新连长已经毫无谬误报出,一个新来的第一次见面的连长,竟然能够一下子记住三十多人的名字,这在很多人的眼里,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这还没完,新连长的神态告诉大家,二排的官兵名字他似乎也很笃定。 激动、期盼、好奇、不可思议……各种心情纠缠在一起,使得全连所有人似乎在看一场大戏。 雷远悠然吐了一口烟,继续点名…… 十多分钟后,当雷远报完最后一个名字,全连都沸腾了! 邵飞舟已然目瞪口呆,看雷远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一眨不眨。 难道平时忽略了什么东西? 不能啊,雷远没什么特异功能啊! 一个人的记忆力如此,真是恐怖如斯啊! 雷远续了一根烟,扫了一眼全场,表情异常平静,突然指了指中间两位眉飞色舞的士兵吼了一嗓子:“李贵、吴潮流,你们二位洋洋得意在说什么呢?给我安静一下,我还有话说——”说完又指了指最右边的方阵,说道:“还有三排二班的曹鑫、陈光,你们二位也先忍一忍,我的时间不多了,马上要赶往司令部参加军情通报会。” 被新连长点上名的几位立即正身,心情却莫名的愉悦。 雷远不慌不忙说道:“我知道大家此时心中一定有个疑问,这位新来的连长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记忆力?实话告诉大家,我雷远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为了记住大家的名字,以最快的速度和大家打成一片,我昨天一夜没睡……” “鬼话!”一个念头旋即在邵飞舟脑中涌起,“昨夜熄灯后,倒是自己辗转反侧,而没多久,上铺的雷远便已鼾声震天……” 第二十三章 雷连长的小建议 “我的话讲完了,解散。”雷远说完,飞一般跑向远处。 邵飞舟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 忽然间,他觉得这位上铺的兄弟好陌生。 “你妹的,该不会那个哈欠也是装出来的吧?为的就是铺垫他的惊人记忆力?” 再说,一名军事主官在未入列之前,人员名单怎么可能外泄? 邵飞舟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他雷远什么时候在公众场合——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言的时候,会是这副尿性? 可是,如果连那个开场之前的哈欠都是他雷远演的一出戏,那么,抛弃高超的演技不说,这需要何等缜密的心思? 直到雷连长走了很久,三连的全体官兵还是久久不愿离去,他们三五一群,围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一排的三十多人干脆将薛文柏围在中间,问题一个接一个砸了过去。 “排长,新连长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记忆力?” “排长,你刚来的时候,我们排的名单你能一下子全记住吗?” “排长,邵副连长来取花名册,你拿话呛他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吧?这不,打脸了吧?疼吗?” …… 薛文柏不堪其扰,干脆跑出人群,径直来到邵飞舟面前,眼睛翻了翻,小心翼翼问道:“邵副连长……该不会新连长有什么作弊器吧?” “扯蛋!”邵飞舟斩钉截铁地怼了一句,顿时舒坦很多,跟着,回味起薛文柏的这句话,内心深处忽然不自信起来—— “是啊,他作弊了?” “他雷远平时看起来是要比常人聪明很多,可也不至于如此不可思议……” “难道……是把名单写在手心上?” …… 教导总队采用三三建制,下辖三个旅,每旅三个团,每团三个营,每营三个连,每连三个排,每排三个班。 目前来看,它是全南京卫戍部队中建制最全的独立成军的作战单元,结合每连120人左右的兵员,整个总队官兵数量在一万五上下,相当于一个军的编制。 总队长桂涌青,授中将军衔,参谋长邱卿全,少将军衔,两人私交甚好,心也很齐,堪称铁板一块,坊间有传闻,民国十九年,桂涌青升任少将旅长,点名要邱担任副旅长,蒋校长未允,派去了另一名副旅长,结果桂爱理不理,态度倨傲,校长闻听后勃然大怒,为此很长一段时间被冷落,直至后来桂有了上佳的表现,才让校长对他冰释前嫌,且愈加信任。 军情通报会设在这所中学的图书馆里,全总队一百五十名左右的连级以上军官济济一堂,一幅巨大的作战地图此刻就挂在正东的一面墙上。下午一点整,会议准时召开。 参谋长邱卿全走上前台,手里拿着一根杆子,来到巨幅地图下,由他首先作战情分析。他曾在德国工兵学校和陆军大学深造过,军事理论知识渊博,加上思维敏捷,口才也佳,只花了半个小时时间,他已将敌我态势分析得相当透彻。 接下来是总司令桂涌青讲话。 他也是个曾在德国高等军事院校锻造过的高级将领,民国二十年春,桂因得罪校长成了闲棋冷子,来到了德国柏林,进入了德国步兵学院学习,因此还结识了巴德、戈林等德国高级将领。 桂涌青的发言很短,却激昂澎湃,让在座的所有人不禁为之热血沸腾,十分钟后,桂中将宣布军情通报会结束。 不苟言笑的脸上涌上一丝微笑,桂将军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说道:“诸位,还有补充吗?” 可以容纳数百人的会议大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三位旅长均先后发言,就战略战术以及后勤补给诸多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桂、邱两位将军轮流作答。 第四名发言的是一旅二团的团长谢奇志,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鼓足了勇气: “总司令,从参谋长的战情分析来看,最早在明天,最迟在5日,扼守句容的我83军和66军将会与正面的日第十八师团和第九师团遭遇,在同等军力配置下,句容的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之后日军一路西进,在突破南京卫戍部队的外围阵地后,南京城的复廓阵地将是最后一道防线,我教导总队正是被布置在南京城东南两个方向的复廓阵地的主力部队,压力可想而知,我想知道,万一战败,我们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其实是所有高级指战员普遍想知道的问题,但由于问题的敏感,加上桂将军平时为人冷峻,治军又严,没有人敢当众提出罢了。 果然,桂将军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突然一拍桌子,怒斥道:“荒唐,仗还没开打,就先想着退路,如果每个人都是你这般想法,这仗还怎么打?上校,你是怎么带兵的?” 所有人噤若寒蝉,偌大的大厅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报告!” 桂将军循声觅去,见是一名上尉,心中很是不快,但碍于场合,还是平抑了一下心情,稳稳说道:“上尉,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报告总司令,我叫雷远,是一旅二团的一名连长!” “你有话说?” “是的总司令!”雷远笔直地站在人群中,不假思索说道:“我个人觉得谢团长所表达的只是一种担忧,属下以为,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我是昨天刚从中央军校军官短训班毕业,今天中午归建,开会之前,我和我们全连所有的官兵做了一次短暂的见面,发现了一个普遍的现象……” 雷远故意停顿一下,显得很犹豫的样子。 “什么现象?”桂将军坐正了身子。 “悲观、畏战、恐惧等诸多情绪正在肆意蔓延,整个部队涣散、纪律松垮、军心不稳也一眼得知……” 桂将军一脸不信,转头问邱卿全:“邱将军,我的部队是这样吗?” 邱卿全并没有马上作答,先是以异样的目光看了雷远一眼,接着把脑袋凑近桂涌青,轻语道:“还不至于那么严重,不过有这方面的苗头……” 邱卿全说完,面朝雷远开口道:“雷连长,先不要跟我谈现象,就算这些是真的,你作为一连之长,你有应对措施吗?” “报告参谋长!士气是一支队伍的灵魂,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没了必胜的决心,和小日本的这一仗,毫无疑问,我们没有优势!属下以为,当务之急是解决全军斗志问题,我建议,利用小鬼子还没逼近,我们还有时间来一次全军的大比武,可以选择比如格斗、射击、体能等单项或多项,视时间而定,以此恢复一个部队应有的精神面貌,提高凝聚力和战斗力……” “这主意好!”桂将军一脸喜色,笑吟吟对邱卿全说道,“卿全啊,这件事你就来组织一下,花个一到两天的时间,丰富丰富战士的日常,顺便把战士们注意力转移一下……嗯,依我看不能是太耗体力的项目……要不,就选射击好伐?” “好的,总司令!” 桂清泉想了想又补充道:“比赛规则你们来设计,设冠亚季军三名……至于人选……就让各团推荐两到三人吧,这样也可省去不少环节……记住哦,奖由我亲自来颁!” 第二十四章 遴选种子选手 散会后,雷远回到礼堂,摊开地图正在研究,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团长到!”。 礼堂内所有的官兵立即起立。 谢奇志摆了摆手,官兵们这才散去。他的身后跟着曾明毅,两人径直朝着礼堂深处走来,来到雷远的简易床旁,谢奇志站定。 “团长好!营长好!”雷远正了正身。 “曾营长,你先忙去。雷连长,请坐!” 谢奇志在雷远对面的床上坐下,微笑着道:“雷连长,三连的情况有些特殊,不过,你需要一些耐心……” “报告团长,我不怕困难!” “那就好,我就怕你刚来有情绪,特地想来和你交交心。” “谢谢团长!” “你我不用客气……雷连长,该谢的人是我……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的发言还是替我解了围,当时总司令震怒,要不是你及时插那么一嘴,我还真有点骑虎难下。” “团长不用谢我,我之所以提出建议,其实是出于自己的角度。” “哦?” 雷远略一思索,娓娓说道:“作为一名指挥官,如果不能做到上下齐心、令行静止,这在大战中是致命的!三连的情况摆在这儿,大多数人都不服我,赖连长的事情只是一个表面现象,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认为我太年轻,不足以性命相托! 想改变这一现状,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让全连官兵真真切切感觉到我雷远比他们强,要在平时,我不会如此急切,会慢慢和兄弟们增进感情,可眼下不行,小鬼子大兵压境,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必须在战斗之前解决这一问题,所以我思来想去想用一场全军的角逐,来证明我的实力,让兄弟们相信我雷远是可以值得信赖,且是一名优秀的连级指挥官!” 谢奇志哈哈道:“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雷远连连点头:“所以我想恳求团长,把咱们团的一个指标让给我。” “你雷远真有这个实力?真能代表我们全团的最高水平?” “托大的话我不敢讲,如果团长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在咱们团来一场小范围的比试!” “雷连长,你好大的口气!”谢奇志面露笑意,“要知道,每个团只有三名名额,如果我直接推选你,恐怕会有人不乐意!” “要不……” “要不,咱们团今天下午先来个筛选?” “全凭团长吩咐!” 谢奇志兴致大起,一拍大腿从床上弹跳而起,大呼一声:“曾营长——” “到!” “马上组织全团射击比武,目的地,西操场!” 新连长将代表全营参加二团射击种子选手遴选比武的消息很快传遍三连,他们既兴奋又忐忑,下午三点不到,全连的官兵早早列队来到西操场。 西操场的三面方向,黑压压的一片,全团一千多名官兵席地而坐。 最远处的一个篮球架上,一根木条固定在篮球框上,上面均匀分布着十个铁钩。 在距离此篮球架五十米的地方,地面被人用石灰粉画了一条白线。 此为射击点。 全团共推举了九名选手,每营三名,参加角逐三名种子选手名额。 为不失偏颇,现场准备了二十支步枪,九名选手可任选一支。 比赛三点准时开始,随着一声哨声,有人在篮球架旁架上一架梯子,一名工作人员爬上梯子,在木条上挂了十个一模一样的玻璃瓶。 瓶子挂好后,那人特地把瓶子固定住,不让它晃动。 比赛次序采用抓阄,雷远居然抽到了9号,也就是最后一个上场。 1号是三营二连的副连长,随着他的出场,三营二连全体人员掌声雷动,1号从容地挑了一支心仪的步枪,不慌不忙来到射击点。 发令员一声令下,1号开始瞄准,果断开了第一枪。 瓶子爆碎,三营二连的一百多人顿时沸腾了。 接着开第二枪,没有意外,他的第二枪也击中了目标。 只是在第八枪出了意外,十枪下来,1号击中了九只瓶子,堪称完美。 人群中的谢奇志把得意的目光投向雷远。 2号是三营的营长,他代表全营亲自上阵,结果同样射中九只瓶子。 3号是个年轻人,是二营曾营长手下的兵,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多人,心中不免有些发慌,最终结果只射中了六只瓶子。 4号是一营一连的班副,一身黝黑的皮肤,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神射手,十枪过后,他居然全部射中。 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轮到5号上场,他顶住了压力,也十枪十中。 6号7号的表现一般,一个中了七只,一个中了八只。 在雷远前面,只剩下8号,8号是同属于雷远二营的二连长蔡浩,他是全团有名的神枪手,这点三连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虽然同为二营的代表,但种子选手只有三名,前面已有4号5号力拔头筹,毫无疑问,他们已是三个名额有力的竞争者,如果蔡连长也是十发十中的话,雷远的机会自然更低。 三连的官兵们早就忧心如焚,纷纷把目光射向他们的新连长。 雷远此时就坐在三连的队列最前排,他无意中回头,立即迎来了众人的聚焦,每人的脸上都是一脸关切,焦灼之情不言而喻。 “连长加油!”一排长薛文柏捏紧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李贵更是急切,额头上全是汗,一见连长的目光扫来,急忙迫不及待说道:“连长,我看好你!” 雷远暗喜。 “这正是我要的效果啊!” 只要他们还在乎集体荣誉感,则说明这支队伍没问题! 胡子拉碴的蔡浩歪着八字步大摇大摆走到射击点,随手抓起一支枪,稍作检查,便端起了枪。 三连的官兵连忙屏住了呼吸。 他并没有马上开枪,而是得意洋洋瞥了雷远一眼。 “砰!砰!……”十声射速均匀的枪响,十只瓶子转瞬荡然无存…… 包括更换子弹,十枪用时不足一分钟,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好!”全团的官兵大声叫好。 谢奇志露出欣慰的微笑,对一旁的团参谋长骄傲说道:“数二团枪神人物,还看蔡浩!” 第二十五章 枪神易位 在全团官兵的一片叫好声中,二营二连的全体官兵更是激奋,纷纷起立,一边整齐地鼓掌,一边齐声高喊:“蔡连长,好样的!蔡连长,好样的!……” 此时的蔡浩心情好极了,他先是逐一扫过一旁坐在板凳上的1到7号射手,脉脉含笑的目光尽管温情,却透出凌人的胜利者姿态,放下手中的中正式步枪,他把目光迎向雷远。 雷远其实并不知道,有人已替他拉了仇恨。 就在一个小时前,谢奇志团长跟蔡浩见过一次面,第一句话便是,他蔡浩在二团枪神的地位或许在今天易位。 蔡浩不以为然。 “你们营新来的三连连长雷远你真的不知道?”这是谢团长说的第二句话。 “怎么啦?” “那可是牛人,口气大的很,法国军事院校海归经历,中央军校第五期军官培训班最卓越的毕业生,尤其是枪法,据他的教官——我的好朋友岳巍武上校描述,他是他迄今为止从未遇见的奇才——这可是他的原话,我谢奇志没有一点夸张……”这是谢团长的第三句话。 然后……他就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蔡浩。 统共三句话,却让蔡浩对这位新来的连长如临大敌。 毫无疑问,他已将雷远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毫无疑问,雷远也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凡优秀的人,总是将最有力的竞争者设定为自己必须超越的目标。 雷远一骨碌爬起,掸了掸屁股上的尘土,不慌不忙向射击点走来。蔡浩虽然比赛结束,但没有马上归队,好像就是为了等雷远,雷远一到,立即隐约感觉到蔡浩目光中的挑衅,起初并不在意,没想到蔡浩主动发话:“雷连长,我是不是你最强大的对手?” “当然!”雷远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戏谑的问道,马上显出很严肃的样子,“蔡连长射技了得,这一次,我无论如何得认真一些了……” 谢团长说的没错,这厮果然口气狂妄! 蔡浩斜了雷远一眼:“认真?这是认真所能解决的吗?雷连长,做人要低调!不要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疯话!” 雷远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不善,便决定不再低调:“不过,你的枪法固然不错,可却不够聪明,依我看来,这场比赛到目前为止你已经输了……” 蔡浩还想说点什么,雷远已经转过身去。 蔡浩于是心有不甘地找了一张板凳坐下。 雷远也挑了一支步枪,先是检查了一下表尺照门,然后打开弹仓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还有一发子弹,便将子弹退出,从盒子里取出两组五发装的子弹桥夹,先将一组插到导槽内,接着用力压进弹仓。 一切做完,雷远看了一眼自己的连队。 三连的所有官兵此时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雷远。 雷远不想马上进入比赛,他知道,这场比赛只是他为了达到目的而寻求的一种手段。 他迫切需要提高全连以他为核心的凝聚力。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脑子转了转,雷远突然想起前世参加某卫视“我是脑王”节目的一句广告词,立即亮起嗓子喊道:“三连的声音在哪里?” 三连的所有官兵一愣,不知连长这句话的用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一排长薛文柏反应最快,率先叫了起来:“在这里!” 这下,三连欢腾了:“在这里!在这里!……” 雷远摆了摆手,三连顿时安静下来,雷远眼睛一转又道:“中国最强枪神在哪里?” 这下,三连全体官兵没有丝毫迟滞,山呼海啸起来:“在这里!在这里!……” 呼喊声中,蔡浩心中先是泛起酸意,接着大为鄙夷:“这个新连长也许屁本事没有,搞花里胡哨的倒是有一套?” 雷远很满意,再次摆了摆手,提着步枪走到射击点的白线外。 全场中,唯有谢团长知道来龙去脉,也知道雷远这番做法的深意,顿时有了异样的感觉:“这雷远年纪轻轻,思虑却极为深远啊!” 不知不觉,谢奇志的眼睛里多了一份敬意,目光才触及雷远,雷远喊道:“报告裁判长,我有话说!” “雷连长,请说!” “在击中目标同等数量的前提下,是不是用时短者胜出?” 谢奇志呆了呆,心中暗自懊悔:“当初设计规则的时候怎么忘了这茬?” 雷远却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接着说道:“射击最大的作用是用于实战,最注重的是效率,如果时间的因素不加考虑,这场射击比试的意义则会大大降低……” “雷连长,你说得有道理!” 话音刚落,蔡浩霍然立身,立即表示不同意:“裁判长,当初比赛的规则上没有这一条,在这个时候加上这一条规则,团长你不觉得太晚了吗?这对其他的人太不公平!” 谢奇志一想也有道理,正犹豫间,蔡浩又道:“再说,我们已经比过赛的八名选手,耗时根本无从可查,即便雷连长用时很短,可如何比较?” 雷远面露微笑,接过蔡浩的话:“这一点,蔡连长不用担心……邵飞舟,薛文柏——” “到!” 二人齐刷刷起立。 “我让你们二人记录每位选手的射击用时,你们都记下了吗?” “报告连长,记下了!”二人异口同声。 雷远笑吟吟面朝谢奇志:“裁判长,为了防止一个人记录时间不够客观公正,我特地安排了两个人同时记录……二位,说一说蔡连长的用时!” “报告连长,蔡连长完成比赛共用时五十八秒!”薛文柏看了一眼手里的记录本,率先答道。 “邵副连长,你的记录多少?” “五十就秒。” 雷远笑眯眯道:“就说嘛,误差也不大,就相差一秒,取中间值,完全可以客观代表所有选手的用时。” “既然如此,就按此作为参考,两位记录者都是军人,我相信他们不会包藏私心的!”谢奇志想一锤定音。 不料,蔡浩突然提高了声音:“裁判长,我有反对意见!” “嗯?” “正因为前期的规则上时间没有作为评判依据,所有人并未重视,如果现在实施,作为最后一名参赛者,雷连长岂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这么的说吧,如果我预先知道这条规则,我起码会把时间控制在五十秒之内!” 谢奇志觉得蔡浩讲得也有道理。 一时间他不知怎么办了。 细细一深想,蓦然间对蔡浩就有点生气。 这二团的枪神难道心虚了? 就这么点格局? 雷远尚还一枪未发,姑且不说他能不能全中,就算全打中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锱铢必较,给自己难堪? 正生着闷气,耳里传来了雷远风轻云淡的声音:“那好,咱们也不让团长为难了,还是老规则!” 雷远说完这句话,掉头朝白线外走去。 这时蔡浩听到一句发自雷远的咕哝:“蔡连长,可别怪我不低调!” 雷远一口气走了十来米,返身站定,把目光投向裁判。 人群中立即一阵骚动,纷纷议论起来。 “我的乖乖,差不多接近七十米的距离!” “这个连长是不是疯了?” “这么远的距离他会有把握吗?” …… 裁判稍作犹豫,见到谢奇志颔首同意,忙不迭喊:“预备——开始!” 话音一落,雷远果断端起枪,以极快的速度拉动枪栓,送弹入仓,枪口一抬,扣动扳机—— 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五次,直到弹仓全空。 “砰——砰——砰——砰——砰!” 七十米开外篮球架上悬挂的瓶子,一下子有五只不见了踪影! 人们还没来得及喝彩,雷远迅速换上第二个子弹桥夹。 又是五声枪响。 十只瓶子一个不剩。 “三十八秒!”一直死死盯着码表的薛文柏发出了兴奋的呐喊! 终于,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经久不绝。 第二十六章 国家栋梁出少年 掌声中,二团最高长官谢奇志大步走到操场中央,抬起双手按了按,全场马上寂静了下来。 “邵飞舟、薛文柏!” “到!” “你俩分别说一下4号5号的比赛用时!” “报告团长,4号用时1分12秒,5号用时1分31秒!” “报告团长,4号用时1分12秒,5号用时1分32秒!” “好,两位请坐!”谢奇志的脸色庄重起来,“二团全体兄弟们,我郑重宣布本次种子选手遴选胜出名单,第三名,一营一连三班班副焦玉福;第二名,二营二连连长蔡浩;第一名……” 谢奇志特地停了停,目光扫向三连所在地。 他看到的全是焦灼的眼睛,跟他意想的完全一致。 “雷远,你成功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大声说道。 “第一名……他是我们二团当之无愧的枪神,可以当之无愧地代表我们全团参加全总队枪神之位的角逐!……他就是二营三连连长雷远上尉!” “哇哦!哇哦!……”话音甫毕,三连的官兵们早就按耐不住,纷纷从地上弹跳而起,嘴里一边发出呐喊一边冲向雷远! 他们将雷远团团围住。 兴奋的三连官兵们欢腾雀跃,有人率先抱起雷远,接着将他举过头顶,抛向空中,密密麻麻的手把他接住,又抛向空中,如此反复…… 此情此景,谢奇志有些感动。 一个上任不到一天的连长,竟然把全连官兵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如果这个人不是雷远,他能做到吗? 这需要何等的心机和智慧? 带着一连串的感慨,谢奇志领着一帮营级军官离去。 “曾营长,你们营的雷连长是个人才,你的麾下能有这样的人,真是你的一件幸事!” “说来说去,他不也是你的麾下吗?” “就是不知道仗打得怎么样?”一营长提出疑问。 二营长抢口道:“我看这个人桀骜不驯,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肯定不是个软骨头,再说小鬼子是我们的死敌,乃至于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死敌,这一仗,雷连长必定义无反顾……” 三营长笑道:“不管怎么说,人家留过洋,受过正规化军事训练和教育,况且又是佼佼者,军事理论肯定比我们这些土包子都要强上很多,这一仗无论怎么打,他都不可能让我们失望……团长您怎么啦?” 三营长发现谢奇志面露忧色,果断收声。 谢奇志一声叹息:“可惜了这根好苗子,要在往昔,他雷远定会走得很远很远,十年八年锻造下来,起码能混上个师长旅长的,可这一次,这个一身正气的青年,极有可能折戈沉沙于一座小小的紫金山喽……” …… 西操场转眼间走脱一空,只剩下三连一百多名官兵。 他们的兴奋劲还没缓过来。 这位新来的连长在不到一天时间内,就给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惊艳的认知。 他们对他不但有了莫名的好感和钦佩,还隐隐约约有了一份新的期许。 这种期许,已经远远超过了赖连长活着的时候。 雷远此刻也是兴奋难抑,没什么比设定的目标达成更让人激动了! “兄弟们,我想说两句!”雷远提高了声音。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未来几天,我们所有人都将开赴前线,和鬼子的这一仗,是一场大仗,也是一场恶仗,鬼子也是人,也和你我一样是血肉之躯,相反,小鬼子的三八式和我们的中正式,同样一颗子弹穿透彼此的身体,最先死的反而是小鬼子,大家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的79弹比鬼子的65弹杀伤力更强!”李贵抢答。 “对喽!”雷远顿了顿,“赖连长牺牲了,我来继任你们的新连长,我们要把小鬼子钉在赖连长身上的子弹给小鬼子还回去!我知道你们和老连长之间的感情深厚,我虽然没有和老连长见过面,但我雷远有个信条,凡是真心打鬼子的人,都是我雷远敬重的汉子! 兄弟们,实话告诉你们,我比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恨鬼子,有个仇恨一直埋藏在我的心底,我本来是个幸福的孩子,可就在五年前的淞沪抗战期间,我的父母被一架敌机从天而降的炸弹,炸成了碎肉,从那天起,我失去了双亲,也是从那天起,我雷远发誓,今生与鬼子不共戴天! 这就是我从军的唯一原因,我发誓,在鬼子的面前,我雷远永远不会退缩,直至我倒下!” 直到雷远的话讲完很久,大家均一脸凛然,没有人说话,西操场死一般宁静。 这时邵飞舟突然挥拳大喊一声:“永不退缩!” “永不退缩!永不退缩!……”转眼间,齐齐的呐喊响彻整个校区! 雷远看了看表,一改刚刚的凝重表情,笑吟吟说道:“距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三连来一次五公里越野跑怎么样?” “好!” 三连一百多名官兵,当即以西操场为始发点,在雷远的带领下,向校外跑去…… 这一场越野跑一扫三连的颓靡,全体官兵精神面貌马上得到焕发。 夜色阑珊时,来回五公里的越野跑结束,雷远带着所有人归营。 不远处的一栋小楼里,总队司令桂涌青和参谋长邱卿全正站在窗前,透过昏黄的路灯看到这一幕,桂将军咦了一声,转头问道:“邱老弟,这是哪个连队?” “一旅二团的二营三连,连长你还认识呢!” “哦?”桂将军面露不解。 “就是中午战情通报会上提建议的那位连长,刚刚入列,总司令还有印象?” “当然!”桂将军颔首,“时下非常时期,不懈怠,不焦虑,不畏惧,还能想起拉练部队,真是一股清流啊!” “总司令没听到什么?” 桂将军摇头。 邱卿全毫无迟滞说道:“今天下午二团谢团长举行了一场射击比赛,就是这位雷远连长,以奇准的枪法击败了所有人,这在整个总队都传疯了!” “是吗?”桂将军不苟言笑的脸上泛起一缕由衷的愉悦。 “D国栋梁出少年啊!” 第二十七章 敌机来袭 第二天上午,雷远接到通知,全总队的射击比赛就安排在今天下午两点于西山足球场准时开始,且所有的参赛选手自备枪支。 没多久,旅部的通讯员前来传话,让雷远马上去一趟总司令的临时官邸。 总司令召见一名小小的连长,这在雷远的概念中,要不是好事,要不就是坏事,怀着忐忑的心情,雷远来到了一栋三层小楼前。 卫兵正在盘问,二楼的一间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总队参谋长邱卿全说道:“士兵,放雷连长进来吧!” 上了二楼大厅,邱卿全从里间走出,一边招呼雷远坐下一边说道:“小伙子,你才来一天,事迹已在全总队广为传播,总司令很是欣赏,特地有一件礼物给你!” 雷远受宠若惊,正呐呐不知如何应答,三楼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雷上尉来了?” 一身戎装的桂涌青背着双手出现在门口。 “总司令好!” 桂涌青颔首,对一旁的邱卿全不疾不徐说道:“邱将军,去取来吧!” 很快,邱卿全抱着一只长条的皮革盒子走出,把它放在桌台上,桂将军笑意盎然道:“上尉,你亲自把它打开吧!” 一支簇新的步枪被拆卸成几部分,此时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瞄具。 “上尉,你对枪支了解多少?” “报告总司令,这是一支毛瑟98K狙击步枪,由德国毛瑟兄弟公司生产,使用7.92毫米口径子弹,和我们中正式通用,有效射程800米,是一种由弹夹供弹的旋转后拉枪机步枪,弹仓一次性装弹五发……”雷远边说边拿起瞄具,看了一眼接着道:“这是一个四倍镜的瞄准具,可将有效射杀距离提高到500米左右!” “雷上尉,你很懂枪……”桂涌青抚摸着乌黑锃亮的枪身道,“这支毛瑟98K还大有来头哩,当年我游历德国,是戈林将军亲手送给我的,他一共赠予我八支,前七支我回国后陆续送给了一些友人,独留这最后一支,现在,我把这支步枪送给你了!” 雷远一阵狂喜,但表面依旧波澜不惊:“总司令馈赠这么贵重的礼物,属下不胜荣幸!可属下刚刚入列,寸功未建,实在受之有愧……” “呵呵……雷上尉过谦了!”桂涌青摇了摇手,“你没觉得因为你的到来,我的部队从精神面貌上有了大大的改善?” “属下愚钝……” “愚钝?你雷上尉明白着呢!”桂涌青走近雷远,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大战之前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吗?” “心态?” “差不多!我需要我的官兵心静如水,不浮躁,不颓废,不厌战,不恐惧……我们的敌人很强大,双方的博弈归根结底拼的就是一种平常心,冒进和怯懦都是致命的!雷上尉,你能在这个时候拉练部队,提出建议开展竞技项目,让战士们走出焦虑,本身对稳定军心大有裨益,上尉,我这么一说你觉得你还受之有愧吗?” “得到总司令褒奖,属下诚惶诚恐,能得到总司令的奖赏,属下更是受宠若惊!” …… 下午两点不到,西山足球场。 全总队的射击比赛即将在此进行。 足球场傍着一座高二百多米的小山而建,山脚下,十个固定靶整齐排列。 观众是由全总队一千多名班级以上的军官组成,他们此刻正有组织有纪律地围坐在足球场的南北东三个方向。 比赛经过认真的谋划,设裁判委员会,邱参谋长任裁判长,总队三个旅的旅长各为裁判委员会成员。 比赛分为两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固定靶,第二个环节是移动靶,移动靶被固定在一辆装甲车上,到时,装甲车将以十公里的时速匀速移动。 总队长桂涌青此刻正兴致勃勃坐在一张椅子上。 总队的九个团共推选出二十七名选手,簇拥在设在看台前的主席台旁,他们将采用抽签的方式确定出场顺序。 雷远是其中一名。 他手里提着那支刚到手的毛瑟98K,只不过,他并没有安装瞄具,他的本意是不想利用外部优势赢取比赛,岂料,集合后的雷远才发现,二十七名选手中,除了他和二团一营一连三班班副焦玉福没有上瞄具,其他人都自带瞄具。 蔡浩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只两倍镜瞄具,并已调试安装妥当。 抽签开始,很不幸,雷远居然抽中了第一名。 雷远第一个走到射击点,他的心情出奇的平静,随着裁判的一声哨声,雷远从容地以立射姿势开始瞄准射击。 十枪下来,雷远获得了98环的优异成绩。 一个小时后,二十七名选手固定靶项目比赛完成,裁判统计后很快公布了比赛结果,90环以上十九名,雷远与三旅的一位作战参谋并列98环,二团的蔡浩和焦玉福表现也很优秀,一个97环,一个95环。 一旅二团的三名选手全部迈入90环以上的行列,这让谢奇志非常得意。 接下来进入第二个环节:移动靶,移动靶的成绩和固定靶的成绩综合后,则为每个选手的最终成绩,并依此确定选手的名次。 雷远照例第一个上场。 枪刚端起,雷远的耳里突然被一种嗡嗡的声音充斥。 只是凝思了片刻,一个念头迅速在雷远的脑中闪过:有飞机驶近! 电光火石间,雷远一声狂啸:“有敌机!” 这个阶段,中国航空部队经过江阴海战一战,几乎损失殆尽,不是敌机是什么? 呼喊声一出,看台上的高阶军官们先是略有迟疑,马上骚动起来,几名警卫扶着桂将军正欲寻找隐蔽点,桂涌青一把挣脱,扯着嗓子吼道:“大家赶紧散开!” 这可是全总队所有的精英,如果被丢下一颗炸弹,后果不堪想象。 得到命令后,足球场四周的军官们撒腿四散。 恰在此时,一架银白色的飞机从西北方向进入众人的视野。 耀眼的阳光下,机身上血红的膏药显得格外刺眼。 果然是小鬼子的敌机。 再次细看,雷远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是一架三菱G3M96式陆攻机! 第二十八章 难度最高的移动靶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阳光明媚,能见度很高,加上这一带除了球场西首的这座两百多米高的小山,再没什么障碍物,三菱陆攻机很快发现了密密麻麻四处逃散的人群,突然从八百多米的高空俯冲下来…… 像一只掠翅的大鸟…… 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声逼仄而来,鼓荡着每个人的耳膜,豕突狼奔的人群彻底惊慌了,拼了命地朝着一些建筑物狂奔…… 偌大的足球场上顷刻间空空荡荡,唯独仅剩一人。 雷远的双腿似乎钉在球场野草丛生松软的土地上,犹自岿然不动。 远处的邵飞舟在奔跑中不经意回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狂喊一句:“雷远,快跑啊!” 雷远置若罔闻,他的双眼死死盯着这架即将逼近的战机。 这一幕同样被刚躲到一处房子后边的桂将军以及一帮随行军官看到,一个诧异的念头马上浮现桂将军的脑海。 这个雷上尉要不是吓傻了,要不就是疯了! …… 雷上尉并没有被吓傻,更没有疯。 他的大脑在快速思索。 西边方向到目前为止还是中国的势力,没有任何可供敌机起降的机场—— 敌我双方目前的战略焦点,便是汤山以西数十公里的南京城,这架战机极有可能刚刚从离此最近的南京城执行完战略任务,返回设在上海一带的某个前进基地—— 作为仅此一架的陆攻机,执行的绝不是轰炸任务—— 没有护航,没有僚机,形单影只,执行的也绝不是攻击任务—— 从机身的灵巧程度来看,此战机并未装载航空炸弹,抑或说,航空炸弹已经在任务执行中倾泻一空—— …… 此刻,他只需要一个参数,就能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 敌机从小山山顶掠过,马上看到一大批中国军人正在向山底的林木中狂奔,不再迟疑,一梭子机枪子弹如雨而下。 碎石飞溅,尘土飞扬,战机从他们的头顶上呼啸而过,向球场中心飞来…… 这次极速俯冲,使得飞机离地面很近很近,竟已不到五十米,飞行员并未马上拉升飞机…… 与此同时,从飞机上机腹中突然撒下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传单。 这个时候,雷远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那名戴着飞行头盔的鬼子飞行员,年轻的脸上涌现的肆无忌惮的得意狞笑…… 至此,雷远终于得出结论—— 这名年轻的鬼子飞行员自信心爆棚! 一架单机经过长途飞行执行派发传单的任务,飞行员本身一定有着优秀的驾驶技术! 对于一架战机而言,八百米左右的巡航高度,完全是一种低空飞行,这种行为只要发生在敌占区,如果他的神经还算正常的话,足够说明他目空一切,根本不把对方的防空火力放在眼里! 深谙飞行驾驶的雷远还知道,以每秒一百多米的速度俯冲的战机,在距离地面五十多米的时候,还不急于拉升飞机,除了对方有精湛的驾驶技术外,还需要有强大的自信和心里素质支撑! 思念及此,雷远稳稳地屹立原地,冷峻的目光射向对方的驾驶舱,目光刚一触及,雷远抬起右手,朝对方竖出中指。 这是一个透着嘲弄和蔑视的手势! 接着他飞快地端起手中的98K,刚想瞄准已然来不及,那架敌机已飞临头顶,雷远不假思索匆忙开了一枪,接着撒腿侧跑。 密集的子弹几乎擦着他的身体,在地上种下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弹坑。 陆攻机对地面奔跑的人群又洒下一串串子弹,掠过一排教室的屋脊,昂首射向碧蓝的空中。 目送着敌机远去,雷远顺手从空中捞了一张传单。 带着一丝隐隐的期盼,雷远瞄了一眼标题。 竟是一张日军华中派遣军致南京卫戍司令唐将军的劝降信。 雷远刚要细看,耳里忽然又传来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 抬头一看,竟是那架敌机去而复返,向着雷远的站身处扑来。 果然是一个有仇必报、有冤必伸的有志青年! 雷远一阵惊喜,这一次,他不再犹豫,甩掉手中的传单,提着步枪拔腿向小山狂奔。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要教训教训这名狂妄的鬼子飞行员。 带着对鬼子飞机固有的巨大仇恨,雷远一口气跑到山脚下,接着沿着一条早被人践踏出的小径奋力向山顶攀爬。 才至半山腰,雷远从传进耳里的声音判断,敌机已近在咫尺,经验告诉他,如果再把时间浪费在这方面,他很有可能错过什么。 雷远果断转身,高举枪身。 于此同时,敌机的扫射扑面而来。 显而易见,这名执着的飞行员竟为寻仇而来,他似乎永远接受不了一名拿着步枪的中国军人通过竖中指对他发出的羞辱,他把目光紧紧聚焦在一路奔跑的雷远身上,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报复! 一颗子弹射进雷远的大腿,大口径的子弹撕扯下他的一块肉。 雷远皱了皱眉,稍稍踉跄一步,挺了挺身子,再也纹丝不动。 他清晰可见飞行员脸上趾高气昂的神情……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悄然将他锁定…… 迎面飞来的陆攻机,与雷远几乎呈一条直线,所有的影响准度的射击诸元都在可控范围,风向可以忽略不计,移动目标只是以微小的上升幅度小规模变化…… “砰!” 一颗愤怒的子弹脱膛而出—— 闪电般拉动枪栓,再来一枪—— “砰!” 以间隔不到一秒的时间,从雷远的这支毛瑟98K中,一共射出了两颗子弹。 一定是有一颗子弹击碎了座舱玻璃,血红的雾气升腾而起,在破裂的座舱玻璃上绘制了一幅古怪的图案。 敌机明显趔趄了一下,勉强拉升片刻,接着彻底失控,一头撞在山头上。 “轰隆”一声,巨大的爆炸响彻云霄。 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山石与折断的林木泥沙俱下。 此情此景,已被一帮藏匿在四处的人们尽收眼底,所有人都看呆了。 只是蒙圈了一眨眼的功夫,桂将军从一面墙后跑出,歇斯底里大喝道:“来人,快去救雷上尉!” 烟尘渐散,雷远出现在山脚,他一瘸一拐着,手里紧紧握着那支毛瑟步枪。 人们顿时欢欣跳跃起来。 一位裁判委员会成员凑近桂将军,小心翼翼问道:“总司令,移动靶还比吗?” “娘希匹,还比个毛啊,你见过有人用步枪揍下一架移动的飞机吗?” 第二十九章 大敌来犯 桂涌青已经彻底喜欢上眼前的这名上尉,一看到雷远步履蹒跚出现在自己的视线,立即像个孩子一样一个腾跳,越过看台的台阶,深一脚浅一脚向雷远跑去。 似乎是带着某种默契,四面八方的人群纷纷涌向雷远。 雷远浑身沾满了灰尘和草屑,尤其是脸上,黑乎乎的只剩下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此时的这双眼睛里也满是兴奋,有一种被压抑了很久突然得到释放的酣畅快乐。 桂涌青一把握住雷远的手,上下迅速觅看一番,迫不及待问道:“雷上尉你受伤了吗?” “挂了点小彩,无大碍,总司令,您馈赠的这支毛瑟98K非常给力,那名小鬼子飞行员到死都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死法去见他的老祖宗!” 所有人这才知道,上尉手中的步枪居然来自总司令的赠予,一时间肃然起敬! 人群中的蔡浩本来还把雷远当成自己追学赶超的目标,雷远的话一出,顿时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已没了心气。 枪法不如人家,又傍上了一条肥粗的大腿,就冲这两条,雷远已甩开他几条街。 桂涌青笑靥如花,乐呵呵接过雷远的话:“如此高难度的移动靶,恐怕也不是一支普通的毛瑟98K所能解决的,雷上尉能一枪命中靶心,这在全军中前无古人,一定也后无来者了!” 雷远扭捏一笑,傲娇的表情溢于言表。 桂涌青惜才之心顿起,连忙道:“雷上尉,你赶紧先去军部临时医院包扎一下,至于你的连长之位,我重新物色人选,这些天你先安心养伤,等你的伤痊愈后,就留在我的身边!” “总司令别介!”雷远跳了起来,“您不能因为我打下一架飞机,就把我的连长之位撸了……” “我哪是撤你的职,是想……”桂涌青不想明说。 “总司令的好意我领了,不过我雷远就想和鬼子面对面打一仗,为了这一天,我等了足足五年!” 说完雷远用乞求的神色看着桂涌青。 桂涌青看雷远说得情真意切,绝非矫揉造作,心情一阵激荡后,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等这场仗打完再说!” “谢谢总司令!” “来人,带雷上尉去医院治伤!” …… 军部的临时医院设在一栋三层的教学楼一楼,一名女护士正在给雷远清洗伤口,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雷远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焦急而脆亮的声音进入雷远的耳畔: “雷远,听说你受伤了,伤得重吗?” 游青曼风一阵闯了进来。 “青曼,怎么是你?” 游青曼一脸关切,没有马上应答,先是急切地看了一眼雷远大腿上方的伤口,马上夸张叫了起来:“我的乖乖,就差那么一点……” 话一出口,她忽然一脸绯红。 女护士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笑盈盈道:“姑娘多虑了,那个目标可不是说打就能那中的……雷连长,你是个神枪手,你说是吗?” “我呸!”游青曼羞怒,“你这女子还真是不正经!” 女护士不怒反笑:“姑娘误解我了,如果我不正经的话,为了工作的便利,我会让雷连长把这条裤腿脱下,而不是用剪刀直接把这块布剪掉,作为一名医护人员,我想雷连长是不会拒绝的,再说,雷连长风华正茂,又是刚刚用步枪打下敌机的大英雄,关于这一点,我的好奇心比谁都强!” “这一点”三字,女护士用了很重的语气。 雷远面红耳赤,不想让两名女子再把这个无聊的话题进行下去,当即打断道:“青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游青曼得意道:“雷远,你现在可是全总队谈论的焦点,所有人都把你奉为神话,我们电讯科的那帮小女生都炸锅了,争相嚷着要看你一眼,当我一说你是我的男朋友时,瞧她们的一个个的眼神,都嫉妒坏了……” 说到这儿,她怯怯地看了一眼女护士。 女护士果然适时插进了话:“别说她们,我也嫉妒坏了!” 游青曼心中在咬牙切齿:“怎么哪儿都有你?” 雷远赶紧咳嗽一声:“咳咳,青曼,这里的工作还习惯吗?” 他这是没话找话,游青曼根本听不进去,她还沉浸在与女护士的角斗中走不出来,所答之话竟风马牛不相及:“雷远,别以为你现在是大英雄了,不许你胡思乱想!” 女护士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不经意间把一只手伸到雷远面前,不慌不忙道:“雷连长,我叫林娜娜,很高兴认识你!” “噗——”游青曼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护士偷偷瞟了一眼眼前漂亮的女少尉,见她鼓着腮似乎在生着闷气,心中高兴极了。 …… 桂涌青和一众军官回到司令部,心绪难平,叫来电讯科长,一字一顿说道:“马上给南京卫戍司令部发电——半小时前,我教导总队在汤山驻地用步枪击落袭扰敌机一架!” 电讯科长一走,桂涌青对邱卿全意味深长说道:“这件事是个很好的契机,如果筹划得当,你我以及咱们的教导总队,在校长心目中的权重,有望再大上一个台阶!” 邱卿全似乎受到某种启发,急忙道:“要不要我给中央日报社我的好友打个电话?” “要得!”桂涌青颔首赞许,“不仅仅是通过外部手段,最后的几天,我要在全总队乃至于全军,掀起一股宣讲学习雷上尉的高潮,让大家都知道,小鬼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没有必胜的信心!” 没多久,电讯科长去而复返。 “报告总司令,卫戍司令部传来两份急电。第一份是唐司令的问询电,第二份是作战命令!” “念!” “步枪打飞机,桂老弟该不会和我开玩笑?”电讯科长顿了顿。 桂涌青笑容满面:“是啊,连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第二份——” “敌第六师团已逼近南京南部外围阵地,另考虑敌第十八师团将会沿沪宁一线奔袭南京城,即日起命你部火速调派第二旅进入中华门外雨花台预设阵地,第一旅进入中山门外紫金山预设阵地,迅速构筑工事,准备迎敌。南京卫戍司令部!” 第三十章 战争阴云笼罩南京 12月6日,南京保卫战正式打响。 十二万日军发了疯似的猛攻南京城外围一线阵地。 敌第十六师团经过连续的急行军,其一部已渗透至汤山镇左侧后的胡塘、大胡山附近,对汤山镇的我66军阵地展开攻击。敌第9师团第7联队、第35联队、第36联队和敌第114师团第115联队、第150联队一部先后猛攻防守淳化镇、方山的第74军第51师。 南京已成围城。 这一天南京城的国民政府最后一批军政要员乘飞机从明故宫机场起飞,飞向中国的大西南。 卫戍司令部急令第36师一个步兵团迅速抢占麒麟门附近阵地,以掩护66军侧背,阻敌深入;同时令驻守镇江的第71军和83军回防南京。 到了12月8日,敌以第36联队正面进攻为突破点,集中20多门41式75毫米山炮猛烈轰击,随后10多辆94式轻装甲车在轰炸机掩护下,实施中央突破。 在鬼子炮兵、装甲兵、航空兵的联合进攻下,淳化镇核心阵地失守。 接下来,汤山镇阵地、栖霞山阵地也相继失守,敌第十六师团逼向南京城廓地带。 等待敌第十六师团的便是教导总队的两个整编旅。 紫金山在南京城的东南方向,占地三十多平方公里,作为江南四大名山之一,它的主峰海拔高达449米,是扼守中山门以及太平门最有利的阻击阵地。 要占领中山门、太平门,必先占领中山门外的制高点紫金山,这一点,中日双方的将领都深谙这一点。 12月10日。 南京城的天空阴沉,寒风凛冽。 清晨时分,紫金山南麓的一处高地上,二团二营三连所有的官兵早早醒来,在连长雷远的命令下,正在加固防御工事。 三连构筑的工事在整个二团中特立独行,由雷远经过细致考察地形后精心设计,这是雷远不顾团部少部分人反对坚持的结果,因而花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成本,将雷远在法国炮兵大学所学的知识淋漓尽致表现了出来。 他强化了阵地纵深,且阵地侧翼部署十分强调利用地形地貌实施天然伪装,以班为攻击单元构建了逐层的严密防御体系,并设置了很多人工障碍,除此,他还十分注重机枪手和观察员的作用,突显了机枪作为所有火力中的骨干火力的作用,其它火力必须围绕机枪火力来布置,至于步枪火力,他在防御前沿设置了若干正射、侧射以及倒打火力,以保证所有火力足够覆盖整个防御正面。 他的工事和其他兄弟连队最迥异的地方,就是明明可以做成一个弧形,他却偏偏做成犬牙交错状。 这一点,其实是雷远个人的心得,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一发炮弹同时杀伤两名士兵的情况。 另外,他在堑壕的底部,还挖了很多散兵坑和防空掩体,每个散兵坑深度在一米二左右,内部向内深凹,并加盖了木板,为的就是躲避炮火,而防空掩体主要是为了减少鬼子航空兵投下的航空炸弹对人员造成的最大杀伤。 上午九点刚过,一阵忙碌后的官兵正在吃早饭,雷远突然听到“嗖嗖”的挤压空气的声音。 “有炮弹,卧倒!” 一颗炮弹划着劲风,将不远处的一棵松树拦腰斩断,接着轰然爆炸。 俄顷间,一发接一发的炮弹在空中穿梭,鬼子的炮兵部队对这片阵地展开了无差异火力覆盖。 霎时间,偌大的阻击阵地上,炮弹呼啸,火光熊熊,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震耳发聩…… 敌第十六师团对南京城城廓地带紫金山顶峰发动的进攻开始了。 同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全面陷入了激烈的攻守战中,隆隆的炮火声里,天上出现了成片的轰炸机,一枚枚数百公斤的巨型炸弹从天而降,砸向中方阵地…… “轰隆隆……轰隆隆……” 爆炸此起彼伏,阵地已成一片火海。 爆炸声一停,密密麻麻的鬼子步兵在数十辆94式履带装甲车的掩护下,开始向中方阵地进击! “报告伤亡情况!”雷远从防空掩体里跳跃而起,一躲到隐蔽处立即大声询问。 “报告,轻伤两名!” “准备迎击!” 话音一落,一百多名脑袋钻出地面,纷纷拿起各自的武器严阵以待。 三连的阵地在整个二团阵地中,属于第二梯次的防御阵线,第一道阵线由一营负责,没多久,双方的前沿部队开始接触,步枪的点射声、轻机枪的扫射声、重机枪的突突声交织在一起,枪声大作,并夹杂着无数枚手榴弹的爆炸声和双方士兵的呐喊声! 浓浓的烟雾笼罩在前沿阵地上。 此时,雷远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头也不回说道:“飞舟,把我的那支狙击步枪拿来!” 接过毛瑟98K,雷远一手撑地,从堑壕中拔身跃出。 他低着身子,飞快跑到全连的一处制高点,立即趴倒在地。 鬼子的冲锋迅猛无比,但一营的顽强抵抗也不含糊,双方鏖战接近半个小时,随着一队躲在两辆装甲车后面的小鬼子突破重重阻碍,突进一营的前沿阵地,形势忽然对我方不利起来。 雷远冷峻的脸上浮起一缕微笑。 他的眼睛透过四倍镜的瞄具,急切地寻求歼击目标。 这队小鬼子已进入了他手中这只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 八百多米的距离,配上一架四倍瞄准镜,完全能做到一枪击杀。 躲在装甲车后边的鬼子,差不多有二十多人,时不时探出脑袋举枪疯狂射击,并配以手雷的投掷。 在他们的身后五六米远,大队的鬼子也像蝗虫一样即将扑来。 一营明显有些不支,似乎出现了后撤的迹象。 “砰!” 就在这时,雷远手中的毛瑟98K发出了尖锐的枪响。 一名刚探出身体挥舞着指挥刀的少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双腿跪倒,紧接着前仰倒地。 他的身体再也没有动过。 一个大口径的血洞出现在他的额头。 另一名军曹只是上前多看了一眼,又是一声枪响,那名军曹一个趔趄,强撑着没有倒下,他稳了稳脚步,嘴里发出恐惧的喊叫:“支那人有狙击手……” 话一出口,他轰然倒地。 这队小鬼子立即慌乱起来,纷纷驻足,埋着头四处觅看,不敢前进一步。 “砰!” 第三颗子弹从雷远的步枪中出膛,一名只是稍稍迟疑的曹长中弹倒地。 “八嘎——卧倒!”一名特务曹长歇斯底里大叫。 正准备撤退的一营将士们立即逮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连忙转过身子,数十颗手榴弹如雨而下,砸向卧倒在地的小鬼子。 一名战士侧面迂回,一个弹跳,跃上了其中一辆装甲车,兴高采烈地把一枚拉开引线的手榴弹塞进了顶盖内。 “轰隆”一声,随着浓烟升腾而起,这辆装甲车趴窝了。 另一辆装甲车突得更前,立即遭到一架重机枪近距离扫射,竟有几颗子弹击穿这辆94式履带装甲车,转眼之间,它也不动了。 “八嘎——撤退撤退!”特务曹长带着一众士兵一顾一切狼狈后撤。 此情此景,让鬼子的后继冲锋部队大惑不解,未及询问,曹长忙不迭连声大吼: “支那人埋伏了狙击手,专挑指挥官射杀!” 第三十一章 全面沦陷 这一天,紫金山阵地的战斗异常惨烈,阵地反复易主,教导总队两个旅团像是一颗钉子牢牢钉在这里,使得敌第十六师团未能前进一步。 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而中方的伤亡更大,其中大部分是因为对方的重炮以及航空炸弹的大规模火力覆盖。 紫金山南廓阵地上,一营已经打残,二营的阵地一下子成了前沿阵地。 尽管也在对方的重火力覆盖之下,其中雷远所在的三连,由于其独有的防御理念,伤亡在整个全营中最小,不过,一天下来,全连阵亡十二名,重伤十九名,轻伤二十八名。 雷远也负伤了,一颗6.5毫米子弹射进了他的大腿。 雷远以为,这并不会影响他的指挥与战斗,因而,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继续留了下来担任三连指挥官。 为了加固这块阵地的防御,刚刚由镇江撤进南京城内的第103师以及112师归入教导总队的战斗序列,在这一天傍晚时分接到总队长桂涌青的命令后,开始负责中山门城垣及紫金山阵地的守备…… 双方僵持到12月12日,作为鬼子甲等师团的第十六师团,完全失去了心智,从拂晓后,集中了所有的重炮,加上航空兵火力对中山门复廓阵地以及城垣地带发动猛攻,意在一举突破中山门。 从这天早上到中午时分,二营以三连为主,配以112师的两个营,顶住了巨大的压力,粉碎了小鬼子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午后再战,鬼子正在发动攻击,曾明毅营长突然传来急令,总队司令部命全体人员立即后撤,从城内快速向下关江边挺进,伺机渡江北上。 至此,雷远沮丧地发现,历史正朝着既定的轨道发展,他的到来,丝毫没有改变历史的进程! 他知道,接下来的无序撤退,将会演变为大溃败,因为这个时候,在南京的江边,除了给高级将领备下的小火轮,大规模的部队渡江已成为不可能。 他还知道,在下关码头,除了他让家具厂老板何树贵可能送去的几车木料,更多的渡江材料已捉襟见肘。 望了一眼全连仅剩的不到二十名官兵,雷远一阵悲怆,叫来邵飞舟和薛文柏。 他们三人是全连独活的军官。 “接司令部命令,即时起全面撤退,向下关码头方向佯动,二位有何看法?” 副连长邵飞舟听出话外之音,忙道:“连长,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全听你的!” 薛文柏也把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连长,你是不是有更好的主意?” “据我分析,小鬼子一定会尾随追击,并先行赶到江边截断我军后撤之路,按原命令执行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迂回穿插到紫金山北麓,找一个空隙穿插出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连长,我们听你的!”二人异口同声。 此时此刻,阵地后方的大队人马已经开始执行撤退命令,处于一线阵地的二营三连立即失去了大规模的火力支撑,压力一轻,鬼子的冲锋分队如虎添翼,以雷霆之势快速掠来…… 情况已万分危急。 雷远操起一架轻机枪,一边疯狂扫射压制鬼子的进击,一边大喊:“飞舟,带兄弟们快速脱离,我来掩护!” “连长,我来掩护!” 李贵也是幸存者之一,连忙来抢机枪,被雷远一脚踹开! “滚,所有人执行命令!” 话音刚落,一颗嗖嗖生风的子弹射进了雷远的身体…… 雷远只觉得胸口一滞,眼前一黑,意识开始逐渐迷糊…… 隐隐约约,他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呼喊:“连长,你怎么啦?连长,你快醒醒!” 接下来,随着最后一丝意识远遁,雷远什么都不知道了…… …… …… 公元1937年12月13日。南京的冬天潮湿而阴冷。 临近傍晚,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疯狂啸叫十数天的枪声炮声在这一天的这一时刻起,忽然间消失了。 喧嚣渐渐沉寂。偌大的南京城笼罩在灰色的烟霾里,偶尔有稀稀拉拉的枪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烧焦羽毛的气味,到处是断墙残壁。 在连接中山门通往城中的一条不算太宽的马路上,车已无法通行,马路上中国和日本官兵们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尽头。木头电线杆东倒西歪,除了尸体外,遗弃的钢盔、军鞋、汽车轮胎、枪械、沙袋、汽油桶、行军装备等应有尽有,有抛锚的军用汽车横亘在马路中央。不时有无建制的日本步兵快速通过,边跑边朝四周放枪。 数十米高的中山门早已坍塌,这个由明朝朱元璋的子民修建的城门,在日军重炮的轰击下,已残破不堪,倾泻而下的墙砖堵塞了整个通道。 数百年的城楼,满目弹洞。 城门外,一支日军小队手持三八式步枪正在警戒。为首的军官是个仅有20来岁的娃娃脸,眼神中依旧充满了惊恐,警惕地四顾。他的嘴里叼着的一支烟卷,已然熄灭,他却浑然不觉。 中山门外往东1000米,往北800米,被划作紫金山南线阵地,此时此刻,战斗已经结束。在这块南京城东南地势最高的阵地上,遍布了千余具中日官兵的尸体。 这时,没有一方在打扫战场。 中方的高级指挥官已不知所踪。 日方的官兵早已开进南京城中心,清剿未来得及撤退的中国士兵,后来为防止士兵混杂在南京城的百姓中,索性开始了血腥的屠杀。 血已凝固,尸体渐渐变冷。 放眼望去,大多数的树叶已褪,光秃秃的树桠直愣愣地刺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阵地上有青烟袅袅。 有寒鸦在哀嚎。 …… 紫金山东麓。一条并不显眼的小径,看出它不常为人践踏。 小径弯弯曲曲,在参差不齐的树木饰掩下通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 此时暮色四合,不见炊烟。 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透着微弱的灯光。 一张石板桌子四周,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青布长衫,用右拳支着下巴,盯着桌上的油灯默默出神。他的左手一侧,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低着头抽着旱烟,灯光照着他黝黑的额头上,额头下面,是一张沧桑的脸,皱纹如沟壑。紧挨着中年男人的右侧,是一位中年女人,目光焦虑,眼角透着泪光。 中年男人把目光投向抽烟的男人,说道:“大哥,仗难道已经打完了?” 老年男人侧耳听了听,“嗯”了一声。 女人插话:“该打完了,这多少天啦!顿了顿又说,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中年男人回头看她,叹了一口气:“依我看八成守不住……” 女人一听他的话,顿时呜咽起来:“不知道涛儿和宜儿到底怎么样了?” 说着泪水喷涌而出,竟哭出了声来。 老年男人面色黯然,将旱烟的烟灰叩去。 中年男人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度步。 女人舒缓了一下情绪,抽泣道:“我更担心的是宜儿,她一个女孩子,这兵荒马乱的,如何是好……” 她的泪水扑簌簌直掉,哭得更厉害了。 中年男人有些不耐烦,一声呵斥:“哭有屁用!她这娇生惯养的脾气不都是你惯出来的?我叫她暂时离开医院随我们到大哥这里躲一躲,她偏不听,说什么战争爆发,抢救伤员是她做医生的本职……说什么南京所有医院将人满为患,医生将会人手奇缺……唉,瞧你这女儿,好像离开了她地球不转了似的……” 女人根本没有听进他的话,思维我行我素,继续道:“还有涛儿,他是要参战的……” 老年男人一听这话,抬起头道:“涛儿倒还好,他毕竟是营长了……” 中年男人打断他的话:“我更担心的倒是涛儿,营长又不是什么大官,必须亲临前线,我真担心他成为炮灰……” “林玉高,你胡说什么呢?”女人瞬间爆发出来。 第三十二章 死人堆里爬出的幸存者 石屋里出现长时间的沉默。 老年男人立起身,似乎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对中年男人说道:“玉高,枪炮都停了,我想仗应该打完了,要不我们还是出去看看?这一带我熟。” 中年男人叫林玉高,是南京城里育才中学的国文老师,女人叫梅茹,是南京城夫子庙附近大美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他们是夫妻。早在半月前,国民南京政府下令撤退期间,南京城里所有中小学就已停课。他和妻子商议了一下,觉得南京城并不安全,于是决定躲到大哥林玉忠在紫金山东麓这处偏僻的山坳里。 林玉高夫妻是11月28日来此的。 临行前,他们分别去找过儿子雨涛和女儿雪宜,儿子林雨涛是国民政府南京城防司令部的少校营长,女儿林雪宜是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一名医生。儿子没见到,打了几次电话也没能说上话。女儿推说医院在开战期间将会忙得不可开交,拒绝跟他们前往避难。 大哥林玉忠长林玉高八岁,原本也在南京城里生活,十年前妻子意外死亡,他就离开了城市,在此处安置了一个简易的家,并在数百米的北山坡开辟了一块荒地,种些粮食和蔬菜,捕些飞禽和小兽为食,日子过得既平淡又逸趣。 紫金山是南京城最高的山峰,位于南京东郊,汉代又名钟山,形似盘曲的巨龙。因其由紫色岩体构成,山顶有一块长年裸露在外的岩石,没有任何植被,从远处看,紫光闪闪,因此得名紫金山。 这里埋着太多的王侯将相。 …… 林玉忠带着弟弟,先是从东麓一处陡峭的岩壁攀爬而上,至半山腰再折向山南,从灵谷寺背侧绕道向西,在接近中山陵冢数百米处,他们停下的脚步。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在他们弟兄俩看来,这是一个最安全的时候。 天空突然飘起了零星小雨。 浓重的烟霾在渐渐散去。 从紫金山的半山腰看南京城,整个城市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中。 在城市的角隅,雾霭中隐约裹挟着猩红的火光。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唯听到风声在呼号。 在他们的正南方,便是紫金山的南线战场,目光才投过去,他们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视野中这片空旷的区域,尸横遍野。 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一棵完整的树木,所有的树木枝头都已被炮弹削去。 不知从哪儿冒出七八条野狗,两三成群,嘴里发出呜呜声,低着头正在撕抢着什么,偶尔也会抬头警惕地环顾四方。 林玉高的腿不由得打颤。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甚至连想象都没有过。 “哥,完了,全完了,咱们败了,一定败了……”他嗫嚅着,在林玉高的脑海里,首先掠过的念头就是他的儿子林雨涛一定凶多吉少!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询问身旁的大哥:“雨涛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玉忠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他拉着弟弟的手在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两人就势瘫坐在山坡上。 他们呆呆的看着山脚下那块死气沉沉的区域,一句话也没有。 十二月的冷雨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丝毫不觉得痛。在林玉高的心中,惶恐、绝望、惊惧……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纷至沓来,纠缠着他,折磨着他。 唯一令他们稍稍心安的是他们看不到一个活人,这就意味着起码目前没人发现他们,他们的安全是有保证的。 广阔的视野中的确没有人,只有几条野狗。 几条在死人堆里觅食的野狗。 其中有一条硕大的野狗离他们最近,就在山脚下一推尸体里拱着,突然一甩脑袋,似乎撕扯下了什么,呼哧呼哧吃着,一边吃嘴里还在发出低吼。 “会不会……” 他们不敢再往下想…… 林玉高的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儿子的模样,尤其身着军装的样子,接着一个画面在他的眼前闪现,一个年轻的军官带着一大帮士兵屹立在前方的阵地上,呐喊着,搏杀着……想着想着,眼泪混杂着雨水从林玉高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思绪正乱,一声狗的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混沌的夜色。 这声音尖锐而突兀,与周遭的静谧格格不入。 其余的几条狗未及分辨即四处逃串。 兄弟俩本能地低下了头。透过膝盖上方枝条的间隙,他们看到山脚下的那条硕大的野狗轰然倒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再没了动静。 正当他们满腹狐疑之际,他们惊异地看到尸体堆里突然有什么在蠕动。 紧接着一个黑影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是一个人! 兄弟俩不由惊诧得张大了嘴巴。 黑影拄着一杆步枪,在风雨中颤颤巍巍,看得出脚步不稳,他在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可是,他似乎太羸弱,一条腿一软,很快倒地,俄顷间又爬起来,他单膝跪在地上,极力想爬起来……如此反复数次,终于站了起来,再没有倒下。 兄弟俩大气也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不清黑影的脸庞,他艰难地向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艰难地向前挪动身体。 黑影移动的方向,正是朝着兄弟俩所在的山脚而来。他每移动一步,显得那么艰难和力不从心。 “会不会是雨涛那孩子?” 这是林玉高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因为无论从身高和胖瘦,都是那么的相近。 当然,林玉高的潜意识里,他知道这样的念头有多荒谬。 不过,正因为这样的念头,他对这个黑影充满了好感和钦佩。毫无疑问,他也想象过对方也许是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日本士兵,但他不敢也不情愿向这方面去想。 黑影立身的地方,离他们数十米之高的山脚仅有几十步的距离,可是黑影足足挪动了十来分钟。 渐行渐近,他们已听到对方厚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显然,黑影是想在山脚处找一个藏身之处,脱离是非之地。 然而,他实在太过虚弱,他最后倒地的位置,竟然是在山脚一处岩石的后面。 五分钟、十分钟……一直未见他再有动静…… 南京冬天的夜色如同泼在纸上的浓墨,所有的亮色在不经意间被大片大片的黑暗吞没。 好半天,林玉忠轻声的说,“玉高,我们还是下去看看吧?” 林玉高其实早有此意,只是不愿先说出来。他有两个顾虑,一是怕这样的节外生枝会连累自己的兄长,二是怕对方不是自己的族类。想到后者,他稍稍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个多事之冬,已有太多的噩梦般的经历让他来不及反刍。可当他牵强地把山脚下的黑影和儿子联系起来时,他又立即平添了不少莫名的勇气。 尽管大哥带着手电,可他们不敢打开,只能摸索着倚拽着山坡上的灌木枝条,滑下了山。 …… 在岩石后面,黑影怀抱着一支步枪,斜靠在岩石的侧背。 林玉忠大着胆子拧亮手电: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棱角分明,眉角微皱。 面色苍白,了无生息,根本看不出死活。 林玉高有些失望,这不是自己的儿子! 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食指刚刚触及对方的唇角——突然,对方条件反射奋力起身,左手携着步枪,右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林玉高立即感受到强烈而刺骨的疼痛,嘴里发出哎吆吆的声音,一下子瘫坐在地。 林玉忠本能去帮弟弟,对方立即用尚未直立的右脚一个横扫,林玉忠仰面倒地,手电脱手瞬间,已被对方夺去。 “什么人?”对方目光如炬,低沉的喝问。 怀齐忙不迭道:“我们是好人,是好人!” 林玉高是育才中学教了二十多年国文的老师,自然有一些逻辑推理能力,其实当对方开口说话之际,在他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如释重负。 对方说的是他所教授的国文,凭他的阅历,他还知道对方的国语明显夹带南方口音,显而易见,对方并不是他所担忧的日本兵,而是一位中国士兵。 那人把手电光凝聚在他的脸上,林玉高这时已十分镇定,不慌不忙道:“我叫林玉高,是南京城里育才中学的国文老师。” 对方又把手电光朝林玉忠脸上照了照。 同样是一张憨厚的脸庞。 恰在这时,手电从他的手中滑落,柔白的光柱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这个二十多岁的中国士兵又紧锁起眉头,昏死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粗鲁的外科手术 梅茹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丈夫林玉高在门外急切道:“梅茹,快开门!” 大哥背上有个人,丈夫在身后拎着把长枪,二人快速的掩身进屋。 这才出去多长时间,弄回一个人? 梅茹匆匆迎上去,惊诧地问:“他是谁?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玉忠忙道:“我们的一个士兵,伤得可不轻!” 林玉高跟着道:“先别多问,赶紧烧些热水去。” 俩人把他抬上床。 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时断时续。 林玉忠把他血迹斑斑、残破不堪的军服解下,递给弟弟。 林玉高盯着军服的衣领处,一杠三星,便道:“居然还是个上尉呢。” “这么年轻,看上去还是个娃。”林玉忠接话。 细细一检查,两人发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多处枪伤,右大腿上方有一处老伤,已经撕裂,正在往外渗着血,左大腿上还有一处,除了这两处,手臂上有个血窟窿,不过已经过简单的包扎,林玉高稍懂医学,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关键,最致命的是胸部的一处枪伤…… 可怜的孩子…… 一定流了不少血…… 林玉高动手去解他的衬衣,衬衣上染红了一大片血迹,靠近胸口处被子弹穿破一个洞,洞口的血迹已经发黑,粘黏在肉上。他小心翼翼地想把它和皮肤分开,可粘黏太紧,林玉高不敢用力,手微微有些抖,就这样还是触痛到了这名中国士兵,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很虚弱。 林玉忠答道:“这是我家呢,是我们把你从战场上捡回的!!” 林玉高插话:“这里是山里,他是我大哥,我和我妻子是从城里来此避难的。是我们救下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和日本人打得怎么样?你属于哪个部队……”林玉高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奄奄一息的中国士兵睁开眼,努力的想尝试去回答,可他实在没有力气。 林玉高有些过意不去,忙道:“你先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他轻喘了口气,沉默片刻,努力道:“我叫雷远,咱们打败了……” 声音嘶哑,说完眼睛微微合上。 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蜿蜒而下,在他布满泥尘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非常明显的痕迹。 …… 梅茹把烧开的热水调好水温,端来床边。 “现在该怎么办?”她问丈夫。 一句话问得丈夫懵了,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大哥,大哥也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无从下手。 “不管怎么样,依我看应该先把子弹取出来。”倒是梅茹一语中的,“你们先给他擦洗一下,去给他做点小米稀饭,他肯定饿了。” 兄弟二人把雷远周身的泥垢清理干净。过程中,雷远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林玉高乘雷远睁眼的机会,赶紧问道:“小伙子,我们该怎么帮你呢?” “水,给我点水……” …… 一杯水下肚,雷远彻底清醒了。 战场上最后一幕依旧挥之不去。 也不知飞舟和薛文柏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是返回了城里还是逃出去了? 三连那么多弟兄,这一仗下来,减员六分之五,所有的幸存者都是历经万难的老兵,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想到这儿,雷远无比心酸。 瞟了瞟四周,雷远的嘴角游过一丝笑意,轻声对眼前的两名男人说道:“我身上的伤我很清楚,不碍大事,但是需要把子弹取出来!” “可是……可是我们不会取子弹啊。”林玉高迫不及待答道。 “别看我身上枪伤很多,身体里也就两颗子弹,一颗在左大腿上,一颗在……”雷远用手指按了按胸口,眉头微蹙,“这一颗离心脏还有些距离,并不致命……两位大伯,家里有尖一点的刀吗?” “有的。”林玉忠道。 “烧酒呢?” 林玉忠摇头:“我们从不喝酒,家里没有备……” “也不要紧,我上衣口袋里还有一小包粗盐,你们把它化了用来消毒。” 林玉忠似乎想起什么,忙对雷远说:“我家里还有今年四五月份从山坡上采摘晒干的白茅花,兴许也用得上吧。” 梅茹端来稀饭,林玉高把雷远扶坐起来,梅茹柔声说道:“孩子,我来喂你?” 雷远冲她感激笑了笑,接过稀饭,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碗小米粥下肚,雷远觉得精神更好了。 “请你们帮我一下,现在就取子弹!” 林玉高脸色一变,忙不迭声道:“不行,我们又不是医生,这太危险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雷远已经死过一回,,即便我有什么闪失,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林玉高牙齿一咬,决心已下:“孩子,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你们把刀在火里烧红消毒,再用温盐水清理伤口,把伤口外表面割开一点,用刀尖就可以把子弹剔除出来了。” 雷远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梅茹听得心惊肉跳。 她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充满了好感,某种程度上,她已把这个陌生的小伙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她不由自主靠近他的身边,爱怜地说道:“孩子,这会很疼的,你受得了吗?” 雷远坚定地点了点头。 …… 两盏油灯下,雷远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这一个多小时的小憩,加之一大海碗小米稀饭,让他恢复了不少体力。 所有该准备的东西全按雷远的要求,放在床边的石板桌子上。 一把剔骨的刀,长约8寸,是林玉忠平日宰杀猎物的,刀已被炭火煨过。 经过三人认真的商议,一致决定这台所谓的外科手术让林玉忠主刀。他年纪稍长,阅历丰富,又跟活禽和野兽打过交道,最主要是见到血不会手抖,除了他还会有谁更合适吗? 梅茹负责掌灯,双手各擎一盏油灯,站在床边。 林玉高负责协助大哥。 雷远平躺着,上下牙齿咬着一块毛巾。 他的左大腿外侧,一个六七毫米的弹洞,血肉模糊,洞口上,已经结出少许痂。林玉忠卸去上衣,手有些晃动,他极力地保持镇定,用刀子轻轻挑开伤口,可是他的刀尖怎么也探不到如子弹一般的硬物…… 雷远额头上的汗珠很快沁出,但他连一声哼都没有,只是牙关紧咬。 梅茹看不下去了,手抖得厉害…… 林玉忠不敢再往里探刀,手不由僵在空中…… 雷远发现他停了下来,立即催促:“不要害怕,也不要考虑我,把口子划大些!你越快我疼的时间越短,就别当我活着!” 雷远的口气非常坚决。 林玉忠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用刀口挑开伤口,鲜红的血一下子汩汩流出来。他毫不停顿,用刀尖探下去、探下去……终于,在接近2寸处,他的刀尖碰到一个异物,异物并不固定,在刀尖触碰下躲闪…… 这一定就是子弹了! 想到雷远的话,林玉忠略微迟疑的刀尖又立即行动起来,把刀尖紧依着弹头,努力向外拨……可弹头里尖外粗,肌肉组织已本能地把它紧紧包裹了起来,向外拨弄又谈何容易? 这时,雷远几乎是哀求的口气:“不要停,要快……” 林玉忠一咬牙,不再犹豫。锋利的刀尖很快接近弹头的前部,并托住了它,紧接着在刀尖的牵引下向前移动…… “叮当”一声,弹头从床板外侧滑落在地,掉在地上铺的石块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是一颗38式步枪6.5毫米口径的弹头。 弹头依旧携带着雷远的体温。 它像是一个进入了雷远身体的魔鬼,如今又被驱逐了出来。 有了第一次宝贵的经验,胸口里第二颗子弹的取出,却格外地顺利。 林玉忠弄了些蜘蛛网的网盘,把白茅花碾碎一起附在伤口上,用棉布将雷远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包扎了一下。 手术剧烈彻骨的疼痛让雷远大汗淋淋,全身已经湿透,林玉高用热水帮他擦干身体,并帮他盖好了被子。 梅茹看着已经熟睡的雷远,想起了什么,幽怨地轻声叹了口气:“这个手术如果宜儿在就好了……” 第三十四章 小巷内的狩猎 南京城沦陷。 最先攻进南京城的是谷寿夫的第六师团。隶属第十军的谷寿夫师团从中华门破城,一举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并率先将太阳旗插在了中华门的城楼上。 这个身材矮胖的日军中将,自踏入南京城后,即首开屠杀平民之先例。 从上海转战南京的第六师团,在淞沪战场战场上,遭到了中国军人的顽强抵抗,伤亡惨重,所以,第六师团是带着仇恨攻入南京城的。突破中华门后,凡是中国士兵模样,不抓捕,一律机枪扫射……后来渐渐愈演愈烈,更多的日本官兵竟以猎杀活人为乐趣,甚至将手榴弹掷向无辜的老百姓…… 从这个意义讲,这场大浩劫始于南京城失陷的那一刻。 而将太阳旗插在南京国民政府中枢机关楼顶的,是鬼子中岛今朝吾中将的第十六师团。 这个被称为总统府的民国建筑群,已人去楼空,往日熙熙攘攘的景象,已不复存在。现在它成了十六师团的司令部。 此时,司令官中岛今朝吾正坐在原国民南京政府最高统帅的办公桌旁,接过下属递来的电令。 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幅南京地图。 这道命令来自于朝香宫鸠彦王中将。 这位日本天皇裕仁的叔叔,在12月7日接替华中方面军总司令松井石根上将,出任了南京攻城总指挥,这是他在攻克南京城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全部杀掉俘虏! 自此,南京城已沦为人间地狱! …… 12月14日,日军攻入南京城第二天。 临近中午,中山北路。 由二十多位外国侨人发起成立的南京国际安全区的最东北角。 有七八名日本兵在街上巡逻,他们隶属日军第十六师团下属步兵第二十联队第三大队。 为首的是名少尉,叫井口明毅。 正是第二十联队在12月13日这天攻下了中山门,也正是这名井口明毅在攻克中山门后带领十数名士兵担任了中山门的警戒。 他今年只有23岁,来自日本京都附近的奈良县。 第十六师团是日本陆军的一个甲种师团,官兵主要来自京都、奈良县和三重县,所以又被称为“京都师团”,他们如今接到的命令是担任南京城的守备。 该师团在接到进击南京的命令后,就一路急进,先后攻占了常熟、苏州、无锡、常州、丹阳、汤山、麒麟门,并进抵紫金山一线,由于行军速度太快,他们把辎重部队远远抛在后面,部队供给远远跟不上。故而,第十六师团奔袭的过程,也是烧杀淫掠的过程。 此刻街面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 街两边是一排排低矮的房子,幽深的巷子纵横交错。 当这队巡逻兵行至拐角处,巷内某一间房子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女人的脑袋…… 女人一脚刚踏出门槛,目光正好落在这群日本士兵身上,她本能的想把身体向屋内缩进…… 这个细小的动作立即被一名眼尖的日本士兵看到,他立即大声咿呀喊叫起来。 其他士兵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不等井口明毅下命令,就一窝蜂向巷子里奔去。 从上海一路追击到南京,他们沿途任何一次抢夺猎杀,都是如此这般心领神会。 …… 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 看衣着打扮,从学校毕业还不久。 少女很机灵,一看被鬼子发现,并没有返回屋子,而是转身向巷子深处狂奔。 七八名日本士兵看到这一幕,立即兴奋起来,开始紧追不舍。 少女跑得很快,体力也很好,根本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娇柔和弱不禁风。 他们在中山北路和山西路之间的几十排的房子间窜梭、追逐……女孩对这一带非常熟悉,眼看就要接近,不料她一转身跑进另一条巷子,距离又被拉开,如此反复多次。 “不行,不能老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 井口明毅经验到底比其他士兵要丰富,一挥手,命令士兵分散追击,七八名日军马上分散开来,快速占领附近的巷口,每个人都高声喊话,遥相呼应。 少女忽然发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妙,每穿过一条巷子,不远处都有小鬼子在等着她……转身……再转身……她已无路可逃。 等待她的是一条死胡同里。 少女的内心越来越绝望。 小鬼子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已经近乎得意忘形,完全不在意这是在异国他乡,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城市街巷,他们嘴里唧唧哇哇,肆无忌惮地笑喊着,全然把这块区域当成了自己的狩猎场,而眼前的这位少女,俨然已成了他们狩猎的猎物。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个子瘦高的士兵,他快步逼上前去,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使劲往怀里拽,脸上堆起的笑容愈来愈邪恶…… “放手!你们想干什么?” 少女语无伦次,歇斯底里喊叫着,浑身在剧烈发抖,她本能地想去挣脱,可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紧跟着瘦高个的是一个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圆脸士兵,他乘机去摸少女的脸蛋。少女手一挥,把他的手挡了回去。圆脸士兵并不介意,索性一下子拦腰抱住了少女,低下脑袋想去亲少女的脸。 少女埋着脑袋,绝望的她突然使出吃奶的力气猛一抬头,脑门撞在了圆脸士兵的嘴唇上,他的牙齿毫无提防,深深嵌进唇边,痛的他“哇”地大叫一声。 圆脸士兵恼羞成怒,毫不犹豫抬手抽了少女一记响亮的耳光,又去抱少女。 少女被他的那记耳光打疼了,不敢反抗太激烈,但内心焦灼万分,眼泪夺眶而出。 “来人!救命啊!” 在这个冬日的晌午,南京城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四周死一样的宁静。 呼救声尖锐响亮,在空中不断回响着。 可是没有人过来救她,只有聚拢而来的其他几名日本兵。 少女又绝望又恐惧,一瞬间,她想到了死。 余光看到了身旁的那堵胡同末端的砖墙,她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找机会撞上去! 可是圆脸士兵的双臂像铁箍一样把她紧紧环抱住,竟她动弹不得。其他几名围上来的鬼子这时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纷纷上前扯少女的上衣。 只有井口明毅一人在旁冷眼旁观。 少女上衣上数颗褐色的纽扣洒落一地。 瘦高个士兵脸上狞笑着,俯身贴上去…… 第三十五章 神秘的射杀 情急之下,少女猛然一抬膝盖,撞向瘦高鬼子,瘦高鬼子也不躲闪,借势一把抱住少女,一只手伸向少女的毛衣衣领…… “砰!”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枪响!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颗子弹,以雷霆之势射进瘦高鬼子的后脑。 瘦高个鬼子应声倒下。 圆脸矮个鬼子似乎感觉到子弹擦过他的头皮划过的劲风,兀自愣了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俄顷间,又是一声枪响,紧挨着瘦高个另一名高个士兵也轰然倒地。 两声枪响,间隔不足两秒。 一切的发生,让在场所有人猝不及防。 圆脸士兵的手还呈环状,此时的他已呆住了。 枪声的袅袅余音在这条寂静的街巷中肆意回响…… 两颗子弹,都击中了两名鬼子的脑袋,一颗在后脑,一颗在额头,均是要害之要害。故而,这两个日本士兵,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旋即暴毙。 这个甚至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的异国陌生城市的某个街巷。 井口明毅的反应最快,当他亲眼看到又一名战友瘫倒在地的时候,他已幡然醒悟,他们被敌人的狙击手盯上了…… “有狙击手!” 随着他的一声呐喊,井口明毅飞快掩身进了墙角,他的南部14式配枪同时拔出。 “隐蔽!隐蔽!!”他在狂喊。 可是依然有一名手下反应稍慢,在他拔腿躲藏之际…… “砰!” 第三声枪响,这名鬼子士兵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他被射杀。 这一切来得太快,少女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抱着头蹲在墙根,浑身在瑟瑟发抖。 剩下的五人开始盲目地朝天放枪。 井口明毅数人以巷中的一排青砖墙为掩护,把身体蜷缩在墙后。 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 枪手的枪法之准深深震撼了他。 一边急转眼睛,井口明毅一边在对形势做出快速的判断。 他们一行人的周围都是房子,除了脚下的这条巷子,没有开阔的视线。但是显而易见,枪手不是从巷口射击,因为子弹不可能绕过自己,击毙自己的同伴。 井口明毅略加思索,就明白枪手一定埋伏在巷子对面的某个房顶上。 这是井口明毅从军以来第一次在非正面战场遇袭。 发生在中国南京一条街巷深处。 以往所有的战斗他都知道敌人的确切方向,而这一次不同,敌人在暗处,要命的是他对敌人一无所知。 事实上,他也没有这方面更多的应对经验。 “八嘎,可怕的支那狙击手!” 想到对方的狙击手身份,井口明毅倒抽着凉气,一个劲地喊叫: “不要暴露身体!” 其实,即使他不提示,他身前的这四名士兵也不会贸然出击。前方数丈远的地方,正躺着他们的三个亲密无间的战友,从东京都到满洲,从满洲到华北,从华北到上海再到南京,他们一路上说着相同的方言,谈论着相同的话题,都思念着远在家乡的恋人……他们就用这些谈资来消除对战争的恐惧。 如今,从东京都一起参军的12名相濡以沫的战友只剩下他们几个。有一个死在北满,两个死在华北山海关,两个死在淞沪战场,一个死在汤山外围阵地…… 今天,又一下子夭亡三人…… 此时的井口明毅已完全镇定下来。 他用手指指了指斜对面的房顶,那是他认为最可能隐藏枪手的地方。 手下的士兵立即心领神会,抬手朝着对面的房顶一阵放枪。 在子弹的掩护下,他们弯着腰向巷口退去。 井口明毅明白,眼前的这块弹丸之地,完全在对方的精准射界内,如果一直呆在这里,他们只能束手待毙。 “唯有先逃离,才能再做计议!” 井口明毅相信,附近的部队在听到枪声后,会很快赶来增援! 三十多米长的巷子,井口明毅他们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他们退到巷口时,果然看到巷子尽头的屋顶上,有个人影晃了一下。井口明毅隐约听到屋顶瓦片被踩踏发出破裂的声音。 看来,对方也在移动。 优秀的狙击手在失去机会时,从来不会盲目地多开一枪,因为,任何多余的一枪都有可能让自己暴露。 他所击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应该是高效的。 井口明毅听到屋顶瓦片碎裂的声音由远及近,速度之快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对方已经追击上来。他一抬手,循着声音朝屋顶放了一枪。 其他的士兵纷纷效仿,一时间,枪声大作,碎裂的瓦片四处乱飞。 他们一边开枪压制一边快速地撤离。 这一通乱射,确实有效地遏制了对方的追击。 恰在此时,正如井口明毅所料,附近闻声前来增援的队伍也已赶到。 这支小队也是他们第九联队的,共计20多人,为首的是个少佐。井口明毅把战场态势向他做了简单地汇报。勃然大怒的少佐从腰间拔出指挥刀,立即带着一队人向事发地跑去。 街巷深处,人迹杳无。 就连那位少女,也忽然不知了踪迹。 只有地上依旧躺着三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包括井口明毅在内,所有人连敌人一个人毛都没看到,再没更多的信息。 唯一事实清楚的是,对方是一个狙击手。在距离二十五米远的房顶,三枪击毙了三名战友,并且,都是一枪致命! 这个消息很快被上报到了负责南京城警备的第十六师团司令部。 师团长中岛今朝吾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总统府的一处开阔地上,手持镰仓宝刀,劈下了几名中国战俘的脑袋。 第三十六章 不对等的阻击战 少女名叫莫瑶,今年年中刚从金陵大学毕业。 中午出门,原本是和几个同学约好去不远处的国际安全区做义工。没料到还没出门,就遇到了日本兵。 十多天前,南京街头出现的海报在市民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不少稍有经济实力的家庭开始举家迁徙,尽管后来由市府出面辟谣,到处张贴盖有市府大印的海报以正视听,说是日谍为了在南京城制造混乱而实施的一项阴谋,但那一阵子,舆论的发酵已把即将入侵南京城的日本鬼子描述成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所以,这名年轻的女孩天生怀有对日本士兵的恐惧。 逃跑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对莫瑶而言,这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她经历了她生命阶段里最难忘也最惊魂的一幕。当她被数名日本士兵围住之际,她的内心几乎是塌方式崩溃,某个瞬间,她觉得与死亡之神如此之近。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的大脑一片混沌。 一些影音不断的沉没浮现、浮现沉没…… 她听到了枪响。 她感觉到了子弹擦过她脸庞呼啸而过的风。 她嗅到了血腥的气味。 她看到了那些日本兵恐惧的眼神。 她还依稀记得,有人在墙后面喊她。 一双有力的手在头顶处,接过她举起的手,把她拽到墙的另一面。 墙的另一面,有四名中国军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把长枪。 为首的是个军官,神定气闲,言行举止竟没有一丝慌张。 更重要的是,军官身材高大,眉宇间透着俊朗和亲切。莫瑶第一眼看到他时,竟想放声大哭,她所有的屈辱和委屈忽然间有了排遣对象。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她没有哭出声,她趴在对方的肩上,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花季少女莫瑶,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已毫不迟疑把内心深处最柔软得一块地方留给了他。 其他三名士兵叫他林营长。 是的,他就是林营长林雨涛! 他的父亲是林玉高。 南京育才中学国文老师林玉高。 那个在紫金山阵地救下教导总队上尉连长雷远的林玉高。 …… 此时此刻,林雨涛看着趴在他肩上泪流满面的莫瑶,固然有些局促不安,但他还是很快做出决定。 他拉着莫瑶的手,在墙的另一面,一行五人快速地向远处跑去。 …… 民国二十年,也就是1931年,19岁的林雨涛中学毕业后,得知在南京创办才几年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招收学员,随即报考了该校,并以南京地区生源笔试成绩第一名次被成功录取。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是国民南京政府设置最早的军事教育机构,主要用于培养陆军基层军官,27年11月在南京筹备,28年3月在南京开学。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在南京成立后的第二年,前后共培养了五期毕业生的广州黄埔军校停办。有着黄埔情结的校长就把该校首批毕业生称为第六期。 林雨涛毕业于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炮科专业。 入伍生期间的前两个年度,林雨涛的学科和术科的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学生期后主修炮科,并以非常优异的成绩毕业。他的教官岳巍武上校对他极其欣赏,经他举荐,毕业后林雨涛在总统卫队服役一年,次年高调南京城防司令部任特务连连长,又一年后即升任少校营长,成为第九期毕业生中晋升最快的军官。 南京保卫战期间,林雨涛带领他的三营在玄武门一带机动,撤退命令下达时,他被迫带着部队向下关方向撤离。 走着走着,他灵光一闪,忽然就想起了本月2号那天,那辆运送木料的卡车,一种异样的感觉塞满了他的大脑。 这个时候,下关码头江面的情况他是清楚的,他知道,即便所有的撤退官兵能够如期安全抵达码头,但可供渡江的船只少之又少,万一日军快速尾随而至,背水的中国军队定然凶多吉少,可如果这个时候江边有堆放几百根木料,情况明显会得到改变,虽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好歹能让数以千计的官兵安全泅渡,躲过一劫…… 林雨涛立即对这名家具厂何树贵老板嘴中描述的年轻上尉好奇起来,显然,种种迹象表明,十多天前的他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个人不简单啊! 一路上,林雨涛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随着多股撤退部队的合流,在临近挹江门时,林雨涛和他的三营兄弟们几乎寸步难行,就在这时,前方甚至发生了不明原因的枪战,后来前去探听消息的士兵报告,封锁挹江门的36师并没有得到部队允许撤离的命令,遂与第一批撤离部队发生了交火。 林雨涛听后怒火中烧,日本人已打到了家门口,军人不去保家卫国也就罢了,在撤退时居然还有如此窝囊的事发生,想到气愤处,林雨涛突然就下了一个决定—— 他不走了! 林雨涛跳到一处高坡上,对他的士兵喊话:“弟兄们,小鬼子都欺负到我们家门口了,他们要毁我们的家园,夺我们的土地,杀戮我们的亲人,如果我们还有一点血性的话,我们能让他们这么做吗?” “不能!” 士兵们异口同声。 “弟兄们,你们看看周围吧,我们的军队在撤离,不,是怯战!是畏战!那是在逃跑!这是懦夫行径,这是我们所有铁血男儿所不能容忍的!我们的兄弟姐妹把这么大的一座城交给我们守护,我们能当逃兵吗?” “不能!” “那就拿起我们的枪,去和小鬼子拼命去!” “拼命去!血战到底!” 林雨涛顿了顿:“现在我命令,凡是家在南京的弟兄们跟我杀回去!家不在南京的弟兄赶紧立即随大部队撤离!” 一百多人的队伍跟着林雨涛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开始逆流而上。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南京子弟。 他们在人流的两侧疾跑。 目标——他们的阵地玄武门。 那是鬼子追击部队的必经之路! 一时间,迎面而来的官兵,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 40分钟后,他们进入玄武门防御阵地。 他们在林雨涛的带领下,在玄武湖边快速地修建了简单的防御工事。 不管如何,林雨涛不能让小鬼子如入无人之地。 他必须让他们付出必要的代价。 …… 13日这天下午,他们遭遇了从太平门外沿玄武湖急进的日本十六师团的三十三和三十八联队,他们在轻型装甲车的配合下,意图快速从城北迂回到下关江边,堵截撤退的中国官兵。 这是日本军队攻取南京城后,唯一遭到的一次有规模的抵抗,尽管规模不大,但确确实实迟滞了他们追击的速度。 指挥官和士兵都是一色的南京人。 他们要为保卫南京的父老乡亲而战。 林雨涛的战略意图很清楚,他要减缓鬼子的快速推进,为部队的撤离赢得时间。 受过三年专业军事训练的林雨涛明白,他们这一百多号人想阻止敌人的推进,无疑于螳臂挡车。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便宜了敌人! 双方稍加接触,战斗旋即打响。 这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阻击战,日军装甲车随即开始扫射他们的阵地,紧接着,鬼子的迫击炮弹一发接一发砸了过来。 他们只有三挺捷克造ZB26轻机枪,其余的几乎都是步枪,重武器根本没有。 这样的战斗几乎是压倒性的,或者说以卵击石。所以,林雨涛将阵地设在了湖边一块十多米的高坡上,高坡后面是一排老旧无人居住的房子,情况紧急时,完全可以凭借墙体的掩护迅速脱身。 可是,林营长还是过于乐观了,十多辆日本装甲车以及迫击炮的将这片区域无差异覆盖。 炮火纷飞,子弹在呼啸。 房屋成片成片的倒塌,阵地上火光冲天,所有的掩体几乎全部被摧毁。第一轮炮火轰击后,他们已有接近二十名士兵死伤。 他们已被咬住,已不能做到全身而退。 日本人根本不想在这样一处小得不能再小的阵地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它,再以最短的时间进击到下关江边,截断中国士兵渡江北上的退路。 这是一场壮烈的阻击战! …… 半个多小时后,日军步兵跟着快速行驶的装甲车,通过了他们的阵地。 林雨涛带着仅存的九名士兵,向西一路狂奔,潜入了南京城。 第三十七章 浩劫降临 这个时候,林雨涛发现,就在一瞬间,南京城已经被日本人占领。 大街上、巷子里、医院、学校、商场……到处都是清剿的鬼子。 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这就是日本人称之为的扫荡。整个南京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人们仓皇奔逃,一张张脸上布满了惊恐。 偌大的南京城,似乎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林雨涛带领的九名士兵,在当天至少和三股扫荡的日军发生遭遇,战斗自然难免,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鬼子展开了巷战,歼灭了十多名日本兵,但同时,他也失去了六名弟兄。 这天夜里,他们躲进了汉中门桥的桥洞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放亮,他们就又潜进来,几人正在这片巷子里游荡,忽然就听到了一位女孩的呼救,他们循声跑来,在暗处发现了一小队日军正在追赶一位少女,于是林雨涛悄悄爬上房顶,正在鬼子欲对莫瑶非礼之际,林雨涛用他的那把德国造毛瑟98K,果断结束了三名日本士兵的生命。 林雨涛手中的这把步枪也是毛瑟98K,7.92毫米口径,同样带着一只瞄具,不过相对雷远的毛瑟98K的四倍镜瞄具,他拥有的却是一只六倍镜的瞄具。 但凡加置了瞄具的步枪,都可以称为狙击步枪。 这把枪是他在总统卫队服役时,他的最高长官王世和少将赠予给他的。 王世和曾代表校长,访问过德国。他前往德国的最高使命就是寻求一位德国军事顾问。接待他的叫塞克特,是一位德国退役元帅,这位德国普鲁士将军的儿子,在一战期间战功赫赫,在军中拥有无人可比的权威。塞克特后来确实成为了校长的军事顾问,他提出的“军队为统治权之基础、军队之威力在于素质之优良、军队作战之潜能基于军官团教育培养”的理念对校长的影响十分巨大。 与戈林赠予桂涌青将军毛瑟狙击步枪如出一辙,王世和将军回国时,塞克特送给他的礼物之一,也是几支毛瑟98K狙击步枪,由此看来,德国人特别钟情于馈赠外国友人礼物,尤其以彰显他们国家高超军工科技的枪械为优选。 这几支狙击步枪的其中一支,被王将军送给了各方面均优秀卓越的林雨涛。 现在,远在千里之外重庆的王世和根本没有想到,他送给林雨涛的这把狙击步枪,之于桂将军送给雷远揍下小日本战机的98K,在南京沦陷后,也正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德国毛瑟兄弟设计的毛瑟98K枪机安全、简单、坚固和可靠,在枪机上有三个凸笋,两个在枪机头部,另一个在枪机尾部。它的另一个著名特征是它的拉壳钩,有一个结实、厚重的爪式拉壳钩在枪弹一离开弹仓时就立即抓住弹壳底缘,并牢固地控制住枪弹直到抛壳为止。此外,双排固定式弹仓是它的另一个特征,枪弹通过机匣顶部的抛壳口装入。装填子弹最快的方法就是用桥夹,每条桥夹装5发枪弹,刚好够装满一个弹仓。另外,它的枪管全部采用稀有金属合金,高温下不易变形,且保持一定的韧性……毛瑟98K在当时丝毫不逊于英国的李-恩菲尔德式,美国的M904A3春田式,苏联的莫辛—纳甘枪机。 装有六倍镜的毛瑟98K狙击步枪,完全可以确保在300m距离上击中目标头部,在600m距离上击中胸部。 …… 林雨涛带着三名手下以及莫瑶,沿着纵横交错的巷弄一口气跑到了清凉山脚下,这才停下脚步。 喧嚣渐渐远去,这片区域目前看来,还未被日本人染指。 三名手下心照不宣,快速朝三个方向散开,隐身在大树后警戒。 “姑娘,咱们就此别过!”林雨涛转身看了气喘吁吁的莫瑶,率先开口。 “军哥哥,千万别丢下我!”莫瑶急得快哭了,一个劲摇头,“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那些鬼子就是恶魔,万一再被撞见……我……我……” 她对在家门口发生的那一幕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脑中马上浮现出那个可怕的场景,这时便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直掉,呜咽起来:“如果没有你们,这个时候我也许已经死了……” 望着对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林雨涛的声音柔和起来:“可是接下来,我们还要打日本人,你跟着我们不安全!再说我们带着你也不方便呀!” 莫瑶用手背擦了擦泪水,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林雨涛心中不忍,率先打破沉默,“我叫林雨涛,南京人,你叫什么?” “莫瑶。” 林雨涛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父母都在金陵图书馆工作,家里还有个奶奶。”她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爸妈早上出门时还特地叮嘱我,让我别乱跑,可是我没听他们的话……” 她看上去有些自责。 林雨涛连忙安慰道:“这怪不得你,还好你出来了,否则……”他不想勾起她痛苦的回忆,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你父母发现你不见了,该多着急!” 莫瑶沉默了。 莫瑶此时心里清楚,如果跟着他们,会给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带来太多的麻烦,也会成为对方的累赘,但如果一个人回家,或独自去找她的父母,她又实在没有勇气。 林雨涛好像明白了她的心思,稍一思索道:“这样吧,我设法把你送到金陵图书馆,这样总可以了吧?” “谢谢,那太好了!”莫瑶的目光中满是感激。 林雨涛吹了一声口哨,散布在数十米外的三名手下一阵风跑来。 “阔海、维义、雷洪,我把姑娘送到她父母那儿去去就回,你们就在这附近活动,千万别走远!” 这三名幸存者正是林雨涛手下,连长赵阔海、排长孙维义,以及士兵雷洪。 赵连长一脸关切,连忙道:“营长,还是我们陪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目标太大,我一个人对付得了!”林雨涛边说边把脸朝向孙维义,“维义,把你包里的那套老百姓的衣服给我……对了,你们也尽快弄几套这样的衣服,把军服扔掉!” 赵阔海还想说点什么,林雨涛挥了挥手:“就这样说定了!” 林雨涛眼睛扫了扫身前一棵二十多公分粗的松树,略一思索:“如果有什么情况,你们在这棵树上刻上记号,横线,表示安全,竖线表示出现意外。如遇紧急情况,就什么也别刻,我会在天黑后去老地方等你们。” 林雨涛所说的老地方,就是汉中门桥的桥洞。 “是!” 林雨涛褪去身上的军官服,换上了老百姓的服装。 是一套黑色的长衫。 他把毛瑟狙击步枪递给赵阔海,严肃起来:“赵连长,这支枪你给我好好保管,千万丢不得,接下来我还仰仗它多干几个鬼子,万一弄丢了,老子把你的屁股踹成十八瓣!” 第三十八章 殊途同归 日军的扫荡政策,是一种军事行动,是指采取封锁、围剿、隔离等激进手段来消灭另一方的残余兵力。抗战期间,日军对自己占领的区域就采取这种军事行动。日军扫荡最为酷烈的地区包括晋绥、晋冀鲁豫、晋察冀三个边区和山东区。 而日军占领南京后,他们在南京城所谓的扫荡是抗战初期最彻底、最残酷的一次。 扫荡,实则上也是“烧杀抢掠”的代名词。 日军占领南京第二天,也就是12月14日,日本南京警备司令部得到的命令就是扫荡南京城! 所以具体实施扫荡命令的,是中岛今朝吾的第十六师团。 号称日本“京都师”的十六师团,占领了南京国民政府的“京都”,并实施了战争史上罕见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这一天,冬日的南京城,依旧不见太阳。 寒风夹带着浓烈的烟味,刮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城市的市中心也已经浓烟四起。 哭声、喊声、骂声、哀嚎声、枪声、机动车的轰鸣声等充斥在这个冬日午后南京城的空气中。 林雨涛拉着莫瑶的手,两人一阵疾跑。 他们穿行在一条平时鲜有人迹的小巷子里。 路过莫瑶家的附近,莫瑶看到家的方向已大火冲天。 她想到了八十多岁的奶奶,莫瑶的心中在滴血。 两人跑到临近中山北路的路口,林雨涛驻步,接下来,他要带着莫瑶穿过这条南京城最大的主干道,向金陵图书馆方向而去,故而,他要先侦察一番。 林雨涛从墙后探出脑袋,向大马路上窥去,这一看吓了一大跳。 中山北路上遍布日本士兵,好几辆履带式装甲车行驶在街上,发出隆隆的声音,像是魔鬼在狞笑……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不远处的街巷有几名市民穿街而过,让林雨涛震惊的是,日本兵连盘问都不做,直接就是举枪射杀! 这条大街两边,所有的店铺开始燃起熊熊大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像尖爪划过他的心扉。 林雨涛眼睛里快喷出火来。 这时,他非常后悔身上没有武器。 如果他带着那把毛瑟步枪,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开枪,不管后果如何。 林雨涛赶紧缩进脑袋,立即打消了跨街的念头。 现在想安全穿过眼前数米远的中山路,带着莫瑶去金陵图书馆找她的父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莫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街上发生的一切她也都看到了。 她浑身颤抖着,忽然软软地依着林雨涛,神色黯然。 …… 林雨涛带着莫瑶返回清凉山时,已不见了赵阔海他们。 这一来一去,前后不足一个小时。 起先,林雨涛以为他们就在附近转悠,打了几声哨子,却迟迟不见他们出现,直到他想起他和三名士兵在松树前的约定,连忙走近松树。 松树距地一米高的地方,刻上了一条不甚整齐的竖线。这根刻线十来公分长,全新的刻痕,一看就是刚刻上去的,竖线尾部微微扬起,看得出刻划时很仓促。 “雨涛哥,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莫瑶看到林雨涛面色凝重,轻声问道。 林雨涛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向四周搜索。 附近的泥土地上一切如故,没有战斗的痕迹。 林雨涛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或许,他们去找老百姓的衣服去了。 但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根据约定,只有出现意外,才可以刻上竖线。 林雨涛把目光投向莫瑶,说道:“他们一定出事了,此地不可久留!” 说完就牵起莫瑶的手,拉起她向清凉山南侧的一条小路跑去。 穿过马路时,他的目光向马路两侧看了看,果然情况不妙,从南京安全区方向正小跑而来一队搜索的日本士兵。 奶奶的,这么快日本人对清凉山这片区域开始了扫荡。 横穿马路的速度尽管很快,他们还是被日本人发现了。 日本士兵嘴里喊叫什么,一边跑一边开始向他们开枪。 子弹在他们四周的空中呼啸,好在马路不是很宽,他们很快穿越了过去,进入了日本士兵的视线盲区。 林雨涛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反而跑得更快了,莫瑶有点吃力,林雨涛就用力拽她。 “千万不能停,跟着我使劲跑!” 清凉山南侧的这条小路,呈东北西南方向,马路的另一头,连接汉中门西侧南北向的马路。 林雨涛很快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听到前方不远处从汉中门方向传来的喧闹声,他知道,前方也一定出现了鬼子。 是的,日本人的扫荡从来就是采取封锁、隔离与围剿相互结合。 如果再往前跑,很可能和正面的日军遭遇。 身后又有日本人的追兵。 手里无枪,心中发慌。林雨涛愈加后悔把毛瑟步枪给了赵阔海。有了那把狙击枪,自卫起码没有问题。 冷静,一定要冷静!林雨涛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重重迹象表明,鬼子已把这片区域当成了狩猎场。 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得保护莫瑶。 脚下出现一条弄堂,东西方向。林雨涛立即停下脚步,定了定神,他的大脑在快速思索。 “弄堂的西端应该连接到汉中门西侧的马路,也许敌人之间还有空隙,可问题是马路西侧是宽20多米的护城河,而护城河沿线,这附近只有一座汉中门桥,这个时候,汉中门桥一定有敌人驻守……” 迟疑片刻,他就决定沿弄堂往东南方向。 他知道,他前往的这片区域日本人的活动应该比较频繁,但也有好处,那就是建筑物密集且地形复杂,最主要的是,前方这片区域,有被日本政府在战前就承认的国际安全区。 林雨涛与莫瑶快速的向弄堂深处跑去,他们穿过一排又一排的房子,一口气跑了十来分钟,眼前视线一下子明亮起来,他们看到了一条宽阔的马路。 林雨涛看到马路对面一幢熟悉的建筑,是建业基督教会医院。 林雨涛突然想起一个能安顿下莫瑶的理想去处。 他22岁的妹妹林雪宜,从金陵大学医科毕业后,就一直服务于该教会医院。 建业基督教会医院是美国人创办的,紧邻美国驻华大使馆。 林雨涛默默松了一口气,南京国际安全区到了! 南京国际安全区划定的区域就有美国驻华大使馆和建业基督教会医院。 他们和很多其他中国人一样,在经历了一番东奔西突后,最后都无奈地选择了前来此处寻求它的庇护。 而这种庇护的可靠性,仅仅是建立在一些口头承诺或者一纸协议之上。 这样的庇护让林雨涛如鲠在喉,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他是一名中国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可是他不但无法做到,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国已亡,山河破碎!大南京已无他安身立命之处。 想到这里,林雨涛涌起一阵阵悲哀。 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找到妹妹,把莫瑶托付给雪宜。 他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他必须马上找到自己的战友! 他迫切需要那把毛瑟98K狙击步枪! 他要为葬身玄武湖畔的一百多名战友报仇! 他要让侵略者不得安宁,并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怨意可解,恨意难消! 恨,仇恨的恨! 第三十九章 进入“安全区” 林雪宜高挑的身材被林雨涛远远地一眼看到。 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楼下的空地上,架着五六口大锅,锅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粥,锅前排着两列长长的队伍,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纷纷举着手中的碗,目光充满期待。 如今的安全区已沦为难民区。 队伍还在不断地变长。 教会医院的院长陈.艾琳娜女士正带着林雪宜等五人在给难民们振粥。 林雪宜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汗珠,脸上透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神情专注地忙碌着。 林雨涛和莫瑶走近人群。 “莫瑶姑娘,稍等片刻。” 林雨涛挤进人群,来到林雪宜身旁,推了推她:“雪宜——” 林雪宜一回头看到了他,抑不住惊喜喊叫起来喊叫起来“……你怎么来了?” 她本来想叫哥,但生生忍住了。 林雨涛来过几次她们医院看过她,而且有不少工友都知道她哥哥是国军的少校营长。林雨涛之所以要挤到人群里,靠近妹妹喊她,就是怕有人认出他来。妹妹的回话让他很满意,同时内心游过一丝骄傲…… 妹妹林雪宜已经不是他心目中的小孩了,遇事处理冷静得出乎他的意料。 雪宜把手中的勺子递给工友,对他说道:“小冯,代我一下,我有点事。” 林雪宜欢快地拉着哥哥的手,跟着林雨涛走出人群。 一旁的莫瑶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看到林雨涛的手牵着一个漂亮女孩,心中突然一痛,接着莫名涌上一种失落感。 林雨涛已把妹妹带到莫瑶身旁。 林雨涛指着莫瑶对妹妹介绍道:“这是莫瑶……” 话没说完,雪宜一手拽住了他的耳朵,恶狠狠的喝问道:“好你个林雨涛,你有了……竟然对我连招呼都不打!” 莫瑶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和林雨涛亲密无间的样子,心更疼了,竟忘了起码的礼节,脸上不苟言笑,嘴里勉强挤出两个字:“你——好!” 林雨涛知道妹妹把眼前的女孩莫瑶当成了他的女朋友,就连忙辩解道:“我们刚刚才认识,根本不熟,你胡说什么呢!” 莫瑶听到林雨涛的这句话,心里更是绝望。 他根本没在意莫瑶脸上阴云密布的表情,把林雪宜拽上前,对莫瑶介绍道:“这是林雪宜。” 说完他环顾了四周,压低了声音对莫瑶说:“她是我妹妹……” 其实,当他说出“林雪宜”三个字时,在莫瑶的意识里就产生了怀疑,她怎么也姓林?还没来得及深想,林雨涛已经给了她答案…… 刹那间莫瑶如释重负,她的心情忽然就拨云见日、阳光万里! 她灿烂的笑着。 她迫不及待地去拉林雪宜的手。 她把林雪宜的手紧紧地攥着。 她想拥抱林雪宜。 她倏然奇怪起来,眼前这个漂亮女孩,怎么就和自己十分亲近了? 的确,爱情的建立一旦超越了生命的本质,甚至可以相互托付的时候,它是那么的牢不可破,尤其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所以,莫瑶毫不掩饰自己对林雨涛的爱慕,那是一种发祥于人性最初的,也是最本质的情感,纯净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林雪宜看到对方对自己如此亲密,以为对方只是作为未来的嫂子对自己的客套罢了,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莫瑶的心中有着如此跌宕起伏心路历程。 林雪宜也很高兴,握起莫瑶的手,大大方方说道:“你好,莫小姐!” 林雨涛适时把妹妹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把发生的一切简短地告诉了她。 林雪宜目中蕴笑:“这么说来,你找我是有求于我喽?可是……” 林雨涛急了,连忙打断她:“你是我妹妹,你不帮我我还能指望谁?再说,我还要战斗!要找到我的三名战友!带着她是累赘……” 一听这话,林雪宜笑不起来了,忧心忡忡抢口道:“哥,现在什么形式?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你别往枪口上撞……” “那你别管,莫瑶已经回不去了,现在就交给你,相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林雪宜咬咬牙点了点头。 话锋一转:“哥,我很担心爸妈还有大伯,你有他们的消息吗?” 林雨涛直摇头。 林雪宜的语气不无忧虑:“等日本人忙过这一阵,肯定会对城郊区域进行扫荡的。” 林雨涛沉吟着:“大伯那里很偏僻,应该不会有事……过几天我想办法出城,去一趟。” “现在每个城门都有日本人重兵把守,你怎么能出去?”林雪宜疑惑问。 “我会有办法的。”林雨涛嘿嘿一笑,“你忘了哥的身份?哥可是城防司令部的少校营长……” “嘘……”林雪宜瞪了他一眼,返身走到莫瑶身边,拉起她的手再次来到林雨涛身边:“放心吧哥,我会照顾好她的。”说着朝莫瑶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雨涛有些扭捏,但他无心辩解。 林雪宜回头看到振粥点在短时间里人越涌越多,连忙对莫瑶道:“莫小姐,有没有兴趣和我一道去帮忙帮忙?” “好啊!”莫瑶欢喜应道。 “那我到安全区内四处转转。”林雨涛低声补充了一句。 …… 安全区已经人满为患。 刚成立不久的南京国际安全区委员会成员多由德国人和美国人担任,西门子南京分公司经理拉贝任主席,上海保险公司南京分公司经理、金陵大学副校长、金陵大学教授等二十多人组成了委员会,南京保卫战开始阶段,他们就通过《告南京市民书》呼吁市民早日进入安全区躲避战乱。 安全区所划定的区域,包括金陵大学、美国驻华使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金陵神学院、金陵中学、鼓楼医院等教会机构为中心,占地近4平方公里。 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义工和难民们正在一起搭建帐篷,林雨涛便加入帮忙的人群中。 林雨涛正忙碌间,忽然看到一队日本士兵押着几名青壮年男性朝这边走来。 他本能地把身体缩进搭了一半的帐篷中。 就在这时,从日本人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有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第四十章 蹊跷的纸条 林雨涛听到日本人在大声吆喝着什么,紧接着两声枪响,帐篷外有人应声倒地。这一枪并没有立即让他毙命,那人挣扎着爬起来,可是没走几步,又是一声枪响,那人扑倒在帐篷门口,努力地昂着头,还想再跑,可此时已经力不从心。 阴暗的光线下,林雨涛一眼认出这位穿着百姓衣服的男子是城防司令部作战参谋郝刚。 林雨涛和郝刚太熟悉了,两人都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九期毕业生,郝刚学生期主修辎重科,毕业后就一直在南京城防司令部服役,军事理论知识丰富,很快调到作战科任参谋。不仅如此,两人都是南京人,都喜欢下象棋…… 郝刚并没有死,也认出了林雨涛,他黯淡的眼神忽然一亮,手扬了扬,很快无力地垂下,脑袋一歪…… 林雨涛眼尖,看到他靠近胸口的一只手上似乎有个黑乎乎的器物,一探手,果然是把手枪,连忙抓住藏掖在腰带里。 他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对方已经断了气。 几个日本士兵已快速赶到,其中一个用脚踢了踢郝刚,哇啦说了一句,开始搜身。 林雨涛赶紧从地上撸了一把土,涂抹在脸上。 这时有个日本军官探进脑袋,上下打量着林雨涛,目光中充满了警惕,过了一会儿,他对着怔怔发呆的林雨涛说了一大通话。 跟着一个四十多岁中国人模样的男子也探头进来,提高声音道:“你的,小林太君叫你把他的尸体处理掉。” 原来是个翻译,林雨涛松了一口气,装作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 日本人推搡着剩下的两名青壮年,朝着安全区西门方向走去。 林雨涛偷偷掏出郝刚给他的那把手枪,是一把M1903型号的勃朗宁半自动手枪,弹夹里尚有五发子弹。 林雨涛想找个地方把郝刚安葬。可他不知道该把他安葬在何处。 他想起郝刚往昔的音容笑貌,一时间悲伤难抑。 一个年过半百的义工看他一直在原地发愣,以为他正为不知如何处置犯难,关切道:“小伙子,安全区西大门有个停尸点,你把尸体送到那儿去,到时自然会有人把他拉走。” 林雨涛嗯了一声。 顿了顿,那人补充道:“这些天每天都会有人来拉尸体的,早晚各一次。”他看到林雨涛错愕的表情,他叹息起来,“现在这里每天都会死人,有病死了,有饿死的,还有打仗受伤的士兵……”他上下扫了林雨涛一眼说,压低声音,“日本人每天都会进来抓人,尤其会抓一些当兵模样的,尤其你这种模样的,最容易被日本人误抓啦……小伙子,你可得当心啊, 就昨天一天,日本人一下子就抓了就一百多人,说他们是藏在安全区的中国士兵!” 林雨涛不想再听下去,打断道:“叔,这个人我认识,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想扔下他不管,我想把他找个地方埋了……” 轮到那位义工表情错愕。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西大门往西六七百米的清凉山,在山后有块地专门用来埋死人的……唉,作孽呀,作孽呀!” 林雨涛感激地点点头。 义工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道:“孩子啊,你最好还得到北大门金陵中学那里去开个路条,日本人在那里设了个点,到时会发给你一根白布条,你把它绑在袖子上就行了,免得小鬼子盘问你再把你抓了!” 林雨涛从路边找到一架木板拖车,把郝刚抱起,轻轻地放了上去,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有生命的,稍不小心就会弄疼他。 他得拉着他,先去北门,按义工所说的,去开个路条。 拖车破破烂烂,两只木轮已经变形,拉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十分吃力。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车,总怕幅度太大会让郝刚从上面滚下来。 所以他一边拉着拖车,一边不时回头看看。 拉了一段路后他发现郝刚的左手臂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他连忙停车,把拖车轻轻放下,拖车前重后轻,后面翘了起来,郝刚的左手臂随着车后面的翘起,在空中抖了一下。 林雨涛突然看到他左手紧握的拳头,露出了一截纸。 林雨涛掰开他的手指,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两排黑色的钢笔字。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行书字体,笔锋苍劲有力。 看得出郝刚的父亲有些学究。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如今,斯者已逝,双方阴阳相隔! 想着想着,林雨涛又开始难受起来,他仿佛看到一位父亲痛失爱子的悲怆与苍凉…… 他的眼前浮现出郝刚父亲的模样…… 林雨涛突然一怔。 一段记忆浮现脑海。 他与郝刚的父亲曾有过谋面……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 当时郝刚的父亲第一次来看郝刚,并给他带了一大筐自家种的甜瓜…… 他们家在南京的郊区龙潭…… 那是一个个头不足一米七,衣服破旧,还打着补丁的老人,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他怎么可能写出那般苍劲的钢笔字? 林雨涛有了结论,那张纸条绝不是他父亲写的,国华也不是他的父亲! 可是,那又会是谁写的呢?如果不是他父亲写的,那么这张纸条又怎么会在他手里呢?而且他至死都紧握着它? 林雨涛脑里一片混乱,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可不一会儿,这两行字又不自不觉跳进他的脑中。 难道就是一张表达父母思念孩子的纸条,仅此而已,是自己想多了? 也怪不得,在这个寒冷而萧杀的冬日,南京城又有多少父母在挂念自己的孩子啊! 第四十一章 告示栏里的寻人启事 登记点设在金陵中学的操场上。 两个日本人、一个翻译、一个安全区委员会成员,他们负责审核并发放路条。 登记点上围了不少人。 林雨涛把板车搁在操场边上。 好不容易轮到林雨涛,他向说明来意,翻译立即转述给日本人,日本人听后连连摇头,对林雨涛唧唧哇哇呵斥了一大通。 “太君让你把尸体直接扔到外面去,不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翻译赶紧转译,话中带有南京口音,显然是个南京人,快六十岁的样子。 林雨涛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脸上陪着笑对翻译说道:“这位小爷爷,您也是咱南京老乡,您就通融通融,替我向太君说说情,亡者可是我的亲哥哥,我真不忍心……” 说到动情处,林雨涛想起郝刚真有可能抛尸街头,泪水夺眶而出。 翻译的神色悲戚起来,转头和两名日本人解释着什么,俩鬼子脸色稍稍缓和,一旁的安全区的委员是个美国女人,既能听懂中国话,又会讲日语,似乎也在帮着说情,果然,日本人终于同意了,递给林雨涛一张盖了章的纸和一块白布条。 林雨涛把白布条系在手臂上,拉着木板车,除了安全区西门,向清凉山走去。 清凉山后山,已挖好了一个十多米深二十多米见方的大坑。 十多个和林雨涛一样系着白布条的劳工正在忙碌着。 几个日本士兵持着枪在一旁巡视。 坑的一边,尸体累积如山。 林雨涛清楚,他不可能给郝刚重新单独安葬。 也罢,起码他不会孤单!林雨涛心想。 他找来一把铁锹,和其他人一起劳作,待坑完全挖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郝刚的身体扔进了大坑。 郝刚兄弟,你安息吧!有机会我定会来看你! …… 忙了一个下午,林雨涛拉着板车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安全区。 南京城夜色阑珊。 往日热闹的夜景已不复存在。 一两个月前,这个时候,这里还是车水马龙,战争的阴云丝毫没有影响到达官贵人们一颗颗驿动的心,在金陵大学的大门口,时不时有小汽车载着漂亮的女生驶向灯红酒绿深处;而南侧数百米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它的小礼堂每晚会举办一场舞会,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吸引着军界的中高层军官乐此不疲…… 如今,这些南京城的高官政要已不知所踪。 安全区西大门两侧的路灯已经点亮,昏暗的灯光显得有气无力,怎么也穿不透厚重的夜幕。 大门内马路南侧,一块一人多高的告示牌前围着不少人。 自从南京战端一开,这里就被贴满了形形色色的寻人启事,战祸已让多少家庭骨肉分离。 林雨涛走近人群,借着告示栏上方的一盏白炽灯,他看到各种类型的纸张贴满了告示栏,有父母找孩子的,有孩子找父母的,有找同学,有找恋人的…… 林雨涛的眼光突然停在了紧挨着白炽灯下的一张五十公分见方的纸上! 他突然看到了一段很熟悉的文字。 竟然和郝刚手里的那张纸条的内容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改动。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只是字迹已不一样,这上面的字体歪歪斜斜,显然和郝刚的那一张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林雨涛好奇心大起,同时也疑云迭起。 如果这是一张普通的寻人启事,那么司令部的作战参谋手里为何有一张同样内容的字条? 他直到死为何还是紧握着不放? 它被贴在最高的地方,是怕被其它的覆盖吗? 最大限度的纸张,是怕别人看不到吗? …… 看这条留言的纸张,是一种少见的厚白纸片,普通家庭根本不会有这么高档的纸! 他们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国华是一个人吗?国华——中国、中华,它是另有所指? 林雨涛脑子一阵发胀,没有人给他答案。 去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一路上,林雨涛的脑子里不断的更替着这内容一致、形态各异的两张字条。 …… 建业基督教会医院住满了各式各样的病人。 连楼道的走廊都架着床铺。 林雪宜在巡视病房,莫瑶在盥洗室清洗纱布。 林雨涛首先发现了莫瑶。 莫瑶见是林雨涛,激动地迎了上去,略带责怪道:“雨涛,你去哪儿啦?我去找过你,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和雪宜担心死你了,怕你……怕你到处乱跑!” 短短一天时间不到,莫瑶和林雨涛已经熟悉得仿佛似相交多年的故人一样,抑或,她已把他当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林雨涛看到莫瑶冻得通红的手,知道这位以前或许饱受父母溺爱的女孩,正在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所洗礼,变得坚韧起来。 这时雪宜也进来了。 她本来也是一肚子的关切,但听到莫瑶的话后,知道从今以后,会有人比她甚至她的父母更牵挂他的安危,就什么也没问,只是换了一个话题:“哥,一定饿了吧,我给你留了两个馒头。” 雪宜把他们带到自己住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宿舍,六人一房间。 “莫小姐,晚上委屈你一下,只能和我挤一张床铺了。” “雪宜姐,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话!咱俩谁跟谁啊!”林雪宜一边把馒头递给林雨涛,一边似笑非笑看着他。 林雨涛可不管这些,接过馒头就是大咬一口。 “哥,咱林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吃相?”林雪宜提高声音。 莫瑶扑哧一笑。 林雨涛嘴里塞满了食物,含混不清答道:“这都是让小鬼子给逼的。” 林雪宜接过话题,脸上有了几分忧色:“听说明天日本人要进安全区彻底搜查。” 莫瑶跟着补充道:“刚才在盥洗室听到有人议论,说日本人今天又在安全区杀人了。” 林雨涛适时插话进来:“今天下午就在文理学院前,小鬼子开枪打死了我的一名战友,一个小时前,我亲手把他埋在了清凉山的后山腰。” 莫瑶脸色一变:“是赵阔海还是……” 林雨涛摇头:“我城防司令部的另一名战友,也是我军校的校友。” 莫瑶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林雨涛。 林雪宜道:“哥,你也别太难过,总有一天,我们会这帮日本人赶出中国!”顿了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正在觉醒,我相信觉醒之时,就是日本人溃败之际!” 林雨涛没想到能从妹妹的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异样地看了她一眼。 雪宜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以进为退,提高声音道:“林雨涛,我说得有毛病吗?请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传来莫瑶的叹息声:“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拿枪杀小鬼子!” 雪宜语气不屑道:“难道一个女孩子就不能拿枪吗?还有,除了拿枪就不能为国家干点别的?越是国家危难的时候,除了上阵杀敌,越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们发挥余力……” 林雪宜还想顺着这个思路洋洋洒洒讲下去,不经意间看到林雨涛审视的目光,就忍住不说了。 “你个鬼丫头,怎么不讲了?为哥的倒是很想听你能说出什么大道理,继续继续,我洗耳恭听着呢!” 雪宜做了个鬼脸:“你叫我说我就说呀,我偏不说了,气死你!” 林雨涛看妹妹一露往昔调皮地本性,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将茶缸里一大半温水一饮而尽,一边下咽一边说:“我有事情要办还得出去一下,你们就别惦记我了。” 说完,林雨涛立起身,手顺势摸了一下腰带。 枪依旧在。 枪里有五发子弹。 第四十二章 暗夜急行 这是漫长而黑暗的一天。 从安全区西大门出去,林雨涛三两步就隐身于对面街巷的黑暗中。 这条弄堂白天林雨涛曾走过,轻车驾熟。 弄堂孤寂无声,两边一排排的房子看不到灯光。 林雨涛现在要赶到汉中门桥,据约定,他必须守在第二个桥洞下面,等待赵阔海他们。 或许,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今天中午,短短一个多小时时间,他就和赵阔海他们失去了联系。这让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其中过程诡异而不可思议,尤其是刻在松树上那条竖线,翘起的尾部像一把鱼钩一样一直牵扯着他的思绪。 想着想着就又到了清凉山南侧的那条东北西南向的巷子。 白天他和莫瑶仓皇奔逃的那条巷子。 呼啸的子弹似乎还在他的耳畔回响。 林雨涛沿着这条巷子很快就抵达汉中门西侧的南北向的马路上。 他探出脑袋,细细查看一下马路南北,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是在汉中门桥的方向,隐约有灯光绰绰约约。 那极有可能是鬼子的巡逻小队。 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跨过马路。 林雨涛悄悄的潜入马路西侧的护城河的河床。 沿着河床,可以直接到汉中门桥下。 时下护城河的水位很低,因为天气冷,河床的土被冻得结结实实,脚踩在上面,居然没有发出声响。 桥洞里空无一人。 昨天他留在第二个桥洞里的军用水壶和一些压缩食品罐头还在,看来没有人来过。 林雨涛的带夜视功能的手表显示已经是九点多了,按道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早回来了。 林雨涛的心失落到极点,一种不祥之感笼罩了他。 不管如何,林雨涛决定在桥洞里面过夜了。 他爬上桥洞的水泥横梁,坐在上面小憩。 不一会儿,疲惫和倦意向他阵阵袭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林雨涛忽然被一串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林雨涛立即拔出了手枪,轻轻打开保险。 这些天以来,林雨涛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任何的风吹草动会马上让他警觉,即使在睡梦中也毫不例外。 林雨涛稍加辨别,就发现声音从桥的南侧传来,距离有一百多米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雨涛很快又发现,脚步声来自于桥下这条河的河床。 有人和他一样,选择了在河床上急行。 从脚步踩踏的节点,林雨涛判断出了对方人数不低于五人。 一开始他内心希望出现的是赵阔海他们,现在这个想法被他完全否定了。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在临近桥下慢了下来,林雨涛知道,他们在低头小心过桥,但脚步声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黑暗中,林雨涛看到五条黑影从桥的靠近他的一侧出现,他们没有停顿,穿过最边上的桥洞,继续快步向北而去。 不是日本人! 日本人这个时候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也不会是普通老百姓,林雨涛没有听出他们的喘息声。 他们到底是谁?要去哪里?为何与他一样选择在河床上疾行? 林雨涛觉得一切很蹊跷,心中充满了好奇心,他决定跟上去探个究竟。 林雨涛翻身下桥,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把跟踪的距离控制在两百米的样子。 这是他军校毕业六年后首次运用军校所学“跟踪学”教程。 跟踪学有两个核心要求,第一不跟丢,第二不被发现。 一路向北。 绕过清凉山再向北。 清凉山向北一千五百二十三步,林雨涛发现他们终于慢下脚步。 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小声说话。 林雨涛蹑手蹑脚靠近上前,矮身躲在距离他们三十多米远的一块大石后面。 一个厚重的声音这时轻轻说道:“应该就在这上面的树林里了。” 另一个略带尖细声音答道:“没错,就是这里,这是古林岗。” 接着是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从河床上爬上了路面。 林雨涛借助堤岸上的树干,一跃而上。 厚重的声音又说:“凌松阳,你数一下,第二列第九棵树”。 尖细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他应该就是凌松阳。 五条身影摸索着往林中走去,很快,传来凌松阳的声音:“到了,就它了。” 接下来,是一阵铁锹挖土的声音。大约持续了五六分钟,出现了另一个声音,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惊喜:“有了!有了!” 跟着一道手电的光束投在坑里,厚重的声音道:“好家伙,保险着呢!” 几个人弯腰,从挖出的坑里吃力地抬出一大包东西。 沙哑的声音道:“有了它,我们再也不用受那份窝囊气!以后遇上小鬼子,咱想干就干!” 厚重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气:“把它拆了,清点一下,大家分分。” 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听得出树下埋的这包东西是用塑料纸包裹的。 枪,清一色的步枪! 借着晃动的手电光,林雨涛发现,他们从地底下挖出的那包东西,竟然是步枪。 “共十四支,有不少子弹哩!”又一个声音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时,有人划了根火柴,点燃叼在嘴里的烟卷。 火柴擦亮的一瞬间,林雨涛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厚重的声音连忙斥责一声:“曹虎,赶紧的,吸两口就掐掉。” 叫曹虎的没有接话,烟头忽而显著地明亮了起来,显然是对方猛吸了一口,接着一道暗红的光亮垂直落下,对方用脚在地上碾了碾,踩灭了烟卷。 厚重的声音道:“我拿两支,其他的每人拿三支”。 大家纷纷弯腰取枪。 厚重的声音道:“好,我们去见图钉!” 第四十三章 秘密集会 看了看表,此时已是深夜两点多。 五名奇怪的男子从古林岗的树林里挖出十数支步枪,其中一名貌似领头的说要去见一个名叫“图钉”的人。 好奇怪的名字。 这一切的一切,如何能挡住林雨涛的好奇心呢? 五人从林中快速撤出。 他们不再走河床,而是沿着马路继续往北一路小跑。 林雨涛继续紧咬着他们。 他心中难抑兴奋和激动。 种种迹象表明,前方的这五个人很有可能是自己人。首先他们不会是是日本人,如今南京城是日本人的天下,他们不缺枪,更不需要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行动,他们一定是按照指令过来寻枪,枪的作用就是杀敌,而眼下对所有中国人来说,日本人就是最大的敌人。 想到这些,林雨涛更兴奋了。 在当下血腥而恐怖的南京城,一个人的战斗力量渺小,就像是蚊虫的叮咬,根本伤及不到敌人的筋骨;此外,一个人的战斗总是太过孤立无援,有时甚至会动摇自己的信心和决心。 唯有抱团作战! 想到抱团作战,林雨涛一下子不觉得孤单了,所以,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到志同道合的战友。 沿着马路跑了五百步的样子,前方的五人忽然转身进了右侧的一条小路。 又前行三百多步,他们向左拐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两边全是民宅,黑黝黝的看不清全貌。 林雨涛正努力在大脑中标记着方位,突然发现前面已没有了动静。 人影不见了。 林雨涛生怕已被对方发现,不敢贸然上前,对方很有可能就埋伏在某个角落里,等着自己现身。 尽管对方可能是自己人,但对方对自己一无所知,弄不好会痛下杀手。 林雨涛藏在一间房子的墙面,静观其变。 可好半天依旧没有动静。 林雨涛心里暗暗着急,不想浪费机会,便慢慢潜身上前。 周围已没有了他们的踪迹。 难道他们上天遁地不成? 林雨涛自信,这五人一定就在附近。 他堂堂一个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优等生,还不至于把人跟丢! 小巷两旁的房子大门紧闭,林雨涛用手摸了摸门把手,发现上面都上了锁。 这是空房,他们不可能在里面。 林雨涛又往前走了十来步,来到一幢老式平房前,照旧轻轻地去摸门把手,发现这扇门上没有锁。 他试探推了推,门被人从里面合上了门栓。 里屋里亮着一盏灯。 “就这儿了!”林雨涛一阵窃喜。 借着夜光,他打量着眼前的这幢平房。 门上面有檐,门两边的围墙高度有两米。 林雨涛踮起脚尖,摸了一下围墙,发现围墙还算牢固,完全可以攀爬,他双手用力,身子腾起,手渐渐发力,身子已上了围墙。 林雨涛不敢从上面跃下,怕动静太大,只能再次借助围墙,从墙对面缓缓降落到地上。 这样的翻越,对林雨涛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屋子里人影绰绰,有很轻的说话声,似乎远不止五人。 林雨涛低着腰潜到窗台下,蹲在墙角。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诸位,路上还顺利吗?” 听出陌生的声音应该在四十来岁的样子。 凌松阳的声音回答得最快:“还算好,就是在汉中门南边遇上一小股鬼子的巡逻队,不过没被发现!” 陌生的声音:“没事就好。” 厚重的声音插话道:“我总感觉一路上有人跟踪我们。” 好几种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咦”了一声。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黄队长,你太敏感了吧!” 厚重的声音接过话茬:“这只是我的一种第六感!唉,或许是这段时间我太紧张了!” 厚重的声音就是那五人的直接领导,黄队长应该就是他。 黄队长沉吟一会儿,又道:“不过,我还是倾向于相信这是真的,诸位,你们可千万别小看了人的第六感!” 林雨涛心中暗暗钦佩这位“黄队长”。 黄队长顿了顿,颇为得意说道:“说起这种第六感,其实就是一个人的经验积累,给你们举个例子,这个月初,我们南京站在鼓楼日本领事馆东首的蓝湾茶馆咬住了一名代号‘夜鹰’的日本间谍,就在抓捕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夜鹰劫持了一名人质,还是个漂亮姑娘……对了曹虎,当时你是具体行动负责热,就在现场……” 尖细的声音忙不迭应道:“是的黄队长!” 林雨涛这才猛然醒悟,原来这名黄队长就是力行社南京站的行动一处的黄勋业,而曹虎则是那名戴鸭舌帽的青年男子。 当初,因为中央军校的上尉雷远为救自己的妹妹当众一枪射杀了那名日本间谍,黄队长带着一帮人对雷远兴师问罪,他实在看不下去,便横插了一刀,使得黄队长很恼火,纠缠住他不放,后来还是城防司令部的一位上司说了情,对方才没计较。 原来是他们! 黄队长这时继续娓娓说道:“正当曹虎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果断开了一枪,直接射中夜鹰脑门,枪法之准,令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夜鹰还没送到鼓楼医院就毙了命。虽然人质获救了,同时也将唯一的线索斩断……我们曹处长听到汇报后大动肝火,认为那名叫雷远的中央军校上尉大有嫌疑,让我带人将他扣押回来,我当时就觉得雷上尉是无辜的,完全是某种激情的见义勇为,且深信那家伙不简单,果不其然,那小子就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你们猜怎么啦……他居然将夜鹰的下线菜花蛇逮住了,我们去交接的时候,菜花蛇被结结实实捆在他的住处床柱上,根本没费什么事,他把一切都说了……” 陌生的声音好奇道:“那个叫雷远的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那小子有一双火眼金睛,竟然从二人同一款礼帽的微小差异上,发现了两人内在的联系,一路跟踪到菜花蛇的住处,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菜花蛇全交代了!” “真是个干咱们这一行的奇才啊!” “可不是嘛,不仅如此,那小子在加入教导总队后还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用桂长官给他的一支毛瑟步枪,打下了一架小鬼子的敌机,大家说神不神奇?” “啊!”一阵惊嘘。 陌生声音立即追问:“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没听说啊!”一片附和。 黄队长应道:“这件事本来最高统帅部想作为典型通报全军,掀起一股学习雷上尉的热潮,以此振奋士气,没料仗很快开打了!” 这一通对话,听得林雨涛大跌眼镜,他也是第一次听说雷远用步枪打下飞机的事。 心绪一时间波澜起伏,林雨涛对那名只谋过一次面的雷远有了异样的感觉。 本来就以为他的枪法好,为此他还和他较着劲,可凭什么能打下一架敌机?是那架飞机瞎眼了吗?还是他雷远走了狗屎运? 短暂的沉默,陌生的声音说道:“真是一个美妙的故事……咱们回归正题,这段时间是非常时期,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是!”众人齐齐应答。 林雨涛收住脱缰的心神,回到现实中,他判断,这个陌生的声音一定是“图钉”。 第四十四章 恶魔在咆哮 图钉说道:“三件事情我通报一下,一是我们当下最迫切的任务是,要尽可能多找到一些我们的弟兄,这次大撤退,我们只撤出了五六万人,除去死伤的不算,南京城起码还有数以几万计的弟兄滞留,找到他们,壮大我们的队伍,凭我们几十号人在南京根本干不了什么大事。第二件事,据回形针传来的情报,十七日将有一名日本军中高官进城,也就是大后天……不,后天。回形针指示我们,要尽最大可能利用现有条件,给敌人予以必要的打击,压压他们嚣张的气焰,决不能让日本人太舒服,在我们大南京为所欲为!我们这些潜伏下来的党国精英不去牵这个头,还能指望谁去做?” 凌松阳的声音:“长官,我们该怎么做?” 图钉说道:“据情报上说,这名鬼子将领极有可能是华中派遣军的司令官松井老儿,他最大可能会从中华门进城,我要求你们提前一天带着武器潜过去,各显神通……当然,这期间日本人肯定会在中华门进行彻底的扫荡,困难可想而知,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 黄队长说道:“鬼子会让我们中国百姓留在现场?” 图钉不疾不徐答道:“当天,鬼子当天会搞一个入城仪式,随行应该有很多各国记者,尤其是西方英美德等国的记者会在现场拍照采访,这么大的阵势日本人不会不安排中国百姓参加的。” 图钉接着补充道:“日本人自从占领了南京,就一直在物色亲日势力,有消息说日本人已经成立了伪下关和鼓楼区公所,而秦淮区公所也在筹备中,他们同样也在积极培植亲日民众,十七号这天必定会有不少亲日民众出现在欢迎仪式上。” 曹虎咕哝道:“他们这还算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吗?” 黄队长打断他道:“我们且不论他们,这也是形势所逼,我们不能够对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有太多要求,毕竟他们还要在南京生活下去!” 图钉说:“最后还有一件事,我给你们的那张字条的内容,你们要尽可能多多复制,把南京城能够贴到的人流量大的地方都给我统统贴上!” 黄队长这时略带疑惑地问:“贴这样的告示到底是何用意,还有,国华是谁……” 图钉不耐烦制止了他的话:“黄队长,不该问的别问!” 转念一想,他觉得语气重了点,尤其当着他的下属,连忙缓和语气,带着解释道:“这是回形针反复交代的任务,具体用意我也不知道!” 图钉最后补充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分头回去准备,兄弟们,多保重,有事我会用老方法通知你们! 林雨涛知道他们即将散去,连忙越过砖墙,疾步跑出巷子。 他隐身在巷口的一条弄堂内。 陆续有人从巷子里出来。 第一批是挖枪的黄队长他们那五人,他们顺着原路返回到拐角处的马路上,顷刻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二批出来的三人一伙,在马路的拐角处,他们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最后出来的应该就是图钉,从发出的细微声音可以判断,他先是掩好门,上了锁……但他并没有出巷,而是往巷子深处去了。 林雨涛本来想跟踪图钉,觉得他最有跟踪价值,但这个人警惕性很高,没跟多远就失去了踪迹。 林雨涛也只好回“家”。 那个他已经睡了一个晚上的桥洞。 他的“家”无门无窗无床,无锅无碗无凳,有的是刺骨的寒风。 一路上,林雨涛最先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所说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们这帮人被一个代号回形针的人授意,要在南京城人流密集的地方,张贴一份告示。 那份告示内容,会不会和郝刚临死前手里攥着的那张纸条内容一致? 理应是,郝刚的纸条中最后的署名是“国华”,而黄队长特别强调了“国华”这个名字。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这么说来,郝刚在生前也秘密加入了蓝衣社? 如此说来,安全区西大门告示栏的那份寻人启事就是他们蓝衣社的杰作? 林雨涛在河床上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 回到桥洞,林雨涛依旧没有睡意,他把在老式平房的窗前听到的一席话重新梳理了一下。他的思绪停留在了他们的第二个任务,那就是后天从中华门会有位日本军中高官入城,而且他们还要搞一个入城仪式。 想到一个异族的夷人,竟然在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以胜利者的姿态,搞这样一种仪式,林雨涛的心在莫名地痛。 “这帮小鬼子他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林雨涛愤愤地想着,他决心要在当天做点什么。 如果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在就好了。 林雨涛又想起赵阔海他们,更加了无睡意。 天快亮的时候,林雨涛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四个时候后才醒。 他不是自己醒的,是被吵醒的。 先是一连串整齐划一的队列跑步声由远及近,从东边方向而来……队列从桥上经过时,脚步声震得林雨涛耳朵发痛。 队列通过汉中门桥,足足用了三十多秒。 带队的军官喊着口令,一听就是日语。 林雨涛判断,这个队列全是日本兵,且人数不低于两百人。 接下来从声音可以判断,队列中有数名日本士兵出列,分别驻守在桥的两头。 队列继续从桥上往汉中门外的西南方向而去。 紧接着十多辆挎斗摩托车以二十多米的间隔,从桥上呼啸驶过。 这一天是公元1937年12月15日。 日本占领南京第三天。 上午十点钟多一点。 林雨涛猜想,日本人一定有什么重大的行动。 林雨涛身体蜷缩在桥洞的横梁上,手里握着手枪,子弹已上膛。 外面发生的一切,他无法看到,所有判断的依据,全依靠耳朵采集的信息。 正纳闷着,几分钟后,相同的方向又传来脚步声和嘈杂的喧嚣声,以及日本士兵的打骂声。 不过,这次脚步声的规模要大得很多。 这支队伍通过汉中门桥时,脚步声震耳欲聋。 三十多米长的汉中门桥,这支队伍花了五分多钟。 靠,这是一个数千人的队伍! 从散乱的脚步声来听,不会是日本军队,倒像是中国战俘。 林雨涛十分想看个究竟。他用手抱着桥的横梁,身体最大限度下垂,脑袋探过桥柱,他看到了长长一列望不到尽头正在远去的背影。 果然是中国战俘,从衣服上看出,他们是南京城的军警。 他们的手被绳子反绑着,所有人都被数根绳子串连在一起。押送的日本士兵在后面推搡着,嘴里骂骂咧咧,不时举着枪托捶打着不安分守己的战俘。 日本人把他们押解到何处? 关到集中营吗?可是汉中门外的这个方向都是荒野和水塘,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一下子关押这么多人啊! 难道……难道…… 林雨涛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日本人再禽兽不如,也不可能一下子处决这么多人啊!况且依照1929年7月27日日内瓦第二公约《关于战俘待遇的公约》,是不可以枪杀战俘的。 就在林雨涛浮思联翩的时候,队列消失的方向突然传来密集而疯狂的机枪声! 从密集程度推断,起码有二十支以上的机枪参与了扫射! 机枪的扫射声中,依稀听到哀嚎声和怒骂声,以及纷杂的喊叫声…… 林雨涛幡然醒悟,他终于明白一切。 这过程持续了七八分钟,直到机枪声越来越稀落。 早已习惯了机枪声的林雨涛,从那天起,只要听到机枪声,他就全身发抖。 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折磨中,他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甚至产生极度厌恶,他觉得自己太过怯懦,甚至连玉石俱焚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林雨涛在桥下呆了整整一个下午,虽然日本人早就撤离,但他哪儿都不想去。 他的耳畔一直回响着机枪恶魔般的咆哮声! 是的,就在这一天,禽兽不如的日本人,把3000多名已放下武器的中国军警集体解赴到汉中门外,架着机枪扫射,多人当场遇难,负伤未死者亦与死者尸体同样遭受焚化! 第四十五章 午后枪响 才一天时间不到,汉中门到安全区的这片梯形区域里,已经面目全非。 马路沿线的房子均遭到了大规模的破坏。很多房子被焚烧,大门残破,屋顶被掀,砖墙倒塌。 街边的店铺已没有一家完好,更谈不上营业。 小鬼子最擅长的破坏手段就是放火。这是一种最廉价、最便利的手段,无需太多人力、物力和财力,最主要的,还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一个人就可以做到,且可以做得很好。当事者只要一根火柴,唯一的要求就是火柴要能够被点燃,至于火烧成势,日本人比任何一国的人都更有经验,老百姓家中有的是易燃品,如衣服、被子这些棉织品,实在不行,聪明的日本人还会倒点汽油助燃。 很多店铺的招牌已被烧焦发黑,千姿百态地挂在店铺上方。 映入林雨涛眼帘的,是一片破败之象。 街上少有行人,偶尔有人从林雨涛身边擦身而过,都是面色惊惶,行色匆匆。 林雨涛知道,日本人已开始对无辜的中国老百姓下手了! 他还知道,不少善良的老百姓被蒙在鼓里。 上午的经历让他对这帮小鬼子已不抱任何幻想! 他要唤醒民众,把自己的亲历告知天下,揭露日本人在占领南京后的滔天罪行! 林雨涛正一边走一边想,突然,迎面走来了六名日本士兵。 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街两边除了残破的房子没有出路。 林雨涛暗暗责怪自己的大意,这种低级错误按照林雨涛的军事素养,是不大可能发生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旷古未有的经历让他悲痛不已,从而分散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导致他和日本人的这次面对面接触。 既然逃跑不可能,林雨涛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林雨涛这时已把一切看得很淡,他的第一念头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俩则赚,如能把眼前的这六个鬼子全杀掉,则赚大发了。 可是他的那支勃朗宁手枪里,只有五发子弹。 必须夺一支枪! 念头快速闪过后,林雨涛反而出奇地冷静。 他面无表情继续前进,没有丝毫彷徨。 一切自然得看不出痕迹,身穿黑色长衫的他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当地市民。 离鬼子越来越近。 本来,按照这六名鬼子从踏上南京这片土地后所积累的经验,他们认为最可能出现的景象便是眼前的这名中国男人在抬眼发现他们的一刹那,拔腿就跑,然后他们毫不犹豫举枪射击,直到他被击倒毙命!如果没有当场毙命对方逃跑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展开猎杀! 然而,剧情并不按他们的想象发展,他们看到对方依旧我行我素,竟当他们荷枪实弹的六名大日本帝国的皇军不存在! 一开始这几名士兵极不习惯,很快几人同时有被羞辱的感觉。 自打这几天以来,他们枪下的中国人所有的表现千篇一律,那就是惊慌失措!唯有眼前的这个平民打扮的中国年轻人,眼光和他们相遇时,却不躲闪。 从他眼里射出的目光,阴冷而摄人心魄。 为首的军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很快,一种固有的优越感又很快占据上风。 六比一,优势显而易见,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决定要戏弄他一番,像猫捉老鼠一样,唯有如此方能抚慰他已受伤的心灵。 其他几名士兵不但和他心灵相通,而且行动出奇的统一。 他们几乎同时举起手枪,要求林雨涛举手投降。 林雨涛装作一愣,把手慢慢举过头顶。 这名军曹率先上前,用手捋开林雨涛的头发。 他要看看林雨涛的头上有没有戴军帽的痕迹。 身后五支步枪对着眼前的这名假想敌,他自信地以为,他们已经给对方足够的震慑,况且,对方还举着手。 所以,他神态轻松,动作夸张而肆无忌惮。 这样的场景对林雨涛而言,让他的内心一阵兴奋,这是他认为的最佳反击机会了! 首先,这名日本士兵用他的身体替林雨涛挡住了枪口;其次,日本士兵伸手的方向是他的脑袋,这离林雨涛举起的手距离最近。 电光火石间,林雨涛双手极速下坠,右手精准的拿住对方的虎口,一抖手腕,使出十分力气,只听到“咔嚓”一声,对方的腕关节已被林雨涛生生掰断;他的左手几乎同时勒住了对方的脖子,使劲一拉,将对方拉到自己的胸前,他的右手在第一时间完成使命后,就从腰带里掏出手枪。 子弹早已上膛,保险也早已打开。 林雨涛利用捕获的日本士兵的身体作掩护,已把枪口对准了几名士兵,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这几个动作前后高度连贯,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砰!” 第一发子弹击中了离他最近的日本士兵的眉心。 “砰!” 第二发子弹击中了日本士兵的脑袋。 “砰!” 第三发子弹击中了对方的胸部。 “砰!” 第四发子弹击中了对方的脑袋。 …… 然而…… 第五发子弹怎么也击发不出,林雨涛连扣几下扳机,均无济于事,他知道子弹卡壳了。 特么见鬼了! 留给第五名日本士兵的反应时间最长,手枪的卡壳给他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名日本士兵的枪口再次调整,子弹出膛了! 短兵相接的时候,考验的就是反应速度。 当林雨涛手枪的第五颗子弹没有预期出膛时,他就本能地把脑袋缩进了对方的身后。 日本士兵发射的第一颗子弹,没有击中林雨涛,而是打中了自己的战友,也就是林雨涛左手挟持的人质。 子弹击中了胸前日本士兵的脑袋,鲜血喷溅而出,一瞬间模糊了林雨涛的双眼。 与此同时,人质身体一沉,已从他的臂弯滑落,轰然倒地。 双眼沾满鲜血的林雨涛,什么也看不到。 他来不及擦拭眼睛。 林雨涛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 这时,他听到对面鬼子拉动枪栓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林雨涛有些绝望,情急之下,他纵身一跃,在地上打了个滚,紧接着就想用衣袖去擦眼睛。 就在这时,枪响了。 电光火石间,林雨涛僵住了,他沮丧的想,我命休矣! 脑中开始浮现一帧帧画面,思绪接踵而至,他想起葬身玄武湖畔一百多名弟兄,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妹妹,还想起了被他救起的莫瑶…… 好在与他一起而去的还有五名日本小鬼子,倒也不亏! 想到这里,林雨涛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这声枪响,刺破了冬日午后浓浓的氤氲之气,在紫金山东麓的山林间豕突狼奔。 几乎是枪声响起的同时,雷远左手撑着床板,身子已经一跃而起! 从手术到现在,不到两天时间,雷远的身体已得到很大程度改善。 他的胸部已没有了压迫感,呼吸自然流畅;腿部的伤口也已收合,只是还有隐隐的疼痛。 这得益于雷远强硕的体质,以及每天三次饮下的白茅花熬煎汤剂。 此外,与林家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有极大关系。梅茹把大哥家捕猎晒干的飞禽肉连同一些补血的药材炖成浓汤,保证雷远每天可以吃两顿。 雷远不善言辞,只是把这份感激之情深埋心底。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让雷远孤寂的内心十分温暖。 此刻这间位于紫金山东麓的石屋里,只有梅茹一人。 她戴着一副度数很浅的老花镜,在大门口摆放了一张小板凳,一边享受着午后的阳光,一边给雷远缝补残破的军服。 突然传来的枪声进入梅茹的耳里,把她吓了一跳,她差不多是从板凳上弹跳起来,刚要探头张望,一个声音在她身后突然说道:“梅阿姨,我的枪呢?” 转头间,梅茹诧异地发现,雷远已经拐着腿悄悄站在了她的身后。 梅茹惊呼:“孩子,你怎么能下床呢,快回去休息!” 雷远面色凝重,重复又问:“梅姨,我的枪呢?” “孩子,你要枪干什么?” “日本人来了!” 雷远的语气并不慌张,慌张的倒是梅茹,脸色已经大变,语无伦次说道:“刚才是日本人放的枪?”边说边跑回屋内,从床底下抱来一支步枪。 是一支中正式步枪。 原先他的那支毛瑟98K,在撤退命令下达后,本是由副连长邵飞舟替他保管,雷远受伤昏死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至于邵飞舟是死是活他更无从知晓。 “你怎么知道?”把枪递给雷远,梅茹忙不迭又问。 雷远没有回答,拎着枪一步跨出门向。 “砰”!又是一声枪响! “梅姨,呆在屋里别出来!” 话一说完,雷远向前走去。 枪声从东南方向传来,雷远判断,枪声来自正东南500米左右的地方。 再一次的枪响,让他更加坚信对方就是日本人。 是步枪子弹,来自日本士兵装备的三八式步枪。 三八式步枪,子弹配置是6·5×50mm弹药,这种步枪子弹比中国军队装备的中正式以及后来引进的德械毛瑟式步枪的口径都小,威力也小,三八式的子弹通常造成的是贯通伤,只要不击中要害,一般都死不了。所以这种子弹击发的声音比其它的要尖锐,这也是三八式固有的枪声,雷远一听便知。 检查弹匣,只剩下四颗子弹。 中正式步枪为德国1924年式毛瑟步枪的中国版本,使用7.92毫米尖头型毛瑟步枪弹,整枪重4公斤左右,子弹可与当时广泛使用的机枪如捷克ZB26、“二四式正式”马克沁的子弹通用,名称为中正式步骑枪,最早在1935年由巩县兵工厂组织生产,以取代军队所装备的汉阳八八式步枪,因蒋中正而得名,从生产的角度而言,中正式步骑枪是中国近代第一种制式步枪。 雷远强忍着伤口的扯痛感,快步离开石屋,靠在一棵大树旁,急切地向东南方向看去…… 恰在此时,有两个人影出现在雷远的视线中。 竟是林玉高、林玉忠弟兄俩。 二人显然看到了雷远,一边跑一边挥手向雷远示意什么。 渐行渐近,老二林玉高神色慌张,声音急促,老远呼喊着:“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老弟兄俩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了,原本准备在附近捕些野兔之类的新鲜活物给雷远补补身体,没想到遇到了在附近扫荡的日本士兵。 日本士兵追踪而来。 “多少人?”雷远表情平静。 林玉忠抢先答道:“人不多,就四五个人。” 雷远抬起枪,拉了拉枪栓,头也不回说道:“你们进屋吧,关上门,别出来!” 林玉高欲言又止,只得说道:“孩子,你要千万小心!” 雷远一瘸一拐的沿着那条不显眼的林间小道迎了上去。 他的脚步不急不徐,未见他有丝毫的慌乱。 他不时低头躲避小径两侧低垂的枝条,来到一棵粗大的柏树后面,站定。他并没有刻意的去隐藏自己,由于出来得匆忙,他连外衣也没有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在大树后面露出了衣角,分外显眼。 没多久,雷远的视线中出现了几名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士兵。 只有四名鬼子! 雷远松了一口气,前来的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子弹不够! 敌人已近,只有一百米的样子。 雷远仰着头靠在柏树后面。他的身体依旧羸弱,依靠着树身让他轻松不少。 八十米、六十米…… 几名鬼子已发现藏在树后的他,一边开枪一边疾跑,从他们的气势来看,他们并不畏惧,而是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五十米!雷远从枪声做出了判断。 是时候了! 转身与举枪同时进行! 他似乎并未瞄准,第一颗子弹转瞬击出。 是一种比三八式明显要厚重的声音,子弹出膛,在寒冷的空气中极速的旋转,劈开了一切障碍,正中跑在最前面的日本士兵的脑袋,鲜血飞溅,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仰面倒下。 以最快的速度拉枪栓,第二颗、第三颗子弹接踵而至…… 都是直击脑袋!转眼间,三个活物已成死尸。 至此,第四名士兵已被严严实实的恐惧笼罩,哪里还敢前进半步? 他借势扑倒在地,同时把枪里所有剩下的子弹一股脑全部射出。 子弹在雷远周围呼啸,雷远调整站姿,可角度明显不佳,他毫不犹豫坡着腿向前靠近几步,调整到最优射击位置。 “砰!” 最后一颗子弹怒射而出。 所有的动作完成后,雷远没有去检查尸体,他拖着伤腿返回屋子。才走到半路,林氏兄弟匆匆而来,林玉高上前扶住雷远,雷远挣脱开来,忍住胸部一阵阵剧痛,强颜笑道:“麻烦二位,去把尸体埋了,记住,别忘了把他们的枪拿回来!” 第四十六章 城墙上的黑影 雷远回到屋子,把枪塞进了床板下。 梅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丈夫的呢子大衣,走近雷远道:“不知这件衣服你合不合身?” 呢子大衣款式新潮,看上去起码八成新,价格不菲的样子。 雷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披上大衣坐在床沿上。 “孩子,把它穿好,让阿姨看看。” 雷远把呢子大衣套上,不好意思看了梅茹一眼。 梅茹上下打量着雷远,啧啧道:“这件大衣还是你穿着精神……” 她给雷远倒了一杯水,伸手递给他,嘴里试探问道:“那几个鬼子真的就这样死了?” 见雷远点头,梅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脱口道:“我儿子如果有你这个本事就好了。” 说完她把目光盯着雷远,又补充:“我儿子和你一样,也是部队里的军官,少校,比你要大一级!” 雷远的眼睛亮了一下,抬眼看梅茹。 梅茹的眼睛却黯淡了下来,幽幽道:“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也参加了南京保卫战?” “嗯……” 雷远陷入沉思。他不知说什么好。 好一阵沉默。 雷远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忙道:“梅阿姨,我行动不方便,你出去和大叔大伯说一下,从鬼子身上扒几套衣服下来,兴许用得着。” 一个多小时后,梅茹和他们一起回来了。 林玉忠手里抱着一堆日本军服,一进门便道:“只有这两套上面血少一些。” 梅茹接过衣服,扔进一个木盆里,对雷远道:“我待会儿还是把它洗洗吧。” 林玉高开口:“我们挖了个大坑把四个鬼子一起埋了。” 顿了顿,他又关切地问:“孩子,你没什么事吧。” “我很好。” 林玉高马上兴致勃**来:“孩子,你太了不起了,所有的子弹全打在了鬼子的脑袋上,这枪法是怎么练的?” “我在中央军校学了一段时间。” 梅茹一脸惊喜:“和咱们涛儿一样,他也在中央军校待过……”她的目光掠过雷远身上的呢子大衣,迫不及待对林玉高道:“老林,我做主把宜儿买给你的这件大衣就送给这孩子了!” 林玉高白了梅茹一眼,略带不满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林玉高是个小气的人似的……”收回目光,重新投到雷远身上,呵呵笑道,“这件衣服是去年我过生日,我家女儿孝敬给我的,没穿几回。” 雷远想起军服口袋里还有几块银元,正要说点什么,觉得不妥,还是忍住了。 大恩不言谢! 接着,雷远的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刚刚采集到的一系列信息—— 少校、中央军校、涛儿、宜儿……再联想到对方姓林…… 他突然灵光一闪! 他先是端详了一眼林玉高,又把目光停在梅茹的脸上…… 隐隐看到不少神似的东西…… 雷远心中已有把握,不疾不徐道:“梅姨,你儿子是不是叫林雨涛,女儿是不是叫林雪宜?” 林家一家人顿时一脸诧异,梅茹率先惊叫起来:“你认识他们?” 果然!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 “认识,不过不是很熟,就在十来天前,我们还在一家茶馆见了面……” “他们还好吧?”梅茹飞快问了第二句。 “好着呢……”雷远脑中浮现林雪宜对他很凶的模样,微笑着,“当初你家宝贝女儿递给我一张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名片,希望我最好别有求于她,这不,应验了吧?只是主治医生换成了她的伯父和父亲……” “这孩子口无遮拦的……”林玉高终于可以插进话,语速有点快,“她从小就是这样,是个口利心慈的人,这一点随她妈!” 梅茹正要抢白丈夫,雷远这时似站起身,脸上现出一丝愧疚,说道:“大伯大叔,梅姨,我连累你了们,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林玉忠半信半疑:“我这房子很偏的,一般人都找不到的,就连涛儿和宜儿第一次来给我拜年,不是还找了好半天呢!” “可鬼子刚丢了四人,如果他们发现人不见了,一定会派人在附近仔细搜索……” “那……”林玉忠一拍脑袋,“在后山,我还开了一块地,那里我也建了两间简易的房子,要不,我们去那里躲躲?” “远吗?” “好几里路呢,只是那里除了一张床板,其它什么也没有。” “房子隐蔽吗?”雷远又问。 “在后山的半山腰,一般人不容易发现。” “那就好……”雷远看了看表,“天快黑了,看样子鬼子今天多半是不会来了,明天一大早,我们搬过去!” …… 梅茹一洗好衣服,马上进屋来到雷远的床边。 “小雷,多大了?哪里人?父母干什么的?” 一旁的林玉高也附和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上海人,今年二十四,父母……五年前死了。” “真对不起,孩子,触痛你了吧?” “没什么,他们原是同济大学的老师……是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的,当时我离他们不远,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 “唉——”梅茹神情悲戚,长叹一口气,“天杀的小鬼子,祸害了多少家庭!” 她心中真心难过,把身子向前挪了挪,手轻轻拍了拍雷远的肩,柔声道:“孩子,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们当做你的父母吧。” 抬头间,雷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晶莹的光芒。 …… 是夜,子夜时分。 整个南京城在历经半个多月的战争蹂躏后,已疲惫地睡去。 冬天的夜漫长而寂寥。 如果天气晴好,这个时候,天空的偏西方应该挂着一轮明月。 只是多日不散的雾霭和浓浓的阴云一直严严实实的遮蔽着这片天空,试图阻止所有惠泽这片土地的一切光亮。 尽管如此,月光时不时撕破黑暗,在苍茫的夜色投射出一丝光亮。 借着微弱的月色,太平门西侧的一条狭长的街道上,忽然从路边破烂不堪的房屋群里,显现出两个身影。 两个身影一路小跑,竟然悄无声息。 在临近太平门的鬼子岗哨前,两个身影又隐身于一排排房子中。 两个身影从两排房子的小巷中,穿插绕道,往太平门南侧快速而去。 一切轻车驾熟,看得出二人对此片区域十分熟悉。 很快,俩人出现在太平门南八百米左右一排密集的房子前。这里再往南接近两千米就是中山门。 这排房子依城墙而建。 俩人分别从房子砖墙中间宽度仅有的八十多公分的空隙中,慢慢跻身到了城墙脚下。 在房屋后面紧靠城墙的地方,矗立着一棵粗壮的大槐树。 这是一棵年轮数百年的老槐树,高达九丈多高,最高处的枝头已越过城楼。 二人身手敏捷,很快爬到树上。 其中一人脚踩着一根朝着城楼方向生长的分枝,手扶着头顶上的枝条,慢慢小心翼翼走到了城楼下方一米不到的地方,抬手搭在墙砖上,略一使劲,就上了城楼。 后面的身影如法炮制。 一踏上城楼,两人沿着城楼继续向南跑。一口气跑了两百多米,城墙的对面终于出现一棵同样的大树。 桐树生来就爱长个儿,这棵桐树比刚才的槐树长得更高,只是树干离城墙的距离稍远,足有一米五的样子。 第一个黑影爬上城墙,连犹豫都没有,纵身一跃,双手稳稳地抱住桐树的树干,轻轻地滑了下去…… 第二个黑影稍有些犹豫,把身上背的长枪正了正,跟着也跃向树干…… 脚一落地,两个黑影翻过脚下的小山坡,穿过一片光秃秃的山林,径自向前方数千米的一座大山疾步而去。 他们从山北的一条林间小路又是一阵疾行…… 半小时后,两个黑影出现在紫金山东麓的一条不太并不显眼的小路上 小路弯弯曲曲,在参差不齐的树木饰掩下通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 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 他们来到房子前。 第一个黑影抬手敲门。 “咚咚”、“咚咚”两串轻轻地敲门声惊醒了熟睡的林玉忠。 由于家里多了一个人睡觉,林玉忠就在雷远的床前塔了一张床,同时兼着在夜间照顾雷远的起居。 不但林玉忠醒了,隔间的林玉高夫妻也被这串敲门声惊醒。 其实早在这两人靠近房子不远处的地方,雷远就醒了,这两天他睡眠的时间过太多,漫漫长夜是他最难熬的时刻,他又不便下床,怕影响其他人睡觉,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他已判断出对方是两个人。 林玉忠已紧张地坐在床上,正不知道要不要回应时,雷远说话了。 “大伯,你把灯点上吧,不会是坏人。” 林玉忠已十分信任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他顿时松了口气。 “谁呀?”林玉忠一边披衣一边问。 门外的声音立即答道:“大伯,是我,雨涛!” 梅茹一屁股弹坐起来,趿拉着鞋就往门口跑,嘴里忙不迭喊着:“咱们的涛儿回来啦!” 林玉高连衣服也不穿,跟着跑下床。 门一打开,两个人闪进屋子。 梅茹一把抱住第一个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是喊叫起来:“涛儿,你总算回来了,妈可想死你了!” 第四十七章:意外的相逢 灯被点亮。 林玉忠手持油灯从里屋走出。 灯光一点一点在第一个人的脸上扩散。 林雨涛活脱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并没有死。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那一刻,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在他濒死之际,他想到最多的就是生他养他的父母。 那一刻,他后悔没能见上父母。 枪声果然很快响起,然而,子弹并没有击中自己。 最关键的是,他听到的枪声不是来自于身前,而是发自于右侧数十米的地方。 那枪声熟悉得让他热泪盈眶,像是浪迹天涯的孩子忽然有一天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他的毛瑟98K! 如影随形地伴随了他四年之多毛瑟98K!被他视为他生命一部分的毛瑟98K! 仅存的最后一名小鬼子重重倒下。 有人拿着他的枪击毙了眼前的鬼子! 林雨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断的向他招手。 那个招手的人,就是带着他的毛瑟狙击步枪消失了一天多的赵阔海。 …… 此刻,赵阔海背着毛瑟98K,就站在林雨涛的身后。 “大伯!”林雨涛看到了撑灯的林玉忠,亲切的喊了一声。 林玉忠爱怜地抚摸着林雨涛的脑袋道:“你可算回来了,你父母可是天天念叨着你!” “爸!妈!”林雨涛转向父母。 梅茹一直盯着儿子看,似乎总也看不够,嘴里反复道:“涛儿,这些天不见,你瘦多了,也黑了!” 林雨涛指了指赵阔海,介绍道:“这是我的战友赵阔海。” 赵阔海憨憨一笑:“阿姨叔叔们好。” 林玉高问:“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而且还带着枪!” 林雨涛得意地一笑:“爸,你忘了我是城防司令部的?小日本还能拦得住我们出城?南京城的城墙我们比谁都要熟悉!” 赵阔海补充一句:“我们从太平门那边翻城墙来的。” 林玉高突然哦了一声,赶紧拉着林雨涛的手就往里屋走,边走边兴奋说道:“来来,给你引见一个人。” 一行人来到雷远的床前。 雷远已坐了起来,不慌不忙伸出手,对林雨涛说道:“林长官好!” 林雨涛先是机械地伸出手,突然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把抢过伯父手中的油灯,凑到雷远面前,细细一端看,旋即大叫起来:“怎么是你?” “巧吧?” 林雨涛满脸疑窦:“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梅茹抢着说道:“小雷受了重伤,是你爸和大伯把他背回来的。” 林雨涛忙道:“你的阵地就在紫金山?” 雷远灿烂一笑:“给你们添麻烦啦。” “什么话!”林雨涛已明白了一切,在雷远床边坐下,先是目光含笑盯着雷远好一会儿,接着转向父母,语气明显带着调侃:“爸妈,你们知道救下的这人是谁吗?” 林玉高和梅茹一脸惘然,均摇了摇头。 “你们千万别小看了他,他曾用一支步枪打下了一架鬼子飞机,是个大英雄!” “啊!”夫妻二人张大嘴巴。 “还有呢……”林雨涛一脸轻浮,“你们二老的那位宝贝任性的女儿,前不久被坏人劫持,人家把枪口顶在她脑袋上,你们的宝贝女儿魂都被吓丢了,要不是你们亲手救下的这位上尉果断开枪将坏人击毙,后果还不知是什么呢!” “还有这事?”林玉高倒吸着凉气。 梅茹更是瞠目结舌,一把抓起雷远的手:“孩子,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呀?到底怎么回事?” 林雨涛当即将蓝湾茶馆门前发生的一幕说给他们听了,几位长辈心绪难平,梅茹一个劲激动说道:“看来人还是要做好事,善有善报啊!” 林雨涛这时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在汉中门桥历经的一幕,不假思索对着父母说道:“还好你们躲出来了,否则后果难料,现在日本人在城里面到处杀人,连老百姓都不放过……” 林雨涛于是将亲眼见到的几千名军警被日本人押解到汉中门外,遭到集体屠杀的事说了。 众人听毕都不由得瞪大眼睛,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雷远对这段历史虽然早有了解,但通过从一名亲历者嘴中绘声绘色说出,还是感到莫名愤慨,牙齿在咯吱作响。 半晌,梅茹从嘴里蹦出一句话:“这些禽兽不如的鬼子,都不得好死!” 她话刚讲完,就马上想起了女儿,忙一把抓住林雨涛,急切道:“涛儿,宜儿不会有什么事吧?” 林雨涛沉吟着道:“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她是个医生,况且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在国际安全区里,日本人总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致国际舆论于不顾!” 梅茹的脸色一下子轻松起来,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事实上,日本人并不会恪守所谓的国际安全区的一纸协议,接下来会在安全区内大肆捕杀无辜的中国人,这一点雷远比谁都清楚,但他没有说破,只是对林雨涛淡淡地插进一句话:“林营长,有机会的话你还是提醒一下你的小妹,毕竟,小鬼子是不讲规矩的!” “对哦!”梅茹抢先应道。 林雨涛点头:“我明天设法再去见一下雪宜,让她当心一点!” 林玉高一愣:“你明天就要走?” 林雨涛想了想道:“明天就走,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回来看一眼。” 梅茹面有忧色,语气带着命令:“不许走,城里那么乱!给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再说!” “不行,我得去完成一件任务!” 林玉高:“什么任务,有危险吗?” 林雨涛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对雷远道,你好好养伤,伤养好后跟我一起干鬼子去! 还没等雷远回话,林玉忠立即说道:“他可厉害了!今天下午他一个人干掉四个鬼子!” 见儿子一脸狐疑,林玉高马上提高了嗓门:“你不信?是我和你大伯亲手把四个鬼子埋掉的!” 林雨涛马上笑了起来,把眼光投向雷远:“有什么不信的,只要是雷连长身上发生的事,我都信!快说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四十八章 守株待兔 久违的冬日晨阳慢慢爬上了紫金山东麓的一棵数百年的古银杏树的树梢。 无论你怎么看它,它都像是一位久病未愈的病人,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紫金山东麓那条并不太显眼的小径,始于那棵数百年的参天古树,古树下,积满了腐朽枯黄的银杏叶。在小路的两侧,荆棘遍布,枯草丛生。 小路弯弯曲曲,在参差不齐的树木饰掩下通向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 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间低矮的石头房子。 房子大门的朝向,正对着东南方冉冉升起的太阳。 石头房子的门前,被主人收拾出一块十多米见方的空地,空地上支起一块石板,石板的周围,均匀摆放着三块大石,石头的顶部,不知是天然还是人为,显得相对平整。以供主人在闲暇之余在上面小坐。 石板的前方数米处,两根枯颓的树干上,连接着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棉绳,棉绳上晾晒着几件土黄色的衣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日本人的军服。 和军服一起晾晒的,还有两顶带有帽垂的军帽。 石头房子的烟囱里,正炊烟袅袅。 或许由于连日的阴霾天气,灶膛里的柴火湿气很重,这炊烟黑而浓烈,并借着凛冽的东北风,在林木间摇摆着升腾而起。 紧挨石头房子背侧、距地面四十多米的山坡上,在一排凸起的山石后面,有一块狭长的平地,上面覆盖着松软浓密的枯草,枯草上面披着一层白色了霜凌。 此时此刻,就在这块狭长的平地上,以三米多的间隔,三个人静静地趴在上面,分别把脑袋隐藏在山坡边缘的石头后面。 他们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长枪。 太阳渐渐升高,薄雾散尽,能见度很高。 从这个角度向东眺望,包括紫金山东麓山口在内的五百多米的区域尽收眼底。 从南向北,他们分别是赵阔海、林雨涛和雷远。 雷远和赵阔海的手里握的是从日本士兵那里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林雨涛手里握的是那支毛瑟98K。 他们已在这里埋伏了一个多小时。 …… 林雨涛和赵阔海凌晨五点多就醒了。 他们醒时,天还没亮。 林雨涛和赵阔海原本准备在天亮之前,潜回南京城。 梅茹跟着起床,给他们烧水做早饭。 林雨涛开门时,发现雷远已经坐在了门前的石凳上。 雷远未等林雨涛开口,率先说道:“林长官,假如你们今天不走的话,我们一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林雨涛一头雾水,不明白雷远话里所指。 “今天我们应该可以在这里遭遇到鬼子,你不是想打鬼子吗,难道你就不想痛痛快快来一下?” 林雨涛理出了头绪,立即反问道:“你这么自信鬼子会找到这里?” 雷远说道:“你只要答应,我相信你不会失望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蹲守在这里,就有鬼子会送上门?” “是的。” 林雨涛不太相信雷远的话,正暗自思忖雷远会用什么办法把鬼子引到此处。雷远接着道:“我判断鬼子的数量应该在十人左右,我一个人吃不掉……” 林雨涛抬眼看雷远,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绝不像开玩笑,立即庄重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我哪儿也不去!” 雷远笑了起来:“那咱们说好了,如果今天我食了言,以后你林营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雷远甘愿成为你的一小兵……不过……如果今天我让你如愿以偿了,那就把你的那支毛瑟步枪送给我!” 林雨涛听出对方垂涎自己的狙击步枪,心中不乐,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有这般本事把鬼子引到此地,在屋后的山坡上打它一次伏击,用十条左右的日本士兵的性命,换他一支步枪,倒也痛快! 想到这里,林雨涛心中释然,高声说道:“好,成交!” 但心中仍有疑虑未消,追问道:“你如何确定鬼子会在今天来?并且你怎么这么肯定鬼子的人数在十人左右?” “要说十分确定,那也做不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鬼子这次出动搜索的人数,定会比昨天失踪的鬼子数量要多!昨天追踪前来的鬼子,是在执行扫荡任务,他们是四人一个小组,判断他们出现意外的依据,只能是他们彻夜未归。鬼子在天黑以后不大可能针对一片陌生区域实施搜索,行动的时间只能是今天白天,而且,最大可能是今天上午……至于出动的鬼子的数量,是基于目前鬼子的一个小队,在辗转几个战场后,已不可能满员,最多在70到80人的样子,一组十名士兵左右的数量,是我对他们目前分兵作战能力的最大估计……” 林雨涛觉得雷远分析得十分有道理,内心钦佩,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他引开话题,对出门的赵阔海大声说道:“赵连长,咱今天不去城里啦,我们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 他的这句话马上被母亲梅茹听到,她心中高兴极了,从屋里冲了出来,问道:“涛儿,今天你们真的不走了吗?” 林雨涛不慌不忙说道:“是的,我们要在这里打鬼子一次伏击!” 梅茹大惊失色:“你们几个孩子千万不要胡闹!” …… 早饭后,日出已。 林玉忠根据雷远的要求,在灶膛生完火后,把平时劈好的柴火洒了不少水,塞满了灶膛。 梅茹从屋里将昨天洗过的两套日本军服,连同林玉高捡回的两顶军帽,晾在了门前的棉绳上。一切准备完毕,玉忠依着雷远的意思,把门半掩着,带着林玉高夫妇二人,直奔后山而去。 雷远找来一根布条,紧紧绑在受伤的右腿伤口处。 三人提着长枪,从屋后不远处的一条小路,绕到了石头房子后的山坡上。 石头房子周围的一切人事,尽收眼底。 他们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房前的那片空地。 第四十九章 一场短平快的伏击 古银杏树旁,一队日本士兵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他们在跑步前进。 林雨涛数了一下,九名。 雷远轻轻说道:“林营长,从今天起,我们俩开始一场游戏怎么样?” 林雨涛眼睛盯着前方,头也不回道:“什么游戏?” “比比咱俩谁杀的鬼子多!” 赵阔海扭头:“算我一个。” 林雨涛微微提高声音:“这不公平,我用的是狙击步枪,这样吧,你把你昨天杀的四名鬼子的名额算上。” 赵阔海插话:“营长,前天你不是一人也杀了三个鬼子,昨天还干掉四个哩!” 雷远接口道:“以前的所有成绩归零,我说的是从今天开始。”顿了顿,“再说林营长的这支六倍镜的98K,从今以后可姓雷喽!”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林雨涛的痛处,他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雷远并不理会他的感受,呵呵地自顾自乐着。 雷远之所以和林雨涛提出杀鬼子竞赛的想法,是他知道一段历史真相。 日军第十六师团有两个少尉军官,一个叫向井敏明,一个叫野田毅,他们在其长官鼓励下,彼此相约“杀人竞赛”,商定在占领南京时,谁先杀满100人为胜者。他们从句容一路杀到汤山,向井敏明杀了89人,野田毅杀了78人,因皆未满100,“竞赛”继续进行。12月10日中午,两人在紫金山下相遇,彼此军刀已砍缺了口。野田说杀了105人,向井说杀了106人。又因确定不了是谁先达到杀100人之数,决定这次比赛不分胜负,重新比赛谁先杀满150名中国人。 此时他们的比赛还在进行! 九名日本士兵转眼已到石头房子前,他们似乎看到了门前晾晒的日本军服,嘴里立即咿呀咿呀地叫了起来。 为首的少尉一挥手,四名日本士兵立即分散扼守了房前屋后,剩下的四名士兵已冲到门前。两名士兵守住门口,另两名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冲了进去。 赵阔海离他们最近,雷远最远。 这样的狙击位置安排,是雷远做出的,他是基于对自己的自信,同时也是为了提高有效命中率。 根据事先安排好的计划,由林雨涛用他的那支狙击步枪率先负责射杀指挥官,赵阔海只射杀距离他最近的,林雨涛一旦第一步骤完成后,将和雷远一道按由远及近的顺序发起射击。 攻击命令是以林雨涛的第一枪为信号。 少尉挥手后,跟着前方的四名士兵疾步来到房子门前。 林雨涛已锁定目标。 少尉不再运动,站在门前几米的地方,静观事态发展。 最好的机会,林雨涛食指搭在了扳机上,就等扣动。 左侧的雷远突然轻声说:“先别开枪!” 林雨涛心中不解。雷远接着小声说道:“一定得等所有的士兵全部出来!” 林雨涛马上明白了雷远的意思,他是怕一旦枪响,其他士兵会马上钻到房子里,这样会给接下来的狙击带来重重困难。 四名士兵很快出现在少尉的身前,最佳时机到了。 林雨涛果断扣动了扳机。 四十多米的距离,六倍的瞄准镜,这样的狙击对林雨涛毫无难度。 一声枪响,日本少尉像是脑袋遭到一股大力锤击,直直地向前趴下! 紧接着,石头房子前面的转弯处,一名端着枪转悠的日本士兵仰面倒下! 再接着,少尉西侧面对他的一名日本士兵也重重倒地。 三个鬼子的毙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接下来,雷远并未按原先的计划由远而近,而是立即把枪口对准了门前剩下的三名士兵,这三名士兵已惊慌失措,正准备往屋檐下移动,寻求掩护…… 林雨涛也未按计划进行,他和雷远心有灵犀。 “砰!”“砰!”“砰!”又是三声枪响! 两名士兵倒地,第三名只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立即毫不迟疑地向石头房子里跑去。 这一切的发生,前后也就五六秒钟的时间。 但就是片刻间,房外的其他三名鬼子已经集结在一起,后背相贴,手持步枪,转动着一边外撤一边朝雷远他们的藏身处开枪! 他们凭借着小路两侧的树木作掩护,开始还击。 这毫无征兆的突然袭击让他们一下子蒙圈了,恍若进入梦境。 又是一声枪响,三人中又一人倒下。 这一枪,是雷远开的。 林雨涛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刚刚和雷远的游戏约定,毫不示弱,他的枪也响了…… 三人鬼子链接而成的圈子在进行了若干圈的旋转后,转瞬间链条断裂,再也无法旋转,剩下的这名士兵干脆不还击了,转身拔腿就往林子外一阵狂跑。 树影婆娑,狙击视角已极度恶劣! 正在此时,林雨涛的枪声又响…… 不过这次没有击中目标。 那名日本士兵已如丧家之犬,拼尽全力地狂奔着! 转瞬之间,他已跑到数百米之外,300米、350米……眼看就要逃之夭夭。 雷远腾地立起身,嘴里几乎是喊叫道:“别让他跑了!” 林雨涛有些慌乱,连忙再拉枪栓,匆忙又开了一枪。 那名鬼子只是稍稍趔趄了一下,继续向前狂奔! 雷远不再等闲视之,他已冲到林雨涛的身前,一弯腰,就把林雨涛手里的那支毛瑟98K抢夺了过去。 他稳稳地站立,徐徐地举起步枪。 400米……日本士兵还在继续奔跑,不时呈蛇形穿梭。 “砰”!一颗子弹疾射而出,几乎是枪响的同时,那名日本士兵已猝然倒地! 形势立即明朗,九名清剿的鬼子,只剩下一名还活着,受着伤,此刻正躲藏在石头房子里。 林雨涛和赵阔海同时起身,赵阔海问林雨涛:“营长,怎么办?” “下去抓活的!” 雷远把毛瑟步枪还给林雨涛,想起刚才的举动,觉得有些冒失,不好意思说道:“林营长,真对不起,刚才我的确着急了……” 林雨涛把雷远递来的枪用手挡了回去,灿烂一笑:“大家都是兄弟,以后别叫我长官了!至于这支枪,以后就归你了,好马配好鞍,好枪赠英雄,你的枪法比我行,我林雨涛服了!” 雷远心花怒放,但却装作受之有愧的样子,扭捏道:“那怎么好意思?” 林雨涛突然恼羞起来:“雷远,你小子别跟我玩虚的,再这样我收回我的承诺!” 雷远赶紧把枪抱在怀里,嘻嘻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第五十章 平优大成 迟迟不见那名受伤的日本士兵从屋内出来,林雨涛和雷远不愿再等,让赵阔海留下监视,只要鬼子露头,就地击毙! 二人立即向石屋扑去。 赵阔海那一枪,没有击中鬼子的要害,但显然,他被击中受伤了。 很快到了石头房子旁,二人矮身潜上前去。 地上一串血迹,延伸到屋子里。 林雨涛走在前面,在靠近大门处,他双手握着枪,贴墙蹲下。 雷远由于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能打配合,他贴在林雨涛身后。 大门洞开,里面寂静无声。 林雨涛对雷远做了个手势,雷远知道他要行动了。 此念刚过,林雨涛就从大门根处快速拔地而起,冲进屋内。 雷远紧随其后,也端枪冲了进去! 一瞬间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那名日本士兵正静静地坐在靠门口的一张凳子上。 他的枪扔在脚前的地上。 他居然没准备反抗。 林雨涛和雷远把枪口都对准着他。 他的右肩沁出大片的血迹。 他的眼睛微微闭着,表情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林雨涛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扳机反而扣不下去了,举着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营长,快开枪啊,还犹豫什么!”刚闯进屋内的赵阔海见到这一幕,连忙说道。 雷远上前一步,把林雨涛的枪口向上抬了抬,自己也把枪放下。 正在这时,日本士兵却开口说话了。 “你们——杀——了——我吧!” 这不说话不打紧,一说话三人都吃了一惊。 他居然用的是中文! 只是语言有些生硬,但发音准确,一听便知他已好久没说中文了。 雷远近身上去,问道:“你会说汉语?” 日本士兵并没有抬眼看他们,继续说道:“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活着真没意思!” 这一次语言明显流利很多。 林雨涛心中大奇,问道:“你是中国人?” 日本士兵似乎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阔海马上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说汉语? 日本士兵不再回答了,把睁开的眼睛又闭上。 “营长,这鬼子欲擒故纵,咱别上当!”赵阔海提高声音。 但这一枪,林雨涛怎么也打不下去。 雷远弯腰把地上的枪捡起,递给日本士兵,说道:“我们从不杀俘虏,更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你可以走了!” 林雨涛诧异地看了一眼雷远,雷远并未理他,继续道:“你们千里迢迢从大洋彼岸,先占我东北,再取我华北,如今攻上海、克南京,一路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更可恨的是你们滥杀无辜!如今,这种可耻的行径还在继续,我之所以不杀你,主要是想告诉你,我们中国军人和你们不是一个德性,其次,希望你回去用你切身的体会阻止你的同伙别再残杀无辜的百姓,哪怕一个也好!” 雷远这番话,却激起了赵阔海的一腔怒火,他欺身上前,立即把枪口抵在日本士兵的胸前,嘴里吼叫道:“雷远,你胡说什么呢!” 说完就欲开枪。 雷远抓住他的枪口向上一提,喝道:“赵阔海,你把枪给我放下!” “凭什么?”赵阔海口气不善,“你雷远与我一样只是一名上尉,你无权命令我!” 雷远瞬间提高声音:“杀他一人,你就能改变战局?” “杀一个少一个!” “身为一名上尉,难道你不知道杀死一名俘虏是军人无能的表现?难道你连《日内瓦公约》都不知道?难道你赵阔海想和小鬼子一样沦为禽兽?” 雷远的声音不是很高,但语气中透着一股凛然之气,且越来越冷。 赵阔海内心沮丧求助似地看着林雨涛。 “赵连长,听雷远的!” 赵阔海心有不甘地垂下枪口,脸色已气得通红,牙齿在哆嗦:“小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杀了那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放他回去,我赵阔海第一个不服!” 转头间竟发现日本士兵的脸庞上,两行泪水蜿蜒而下。 日本士兵轻声抽泣着,片刻抬起头,嘴里嗫嚅着:“我平优大成也算半个中国人……” 话一道出,三人脸上尽显惊异神情。 “我叫平优大成,母亲是中国东北奉天人,父亲是日本神户人,十二岁前一直生活在奉天,中国名字叫宁青,十二岁以后,父亲把我带回了日本,十八岁应征入伍……攻占南京城的这几天我们中队负责中山门这片区域的扫荡,已杀死数百名中国平民,而其它的部队杀得更多,仅昨天一天,听说整个南京城就被杀死了近四万个中国人……” “我草你姥姥!”赵阔海忍无可忍,收起的枪口猛地顶在对方的胸口上。 林雨涛眼里更是要喷出火来,一把抓住平优大成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恶狠狠说道:“狗日的小鬼子,你再说一遍!” 平优也不挣脱,继续说道:“听说三十八联队在宝塔桥一带杀了三万多人,在鱼雷营杀了9000人,其中大部分是战俘……” 赵阔海已经听不下去了,一下子狂躁起来,不假思索地抡起枪托,照着平优大成的脑袋砸了下去,嘴里喝骂一声:“我操你小日本祖宗十八代!” 平优身子晃了晃,打了个趔趄。 鲜血从平优的军帽边沿处的发际汩汩涌出,很快染红了脖子和衣领。 平优没有理睬这些,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们干了很多坏事……可我真的不愿干,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逼我,日本这个国家已经疯了!我也快被逼疯了!我知道你们恨我,你们快快杀了我吧,我一刻也不想活了……” 话没说完,平优一个踉跄晕倒在地。 …… 三人处理完日本人的尸体已是中午时分。 他们清点了一下缴获的战利品,8支步枪,1把手枪,297颗子弹,15颗手雷,一张南京城军用地图,一具九三式望远镜。 平优躺在雷远的床上,一直昏迷不醒。 这时林玉高夫妇和林玉忠试探着走进屋子。 林玉高看到床上躺着的居然是个日本士兵,忙问怎么回事。 林雨涛就把事情所有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林玉高听完后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林雨涛看了一眼雷远,雷远也在看林雨涛。 雷远先开口:“林营长,刚刚只是我的建议,你的官阶最高,抉择权完全取决于你!” 林雨涛却把目光转向赵阔海,说道:“赵连长,这件事我们听林连长的,他是作战部队出来的,战俘处置权归他。” 其实,林雨涛有踢皮球的意思,如果放了平优,或许是放虎归山,如果杀了他,又心有不忍,他确实很为难。 梅茹低声道:“反正你们不能乱杀人,他好歹也是半个中国人!”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雷远。 雷远道:“我的意见是把他放了,毕竟……” 话说到一半,平优醒了,他翻了个身,目光扫视了一圈,挣扎着想爬起来。 雷远去扶他,平优感激地朝他点点头,面色平静道:“如果你们不想杀我,就让我加入你们吧!” 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林雨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平优马上道:“我不想回去了,那些人现在彻底疯了,我不想再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厌恶杀戮,求求你们收留我吧!” 众人先看看林雨涛,再看看雷远,雷远和林雨涛对视了一下,两人同时点点头。 雷远立身,把手伸向平优并握住了他:“欢迎你成为一名中国人。” 平优大成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脸上不安的神情顿消。 平优大成也紧紧地握着雷远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不叫平优大成,我的名字叫宁青。” 雷远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但这双手,是那么有力,以至于让雷远产生错觉,对方根本就没有受伤! 林雨涛朝赵阔海努努嘴,赵阔海也走上前来,三人一起握着宁青的手。 赵阔海因伤害了宁青,心中惭愧,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宁青并不计较,对着赵阔海笑了笑,便再也撑不下去,软软地倒在床上,又昏昏沉沉睡去。 第五十一章 南京城外围武装 宁青的加入到底是不是陷阱?雷远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但起码,雷远愿意相信刚才的握手,宁青的力量传递给他的是一种真诚;再说,起始阶段,雷远递枪给他,其实初衷也是一种试探;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对方对自己一无所知,如果说这里面有什么阴谋的话,那一定就是为了活命! 考虑这个问题的不仅是雷远,林雨涛也内心纠结。 从宁青的二次昏迷后,雷远就一直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思索着什么。 林雨涛走了出来,关切问他:“你怎么样啦?” “没啥事,我挺好的。” 雷远知道林雨涛是问他的身体。 林玉高随后走出,对雷远道:“你还是躺下休息休息吧,我又搭了张木板床。”他边说边检查雷远大腿的伤口处,发现白色的棉布条上已浸透着血,眉头一皱:“你看,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雷远笑了笑道:“大叔,没关系的,你别担心!” 俄顷又道:“这边已经不能住了,你们多准备点吃的,准备好了我们一起转移到后山。” 说完眼睛盯着林雨涛道:“我看他不会有假!”雷远明白此刻林雨涛心中最大的疑虑就是宁青的加入是否有诈。 林雨涛心有灵犀,点点头,他相信雷远的判断。 和雷远只是第二次相见,但林雨涛已把他当成相知多年的故人。他行事果断,让人不由得对他产生某种依赖。 林雨涛此时想起雷远刚才和父亲的一番话,信口问道:“鬼子会再次扫荡?” 雷远旋即回答道:“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住了,鬼子不久就会在附近搜索。” 他低头看了一下时间又补充道:“而且要快!说不定刚才的枪声已惊动了鬼子!” 林雨涛看雷远这么肯定,很好奇他的判断依据,便饶有兴趣地看着雷远,说道:“你是怎么判断的?” “我已检查了鬼子的尸体,并不是所有人都备有单兵口粮,只有两个鬼子身上装有罐头,这说明鬼子的搜索任务必须在午饭前完成,现在午饭时间已过去一个多小时,九名鬼子的集体失踪,加上昨天失踪的四名,说不定这件事已经惊动了鬼子的高层,鬼子必须有所行动才对!” 林雨涛心里暗想,这小子心思如此缜密,当个连长太委屈他了! 轻装简从,一行人带着一些吃的、被褥、日常用品以及缴获的武器等陆续向后山撤去。 房子里只剩下林雨涛、雷远,还有依旧昏睡的宁青。 林雨涛把宁青扶起,对雷远说,你帮我一下,我背他走。 出门没多远,宁青悠悠醒来,挣扎着要下来,林雨涛依了他。 宁青问:“我们要去哪里?” 林雨涛答道:“我们找个地方躲躲。” 雷远见宁青已完全清醒,就问:“你们接下来还会有行动吗?” “会的。” 宁青把身子靠在一棵树上,接着说道:“我们占领南京后,士兵被打冷枪,死伤和失踪每天各部队都有发生,部队严格规定,哪怕是失踪一名士兵,都必须上报最高司令部。昨天我们失踪了四名,其中还有一个是东京参谋本部一位少将的儿子,加上今天失踪的,足够引起警备司令部的重视了。” 林雨涛道:“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吗?” 宁青反问:“今天除了我有活口逃走吗?” 林雨涛摇了摇头。 “昨天上午司令部给我们下的命令是“快速肃清残敌”。听说华中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大将将在明天从苏州前往南京,从中华门进城,我们的任务就是清除一切隐患!出了这样的大事,司令部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一片区域还有中国武装存在,不但我们三十三联队会全力以赴,就连其它的兄弟部队都会驰援!” 一路上无人说话。 来到后山,房子极其简易,只用了四根十米高的圆木,将劈成两半的竹条固定在厚厚的秸秆上,一层一层地镶嵌在圆木四周,形成了四面“墙”,房顶则是用稻草覆盖,并用铁丝固定。 房子里面空洞无物,仅有一张破旧的桌子。 地上铺满了稻草,稻草上搁了几块大的木板。 房子里倒也暖和。 安顿好宁青,林雨涛和雷远正准备在木板上坐下,突然东南方传来一阵阵密切的枪声。 房子里面所有的人,不自觉都站了起来。 枪声杂乱,听上去像是两伙人在交火。 林雨涛凝神细听,转头对雷远狐疑道:“听声音,难道是我们的人和鬼子打起来了?” 雷远从墙角挑了一支三八式步枪,跟着从摆放子弹的木盒子里抓了两把把子弹放在兜里,顺手将木盒里的“九三式”望远镜取出挂在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雷远对林雨涛以及赵阔海道:“你俩拿上家伙,咱们一起去看看!” 三人走出房外,雷远意味深长看了赵阔海一眼,轻声说道:“赵兄,借此机会你找个隐蔽的地方监视一下宁青,看看他有没有异动!” 二人快速向东麓方向而去。 枪声越来越近,中正式和三八式的枪声纠缠在一起,中间穿插着轻机枪的扫射声,不时还伴有手榴弹的爆炸。 他们爬上山坡,来到上午的伏击点。 雷远用望远镜观察了片刻,将它递给林雨涛。 在东南方向距离古银杏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块狭长的丘陵地带,二十多名身着国军服的中国士兵,正在山坡北侧制高点依据有利地形和日军交战。 鬼子数量与他们的相当。 “看样子他们是这次南京保卫战外围阵地的幸存者。”雷远说道。 “没错,城里的中国兵现在没人穿军服。” 从枪声响起到现在,战斗已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看得出这支中国军队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悍。 鬼子的数次冲锋都被他们打退。 鬼子已显得极不耐烦! 远远地看到,为首的指挥官正歇斯底里的挥舞着指挥刀! 而就在这时,中国军队突然脱离战斗,很快钻进身后的树林中。 日本人纷纷追击。 一群人转眼间消失在视线中。 枪声越来越远。 二人再次回到后山。赵阔海从树丛中现身,示意一切正常。雷远暗自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赵阔海关切地问。 林雨涛把看到的一切告知了他。 雷远独自走到房子后面。 一个念头闪过,要能联络到这支武装就好了。 血红的夕阳徐徐落下山去。 雷远知道,南京的夜晚就要降临了。 第五十二章 刺杀行动 中华门,原名聚宝门,是明代十三座内城门之一,它也是南唐国都江宁府和南宋陪都建康府城的南门,它的前后有内外秦淮河径流横贯东西,是南京城南交通咽喉所在。 六年前,有人将校长书写的“中华门”三字题匾,挂在它主楼城门上,从此,聚宝门从年轻人的记忆中渐渐淡忘。 中华门布局严整、构造独特。城门设置有三道瓮城、四道券门,主体建筑内瓮城由中华门主楼城门和二至四道辅助城门构成,各城门原有双扇木门和可上下启动的千斤闸,整个城共有二十七个藏兵洞,可以藏兵三千余人。 如今,最外侧的城门布满大大小小的弹洞,原来的双扇木门已经残破不堪,被日本士兵拆卸堆放在门洞两侧,门的功能已由驻扎于此的一个日本中队取代。 1937年12月17日。 日本华中方面军最高司令长官松井石根大将将于此荣登南京城。 与松井一同前往的,还有刚从苏州迁至南京的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部的所有人员,以及从上海赶来的西方国家记者团。当然,另外还有两个人值得重点介绍,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森川隼,官阶大佐,女的叫古屋杏子,官阶少佐。他们是松井石根从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少将那里要来的两位大日本国谍战精英。 松井石根要在南京城组建一个凌驾于宪兵司令部只受命于他的特务机关,该机关的名字,他在苏州养病期间就已想好。 鹰机关。 临近晌午,松井石根还未出现,但马路两侧夹道欢迎的民众似乎热情未减,他们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标语和彩旗。 他们的身前,以间隔五米一名日本士兵的警戒线一直延续了几千米。 自日军占领南京后,他们的战争机器高速运转,短短四天时间,他们就已扶植了三个伪区公所,分别是下关区公所、鼓楼区公所和秦淮区公所。 马路两侧近余名“热情”的民众则是由鼓楼和秦淮两个伪区公所组织的。 他们中除了普通市民,还有学生,以及在战后依旧保持运转的一些机构的职员。 此时,林雪宜和莫瑶就站在人群中。 她们是院长陈.艾琳娜指派而来,代表着建业基督教会医院。 …… 夹在人群中的除了林雪宜和莫瑶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林雨涛和赵阔海。 他们和林雪宜与莫瑶之间仅仅相隔一百多米,但他们彼此都未发现对方。 林雨涛和赵阔海在天亮之前就潜入了这片区域。 从紫金山的住处潜进南京城,他们已熟练掌握每一个环节! 他们决意要用个人菲薄的力量破坏这次屈辱的入城式,哪怕以卵击石也好。 他们要以中国人的名义发声,让这次富丽堂皇的入城仪式支离破碎! 他们知道,这样的发声成功的胜算也许不是很大,身子会搭进身家性命,但他们早就下定了决心。 这也是林雨涛回去探望父母的目的,他要见父母最后一面。 这个决心之于林雨涛而言,一开始并不坚定,最初当他窥听到图钉和一众人谈话透露该信息的时候,他的心思只是泛动了几下,直到前天在汉中门桥下,他眼睁睁看着数千人的中国军警被押赴刑场,他的决心已坚如磐石。 他们在凌晨时分从紫金山后山简易草房里悄悄离开。 林雨涛和谁都没有打招呼,甚至包括他信任的雷远,他清楚,如果自己出现不测,这样离别的招呼就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生者在今后的日子徒增伤痛与思念! 离开的时候,每人带了两颗手雷。 勃朗宁被林雨涛放在了家里。 没有匹配子弹的枪,就不能被称之为武器。 除了手雷外,林雨涛还带着他心爱的毛瑟98K。 拿枪的时候,他想起了已将此枪馈赠给了雷远,为此他还迟疑了片刻,但一想起接下来自己将要干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原谅了自己。 这件事后,他林雨涛如果还能活下来,他会亲手将这支毛瑟步枪的每个部件都拆下来,认真擦拭一遍后奉还给他,如果死了,权当自己的陪葬品,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和鬼子干下去,想必雷远一定不会介意! …… 此时的林雨涛已心无杂念。 他要用他的毛瑟98K狙击步枪,发射一颗口径7·92mm的子弹,镶嵌进那个叫松井石根的鬼子的眉心。 在林雨涛的身后,是一间两层高的破旧药铺,大门洞开,店主已不知所踪。 林雨涛的那把步枪,此时就躺在二楼房间屋顶的横梁上。 枪里只剩两颗子弹。 一颗留给松井石根,另一颗留给自己。 …… 又过去二十多分钟,松井石根依旧未出现。 时间分外显得漫长难熬。 尤其在执行这种任务的时候! 正当林雨涛眼光四处打量之际,他突然发现右前方二十米不到,斜对面的一家杂货店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海报,海报内容正是他无比谙熟的“寻人告示”! 告示内容和他上衣口袋里郝刚留下的那张纸条,以及国际安全区西大门告示栏中的一字不差。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这张纸条,让林雨涛立即想起大前天夜里沿着汉中门护城河河床上的追踪,想起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图钉和黄队长他们 难道他们也来了? 他们也想刺杀? 一定是,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在此处张贴这样的告示? 难道他们要找的人有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 就在林雨涛想入非非的时候,前方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起来。 紧接着热情洋溢的欢迎口号震天撼地。 距离自己一千多米的中华门方向隐约传来车辆的发动机声。 一队日本士兵率先出现在林雨涛的视线里,他们肩扛长枪,步伐一致。 另有一队日本士兵快速地冲出检阅队伍,开始向更远处警戒,士兵们交替占领沿街的房屋,而林雨涛他们身前的警戒士兵也立即行动起来,不再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是如临大敌般前后张望! 这样的情景林雨涛和赵阔海早有预判,他们也早有计划。就在前方开始躁动的时候,赵阔海已迅速脱离林雨涛,走到离林雨涛前方距离五六米处,只见他突然冲出人群,站在街道中央,使劲的挥舞着手中的彩旗,大声喊道:“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周围的日本士兵立即被他吸引,奔跑上前,一把把他架住,他不甘就范,边挣脱边继续喊叫着。 就在这短暂的骚动之际,林雨涛悄悄退到身后的房子前,扫视了一下周围,迅捷地隐身进了房间。 沿着一根梁柱迅速攀爬上去,很快接近房顶,他轻轻一跃,隐身于一块残破的木质隔板后。 隔板与屋顶之间有一块很小的空间,一般人不太认为这里能藏匿一个大活人。 林雨涛骑在横梁上,把双腿收起盘住,身子蜷缩在圆木上,抬手从横梁上取下那支毛瑟98K。 检查枪支,打开保险。 此刻房顶上的瓦片已被林雨涛揭掉,他在屋顶与南侧墙砖的结合部开了个射击洞。 他尽量弯曲着身子,提起枪把枪口探了出去。 瞄准镜的视线正好通过富余的缝隙。 通过瞄具,林雨涛开始寻找目标。 他先看到了一匹高头大马,通体白色,在冬日午间的阳光下有些刺眼。 调整位置,他看到大马上的日军将官服。 将官服的胸前,挂满了勋章。 枪口再往上微调,他看到了一张趾高气昂的脸。 眼神傲慢,不可一世。 瞄准! 林雨涛在这一刻手居然微微发抖,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不自信。 他知道,如果这一枪命中的话,他将成为民族英雄,他林雨涛也必将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林雨涛长吐了一口气,开始收住纷乱的心情,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要一枪取对方之性命! 今天的风速他早就了然于心,他极力保持枪的稳定,再计算距离…… 他的食指已紧紧地扣在扳机上…… 第五十三章 图钉其人 手心已沁出了汗,一颗心狂跳得厉害,就在林雨涛欲扣响扳机之际,一声枪响先他而发。 枪声尖锐凌厉,犹如石块入水,在这喧嚣而混沌的空气中瞬间荡起阵阵涟漪。 林雨涛一愣间,再去瞄准,发现骑着大马的松井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上跳下,一帮日本士兵立即团团围住他,掩护他钻进了身后的黑色轿车中。 最佳狙击时机就这样白白丧失! 林雨涛心里骂了声娘。 跳下横梁,林雨涛将步枪裹在一条早就准备好的棉被中,抱起棉出了掩身在房子的门后。 这时,枪声一片。 外面已乱成一锅粥,街两边的人群沿着两侧纷纷向外面涌。 林雨涛一步跨出大门,夹在了混乱的人群中一直向北跑。 还好,附近的鬼子都在惊慌地望着事发处,没人注意一条身影从一间破败的房子里走出。 候在一旁的赵阔海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奶奶的,任务失败了,被人搅了!”林雨涛边跑边对赵阔海说道。 林雨涛走了十来米才停下脚步,朝着城门的方向看去。 只见前方人头攒动,四面八方的鬼子纷纷向三个穿着百姓服饰的人逼去。 他们在缩小包围圈。 三个百姓服饰的男子一边奔跑一边开枪,试图突围。 他们在尽力向附近的秦淮河桥冲击。 他们手持的都是手枪。 “营长,是孙维义和雷洪他们!”赵阔海突然出声,声音中透出惊惶。 林雨涛定睛一看,跑在最前面的果然是他们。 他们城防司令部的排长孙维义和士兵雷洪! 和他一起参加玄武湖阻击战最后幸存下来的孙维义和雷洪。 前几天在清凉山分别后就再未见面的孙维义和雷洪! 刹那间林雨涛满腹疑问。 见鬼,他俩怎么会在这里? 分手的时候,没看到他俩有手枪啊,手枪从何而来? 还有,在他们后面的那位陌生的枪手是谁? 前天傍晚,赵阔海用林雨涛的那只狙击步枪射杀第六名日本士兵、救下林雨涛后,林雨涛就问起过赵阔海,孙维义和雷洪的去向。 赵阔海告诉林雨涛,那天中午,林雨涛和莫瑶走以后,他和孙维义他们就分头去找老百姓的衣服。赵阔海找了很远才在一间空房内找到了一套合身的衣服,他把衣服换掉后返回原处,就已经发现松树上刻着的竖线了,正纳闷间,发现一队巡逻的鬼子朝他走来,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就拼命向清凉山山后跑,鬼子一边开枪一边追击,他一口气跑五里多路,晚上想按约定到汉中门桥下等林雨涛,但在半路上又遇到一小股鬼子,无奈之下再次逃跑、藏匿。第二天再回清凉山,先是听到几声枪响,他循声前去,正好看到了林雨涛遇险的那一幕…… 而在三天后,孙维义和雷洪跟着一个陌生枪手出现在这里。 他们和自己的目的一样,要让这次富丽堂皇的入城式支离破碎! 虽然目的已达到,但此刻的他们已深陷绝境! 这条通往城内的街道,到处都是日本士兵,他们已插翅难飞,又能逃到哪里?! 一开始鬼子尚有所顾虑街边的老百姓,当几名鬼子中枪后,他们已无所顾忌! 不断有百姓中枪倒地!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率先击中陌生枪手的胸部,那人一头扑倒在地。赵阔海焦虑地问林“营长咋办?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仅仅是迟疑片刻,林雨涛毅然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是他的两名兄弟! 是被林雨涛重新拉进战场的兄弟! 他决定放手一搏! 尽管只有一支只剩两颗子弹的步枪,但他们还有四颗手雷。 林雨涛用眼色示意了一下赵阔海,他马上会意。 两人慢下脚步,几乎同时去掏手雷。 手刚插进衣兜,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呵斥道:“你们是要找死吗?” 林雨涛回头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是个中年男人。 “是国军兄弟?” 两人不假思索齐齐点头。 “你们跟我走!”中年男子先是拉住赵阔海的手臂,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阔海马上条件反射问道:“你是哪位?” 中年男人脸上浮现一丝不悦:“不该问的别问!” 他言语坚定,竟不容林雨涛他们拒绝! 三人夹在滚滚的人流中,沿着伤痕累累的街道,向着北方一路跑去! 一路向北。枪声渐远。 跑着跑着林雨涛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被他忽略。 突然间他想起来了,是对方的声音!那声音太熟悉了,尤其是最后一句“不该问的别问”!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而且时间间隔不会太久。 他的大脑快速转动着。 一瞬间忽然恍然大悟,是那天深夜,跟踪几位夜行人,在那间低矮的平房窗户下听到的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当时因为一张纸条的内容呵斥了黄队长。 原来他是“图钉”! 难道,参与行刺的孙维义雷洪以及那位陌生枪手就是图钉派来的? 难道,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孙维义和雷洪已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想到这两位兄弟一定凶多吉少,林雨涛的心仿佛一下子遭到大力撞击,接着整个人犹如没有灵魂的驱壳,在马路上飘忽游走。 第五十四章 意外脱险 前方的人流忽然拥堵起来。 跑在前面的图钉慢下了脚步,头也不回低声说道:“不好,鬼子在检查!” 林雨涛心中一惊。 他看到鬼子已在马路中央设置了障碍物,把人群引流到马路两侧,每一侧有两个鬼子,凡是可疑者一律搜查。 很显然,正是刚才的袭击使得鬼子警惕起来。 这个时候,一切似乎恢复了的平静,后方已听不到枪声。马路两边的鬼子开始回归原位,警戒位保持在十米左右,枪全部端在手上,以应付突发事件。 脚下的这条主干道周围,连条小巷都没有。 饶是林雨涛平时睿智冷静,此刻也不免心慌起来。 看起来他抱的是一条裹成长条状的棉被,但是棉被里包着一支长枪,此外,他的口袋还有两颗手雷。 “镇定!”林雨涛反复告诫自己。 一旁的图钉也扭头给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从牙齿里蹦出四个字:“静观其变!” 图钉是个经验丰富的人,他已经看出棉被中大有蹊跷,还有,从刚才两人掏兜的神态以及鼓鼓囊囊的口袋,他几乎可以断定,那两个圆乎乎的东西一定是手雷。 随着机械的脚步渐行渐近,有一个年纪稍长的鬼子突然把目光停在林雨涛身上…… 先是狐疑,接着是警惕,他迟疑片刻,开始向林雨涛走来。 也难怪,大白天抱着一条被子,怎么看都很扎眼。 “怎么办?” 思考同一问题的还有赵阔海,他又情不自禁把手靠近装有手雷的棉衣口袋。 而就在这时,四处乱瞟判定局势的林雨涛还看到了人流中两个熟悉的身影。 妹妹林雪宜和少女莫瑶。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莫瑶也发现了他。 更要命的是莫瑶一见到他,就惊喜地大喊:“雨涛!” 喊完她就欢快地向林雨涛跑来。 除了那名鬼子,附近所有的鬼子视线立即投向了他们。 在莫瑶眼里,林雨涛就是她的依靠,无论周围环境多恶劣,只要一看到他,她的心就找了了停泊的港口。 所以,她几乎是张着双臂欢快地向林雨涛扑来。 林雨涛感觉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更是感到所有人的眼光也都聚焦在他手里抱着的棉被上。 而这棉被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雨涛如芒在背。 莫瑶一扑进林雨涛的怀里,马上觉得不妥,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立即高声道:“你带着个棉被干什么?” 说着就去拽林雨涛的棉被。她本想随便找个话题掩饰内心的慌乱和尴尬,孰料,她竟找了个林雨涛最不愿听到的话题。 她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下揭穿林雨涛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致命的。 赵阔海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顿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没想到这时林雨涛一把抱住莫瑶,直接把她紧搂在怀里。 “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话语中略带苛责。 听到林雨涛的一番话,围观的人群心想,哦,原来这是一对因战争失散的小情侣,在这里意外相逢了。 触景生情,于是很多人纷纷联想到自己的境遇,不禁愁上心头。 林雨涛把棉被紧紧地夹在俩人身体中间! 莫瑶压根没想到林雨涛会反过来抱她,并且这么用力,心砰砰直跳,有如鹿撞。 她不知道林雨涛之所以用力抱她,是怕力量轻了,棉被会掉下来。 “棉被里有枪!”林雨涛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莫瑶一怔,旋即明白一切,这回轮到莫瑶怕棉被掉下来,她把他抱得更紧了。 如果这个秘密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一直守下去,林雨涛倒愿意就这样抱下去。 可是,这解决不了问题啊! 林雨涛又惶急又焦虑……余光中,第一名鬼子在经过短暂的发呆后又果断向他们走来…… “嘟嘟嘟嘟——”正当林雨涛绞尽脑汁谋求出路之际,身后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汽车喇叭声。 那名鬼子愣了愣,一个疾步上前,先是将二人用力推到路边,以给汽车让道。 前方有两名鬼子抬下路中央的拒马。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缓缓驶来…… 林雨涛借着这样的机会和莫瑶慢慢退到路边,图钉和赵阔海见状连忙把他们挡在身后。 妹妹林雪宜刚要开口和他打招呼,林雨涛狠狠瞪了她一眼,林雪宜只得把到嘴的话噎下。正自忐忑能不能混过这一关,林雨涛发现鬼子又转过身来寻觅他的身影。 显然,他依旧挂记心中的疑惑。 “你的,被子里什么的干活?”鬼子手指林雨涛,生硬的中文居然完整表达出了他的意图。 林雨涛绝望了,他已抱定决心来个鱼死网破。 蓦然间一声轿车的急刹。 有个惊喜的声音大喊道:“瑶儿,怎么是你?!” 那辆福特轿车一个急停,车上匆忙下来一位戴着眼镜身着黑色长衫的中年人,他眼睛朝林雨涛他们这儿打量着,一边喊叫一边奔跑而来。 那名鬼子愣了愣,把目光迎向黑衫中年人。 这声音对莫瑶而言无比熟悉,一刹那,她不由放开林雨涛,盯着中年人看,马上应了一声:“爸……” 莫瑶的语气明显带着哭腔,透着委屈。 中年人走近,拉着莫瑶的手,声音颤抖:“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嘛?你妈天天在家哭!” 他本想转身带莫瑶上车,不经意就看到了林雨涛,以及林雨涛身后的林雪宜,微微楞了一下,皱了皱眉,微怒道:“瑶儿,你谈朋友了?” 莫瑶脸一红,本想辩上几句,不知何故,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小伙子,跟我一起上车吧!”黑衫男子口气不容反驳。 林雨涛连忙给赵阔海递了个颜色,轻吐了几个字:“到我家汇合。” 他抱着被子,跟在莫瑶身后,从马路中央径自上了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轿车的副驾驶上还坐着一年轻日本军官,是个上尉,年纪看上去要比林雨涛大上几岁。 一边登车,莫瑶的父亲一边介绍道:“野田君,这是小女莫瑶,失踪了好几天,谢天谢地,总算平安无恙,这几天可把我和她妈急坏了!” 轿车夹在人流中开始缓缓而行。 叫做野田的上尉汉语还算流利:“莫小姐,很荣幸认识你!”说完,他瞥了一眼林雨涛,又把目光停在林雨涛怀中的棉被上。 “这位是……” “小女新谈的男朋友,名字我还不知道,小伙子,给野田太君自我介绍一下呗!” “太君好,我叫林雨涛,南京人,祖上是做药材生意的……” 野田上尉颔了颔首,还想再问点什么,终于忍住,把脑袋转回,感慨一句:“如今的南京城,真是多事之秋啊!” 车行驶了十来分钟后,在一栋办公楼前停下,野田和几人打了招呼下车,司机转头询问黑衫中年人:“莫会长,接下来去哪儿?” “送我们回家!” 轿车继续行驶了一会儿,林雨涛看到周围已人迹稀少,就道:“大叔,找个地方把我扔下来,我得回家了。” 没等中年人回话,莫瑶一把抓住林雨涛的手说道:“不行,我不要你走,你得和我一起回去,见完我妈我跟你一起走!” 林雨涛连忙把手抽了出来,讪讪地笑笑。 “也好,总得吃完午饭再走!”黑衫中年人不冷不热补充了一句。 一路无话,气氛不算融洽,林雨涛心中却是疑问迭起。 他认识这位中年人。 莫熙翰。 原金陵图书馆馆长莫熙翰。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是莫瑶的父亲。 这是林雨涛和他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蓝湾茶馆,他接到妹妹的电话,说了她被挟持成为人质的事,他放心不下直奔蓝湾茶馆而去,那是林雨涛和莫熙翰第一次照面,他方知道莫熙翰不但是一名政府公职人员,还是一名文化古籍方面的学者,更是妹妹林雪宜的国学学科的导师。 很显然,如今的他已不再担任图书馆职务,而被人称为“会长”,且毫无疑问投靠了日本人。 既然如此,已知他身份底细的莫会长他为何要帮自己? 还在野田上尉面前装作不认识自己? 是因为妹妹林雪宜的缘故? 带着各种疑问,福特轿车在火瓦巷一栋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到家了。”莫熙翰打开后车门,踱步下了车。 莫瑶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楼,咦道:“这是我们的家?”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那个家还能主人吗?全被烧了!” 莫瑶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下了车就往里走。 林雨涛和她的父亲跟在她后面。 莫熙翰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一个劲扯着嗓子喊叫起来:“瑶儿回来了,瑶儿回来了!” 说话声中,一个八十多的老太太颤巍巍走了出来,莫瑶一把抱住她,哭叫起来:“奶奶……” 接着一阵风走出的是个中年妇女,年纪虽四十来岁,但长相佼好,隐约看出莫瑶的影子,林雨涛知道定是莫瑶的母亲了。 莫瑶又转身扑进她的怀里,喊着:“妈……” 她已泣不成声。 莫瑶的父亲把林雨涛让进房间,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说,对林雨涛眨了眨眼睛道:“年轻人,坐吧。” “谢谢莫叔!”林雨涛有些局促地坐下来,他手中的棉被不知如何摆放。 他没法做出判断,如果棉被中的长枪被这位已投靠日本人的“莫会长”发现,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莫瑶已不再哭泣,跟着进来,脸上依旧挂着泪珠,她抢过林雨涛的棉被,进了客厅旁边的房间。 莫熙翰在林雨涛的对面入座。 他对进来的一老一少两位女人介绍说:“这是瑶儿的朋友,叫林雨涛。” “奶奶好!阿姨好!” 中年女人还依旧沉浸在和女儿相逢的喜悦中,笑盈盈地刚想坐下,忽然一拍手道:“对不起,忘了给你倒水了。” 莫熙翰又把目光投向林雨涛,煞有介事问道:“林先生,刚才你在车说,你是做什么的?” “回莫先生,我是做药材生意的……” 莫熙翰还想再问,却见莫瑶快步走到林雨涛的身后,恶狠狠盯着父亲大声说道:“雨涛,何必藏藏掖掖,你跟他明说好了,你就是城防司令部的一名营长,是你用枪杀了几名鬼子,救下了他的女儿,如果他硬要当汉奸去鬼子那里告发,让他去好了,我莫瑶绝不认他这个父亲,以后也再不进这个家门!” 轮到莫熙翰和林雨涛尴尬了。 莫熙翰只能把戏继续演下去,装作惊讶道:“你当过国军?对了,瑶儿所说的到底怎么回事?” 恰逢莫瑶的母亲端着水杯出来,她已听到莫瑶的一席话,迫不及待放下手中的水杯急切问道:“瑶儿,这几天你都遭遇了什么?” 莫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听完莫瑶的诉说,众人明白了一切。 莫瑶的母亲拉着林雨涛的手,有些语无伦次说:“小伙子,真心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谢谢你!” 一旁莫瑶的奶奶突然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厉声说道:“这样有血性的小伙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不像有些人,遇到外强凌辱马上就是一副奴颜婢膝嘴脸!” “妈……”莫瑶的母亲赶紧扶着老太太,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道,“妈,你误解熙翰了……” 莫瑶哼了一声,大声说道:“我看都铁板钉钉了,误解?我看你是骗鬼吧!” “怎么跟你妈说话!”莫熙翰训斥一声,忽然站起身,“你们知道日本人进城后已杀了多少人吗?我告诉你们,五万!这还是保守估计,如果没有人站出来从中协调,南京城被杀的中国人还要多,我利用我的名望和日本人打交道,就是不想让日本人再这样杀人啦!” 老太太不甘示弱,反讥一句:“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日本人当什么区公所的所长?这和汉奸又有什么分别?” “妈……”莫熙翰喉咙沙哑,气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太太知道话说得重了点,对莫瑶母亲说道:“美兰,你快去准备午饭,留下这孩子在我们家吃顿饭。” 美兰连忙应了,走进了厨房。 莫熙翰换了一种极自然的神态问林雨涛:“雨涛,你现在住在哪?” “我和父母住在城外。” 莫熙翰没有再追问什么,只说道:“过几天日本人会发良民证,我设法给你弄一张,来去也方便。” 林雨涛有意试探:“听莫瑶讲,您是金陵图书馆的馆长……” 莫熙翰突然勃然大怒:“日本人这几天大肆搬运城内的文物和藏书,整个南京城都被他们搬空了,其中不泛很多珍品,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单藏书这一块,两天内就运走了十几辆卡车,七八十万册之多……” 莫瑶瞪大眼睛:“这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就没人出来阻止?” 莫熙翰神色黯然:“阻止?谁又有能力阻止?我们的委员长已经撇下了他的人民,把他的人民置身于水深火热中,躲到重庆去了。” 第五十五章 神秘的地名 入暮时分,天空阴沉了起来,接着刮起了西北风,吹在电线上发出呜呜的声音。 要下雪了。 冬天的夜来得快,眨眼的功夫,天已漆黑如墨。 林雨涛本来想吃完午饭就走,禁不住莫瑶一再挽留,加上白天抱着一条棉被实在太招摇,林雨涛就没有勉强,熬到吃罢晚饭,林雨涛知道该走了,起身和大家告别。 莫瑶打开门探出脑袋看了下外面,恋恋不舍说:“你还是别走了,天太黑了。” 美兰接过莫瑶的话道:“是啊,我们家又不是没地方,正好一楼奶奶的隔壁有一间空房,我收拾收拾,你就在这儿睡一晚算了。” 莫熙翰跟着说:“最关键是外面不安全,这一段时间日本人加强了巡逻,万一撞上枪口,小命就送了!” “如今的南京城还有哪里是安全的?”林雨涛随口说了一句,进房间抱起他的棉被。 莫瑶跟着进来,拉了拉林雨涛的衣角,情绪很是低落说:“雨涛,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常联系。”说完林雨涛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中。 风中夹着零星的小雨,这是下雪的前兆。 林雨涛专挑小路,几乎是摸索着向太平门方向而去。 回家的路太漫长,林雨涛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林雨涛先是绕到后山,只有父母在那里,不见雷远他们,一问才知他们回到东麓的石头房子睡觉去了。 林玉高夫妇看到儿子平安归来,松了口气。 林雨涛想起赵阔海,忙问:“阔海回来了吗?” 林玉高夫妇互看了一眼,梅茹奇道:“他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 林雨涛不在逗留,赶紧回到石头房子,远远见房子里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大伯已入睡。宁青倚在床头,雷远坐在床边,两人在交流着什么。 见是林雨涛,雷远站起来,林雨涛把毛瑟98K从被子中取出,递给雷远道:“雷连长,这支枪现在完璧归赵了” 雷远接过枪问:“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林雨涛想起机会的错失,沮丧地说道:“妈的,离成功就差一点!不是那些草包搅局,我就成为民族英雄啦。” “越是重大的任务越是需要有周密的计划。”雷远看似无心说了一句。 林雨涛看到石桌上放着几张纸,走近一看,正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文,大为好奇:“你们这是做什么?” 宁青一直想和林雨涛打招呼,但插不上嘴,连忙回答道:“雷哥在跟我学日语。” “一个国家的语言,这么轻易就能学会?那这个国家的语言也太浅薄了!”林雨涛明显有嘲弄的意味。 宁青一骨碌爬起来,钦佩之色溢于言表:“雷哥是个语言天才,一天时间不到,他所掌握的相当于一般人学了一年!” 林雨涛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总认为是宁青的奉承之语,这时却听到雷远说道:“雨涛,你爸给的几张纸都用完了,你还能帮我找一些吗?” 林雨涛刚要摇头,忽然想起口袋里的那张寻人启事,连忙掏出,展开,把反面推到雷远的面前。 “这张纸的反面起码还可以写五十个单词,充分利用一下。” 雷远看到纸的一面已写了不少字,拿起看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 林雨涛并未看到雷远细微的变化。 雷远显得如无其事地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纸条?” 林雨涛的话匣一下子被打开,他将关于这张纸条的所有故事对雷远他们说了。 林雨涛看到雷远一直在思考什么,试探问道:“雷连长,你说这纸条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我看很平常啊!”雷远连忙解释,“南京失陷,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出现这样的寻人消息不足为奇。” 林雨涛搬来木板,准备在宁青的床前再搭一张床。 雷远便前来帮忙。 快要结束,雷远漫不经心问道:“你是老南京了,打听个事,南京城里有月昔路吗?” 林雨涛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个路名好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不过我可以肯定它不太出名。” “‘月昔’这俩字怎么写?”雷远又问。 林雨涛怀疑地看了雷远一眼:“这俩字你都不知道怎么写,又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 “先别问,好好想想这条路在什么地方。” 正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林玉忠的声音:“应康路上有一条五百米的巷子,那条就叫月溪路!” 没等大伯说完,林雨涛兴奋地一拍大脑:“对,月亮的月,溪水的溪,的确有这么一条路……大伯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你们几个小子说话这么大声,我怎么睡得着?” 雷远和林雨涛对视一眼,情不自禁莞尔一笑,雷远提高声音:“大伯,如果实在睡不着的话,起来我跟您敬一根烟!” “滚犊子,看来你们是真不想让我睡觉了!” 雷远压低声音又问林雨涛:“应康路在什么地方?” “靠近中山北路附近……”说着林雨涛狐疑起来,“你为什么要打听月溪路?” “也就随便一问。” 敷衍! 林雨涛知道雷远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对方不愿实话实说,也不便追问。 临睡前,雷远又问:“你们是如何进出南京城的?” 林雨涛不无得意地把进出南京城的路径向雷远描述了一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未放亮,林雨涛醒来,发现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的雷远不见了,连忙披衣起床。大门虚掩,屋外也不见他的身影。 雷远走了? 返回屋内,林雨涛探手摸了摸雷远那边的被窝,发现尚有余温,想起雷远腿上有伤,料想他不会走远,决定立即追踪。 和雷远认识不久,林雨涛一直对雷远充满好奇,他枪法奇准,思维清晰、思虑过人,还有就是从昨天晚上宁青的描述,这个人的学习能力还很强。 最蹊跷的是那张纸条,当雷远意外的看到那张纸条后,他马上就问起南京城的月溪路,睡觉前还问起入城的路径,种种迹象表明,这张纸条给了他某种暗示。 难道雷远就是这张纸条所寻找的人? 可是,从这张纸条上,他又是如何联想到月溪路? 为什么南京城留守的各路人马,都在找他? 他不就是教导总队一名小小的上尉连长,有何德何能,让他们花这么大的气力千方百计找寻他? 一个疑问接一个疑问在林雨涛脑中闪过,他匆忙洗漱一番。 打开门,细雨纷纷,雨中夹着片片雪花。 地上铺着一层浅浅而濡湿的雪,林雨涛看到一串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向后山迤逦而去。 跟着脚印,林雨涛加快了脚步。 脚印正是按林雨涛描述给雷远的路径,一直延伸向太平门方向。 没多久天已微亮。 在太平门的外城墙的墙根,林雨涛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从身形上判断,此人必是雷远无异。 林雨涛知道雷远绝非一般人,不敢跟得太近,远远躲在一棵大树后,防止被雷远看到。 林雨涛看到他爬上了那棵桐树,他的伤口远未痊愈,胸口应该还会疼痛,见他只用一只手,就爬上了桐树,在渐近城楼处,他果断纵身一跃,就上了城楼。 他的入城式与林雨涛的完全不一样,林雨涛是爬到更高处,双手吊在向着城楼方向生长的树枝上,待移至近处才跳下去。 林雨涛心中一声喝彩。 如此精炼的方法必定需要强有力的臂力和非凡的腾跃能力。 待雷远上了城楼,从另一处下去后,林雨涛马上上前,爬上梧桐树,他想仿效雷远的方法,可心中发憷,不得已还是采用自己拿手的“下马式”。 林雨涛上了城楼,看到雷远已穿行在数百米前的小巷中。 绕过太平门驻扎的岗哨,他们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 林雨涛倒不是跟得特别近,他胸有成竹,他雷远此行目的地无非就是他探听的月溪路。 雪花不见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 衣服已经湿了,林雨涛感到阵阵寒意。 但他的内心是火热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的激动和兴奋。 如果雷远身负重大使命,那么说不定他林雨涛也会为此沾光,还会牵着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到组织,共谋抗日大计。 有组织的反抗总比他一个人蛮干更让他心安。 应康路在国际安全区的西北方向,紧邻安全区的北门。 雷远果然是循着月溪路的方向而来。 进入应康路,再往前走一百米的样子,就是月溪路了。 雷远拐进了那条叫月溪路的小巷。 林雨涛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在巷口,林雨涛探头张望,雷远已蹩进了身旁的一栋房子里。 走近那栋房子,林雨涛看到房前的门牌号,上面赫然写着:月溪路21号。 林雨涛把那张纸条的内容重新回忆了一下——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细细一回味,林雨涛这才恍然大悟,“腊月二十一日”并不是指时间,原来是个地名,是指月昔路二十一号,而月昔就是月溪,就是眼前的这座房子。 雷远居然能够从那张纸条上读出这样的信息,一瞬间林雨涛对雷远又有了异样地认识。 院门虚掩着,院内空无一人。 正屋和偏房的大门都紧紧关闭,且上了锁。 正屋的一侧墙面上,醒目地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红纸黑字:新年至,沐浴迎客。 再无其它。 整个院落,已不见雷远的影子。 林雨涛纳闷了。 明明看到他进来了,怎么不见了!这么小的一处院落,难道他有上天遁地之能? 他四处寻觅。 终于他发现地上的一摊浅浅的水迹延伸至房前的一口水井旁。 痕迹在水井旁消失。 林雨涛心想,难道雷远下了水井不成? 第五十六章 回形针 雷远推门的一刹那,冬雨扑面而来,冰冷的雨水中夹带着雪花。 这是雷远第一次感受南京的雪。 晨曦依旧被黎明前的黑暗包裹,透不出一丝光亮,漫天的雪花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通过脸部末梢神经传导的凉意来感知它的存在。 沿着崎岖的山道雷远一路急进,向着太平门方向而去。 一路上,他的脑中不时浮现林雨涛带回的那张纸条,他知道,这一定是他的教官岳巍武上校的手笔,诚如他所承诺,他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唤醒雷远。 因为,在他答应加入蓝衣社后,岳巍武给了他一个专属的代号—— 新年。 而国华,则是岳巍武曾用过的化名,而他的真正代号叫黄蜂。 只是茫茫人海,他生死未卜,这样的唤醒方式未免如同大海捞针,但是,除了这种方式,岳巍武还能想出更好的主意吗? 南京沦陷后,种种乱象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无论是滞留的士兵还是普通百姓,在日本人的血腥屠杀中惶惶不可终日,一有风吹草动便风声鹤唳,一些既定的规则彻底被打破,发动所有的留守人员,在人流密集地到处张贴一份只有当事人能看懂的海报,此举看似愚钝,却是最有效最恰当的。 雷远推断,经过这次惨烈的生死之战,他的教官或许对找寻他也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既然他抱着一丝希望费了这么大周折找寻自己,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任务需要他来完成。 …… 雷远跃上太平门城楼的时候,已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 从身影的形态,他判断跟踪他的人一定是林雨涛。 当他从那棵桐树上跃向城楼,脚一着地后,他就越跑越快,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枪伤。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月溪路二十一号。 大门微掩,他轻轻一推,便进了院子。 所有的房门都锁着。 他看到了正屋的墙面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新年至,沐浴迎客。” 雷远快速走到水井边,他看到井架上一根粗硕的绳子,他毫不犹豫提绳,绳子居然是固定的。他马上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下滑两米多的样子,他看到一侧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洞口,他探身一跃,落地之际才发现洞里空间很大,竟能直起身子。 洞口斜向下方,四周贴着墙砖,居然亮着电灯。一直走了十多米远,他看到了一扇门,门照例没关,似乎专为他而敞开。 推门入室,一个宽敞而井井有条的空间跃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靠近门口,摆放着一张沙发,沙发上斜躺着一个人,身上裹着一件军大衣,一顶棉帽盖在他的脸上。 雷远伸手推他。 那人把棉帽向下拉了拉,盯着雷远。 雷远道:“我来了,我的代号“新年”!” 沙发里的人腾地站立起来,一把握住了雷远的手说:“新年同志,你可算出现了!” 那人四十来岁,身材魁梧,四方脸,浓眉大眼,目光如隼。 “你是?” “回形针!” 那人微微一笑。 回形针从军大衣口袋中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刚要点上,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抽烟吗?” 雷远长长吸了一口烟,开口了:“说吧,我的任务是什么?” 回形针突然缄默,他把身子重新陷入了沙发里,头埋在手心中,很久没有抬头。 “怎么啦?”雷远有些不知所措,“是不是出现了意外?” 回形针抬起头,嘴唇动了一下,呐呐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雷远看到了回形针沮丧地眼神。 半晌,回形针抬起头道:“招募你归队,这是黄蜂通过2号电台发来的指令……可是,几天下来,2号电台再没有任何动静。” 雷远想了想问道:“这个指令什么时候发出的?” “三天前,也就是日本人攻占南京第二天。” 回形针接着道:“2号电台和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每天凌晨五点收发,可是自从上次之后,2号电台一直保持静默,今天你来之前,我又呼叫过,可就是没有回音。” “你是怀疑2号电台出了问题?” 回形针点了点头。 雷远若有所思,话锋一转:“咱们的电台多大功率?” 回形针答道:“8瓦。” “电源采用干电池?” 回形针继续点头。 雷远四周看了一眼,又问:“天线摆在什么位置?天线有多长?” “天线两米多长,架在屋子后面的一棵树上,都用树叶隐蔽好了。” 雷远来回走了几步,在回形针面前站定。 “8瓦的功率,覆盖的范围不会超过两百公里,从你们约定了收发时间这点来看,2号电台很有可能在敌占区,黄蜂同志我还是很熟悉的,当前他应该是我们系统的核心人物之一,招募我进来也一定是他的主意,鉴于我们的电台功率太小,所以不得已通过2号电台发布指令,如此看来2号电台只是个中转台,你来分析一下,这部电台会不会隐藏在上海敌占区?” 回形针不由得连连点头。 雷远又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回形针说道:“我们一定要有思想准备,2号电台也许真的出现意外,我们不能再依赖它,必须尽快知道我们的任务!鉴于目前南京形势的紧迫性,我建议尽快建立与重庆的直接电讯联通!” 回形针叹了口气,忙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可我们目前有困难……” “你是指电台功率不够?” “这是硬伤!” 雷远不慌不忙说道:“这倒不是问题,关键是需要我们和重庆方面独立的系统密码本。” 回形针旋即道:“咱们处撤退南京时,在南京留下了一套密码,我有办法找到!” “那就好,我来改装电台!你尽快找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机,多准备一些2伏的干电池,此外,我还需要一支电焊笔。” “这些我来准备。” 雷远问:“密码本又如何获得?” 回形针毫无迟滞说道:“你去一趟国际安全区,在美国大使馆旁边有一家烟卷店,那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站,店主五十来岁,是个男的,你去和他接上头。” “密码本在他手里?” 回形针摇了摇头:“不,密码本在一个代号‘七叔’的人手里,他奉命蛰伏,你去唤醒他。” 回形针从桌子上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雷远,说道:“你记一下接头暗语。” “你直接说吧,不用记!” 回形针诧异看了雷远一眼,半信半疑道:“你用脑子就可以记住?” 雷远期待地看着回形针。 回形针说:“到了烟卷店,你问,‘有多米尼加雪茄吗?’对方回答,‘本店本小,不卖高档货’;你说,‘我去年五月份还在你店里买过’;对方说,‘您一定是记错了,本小店去年六月份才开的张’;你说,‘那给我来三包哈德门吧’;对方说,‘先生您烟瘾真大’。” 回形针说完看着雷远问:“要不你重复一下?” “不用,我记下了,你继续!” “一遍就记住了?”回形很是针怀疑。 雷远不再吱声。 “对上暗语后,联络站就被激活,他会在店前的商品信息栏里贴上一张告示,内容是,七叔病重,急需一剂拔疴处方。”回形针吸了一口烟,继续道,“这期间,你就在店里帮忙,直到七叔出现。” 雷远问:“和七叔的接头暗语是?” 回形针思考了一下,说道:“来人会说,‘我有一件上好的裘皮大衣,放在你店里可以代卖吗’;你说,‘代卖可以,不过我要先看货’;对方会说,‘我这件裘皮大衣可是祖传的,不是没饭吃了我可舍不得卖’;你说,‘饭都吃不饱了裘皮大衣有什么用’;他说,‘起码还可以御寒’……” “我记下了,我这就动身前去。” 雷远又想起什么,说道:“再拜托你帮我弄些毛瑟98K的子弹,此外再弄些勃朗宁M1903的子弹。” “勃朗宁的子弹没问题,我这里就有,毛瑟步枪的子弹我去找,应该也没问题。” 回形针说完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枪,递给雷远。 “这把枪你先拿着,也许会用得着。” 走到洞口,雷远又转身回来,问道:“这里还有其它出口吗?有个人我不想见。” “有,我带你出去,它通到屋后的小山坡上。” 第五十七章 安全区里的亡灵祭 雷远从屋后的出口出来,悄悄绕到门前,并未发现林雨涛的身影。 雨停了,风却大了起来。 一场真正意义的大雪正在酝酿着。 淋湿了的衣服未干,贴在身上,厚重而冰冷。 胸口上的弹伤在隐隐作痛。 街上行人稀少。 这是南京沦陷后,雷远第一次见到南京街头的景象。 颓败中透着无限的凄凉。 国际安全区却很热闹。 还未到安全区,雷远已听到从里面传出的纷繁嘈杂的声音。 这是安全区的早饭时刻。 几个粥棚同时施粥。 雷远想起自己也没有吃饭,不禁有点饿了。 人山人海,雷远根本挤不进去,只好放弃。 还是先完成接头任务要紧! 继续南行,行至金陵大学的西操场,雷远突然看到从安全区的大门外冲进两队日本士兵,很快把操场围了起来。 第三队日本士兵跟着跑进来,把操场两侧的路口都封锁起来。 此时这条路上行走的人都被夹在中间,前方有人欲通过,被日本士兵拒绝。 日本士兵数量剧增,安全区不断有百姓被日本士兵押着聚集到操场周围。 人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工夫雷远身旁都挤满了人。 雷远联想到近期日本人的血腥屠杀,一开始以为日本人又要杀人,正在琢磨如何脱身,忽然看到有日本士兵抬着桌子和椅子出来,在操场的里面摆成一排,才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样子是在搭建一个简易的主席台。 难道日本人要在这儿举行一个什么活动? 时间又过去十多分钟,操场周围已黑压压一片。 在操场的内侧,日本士兵荷枪实弹地在警戒。 恰在这时,几辆挎斗三轮摩托开道,三辆黑色轿车跟进,轿车后面,还有两辆大型卡车,上面站满了日本士兵。 车一停稳,士兵们马上占据有利地形,列队形成一道道人墙。 有人上前打开轿车门,七八位日军军官模样的人走了下来,很快被迎进操场后的一栋房子里。 诡异的是,不知从哪儿传出音乐。 紧挨着操场的大门打开,二十多位头戴天冠、身着白衣、手握折扇的青年男子纷纷涌出。 二十多位青年男子开始和着音乐摆动着身体。 音乐先是凄婉哀凉。 接着屋内又冲出一队白衣青年,腰挂大鼓,手拿铜钹子,开始制造乐声。 乐声逐渐由哀婉向欢快过度。 舞蹈也由机械转为明快。 雷远这时明白,原来日本人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周围的中国百姓,他们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对,他们这是在庆祝胜利! 雷远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枪。 …… 刚刚从黑色轿车下来的七八名日本军官这时鱼贯而出,在主席台上就坐。 接着出来一位长袍老者,六十来岁模样,戴着眼镜,留着长须,身材消瘦,他在主席台最边上坐下。 一个中国人模样的翻译手持铁皮做成的扩音喇叭,走上前台。 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一名佩少将衔的日本军官,那人的手微微挥了挥,翻译立即转头,把铁皮喇叭凑在嘴上对着操场上的中国人大声喊道:“亲爱的南京市民们,今天大日本皇军将在此举行“祭亡灵”仪式,以纪念英勇牺牲的大日本勇士,同时,大日本皇军将推举一名南京人,担任南京自救会会长,这个人,有声望,有地位,并且乐于帮助一直沉浸在苦难中的南京市民,以度过时下难关,同时,大日本国也将毫无私利地帮助我们,以实现“*****”之目的……下面祭亡灵仪式开始之前,我们先请佐方太君讲话。 “佐方太君”就是那位少将军官,可以看出他是这次“祭亡灵”的主事者,紧邻他的右手边正中央,是一位日军中将军官。 “佐方太君”清了清嗓门,用他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亲爱的南京的市民们,你们好……”他中国话水平有限,憋了半天,下面的话竟然不知如何表达,就干脆又运用他的母语,站在台前的中国男子连忙翻译。 佐方大声道:“我们大日本皇军为了实现伟大的*****,拯救中国人民于苦难,从大洋彼岸一路浴血奋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够过上好日子。南京,是中国的首都,而首都人民至今还吃不饱肚子,穿不好衣服,可你们的政府,昏庸腐败,从来不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我保证,只要你们不和大日本作对,并衷心拥护,我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在这非常时期,以平定南京城时下混乱的局面,我们决定成立南京自救会,同时推选一名自救会会长,他就是南京龙盟会会长陶嘉渠老先生,我们有请他讲话!” 佐方说完,目光扫过左边首位的长袍老者。 陶嘉渠起身走到台前,从翻译手里接过扩音喇叭,说道:“鄙人姓陶,名嘉渠,字松林,是南京龙盟会的会长……” 听到这儿,人群中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看来龙盟会在南京还是享有相当高的知名度。 陶嘉渠继续说道:“鄙人早年毕业于日本政法大学,在日本生活的那几年,日本气象清明,人们友善,可没想时局变化如此之快……今天日方邀请我,只是说让我参加他们的官方活动,至于选我当所谓的南京自救会会长,日方连与我商量都没有。本人笃信神权,办理龙盟会历十又六年,向守会章,不闻政治。且龙盟会亦有宗旨:不涉政治、维护和平。这个自救会会长,本人没有能力,加上已年老体迈,无法胜任,还是请佐方君另择贤明!” 说完径自回到坐处。 佐方脸色阴沉,本欲发作,强行忍住,说道:“松林老先生太谦虚了,既然如此,改天一定登门拜访,请先生出山!”说完,用手示意了一下中国翻译。 翻译马上大声道:“下面大日本皇军将用他们的“招魂舞”,祈愿漂泊在外的勇士亡灵魂归故乡。” 鼓乐再次响起。 舞者与乐手同时在台上挥舞着肢体。 或急或缓的鼓点每敲击一次,都让雷远战栗,仿佛在敲击他的心扉。 有人说,战争的本质就是异族文化站在废墟上的舞蹈。 这舞蹈,像是怪异的妖魔,伴随着对国人肉体的践踏和精神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地让人如坠深渊。 十来分钟的舞蹈,对雷远来说,漫长得像是历经了一个世纪,像是历经了生与死的交融。 舞毕,手拿喇叭的翻译又走上台前,喊道:“下面,祭祀开始,抬神案,上法器,请神像!” 几张桌子拼成的案板,上面摆上香炉、烛台、鲜花,且放满了各种水果。 一尊“神像”被“请”了上来。 接着,台上的军官纷纷离开主席台,和舞者们一起,弯腰祭拜……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中传来一个日本人的咆哮声:“八嘎!” 紧接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国男子被一个日本军官拖拽出人群。 祭拜被打断,所有祭拜者回头。 日本军官一脚将青年男子踢倒。 嘴里一边咿呀的叫骂着一边拔出刀。 雷远用他有限的日语知识将几个掌握的日文单词进行了拼接,大抵听出了原委,好像是说这个中国人用手指了指神像,大不敬,该杀! 他把刀架在了中国男子的脖子上。 人群中一阵骚乱,不少人见此情景,纷纷后退。 警戒的日本士兵立即把枪口抬了起来,人群立即噤若寒蝉。 提刀的日本军官把眼光投向佐方,希望得到他的明确指示。 佐方几乎不做思考,用日语说道:“杀了,祭祀亡灵!” 青年男子被拖到台前。 男子浑身瑟瑟发抖。 这时,主席台上的陶嘉渠连忙疾步下台,走近祭拜的佐方,用日语和他在交涉着。 雷远知道,他在替男子求情。 生与死竟然在公开裁决。 雷远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悄悄地把枪拔出。 他已下定决心,只要陶嘉渠求情无效,他便果断开枪击杀那名最高阶的鬼子军官,先制造混乱,再设法逃脱! …… 就在雷远打开手枪保险之际,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只手温软但有力。 手指纤细,手背光滑白皙。 转头间,雷远看到一双晶莹明亮的双眸。 长长的睫毛。 精致的五官。 嘴角上扬。 眉角微蹙…… 看到这儿,雷远一怔,脱口说道:“怎么是你?” 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少女,从她的眼神中,露出对雷远此举的否定。 少女面露微笑,微微踮起脚,在雷远的耳边道:“你就不怕伤及无辜?” 雷远无力地垂下手臂,嘴里立即不假思索说道:“林雪宜,你怎么会在这儿?” 眼前的姑娘正是林雨涛的妹妹,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医生,同时也是救下他性命的林玉高夫妇的独女——林雪宜。 林雪宜显然对雷远马上脱口说出她的名字微感诧异,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常态,脸上有一股云淡风轻的笑,继续轻轻地说:“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让多少人送命吗?” 话一出口,雷远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样的指责让他无地自容,同时内心涌起强烈的自责。 法国炮兵大学的教官对他的评价是:遇事冷静,行事果断。 不得不说,少女所言让雷远汗颜。 他雷远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雷远把手枪插进了裤兜…… 陶嘉渠和佐方争执了好一会儿,佐方看起来不为所动,终于一挥手,对手持军刀的日本军官下达了杀戮的命令。 日本军官连忙迫不及待扬起军刀…… “慢!” 情急之下,陶嘉渠大喝一声。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佐方,眉头一皱,咬咬牙说道:“我答应你们当南京自救会会长,只要你们放了这个人!” 佐方先是一愣,很快脸上洋溢起笑容,上前一把握住陶嘉渠的手,连连说道:“好好好……” 他对拿刀的日本军官做了个手势,日本军官悻悻地放下刀,一脚将青年男子踢开。 青年男子这才从地上爬起,惊慌失措地跑回人群。 第五十八章 一见面已如故 中午时分,“祭亡灵”仪式谢幕。 在鬼子全副武装的护送下,几辆黑色轿车陆续驶离。 日本士兵这才允许围观的人群撤离。 人流如潮,纷纷向东西两个方向的出口涌去。 一个老太带着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小姑娘又瘦又黑,精神倦怠,看样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过肚子,小小的身子在人流中歪歪斜斜。 在操场的南出口,几名日本士兵握着枪警惕地环视四方。 刚才操场上日本军官拔刀的一幕,已经在小姑娘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临近出口,当小姑娘看到拿枪的日本士兵后,本能地向后退缩,再也不肯迈步,任凭老太如何拉拽就是不肯走,人流很快在此阻塞。 其中一名日本士兵见此情形,快步挤进人群。 小姑娘以为端着刺刀的日本人是冲她而来,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接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打紧,那名日本士兵本来就已生气,听到哭声后,心中烦躁,火气一下子腾腾地串了上来。 老太已发现情况不妙,慌忙去抱孩子。 年幼的孩子实在不懂事,哭得更厉害了。 日本士兵由烦躁开始狂躁,几乎不假思索地挥起枪托,就向老太砸去。 雷远距离他们几步之遥,他已经感觉到那位日本士兵的杀气。 他拨开人群,快速地逼近了他们。 枪托砸下之际,立即被雷远一把抓住。 枪托停在半空中,日本士兵怎么用力都挣脱不了。 日本士兵看到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中国青年双眼中射出的冷冷目光。 这目光让这位士兵不寒而栗,但这种感觉只是俄顷之间,日本士兵马上觉得受到了屈辱,便再使劲夺枪,这一次,没怎么用力,枪就从对方手里拽了出来。他几乎没有迟疑,立即将枪托转向雷远砸了过去。 雷远没有躲闪,他知道如果躲闪必定会激怒对方。 周围全是老百姓,这种时候,日本士兵如果被激怒,后果一定很严重。 一下、二下、三下……枪托雨点般砸在雷远的身上。 雷远把头埋得很低,他首先要保护的是自己的脑袋。 开始雷远还在硬撑着,后来一想,硬撑只能招来更频繁的击打,索性以弱示人,他重重地趴倒在地,双手抱头,尽量把头埋在身子里。 倒地的瞬间,他看到了老太内疚而自责的眼神。 他用眼神示意老太带着孩子赶快离开。 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切,已把小女孩吓得哭不出声。 老太拉着她惊惶地逃离人群。 人们下意识快速逃窜,眼前立即腾出了一大块空地。 雷远趴在冰凉潮湿的泥土地上,他胸口的枪伤已经裂开,撕裂般疼痛。 这一番密集的砸打后,那名日本士兵的气已渐渐消去,他每砸一次,气就减少一份,当他气喘吁吁时,他已完全解气。这种情绪指数还在上升,很快由负数升到了正数,这时的他已无半丁点怒气,转而内心充满了畅快淋漓。 他想,再冷的目光在暴力之下都得乞怜。 他洋洋自得地把长枪背在肩上,连看都没看雷远一眼,摇摆着身体回到了他的警戒位。 空旷的地上,雷远孤零零地躺着。 四周出奇的寂静。 他右胸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 在凶残的暴力面前,无奈的人们只能远远地看着,敢怒而不敢言。 雷远用手撑地,极力地想爬起来。 但这一番击打后,雷远确实感到有点力不从心。 他把膝盖慢慢蜷缩、弯曲,试图用膝盖作为支撑点,撑起虚弱的身体…… 一双手这时架住了他的右臂,雷远感觉到对方在用力。 这份力度,怎么也不像来自于男性。 借着这份力,雷远终于站了起来。 雷远看到了那熟悉的晶莹明亮的双眸。 看到了那长长的睫毛。 看到了那微蹙的眉角。 看到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 “谢谢!” 雷远很轻很轻吐了两个字。 此时,林雪宜的那双眼睛充满了对雷远果敢的赞许和无尽的温柔。 她把雷远的手搭在它的肩上,用她的肩吃力地支撑起雷远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前、向前! 围观的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艰难的走了十来分钟。 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门前,林雪宜停了脚步。 “你流血了,我带你到我们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雷远没有拒绝,跟着林雪宜进了医院。 一间只有十平方左右的房间里。 “疼吗?”林雪宜轻声问。 雷远没有搭腔。 她伸手解开雷远的大衣,当解到第二颗纽扣的时候,林雪宜咦了一声:“你这件衣服在哪里买的?去年冬天我曾经给我爸买过一件,和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雷远依旧没有搭腔。 再解雷远的内衣,内衣上全是鲜红的血迹,林雪宜惊讶起来:“怎么伤得这么重?” 边说边解开雷远的内衣,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雷远胸口上缠绕的纱布,林雪宜忽然提高了声音:“你原来就受过伤?” “我没有听你的话,忘了祈祷,所以没能绕开子弹!”雷远终于开了口。 林雪宜脸一红,憋了半天,语气轻柔起来:“谢谢你那次救了我。” “林小姐不用客气,其实我更应该谢谢你!” 林雪宜并没有深究这句话的含义,小心翼翼地把纱布一层一层解开。 “这是谁包扎的,这么马虎,一点也不专业!”她嘟哝着,解到最后一层,雷远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伤口还在汩汩地向外渗血。 她开始熟练地给他清洗伤口、消毒、再给伤口上药,一切很快完成。她在水盆里洗了手,用毛巾一边擦手一边淡淡地说道:“你这是枪伤。” 雷远点头。 “你这枪伤并不是在医院治的?” 雷远说道:“一个老乡家里。” 林雪宜好奇又问:“那伤口里的子弹也是老乡取出的?” 雷远“嗯”了一声,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神情肃穆说道:“我是你大伯和你父母的第一个病人,他们虽然不专业,但没有他们,我此刻说不定已经成为紫金山下的一具枯骨了!” 俄顷之间,林雪宜吃惊得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雷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跟你进医院,就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同时想通过你对三位老人家表示诚挚的谢意!” 林雪宜已经忍不住了,连珠炮般追问道:“你认识我父母?是他们给你包扎的伤口?你怎么会出现在紫金山那里?这到底怎么回事?……” 雷远于是把一切经过都说了。 听完雷远的叙说,林雪宜已是笑容满面。 这样的境遇使得她和雷远之间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距离,她不再拘谨,紧盯着雷远身上的黑色呢子大衣,语气顽皮起来:“小老林林玉高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平时抠门得很,我送给他的这件大衣自己都没穿几次,怎么舍得送给你?” “是你母亲做主给我穿的……不过我倒没看出你父亲小气啊,为了让我补身体,你父亲和你大伯还特地把家里的腌制野味全炖给我吃了,后来吃完了,他们每天出去捕。” 林雪宜嫣然一笑:“呵呵,这倒新鲜!” 她忽然看到雷远的裤子上也沾着一大块血迹,说道:“你腿上也受伤了?” 雷远料定那是腿上的枪伤裂开了,但不好意思让这样一个年轻女孩来处理伤口,就搪塞道:“没有。” 说完雷远起身,他看了林雪宜一眼,说道:“雪宜姑娘,我该走了。” 林雪宜立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断然制止:“不行,你这样子不能走,万一日本人发现你受的是枪伤,你就死定了!还有,在南京你家都没有,你去哪儿啊!” 雷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想起接下来的任务,刚要争辩几句,林雪宜继续说道:“你伤得这么重,走不了多远的,还是在这里歇一天稍稍恢复一下体力再说……至于晚上睡觉,我介绍你和我一个男同事去睡,他那里有张床……就这样说定了!” 雷远想了想就没吭声。 林雪宜见他答应下来,立即显得欢快起来,忙道:“你在这儿稍等一下。” 林雪宜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林雪宜带回一个男子,年龄看上去比雷远大几岁。 一进门,林雪宜指了指雷远对他介绍说:“小冯,他就是我的朋友,麻烦你把他安排在你们宿舍。”说完又对雷远说道:“他叫冯毅,我同事,你今晚就听他安排。” 雷远对冯毅点了点头,微笑着:“冯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冯毅回报以微笑说:“大家都是中国人,不要见外。要不我把你带到宿舍,你先休息?” “也好。” 三人来到冯毅的宿舍,安顿完毕,冯毅对林雪宜说道:“雪宜,我先走,你们再聊会。”说完轻轻关上门,走了。 林雪宜待冯毅走后,打开门,探头朝走廊两边看了看,发现没人,就又关上门,在雷远对面坐下,轻声问道:“你不是中央军校的嘛,怎么参战了?你参加的哪个部队?” 雷远已没有瞒她的必要,说道:“我是教导总队的。在一旅任连长。”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林雪宜起身:“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雷远这时确已饥肠辘辘,也不客气,就说了声谢谢。 第五十九章 联络点 第二天早晨醒来,冯毅的宿舍已空无一人。 冯毅和其他的舍友应该都回医院上工去了。 冯毅的宿舍在教会医院后面的三楼。 雷远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将近九点钟了,他算了一下,这一觉,他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这是他这几天来睡得最沉也是最舒服的一次。 周围安静极了。 穿衣服的时候,雷远感到了空气中逼人的寒气,他的眼光扫过窗户,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他看到了屋顶上白皑皑的一片。 下雪了。 穿好衣服,下床。雷远像个孩子一样跑到了窗前。 推开窗户,满眼的白色刺得眼睛生疼。 这白色,掩盖了荒芜,遮蔽了罪恶,把一切的破败和残象修补得天衣无缝。 唯一掩饰不了的,是眼前的那份凄冷与萧瑟。 放眼望去,往常喧闹的街头,少有行人。安全区内的那条主干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鲜有足迹。 视野里,安全区西南角的全貌尽收眼底。 雷远看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建筑,上面插着一面旗帜,没有风,那面旗帜慵懒得一动不动,即便如此,雷远还是认出了那是美国的星条旗。 是美国的驻华大使馆。 雷远心一动,眼睛连忙搜索回形针所说的烟卷店。 果然,他看到了在大使馆北侧两百米的地方,有一家小店,二十平方不到。 小店的招牌上写着几个字:便民烟店。 柜台上方的数扇木板已被取下,烟店已开门营业。 正在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是冯毅。 冯毅手里端着铁皮饭盒,饭盒上摆放着一个馒头。 “你起床啦,在看什么呢?”冯毅问。 雷远说:“雪。” “这是南京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冯毅把饭盒放在桌上又道,“这是雪宜给你打的早饭,让我给你送来,还有一块馒头,估计是雪宜省下来给你吃的。” 说完把饭盒递到雷远手里。 “替我向她道声谢谢。” 冯毅颔首,话锋一转:“你和林雪宜什么关系?她对你真好!” 雷远说:“她是我妹妹。” 冯毅重新打量了一眼雷远,说:“亲妹妹?” “差不多。” “你姓林?” “我姓雷。” 冯毅一脸疑窦,没有再问什么。 坐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冯毅便道:“雷先生,我先走了,吃完你可以再睡一会儿。”说完关上门出去了。 雷远去盥洗室洗漱,刚才冯毅的话又浮现出来。 心中漾起一阵阵暖意。 她居然把自己的那份馒头省给自己吃,这份好在这个食不果腹的战乱时期是何等弥足珍贵? 林家对雷远的救命之恩,雷远深埋心底。 大恩不言谢,但得设法报答! 雷远一边洗漱一边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林雪宜在走廊上喊他的名字。 雷远应了一声,匆匆洗漱完毕。 林雪宜一见他出现,就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让我担心死了。” 雷远看她关切的眼神,心中忽然很感动。 回到宿舍,雷远把馒头递给林雪宜:“你吃吧,我不爱吃馒头。” “我吃过了呀,你吃,不爱吃也得吃,你这身体,吃不饱怎么行?” 她把馒头强塞到雷远手里,雷远用手接住。 咬了一口馒头,雷远问道:“你有钱吗?” “你要多少?” “五十法币就够了。” 林雪宜掏出两张面值二十五元的法币递给雷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张面值十元的法币。 “够吗?” 雷远点头。 林雪宜说:“你要出去?” “我还有件事没完成。” “要多久?你还回来吗?” 看到雷远迟迟没有回答,林雪宜又说:“要注意安全,不要逞能,日本人现在到处抓人,只要看你不顺眼。” 他和林雪宜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雷远看到她怜忧的眼神,心不由得一动。 林雪宜本能的把目光移向别处,脸微微发红。 雷远埋头喝粥。 空气忽然凝固。 雷远狠咬了一大口馒头,一边吞咽一边说:“你知道吗,你哥也进城了!” 这个时候,雷远心中惶恐,便随便找了个话题来打破尴尬的气氛。 林雪宜吃惊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了?” “昨天我和他先后进城。” “那他怎么不来找我?”林雪宜长舒一口气,“前天我在中华门见到他了,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还拿了一条棉被,里面八成是枪,后来过岗哨,幸好有个熟人开了一辆车把他带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真担心死他了!” …… 出了宿舍大门,雷远向便民烟卷店走去。 从宿舍到烟卷店,也就几百米路程。 小店门口冷冷清清,没有顾客。 雷远低着头,竖起衣领,把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眼光顺势向四周瞟了瞟。 宽阔的马路上,没有什么人。 他把回形针说的暗语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 烟卷店已近在眼前。 小店的门脸不大,招牌上的“便民烟卷店”几个字已斑驳陆离。 招牌下面,紧靠大门外侧的是一面墙,墙上用彩笔涂画着一幅很大的烟卷广告,卷烟的牌子是“紫金山”,下面的广告语写着:紫金山,南京人自己的香烟。广告语旁边备注着一排小字:甘甜、清香,十分可爱。 在大门内侧与柜台之间,是一面八九十公分宽度的墙,距离地面一米五高处,挂着一块涂着黑漆的木板,这块木板应该就是回形针同志所说的商品信息栏。 信息栏上贴着一张五十公分见方的白纸。 雷远余光掠过,心中突然一阵巨震! 白纸上赫然用毛笔写着一行大字:七叔病重,急需一剂拔疴处方。 看到这样的内容,雷远心中闪过的第一念头就是,这家烟卷店已被激活! 他的第二念头就是,他们在唤醒“七叔”! 第三念头就是,有人先他了一步。 雷远的大脑中快速地分析着。 从时间上来看,他只耽搁了一天,仅仅短短的一天,如果回形针是蓝衣社留守南京的高层,他不应该也不可能把一件任务同时布置给两个人去做。 与回形针的谈话中,回形针应该是潜伏南京的指挥系统的塔尖。 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问题一定出在内部? 雷远立即把整个事件细分为三个环节,第一环节:回形针;第二环节:烟店;第三环节:七叔。 很显然,是烟店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现在最迫切的是想知晓是,知道这家烟店作为联络点的还会有谁? 这一切的思考,雷远在一瞬间完成,他的脚步甚至没有迟疑。 雷远走到小店柜台前,掏出十元法币。 先是瞟了一眼店主。 店主似乎还是回形针描述的五十多岁的男人。 雷远提高声音:“老板,给我来包紫金山。” 老板漫不经心抬起眼皮说:“紫金山已经断货,要不换包仙女牌抽抽?” “那还是买包三炮台吧,其它的我抽不惯。”雷远目光在小店内四处游动,紧接着说道,“你这里还有什么牌子的烟,给我介绍介绍。” 雷远尽量想多和老板多说些话,看能否从中找到破绽。 老板说:“我这里卖的烟里面,劲儿最大的要数哈德门,婴儿牌最柔。” 雷远问:“有雪茄吗?” 一缕警惕的光芒从老板眼睛里闪过,他很快将目光转移开来,语气有些急促:“本店本小……从不卖雪茄,太贵,没人买。” 雷远哦了一声,问:“哪种最便宜?” 老板说:“纪念牌最便宜,两毛钱就够了。” 雷远这时看到老板眼睑下方有一道划伤,看颜色,是新痕。 雷远若无其事说道:“老板脸上怎么啦?” 老板眼里透出一丝惊慌,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吞吞吐吐说:“不小心划伤的。” 雷远把钱递给老板说:“还是来一包三炮台吧。” 老板接过雷远手中的法币,弯腰去取香烟。 雷远悄悄伸手,把张贴的那张纸前面的几个字用手指扣掉。 雷远抓起香烟和找零就走。 回来的路上雷远心中已有计较,他越走越快。 雷远想,他对香烟如此懂行,一定还是原来的老板,只是他弯腰取烟之际,雷远从他吃力的神态,还有脸上那道明显的伤痕可以断然判断,老板必定受过伤了。 如果老板身上的伤是因为他的身份,那他一定叛变了,这也就意味着便民烟卷店已暴露! 他们在引诱“七叔上钩”! 想透这点,雷远忽然一激灵。 还好,就目前情况来看,“七叔”尚未暴露。 在安全区内张贴这样的内容,说明“七叔”应该就在附近,这条路是“七叔”经常路过的一条路,说不定“七叔”就在这安全区内。 如果“七叔”出现意外,那他们就与重庆彻底失去联系。 雷远回头看张贴的那张纸,“七叔”三个字已被他生生扣去。 没有“七叔”三个字的告示,任何一个经过训练的特工都不会贸然前去冒此风险的。 一定要阻止“七叔”的出现!雷远暗暗地想。 第六十章 一个大胆的计划 雷远很快返回建业基督教会医院,找到林雪宜的时候,她正在给病人换药。 林雪宜看到雷远,连忙把手中的绷带递给了身旁的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匆匆跑了出来。 林雪宜问道:“你事情办完了?” 雷远边点头边说:“我想在这儿再住两天,麻烦你和冯毅打个招呼。” 林雪宜说:“就这个事?没其它的了?” 雷远:“就这个事,不知会不会打搅到他。” 林雪宜满不在乎说:“不会呀,那跟我冯毅好得像哥们似的。” 雷远说完就待离开,林雪宜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雷远说:“回冯毅的宿舍休息一会。” 冯毅的宿舍依旧没人。 雷远推开窗户,把目光投向了便民烟卷店。 忽生的变故,打乱了雷远的计划。 日本军队占领南京才短短五六天时间,他们的情报机构就已启动,就这一点来说,雷远心中暗暗佩服他们战争机器的高效。 雷远再次联想到昨天的祭亡灵仪式上,日本人主导成立的南京自救会,这也充分说明日本人一刻也没闲着。 雷远感到自己已经在不自觉中乘上了一列无法回头的快车。 雷远忽然从心底漾上一股豪情,是的,是到了和日本人决一高下的时候了! 舞台已经搭好,轮到他雷远粉墨登场了! 雷远内心的这股豪情,很快转变成亢奋。 我倒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块干特工的料! …… 便民烟卷店依旧门庭冷落,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雷远开始浮思联翩。 当务之急,是获得密码本。 得不到“七叔”提供的密码本,和重庆建立直接联系就是海市蜃楼! 南京城唯一的一套密码本在“七叔”手里。 找到“七叔”,只能通过楼下的这家小店。 如果烟卷店已经暴露,“七叔”在接头时对方必定实施抓捕。 抓捕这种活,五十多岁的店老板绝对无法胜任! 这就意味着他必定有帮手! 可是,帮手会在哪儿呢? 雷远的目光在搜寻。 烟卷店周围,再无其它建筑。 雷远再次把目光投向小店。 帮手一定躲藏在小店里,数量两名以上。 得出这样的结论,雷远由衷地露出笑容。 他掏出那包刚买的三炮台,拆开后掏出一根塞到嘴边,可发现竟然忘了买火柴。 雷远记起起早晨起床后桌子上曾看见过一盒火柴,返回一看,果然在。 擦亮火柴,把烟卷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雷远继续思考着。 获取密码本的唯一途径必须见到“七叔”。 “七叔”只能在烟卷店出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必须让“七叔”暴露,否则根本找不到七叔。 必须让“七叔”在烟卷店出现。 判断出现的是否是“七叔”,唯一的依据是对方对他实施抓捕。 而阻止敌人的抓捕就是将他们杀掉,从而救出“七叔”。 敌人人数应该在2-3名,近身搏击显然没有十足把握,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是狙击。 …… 雷远又猛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弹到了窗外。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完善。 他现在急需要做的有几件事,第一是赶紧见到回形针,了解密码的知情人;第二,把林雨涛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带进安全区;第三,找到合适的狙击点;第四,需要回形针配备起码三名人手。 想完这些,雷远把脑袋伸出窗外,朝上面看了看。 宿舍一共四层,楼顶上应该有天台。 雷远把宿舍门虚掩上,爬上了第四层。 他果然在第四层看到了一架木梯,通过一个方形洞孔,伸向了楼顶。 爬上楼顶,在蓄水箱旁,他发现了一个极佳的狙击点。 一根铸铁水管连接着两个蓄水箱,距离楼顶的地面不到一米,把那支毛瑟98K架在上面再合适不过了,最关键的是,从此处鸟瞰烟卷店,射角开阔,一目了然。 雷远下到三楼,快到冯毅宿舍时,听到里面传来了林雪宜的声音。 雷远掏出一颗烟,点上,然后佯装咳嗽了几声。 雷远推门而入。 林雪宜一看是雷远,略带苛责道:“你是什么样的身体没点数吗?需要多休息,乱跑什么呢!” 雷远扬了扬手中的烟,说:“我在盥洗室抽烟呢!” 林雪宜一脸责备:“你伤成这样还抽烟?” 说着就把雷远手中的烟夺下,在地上踩灭。 抬头时,他看到林雪宜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笑意不但突兀,还藏着一点小坏…… 雷远忽然想到了一点…… 应该是林雨涛这小子到了,而且肯定是藏在门后! 雷远的判断不是没有依据!在楼梯口的走廊上,他就听到了林雪宜的声音,这说明她旁边应该是有其他人,而当雷远进门的时候,视觉得出的结论是屋里除了林雪宜没有其他人,这个人显然是藏起来了,他眼前这有限的空间里,只有门后才是最佳藏身地;而能和他玩“躲猫猫”游戏的人,他一定很熟悉,并且这个人和林雪宜一定也很熟悉…… 雷远装作什么也没发觉,背靠着门,在林雪宜对面坐下。 他伸手取下桌子上的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他用余光观察着林雪宜的表情变化。 林雪宜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雷远知道,门后的人正悄悄地出来了。 从林雪宜的表情变化,雷远估计对方已潜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这时突然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书放到了桌子上。 他所做的这一切,自然得不露一丝痕迹。 几乎同时,雷远听到身后“扑通”的摔倒声。 雷远大吃一惊,表情惊诧的样子…… 林雪宜笑得花枝乱颤、人仰马翻。 摔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林雪宜的哥哥林雨涛! …… 这一摔,的确不轻。 林雨涛其实也只是个大小伙子,童心未泯,本想从雷远身后扑上去,狠狠地吓他一下! 谁让他雷远没通过他就直接找到了妹妹呢? 而且,还煞有介事住了下来。 既然要吓他,就不能蜻蜓点水、隔靴搔痒,而是要彻底的、刻骨的、毁灭性的吓倒他。 这是林雨涛对雷远必要的惩罚! 可林雨涛万万没想到,吃亏的居然是他。 世间竟有如此巧合! 林雨涛趴在地上,痛的说不出话来。 雷远看到是林雨涛,脸上更是惊诧万分,惊奇地问:“林营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雨涛不想理他,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 嘴里恨恨道:“你昨天一大早离开,连个招呼也不打,把我们家当客栈了吧!” 林雪宜笑得一直停不下来。看到林雨涛瞪了她一眼,才生生的忍住。 林雪宜说:“哥,你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林雨涛没好气地说:“这主意不是你叫好的嘛!” …… 林雨涛的突然到来,让雷远觉得又多了一份胜算。 雷远对林雪宜说道:“雪宜,你先去医院忙去吧,我和你哥商量点事。” 林雪宜应了一声,笑盈盈地走了。 雷远板起了脸,叹了一口气:“雨涛,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摔得疼吗?” 本来已不怎么疼了,雷远这么一说,林雨涛又觉得膝盖开始疼痛起来。 林雨涛一直觉着雷远的表情蹊跷,但他实在判断不出真假,就试探说:“你是故意的吧?” 雷远一脸无辜的样子。 林雨涛转念一想,说他是故意的,那应该是冤枉他了。 林雨涛严肃起来:“说吧,什么事?” 雷远说:“我需要你的毛瑟98K。” “你有目标了?在哪里?是不是准备干一票大的?”林雨涛脱口问道。 “你先别问,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有办法把枪带过来吗?” “不是问题,我夜里一个来回就行了……可是子弹不多了!” “我有办法搞到子弹。” “你什么时候要?” “明天就要!” 林雨涛点点头:“那天黑了我赶回去一趟。” 林雨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有个代号‘图钉’的人最近正在筹划成立‘紫金山抗战大队’,到处收拢此次南京保卫战打散的士兵,并以紫金山一带为活动根据地,你参加吗?” 雷远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阔海带他去过我们的住处,他看过周围环境后觉得我们那地方好发展,腾挪空间大,是目前南京比较理想的盘踞之地……‘图钉’我碰巧见过,应该是南京沦陷后留守的高层人物,看他的行事风格像是蓝衣社的人……” 雷远问:“你听说过‘蓝衣社’?” 林雨涛不屑地说:“谁会不知道‘蓝衣社’?” 雷远反问:“你参加吗?” 林雨涛哈哈一笑,语气得意洋洋:“当然参加喽,‘图钉’答应让我当副大队长!” “只要是打鬼子,肯定少不了我一份!” “那好,让我们兄弟俩一起携手,干出点名堂来!” 雷远看了看表忙道:“我得出去一趟,你天黑后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他又补充道:“我需要些粗绳子,差不多十来米的样子,你一并带过来,我有用。” 雷远说完,拍了一下林雨涛的肩膀,开门走了。 …… 雷远来到月溪路二十一号。 他沿着绳子攀爬而下,按原有路径进了密室。 密室里除了回形针,又多了两个人,年纪都很轻。 回形针看到雷远,忙把他引到里间更小的密室里。 回形针边关门边介绍说:“外面两人一个是电讯处的一个是情报处的。” 雷远见他把门完全关上,就问道:“关于密码本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回形针看雷远神色凝重,知道一定出事了。 回形针的脸色阴沉下来:“新年同志,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六十一章 汇报计划 雷远扔给回形针一根烟,自己也掏出一根烟点上。 吸了一口烟,雷远看了一眼烟头上滋滋燃烧的红光,顺势坐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我去的时候,烟卷店已被激活了。” 回形针身躯一抖,一脸惊愕:“这怎么可能?” “如果这不是你的安排,就意味这烟卷店已经暴露,店老板或许叛变!”雷远的声音平缓,“假如情况属实,说明日本人的情报机构已经开始运作!” 回形针微微点头。 雷远说:“‘七叔’这条线,还有谁知道?” 回形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就目前我了解的情况,这件事只我一人知道,并且我也只告诉了你一人,至于其他有没有人知道,得问黄蜂,撤退计划的安排与实施他最知情。” 黄蜂在千里之外的重庆。 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起点,那就是必须与重庆建立直接联系,而建立联系所需的密码本在七叔手里,和七叔的联系只能通过利民烟卷店,如今烟卷店可能已经暴露。 俩人都沉默不语。 回形针率先打破沉默:“新年同志,鉴于目前情况,你有什么好办法?” 雷远说道:“办法倒是又一个,不过有些冒险!” 回形针说:“请讲!” 雷远:“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通过烟卷店才能找到七叔,可是如果七叔一旦出现,就会遭到抓捕,我们在敌人抓捕的时候动手,营救七叔!” 回形针顿时显得顾虑重重,说道:“这么做一旦失败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雷远答道:“七叔被捕!” 雷远吐出一串眼圈,继续道:“就算七叔没有把密码本带在身上……当然他也不可能随身携带,万一他扛不住,敌人获得了我们的密码,那对我们的情报系统将是一次毁灭性打击!” 回形针不无担心地说:“即使现在我们和重庆的联系畅通,我估计他们也不会同意我们的计划!” 回形针思索着,又说道:“按我们特务处戴处座的行事风格,出现这样的情况,通常的做法是,一旦现场确认了七叔的身份,则必须果断灭口,不给日本人留下任何机会!” 雷远瞪大了眼睛:“可是七叔是我们自己人啊!” 回形针说:“小兄弟,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我们蓝衣社的?” “去年,还不到一年!” “难怪。我们蓝衣社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行动抉择的依据,必须是以最坏的结果为前提。” 雷远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那我们总得试一试啊!” “说说你的打算。” “我已经选好了狙击点,敌人一旦实施抓捕,我负责干掉他们,你在附近安排人手接应,营救七叔!” 回形针把目光停在雷远的脸上足足好几秒,还是忍不住说道:“要知道,抓捕七叔的敌人绝不止一名,你那么自信能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全部击杀?” 雷远微微一笑:“这一点我想过,敌人为了保证成功实施抓捕任务,不会傻到一对一,两名有风险,三名最恰当,因为那家卷烟店实在太小,容不下更多的人了!至于我能不能在混乱之间射杀三名敌人,您……您只能选择相信我一次!” “新年同志,我当然愿意相信你,我也丝毫不怀疑你的狙击成功率,但是,任何事情总有万一,如果不成功怎么办?计划不是儿戏,容不得半点闪失!” “您这段时间一直在南京?”雷远不等他回答,继续道:“您作为蓝衣社的一名高层指挥官,应该听说了前段时间在汤山有架敌机被打下吧?” 回形针连连点头。 “就是我干的!” 回形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眼珠直转,重新把雷远上下审视一番,口气已然肃然起敬:“你就是那位教导总队的射击冠军……雷……雷……” “雷远!” 回形针旋即热情四溢,眼看雷远手中的烟蒂已燃到指根,忙不迭掏出一包未开封的香烟,拔出一根恭恭敬敬递到雷远面前。 “雷上尉,失敬失敬!!” 是一包美货骆驼牌香烟,雷远接上,试探性抽了一口。 “美利坚的香烟也很一般嘛,太冲,抽不习惯,在我看来还不如咱们地产的紫金山来得可爱!” 回形针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断然道:“就依你,不过如果任务失败,请你立即击毙七叔!” 雷远皱了一下眉头,刚想说话,回形针打断了他:“这是命令!” 雷远不再争辩,他理解回形针的苦衷,他得对这次行动负责。 “毛瑟步枪的子弹有了吗?” 回形针拉开抽屉,递给雷远雷远一盒子弹。 雷远说:“估计七叔今天不会前往,明天是关键的一天,要保证你安排的人明天早晨八点到位!” “需要多少人?” 雷远不假思索道:“不少于三人,都扮成安全区的义工,俩人在小店附近,装成扫雪工,不要超过两百米,一人埋伏在安全区西大门接应,以我的枪响为信号。” …… 回到安全区,走到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宿舍楼下,雷远并没有马上上去,他继续向南走,在利民烟卷店门口,他放慢了脚步。 告示依旧贴在原处,被雷远撕掉的缺口还在,看来老板并未发现。 天太冷,估计老板懒得出门。 雷远目光扫了一下小店,发现老板身子靠在柜台上,头朝里屋,一直没有回头。 老板竟然在和人聊天! 雷远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小店里还有其他人存在,从小店的面积来看,人数不会太多,初步判断在二到三名。 雷远继续前行,小店的南首,就是美国驻华大使馆,由于中日开战,大使馆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撤离,留守人员很少,门前冷冷清清。 在小店的东南侧,就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正对美国大使馆的,是一栋老旧的五层高的美式教学楼。 从这条路再往南走,大约五百米的样子,就到了汉中路,安全区南门就设在那里。 雷远把周围的环境熟悉了一遍,已心中有数,就返回宿舍。 林雨涛躺在冯毅的床上,呼呼大睡。 雷远知道这小子几天来累坏了,又缺觉,就没叫醒他。 他轻轻走到窗前,静静地观察着利民烟卷店。 半小时后,冯毅推门进来了,当他看到有人躺在他的床上,不由皱了皱眉。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雷远尽收眼底,一定是他们打搅到冯毅了,雷远心中不安,连忙递给一支烟。 冯毅微笑道:“对不起,我不会抽烟。” 雷远就把烟放了回去。 冯毅说:“你站在窗口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无聊。” 林雨涛这时被说话声吵醒了,爬起来看到冯毅,就问雷远:“这位是?” 雷远说:“雪宜的同事,叫冯毅。” 林雨涛赶紧伸手:“你好,我叫林雨涛。” 冯毅一脸疑惑:“你是……” 林雨涛说:“我是林雪宜的哥哥。” 冯毅又看雷远:“林雪宜到底有几位哥哥?” 雷远还没回答,林雨涛抢着说道:“他是个冒牌货,我才是货真价实的!” 冯毅马上对林雨涛充满了热情,一脸笑容:“你不用起的,继续休息,我就是回来拿样东西,马上就走。” 说着用手掂了掂桌上的开水壶:“你喝水吗?我给你倒点水。” 冯毅的热情让林雨涛倒有些不自在,忙说:“你不用客气,我自己来。” 冯毅噢了一声,从自己的床下拉出一个木箱,找着什么,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拿,嘴里说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说着就把箱子又推回原位,起身对林雨涛道:“雪宜知道你来吗?要不要我通知她一声?” 林雨涛连忙说:“不用,她知道的,你先忙你的,待会我就走了。” 冯毅一边说好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又不由得看了窗口的雷远一眼。 冯毅走后,林雨涛说道:“怎么样,带我一起玩玩?” 雷远把食指竖着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林雨涛注意外面。 林雨涛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从门缝里一看,果然冯毅还没走,背对着门,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半晌见屋内没有声响,他也轻手轻脚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雨涛咦道:“你怎么知道他没走?” 雷远笑了笑:“他好像对我们特别感兴趣。尤其对你,当他得知你是雪宜亲哥的时候,那热情劲……” 林雨涛哈哈一笑:“怎么,心里酸啦!” 雷远不理他,转头继续观察着烟卷店。 林雨涛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回答什么?” “雷上尉,你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有任务,那张告示一直找的人就是你!” 雷远没理他,头继续朝向窗外。 林雨涛走近雷远,推了推雷远:“他们花这么大力气找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会仅仅是个连长吧?” 雷远答非所问:“你堂堂一个少校营长,甘愿听一个上尉连长差遣?” 其实,林雨涛心中最不愿承认的就是这个事实。但认识雷远以来,雷远遇事处理能力方面,所表现出的冷静与睿智已让他无可挑剔,甚至让他忽略了他们之间军衔上的差异。 林雨涛也是答非所问:“你吃肉,我喝汤,你这人还有良心没有,别忘了,我家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的!” “那好吧,等你回去把枪取来,我给你布置任务!” 他继续拣林雨涛不爱听的话:“不过,一切行动听指挥,我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这是合作前提!” 林雨涛的兴致一下子没了,讪讪说道:“天一黑,我马上走。” 雷远:“记得把家里的望远镜带过来。” 林雨涛的声音更低了,嗯了一声。 “千万别忘了再找一根十来米长的绳子,记住,要粗一点。” 雷远完全像是大人在吩咐小孩的口气。林雨涛濒临崩溃,不耐烦大喊一声:“是,林长官!” …… 残阳西移,余晖映在雪地上,像是一抹抹淡红的血迹。 又一个夜晚快要降临了。 宿舍里陆续有人进来。 林雨涛提前走了。 林雪宜托人带来了晚饭。 雷远悄悄地爬上了楼顶的天台。 雷远把身体隐藏在蓄水箱的后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利民烟卷店。 大使馆北墙壁的一盏小功率的路灯这时被点亮。 惨白的灯光被地上的积雪反射,映衬出一幅奇异的景象。 在没有灯光惠泽的地方,阴影被无限放大,光怪陆离中透出几许诡异。 利民烟卷店的老板走了出来,他并没有立即打烊,而是装作无意的向路的两侧张望。 他在冰冷的空气中伸了个拦腰,开始把柜台上面的小木板一块一块的镶上。 两个模糊的身影这时从小店里闪出,毫不迟疑地向南而去。 依稀听到他们踩踏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原来只藏有两名敌人! 第六十二章 激烈的枪战 子夜时分,林雨涛如约而至。 睡觉前,雷远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故意把宿舍门虚掩着。 等林雨涛的时间太久,雷远躺在床上,虽然很困,但他不敢闭上眼睛,直到感觉有个人影在走廊上一晃,雷远连忙爬起身。 这时宿舍里鼾声一片。 他只是和衣而睡,蹑手蹑脚来到门外,果是林雨涛。 林雨涛手里拎着一把长枪。 那支毛瑟98K被他用一块被单包着。 雷远带林雨涛上了楼顶的天台后,才说话。 “辛苦你了,雨涛。” 接过林雨涛的毛瑟98K,雷远摸索着把子弹一颗一颗的镶进了弹夹。然后把枪连同望远镜藏进了蓄水箱底座的角落里。 林雨涛轻声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雷远没有马上回答,把林雨涛带来的绳子抓在手里,走到天台的东北角,把绳子固定在天台围栏的一根钢筋上,余下的裹成一团放在围栏里侧。 做完这一切,雷远指着西南方的利民烟卷店,对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林雨涛说道:“我是在去年年初加入的蓝衣社,最近接到指示,让我归队,这家烟店是我们的联络点,经判断,店主已经投敌,这两天将有我们的一名代号‘七叔’的同志前去接头,他身上藏着我们的一个大秘密,我的任务是要阻止敌人的抓捕,尽可能把他救出,到时会有我们的人在烟店附近配合,如果营救失败,就把他击毙。” 林雨涛一边眺望着烟卷店一边问道:“撤离路线定好了吗?” “从安全区西大门撤离,路线由营救的同志制定。” “外围营救的几个人?” “不少于三人。” 林雨涛有些失望:“你们都计划好了,还有我什么事?” 雷远说:“我还有些顾虑,为防万一,你守医院里,叫雪宜在你手臂上缠些纱布,装成病人,听到枪响后,立即到医院门口机动,随时应对意外状况。” 雷远说完,把回形针给他的那把手枪递到林雨涛的手里。 雷远又叮嘱道:“一旦任务失败,一定要将‘七叔’击毙!” 林雨涛轻轻地说了声“好”。 再回宿舍,俩人挤在一张床上,渐渐睡去。 早饭后,林雨涛去医院找林雪宜,雷远乘人不备悄悄地上了楼顶。 雷远将那架木梯拉上了楼顶天台,摆放在两个蓄水池的中间,趴在上面,以阻隔地面的寒气。 店老板还没来,利民烟卷店大门紧闭。 将近九点,店老板出现。 冬日的暖阳下,雷远看到老板走起路来腿竟有些跛。 老板打开店门,开始拆卸柜台上方的木板,进屋将那块涂着黑漆的木板拎在手上,踮脚悬挂的时候,他的眼光落在了黑板上,端详一会儿,将板上的告示撕去,扭头又进了小店。 几分钟后老板再次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把它张贴在黑色的木板上。干完这一切,老板又走进了店内。 雷远掏出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张贴的告示,发现墨迹未干,竟是一张新写的,“七叔”二字赫然在目。 约摸过了十分钟的样子,从南侧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方向走来两个人,在利民烟卷店门前停住,四周看了看,快速闪身入内。 这一切,与雷远预料的分毫不差。 他们在等七叔的现身。 雷远也在等七叔的出现。 只是他们的目的相左,一方是要抓获,而另一方则是要实施营救。 积雪传递出阴重的凉气,雷远感到手脚已麻木,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 太阳渐渐升高,中午将至,“七叔”还是没出现。 整个上午,小店只出现了三波顾客,但都不是七叔。 中午一个多小时又过去了,依旧不见人影。 难道七叔不在安全区里? 他还会来吗? 雷远内心不免有些焦急。 太阳继续向偏西南方移动,中午时分出现的短暂的温暖转眼逝去。 突然,雷远看到马路的中间出现了一个身影。 身影在靠近烟店,越来越近。 身影看起来眼熟。 雷远低下头,连忙又掏出望远镜,这一观察,心中顿时疑窦重重。 是冯毅! 冯毅竟直向利民烟卷店而去。 他的身体在目前短暂停留,似乎是在看那张告示。 片刻间,他决绝走进柜台,可以清晰看出,他在和老板说话。 …… 雷远把手中的那支毛瑟98K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 但很快,雷远看到冯毅手里拿着一盒烟,朝烟店斜对面的建业基督教会医院走去。 冯毅不是,雷远虚惊一场。 借此机会,雷远起身,在蓄水池的后面活动了一下身体。 腿脚已经麻木,有种针刺感。 再趴下,雷远把眼光投向烟店。他像是一个潜伏的猎人,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 医院大厅靠近走廊的一张长椅上,此时的林雨涛正坐在上面无聊地摆弄着手臂上的纱布线头。 他的两边坐着两个男的,一个头靠在墙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另一位,低着头在看书。 林雨涛早饭后去医院找过林雪宜,雪宜看到他后楞了一下,当即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林雨涛于是把她拉到僻静的角落,说明意图。 林雪宜一听顿时警觉起来:“你们是不是在计划什么行动?” 林雨涛低声说:“是雷远的行动,我只是个闲棋冷子。” 林雪宜没再问什么,反复叮嘱了几句小心之类,便帮林雨涛在手臂上缠上了几圈纱布。 …… 时间总是那么傲慢与矜持,当你渴望珍惜的时候,时间如同白马过隙,当你希望它快点过去时,它又步履蹒跚。 转眼已是下午两点。 正当雷远忐忑之际,又有一个人向烟店走去。 身影依旧熟悉,还是冯毅。 雷远忽然间一激灵,整个人立即警惕起来。 他暗自责备自己的粗心。 早晨递烟给冯毅的时候,他曾说过自己不会抽烟,怎么忘了这一茬? 当冯毅第一次出现在烟店买烟的时候,他理应马上想起其中的玄机。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话,都足以让雷远有充分怀疑的理由。 雷远把枪调整到最佳位置,蓦然间如临大敌起来。 冯毅趴在柜台上,探着头像是在和老板交谈。 这段时间,既漫长有短暂,但似乎就在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冯毅的身体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 那是惶急的挣扎。 显然,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雷远看不到店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冯毅在拼命地拽自己的手臂。 他的模样,像是丛林中被猎人用捕猎夹捕获的猎物,在作殊死的挣脱。 这样的一幕,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显得分外的诡异。 两个身影快速从烟店冲出,快速向冯毅逼近! 冯毅的挣扎更剧烈了……奇迹出现,他终于把手拔出了。 冯毅不顾一切地扭头就跑。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飞快地移动着脚步,前者堵住了他左手的去路,后者没有丝毫停滞,身子向外侧极速平移,很快封堵了冯毅右手的方向。 冯毅虚晃着身子,左冲右突,又向正面突围! 围捕的俩人从两侧夹击! 距离越来越近…… 冯毅眼看正面不行,一矮身子,再次从对方扬起的臂弯下返身。 店老板已从店内冲出…… 三个方向,三个人,不断挤压冯毅的活动空间。 六只手编织出一张网,欲生生地将猎物网罗。 三个人低着身子,形成一道密封的环形链条,冯毅被逼到了小店的北墙角边,眼看无处逃遁,情形已万分危急! 与此同时,子弹从雷远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的枪口呼啸而出,裹挟着火药燃烧的闪焰,扬起纷飞的烟尘,伴着凌厉的啸叫,从三百多米开外的四楼天台,两个蓄水池的中间,以800米每秒的初速高速旋转着,向目标飞去…… 处于链条中端的那个身影,这时正扑向冯毅,他的身体还未完全腾飞,就已轰然倒地! 子弹击中他的后脑勺。 环形链条骤然断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其他两人呆立原地。 冯毅也惊呆了,但很快间,他首先缓过神来,带着大劫余生的惊喜,开始狂奔。 另一人很快醒悟,拔腿就追,变追边掏出手枪。 店主犹豫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这档口,从雷远的视线盲区里,突然又窜出俩人,安全区义工的装束,手里拿着枪,雷远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营救七叔的接应者。 他们半路杀出。一枪将剩下的追击者击倒。 利民烟卷店的店主踌躇不前。 冯毅继续向南逃奔。 两人高喊道:“站住,七叔,我们是来救你的!” 冯毅步子略有迟缓,但片刻间又继续跑起来。 二人着急,一边喊叫一边向冯毅追去。 冯毅跑得更快了。 林雨涛这时已守在了医院门口。 第一声枪响后,他就把手上的纱布不慌不忙扯去。 他的手插进衣兜,手已紧紧握住了枪。 冯毅已跑到医院门前,但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林雨涛本想迎上去,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风掠过,他看到原来坐在他身旁的两个男子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他们手里都拿着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雨涛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阵心惊,这两人就在身边,是敌人安排的接应人手,自己居然浑然不觉! 这两人一出医院大门,就堵住了冯毅的去路。 他们同时举枪,向身着义工服饰的两人射击。 追冯毅的两名义工显然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猝不及防,一人中枪倒地,另一人反应很快,立即开枪反击。 枪声一片。 冯毅刚刚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剧烈地抗争。 两名半路杀出的男子并不想杀冯毅,立即钳向冯毅,试图控制住他。 林雨涛已看清形势,他忽然清醒过来…… 绝不能让冯毅落入敌手! 林雨涛拔枪果断射击。 一人被林雨涛击中倒地,另一人脸现惊恐,他显然知道已腹背受敌。 他一只手架着冯毅,把枪口顶在冯毅的后脑门上,并以冯毅的身体作掩护,边反击边向南退去。 追上的一人马上明白林雨涛是友非敌,来不及多想,和林雨涛并肩追去。 他们数人一通过医院的门前,又重新进入了雷远的视线。 雷远再次举枪。 他的枪口已锁定了挟持冯毅的那个人。 那人身体一直在动,雷远没有十分把握。几次欲扣动扳机又不得已放弃。 和林雨涛并肩的那名义工开始尚还顾忌虑冯毅,不敢开枪,但眼看对方挟持着冯毅,竟有恃无恐,不禁恼怒,就不再犹豫,边躲闪边抬枪一阵猛射。 雷远心想不妙,他很可能要连冯毅一起灭口。 此念刚过,空气中突然又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响。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颗子弹,“噗”的一声击中义工的胸膛。 参与营救的最后一名义工轰然倒地,身子在地上扭了几下,再无动静。 “不好,还有敌人埋伏在附近!” 这枪声一响,雷远马上有了判断…… 这一枪不是来自于手枪,而是步枪声! 从声音的尖锐程度,他听出这是日本九七式步枪的声音。 基本可以判断抢手埋伏在南侧某处。 雷远下意识把这一块的建筑地形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学楼! 抢手一定是藏匿于此! 可建业基督教会医院挡住了那栋建筑,他根本看不到那里的情况。 此时的林雨涛也已判断出附近有伏击,随着第一声枪响后他立即躲进了一棵法国梧桐树后,粗壮的树干让他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雷远的脑子在快速转动,他在预判战场态势—— 要不要立即击毙冯毅? 林雨涛也在焦急地想着同样的问题—— 这冯毅他认识,不但是自己人,还是妹妹的同事,并且和林雪宜的关系还不错。 就在雷远和林雨涛为此事纠葛之际,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刚刚中枪倒地的那名义工竟然没死,他努力地爬起来,对着冯毅的方向,把手枪里的子弹,全部射了出去…… 冯毅倒下了,劫持他的那个人也中了几枪,倒地之前,他也把枪里的子弹全部击发出去…… 转眼间,在林雨涛的眼前,横亘着三具尸体。 林雨涛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暗处的枪手上,他躲在树后,迅捷地瞟了一下对面,那栋五层高的美式建筑的楼顶,忽然闪现一个身影。 有狙击手!! 林雨涛赶紧把头缩了进来,他不敢贸然出击。 林雨涛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雷远你个龟儿子,还不快来救老子!” 第六十三章 发现密码本 雷远这时正顺着楼顶天台的那根绳子,快速地滑到地上。 脚一着地,他立即沿着医院和宿舍楼之间的过道跑了起来。 他在替林雨涛担忧。 他隐约觉得刚才那声尖锐的枪响,来自于九七式狙击步枪。 尽管九七式和三八式的枪声没有什么明显区别。问题在于三八式是日军配备最广泛也是最普通的制式步枪,可是枪响后,在宿舍楼的天台上,他并未看到附近有增援的日本士兵。这恰好说明了一个问题,枪手是在暗处。 九七式是在三八式的基础上研发成功的,子弹通用,均为6·5毫米口径。区别在于九七式的枪托较轻,采用加长的弯拉机柄,以减少拉柄在操作时与瞄准镜产生干扰,可加装2·5倍或九九式四倍光学瞄准镜。九七式最大的优点是口径和枪管长度进行了完美的搭配,堪称黄金比例,6·5毫米口径的子弹经约24寸的枪管,火药充分或者几乎燃尽,枪口在射击时几乎没有闪焰,因此枪手在黑暗中总能得到很好的掩护与藏匿,是当之无愧的冷枪。 一出过道,雷远已看到不远处的林雨涛正躲在一棵法国梧桐树后面。 林雨涛也看到了雷远,他背对着树干,手指朝身后的建筑指了指。 林雨涛手指的方向,正是那栋美式教学楼。 雷远会意,飞快闪过医院的大门,贴着医院门前的砖墙,向南侧极速移动。 移动到砖墙的边缘,雷远停住,他知道砖墙的后前方就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教学大楼。 雷远背靠着墙,利用墙的拐角作掩护,把枪口伸了出去。 他判定枪手在教学楼的楼顶。 只要是一个狙击手,都会把伏击点定在那里,因为那是个制高点,只有那个角度,视野最开阔。 雷远抽出右手,向林雨涛打了个手势。 然后他迅速探头,眼光掠过楼顶,视觉传导的信息在大脑中立即被加工,并反馈到运动神经——他的枪口已在刹那间进行了微调…… 毛瑟98K的枪声听起来总是比九七式来得更为豪放! 与雷远同时开枪的还有林雨涛,他的默契如神来之笔。 他们是在压制对方可能的射杀。 雷远又连开两枪。 借着雷远开枪掩护之际,林雨涛一个腾跃,脱离了那棵梧桐树的庇护,转眼间就冲到了医院门口,从而进入了对方的射角盲区。 “雨涛,掩护我!” 雷远看到林雨涛已然脱险,将手中的狙击步枪扔给林雨涛,林雨涛接过步枪,立即朝着教学大楼的楼顶开了一枪,雷远见此一个翻滚,来到冯毅的尸体旁。 所有的口袋都摸遍,冯毅并未随身携带密码本。 在医院和宿舍的过道,雷远又把脖子上的望远镜塞到林雨涛手里。 “雨涛,速去帮我办一件事,把利民卷烟店的老板干掉,记住,千万不能留下活口,他是唯一知道我们容貌的人,做完之后把枪和望远镜藏到楼顶上的蓄水池里!墙后面有绳子!在西大门等我!” 说完雷远不管林雨涛听没听明白,一阵风飞奔而去。 …… 雷远要去的地方,是冯毅的三楼宿舍。 冯毅已死,密码本的秘密可能会随同冯毅一起消逝。 但在雷远的心中,还尚存着一丝希望。 他所知道与冯毅唯一有关联的,就是冯毅的宿舍。 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密码本虽不会随身携带,但也不会让它离开自己太远,最好是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 此时的雷远脑中,自然而然想起昨天林雨涛睡在冯毅床上,冯毅极不情愿的神色。 一边奔跑一边快速思考。 对于像冯毅这样的人来说,宿舍就是他的家,确切地讲,他朝夕相伴的那张床才是他的家,尽管这个家没有什么私密空间。 密码本肯定就藏在他的那张床周围。 他的床下有一个箱子,冯毅昨天曾打开过,但这恰好可以证明密码本不可能藏于此。对于如此珍贵的东西,一个木箱和一把锁根本阻止不了别人的好奇心,况且以中国千年以来贵重的物品总是压在箱底的传统,别有用心的人最先觊觎的则正是他床下的箱子! 所以,密码本与木箱无关。 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密码本的藏匿是需要才华的。 或许,冯毅昨天打开箱子只是某种掩饰,会不会他利用打开箱子的机会,来证实密码本的安全与否? 想到这里,雷远心中已稍有眉目。 上了三楼,雷远看到冯毅的宿舍大门已锁。 雷远来不及多想,一脚将大门生生踹开。 来到冯毅的床前,雷远拉出木箱,木箱上上了锁,雷远直接忽略此处,单膝跪地,把头伸到床下四处扫视。 当他一看到冯毅的床板,心中就产生了疑问。 冯毅的床板是一整块木板。 雷远再看其他的床,发现另外的床板都是用木条固定的,唯有冯毅的床板很另类。 雷远毫不犹豫的把床上的被褥全部掀掉,独剩下一张床板。 他双手握住床板想把它抬起,立刻感觉到床板的异样。 床板很厚,厚得不符合逻辑,足足有五寸。 他的目光快速掠过床板,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雷远又将床板翻了个身。 他忽然看到,在床板的正中央,有个七八寸见方的刻痕,雷远把手按了上去,感觉到它是松动的,再一细看,他看到了刻痕上有木胶的印迹。 雷远一拳砸了下去,它立即塌陷。 木板上被镂空了一块,藏匿在里面的是一本纸质的东西,雷远把它掏出,粗略一翻,正是一密码本。 雷远心中大喜,立即将它揣到怀里。 跟着雷远飞狂奔下楼而去。 他必须跟时间赛跑! 果然,雷远一踏上楼下的土地,发现形势已经突变。 一队日本宪兵正从安全区西大门处向雷远的方向跑步逼近。 而斜对面的烟卷店门前的马路上,也有了几名日本士兵的身影,他们正在检查地上的尸体。 雷远已无处可逃。 唯一的去处就是前边的建业基督教会医院。 雷远把大衣的衣领竖了起来,头埋在里面,故作镇定地向医院大门走去。 医院大厅里面,聚集着不少人,一边看着外面一边窃窃议论着。 雷远进了医院,脚步没有丝毫停滞,继续埋头向里走。 恰在这时,有人在一旁将雷远拉住。 林雪宜。 林雪宜看了雷远一眼,她的眼神告诉雷远,她已知所发生的一切。 “跟我来!” 林雪宜拉着雷远,沿着走廊就往里走。 他们上了楼梯,来到三楼。 林雪宜在一间房前停下来,朝两侧看了看,把房门推开,二人进来后,林雪宜又把门轻轻关上。 是一间手术室。 林雪宜说:“赶紧把衣服脱了!” 她的话声音不高,但语气不容拒绝。 雷远把身上的外衣褪去。 林雪宜又说:“再脱,上衣脱光!” 雷远迟疑不决。 “快点!”林雪宜语气含着焦虑。 雷远只好照办。 林雪宜看到雷远光着的上身,眼光略显羞涩,转身把操作台上的纱布取在手里。 雷远已经明白林雪宜的用意,他从衣服里掏出那本密码,递到林雪宜手里,说道:“这东西非常重要,你帮我藏好!” “这是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多人为它送命?” “密码本。” 林雪宜把密码本放进白大褂里面的衣服口袋,不再问什么,她在雷远胸口原先的纱布上,又层层包裹了几圈。 接着林雪宜又把纱布缠在雷远的头上,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了一只眼睛和两个鼻孔露在外面。 林雪宜正待和雷远离去,忽又看到雷远脱下的上衣,思考了一下,抱起塞到手术台旁的一个大塑料桶里,并用桶里其它的衣物遮盖好。 干完这些,林雪宜牵起雷远的手,出了手术室。 林雪宜的手暖暖的,皮肤细腻而光滑。 雷远的心突然砰砰直跳。 这让他不由想起游青曼,这之前,他只牵手过一个女孩,林雪宜是第二个,但这种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 他感觉浑身酥酥的,正向周身快速传递。 雷远跟着她的身后,用仅有的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睛打量着林雪宜清秀的背影。 他的手不由得微微用力,把林雪宜的手紧握手心。 林雪宜的手似乎也在微微发力,雷远一霎那觉得他们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 下到二楼,林雪宜带雷远进了一间病房。 紧挨着墙尚有一张空的床位。 林雪宜指着床铺对雷远说道:“你就乖乖地躺着吧。” 说完,扮了个鬼脸,缓缓走出了房间。 第六十四章 鹰机关 就在雷远蹲守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宿舍楼的天台上,射出他第一颗子弹的时候,在南京黄浦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一栋占地三百多平米的建筑里,森川隼正坐在他二楼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份文件。 森川隼所在的这栋楼,便是校长在中央军校起居、工作的主要场所,亦称总统官邸,也正是雷远那天所见的憩庐,平面呈长方形,总高二层,另有一层地下室,整栋楼砖木结构,墙壁为红砖砌造,屋顶覆盖红色板瓦,室内木地板,木楼梯,入口处有一圆拱装饰的方形门廊,楼下有客厅和办公用房,楼上有客厅和卧室。 憩庐楼外部造型简洁朴实,内部设施一应俱全。 森川隼领导的鹰机关就设立在此。 日军进城后,这栋楼曾被不少日军机关觊觎,最终还是松井石根拍板给了森川隼。 从这件事的结果来看,也足以说明松井石根大将对鹰机关的重视程度。 日军攻占南京后,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将军不下十数位,而森川隼充其量只是个大佐。尽管鹰机关的原先机关长是佐方少将,但由于其另有人事安排,所以,森川隼已是名副其实的鹰机关一把手。 此时森川手里拿着的文件,是一份日军南京警备司令部转呈给各驻南京机关的近期战况汇总。 文件用数据详实记载了自12月13日日军占领南京后的一周内,日军在南京遭遇的各类大小的战斗的次数和伤亡与失踪人数。 一周以来,各类零星战斗89起,死亡人数127名,失踪士兵32名。 文件中重点提出了一起袭击和两起失踪事件。 这起袭击事件森川隼有亲历体会,那就是松井石根大将17日当天的入城式现场,共有五名大日本皇军遭枪击身亡,凶手三名,一名当场击毙,两名受伤,其中一名重伤。 两起失踪事件,均是发生在第十六师团三十三联队的辖区,第一起失踪四名,其中有一名还是东京参谋本部黑泽将军的儿子,第二起更让人痛心,一下子有九名大日本皇军下落不明,似乎从南京城蒸发了…… 森川隼有些坐不住,把文件往桌上重重一摔,径自走到办公桌对面的地图前,刚想细看,发现是一张华东战略地图,便将它拉起…… 再次出现的是一张巨幅南京城防图。 他走近上前,仔细对照三十三联队的防区,他的眼光落在了南京城的东南角,接着死死地盯着一块绿色标注的区域。 这片区域就是紫金山。 森川隼面对着地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报告!”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森川的沉思。 是古屋杏子少佐。 古屋杏子是与森川原先都是北平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少将的下属,均是经松井石根钦点、来南京组建鹰机关的。 古屋杏子芳龄二十四岁,却因长相甜美,身材妖娆蜚声日本情报界,被誉为情报界的一枝花。 “杏子小姐,什么事?” “报告大佐,就在刚刚不久,安全区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枪击事件。” 森川皱了皱眉:“哪里来的消息?” “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川本优一中佐刚刚打来了电话,询问我们是否参与此次枪击事件。” 森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川本君为何不亲自给我打电话?” 古屋杏子走近森川,声音轻柔,完全换成另外一种语气:“听说前不久他们抓获了一名中国特工,而今天的枪击事件与此有很大关系,我估计……他已经搞砸了,才向阁下您求助的!” 森川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双手后背,重新回到他的办公桌前,语气傲慢地说道:“前天的作战会议上,松井大将反复强调,今后凡涉及到情报方面的一切事项,均交由我们鹰机关处置,他竟然置如罔闻……” 古屋杏子跟着走到森川对面,说道:“他之所以染指,还不是想立功想疯了……” 古屋杏子继续道:“阁下也知道,自八月上海圣战以来,他们特高课一直成绩平平,无所作为!” 森川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们鹰机关自成立之日起,一定要精诚团结,干出一番大大的成绩,不辜负松井将军的厚望!” 古屋杏子立即将身体正了正大声道:“是!” 森川从衣架上取下他的大衣,边走边说:“我们走!” 三辆军用三轮摩托,一辆黑色轿车,一行人出了黄浦路,沿着中山东路,向着南京国际安全区方向风驰电挚而去。 森川带着古屋赶到安全区时,已是下午四点。 此时离枪击事件已过去一个多小时。 快速行驶的汽车在利民烟卷店门前的马路上戛然而止。 一名日本士兵走上前,打开车门。 首先出来的是古屋杏子。 森川隼接着从车里探出身子,边下车边把军帽戴在头上。 川本优一赶紧上前,向森川敬了个军礼。 森川并未正眼瞧他,森川骨子里一直看不起这个北海道的农民,从很多事情上可以看出,川本优一立功之心切,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境地。 现场所有的尸体都已被堆放到一起,一共五具,头脚一个方向整齐排列。 看到这些,森川心中已是不悦,第一现场已遭到破坏。 但凡遇到不尽如人意的事时,森川最常用的表情就是皱眉。 “川本君,这到底怎么回事?” 自川本中佐与森川相见的第一面起,川本就看不惯森川,森川所处处表现出的傲慢让川本一直心存芥蒂,川本不止一次地心想,这个来自于东京都的官宦子弟除了会吹牛皮外,不但肚子里的存货不多,还擅长玩弄权术!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川本走近森川,压低了语气:“松井大将入城当天,我们抓获了一名受伤的支那刺客,经突击审讯后,他交代,他是中国蓝衣社的一名特工,我们根据这条线索,很快找到了这家烟店,并得知这是他们的联络点,经店老板交代,一名代号‘七叔’特工身上,藏有他们系统的核心密码……我们因此制定了一项周密的计划……” 森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们特高课抓到了‘七叔’?” 川本表情尴尬,嗫嚅道:“大佐阁下,很遗憾……他被打死了。” 说完,川本指了指冯毅的尸体:“这就是‘七叔’。” 森川面无表情,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冯毅的尸体。 川本对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招手,那人亦步亦趋地跑上前,弯着腰在川本身边站定。 他的右手臂显然受了伤,吊着纱布。 川本对森川介绍道:“森川君,这位就是烟店老板卢德宽,就在枪击事件后不久,有人试图杀他灭口,幸好我的士兵及时赶到,杀手仓皇逃走,这才阻止了一场悲剧!” 森川抬眼打量着卢德宽,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冯毅的尸体用娴熟的汉语问道:“程老板,你认识他吗?” 卢德宽起初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报告太君,我与他本不相识,但因为非常面熟,我猜出他是这家医院的职员……”边说边指着对面的建业基督教会医院。 森川立起身,打量着眼前的这家医院。 川本补充道:“程老板说得没错,阁下来之前,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他叫冯毅,正是这家医院的后勤科长……” 这时,蹲在旁边的古屋杏子喊道:“大佐阁下,您过来看!” 森川走上前去,也蹲了下来。 古屋指着一具尸体道:“长官,您看……” 森川看到横陈的那具尸体,后脑与眉心之间,是子弹的贯穿伤。 川本连忙解释道:“敌人有狙击手!”他指着斜对面的医院宿舍楼继续说道:“他是埋伏在那栋楼的楼顶天台上。” 森川自从踏进南京的土地,就听闻不少人说起过,南京城藏匿了一名中国的狙击手,传的最神乎的是有一次在中山北路的一处巷弄里,对方一口气就狙杀了三名日本士兵…… 川本又道:“行动之前,我就担忧会出意外,为此特地从第六师团调来一名帝国的神枪手在此设伏,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意外……” “他叫什么?” “河野信” “河野何在?” 川本抬头喊了声:“河野君!” 一名背着九七式步枪的日本军官应了一声,跑步走近他们。 森川转过身,把手上的白色手套褪下,扔到地上,再拍了拍手,问道:“你和他交手了吗?” 河野是名中尉,看上去来二十五六岁,身材精瘦,目光深邃。 河野点了点头说:“报告大佐,我们交过手,可惜让他跑了!” 森川这时手一挥,厉声道:“封锁这家医院,把医院的负责人找过来!” 森川又对古屋命令道:“你带上我们鹰机关的人,立即对附近展开地毯式搜索!” 第六十五章 集合调查 建业基督教会医院院长陈.艾琳娜被带到森川的面前。 五十岁的陈.艾琳娜女士至今未婚,来自于美国西部地区的波特兰,这个素有“玫瑰之城”称呼的海洋性气候的城市,长年的潮湿空气使得她的皮肤一直保持水润,无意间就隐藏了她年龄的秘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年届五十的女人。 1927年4月,陈.艾琳娜跟着一艘美国商船来到中国上海,时逢果党右派发动反对左派和G党的武装政变,一时间,偌大的上海血流成河,她厌倦了这座城市处处充斥着的血雨腥风和白色恐怖,就来到了南京,这一呆就是十年。 圣经中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笃信基督的陈.艾琳娜一直恪守“荣神益人、爱人如己”的信条,并将建业基督教会医院视为布施的载体,久而久之,这家医院在南京市民心中被烙上了“善”的印记,一时间建业基督教会医院闻名遐迩、风生水起。 森川用中国话问道说:“陈.艾琳娜女士,你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来者不善。 陈.艾琳娜已听说了下午在楼下发生的枪击事件,还听说自己医院的一名职员牵涉其中。 陈.艾琳娜也用生硬的中国话答道:“是的。” 森川指着冯毅的尸体问她:“你认识他吗?” 业已毙命的冯毅双目圆睁,满脸是血。 陈.艾琳娜连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他叫冯毅。” 森川:“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陈.艾琳娜:“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医院的后勤科长,其它的我一无所知。” 森川皱了皱眉,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美国女人比自己还要傲慢,心中愠怒,便想好好刁难一下她:“你的,去把你们医院所有的员工都集合起来,大日本皇军要问话。” 陈.艾琳娜也皱了一下眉头:“不好意思,我实在满足不了你,他们还有病人需要照顾。” 森川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发作,这时已忍无可忍,便对一旁的川本叫道:“川本君,去把医院所有人员都押到这里!” 陈.艾琳娜大声抗议道:“这是南京国际安全区,是得到你们政府承认的,你们不要胡来!” 森川轻蔑一笑。 陈.艾琳娜知道她的抗议多么苍白。在所谓的安全区里,日本人杀人、抓人甚至强奸妇女这样的罪恶行径每天都在上演。 半个小时后,将近五十名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到这条马路上。 林雪宜也在其中。 森川站在人群面前,巡视了几个来回,正待问话,古屋杏子带着两个士兵走到森川身边,低声道:“大佐阁下,我们在这家医院宿舍楼后面,发现一根绳索,我安排人爬上去,在天台上发现了这个。” 古屋把手中的一颗子弹的弹壳递到森川手里。 森川凝视着这枚弹头,大喊一声:“河野君。” 河野信上前,接过森川手里的弹壳,稍稍瞟了一眼:“大佐阁下,这是毛瑟98K狙击步枪的子弹。” 森川眼睛翻了翻:“这么说来,在南京城,确实存在中国的狙击手?” “是的,长官!” 森川把头有转向人群,高声道:“你们有谁认识一名叫冯毅的人?” 没有人回答。 森川拔出指挥刀,看见第一排站着一名年轻的女孩,就把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恶狠狠的问:“你的,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女孩是名护士,刚从医校毕业不久,来医院才两个月,确实没听说过冯毅,她脸色煞白,连连摇头。 陈.艾琳娜见此一幕,大声质问森川:“你到底要干什么?” 森川头都没回,打了个手势,两名日本士兵连忙上前,把她架到稍远处。 森川逐一扫过人群,不慌不忙说道:“我数到10,如果这里还没有人站出来对我说点什么,我就杀了她!1……” “2……3……”当森川才数到“8”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道:“我知道他。”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发声处。 是林雪宜。 一个去年才从医科学校毕业的女孩。 这里面很多人都认识冯毅,并且还相当熟悉,但就是没有人敢主动站出来,现场日本人营造出的恐怖氛围加上最近日本人在南京大肆屠杀无辜市民的传闻,已让他们噤若寒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哪里还有勇气与胆量在众目睽睽下站出来! 众人心中皆舒了一口气,在敬佩林雪宜的同时也不禁为林雪宜暗暗担心。 森川看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穿着白色大褂的少女,她的美和古屋杏子完全是两种风格,后者之美娴静中透出一股清新。 森川脸上游过一丝笑容:“你的,上前!” 林雪宜从人群中走向前排。 林雪宜从女孩身边擦身而过,女孩不由叫道:“雪宜姐……” 林雪宜看了她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森川收起刀,刀下的女孩感到刀光的压迫突然消失。 森川不等林雪宜站定,就道:“你的,快说!” “我和他很熟悉……”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冯毅,血迹模糊,面目狰狞,想起他今天上午还跟她开过玩笑,问她到底有几个亲哥哥……冯毅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可如今已魂归天堂……林雪宜心中忽然涌起无限悲怆,“冯毅他是去年来到我们医院,他曾说起过,这份工作是他自己找的,他今年应该有二十七了,这是他亲口说的,他说他是苏州人,至于他毕业于哪所学校,以及他的过往他从没提起过……” 森川还在听,但林雪宜已经收声了。 森川忙问:“他住在哪里?” 林雪宜想了想:“他住在我们宿舍楼的315房间。” “古屋小姐,你去搜一下315房间!川本君,你带人搜查医院里所有的病房,不要忽略任何一个细节!” 森川顿了顿:“其他人解散,记住没有大日本皇军的许可,所有人多不许离开!” 聚集的人群立即散去。 林雪宜刚想走,森川忽然道:“你的,现在还不能走,有些事我们搜查后还要找你核实!” 已离开十米开外的护士女孩听到了森川的话,立即转身又走了回来,拉着林雪宜的手,一脸毅然说:“雪宜姐,我和你在一起。” 她正是森川刀下的那位女孩,林雪宜认识她,她叫陶若歌,两个月前她刚来医院时,就曾在林雪宜的科室帮忙。 林雪宜也不拒绝,她的内心其实是恐慌的,这个时候,有个人陪伴在她身边,倒也踏实不少。 森川没想到刚才在他刀下脸色煞白的女孩,倒也有几分胆色,竟主动要求留下,便走进陶若歌,盯着她看。 女孩这时反倒出奇的镇定。 森川本以为对方会重现刚才的怯懦,不料对方并未表现出害怕,反而把目光坚定地迎上去。 森川惊愕,伸出手,去托对方的下巴。 手尚未碰到女孩的下巴,已被她一把打掉,女孩突然用日语说道:“阁下请自重!” 森川本已觉得容颜扫地,正要爆发,忽然听到对方所说的竟是本国语言,心中大奇,此念尚在脑中盘旋,女孩又用日语说道:“佐方将军和我多次说过,大和民族谦逊知礼,看来他是一派胡言!” 短短的这一句话,又带来更多的信息。 眼前的这位女孩,仅仅是这家教会医院的护士,不但日语娴熟,听得出还和佐方将军交情不浅…… 森川正想释疑,忽听到有辆汽车驶近。 黑色轿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一个少将军衔的日军将官走下车。 森川定睛一看,说曹操,曹操到,来人居然正是他曾经的上司佐方。 佐方并未立即离开轿车,而是打开了车门,跟着,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慢慢走下车来。 陶若歌见状欣喜万分地喊叫起来:“爷爷!” 第六十六章 剥茧抽丝 陶若歌飞快地迎了上去。 老者正是南京龙盟会以及新上任的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嘉渠。 森川疾步迎上去,朝佐方鞠了一个躬,嘴里问候道:“将军!” 佐方向森川介绍道:“森川君,这是南京自救会会长陶松林老先生。” 森川又向老者鞠了一个躬:“陶老先生好。” 陶嘉渠微微低头回了个礼:“刚有安全区拉贝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言午后在安全区发生一起骇人事件,且死亡数人。适逢佐方君拜访老朽,特一道前来探个究竟。” 森川来南京时间很短,但对陶嘉渠这个名字却不陌生。陶嘉渠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创办实业,后来开发汤山地热,首建中西合璧的私人温泉别墅,取名陶庐,是各方政要修身养性、疗养身心的理想之地。就连松井将军来南京不久,也慕名而去。他还是从业律师并兼任南京律师公会会长,历任金陵政法学校校长、江苏咨议局议院、江苏银行检查员、南京总商会法律顾问等职。尤其是他创办的龙盟会,更是如雷贯耳,会众万余。除此之外,他也是一位虔诚的道教信徒和宗教慈善家,开山筑路、引水凿泉,造福一方,在南京享有极高的名望。 森川:“劳陶老先生操心,不过事态已平息,我们鹰机关正在抓紧侦破。” 陶嘉渠:“鹰机关?老朽怎么从未听说过?” 佐方指着森川介绍道:“鹰机关是我们松井将军亲自筹办的南京最高情报机关。这位就是鹰机关的代理机关长森川隼大佐。” 森川正想伸手去握陶嘉渠的手,一名日本士兵飞奔而至:“报告大佐阁下,古屋小姐请您速去宿舍楼315房间。” 这一停顿,陶老先生已转过身去。 陈.艾琳娜听闻龙盟会会长陶嘉渠在她医院楼下,匆忙赶来。 陶嘉渠与陈.艾琳娜都是南京慈善界的名人,二人早已熟识。 陈.艾琳娜老远就向陶嘉渠问好:“陶老先生好!” 陶嘉渠苦笑答道:“国将不国,一个好字从何谈起。” 佐方听到这样的对话,有些不自在,就对森川道:“我与阁下一同前去看看。” 二人在一众士兵的簇拥下离去。 陶嘉渠看着佐方的背影说道:“自首都沦陷,我陶某人已是无根之萍、无树之藤喽!” 陈.艾琳娜耸耸肩,也苦笑起来:“陶老先生要不到我办公室小坐一下如何?” 陶嘉渠对跟在身后的陶若歌说:“歌儿,你先去,我和你们院长说会话。” 陶若歌应了一声,走进了医院。 医院的大厅已有数名日本士兵把守。 陶若歌想起了林雪宜,心中挂念,便去找她。 林雪宜已不在她的办公室。 …… 雷远坐在靠窗的病床上,正闭目养神。 林雪宜走到他身边,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雷远睁眼,低声道:“日本人是不是在调查冯毅的事情?” 林雪宜点头,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转过头在雷远的耳边耳语道:“日本人已开始搜查医院。” 雷远表情淡然,话锋一转:“医院的开水间在几楼?” 林雪宜没想到雷远此时还想起打开水,对眼前发生的事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没好气答道:“在一楼最里面。” 雷远拎起水壶。 林雪宜远远跟在身后。 雷远忽然想起什么,在前面等到林雪宜走近,轻声道:“那东西你藏好了吗?” 林雪宜知道他所说的是密码本,便报以肯定的眼神。 这时,陶若歌到了,一见到了林雪宜就喊道:“雪宜姐。” 雷远从陶若歌身边擦肩而过。 陶若歌正好撞见他们在交流的一幕:“他是你的病人?” 林雪宜嗯了一声:“若歌,你找我有事?” “谢谢你雪宜姐,你真勇敢!”” 林雪宜正想回话,突然川本优一带着几名士兵闯入二楼,大老远就喊道:“所有人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雪宜一看到川本手里抱的东西,心猛地一沉。 …… 宿舍楼315房间。 到处一片凌乱,冯毅睡觉的那张床板被人翻了过来,床板的正中间,露出一块方形藏洞,洞里空无一物。 古屋杏子指着藏洞:“很显然,这就是藏密码本的地方。” 佐方抛出了他的见解:“拿走密码本的这个人,对这间宿舍很熟悉。” 森川似乎没在听他们说话。 他的眼光落在地上。 森川铮亮的皮鞋前,躺着一支大半截的烟头。 烟卷被踩踏得扁扁平平。 森川弯腰捡起,仔细端详。 是一根“三炮台”的烟卷,看起来只燃烧了三分之一。 森川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卷,在烟店老板卢德宽的眼前晃了晃:“程老板,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香烟吗?” 卢德宽乘森川的手指停留之际,将烟卷一把捉住,看完立即答道:“回太君,这是‘三炮台’。” “最近有人去你店里买过这种牌子的烟吗?” “这种烟太凶,平时买的人并不多,尤其自从你们侵占……” 卢德宽马上觉得“侵占”这个词用得不当,连忙改口道:“自从皇军占领南京后,买的人就更少了,不过……” 卢德宽在思考着什么。 森川马上逼问道:“不过什么?” “前天……对,就是前天,有一个年轻人来买过,就是这个牌子的烟,当时……当时……是的,这个人很可疑!” 森川继续追问:“你是说他可疑?什么地方可疑?” 卢德宽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买烟就买烟,他好像有意要和我聊天……他还提了雪茄……对了,‘雪茄’是我与七叔接头暗语中的关键词,我当时差点就以为他是接头的‘七叔’,但后来……他并没有按暗语接头,买了包三炮台就走了……” “他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记不太清了,印象中是个小伙子,长得很精神……他几乎用衣领包住了脑袋……” “如果面对面,你能指认吗?” “那是自然!”卢德宽不假思索。 稍一沉吟,他又说道:“今天的袭击现场,我躲在店内,其中一名凶徒从身形以及衣饰上来看,似乎就是那人……不过,我已年过半百,老眼昏花,作不得数的……” 森川略有所思。 川本优一风风火火赶到,来到森川身边。 “大佐阁下,我们刚刚在医院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川本把手里的抱着的东西推到森川面前。 两件衣服,一件黑色的大衣,一件纯棉的白色内衣。 白色内衣的胸口,有斑斑的血迹。 森川把大衣抓到手里,手伸到大衣的口袋掏了掏。 他的手碰到了什么。 森川拿出来一看,是一包香烟。 香烟的牌子赫然写着三个字:三炮台! 香烟已被拆封。 森川把香烟拿到鼻孔下嗅了嗅,眼睛突然射出兴奋的光芒。 “去把医院翻个底朝天,歹徒在医院,不要让他跑了!” 第六十七章 不速之客 森川带着一帮人跑到医院楼下。 卢德宽跟在后边一边疾跑一边说道:“太君,这件衣服我看得眼熟,八成就是那个买烟的小伙的!” 森川更兴奋了,命令道:“川本君你带三名士兵在这里警戒,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凡是不听劝诫者一律格杀!医院每层楼安排一名士兵,不许任何人走动!余下的分成三组,佐藤君、古屋小姐还与我每人带领一组将医院房间逐一检查,重点检查医院病人,凡是手上有老茧、胸口有伤者一律现场扣押,并将可疑者全部押解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再行甄别!此外,此人可能藏有武器,大家一定小心!行动!” 命令一出,在场的日本人立即行动起来。 川本带着三名士兵立即将医院的出口封锁。 三名士兵分别把守在每层楼的楼梯口。 鹰机关的佐藤少佐带着两名士兵直奔三楼而去。 古屋杏子带着两名士兵负责二楼。 森川带着余下的士兵准备搜查一楼。 陈.艾琳娜听到楼下的喧嚣声,和陶嘉渠并肩而来。一看这阵势,艾琳娜院长不满地嚷道:“这是医院,我的病人需要休息!你们还没闹够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佐方见状忙道:“艾琳娜女士,我们怀疑枪手就隐藏在你们医院里,而且打扮成病人的模样!” 陈.艾琳娜:“不、不,这怎么可能,你们有证据吗?” 森川本不想理会,但看到一旁的陶嘉渠脸有怒气,就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卢德宽手里把两件衣服接了过去,眼露凶光:“证据?这就是凶手所穿的衣服,是从你们医院的房间里找到的,难道这个证据还不够吗?” 说完不再理她,扬长而去。 雷远此时斜躺在病床上,内心已不平静。 他从四周传来的嘈杂声音中判断出日本人开始搜查病房了。 川本手里抱的东西,雷远也正好看到了,而且他再熟悉不过,他知道那就是自己脱下的上衣。 一件外套,一件内衣,被林雪宜藏在了三楼手术间里的一个塑料桶内。 如今,被日本人翻了出来。 外套他倒不担心,兜里的一盒子弹已被他藏进了蓄水池里,那个蓄水池高度接近三米,日本人不太容易会发现。口袋里唯一留下的只是一包三炮台香烟。雷远最担心的是那件内衣,他知道这一段时间的剧烈运动,伤口必是撕裂开了,内衣胸口上定会渗有血迹…… 正想着,门口一阵骚动,雷远看到一个穿着日军军服的年轻女人带着几名士兵进了房间。 这件病房共挤满十二名病人,全是男性。 果不出雷远所料,日本女人检查的重点就是有没有胸部外伤。 还有就是查手上是否有可疑的老茧。 才查到第三床,这名日本女人就发现了一名病人身上的疑点,此人三十来岁,不但胸口有伤,而且双手长满厚厚的老茧。 日本人如临大敌,命令他双手抱头蹲在墙角。其中一名日本士兵一直用枪指着他。 轮到了雷远。 一个日本士兵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命令雷远把双手抬起。 雷远装作听不懂。 日本士兵极不耐烦地把雷远的双手拉起,粗暴地拽到女人的面前。 雷远的手心朝上,平平的伸展到女人的面前。 日本女人将手心紧贴在雷远的一只手掌上,从手腕处慢慢向手指处滑去……然后再换成另一只手掌,动作同样纤细,像是在鉴定一件艺术品是否存在瑕疵。 她的面部平静如水,根本看不出喜忧。 整个过程下来,雷远从她微凉的手心中,忽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鉴定完雷远的双手,日本女人向身旁的一名士兵示意了一下。 日本士兵上前,开始拆雷远脸上的纱布。 脸上的纱布被一层一层剥开,出现在日本女人面前的是一张年青俊朗的脸庞。 日本女人看到了一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睛。 女人严肃的表情忽然间有所放松,但很快开始盯着雷远的头细看。雷远心中明白,那是她在寻找雷远脸部的伤口。 她什么也没找到。 女人并不甘心,抬起左手在雷远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接着把手从雷远耳根掠过,在雷远的后脑及发际抚摸了一遍,手再次回到雷远的面部,在雷远的下巴处停留,似乎在感受雷远的胡茬与她掌心的摩擦…… 雷远心里非常别扭,把头向一边转了过去。 女人又伸出右手,把雷远的脸强扭了回来。 这次雷远毫不犹豫的把她的手甩掉。 却不见女人生气,她把眼光落在了雷远的胸口。 雷远的胸口也缠裹着纱布。 女人并没有向身旁的日本士兵做出任何示意,而是慢慢的伸出左手,将雷远胸口的纱布接头一下子拉开…… 映入女人眼帘的,是雷远健硕的胸膛。 右胸上,那枪伤远未痊愈,伤口上呈现出一丝褐色。 女人将整个手心贴在雷远的胸口上,像是在感知雷远的心跳,接着,掌心微合,再抬起,只留下五根手指贴在雷远的胸口上,再见她收起其它四根手指,唯独留下食指,食指在雷远的胸膛缓慢的移动,待移至雷远的伤口处,她微微一笑,将食指沿着雷远的伤口用力按了下去…… 雷远眉头微微一皱。 女人看雷远并不屈服,竟然连哼一声都没发出,她的脸上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 她的食指再次用力! 雷远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渗出。 女人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托起雷远的下巴,把头靠近在雷远的面前,眼睛含笑,盯着他足足看了十秒钟,语气带着兴奋:“其它的不用查了,就是他了!” …… 包括雷远在内,整个医院一共搜出四名嫌疑人。 四人手上都有老茧,只有雷远和他同一病房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胸口上有伤。 四人被带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反绑在旗杆上。 一字排开。 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职员们被禁止下班,一个不漏地在操场上站立。 冬天的太阳下山得早,刚刚还在西北方向的清凉山上空游荡,眨眼的功夫,就潜入了地平线下,再也不见踪迹。 南京的夜,再次粉墨登场。 两天下来,马路和屋顶上的积雪基本没怎么消融。太阳离去,城市交由黑暗和寒冷接管,而风则是它们忠实的粉丝,乐此不疲地摇旗呐喊着。 操场的东侧,即是那栋美式教学楼,红墙砖上的两盏大功率白炽灯已被命令打开,灯光把雷远四人的脸映衬得更加惨白。 人群中的林雪宜站在第一排,她忧郁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现在的林雪宜肠子都悔青了,她坚定地认为,雷远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完全是拜她所赐。她太粗心了,她居然连两件衣服都藏不好。 她知道凶残的日本人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当下一个中国人的生命对他们而言,如同草芥。 林雪宜愁肠寸断、心如刀绞。 好几次,林雪宜的目光与雷远的不期而遇,她竟发现雷远眼睛里流露出的并不是焦虑,也不见恐慌,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林雪宜认为,这是雷远在安慰她,是不让她心存负疚。她的淡定反而让林雪宜的心撕裂般的痛。 林雪宜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救他。 …… 台前的灯光下,川本优一背着手在不远处站立,佐方身后的是陶嘉渠和陈.艾琳娜。 正中央,古屋杏子正和森川隼低声交谈着,森川隼一边听着,不时把目光投向雷远。 从他们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雷远是这场饕餮盛宴的一道主菜。 森川之所以把雷远四人押到这里,并不直接带回审问,原因有二,一者,他需要挖出给刺客提供帮助的同伙,这名同伙应该是建业医院的医生,二者,他要让刚上任自救会会长的陶嘉渠欣赏他是如何用这些有限的食材,烹饪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免得他总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以所谓自救会会长的名义,处处刁难大日本皇军。 古屋小姐跟他交谈的所有内容,核心只有一个,眼前的这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最有可能是这起刺杀事件的当事人。 他胸部的伤口,明显是子弹伤,而且接近要害,之所以还好好的,最大的原因是对方射中他的距离应该很远,以至于子弹击中他时已是强弩之末,性命无虞。 他的右手食指,老茧分外厚实,尤其是食指外侧,这是长期扣动扳机形成的。 一切准备妥当,森川开始烹饪美食。 他命人把雷远带到台前正中间。 雷远低着头。 森川用他的指挥刀刀鞘将雷远的脑袋抬了抬。 森川:“你叫什么名字?” 雷远:“雷远。” 森川:“你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雷远:“枪伤。” 森川很满意。审讯一帆风顺,对方竟没有抵触的情绪。 森川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过陶嘉渠,却见他面无表情。 森川:“你是哪里人?” 雷远:“兰(南)京的” 林雪宜一听雷远这话,心中一乐,愁云顿消,她居然不知道雷远的南京话这么地道。 森川狐疑地看着雷远,他的中国话还远未到分辨方言的水平,但对方语音明显有变化。 森川想起卢德宽,便喊道:“卢德宽的,哪里去了?” 卢德宽连忙跑到森川身边:“太君,您有何吩咐?” 森川:“你的,去和他说话,看看是不是你们南京人,还有,卢桑,你曾说过,如果面对面指认,你能认出那位从你烟店买三炮台的人?” 卢德宽肯定地点了点头,一下子有了存在感,三两步来到雷远身前。 雷远目不转睛冷冷地看着他。 虽然表面平静,雷远此时的心中还是绝望的。 林雨涛竟然没能干掉他! 卢德宽死死地盯着他,第一眼就觉得眼熟,还想再细细察看,正碰上对方犀利阴冷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穿透,不由打了个寒颤,赶紧移开眼睛,脑中拼命联想那位买烟小伙的容貌,可大脑反而一片模糊,那副裹在衣领中的容颜似乎突然间消失了,他一下子变得不自信起来……卢德宽心中焦急,微闭起眼睛,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几秒后,他猛地一睁眼睛,再看雷远…… 是他!没错,肯定是他! 卢德宽心中一阵冷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兰(南)京哪块的?” 雷远不理他。 卢德宽:“你跟我韶韶(说说)啊?” 雷远终于开口了:“你个呆比,你啊是神经病啊,看你锉样,对过的小鬼子是你老子还是你爹啊,你胡里八涂认贼作父,你啊对得起你家祖宗啊?……” 人群忽然哄笑起来。 一旁的陶嘉渠也不由得笑了。 气氛倏然间变得轻浮起来。 陈.艾琳娜虽然没听得明白,但看大家笑得这么欢,便也跟着微笑着。 林雪宜更是笑出了眼泪,她看到雷远不苟言笑,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南京人一样。 卢德宽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尴尬得无地自容,讪讪地回到森川身边,但心中的恶毒念头越来越强…… 森川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为恼怒,好好的一场审讯已失去应有的严肃,立即向卢德宽投去气急败坏的询问眼神。 卢德宽吞吞吐吐道:“是南京的……好像是六合那块的……” 森川没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卢德宽连忙改口:“他好像是南京六合人。” 现场苦心营造的杀气忽然被雷远这一番话消解,气氛一下子得到缓和,森川有些沮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位买烟的小伙是他吗?” 一丝快意从他的心中漾起,卢德宽正了正身,刚要回答,一旁的河野信突然间歇斯底里大喊一声:“小心——” 伴着话音,河野信一个飞身扑来,将森川扑倒在地—— “砰!” 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划空而至,几乎擦着森川的头皮,射中了他身后的篮球架的水泥柱子上。 “有狙击手!”河野信一声怒吼。 现场一片混乱,在场所有的日本士兵立即快速游动,四处紧张张望。 “狙击手在教学楼顶上!”河野信丢下一句话,操起手中的步枪,不由分说率先朝屋顶黑暗处开了一枪,接着,其余的日本士兵一下子有了方向,迫不及待朝着前方的大楼楼顶一通乱射。 枪声中,又是一声厚沉的枪响夹杂其中。 已抱着脑袋蹲在球架后的卢德宽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白色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液染满一地。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直到河野信冲出人群,提着枪追击上去,接着枪声渐渐稀落,球场慢慢恢复平静,惊魂未定的森川这才发现卢德宽已命殒一刻。 第六十八章 鞭笞酷刑 这意外的插曲并没能影响露天审讯的正常进行,被枪击吓得蹲在地上的教会医院所有职员陆陆续续站起,佐方陪同着陶嘉渠以及艾琳娜从某一个角落又来到灯光下,而森川定了定神,继续他的饕餮盛宴。 不过,森川已没有了最初的自信。 刚刚出现的狙击手充分说明这四人基本可以排除参与刺杀的怀疑,除非还有第二名狙击手!只不过他的心中还有执念,直觉告诉他,这个叫雷远的小伙身上的疑点还很多。 现在,心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那名躲在暗处的射手为何要独独射杀卢德宽,是子弹不长眼睛碰巧而为?还是杀人灭口?抑或是中国的特务机关清除叛徒的一贯作风? 可惜卢德宽已死,射手远遁,一切无从查起。 但他的希望没有熄灭。 只有雷远知道这枪声到底怎么回事! 好样的林雨涛! 作为一名军人,这种不辱使命的特质让雷远不由对他心生敬意! …… 林雪宜抬手去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残留的泪水一开始只是因为卢德宽和雷远的那段对话,笑是引子,现在,一切归于平静后她看到雷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莫名疼得厉害,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竟轻声的抽泣起来。 森川重新走上前去:“雷先生,能否解释一下你的枪伤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三和商行的一名伙计,至于枪伤,还不是拜你们日本士兵所赐?几天前,我好好地走路,遇上一帮日本兵,一句话不说就朝我开枪,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早被射成马蜂窝了!” 森川有些不耐烦:“你敢说你和今天下午的枪击事件没有一点关系?” 雷远:“我一直在病房里,只听到枪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森川沉默片刻,眼珠转了转,忽然开口道:“请雷先生把鞋脱下来!” 雷远不解地看着森川。 森川大声道:“我叫你脱下你的鞋子!” 雷远蹬下鞋子。 森川:“川本君,你带着他的鞋子,去宿舍楼后面!” 森川看了看黑色的天空,:“那里的积雪应该还很厚,如果我估计的没错,那上面应该清晰地保留着凶手的鞋印,呵呵,这场雪是我们的朋友,上面可以保留鞋底清晰的纹路,川本君,麻烦你去印证一下!” “哈伊!” 森川又把头转向雷远:“我再问你,你身上的纱布是谁给你包的?” 见雷远没有回答,森川把眼光扫向人群,骤然提高声音:“我是问,你们中是谁给这位雷先生包扎的伤口?” 没人回答,众人面面相觑,都一脸茫然的样子。 森川肝火上升,咬牙切齿说:“你们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我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林雪宜身子动了动,刚想站出来,但她立即看到雷远眼中毅然决然的否定。 森川再也忍不住了,他气急败坏地狂叫起来:“来人,我需要他给我说点实话!” ……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矗立着几根铸铁旗杆,旗杆高十多米,足有手臂般粗细。 旗杆本来是用来升国旗的,如今却是用来羁绊人。 雷远被反手绑在上面。 夜,湿冷的风。 操场周围草地中的虫,早已躲进了深穴,不再弹唱。 云霾中的星星闪着幽冷的光。 川本优一提着雷远的鞋回来了。 林雪宜的心不由提了上来,她想一旦证据坐实,雷远将凶多吉少,再多的借口都无济于事。这可是铁证! 所有人都盯着川本手里的那双胶鞋。 那是一双“劳动牌”的胶鞋,是南京劳动鞋厂的最热销产品,胶底黑帮,在南京城再普通不过,结实耐穿,价格便宜,还不怕淋雨。 森川心里有些激动,一旦得到准确验证,他则首战告捷。他挖出了藏匿在南京城的中国特工,意味着拔掉了蓝衣社埋在南京的一颗钉子,距他上任才几天时间,这是多大的功劳!如此一来不但松井大将对他赞许有加,其他的那些对他担任鹰机关机关长颇有微词的军官们也会刮目相看。 森川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正沉溺其中,却见川本一脸失望。 森川问道:“和现场留下的足迹吻合吗?” 川本道:“报告大佐,脚印的外形有些类似,但是……” 森川心一凉:“但是什么?” 森川大声回答道:“鞋底的纹路完全不一样,完全不是同一款鞋!” 森川更失望了:“你可看仔细了?” “属下反复印证,绝无差错!” 这样的结果连古屋杏子也不敢相信。她几乎是从川本的手里把鞋抢了过去,凝视良久,但也理不出头绪。 古屋杏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自己太自以为是,弄错了? 不能呀,他的脑部并未受伤,为何要用纱布伪装? 还有,此人性情坚毅,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百姓? 最高兴的当数林雪宜,她终于为雷远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心中疑问迭起—— 难道参与狙击的真的不是雷远? 森川快速地盘算着。 如果这不是一场露天审讯,这样的结果他大可不必如鲠在喉,可是围观者中不但有他想挫其锐气的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嘉渠,还有一位他曾经的上司。 森川初来乍到南京,与佐方共事了几天,但仗着松井的钦点和佐方即将离任的传言,森川并未把官高一级的佐方放在眼里,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名空降军官,能力有口皆碑!可针对这件事,如果仅仅用这些证据来固定对方的“凶手”身份,连森川自己都觉得牵强。 胸上的伤口并不是直接证据,手上的老茧也说明不了问题,唯一可以铁板钉钉的现场“犯罪”脚印却锁定不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一定是某个环节出错了! 森川苦思冥想。 他不想给佐方留下口实,但心有不甘。 古屋杏子站出来了,这个女人沉浮官场时间不久,但深谙长官的心思,这也是古屋年纪尚轻就官至少佐的原因,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时刻把握领导的思想,不论这个名利场有多浑浊,他也必定会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何况古屋还天生一副娇丽的容颜! 森川不愿在曾经的上司面前选用最彰显无能的暴力手段,来逼对方就范,那她古屋来做好了。 这就是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 古屋竟不向森川请示,径自来到雷远面前。 她含着笑看雷远。 古屋骨子里是欣赏这个年轻的男人的,尤其是他的那种刚毅,以及冷傲的眼神,加上健壮的体魄,曾一度让她心驰神摇。 一种女人天生的征服欲,像是一朵火苗,在遇到干草后,火光从古屋的内心熊熊而起。 古屋杏子从一名士兵身上抽出了一根皮带。 她把皮带在空气中急速的抖了一下。 皮带与空气产生摩擦,发出了清脆的“啪啪”声。 她不再迟疑,接着将皮带狠狠地抽打在雷远身上。 这一鞭,似乎抽在了林雪宜的身上,她连忙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颗泪珠悄然滑落。 这一鞭,也抽在了在场所有中国人的身上,他们同时感觉到了痛。 这一鞭,也抽在了善良的陈.艾琳娜身上,她焦虑地喊了声:“My god!”,紧接着骂了句脏话:“Fuck you!” 陶嘉渠用质疑的目光扫了一眼佐方,佐方表示无奈地耸了耸肩。 …… 这第一鞭,抽在了雷远的肩上,雷远眉头都没皱。 古屋更兴奋了,她的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那扇门被打开了。 她要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屈服,求饶,甚至哭泣,实在不行,哪怕哼一声也好。 古屋的第二鞭直接朝雷远的胸口而去。 也许是太用力的缘故,这第二鞭立即撕裂了雷远的伤口,血像是潮水一般涌出,很快濡湿了雷远的胸襟。 尽管如此,雷远还是没发出声音。 古屋看到他紧咬牙关,眼睛中露出轻蔑的神色,兴奋的感觉荡然无存,顿时化成满腔的恨意…… 古屋手中的皮带雨点般的朝着雷远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林雪宜不忍目视,掩面而哭,终于她歇斯底里的喊叫道:“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她的声音,绝望中透出愤怒,在密集的皮带抽打声中,沙哑却高亢,悲怆却果敢!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不能再打了!” 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先是试探着喊,接着声浪浩瀚,竟此起披伏! 古屋手里紧握的皮带不知何时滑落于地,她真的觉得疲惫…… 陶嘉渠愤怒地叫道:“你们没有证据,肆意滥用私刑,这和***又有何区别?我要控诉你们,我要动用我一切的手段,向全世界媒体揭发你们!” 佐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连忙安慰道:“陶会长,您息怒!我马上制止!” 森川压根没想到,现场竟会出现如此不可控的局面,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佐方大步走上前,拍了拍森川的肩,像是在安慰,像是在苛责,又像是嘲弄:“森川君,今天到此为止!” 森川颓然点头,心中沮丧到了极点,他连带走雷远的勇气都没有。 好半天,森川嘴里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们走……” …… 人渐渐散去。灯光已灭。 星光依旧清冷。 风在无病呻吟。 操场上只剩下了林雪宜和陶若歌。 雷远奄奄一息。 林雪宜颤抖着双手,解下了雷远手上的绳子。 汗和血混杂在一起,雷远浑身湿透,手脚冰冷。 陶若歌看出他们不寻常的关系,就说:“雪宜姐,我在前面等你” 林雪宜握着雷远的双手,感觉出雷远虚弱的心跳。 林雪宜用一件好心人脱下的大衣把雷远裹上,下意识地把他搂在怀里,即使这样,她还觉得远远不够,又把上衣的纽扣解开,将雷远冰冷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胸前。 星光下,雷远双目紧闭,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浑然不知。 第六十九章 高效运转的情报机构 陶若歌走后不久,雷远悠悠醒来。 林雪宜先是感觉雷远的脑袋动了一下,低头看他,雷远眼睛微微睁开。“你醒啦!”林雪宜关切的问,语气中透着欣喜。 “日本人走了吗?” “嗯。”林雪宜点头,“这帮日本人太坏了!” 林雪宜低着头在和他说话,她的气息扑面而来。 雷远这时忽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林雪宜的怀里,而林雪宜竟是搂着他的,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狂乱,心跳加速,连忙挣扎着试图坐起来。 雷远不醒还罢,他的忽然苏醒让林雪宜一下子倍感不自在。她从未与和她年纪仿佛的异性有过肌肤之亲,哪怕是一次牵手,更何况是把对方贴在自己的胸前……星光下,她的目光与雷远相遇,脸一下子红了。 慌乱中林雪宜赶忙扶起雷远,但又担心他体力不支,不禁说道:“你……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林雪宜居然有些口吃。 “我好得很,我的命硬着呢。”雷远笑着,尽量消除彼此的尴尬。 两人接下来都不知说什么好。 长时间的沉默。 雷远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态,慢慢把身子靠在旗杆上,仰头看天。 星星开始黯淡,东方出现了一丝光亮,接着,一轮残缺的月亮爬上了树梢,四周像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林雪宜终于开口问道:“雷远,你到底是上海人还是南京人?” 雷远知道她一定想起傍晚日本人审讯他的事了,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林雪宜看他笑而不答,着急起来:“你快说,快说嘛!” “你猜?” “你这个人太神秘了……南京话这么难学……我觉得你原本就是我们南京人,你是不是故意骗我们的?” 雷远得意地说:“南京话有什么难学的,你只要掌握几个骂人的词汇就可以说了!再说,我不但会说南京话,还会好多地方语言呢!比如英语、法语……还有日语!” 林雪宜疑惑道:“你会说日语?又是骗我的吧!” “不信改天你问问你哥,看我有没有说谎。” 雷远继续道:“去年我们中央军校来了个南京六合的学员,一口南京普通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他学了几个星期。” “哦,难怪呢!不过你倒是很有语言天赋!” 雷远一脸得色。 林雪宜又问:“你到底有没有参加刺杀?我看你脚上的鞋还是原来的,怎么脚印对不上?我担心死你了!” 雷远更得意了:“你还记得我去打开水吗?我到开水房,用炭火把鞋底的纹路全烤掉了。” 林雪宜啊了一声:“你这个人太可怕了,看来我以后要多提防着你!” “提防我什么?” “……提防你以后骗我呀!” 两人相谈甚欢,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我带你回病房休息吧,再给你找些吃的。”林雪宜说完扶起雷远,发现雷远似乎心不在焉。 “雷远,你在想什么呢?” “好奇怪,日本人怎么不把我抓走?这不合情理啊!怎么说我的嫌疑也最大呀!” “难不成你倒希望日本人抓你啊!”林雪宜没好气地说。 第二天早晨,雷远刚醒,林雪宜就来了。 林雪宜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拎着几件衣服。 “你醒啦。”林雪宜说,“我从一个身材和你差不多的男同事那里,找了几件衣服给你,吃完早饭后你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林雪宜把衣服放在雷远的床头,放下手中的饭盒,向四周看了看,低下头在雷远耳边耳语道:“你要不要换个地方,万一日本人再来……会不会把你抓进去?” 雷远摇头:“不用,要抓我他们昨天晚上就抓我了,再说,如果我跑了,不是不打自招吗?我走可以,你怎么办?昨晚你那么一闹,日本人肯定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很近,他们会放过你?” 林雪宜一想也有道理,她直起身子,提高声音道:“你吃完早饭,待会我过来给你换药。” 吃完早饭,雷远忽然听到有人在病房门口敲门。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人,身材魁梧,眉毛又浓又黑,他的手里提着一篮水果。 他边敲门,眼睛就将整个病房扫了一圈。 青年男人声音不高:“哪位是雷先生吗?” 病房里的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没人回答。 青年人又补充道:“就是雷远。” 雷远一听对方报出自己曾经的名字,不紧不慢道:“我就是。” 青年男人把水果摆放到雷远的床头柜上:“怎么样,还好吧?” 雷远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吴诚,口天吴,诚实的诚。”青年男人低声回答道。 说完,青年男人在雷远的床沿坐下,关切地问:“伤得重吗?” 雷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就是点皮外伤。” 吴诚左右看看,突然把头凑在雷远的耳旁:“是回形针叫我来看你的。” 没等雷远回答,他又恨恨道:“日本人下手真狠!” 雷远笑了起来,从床上爬起,探下床,趿起鞋子,他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果,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兄的这苹果又大又圆,要不少钱吧,您也太客气了!是哪儿买的呀?” 吴诚无所谓地样子:“你是病人,花点钱又算什么呢,我是在水果商店买的。” 雷远挑了一个大个的,在身上擦擦,一口咬了下去,啧啧赞叹道:“真甜!要不您也来一个?” 吴诚摆摆手:“还是留给你吃吧,吃水果利于身体康复!” 雷远想起什么,连忙把果篮拎在手里,挨个床位发了一个,一边发一边说:“你们大家都吃,不要客气,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南京后,这么好的东西可不容易吃到!” 的确如此,不但此时,就算平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太能够吃上苹果。 病友们心中感激,也不客气,有人见雷远张嘴就咬,便如法炮制。 病房里顿时响起一片吞咬苹果的咀嚼声。 最后还多下了一个苹果,这是正好林雪宜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纱布和药水之类的医疗器材。 雷远大声说道:“巧了,我们的医生来了。” 雷远把最后一个苹果送到林雪宜手里:“医生,这段时间您真是太辛苦了,正好,还有最后一个苹果留给你。” 雷远眼光在林雪宜脸上掠过:“我一下子忘了,医生您贵姓?” 林雪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狐疑间,却见雷远的床铺上坐了一个陌生男子,猜想这苹果一定是此人馈送的。这时又见雷远递来了一个暗示的眼神,她也搞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就按着雷远的思路答道:“你这人真健忘,这整个病房里谁不知我姓林?” 雷远哦了一声。 林雪宜对雷远说:“你该换药了!” 雷远像个听话的小孩一样,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换好药后,林雪宜头也不回走了。 雷远把凳子往床边挪了挪,对吴诚说道:“您刚才说什么,回形针?回形针是什么?和图钉是一类吗?” 吴诚一听到雷远的话中提到图钉,眼露兴奋:“你还认识图钉?” 雷远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似装出来的,想来定是自己无意说出的话给了他什么信息,笑眯眯道:“何止图钉,我还知道订书机呢!” 雷远本想随便找句话糊弄他一下,免得对方纠缠不清,岂料对方更激动了,脱口道:“什么?你还认识订书机?” 雷远越来越说不清了,连忙把脸板起来,一本正经说道:“先生,您确信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吴诚看到对方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头雾水:“你怎么了?确实是回形针叫我来看你的!” “我是叫雷远,但我确实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难道回形针是个人名?” 雷远的声音很高,所有人都立即停止了咀嚼,拿着苹果的手纷纷停在半空,把眼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我建议您到一楼医院的总务处再好好查查,了解一下您要找的雷远是不是在这家医院?” 吴诚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没有意义,立起身就走,临走时不由得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果篮。 吴诚走后,房内又是咀嚼声一片。 林雪宜在房间里看到那青年男子离去,就又来到雷远的病房。 林雪宜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给你送苹果?” 雷远也压低声音:“我估计是日本人派来的。” 林雪宜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雷远把咬了一半的苹果在她面前晃了晃:“现在,还有哪里能买到这个?” “就凭这一点?” “还有,他竟然知道我的伤是日本人打的,岂不太神奇?”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变节者!”雷远沉吟着,“冯毅的死或许与他有些关系!” 林雪宜走后,雷远思绪漫天飞舞。 他又想到了刚才和吴诚的对话。 难道我们这条线,除了回形针外,还真有代号叫“图钉”和“订书机”的? …… 黄浦路中央军校憩庐。 鹰机关的南京指挥中枢。 原本清净雅致的总统官邸,如今显得特别忙碌,不时有日本士兵进进出出,偶尔还飞驰而来的军用摩托,车上下来的都是背着长枪,手握公文包的日本士兵,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高效地传递着各部门之间的文件。 这样的景象无不说明,成立不足一周的鹰机关已步入正轨,且在紧张有序地运作。 森川此时正站在二楼他的卧室一面两米高的落地镜前,细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准确地说,他是在欣赏镜中的森川。 这面外表华丽、工艺精致的落地镜,是供校长起居打理仪表专用,不过,镜子里映出的已不再是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而是春风得意的森川。 确实,今天的森川心情愉快极了。 森川早晨起床不久,就接到了来自帝国陆军省的晋升命令,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直接任命他为南京鹰机关的机关长,从此,他森川不用再背负“代理机关长”的包袱,“代理”二字已不属于他森川。 他想起昨天佐方介绍他时用的是“代理机关长”的说辞,可就在一夜之间,他森川即被扶正!不仅如此,扶正的命令下达不久,他又得到了他森川晋升少将的喜讯,而将官的晋升,则必须是天皇亲授,在东京的陆军省他的档案里,这一页可是盖有天皇印章啊! 想起自己自今后起,将与佐方佩戴同一军衔,不用再屈卑地向他敬礼了时,镜中的森川由衷地笑了。 森川再次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正了正衣帽,大阔步走出房间。 在楼下,森川遇到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眉毛又浓又黑的青年男人。 森川看他脸上有汗,显然是一路奔波。 森川笑道:“曹虎,顺利吗?” 叫曹虎的青年男人谦恭地笑道:“太君,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叫吴诚,而且这个名字是您亲自给我起的!” 森川一拍脑袋,打了个哈哈:“看我粗心的,吴诚君,怎么样?” “这个雷远太狡猾了,他好像看出了我什么破绽。” 森川今天双喜临门,心情大好,并未责备,相反还上前拍拍吴诚的肩膀,带着安慰:“吴桑详细说说看。” “他说根本不认识什么回形针,我看他分明是在说谎!最后几乎是把我轰出来了。” “替皇军效力不能操之过急,来日方长,另外还要多用用脑子!”森川微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是,太君!我一定铭记在心!” “从今以后要说属下!”森川纠正吴诚。 吴诚连忙改口:“属下谨记!” “川本中佐把你介绍到我这边来,那是我一再坚持的结果,在他们特高科是没有发展前途的,用你们中国的官场习惯,特高课只是个处级单位,而我们是局级单位!皇军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是人才,我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说,从你提供的情报来看,是有功的,你记住,只要你今后好好效忠皇军,我保你前途无量!” 吴诚点头,大声说:“从今以后,我唯森川大佐马首是瞻……” 森川连忙打断吴诚,用手指弹了弹肩上的那颗美丽的将豆:“我已经升为将军了!” “恭喜将军!” “你跟我来!”森川拉着吴诚,二人并肩走出憩庐,穿过憩庐门前两棵粗壮的雪松,来到门前的空地上。 这时,空地上已整齐站立了四排便衣男子,每排五名,神情肃穆。 队列前面的古屋杏子一看到森川出来,大声道:“请森川将军训话!” 森川第一次听到他人在他的姓氏后加上了“将军”二字,大为受用,有些心花怒放,咳嗽一声:“帝国的勇士们,今天是我们鹰机关行动处正式成立的日子,也是我们鹰机关在中国国民政府首都启动情报工作迈出的可喜的第一步!从今天起,我们在南京的特务工作不再是孤军作战,你们的身后,站着的是强大的帝国,我森川隼将带领你们,克服一切困难,把一切不可能转变为可能,从而赢得这场圣战的彻底胜利!” 在场所有人热烈鼓掌。 “下面,我任命古屋杏子少佐为鹰机关行动处处长!” 又是一阵掌声。 古屋杏子对着人群鞠了个躬:“谢谢将军的厚爱!南京我们刚占领不久,现在敌我形势依旧错综复杂,在南京城里,还潜伏着大量的中国溃兵,还隐藏着敌人的特工,他们的情报系统还在运作,我们行动处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森川机关长的统一领导下,收集一切可利用的情报,摧毁他们的情报系统,肃清并净化这座城市,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 古屋说完后,回到队列前排,站定。 森川补充道:“以后我们还会根据需要,补充并扩大我们行动处的力量,我希望诸位精诚团结,克己克力,效忠天皇!好,解散!” 人群散去,门前的空地上,只有森川、古屋还有吴诚。 森川对古屋说道:“古屋小姐,这位是吴诚君,从今以后,也归到你行动处,你统一指挥!” 吴诚赶紧向古屋弯腰致礼。 古屋看到吴诚一脸赔笑,心中反感,但还是大声答道:“是,将军!” 鹰机关行动处成立仪式结束后,森川心情舒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才刚刚落座,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是南京警备司令部打来的,电话要求森川本午十点前必须赶到司令部开会。 森川一脚跨进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大门时,时间真好十点。 会议室已坐满了人。 参会的不仅是警备司令部的人,还有很多其它作战单位的将领。 会议由华中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主持。 这是森川来南京后首次参加如此高级别的会议。 会议准时开始。 松井石根:“会议之前,我很荣幸地向大家介绍来自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 森川起身向在场的将军敬了个礼。 松井石根:“我和森川将军一样,也是今天上午刚刚获知陆军省的命令……森川将军是我特地从北平特务机关要来的不可多得的谍战精英,他将带领他的鹰机关主导南京城一切的情报事宜,希望在座的多多配合他的工作!” 话音一落,与会者立即回报以恢弘的掌声。 松井石根继续道:“会议现在开始,我说第一件事,自本月13日帝国军队攻占南京城后,已有传闻,称我们是在血洗南京城,尤其是英美的一些记者,大肆渲染,在国际上大造舆论,这对帝国、对天皇大大不利,我希望各位将领好好把控自己的部下,要慎言谨行…… 我再说第二件事,占领南京近十天来,我们所有的入城部队几乎都参与了对南京城文化掠夺,其中不泛大量的文物、青铜玉器、藏书等,听说不少部队的士兵天天往日本邮寄搜罗各式各样的战利品,关于这一点,美国纽约时报已出现报道,已对我帝国产生恶劣影响,我建议,一、查找这样的信息传播源和传播渠道,要严格封锁消息外泄,这项工作,交由鹰机关去完成,看看到底是谁在散布这些对我们不利的言论;建议二,要抓紧时间抢运这些中国的文化珍品,你们各单元要制定计划、统一行动,并且要有时间表,不能拖沓无期…… 第三件事,南京城现完全处于无序、无政府状态,我们要尽快改善这种混乱的局面,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设立自治机构,这方面佐方将军在前期已做了大量的工作,在他的努力下,我们现有下关、鼓楼、秦淮三个区公所,此外,还成立了南京自救会,这大大的好,我们要利用中国人来管理中国人…… 所以,我决定我们要效仿满洲国、北平等地的做法,在南京城推行‘良民证’,建立身份识别系统!这项工作,一并交给鹰机关去完成,你们会同各区公所,尽快落实这项工作!” …… 会议短平快,散会时,出席会议的所有将领齐刷刷起立,异口同声对松井应了一声—— “哈伊!” 第七十章 第一支正规抗日武装 憩庐的一楼会议室。 森川主持会议。 松井石根大将布置给鹰机关的工作,森川马上落实。 会议室正面的墙上,用横幅打出了一行标语:良民证颁发筹备会。 在南京颁发良民证,早在几天前就盛传坊间,如今,被松井石根提上了议事日程,而操刀者,就是森川领导的鹰机关。 在南京这样一座饱经战争创伤和残暴洗劫的城市推行良民证,确实存在不小难度。 会议室里只有十来人参会。 “既然大家都说有困难,那么请大家说说难度到底在哪里?”森川出声问道。 下关区公所的曾甫堂率先发言:“最大的困难还是身份甄别难度大!” 曾甫堂原是南京警察厅的副厅长,日本军队进城后,奉命带领警察部队作最后一战。他本是南京警察厅管理总务的副厅长,让他管管后勤还有盈余,但让他真枪实弹和鬼子干,实在勉为其难,他想起拖家带口已撤离南京,如今在重庆逍遥快活的厅长,心中一时愤懑难平,就干脆降了日本人,可让他至今耿耿于怀心中不安的是,即使是放下武器的警察部队,竟有数千人惨遭到了日本人的屠杀!这样的结果让他寝食难安,夜夜噩梦。 “我已做了初步统计,如今的南京市民,依旧待在家中的已不足四成,除去一部分逃难异乡外,剩余者几乎都聚集在安全区里,甄别工作量非常巨大。” 森川:“南京市民的户籍管理原来是不是你们警察厅在负责?” 曾甫堂:“是的,只不过战端一开,警察厅已然混乱无序,定有不少档案缺失。” 秦淮区公所的唐易安说道:“我个人以为,还是工作量太大,目前我们区公所招募的公务人员还不足二十名,除去日常政务,能够抽出具体经办此事的人手,少之又少……” 唐易安原是南京商会的副会长兼常务秘书,掌握着不少南京的商业资源,南京沦陷后,一下子成为日本人的座上宾,并担任了秦淮区公所的所长。 森川看了看一直低头的莫熙翰,说道:“莫所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莫熙翰抬头扫了一眼与会者:“良民证上的照片怎么办?现在在整个南京城,连一家照相馆都没有了,我们此次要颁发数十万份良民证,很多人是没有照片的,身子一辈子都没照过相……” 森川赞道:“莫所长到底是文化人,思考问题就是细,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森川又把目光射向了一旁的一位老者:“陶会长,本次会议请您来,就是想看看,您能不能帮上我们点什么?” 老者正是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嘉渠。 陶嘉渠说道:“我们自救会本是民间自发组织,不问政事,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森川皱了一下眉:“你们自救会也是南京人民的自救会,既然您身为会长,又是古道热肠,这件事恐怕您也不能置身度外。” 陶嘉渠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就组织人,专司照相,给需要的南京市民免费拍照。” 森川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我就说嘛,松林老先生一腔热血,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您可算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 喝了口茶,森川又道:“我们鹰机关将配备人手,专门负责良民证的审核,你们三家区公所回去后从社会上召集人手,张贴告示,设立办事处,将辖区内的流民归拢起来,速速办成此事。” 森川侧过头,对一直默默在听的古屋杏子说:“古屋小姐,你从我们行动处选上六名可靠人员,分别派驻各办事处,审核并督办此事,记住,审核一定要严格!” …… 林雪宜在病房门口示意雷远出来一下。 林雪宜悄悄把雷远带到一间空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雷远见到了将脑袋埋在衣领里的林雨涛。 “兄弟,你让我杀了烟店老板,我没能完成任务……” “可是,你也没辱使命啊!”雷远打断了他。 林雨涛马上换成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我的第一颗子弹其实是想给那个大佐的,可惜他身旁的小鬼子太警惕,硬是搅黄了一道好菜,我这才果断射杀了烟店老板。” “你自己弄出的动静难道不知道?你踩碎了一只瓦片,那个小鬼子可是个狙击手,耳朵好着呢,还好,你应该幸庆没被对方咬住。” “我说呢,怎么追击我的人那么难甩,有一颗子弹几乎贴着我的头皮,惊得老子一身冷汗!” “或许,以后我们还会遭遇到他,你我都要多加小心!” 林雨涛点头,走近上前拉起雷远,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方道:“你的事我都听我妹妹说了,我真替你捏一把汗,没想到你小子骨头这么硬!” 雷远:“枪藏好了吗?这一天来你去哪儿了?” “也就刚刚的事,我按你的要求把枪扔进了蓄水池,那天事后我一直在附近转悠,在西大门,我遇见了一个老熟人,我猜想他一定是你那次刺杀行动的外围接应人,他见到我也很诧异,不过,他的经验非常老道,马上判断出我是友非敌,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 “这个人是谁?” “图钉。” “图钉?”雷远想起林雨涛曾和他说起过这个人,难怪他和吴诚谈话中脱口说出了图钉,原来潜意识里是有这个人的。 看来,吴诚也知道图钉这个人。 雷远于是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图钉的?” “松井石根入城那天,我得到情报去刺杀他,可是他们也安排了刺杀,我刚准备开枪,没想到对方先动手了,场面一片混乱,我再也没找到机会……他们那次行动安排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是我曾经的手下,都是我们城防司令部的人……在撤退时,我碰到了图钉……” “另外一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怎么啦?” “没什么,那三个人最后怎么样?没成功吧?” 林雨涛苦笑:“当然,我估计他们凶多吉少!我和阔海本想做点什么,但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他似乎发现了我们的意图,把我们制止了,这个人就是图钉!” “不过……”林雨涛话锋一转,面露得色:“你知道图钉找我干嘛?” “别卖关子!像个娘们!” 林雨涛瞪了他一眼,有些无可奈何:“他们力行社还真有能耐,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拉起了一支队伍,取名紫金山抗战大队,昨天正式成立,当图钉听了我城防司令部少校营长的履历后,直接任命我为副大队长!” 林雨涛想起什么:“你还记得我们抓获平优大成那天吗?” “怎么啦?” “那天不是有支几十人的队伍和鬼子展开了激战吗?你猜的没错,他们都是这次南京保卫战外围阵地的幸存者,也不知图钉用的什么办法,居然联络上他们了。” 雷远一阵神往,不禁问道:“你们紫金山抗战大队一共多少人?” 林雨涛想了想说:“现在有五十多人了!” 雷远笑道:“正好半个连的编制,你还是个副的,相当于一个半排的排长,恭喜你了!” 林雨涛刚要反讥,雷远马上又正经了起来:“好歹这也是南京沦陷后存留下来的一支正规武装,你好好发展,机会一到我立即加盟!” 林雨涛露出笑容:“好,我等你,到时发展壮大了,我给你一个排长当当。” “谢谢林长官!” 林雨涛神情端重起来:“雷远兄弟,我知道你身怀重任,这段时间以后我很少进城了,你要多保重,有什么事回去找我,记住,那也是你的家!我爸妈经常念叨你……” 说着说着林雨涛警觉起来,忽然他又想到什么,瞟了一眼林雪宜,当即说道:“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想歪了,我是把你当兄弟,可不许你打我妹妹的主意!” 一旁的林雪宜脸一红:“哥,你胡说什么!” 林雨涛不理会她:“我妹妹这么漂亮,你如果想做我的妹夫,那起码也得是个上校级别的,看你,还只是个上尉,门不当户不对的!” 林雪宜嗔怒道:“哥,你再胡说我揍你啦!”说着就举手捶林雨涛。 林雨涛并不躲闪:“雪宜,我逗你玩呢!” “你在逗谁玩呢?”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翩然而至。 林雪宜一看到她,诧异道:“莫瑶,你怎么来啦?” 莫瑶上前一把搂住林雪宜的脖子,亲昵地说:“雪宜姐!” 莫瑶白了林雨涛一眼:“他不去找我,只能我来找他了。” 林雨涛忽然蔫了。 雷远已看明白怎么回事,插口道:“林副大队长,你好歹也跟人家打个招呼啊。” “就是!”林雪宜补充一句。 林雪宜看到他低着个脑袋,一把拎起他的耳朵:“咦,大家瞧瞧,我哥还脸红了!哥,你刚才的嚣张劲呢?” “谁脸红了,你再胡说我揍你啦!”林雨涛说着扬起手。 林雪宜一笑躲过:“一天到晚尽为别人瞎操心,自己也老大不小了,爸妈经常数落你,你忘了?” 轮到莫瑶脸红了:“雪宜姐,你总拿我开心!” “以后别叫我姐了,辈分叫乱了。” 莫瑶脸更红了,顿足道:“我不理你了。”转头看到雷远,有意岔开话题,问林雪宜:“这位是?” “我的一个病人……” “你好,我叫雷远。” 莫瑶也说道:“你好,我叫莫瑶。” 林雨涛这时对莫瑶说道:“你怎么来了,外面多不安全。” “我父亲特地派人用车子送我来的。” “是啊,我倒忘了,你父亲可是区公所所长啊!”林雨涛的语气明显有讥讽的味道。 莫瑶眼睛里忽然出现泪光,委屈地低下脑袋。 林雪宜愤而苛责道:“哥,你在说什么呀!你以为这满南京就你林雨涛一人爱国?其他人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你的老师。”林雨涛的声音依旧冰冷。 莫瑶泪水哗哗直流,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林雪宜见此情形,大声对林雨涛喝道:“林雨涛,你必须向莫瑶姑娘道歉!” 林雨涛拂袖欲走,被雷远一把拽住。 “雨涛,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这样离去不妥吧?” 林雨涛硬着头皮道:“不管怎么说,替日本人办事,就是受千夫所指。” 莫瑶猛然抬起头,红着眼睛咄咄看着林雨涛:“雨涛,我并不怪你,我是恨我自己!” 林雨涛一时无话相对。 莫瑶又道:“我想好了,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带我走,吃多大的苦我都不在乎,那个家我一刻都不想呆了,甚至……我都想好了要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啊!”在场所有人都吃惊的看着莫瑶。 莫瑶站起身,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是的,我想好了,我莫瑶要和莫熙翰断绝父女关系!” 第七十一章 紫金山抗战大队 莫熙翰从鹰机关开完会,没有去鼓楼区公所,而是先直接回了家。 回到火瓦巷现在的寓所,莫熙翰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今天的莫熙翰,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首先是女儿莫瑶对他态度的转变,这种态度的转变竟然始于父女的重逢。那天莫熙翰去中华门参与迎接松井石根,在人流中意外发现了失踪的女儿,本以为女儿会高兴坏了,可女儿从此后对他不冷不热,还经常爱发脾气,动不动就想离家出走,这在以前是从未有的。 在莫熙翰的眼里,女儿还小,是一个处处依赖父母的孩子。 可自从这件事后,莫熙翰清楚知道,女儿莫瑶已长大了。 中午开完会回家后,女儿说要出去,问她去哪里,她始终不肯说,无奈之下,莫熙翰只好让司机开车送她前往。如今的南京城一片乱象,他是绝不会让女儿独自一人出去的。 莫熙翰心里很明白女儿对他生气的原因,还不是自己当上了这个伪区公所所长? 莫熙翰心中的苦衷只有他心里清楚,但他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即使是自己的女儿,甚至包括结发妻子美兰。 莫熙翰其实是一名已有十年党龄的中共党员,1927年年初,莫熙翰在上海东方图书馆参加商务印书馆主办的民国图书出版研讨会期间,经中央特科一名负责人介绍,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回到南京之后不久,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组织上命令莫熙翰长期隐蔽,直到去年,西安事变后,国共旋即第二次合作,联合抗日,南京八路军办事处成立,南京办事处的主任正是当年介绍他入党的刘先生,就这样他才与组织重新恢复联系,隶属南京城工部,并负责南京地下党情报网的领导与建设,可一年时间不到,随着战局吃紧,国民南京政府迁都重庆,八路军南京办事处被迫跟随转移,鉴于他的金陵图书馆馆长身份,上级在撤离时给他下达了“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的命令。 女儿莫瑶的误解莫熙翰尚可忍受,可现今最让他心急如焚、忧心忡忡的是日本人正在对南京这座古城进行肆无忌惮的文化掠夺。金陵图书馆的八十多万藏书几乎被日本人洗劫一空,其中不泛大量的真品与孤本。 ?对一个国家而言,文化代表着民族传承的全部,而图书,则是传承的最有力见证,文化的毁灭就像人被刺中心脏一样致命、一样难以挽回。 当日本士兵进驻金陵图书馆,赶走了里面所有工作人员后,莫熙翰心如明镜,日本这个文化单一而狭隘的国家对中国文化的掠夺开始了!果不其然,他们盗抢中国藏书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这让莫熙翰感到无名的愤怒,他对发生的这一切,不但无力阻拦,甚至连诉说衷肠的人都没有! 他现在迫切要做的,就是设法收集日本人盗抢中国文化的更多证据,并把他们罪恶的行径通过更广泛的渠道传播,现在,他更是一名中国人,这大概也是他作为一名中国人时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而他的现有身份,给他的这项工作,提供了更便利的掩护。 他决定,改天去一趟金陵图书馆,带上照相机,拍些照片。 正当莫熙翰暗暗下定决心之际,他听到门前有汽车的刹车声。 一定是女儿回来了。 推门出了书房,来到门口,果然如此。 莫瑶下车,一脸愠色,把车门重重关上。 “橙儿回来啦!”莫熙翰说。 莫瑶看都没看他一眼,气呼呼地直往屋里走。 美兰循声也从房间里走出:“怎么啦,又是谁惹我女儿生气了?” 莫瑶气呼呼道:“还有谁?还能有谁?害得我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莫瑶瞪了她父亲一眼。 莫熙翰知道说的是他,并不生气,笑道:“是不是上次来我家的小林?” 不提则罢,这一提,莫瑶脸上的怒气渐渐转为委屈,骤然间眼泪大颗大颗吧嗒吧嗒掉下来。 美兰见状忙上前搂起女儿,安慰道:“橙儿,你要理解你爸!” “你让我怎么理解他,国家都亡了,日本人在南京整天杀人,而他,住的是日本人送的房子,坐的是日本人送的车子,做的是日本人安排的事……这和汉奸又有什么分别!”莫瑶哭诉着。 “不许你胡说!”美兰有点生气了。 看女儿不说话了,美兰又低声道:“你声音小点,吵醒你奶奶,她又要出来数落你爸了。” 莫瑶嘟着一张嘴,气鼓鼓的样子。 莫熙翰走上前:“橙儿,爸有苦衷,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爸爸的。” “但愿吧。”莫瑶扫了他一眼,“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谢天谢地。” 进了房间,美兰把女儿扶坐下来。 莫熙翰想缓和一下气氛。 “你见到林雨涛那小伙子啦?”莫熙翰问。 “什么小伙子?人家可是堂堂的营长,不但充满了正义感,还有一颗爱国心。”莫瑶反驳道。 莫熙翰被女儿呛了一下,有些不自在,过了片刻问道:“林营长他住什么地方?外面这么乱,实在不行叫他住我们家来?” 莫瑶想起林雨涛对她的冷淡和讥讽,脸色一黯,又神伤起来。 …… 将近傍晚,林雪宜又出现在在病房门口。 “雷远,有人找你。” 雷远以为林雨涛那小子又回来了,兴冲冲走出来。 在走廊上,雷远看到的不是林雨涛,而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穿着医院的护士服,看样子像是林雪宜的同事。 女孩微笑着仔细看着雷远,雷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转头对林雪宜说道:“雪宜姐,你这位朋友长得不错!” 雷远被一个陌生女孩当面夸奖,一下子不自然起来,疑惑的问:“是你找我?” 林雪宜赶紧介绍道:“她叫陶若歌,是我的同事,她有事情要和你讲。” “嗯?我们认识吗?” “你好……”陶若歌主动伸手来握,“我认识你雷远哥,前天晚上,那个日本女人那么打你,你竟然毫不屈服,我崇拜死你了!” 女孩还想表达自己的仰慕之心,想起一旁的林雪宜,生生打住:“我爷爷想见你,特地叫我来给你捎话。” 雷远更疑惑了:“你爷爷?你爷爷是谁?” 林雪宜补充说:“就是陶嘉渠,南京自救会会长,那天晚上日本人折磨你时他也在现场,他和我们院长关系挺好的。” 陶若歌解释道:“我爷爷替日本人做事并非心甘情愿,他的本意是想喂苦难的南京市民做点事,当然,他也一直在这样做!” 林雪宜附和道:“是啊,咱们安全区前段时间一直缺粮,后来所有的粮食供给都是他在提供,昨天他还给安全区送来了五千件棉服。” 雷远想起了那位六十来岁的长髯老者,在日本人祭亡灵仪式上和他遭到日本人毒打那天,雷远都见到了他。 鬼子的亡灵祭仪式上,为了一位惹怒日本人的陌生中国男子,他一再反复央求日方饶他一命,甚至在央求无果的情况下答应当自救会的会长! 雷远对他还是有好感的。 “他找我有什么事?”雷远问。 “具体内容我爷爷没说,我只负责传话,不过,这要等到你身体好了再说。” “好的,有机会我一定前去拜访。” 陶若歌开心说道:“那一言为定,等你身体好了,我让他们来接你。”说完欢快地走了。 走廊上只剩下雷远和林雪宜二人。 雷远刚想离开,林雪宜说道:“你身体好了之后,有地方去吗?” 雷远璀璨一笑,毫不犹豫说道:“中国这么大,还能没有我的容身处?” “你要战斗,岂能没个落脚点?你还打算回我伯父那里吗?” “那里有你哥就行了,没有我什么事,我的战场在城里!” 想了想雷远又说:“我和他有个约定,看谁杀的日本人多!” 林雪宜乐了:“那你可没有优势,你是孤军奋战,而他有队伍,人家好歹还是个副大队长!” 雷远满不在乎道:“在城外有什么作为?人烟稀少的,在我看来,这南京城到处都是猎物,根本不用担心会饿着。” 林雪宜不无忧虑答道:“可是,这也是狼群虎穴啊!” “真正的猎人就是要和虎狼为伍!”雷远自信满满。 林雪宜脱口道:“可是虎狼嗜血成性啊!” “我会小心的!” …… 紫金山东麓。 山坳中的那栋石头房子,再往北走一千多米,就来到了后山,在半山坡的那间临时搭建的草房门面,一副异常忙碌的景象。 所有人此刻都没闲着。 门前的空地上,推放着四五十根刚伐下了大腿粗细的原木,有人在用稻草和麦秸秆制作房顶,有人在用铁锹平地,有人在夯实地基,有人在打木桩,有人在刨木打板…… 林雨涛所说的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全部队员,此时正在依据北山坡的地形,再建造数间简易房,供他们五十多位队员栖息之用。 宁青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了,他也没闲着,正在帮忙平整凹凸不平的坡地。 林玉高夫妇则在和几名士兵一道往坡地上打木桩。 林玉忠在制作草帘,以用力遮风挡雨。 这五十多人中,除了赵阔海外,其他的都是南京外围阵地的幸存者,兵员来路混杂,有宪兵团的,其中以66军和教导总队三旅溃散士兵居多,此外还有少量江宁要塞和特务队的一些突围人员。 总人数五十三人,代理大队长图钉,副大队长林雨涛。 代理大队长去城里办事,副大队长林雨涛还没回来。 这支队伍,图钉把它编成三个小队,一二小队人数十八人,第三小队十七人。第一二小队队长分别为宪兵团的中尉副连长凌元亮、66军少校副营长钱奕,而第三小队的队长叫萧大海。 没错,这位萧大海正是88师262旅旅长朱赤手下的特务连少校连长萧大海! 第七十二章 盗抢文化珍品 夜色中,林雨涛和图钉前后脚回到了紫金山东麓。 林雨涛先到石头房子和父母报了平安后,就来到后山。 刚到后山脚下,林雨涛正欲沿小路上山,黑暗中的哨兵喝了一声:“口令!” “1937。” 林雨涛一发声,哨兵马上惊喜说道:“林队长,你回来啦!” 林雨涛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第三小队萧大海手下的队员韩勇。 林雨涛对这个小个子队员印象很深,他跑步速度超快,尤其是百米短跑,除此以外,韩勇还吹得一口美妙动听的口琴。 哨兵的警惕性让林雨涛很满意。 在昨天的成立仪式上,副大队长林雨涛做动员报告,他特别强调了几点,第一、国破志坚,决不能因为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失去信心,丧失斗志;第二、勤练兵,良好的军事素养是每个军人杀敌之根本,不能无忧患意识,尤其是身处敌后的战士;第三、明暗哨结合,加强据点的防卫。 就冲第三点的执行情况,林雨涛觉得很欣慰。 “辛苦了,小凌!加强警戒!” 五六米高的山坡上的树丛中传来韩勇坚定铿锵的声音:“是,长官!” 到了半山腰的驻地,林雨涛听到屋后的山坡岩石边有小声的说话声,林雨涛知道这是一群夜不能寐、毫无睡意的队员在轻声聊天,就咳嗽了一声。 马上传来赵阔海的声音:“是林队长回来了!” 林雨涛走近,所有席地而坐的队员纷纷向他问好,足足有十来名。 林雨涛听出了几位队长的声音,就说:“你们还没睡?” 二队长钱奕说道:“睡不着,唠唠家常。” 萧大海出声道:“用星星当灯,倒也别有风味。” 林雨涛说:“我昨天的会上,不是不让你们点灯,而是尽量少点灯。” 一队长凌元亮的声音:“道理谁不明白,亮灯很容易暴露,再说灯油又贵……” 林雨涛关切再问:“晚上吃什么了?” 赵阔海接话:“你家里存粮已经不多,这么多张嘴要吃饭,阿姨和大叔够为难的,他们用小米、白菜和红薯熬了一大锅粥,不过我们都吃得挺饱的。” “是啊,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等图钉队长回来,我和他商议一下,要尽快想办法弄到粮食……” 黑暗中,突然传来图钉的厚重声音:“你们在说我什么?” 声音来自于二十多米远的上山小径上。 图钉到了,把背上的一包东西重重放到地上,里面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包括林雨涛在内,所有人低声齐道:“长官好!” 一名队员说道:“是不是大队长给我们带吃的啦?” “是填肚子的,不过不是填我们的肚子,而是填枪肚子的……” 萧大海抢着说:“子弹?” “是的,全是子弹,二百多发。” 林雨涛刚想报告眼下粮食短缺的困难,图钉先开口说道:“我们有任务了!” 几个队长异口同声问:“什么任务?” “明天中午时分,将有一辆日本军用卡车从中山门通过,沿宁沪公路前往上海,上面满载着从我们金陵图书馆霸占来的图书,此外还有不少文物瓷器等珍品,一共有一万多件。” 钱奕骂骂咧咧起来:“草他姥姥的,这帮日本强盗真恬不知耻,难道他们是想占为己有?” “没错,小日本将会陆陆续续将这些文化珍品运到上海,然后设法通过货轮运回国内,我们的任务,就是截下它,阻止我们文化珍品的流失!” 凌元亮开口道:“我懂了,小日本这是想重新进化啊,只可惜我华夏上下五千年文化,底蕴博大精深,又岂是这帮东洋夷人能一时半会领悟?” “大队长,请你说说具体安排。”林雨涛稍稍提高声音。 “正好你们三位队长加上林副大队长都在,我们来研究一下计划!” 林雨涛:“大队长的情报有没有说他们的兵力情况?” 图钉:“情报倒没有特别说明,但据我估计,兵力不会很多,原因嘛首先是日本人认为他们的偷盗行径神不知鬼不觉,加上如今的南京城都是散兵游勇,无组织无纪律,没人会太重视,更不可能冒险去武力劫持,再说他们刚取得了胜利,自以为宁沪一带已无战事;此外从南京到上海,足有三百多公里路程,日本人惯用的三轮军用摩托,来警卫通行车辆的做法不太现实,无法胜任这长距离的行进,还有,为了这一车图书,他们也不可能特地动用一卡车的护卫力量,所以我认为充其量他们会有一到两辆轿车跟随,并会在随行卡车上安排一定数量的士兵,卡车驾驶室连同司机在内最多五名士兵,车厢里最多也只能安排四到五名,加上小车里的士兵,我猜想最多十五六名士兵……” 林雨涛:“既然这样,我们安排第一第二小队来执行此次任务……” 萧大海连忙插话:“林队长是欺负我们队人少吗?” “这么小小的一次行动,出动我们三支小队,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你们第三小队留守,抓紧时间把房子建好!”林雨涛说道。 萧大海不情愿地说了声:“是!” 林雨涛:“那我来说说我的计划,我天明后带领一二小队,沿宁沪公路东进八公里,在马群一带设伏……对了,我们得手后,那一车图书怎么办?” “这我们早有安排,你们命人把车沿宁沪公路继续东进五公里的样子,在路边有一座红砖墙的废弃仓库,在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任务完成,有小车返城,你们押车人员跟车回来。” 图钉答道。 “那好,我叫上宁青,我来开车,阻击任务完成后,我带着宁青几人穿上日军军服,前往送货,路上万一碰到小鬼子检查,宁青的日语可打消鬼子的怀疑!” “林队长的这个计划很周到,把战场设到几公里外,根本不用担心暴露我们的据点!”图钉赞道,顿了顿又说:“那个叫宁青的日本人可靠吗?” “目前来看,应该可靠,我也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检验一下!” “那你千万小心!”图钉叮嘱道,“我明天还有任务,就不亲自参加了,我还得连夜赶回城里,一两天后返回,我走以后,林队长带大家再抓紧研究一下细节,定下后你们早些睡觉!” “是!”众人应道。 图钉很快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莫熙翰起床后,洗漱完毕,在门前打了一会儿太极拳。 看时间,正好是八点。 美兰已做好了早餐,盛好摆放在餐桌上。 餐桌上除了稀饭外,还有四只水煮鸡蛋。 莫瑶也已经起床,正在洗漱。 莫熙翰拿起一枚鸡蛋,凝视良久,心中并不是滋味。 鸡蛋是日本人安排送来的。 美兰母女和老太太也陆续就坐。 莫熙翰把自己的那只鸡蛋推给了母亲,老太太又把它推给了莫瑶,莫瑶把面前的两只鸡蛋索性都搁到盘子里,赌气道:“我宁可饿死,也不吃日本人送的鸡蛋!” 气氛又陷入一贯的沉闷。 美兰伸手取出鸡蛋,敲碎外壳剥开,放到了莫熙翰的碗里,然后再替老太太剥好一只,最后给莫瑶也剥了一只。 莫瑶没有食言,很快将碗中的鸡蛋夹给了奶奶。 吃完早饭,莫熙翰一看手表,已八点半。 这时,接他上班的司机也到了,在门口按了一声喇叭。 莫熙翰进了书房,从柜子中取出一台相机,放进了包里。 莫熙翰的这台相机是德国徕茨公司生产的徕卡相机,型号为徕卡II型双取景器相机,机身上刻有“D R.P.”字母(德国专利),50毫米焦距,拍照时需要目测距离对焦,F3.5口径的爱尔玛镜头。镜头固定在机身上,不能更换。 他的这台相机,本是金陵图书馆的公产,日本人进驻后,他就将它带回了家。 上车后,司机问他:“莫所长,咱们回区公所吗?” “小方,我得先去一下金陵图书馆,我还有些私人物品丢在办公室。” 小方三十多岁,也是南京人,是日本人指派给莫熙翰的专职司机,底细不详。 小方马上回答道:“好的,莫所长。” 莫熙翰的家离金陵图书馆并不远,沿着中山南路向北行驶一千米不到,再右拐至长江路,东行五百多米即到。 金陵图书馆大门口,有日本士兵把守。 莫熙翰摇下车窗,把工作证递给检查的日本士兵,亮明身份,并说明了来意。 日本士兵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放行,想了想,还是回到岗亭摇通了电话。 俄顷间,日本士兵对莫熙翰回话道:“我们队长只给你十分钟!” 进了图书馆大门,在院内,莫熙翰看到十多位日本士兵正在往一辆卡车上搬运馆藏书籍。 心一阵绞痛,莫熙翰快步进了图书馆大楼。 他的办公室在四楼。 很多房间已被日本人贴上了封条,他的房间也不例外。 莫熙翰并未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选了一间最开阔最方便取景的房间。 莫熙翰轻轻揭开封条,推门入内,再轻轻合上。 在窗台前,莫熙翰将窗帘拉开一条缝,他取出相机,迅速地将楼下日本人盗运图书的一幕幕用相机记录了下来。 十分钟不到,莫熙翰走出房间,将封条复原,快步走出大楼。 黑色的福特轿车带着莫熙翰驶离金陵图书馆。 车子出了图书馆大门,左拐进入长江路。 这事的莫熙翰突然看到正对图书馆大门的马路林荫道上,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 雪佛兰后排的窗户被摇下,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举着相机对着图书馆内拍摄。 对方的拍摄十分专注,以致当莫熙翰的福特轿车进入他的镜头,对方竟忘记了躲闪。 待对方回过神时,这一幕已被莫熙翰的眼睛捕获。 莫熙翰看到对方慌张的神态,以及忙乱地藏匿手中的相机。 车继续行驶,莫熙翰回头,他从车的后窗看到那辆车旋即发动,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第七十三章 青马桥阻击战 一眼望去,东方的地平线上方,在厚重的云霭边缘,隐隐透出了光亮。 晨曦的来临,从来不会一蹴而就。 但是,林间偶尔传出的鸟鸣已预示着黎明渐行渐近。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紫金山东麓。 一条蜿蜒东去的林间小道,一行三十多人,借着破晓的微光,在急速地向东行进。 单从这支队伍的衣着来看,定会让人疑窦顿生,甚至还会忍俊不禁,但倘若和时下的局势结合起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轻看这样的场景。 从他们疾行的速度,人手一支的步枪配置,你大概也能猜到,他们是去完成一项使命! 跑在队伍最前边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身着日军少佐军服,但和他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是,他手里拿的不是指挥刀,也不是手枪,而是一支长枪。 他身后的一行人,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占比最多的是国军军服,其余的,全是百姓服饰,有棉袄、长褂、大衣、布衫,应有尽有,而颜色也是五花八门。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手里均提着步枪。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紫金山东麓的延伸段——马群。 是的,这支队伍,正是由刚成立才两天的紫金山抗战大队第一二小队混编而成。 为首的那名年轻人,正是副大队长林雨涛。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则是相互扶携的两人——宁青和韩勇。 宁青穿着他自己的日本军服。 宁青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当林雨涛和他讲了这次任务后,他一口答应,为了照顾他的行动不便,林雨涛特地让他不用紧跟部队,并命令韩勇陪伴左右。 韩勇本是第三小队萧大海的队员,考虑到他短跑速度快,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可能会发挥奇效,林雨涛还是决定让他随队伍一起行动。 马群和紫金山靠得不远,四周群山环抱,林木茂盛,风景秀丽。 公元1373年明洪武帝在此设立管理牧马机构,牧养战马和皇家御马,并按毛色分养大批番人贡马,马群因此而得名。 马群历史悠久不仅于此,秦代的驿道就穿过马群老街。 而在距今900多年前,宋代在马群即设有金陵驿。 因此可以断定,马群其实是一处交通咽喉之地。 …… 三十分钟后,紫金山抗战大队的第一二小队抵达了马群古镇。 和林雨涛脚下的林间小道同时汇入马群古镇的还有一条宽七八米的石子路,这条石子路就是宁沪公路。 马群镇则是过往车辆必经之路。 在镇子西首,有一座宽不足五米、长度十五六米的百年古石桥,名叫青马桥,桥下水流潺潺,桥的两边,是岩石嶙峋的山坡,西侧陡峭,东侧稍稍平缓,坡上参天大树高耸入云。 林雨涛一眼选中了此地。 他决定在此设伏。 仔细勘查了桥两侧的地形后,林雨涛命第一小队队长凌元亮带领十余名队员埋伏在桥的西侧山坡上,把敌人放进来,一旦车辆驶上青马桥,战斗立即打响,他们负责射杀卡车上的警卫力量并断其后路。而第一小队剩余的四名队员补充给埋伏在桥东侧的第二小队,由林雨涛统一指挥。 林雨涛之所以加强了青马桥东侧的阻击力量,主要考虑战斗打响后,第一小队身处战场的正面,时刻会面临敌人的亡命突围。为了防止对方车辆不顾一切的冲撞,林雨涛还让队员找来不少巨石和废木料,尽数堆放在山坡上,只要枪声响起,立即将它们推下山坡,在青马桥的东首石子路上布置成人为的路障,阻止敌方车辆逃串。 这次的伏击,它们携带的全是清一色的步枪,此外还有八颗缴获日本人的手雷。林雨涛要求不到万不得已,手雷不可轻易使用,主要原因就是怕损毁了车上的珍贵古籍。 林雨涛将任务布置完毕后,韩勇搀扶着宁青到了。 看到韩勇后,林雨涛又命韩勇再西行百米,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藏身,一旦目标出现,即飞跑来报,好提前早做准备。 宁青也要求参加战斗,林雨涛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并给了他一只枪,跟在自己身后一同行动。 安排妥当,所有人立即就位隐蔽。 时间不觉已是晌午。 队员们都在焦急地等待。 这是自南京保卫战失败、南京沦陷后的首支中国武装,在南京的土地上,主动迎击日军! 尽管这是一支东拼西凑的武装,但矢志不改,那就是对来犯之敌以牙还牙! 这座百年的青马桥,在冬日的旭阳下,安静如处子,即使在数十米外开外的地方,依稀可闻桥下哗哗的流水声,但杀气峥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又一个小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乍现在众人眼前。 韩勇两袖生风,转眼间已到桥头,他用预先约定好的手势传递了敌情已至的信息。 十五米的青马桥,他一闪而过,很快攀爬上了青马桥东首的山坡。 韩勇微喘着气道:“小鬼子来了!” 紧接着,西首山坡上负责瞭望的队员也打出了手势——敌人已距离三百米。 林雨涛兴奋之余,居然感觉到一丝紧张。 身为这支武装的行动总指挥,他既感到荣耀,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耳畔传来卡车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 林雨涛手心全是汗,这是紧张的汗,他瞬间想到了雷远。 如果是雷远现场指挥,他会和我一样紧张吗? 当然,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 林雨涛略微提高声音:“大家准备!” 话音甫落,眼前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轿车身后,紧跟着一辆土绿色的日本军用卡车! 按原先计划,林雨涛负责射杀开路的轿车司机,钱奕负责第二辆轿车,但现在只出现了一辆轿车,按预先约定,钱奕顺其自然则是把射杀目标锁定在卡车司机身上。而本来负责解决卡车司机的赵阔海则把击杀目标转移到第一辆车上…… 还好,只有一辆轿车,林雨涛心中暗喜,这意味着敌我力量对比已成悬殊。 车很快驶上了青马桥,并越来越接近桥中央…… “砰!” 林雨涛扣响了手中的中正式步枪。 这是林雨涛再熟悉不过的粗重的枪声,在林雨涛耳里,像是一朵美丽的音符,迸发出让他亢奋的美妙旋律。 所有的焦虑与紧张,随着这一声枪响,立即烟消云散。 这第一声的枪响,是行动的号角,也是狙击的冲锋号,骤然间枪声大作。 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立即爆裂,接着行进的方向跑偏,整个车身伴随着汽车轮胎发出的刺耳的刹车声,在青马桥上横冲直撞,很快被紧随其后的卡车一头拦腰撞上,沉闷的撞击声在枪声中特立独行,轿车在桥上掉了个头,车身挤压在桥的栏杆上,在挣扎一番后终于无力地趴窝…… 驾驶轿车的一名日军士兵歪着头,整个身体贴在方向盘上,压住了汽车的喇叭,而喇叭发出的刺耳啸叫经久不绝…… 林雨涛的第一枪,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而钱奕的第一枪,并未击中卡车司机。 驾驶卡车的日本士兵遇此突生变故,慌乱中开始突击,卡车将轿车撞开后,剧烈晃动着车身继续前行! 然而,如雨般的巨石伴随着滚滚倾泻的圆木,杂乱地横亘在前行的道路上,车轮骑压在巨石和木料上,庞大的车身歪歪扭扭,发动机发出狂乱的吼叫声,在数度抗争无果后颓然停滞…… 又一颗子弹飞来,毫不犹豫地结束了驾驶卡车的士兵的性命! 卡车上负责押运的五名日本士兵已如惊弓之鸟,在剧烈晃动的车厢上想开枪还击,可身体怎么也稳不住,仅仅十来秒,他们竟未能开出一枪,五名鬼子在乱枪中一命呜呼。 此次战斗的长度,只是车从桥头行走到桥尾的距离。这恍惚如梦的阻击战,让林雨涛和他的队友意犹未尽。 林雨涛带领队员快速登上青马桥。 阵亡的日军尸体,被从车上拉下。 卡车前的巨石和木料被立即移走。 队员在迅速打扫战场,现场日军遗留下的武器,作为战利品,被尽收囊中。 林雨涛爬上卡车,重新发动了卡车,他试着启动卡车,发现卡车毫发无损。 这时赵阔海已换上了日军军服,和宁青一道上了驾驶室。 林雨涛用一块毛巾包裹着手,将驾驶室一侧破碎的玻璃清理干净。他探出脑袋对凌元亮和钱奕命令道:“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打扫战场,然后带队员沿原路快速撤回!” 卡车似乎不习惯新主人,喘着粗气,摇摆着身体向东而去,但随着林雨涛的驾驶渐入佳境,很快就温驯起来。 卡车驶过马群古镇,向东又行五六分钟,穿过一片空旷的田野,林雨涛终于看到宁沪公路的右手路边,有一排废弃的仓库。 一色的红砖墙。 目的地到了。 林雨涛不假思索地将车拐了进去。 越过破败的仓库铁门,碾过杂草丛生的碎石路基,在两排房子中间,林雨涛看到院内停着一辆轿车。 林雨涛长按了一声汽车喇叭。 轿车车门打开,很快下来三人,全是男性,他们年龄跨度均在十岁左右,最年轻的和林雨涛相若。 年龄最长的中年男人来到驾驶室旁,双目炯炯,向林雨涛投来了五分赞许、五分感激的目光。 “你们辛苦了,我代表所有心系国家的人们向你们致敬!”中年男人说道。 林雨涛开心地莞尔一笑,十多天来积压中心中的阴霾顿时灰飞烟灭。 “不用客气!”林雨涛自豪地说。 林雨涛从驾驶室下来,快乐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中年男人扭头对最年轻的男人说道:“小洪,你把他们送回去,要快,回去的路上很有可能已出现了日本鬼子。” 那位被称为“小洪”的年轻人点着头。 中年男人想了想又说道:“你们这次的伏击地点在什么地方?” 林雨涛:“马群镇的青马桥。” “离这儿不算远,兴许还来得及!”中年男人道。 他又叮嘱小洪:“马群镇上万一出现日本人,你们不要硬闯,索性绕道栖霞,兜个圈!” 小洪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中年男人和另一位登上了卡车驾驶室,卡车徐徐启动,慢慢出了仓库院子,一路向东,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 第七十四章 甩掉尾巴 黑色轿车载着几人驶进马群镇,往镇西而去。 刚开一会儿,司机小洪惶急的声音传进众人的耳朵:“不好,有小鬼子!” 林雨涛坐在后排,立起身看,果然,在青马桥的方向,已出现了不少日本士兵。 小洪立即减慢车速问道:“几位,我们要不要绕道栖霞?” 林雨涛沉吟片刻道:“绕道栖霞,恐怕也未必碰不到日本人,还是开过去吧。” 说完,林雨涛拍着副驾驶座的宁青的肩膀叮嘱道:“待会儿,遇上日本人盘查,你就说我们是汤山驻军,有紧急文件呈送南京警备司令部。” 宁青点头,林雨涛悄悄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打开保险。 他已作出最坏的打算。 他之所以铤而走险,实在是认为这是一次最佳的考验机会,与其长期担惊受怕,还不如来一次痛快的。 离青马桥越来越近,林雨涛摇下后座的窗户玻璃,沉声对宁青和赵阔海说道:“你俩把窗户都打开!” 宁青坐在副驾驶位置,赵阔海在林雨涛右侧,他们照做。 几名日军士兵正在推桥上的趴窝的小轿车。 林雨涛把帽檐压低,整个身子倚在座位上,稳稳对小洪说:“记住,拿出气势,千万不要慌张,使劲按喇叭,不要停!” 小洪会意,并不减速并长按住汽车喇叭。 宁青适时把脑袋赶紧伸到窗外,远远地用日语对桥上几名士兵呵斥道:“快让开,我们有紧急公务!” 几名士兵拘谨地赶紧退居桥边。 在桥首的一名主事日军中尉把轿车从外到里仔细打量了一遍,眼中似有狐疑,正欲上前询问,宁青没好气地问他:“是不是遇到袭击?中尉,快告诉我,去城里的路还安全吗?” 林雨涛把帽檐抬起,眼光坦然地迎着那位军官,军官看看林雨涛,再看看宁青,最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安全。” 他似乎并不甘心,紧接着又问:“上尉,你们是哪部分的?” 林雨涛傲慢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汤山驻军!”宁青答道。 说完一挥手,不给日军中尉任何提问的机会。 小洪一松刹车,点了点油门,汽车驶上桥头,日军军官连忙趋步迎上前来,小洪并未放慢车速。 小车擦着军官的身子,扬长而去…… 回头望了一眼青马桥上渐渐远去的十数名小鬼子,林雨涛松了一口气,又悄悄把手枪揣进怀里。 车子继续行驶了六七公里,林雨涛让小洪把车靠路边停下,对他说了声保重,带着赵阔海和宁青跳下车,一头钻进了路北的树林中。 …… 雷远此时最迫切想见的人就是回形针。 连续几天待在医院里,虽然这是养病的需要,但雷远还是觉得无聊得要命。 他的身体在林雪宜的精心护理下,已恢复得很好。 但在林雪宜看来,这短短的几天时间,离康复尚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当雷远提出要出院的要求后,林雪宜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我确实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雷远哀求道。 “不可以,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的伤口目前只是在收合阶段,但只要稍微剧烈运动,它又会裂开!”林雪宜一边低头做事一边对雷远说着。 雷远想了想,央求道:“那我就出去一会儿,办完事马上回来,我保证!” 林雪宜见雷远确实有要事,沉默片刻无奈点头。 雷远开心地连声道谢。 林雪宜冷冷地说:“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谢我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珍惜,其他人又如何帮得了你?” 雷远看出林雪宜不高兴了,也不想过多解释,干脆扭头就走。 林雪宜却叫住了雷远:“你放在我这儿的东西不带走吗?” “不带了!”雷远毫不犹豫答道。 他知道林雪宜说的是密码本。 林雪宜很好奇:“难不成你今天出去办的事情却与它无关?” “我总觉得带在身上不安全,我不信日本人那么轻易放过我!” 林雪宜立即忧心起来:“那你一个人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只要没有把柄被他们抓住,我相信没什么大不了。” “那我再替你保管几天。” 雷远一出医院大门,果然,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人跟踪。 是返回还是继续前行?雷远心中快速地盘算着,要是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雷远评估着自己身体的康复程度,略作思索,还是依然迈开了大步。 他要见回形针。 雷远知道,蓝衣社千方百计找他,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任务,而且这个任务迫在眉睫,如果稍有懈怠,一旦错失机会,或许会造成意想不到的损失! 既然原先的信息渠道已经阻塞,而获知这项任务之关键,是建立和重庆的电波联系。 这跨越数千里的空中电波,如果要构建彼此有效的信息传递,则需要一台大功率电台和信息解码系统。对于前者,雷远有能力自制,而后者,就是密码本,已被他收获。万事俱备,东风尚欠,此次任务的执行中虽然忽生变故,但结果有惊无险,可这也羁绊了他,让他几乎不能脱身,所以,由此可见雷远想见回形针的心有多迫切! 走到安全区的西门旁,雷远并未出大门,而是继续北行。 雷远记得,再往前几百米,有个公共厕所。 华侨招待所的两侧所有空地上,搭建着供难民生息的露天帐篷,人流如潮,在靠南边过道的角落里,有一间厕所。 雷远走了进去。 厕所里四面的墙上,均开着通风口,雷远站在小便池的台阶上,踮脚就可以看到外面。 跟踪雷远的,是两个青年男子。 他们看到雷远进了厕所,就分散站在离厕所八九米远的地方,装做若无其事的四处张望。 小小的厕所里,来此方便的人川流不息。 这时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大衣,戴着一顶露出棉花的棉帽,从外面走了进来。 雷远连忙脱下林雪宜同事送给他的棉衣,对老人亲切说道:“老人家,数九寒天的,你这件大衣也忒破了,来,穿我的!” 老人似乎没听清,不信任地看着雷远。 不管三七二十一,雷远率先脱下棉衣,主动帮老人褪下破烂大衣。 连同一张十元法币,雷远一并塞到老人的手里。 老人先是贪婪地扫了一眼手里的纸币,迟疑的目光变成了感激。 十元的法币,在1937年的这个时期,还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雷远快速地穿上老人的破旧大衣,老人嘴巴动了动,好像要说点什么,雷远忙道:“这十元钱是买你头上的这顶帽子的,不用谢我!” 雷远戴上破棉帽,尽量用大衣包裹住脸,装做佝偻着身子,缓缓地离开了厕所,闪身钻进熙攘的人流。 穿过露天帐篷,雷远来到华侨招待所的后门。 他在后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跟踪后,就沿着后门的一条弄堂一路向北。 月溪路二十一号。 雷远进了密室。 密室里除了回形针,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 回形针听到声音早已迎了上来。 “你还好吧?你总算回来啦!”回形针抓着雷远的手说。 他把站在身后的那位中年男人让到前面,对他介绍说:“这就是上级让我们千方百计找寻的新年同志!” 中年男人一把握住雷远的手,抑不住兴奋道:“你好新年同志,总算让我见到真人了!” 回形针又对雷远介绍道:“这位是图钉,他可是我们行动处的老同志。” 图钉这个名字,雷远已不陌生,林雨涛不止一次提到过他,雷远心中也说道:“你也总算让我见到真人了!” 嘴里却道:“图钉同志您好!” “图钉同志已联系到不少隐蔽在城里的军人,并成立了抗战大队,他是大队长,专门负责武力行动。”回形针又补充了一句。 雷远知道他所讲的是紫金山抗战大队,也不追问。 “上次接应的同志回来说,你们行动失败了,到底怎么回事?”回形针一边替雷远倒水一边问。 “我万万没想到小鬼子在现场布置了狙击手,我们牺牲了两名同志,不过我也有好消息,我拿到了密码本!” “那太好了!太好了!”回形针高兴地连连点头。 雷远就把当天发生的事和他们细说一遍。 回形针听完后问:“密码本呢?” “我怕带在身上不安全,暂时把它藏起来了!”雷远喝了一口水,“我来的路上,还发现了两名跟踪者。” “尾巴甩掉了吗?”话一出口回形针自嘲地笑起来:“我真是杞人忧天,凭新年的身手,甩掉一两个尾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雷远:“我让你准备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回形针:“嗯,按你的要求,全备齐了。” 回形针把雷远带到里屋,指着桌子上的一台收音机说道:“你检查一下,如果还缺什么,你跟我讲一声,我再想办法筹集。” 图钉插话:“你现在就改装电台?” “提高电台功率的活儿并不复杂,我这就动手!” 任何电台都是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发射器,二是接收器,发射器通俗的叫法是发报机,而接收器就是收报机,二者都是通过天线来完成。发射器将携带某种信息的编码,通过无线电波传输,接收器将这些编码信息捕获,而密码本则用于解码这些信息,从而得出对方的通电内容。电台的功率大小关乎电波传播的距离远近,功率越大,传播越远,反之越近。 增加电台的功率,主要是由放大器来完成,而放大器最核心的元件是由一个或多个二极管组成。 雷远所需要做的就是在原有的放大器基础上,再增添二极管,从而提升电台的收发能力。 在那个时代任何一部收音机里,有着很多的二极管。 雷远打开收音机,将电路板肢解出来,再用电焊笔卸下一个个二极管,把他们改装至电台的放大器上。 这过程相对雷远而言,轻松而简单,但却需要耐心而精致的操作。 一切操作妥当,又是暮色降临。 第七十五章 推杯换盏 没有密码本,和重庆的呼叫还得搁置。 雷远决定返回建业基督教会医院。 临行前,雷远想起了陶嘉渠要求见他的事,便问回形针:“你认识陶嘉渠吗?” “陶嘉渠?认识啊,南京城很少有人不知道他,尤其是他的龙盟会,更是家喻户晓,怎么啦?” “他想见我!” “哦?他居然知道你?” 雷远便将那天晚上遭到日本人甄别盘问、古屋杏子毒打以及陶嘉渠正好出现在现场的事说给他们听了。 图钉说:“听说此人投靠了日本人,还担任了什么所谓南京自救会的会长?” 回形针思索着,说道:“去见见也好,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回到医院,雷远见到林雪宜。 林雪宜不满道:“你这一会儿够短的,足足五个小时哩。” 说完后,林雪宜觉得自己的态度生硬了点,马上柔声道,“还没吃东西吧?” 雷远点头。 “只剩下两个馒头,稀饭没了,你将就对付一下。” 馒头使用面粉和玉米粉混合调制的,尚有余温。 林雪宜给雷远倒了一杯水。 “你和陶若歌说一下,我明天去见她爷爷。”雷远咬了一口馒头,边噎边说。 “那我赶紧去和她说一下,乘她还没下班!”林雪宜连忙说道。 说完,一阵风而去。 翌日,上午九点刚过,陶若歌出现在雷远的病房门口,对雷远远远说道:“雷先生,我爷爷的车在楼下等你。” 雷远应了一声。 轿车将雷远带到三元巷。 一栋上下两层的楼房,青砖墙,琉璃瓦,很是气派,院落占地近一千平米。 司机将雷远带进院子。偏房的门口,摆满了盆栽腊梅,一个老者正在侍弄。 老者闻声放下手中的一把小铁铲,朝雷远迎了上来,嘴里说道:“欢迎雷先生光临寒舍。” 寒舍? 雷远打量着眼前这座雅致阔气的院落,心中不禁发笑。 老者正是陶嘉渠,字松林,南京慈善大家,南京自救会会长,南京龙盟会会长。 将雷远迎进厅堂,马上有人给雷远沏了一杯茶,雷远抿了一口,上好的雨花茶。 老者一直在打量雷远,目光犀利。 “不知陶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雷远开门见山。 陶嘉渠道:“雷先生的上次劫难,恰逢老朽也在现场。” 雷远并未接话,埋头喝茶。 陶嘉渠:“这两天身体恢复得如何?” “已不碍事。” “我对雷先生的铮铮铁骨记忆犹新,淫威之下,毫无屈服之意,实在让我钦佩!” “只是皮肉之苦罢了。” 陶嘉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皮肉之苦可是连着心的!” “我父母已经不在了。”雷远似乎答非所问。 “真是遗憾。”陶嘉渠话题一转,“雷先生其实并不是南京人?” “上海人。” 陶嘉渠一声叹息。 雷远开始主动问话:“陶老先生为何叹气?” “上海也好,南京也罢,如今都是国人心头之痛!”陶嘉渠面色凄凉,又说,“我中华三大鳌首之城,北平、上海、南京,如今都为东瀛小国侵占……” 雷远:“听老先生的语气对抗战前途已希望渺渺?” “倘若我中华大地,再多些像雷先生这样的铁血男儿,那弹丸小国岂能觊觎我一寸河山?” “陶老先生只顾着深耕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或许并不知道像我这样的青年一抓一大把……”雷远开始咄咄逼人,“其实,在前些日子,日本人在安全区的亡灵祭仪式上,我就见过陶老先生,还亲耳听到您的讲话!” 陶嘉渠又是一声叹息:“我本不愿当这个会长,但后来想想还是应允了,这个会长我不当,总会有人当,偌大的南京城,看来也只有我陶嘉渠是最合适人选,我必须尽我微薄之力,来保护我所能保护之人。” 雷远看他说得真切,绝无矫揉造作之嫌,锋芒顿失。 这时的陶嘉渠却双目炯炯:“雷先生是中国的哪支部队?” 陶嘉渠虽年逾六旬,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雷远连撒谎的勇气都没有,坦然道:“我本是教导总队的一名连长,参与了紫金山阻击战,负伤后被一老乡收留。” “难怪看起来不同凡响,我说嘛,普通百姓方不会有此凛然的阳刚之气的!” 老少二人已无嫌阂,相谈甚欢。 陶嘉渠话锋一抓:“不知雷先生住什么地方?” “居无定所,随遇而安。” “那之后有何打算?” “相机行事。” 陶嘉渠:“那我有一建议,雷先生以为如何?” “请讲。” “雷先生不妨搬到我处,我再给你找件事做……当然我会支付一定的报酬……”稍作停顿,陶嘉渠意味深长补充道,“我相信我们彼此间在很多方面还是志趣相投的!” 雷远此时的确需要一个身份来掩护自己,医院只是养病的过渡期,往来紫金山更是不太现实……他思索片刻,毅然道:“如此叨扰了,先谢过陶老先生!” 陶嘉渠高兴说道:“爽快!”然后大声喊道:“老吴,过来一下!” 刚才给雷远倒茶的那一位,五十来岁的样子,从门外快步走进。 “会长,您有什么吩咐?” “你安排人,把东厢房的那间空房间收拾一下,给这位雷先生起居。” 老吴喏了一声,走了出去。 陶嘉渠:“以后有什么需要,找老吴就行了。” 雷远再次谢过。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两三天左右。” “好!”陶嘉渠老怀愉悦,“中午雷先生就在府上吃个便饭,我想和雷先生喝上两杯。” 雷远也不推辞。 午餐时间到,老吴来叫陶嘉渠和雷远。 陶嘉渠携手雷远,双双来到餐厅。 餐厅已有两位围着餐桌坐下,见到陶嘉渠,纷纷起身。 其中一位四十不到的女人搀扶起陶嘉渠,小心翼翼引他入座。 菜肴很是丰盛,除了清蒸鲈鱼、盐水鸭、咸肉焖笋一些荤菜外,还有几样素菜小炒搭配。 陶嘉渠兴致极高,对老吴说道:“你去把我那瓶民国十一年的茅台拿来,我要和雷先生推杯换盏!” 老吴前脚刚跨出餐厅,听他惊讶喊道:“若歌小姐回来啦?” 转眼间陶若歌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先是亲切喊了一声“爷爷”,眼神扫过雷远,微微一笑,又对那位四十不到的女人撒娇喊道:“二姑,你也来了?”再对另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喊道:“小叔好!” “快快,坐到二姑这边来!歌儿,你今天怎么想起回家吃饭了?”陶若歌的二姑问。 “有件东西落在家了,特地回来拿。” 众人围着餐桌入座。 雷远坐在陶嘉渠身旁。 陶若歌想了想,还是在雷远的下首坐定。 老吴抱着一瓶酒进来,打开瓶塞,替几人的酒杯分别斟上酒。 三十出头的男子说:“爸,您今天怎么想起喝酒啦,您可是好几个月滴酒未沾了!” “今儿个高兴!”陶嘉渠捋了捋胡须,“拨云现日,雷先生一到,我不但感到了年轻人的朝气,还看到了中国的希望!” 雷远赶紧道:“陶老谬赞,晚辈惶恐!” 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雷远,陶嘉渠介绍道:“这位是雷远雷先生。” “诸位好!”雷远这才得空和大家打了声招呼。 陶若歌这时也才得空对雷远打招呼:“你好!”她的眼里充满仰慕。抬头对大家说道:“这位雷先生可了不得,日本人那么丧心病狂折磨他,他连哼都没有!” 二姑好奇问:“怎么回事?” 陶若歌便把那晚发生的事挑重点说了。 众人连连赞叹。 陶嘉渠等她说完,才动手拿筷,招呼道:“大家吃饭吧,菜快凉了。”边说边举杯,端到雷远面前,雷远见状忙举起自己的酒杯,抢着说道:“这第一杯酒,我敬陶老先生。” 陶嘉渠也不客气,二人酒杯轻碰,皆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吃了一口菜,雷远正欲举杯敬其他几位,却见陶若歌小叔先立起身,把酒杯拿起。 “爸,今天我就不先敬您酒了,我敬这位雷先生。” 陶嘉渠笑道:“好,这是应该的,你和雷先生年纪相差不大,但要以他为镜,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 雷远见大家都以己为中心,且尽是溢美之词,心中又惭愧又不安,想尽快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便不再客套委蛇,杯子一举起开口就问:“小叔如何称呼?” “陶悠青。” 二姑见状也自我介绍道:“我叫陶悠云。” 雷远将酒饮尽坐下。陶悠云继续道:“我爸生了我们兄妹三人,老大陶悠鸿——也就是歌儿他爸,他在汤山那里打理温泉别墅生意。” 说完陶悠云对老吴道:“吴叔,你也帮我取个酒杯,我也要敬小雷先生一杯酒。” 老吴起身拿来酒杯,斟了半杯,陶悠云忙道:“倒满倒满,半杯酒怎么代表诚意呢?” 老吴有些尴尬:“大小姐你不会喝酒的啊!” “小雷先生连命都看得如此淡薄,区区一杯酒又何妨?”话说完,把杯中酒一下子悉数倒进嘴里,皱着眉咽下,然后张嘴一个劲吐气。 陶若歌鼓掌连声说好:“要不我也喝一杯?”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陶嘉渠。 “好好!”陶嘉渠颔首允诺。 雷远却不干了,他有种独自一人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再说,所有人都敬他酒,他怵得慌。 “若歌小姐下午还要去医院,不方便喝酒吧?” 陶嘉渠:“雷先生倒提醒我了,歌儿,改天闲下来爷爷再让你喝酒!” 陶若歌被拒,瞪了雷远一眼,撇着嘴,有些不高兴。 第七十六章 大黄狗 饭后,陶嘉渠让司机把雷远和陶若歌送回医院。 上了二楼,走廊上碰见林雪宜,她好奇问道:“怎么陶若歌也在车上?” “她正好回家取东西,我是搭她的车回来的。” 雷远边解释边欲回病房,走近林雪宜,林雪宜一皱眉:“你怎么还喝酒了?一身的酒味。” “陪陶若歌她爷爷喝了两杯。” “就你这身体还喝酒?”林雪宜语气中透着责怪。 “酒是个好东西,能活血通络,再说我也没多喝啊!” “你呀,就是太自以为是!” 和林雪宜相处数天,加上那天星夜的牵手,以及父母和他的缘分,林雪宜已不把雷远当外人,言语中更是想说啥说啥,这一点雷远比谁都清楚,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孩是真心为他好,雷远不再争辩,一脸歉意:“林医生,我错了。” 林雪宜蓦然间快乐起来:“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说完,她转身欲回办公室,雷远叫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道:“我夜里就走,你找机会把那东西还给我,我就算正式出院了!” 林雪宜想说什么,又咽住,叮嘱一句:“以后,自己当心一点!” …… 病房里此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雷远借着走廊上投进的光亮看了看腕表。 时间接近子夜零点。 “是时候了。”雷远想。 雷远轻手轻脚爬起,摸索着将林雪宜送回的密码本从床板的垫被下抽出,藏进那件破旧的大衣内口袋,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走廊上空无一人,灯光昏暗,走廊尽头的一间医生办公室还亮着灯。 那是林雪宜的办公室。 雷远绕了过去,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像极了林雪宜,雷远正准备进一步确认,身影忽然站起身,咳嗽一声,向门口走来。 雷远坦然站定,里面人轻轻开门,静静地看着雷远。 “我估摸着是你,想来和你道个别。” “我估摸着你会来和我道别,一直没走。” “谢谢你雪宜!” “你要保重!” 雷远点头,脸上掠过一缕恋恋之神,挥手告别了林雪宜。 将走廊上的窗户开了一半,雷远伸出脑袋向楼下窥视一番,确信无人后才悄悄下楼。 一条长长的马路上,只点着几盏瓦数很低的白炽路灯,整条路上空无一人,四周一片寂静。 已是深夜时分,寒气逼人,一些不见阳光的死角还有大量的积雪未能融化,此时连同泥土已冻得结结实实。 凛冽的北风不时裹起地上的纸屑和枯叶,在苍白的灯光下摇曳飞舞。 雷远紧裹着大衣,低着头,快步走到安全区的西大门。 一个闪身,雷远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半个小时后,雷远抵达月溪路。 继续沿着井绳下到密室。 回形针斜卧在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一条军用毛毯。 一看到雷远,他一跃而起,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还来了?” “身上装着这个,不敢白天走!”雷远说着从怀里取出密码本,递给回形针。 回形针揉揉眼睛,翻了几页,兴奋道:“太好了!” 雷远:“我来调试电台。” 回形针:“可是我们的报务员和译报员都不在啊!” “我一个人就行!” 回形针马上把雷远带进里屋,把桌子收拾干净,报出电台。 “把密码本给我,再给我一张纸。” 雷远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翻开密码本,对照密钥,将这行字翻译成一个个电报编码。 编译完毕,雷远说道:“你把重庆的电台呼号给我!” …… 一切准备就绪,雷远关掉头顶上的那盏四十瓦的电灯,打开桌上一盏五瓦的台灯,给电台通上电源,带好耳机。 这部电台,经过雷远的改装,已可直接连接交流电源。 这就意味着功率提高了很多。 拧开电台的电源开关,电台立即发出“嘶嘶”的电流声。 雷远试着在电键上按了几下。 一串“嘟嘟”的声音旋即响起。 调试了一会儿,雷远觉得指法已熟练,便坐直身子,轻轻地按动电键,向空中发出自己的电台呼号。 雷远一边慢慢转动刻度盘,一边全神贯注抓取重庆的呼号。 没多久,雷远从“嗡嗡”的杂音中捕捉到一个信号,一刹那,雷远心花怒放。 娴熟的指法,雷远立即向重庆的电台发出纸上的那行字—— 新年呼叫黄蜂,这里是中国南京! 裹挟着信息的编码,通过空中的电波,瞬息间飞越了千山万水。 …… 陪都重庆的夜一样让人感到迷离。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际,站在歌乐山上眺望这座城市,依旧亮着的灯所剩无几,缥缈的雾气宛如轻纱,绵延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没有风,空气潮湿而厚重。 一栋三层高的公寓楼,此刻没有一间房间亮着灯的。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这万籁俱静的子夜时分,清脆中带着一丝惊悚。 岳巍武立即被这串电话铃声惊醒。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岳巍武翻身下床。 电话是电讯处的值班科长打来的。 “岳副处长,实在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了……” “说,什么事?” “南京城出现了一部神秘电台,一直在呼叫我们!” 岳巍武吃了一惊,倦意全无:“南京?没搞错吧?与南京直接的电波联系我们一直没开通啊!” “千真万确,对方自称‘新年’!这是个代号?” 岳巍武一颗心终于稍安,并未直接回答对方的疑问,平静的语气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十分钟前,我一接到报告马上给您打来了电话!” 岳巍武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夜间一点十六分。 “好,我马上即到!”岳巍武斩钉截铁道。 放下电话,岳巍武愣了愣神。 “那浑小子果然没死?” “谢天谢地,居然真找到他了!” “看来,校长下的死命令或许有了最佳人选!” “可是,印象中南京没有大功率电台呀,为了保证这条情报线的纯洁,秘钥也没留下啊,这小子是怎么联系上我们的?” …… 带着七分疑虑和三分喜悦,岳巍武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衣,将一顶礼帽扣在脑袋上,匆匆走出房间。 岳巍武也是刚到重庆没多久,那一天他离开南京搭乘一艘客轮溯江而上,先是在武汉逗留了一两天,接着辗转数日才回到重庆,一到重庆,复兴社的一号人物戴处长马上召见了他,令他以最快的速度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的此次人事调动完全是戴先生一手操办。 岳巍武本是浙江衢州人,加上和戴先生又是黄埔校友,这层关系使得二人很快相知相惜。 就这样,岳巍武一个华丽转身,成了复兴社特务处的二号人物——特务处副处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南京沦陷前,整个南京城混乱无序,由于相关人员的一次重大失误,让校长大动肝火,脾气如雷霆爆发,责令特务处不惜一切代价弥补过失。戴先生接到命令后直接将此任务交给了岳巍武。 这项任务需要调动南京的一切资源方可能柳暗花明。 由于南京已经沦陷,除了特务处安插了一定数量的留守人员,几乎资源枯竭,大批派员潜回南京也不现实,况且时间也不允许,这个时候,岳巍武便想起了系统里的留守特工,可鉴于他对这支队伍的了解,断然认为无人可堪大用,让他们去完成这样一项艰巨的任务实在勉为其难,于是,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他的爱徒,也是经由他介绍加入复兴社的雷远。 在南京最后滞留之际,雷远更是干了一件让他大开眼界的事情,凭一己之力以及独到的细致入微的观察,他竟一下子破获了日军的谍报人员,这让他对这位军事素养极高的学生又多了一份新的认识。 雷远的代号“新年”是岳巍武亲自取的,当电讯科长提到这两个字时,一瞬间,岳巍武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又惊又喜。 参与一线战事的雷远居然幸存人世。 由于任务之艰巨,岳巍武通过上海的电台对南京的谍报人员下达了启用并寻觅雷远的决定其实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毕竟子弹无情,战争残酷,或许雷远早已不在人世。 在岳巍武看来,雷远是一块璞玉。 玉是佳品,但不雕琢不成器,雷远骨子里的那股野性常常让他觉得对方是一匹难以驾驭的烈马。 “真是太好了!”岳巍武一出公寓,抬头望天,呼出一口浊气,情不自禁喃喃一句。 赶到办公室,何尚武立即把电讯科长叫到面前。 “说说具体情况!” 情报科长叫武兴学,拿着一本监听记录,瞄了一眼说道:“我们是一点零四分接到南京的呼号,因为这条电讯太过蹊跷,我不敢怠慢,立即向您做了汇报!” “你做得很好!”岳巍武赞赏一句,毫无迟滞说道,“电报内容呢?” 武兴学连忙将手中的电报译稿递给岳巍武。 电报手稿赫然写着一行字——新年呼叫黄蜂,这里是中国南京! “去,给对方电台回复两个字:砒霜。” “是!” 十分钟后,武兴学一脸狐疑走进,手里拿着对方回复的电文。 岳巍武展开一看,不禁笑了。 对方回了三个字:大黄狗。 “果然是他!这浑小子命真大!” 岳巍武长舒了一口气。 第七十七章 构建空中桥梁 “只要他还活着,任务就有希望了!”岳巍武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武兴学讲,但声音很低,武兴学并未听清。 岳巍武抬起头问武兴学:“我们南京的秘密电台不是功率很小吗?而且从来都是由2号电台直接下指令,怎么这次……前些日子咱们见面时你曾说过,南京保留下的电台功率只有8瓦,且是干电池的,不足以呼叫到我们啊……这里面会不会……” “我也纳闷呢!按理说8瓦的功率虽然不算大,但如果干扰很小的情况下,还有他们加持了天线的长度,或许会联系到我们……不过这只是假设,到目前为止,对方的电台信号非常稳定,似乎不存在这种可能……” 岳巍武也在思索。 “我查过,这部电台频号还是原来的频号……”武兴学忽然一拍脑袋,“要不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他们增加了电台的功率?” 岳巍武豁然开朗,兴奋道:“对,这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没跑了,我记得电讯实验课上,新年这小子在短短半个小时内就改装了一部电台……哈哈,增加电台功率,对他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武科长,还是没有2号电台的消息?”岳巍武又问。 “是啊,2号电台已经静默四天了,期间错过了3次约定的收发,岳副处,会不会出事了?”武兴学不无担忧说道。 岳巍武走到衣架前,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取出一根,点上火,使劲吸了一口。 “既然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是不是可以给对方直接下任务了?”武兴学又小心问道。 “不,任务太过重大,我需要再次确认对方身份,还有,我需要知道对方是否叛变!”岳巍武长吐一口烟,“呼叫南京,询问,教导一旅二团团长和88师262旅旅长的姓名,命令对方火速回电,回电直接给我,握亲自译电!” “是!”武兴学领命后立即走出办公室。 雷远从耳机里再次捕捉到来自重庆的讯号。 他快速抄录。 对照密码本,雷远译出电报内容。 “请快速报告教导一旅二团团长和88师262旅长的姓名!” 看到内容,雷远一愣,短时间思绪游离起来。 这二人都是雷远非常熟悉和钦佩的人。 88师262旅长朱赤自不用说,收养他的恩人,倾其所有供他留学法国的大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胜过亲兄弟;而另一位,就是那天前来中央军校带兵的谢奇志。 对方提出这样的问题,总让雷远感到一丝不安,但他还是很快缓过神,立即将这两个名字译出,发送了过去。 回形针静坐在雷远旁边,他瞟了一眼雷远的译报内容,不经意间脸上游过一丝悲戚,雷远心中立即涌上一股不祥之兆,急问:“回形针同志,这二人怎么啦?” “此次首都保卫战中,我们牺牲了好几名将军,朱旅长是其中之一,而谢团长,也在为国捐躯的名单中……” 雷远呆住了,颤抖问:“你是说,他们都没了?” 回形针无声地点头。 雷远悲从中来,想忍,但怎么也忍不住,忽然间放声大哭起来,刹那间,他的内心翻滚而起无边无际的悲伤。 一幕一幕在他的脑海闪过,他哭得像个孩子。 此情此景,让回形针微感诧异,好半天,他才推了推雷远,试探道:“这二人你是不是认识?” “何止认识?”雷远抽泣着,“谢奇志是我的团长……而朱赤旅长是我的大哥,当我成为一名孤儿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还供我留学法国……” 回形针顿时明白了一切。 雷远擦掉泪水,眼里闪过一缕冷峻的光芒,问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朱旅长是怎么死的?” “此次首都保卫战,262旅负责的是雨花台阻击阵地,他们一直坚持到南京沦陷这天,最后,整个262旅只剩下一百多名兄弟,包括华副旅长在内全部壮烈牺牲,262旅全军覆没,几乎无一人突围……” 不知不觉,雷远又是泪流满面。 …… 南京很快复电,武兴学将电报稿送了进来。 岳巍武译出内容:谢奇志、朱赤。 从对方回电的速度和准确程度,岳巍武立即判断出,这部电台是安全的,而电波的另一端,正是他的得意门生——雷远。 “武科长!”岳巍武大喊一声。 “到!”武兴学小跑而至。 “将南京电台重新命名,序列号为13号!隔离2号电台,一有2号电台的消息,立即通知我!另外,13号电台直接归我指挥,对一切人员保密,你武兴学要对今天的内容负责到底!” “是,岳副处长!” 武兴学从岳巍武的脸上看到了命令的严肃性,重重地回了一声。 “你早晨交接班后,给特务处的张秘书传我的命令,让他通知戴先生,就说我要求明天上午九时整特务处科长以上干部全部召集开会!” …… 重庆方面又传来讯息,雷远把电报内容递给回形针。 回形针一看,是对方将南京这部电台命名为“13”号电台,知道己方已获取了对方的完全信任! “13,这可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啊!”回形针苦笑。 “12月13,这是南京沦陷的日子,黄蜂同志是提醒我们勿忘国耻!”雷远不假思索道。 “哦,原来如此……”回形针若有所悟。 “我有个想法,随着日谍机关日臻强大,我们的电台生存空间会遭到进一步挤压,我提议,以后和重庆的通讯往来,一律放在夜间凌晨一点到四点。”雷远又补充了一句。 “不错的主意,这个时间段,干扰少,还不容易被敌人发现。” 雷远把己方的想法报告了重庆,对方很快回电:同意。 同时进一步发布了指示:断绝与2号电台的联系;另,于明夜2点整传达重大任务,务必届时查收,祝安好!黄蜂! 雷远和回形针长吁了一口气。 和重庆终于架构了一道空中桥梁,从此之后,他们的战斗,不再是孤军奋战。 远处隐约传来了雄鸡的打鸣声。 很显然,这也是南京保卫战后,幸存活下来的雄鸡。 在战火的纷扰中,它们并未忘记自己的职责。 “天快亮了!”雷远用双手擦了擦脸。 “是啊,你该睡一会儿,要不就在沙发上凑合一下,这里有条毛毯。” 雷远想起一事,说道:“还有一事我需要汇报一下。” “别汇报汇报了,请讲。” “我昨天去见了龙盟会会长陶嘉渠,通过我的观察,他应该是个有良知有担当的中国人,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 “哦。” “他让我搬到他的住处去,还说给我找一些事做……鉴于即将发布的任务可能非常棘手,我想来想去还是需要一份工作来做掩护,再说,他和日本人走得近,说不定对我们执行任务会有帮助。” “我同意!”回形针说道。 “从今天起让我们的报务人员坚守岗位。”雷远提醒回形针。 “好的,我会安排的!”回形针沉吟着,忽然紧盯着雷远,急忙说道,“既然如此,我想起一个环节,你最好还是回建业基督教会医院,我怕日本人在暗中盯着你,由医院直接过度到陶府,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 雷远思索片刻,点头。 作为谍报战线的老人,回形针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不知道,那位林医生给我提供的床位还在不在了?”雷远揶揄一句。 再次潜回到医院,天已蒙蒙亮。 幸好,原来的病房还有一张空床位,一位工作人员见到雷远,早已是个熟面孔,加上对他的崇拜,根本不为难他,给他抱来了棉被。 雷远赶紧卧床入睡。 这一觉,畅快淋漓,以至于天亮后其他病友起床时发出的种种声响也没能吵醒他,直到有人掐了他一下。 雷远睡意朦胧睁开眼,发现是林雪宜。 “你不是一副决然离去的样子嘛,怎么又回来了?”林雪宜笑盈盈说道。 “没地方去。” 见雷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林雪宜道:“待会儿有了精神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经林雪宜这么一闹腾,雷远了无睡意。 一看时间,的确不早了,快接近中午。 进了林雪宜办公室。 林雪宜关上办公室门,说:“还好你回来了,,上午的时候,我们院长找我谈话了。” “哦?” “南京自救会最近计划在南京城开办四家临时诊所,以解决当下南京市民迫切所需,陶会长和我们院长商量了一下,让我们医院派一些一声支援,院长同意了,她决定让我也参与其中。” “挺好的事啊!南京城目前医疗资源匮乏,你们这样做,积善行德,解决了多少家庭的燃眉之急啊!” “我也觉得挺不错,正好你在和你商量一下!” 雷远似笑非笑看着她:“我的意见很重要吗?” 林雪宜异样看了雷远一眼,幽幽说道:“不知怎么的,我已把你当成了亲人。” 雷远不敢再开玩笑,庄重起来:“陶会长昨天找我聊天了,说想给我事做,不知和此事有没有关系。” “切!”林雪宜不屑瞟了雷远一眼,“你又不懂医,这件事上你能帮什么忙?” 雷远一想也有道理,没有争辩,又道:“他还让我搬到他家去住。” “这倒没必要吧!地方我也可以替你找的!” “不过,我已决定好了,想明天就搬过去。” 林雪宜神色黯然:“那随便你吧,也许有你的道理。” 从神色上看,林雪宜显然有些不高兴,但雷远想不明白是哪儿得罪她了。 正在这时,门外走廊上有人喊:“雪宜,有你的电话。” 林雪宜一边应着一边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不忘回头恶狠狠看了雷远一眼: “不许走,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我马上回来!” 雷远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百无聊赖来到走廊。 他透过窗户的玻璃看着外面。 眼光扫过对面的宿舍楼,再掠过天台,雷远想起还有一支狙击步枪藏在天台的蓄水池里。 念头才闪过,雷远蓦然发现宿舍楼顶的天台上晃过一个人影。 身影只是看到窗户前有个人,但并不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 身影躲在天台的水泥围挡后,露出小半截脑袋。 雷远装作若无其事,大大方方推开窗户,朝窗外吐了一口痰。 关上窗户,雷远收回目光,不时晃动脑袋,装作活动颈椎,借此机会用余光注视着天台的一切。 躲在对面的人,果然一位雷远并未发现他,大胆直起身子。 雷远马上估计出对方的身高,应该比自己略高几厘米。 难道这人实在监视自己? 想到这一点,雷远微微一惊,同时暗自敬佩回形针的经验老道。 这个时候,林雪宜从楼梯口出现,一看到雷远,心满意足道:“很好,这么听话!” 雷远正好借此机会和林雪宜谈笑风生,以打消天台监视者的疑虑。 “谁打电话给你?” “莫瑶,她找我哥呢,好一个痴情女子!” 上架感言 毋庸置疑,任何签了约的作者只要足够勤奋,都有机会在起点上秀上一篇上架感言,除非,除非他一直在404的悬崖边反复摩擦,最终被深渊中的河蟹兽一口吞下,尸骨无存。 毋庸置疑,我是足够勤奋的,否则这篇上架感言无论如何不能破茧而出。 上架感言,顾名思义,是说一说关于小说上架的感慨,这一点,起点通行的做法很人性化,因为从一部小说的酝酿、构思到文字堆砌出炉,其间充满了很多不为人知的酸甜苦辣,春江水暖鸭先知,个中滋味也只有作者自知,因而,开辟这样一个栏目让作者直抒胸臆很有必要。 作为一名网文创作者,首先要做的,是给大家讲好一个故事,小说创作,与其他任何形式的艺术创作有共同点,也有迥异的地方,它的固有属性是需要用文字来构建一个庞大的世界观,文字这东西看起来单一枯燥,但平庸者与方家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遣词造句的拿捏与缀饰方面存在天壤之别的差距,因而,故事是小说的核心,但没有恰当的文字描述和表达,它是没有灵魂的。但码字是一项非常枯燥和费脑的工作,当你和朋友或家人正在灯红酒绿下觥筹交错的时候,可能这个时候,作者正枯坐于银河系某处,冥思苦想如何将一段情节更好地表达出来。这一点,我有切身体会,有时为了一句话能够更好表达文义,常常呆坐一个多小时却写不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文字,甚至最严重的时候,每当需要写文的时候,都会觉得打心底厌恶! 可以断言,网文作者最初的涉足都是为了圆一个梦想,一个埋藏心底久远的憧憬,我也不例外。我对文字的喜好最初来源于金庸的武侠世界,那段时间我还是个初中生,整天沉迷于小说情节中不能自拔,久而久之,就格外在意文字的表述,记得1992年那年,我高二,在一本叫做“作文”的刊物上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春天的挽歌,从此后,对文学的爱好一发不可收拾。 读完大学进入社会,现实迫使我搁置了梦想,但梦想的种子还埋在泥土中,正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生长环境,这之后,结婚生子,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平淡而真实,如今,年届不惑,蓦然回首,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思绪一旦展开,人,就不能再庸碌下去,这个时候,内心深处的那颗种子萌芽了。 幼芽倔强地生长着,试图捅破一切桎梏。 于是,有了我的这篇《谍海尖刀》。 作为起点新人,每走一步,都会面临着太多的惊喜,先是有了点击,有了读者的收藏,有了签约站短,有了读者献上的第一张推荐票,有了第一条评论,有了第一份打赏,有了责编给的第一次推荐,诸如此类,林林总总,一路走来,总有看不够的风景…… 当然,我知道任何一篇小说的立意和故事并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也无法让所有人满意,中途有人下车了,又有了新的乘客,如此反复,这列车依旧在行进,而我所要做的,就是让它驶在正确的轨道上。 这个轨道,就是一部小说树立的世界观。 公序良俗是支撑世界观的梁柱,如果晦涩阴暗,可能文字会很爽,但更多的会让人沮丧。 不知不觉说的很多。 也说了很多废话。 其实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会认真讲好这个故事! 仅此而已! 另外,如果各种求有用的话,我会期望看到这里的读者大人们,能给这部小说献上你们弥足珍贵的鼓励! 对,鼓励!你懂的!! 第七十八章 委派任务 那个身影看到有人出现,又把头埋了下去。 雷远装作若无其事问道:“莫瑶和你说什么了?” “她问我哥有没有来,我说没有呀,她很失望,便央求我带她去找我哥!” “我倒有个主意,她这么无聊,你不妨跟你们院长说说,让她去临时诊所帮帮忙,省得无事做胡思乱想的。” “这主意不错,等会儿我就找院长去。” 林雪宜说完,进了办公室,转身却发现雷远还站在走廊上,忙说:“你进来呀。” “不用了,我得出去一下。” 雷远走到走廊尽头,并未直接下楼梯,而是侧过身站在窗户后面,等了几秒钟,透过窗户边的玻璃向对面探望,果然那身影在朝雷远的藏身处窥视,俄顷间扭头走了。 对方真是在监视自己! 看来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条线索! 雷远下到一楼,并未立即出去,而是来见陶若歌。 陶若歌见是雷远,有点意外,看雷远站在门前,眼睛看她,但并不问话,就说:“你是找我吗?” 雷远点头。 陶若歌出了房间,站在雷远身前。 雷远:“今天,你爷爷在家吗?” “不太清楚,如果不在家,就会在小陶庐,一般他都会在这两个地方,汤山的温泉陶庐他已交给我父母亲打理了,那里以前是国民政府高官云集的地方,自从南京丢了后,现在已是日本人的天下,我爷爷不愿和日本人打交道,就放手不管了,对那里的生意也从不过问……” “小陶庐是什么地方?”雷远问。 “是我爷爷龙盟会的办公地,现在南京自救会的事务,他也在那里处理,雷先生是要找我爷爷?” “是的,我感觉身体好多了,不再需要住院,所以……想尽快找份事情做!” “好呀!”陶若歌莞尔一笑,“你搬过去后,我们就成为邻居啦,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请教雷先生呢!要不我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管家爷爷在不在?你稍等!” 陶若歌不等雷远回话,就去打电话了。 片刻后,陶若歌打完电话回来,一见雷远就说道:“爷爷不在家里,去小陶庐了,我让家里的老吴爷爷派车来接雷先生。” 雷远忙不迭声道:“那怎么好意思烦扰,我自己过去就可以。” “那怎么行?您是我爷爷的贵客!” “贵客?”雷远苦笑:“我还求您爷爷帮忙找事做呢!” “雷先生别多想啦,车一会儿就到了。” “那陶小姐先忙,我去医院大门口等。”雷远说着就往医院大门走去。 “我和你一道,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雷远连忙拒绝。 陶若歌却不理他,说完先进了办公室,雷远听到她在和什么人请假。 陶若歌蹦蹦跳跳地从房间出来,跟在雷远身后。 雷远好奇说道:“这么容易就请到假了?现在医院不是挺忙的吗?” “我到这家医院是我爷爷安排的,本来就是帮忙的,不拿一分钱工资。” 三元巷的陶府离应天教会医院并不远,也就十来分钟,一辆车停在了楼下。 司机赶紧下车打开车门,雷远和陶若歌坐了进去。 上车时,雷远借机看了看四周看了看,果见不远处有个人在盯着他看。 “小姐,我们去哪儿?”司机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 陶若歌看着雷远,雷远说道:“还是直接去找陶会长吧。” “去小陶庐。”陶若歌赶紧吩咐司机。 说是小陶庐,雷远以为充其量最多是一栋装饰奢华的别墅,车到达目的地后,雷远才发现这是个别墅群,占地足有数万平方米,前后三进,大门口两只虎虎生威的大石狮怒目圆瞪,院子前后很长,宽敞明亮,两棵百年雪松屹立在院落东西两侧。 进入正堂,十来米高的大门屋檐下方,一块紫檀巨匾上雕刻着三个烫金大字:龙盟会。 院落里有不少人,见到陶若歌,纷纷含笑招呼。早有人引雷远进了正堂大厅,一位四十来岁的精壮男子让雷远稍坐,径自上楼通报去了。 “让雷先生直接上楼到我办公室来!”雷远听出是陶嘉渠的声音。 精壮男子从楼梯上快步下来,对雷远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了二楼,东首乃是陶嘉渠的办公室,雷远推门进去,陶嘉渠起身相迎。 “欢迎雷先生!”陶嘉渠伸手握住雷远的手。 “陶老还是称呼晚辈名字好了,晚辈年纪尚轻,先生可不敢当!” “那怎么行?雷先生是达者,达者为先!” 雷远知道扭转不了他,也不再计较。 陶嘉渠引雷远入座,指着桌几上的一杯茶对雷远道:“雷先生请喝茶,老吴给我打电话说你要来,我就让人把茶给你泡好了。” 雷远喝了一口茶,说道:“我想医院已不便再呆,想明天就搬过去,特来和陶老招呼一声。” “雷先生尽管搬过去好了,房间已让人收拾妥当。” 雷远又说:“还有,搬来后不知陶老先生给我安排了什么事,我想提前探知,好早做准备。” 陶嘉渠想了想说:“日本人如今要在南京推行‘良民证’,这对南京城生活秩序的恢复也有益处,良民证需要市民提供两寸照片,可当下整个南京城已无一家照相馆,我决定出资开一家照相馆,免费给需要的市民提供拍照服务。” “设备已让人联系好上海的卖家,只要派人前去付钱提货即可,而技术人手我也已招募好,我想让雷先生全权打理照相馆事宜,不知这样安排可好?” 雷远一口应允:“好啊,能为乱象之下的百姓谋点利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酬劳,雷先生认为多少合适?” 雷远连忙说道:“酬劳我就不用了,只要有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怎么行?你替我做事,我付你薪水,这是天经地义。” 雷远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头脾气倔强,不再勉强。 “那陶老先生看着给吧。” “也罢!那雷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上海?” “您是想让我去上海采购照相馆的设备?”雷远问。 “是的。” “我一人去吗?” 陶嘉渠略一沉吟,抬头喊道:“杜玉龙。” 精壮男人在门外应了一声,进了房间,站在陶嘉渠身旁。 “我让杜玉龙陪你一道去,他正好也要去上海替我办件事。” 杜玉龙对雷远微微点头,算是正式和雷远打过招呼。雷远也朝他礼貌地笑了笑。 “那好,明天我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出发。”雷远说。 陶嘉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后天就后天吧,明天我安排人去日本人那里给你们办理进出城的证件,玉龙,你去订两张后天去上海的火车票。” “是,会长! 杜玉龙出去后,陶嘉渠继续说道:“雷先生不如今天就搬过去住?” “也好,不过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做,回去可能会很晚,不知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碍事的,你随时回去都可以的,叫门房开门就好。” 雷远再次道谢。 “会长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明天我安排账房把购货的支票给你准备好。” 雷远出了正堂,在楼下碰到陶若歌,咦道:“你怎么不上去和你爷爷打声招呼?” 陶若歌扮了个鬼脸:“爷爷看到我不在医院呆着,私下跑出来,会生气的。” 上了车后,陶若歌问雷远:“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你的房间收拾得怎么样了?” “不用,直接回医院。” …… 雷远有很多话想对林雪宜说,这次搬走,就意味着以后和她不能经常见面了。 几天下来,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女孩,让他有了牵挂的感觉。 这种情感很复杂,雷远偶尔也会细细体味一下,觉得更多的还是一种亲情。 父母尚在时,很多美好的东西被他忽略,然而一旦失去,一切都无法挽回,剩下的只是凄苦的追思。 这种弥足珍贵的情感无论如何会让他倍感珍惜。 见到林雪宜后,雷远开门见山说道:“雪宜,我决定今天就搬走。” “搬走就搬走呗,又不是不见面了!” 雷远嗫嚅道:“接下来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而且,我要做的事情都是要掉脑袋的,或许有那么一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话还没说完,冷不丁,林雪宜一把捂住雷远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没等雷远回过神来,林雪宜已牵起雷远的手,身体向门口移动,用捂住雷远的手把房门关上,然后双手紧紧地一把抱住了雷远,把脑袋埋在雷远的胸前。 “不许你这么说,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林雪宜嘴里呐呐道。 雷远彻底蒙了,脑中一片混沌,赶紧伸手推开林雪宜,却发现她的双手很用力。 “别这样雪宜,我有女朋友的!” “我不管!” “我更多的是把你当成亲妹妹看……” “我不要!” 雷远发现林雪宜的眼眶里已噙满了泪。 她似乎很委屈。 雷远不愿再伤害他,笑道:“你这是怎么啦?像个孩子一样,咱们又不是不见面了!”林雪宜收住眼泪:“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危险吗?” “我不知道,任务还没下,但我估计肯定不简单,因为这次的任务是由重庆直接下达!” 听完林雪宜又低下了头。 “我后天还得去趟上海。” “去上海?和你这次的任务有关系吗?”林雪宜抬起头,睁大着眼睛。 “那倒没有,陶老先生想在南京开一家免费的照相馆,他让我去上海采购设备。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去三元巷找我,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让陶若歌捎信给我,实在不行还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等会吧地址和电话给你,再或者……我来找你!“ 林雪宜破涕为笑,放开雷远,理了理头发说道:“你去上海安全吗?日本人会让你们离开南京?” “你就放心吧,现在我是替龙盟会陶会长办事,他会帮我办好证件的。” 第七十九章 难于登天的计划 这天早晨,原本八点的上班时间,岳巍武七点就到了。 和南京的秘密电台建立上联系后,岳巍武回到住处,一看时间,已凌晨四点多,后来他就再无睡意。 他关上灯,靠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把一大半盒烟抽光。 岳巍武满脑思考的,就是“食人兽”计划接下来如何运作,它的走向又如何能做到脉络鲜明? 当最高统帅校长给他们特务处下达命令后,戴先生就连夜给他们开了会,会上,戴先生 命令“食人兽”计划由他岳巍武全权负责。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如何去完成。 任何一项任务,如果连指挥官都没有清晰的思路,那么,还如何指望任务的圆满达成? 完全寄希望于下属的命令连岳巍武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但校长的这次命令非同小可,当他听闻这件事情发生后连骂三个“娘希匹”,亲自打电话把戴先生叫道身边,撂下一句狠话:“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这件事情办成不了,我看你们特务处该解散了!” 这么决绝的狠话,校长很少说,作为登顶权力之巅的一名大国政治家,说话是一门极深的艺术,而这样毫无退路和不留余地的讲话他鲜有说过,由此可见,任务之分量重如泰山! 而时间也很有限,只给了他们三个月!城市是他们熟悉的城市一一曾经的国民政府首都南京,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往昔再熟悉不过的南京已深陷于另一种完全陌生的格局!最为关键的,在南京沦陷后,他们对这座城市已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起“食人兽”计划,岳巍武满脑立即浮现出那尊他并未亲眼得见的“食人虎兽尊”,据说,整个政府高层得以一睹它的真容者寥寥无几,这就给了所有未见其真身的任务执行者留下了太多的怪异的想象空间! 更要命的是,竟然连一张关于它的照片都没有。 只留下了一些有关它信息的浓缩:“食人虎兽尊”,通高37·9厘米,是中国商代晚期的青铜器珍品,造型取踞虎与人相抱的姿态,立意奇特。出土于湖南,纹饰繁缛,以人兽为主题,表现思想怪异,究竟是要表现老虎吃人的凶猛,还是人兽和谐的天人合一,历来众说纷纭,但可以确定的是,商代青铜器中再没有比这件更奇异复杂的了。 它是华夏青铜器文化精品中的代表作,也是该文化的最有力的象征和传承! 正因为它表现思想的灵异,校长一直视它为“镇国之宝”,锦藏于他的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总统官邸。不过在他心目中,到底是取自于老虎食人之凶猛,还是天人合一之和谐?只有他本人知道。 但就是这样一件旷世奇物,·在南京撤退期间,本已打包好,居然因为各种巧合有人忘了将它带走。主事者尽管后来百般解释,他只是把它当做是一件昔通的办公室吉祥物,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加上惶急的迁都,不知是将它忽略了还是将它忘了。 戴先生接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回这件奇世异宝! 岳巍武接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拿回这件奇世异宝! 此计划,由戴先生亲自命名一一食人兽计划! 可是现今,它还在不在南京?在南京哪里?日本人有没有发现它的价值……这一切都无从知晓。 岳巍武再无睡意,想着想着,不觉天色已大亮,干脆就直接前往望龙门湖南公馆的特务处上班去了! 此时八点刚过,张秘书匆匆前来。 “报告,戴先生要求所有参会者前往罗家湾19号开会!” 罗家湾19号花园公馆,特务处机要室的会议大厅。 特务处十多位科级以上干部全都云集于此。 九点刚过,戴先生准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所有人立即起立。 今天的戴先生面色阴沉。 “请坐!” 偌大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诸位,我想知道食人兽计划的相关进展情況。”戴先生开门见山。 “新年同志目前已就位,正在等待我们进一步指示!”岳巍武率先讲话。 “新年?”戴先生在脑中思索着这个人。 “关于新年同志,我曾和先生谈过,他的详细履历我也让张秘书给您复制了一份……”岳巍武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戴先生脑中立即现出一名上尉连长用步枪打下敌机的场景,但他并没说出,眼光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 “下一步棋,岳副处长该如何走呢?” 戴先生询问的眼光看着岳巍武。 “我们是直接通过电台发布任务还是启用上海的情报站?”岳巍武请示。 “你认为呢?” “电台发布虽然快捷高效,但……” “你是怕不安全?”戴先生打断岳巍武。 “是的,这项任务属于绝密,我怕万一有环节出错,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一点,就是不太容易把命令表述清楚!” “立即启用上海情报站,全力配合此次食人兽计划!”戴先生几乎不加思考地说道! “是!” 岳巍武又问:“通过上海情报站来发布此次任务,会不会贻误最佳时机?” “食人兽计划是个高机密的任务,所有的环节知道得人越少越好,电台发布固然快捷 ,但万一被日本人破获,将给我们计划的顺利完成增加了数倍的难度,本计划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计划本身的机密程度,一旦日本人了解了我们的计划内容,想追回国宝,那比登天还难!” 戴先生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所有参会人员,接着道:“马上成立南京情报站,任命回形针同志为站长,新年同志为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图钉同志为行动处副处长!” “您这样安排合适吗?毕竟新年同志加入才一年时间,再说,他仅仅是个上尉……” “岳副处长,我提醒你,这是战时,特殊人才要特殊启用,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再说,新年同志的能力我相信你比我更了解!” “先生说得是!”岳巍武脸有愧色,连忙道,“可是,让南京站派员前往上海领受任务会不会存在风险?” “至于风险,肯定有……”戴先生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捏着少有胡须的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突然间,他放下手,站起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 “激活军刀! “军刀?”岳巍武面露疑色。 “哦……”戴先生想起关于军刀的信息在座无人知晓,就对岳巍武说道:“会后,你到我办公室,我把军刀的资料给你!” …… 夜色深沉。 雷远和回形针坐在密室的外间。 一盏五瓦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芒。 回形针身体陷在沙发中,雷远紧靠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两人均不言语。 等待是一种煎熬! 时间已接近午夜两点。 半晌,回形针递给雷远一根烟。雷远双指夹住,送到嘴边叼在双唇间。 回形针划亮一根火柴,将跳跃的火苗递到了雷远的面前。 雷远欠身把嘴里的烟头对准了火光,吸了两口,烟头顿时红光闪闪。 回形针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两股缭绕的烟气在空中纠缠。 “时间快到了。”回形针看看表。 雷远鼓起双腮,向空中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碰上了回形针的手指间直直向上腾起的烟气,很快破碎。 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密室里间的门忽然打开,译电员拿着一张电电稿走出,将它递给了回形针。 回形针移步走到灯光下,看着电报。 “重庆任命!”回形针说道。 雷远一听下意识立即立起身,把嘴里依旧叼着烟卷夹在手指间。 “任命回形针同志为新建南京情报站站长!任命新年同志为南京站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任命图钉同志为南京站副站长!” 雷远还在听,却已没有了下文。 “没了?我们的任务呢?”雷远疑惑地问回形针,“让我们等了几个小时,难道就是等这道任命?” “没了!只有任命,没有任务!”回形针摊摊手。 “或许任务应该马上下达!”雷远想了想说,“看来这次任务不简单啊,必须先厘清组织关系” 雷远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译电员马上又走进房间,同样手里章着一张电稿。 回形针接过一看,确实是一道任务命令。 “南京站,从即日起启动食人兽计划!” “又没了?”雷远看完这份电报后,轮到他无奈地摊手。 “这么神秘?”回形针猛吸一口烟说道。 五分钟后,译电员拿出第三份电报。这次回形针没接,干脆示意让译电员直接将电稿交给雷远。 雷远看到上面写着:即日动身派员前往上海,领受任务,接头方法稍后。 两人相视苦笑。好好的一份任务非得肢解得七零八落,还得前往上海领受? 又一会儿,译电员又送出一份电报,雷远笑了笑说:“接头方法来了。” “果然是。”回形针看完电报说道! 回形针又想起什么,说道:“陶会长不是安排你去上海采购照相设备吗?正好可以承办此事啊!” “奶奶的,真神了,这帮人像是知道我要去上海似的,也好,一事两得!”雷远哈哈笑道。 第八十章 受人之托 雷远抓住井绳,升上地面。 雷远刚想和回形针道别,回形针说道,“你等我一下。”说完也拽着绳子爬上地面。 黑暗中,回形针握住了雷远的手,很用力。 “新年同志,此去上海,波诡云谲,你多保重!” 雷远以为回形针有什么事吩咐,话一出,才知他特地是为自己亲自送行,心中感动,也道:“站长你也多保重!”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微弱的星光,雷远看到回形针在使劲地点头。 半小时后,雷远来到了三元巷。 陶府的大门紧闭,大门里亮着一盏灯,似乎是特地为他留的,雷远看到门边上垂着一根麻绳,猜想一定是用来叫门用的,轻轻一拉,果然门内房间内响起一串铃铛声。 很快有脚步声急促而至,接着门内出现了一个老妪的声音:“谁呀?” “我是雷远……”雷远刚想解释,门“嘎吱”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的脸,“您就是雷先生?吴管家特地吩咐我,说您有可能夜里前来投宿!” 雷远跨进大门,道一声谢谢。 老妪接着说:“我怕您回来看不见,灯都投关……我带您去房间。” 老妪重新关上大门,上了门栓。 “打扰到您休息了,真不好意思。”雷远表示歉意。 “不不,雷先生千万别见外,以后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进了东侧的厢房,老妪打开电灯。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前一张柞木八仙桌,上面摆放着一把青瓷茶壶,四只茶杯环绕托盘一周。八仙桌旁的木架上搁着搪瓷脸盆,还有洗漱用品,木架的木头横档上挂着一条崭新的毛巾。 “被子和被褥都是新的,枕头也是新换的。”老妪补充道,“雷先生如果要洗脸或洗脚的 话,水瓶里还有热水。” “好的,我这边没什么事了,您去休息吧!” 送走老妪,雷远倒了些热水将脸洗了,再用洗脸水把脚也洗了。 脱衣上床,被子里有股太阳的味道,雷远心满意足地睡去。 天亮后醒来,雷远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啁啾的鸟鸣,推开房门,一阵馨馥的腊梅香气扑鼻而来。 陶嘉渠已经起床,正在侍弄鸟笼里的几只小鸟。 “陶老先生早!”雷远向陶嘉渠问安。 “雷先生也早啊!”陶嘉渠转头看是雷远,跟着说道,“住的还习惯吗?早餐马上就好,雷先生洗漱后和我们一起用餐吧!” 雷远哦了声,看到陶嘉渠笼中的鸟个头小,形似画眉,心中好奇,便问:“这是画眉吗?” 陶嘉渠马上答道:“这是黑领噪鹛,属于画眉科,去年一个爱鸟的朋友从幕府山捕来送 我的。” 这时老吴走来,见到雷远,欠身打了个招呼,再对陶嘉渠说道,“老爷,可以用早餐了。” 进了餐厅,早点已上齐。 陶嘉渠招呼雷远入座,自己也坐下,目光停在吴管家的脸上:“怎么,若歌还没起床吗?她以为不用上班了就可以睡懒觉了?” 正说着,楼上传来陶若歌的声音:“起来了,起来了,马上就到。” 接音一阵脚步声传来,陶若歌从楼上快步下来,嘴里抱怨道:“爷爷你也真是的,连个懒觉也不让我睡!” 说着话,陶若歌走进餐厅。 陶若歌看到雷远,笑着问候道:“雷先生早呀!” “陶小姐早!”雷远起身朝陶若歌点了点头。 “你以为你业母不在,爷爷就管不了你?从明天起,六点钟起床,起床后先陪爷爷遛鸟, 不去医院上班不是让你闲在家里,记任,你也是大姑娘了,临时诊所的事,你要帮爷爷担 当起来!” 正吃着,电话铃忽然响了。 老吴急忙上前,拿起电话,听了几句,把电话摘下,有手掌捂住话筒,无奈地说:“日本话,我听不懂。” “我来接。”陶若歌赶紧起身跑过去,从老吴手里接过话筒,听了几句后对陶嘉渠道:“爷爷,是鹰机关打来找您的。” 陶嘉渠拿起电话用日语和对方交流起来。 “若歌小姐会日语?”乘陶若歌入座之际,雷远诧异地问。 “怎么,雷先生想学日语?”陶若歌一脸嬉笑。 “如果陶小姐肯教我,我还是不介意多掌握一门外语的。” “如果雷先生肯叫我声‘陶老师’,我还是不介意多收你这个学生的。” 正说着,陶嘉渠已接好电话,返身入座,埋头喝粥,一言不发。 “爷爷,他们找你什么事?” “还不是良民证的事?那个森川问我照相馆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说现在良民证的颁发遇到很大的困难,大多数人都没有免冠照片。” 早饭后,雷远回到房间,不一会儿,陶若歌跟着走进房间。 “雷先生是不是真心想学日语?” 雷远认真点头。 “那好,我去拿书,我们从语法开始!”陶若歌说完走出房间。 陶若歌刚出去,大门外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不一会儿,老吴走进来,“雷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雷远心存疑问走出大门,正见林雪宜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下。一个中年男人戴着墨镜坐在副驾驶位上,看不到他的表情。 “雪宜,你怎么来啦?”雷远很诧异。 林雪宜没有直接回答雷远,却见她并没有进大门,而是神秘地拉着雷远,走到路边的房屋拐角处。 林雪宜四顾无人,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很小的黑色包裹,递给雷远。 看得出包裹的外包装是一张信封,信封外用黑色的胶带严严实实地缠绕着,摸在手里,里面的东西呈圆柱体。 “你是明天去上海吗?”林雪宜问。 “嗯,这是什么?”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想求你去上海给我办件事”林雪宜盯着雷远看,眼睛里充满期盼。 “看你神秘兮兮的,我以为什么事呢,没问题啊,保证办到!”雷远信誓旦旦。 “没有跟你开玩笑!”林雪宜忽然表情严肃,“这东西非常重要,你先藏好!别给任何人发现!” 雷远连忙把黑色小包裹藏进衣服里。 “保证完成任务!”雷远的神色肃穆起来。 林雪宜似乎松了口气. “去上海待几天?”林雪宜问。 “不好说。”雷远想起自己此去上海也肩负使命。 林雪宜把雷远进一步拉到墙角,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对雷远轻声说道:“你到上海后,找到《申报》广告部,按这张纸条的内容登一则广告……见报第二天,你去马斯南路186号,那里有家咖啡厅,名字叫“相见恨晚”,你找一张空桌,记住,一定是空桌,你买一张申报,平铺在桌子上,会有人主动找你,你按这上面的话说,把上面的内容背熟悉了……” 雷远看到林雪宜一副认真的样子,再看看前方静静停着的黑色轿车,突然灵光一闪:“你是地下党?” 林雪宜一愣,连忙说:“你别乱想,我是个中国人!”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现在国共一家人!”雷远笑着重新审视林雪宜。 林雪宜被他看得极不自然,怒视了雷远一眼,说道:“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呀?” 雷远刚想说话,林雪宜又说道:“本来我们有纪律,这样的事不可以让人代办,但时间紧迫,我们又弄不到出城的通行证,再说,通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雷远同志还是可靠的,就决定将此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你!这也代表了我对你的信任!” “谢谢林小姐对鄙人的信任!”雷远忍不住又嬉笑起来。 “你根据纸条的内容,确定对方的回答无误后,就把那东西交给他,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林雪宜答道,又想起件事,叮嘱道:“记住,那包裹千万不要拆!” “别多想,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林雪宜又解释一句。 “我知道,里面是胶卷,在没冲洗前当然不能曝光。”雷远面露微笑。 “见鬼,还有你不知道的吗?”林雪宜吃惊地看着雷远,眼光里夹带着赞赏。 “我替你完成了任务,你要怎么奖赏我?” “你尽管提要求,只要我林雪宜能办的,我都满足你!” 雷远笑着说道:“我只有一个小要求……” 正想说出,陶若歌拿着一本书从院内走出,一看是林雪宜,笑着说道:“雪宜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快快,进来坐坐!” “我……”林雪宜思索着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突然间灵机一动,“我前段时间借了他一些钱,特地还他来了。”林雪宜从口袋里掏出一聋纸币,塞到雷远手里,雷远刚想拒绝,林雪宜一瞪眼睛,低声道:“给你打广告和喝咖啡用的,多下的算酬劳!” 雷远立即将钱放到口袋里。 “听说你不去医院上班了?”林雪宜问陶若歌。 “我爷爷让我负责临时诊所的事,要不雪宜姐一起来帮帮我?” “好啊,咱们院长已经找我谈过,我也答应了。”林雪宜快乐地说。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 “随时都可以……”林雪宜边说边打开车门,回头对陶若歌说道,“若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保重!”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林雪宜意味深长看了雷远一眼。 第八十一章 燃眉之需 这天早晨,森川夹着公文包,一脚踏进憩庐,就看到电讯股股长大桥身从二楼的楼梯上匆匆下来。 大桥雄和森川一样,都是在憩庐的ニ楼起居。 只是昨晚森川接到松井将军的邀请,让他前往汤山陶庐温泉别墅商谈要事。说是要事,其实就是喝喝酒,听听小曲,泡泡温泉,疏松疏松筋骨,再无其它。 松井石根大将自17日人城后,听闻汤山温泉不但可以调养身心,还能疗愈盲疾,加上自己的结核病经常复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慕名而去,几个疗程下来,感觉好得不得了,加上久绷的神经一直难以放松,又厌倦了南京城的血腥之气,干脆将司令部移师汤山,天天可以足不出户享爱温泉蒸熏后带来的淋漓酣畅。好在他也不是一个独乐乐的魁首,知道好东西一定要分享享,进驻汤山后,他几平是把南京城的将级以上的军官邀请个遍,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来可以做到上下级零距高,与下级军官打成一片,二来还可以堵住那些给他烙上“享乐主义”的某些非议和流言。 这不,邀请与他相差两个级别的森川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经过温泉的荡涤后,森川觉得他的每个毛孔都舒坦通透。 他回味着这美妙的惬意,正欲上楼更换衣照,却被大桥雄堵在了楼楼口。 “将军……”大桥雄看着一身便装的森川,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不知所要说的话当讲不当讲。 “有事?说吧!”森川一脸和颜悦色。 “南京城出现电台!”大桥说道。 “什么?”森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昨天夜里——”大桥看了看手中的侦听记录,“2:03分、2:09分……” “你是说南京城还有电台在活动?”森川不耐烦打断了大桥。 “是的,我们昨天夜里侦听到了一些信号很强的神秘电波。” “八嘎!”森川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飞步上楼,很快换上一身笔挺的将官服。 “到我的办公室,我要了解详细情況!” 这样的消息让森川又惊又气,帝国军队占领南京城已半月有余,消灭了无数生灵,竟没能消灭一个祸患无穷的电台! 电台的存在意味着敌人还在有组织地进行着抵抗! 森川很快把近期大日本皇军遇袭的诸多案例和这座神秘电台紧密联系了起来! 出现这样的事情无疑是对松机关形同棒喝,尽管是分内事,然其重要性与迫切性己压倒一切! “行动处马上开会!”森川气急败坏地喊道! 半个小时候后,松机关的行动处在憩庐的一楼会议室集结。 大桥雄对南京出现的神秘电波进行了通报。会上,森川命令古屋杏子具体负责此案的侦办。 …… 林雪宜走后,陶若歌一把拽住雷远,非得让雷远老老实实听她授业解惑。 陶若歌将要给雷远解惑的,是倭寇语言。 雷远学习的欲望本十分强烈,他坚定认为,该项小语种的掌握,对接下来的战斗肯定有益无害,毕竟,听懂并理解敌人的语言在双方的交战中至关重要!但林雪宜的到来,让他在短时间内竟无法集中精神。 林雪宜是地下党,这一点毫无疑问。 一连串的问题在雷远的脑中快速闪现。 她是何时加入? 经由谁的介绍加入? 加入多长时间? 为什么要加入? 上级是谁? 小车副驾驶位上坐着的又是谁? 还有,她的事她哥林雨涛知晓吗? 怀里包裹中的胶卷到底拍下了什么?她又为何不顾保密原则甘愿暴露自己? 难道林雪宜真的把自己当成最亲近的人了? …… 雷远陷入思考。 陶若歌讲着讲着就发现了雷远心不在焉,他完全是在被动的学习,但奇怪的是,他按陶若歌的要求复读的音节却十分准确,每当一个新知识点讲解完后,再让他复述时竟丝毫不差,这让她大惑不解! 一个上午下来,陶若歌讲得口干舌燥,但让她欣慰的是,她的这名学生,悟性和语言接受能力表现得出乎她的意料. “好了,本老师要休息一下了,下午继续授课!”陶若歌说道. 吃完午饭后,陶若歌又给雷远上了两个小时的课程,这时,杜玉龙把订好的火车票送了进来。 “明早最早班次,二等座,七点准时发车,到上海北站。”杜玉龙提醒着雷远,“到时我让司机送我们去火车站登车。” “还有,陶会长让我把购照相设备的支票从账房那里领过来了,一并交给你。” “如此巨额的钱,还是杜先生收着吧。”雷远推辞。 “这怎么行,一切都听陶会长的安排。”杜玉龙坚持. 雷远只好收下。 “我们这次去上海待几天?”雷远问。 “陶会长没有明确要求,反正要把事情办妥才能返回。” …… 自从上次在马群镇青马桥上成功袭击了鬼子的车队,并顺利截获了那一整车的珍贵藏书后,林雨涛和他的紫金山抗战大队的所有队员一扫南京保卫战失败的阴霾,重新有了满满的自信。 尽管这样的胜利只是一个局部的、小的不能再小的胜利,但在我方处处被动挨打、屡屡仓皇溃退的战斗中,显得弥足珍贵! 经过几天的努力,北山坡上的临时驻地上,几间简易的草房已拔地而起,这样的草房,不但成本低廉,建筑速度快,而且还确能有效抵御隆冬的阴冷与严寒,如果这也算是老祖先的某一种传承,林雨涛不由暗自钦佩华夏文化之博大! 图钉队长还迟迟没有出现,粮食已成为了紫金山抗战大队首要解决的问题。 林雨涛问过母亲柳兰,家里究竟还有多少存粮,,柳兰如数家珍::四十多斤小米、十斤不到的大米,两大袋红薯,两只腌制风干的野免,还有一块一斤多的咸肉…… 林雨涛一面抓紧训练队伍,一面派出队员四处侦查,广寻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第二天,终干有队员回报,在尧化门外郭城门附近,驻守着一小队日军,数量在三十名左右。 有日军的驻守就必须有后勤补给,林雨涛听到汇报后,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 可是代理大队长图钉不在,是否需要采取行动林雨涛一直拿捏不准,他真不清楚他这个副大队长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抉择权限。 林雨涛于是召集了几名小队长,开一个简短的碰头会。 “林队长,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第二小队长钱奕率先表态,一边说一边看着其余二位,他在说到“我们”时,特地加重了语气,好像自己完全代表了其他人的想法! 第三小队长萧大海上次的青马桥伏击没有捞到机会参战,一直跃跃欲试,当即附和:“既然代理大队长不在,你就有权发布一切行动命令!” “代理大队长,什么是代理?代理,就是代为管理,再说了,这吃饭问题不解决了,让兄弟们一天到晚饿着肚子,还怎么打仗?我看你就别磨叽了,早下决断,好让兄弟们大快朵颐一下!”第一小队长凌元亮不甘落后,连忙表态。 “好吧,既然几位队长都支持这次的行动,我林雨涛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这个副大队长不当了,出了问题我一人扛着便是了,妈的巴子,咱干他小日本!” 林雨涛决心已下。 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大家说说吧,咱们怎么干?”林雨涛一屁股坐在了坡上的岩石上,做好了长时间探讨的准备。 “我倒有个主意……”萧大海话说到一半,故意卖个关子,闭口了。 钱奕是个急性子,看不出这是萧大海的矜持,着急问:“快说啊!” 萧大海立即把目光移向林雨涛,满满的哀怨:“我说了,万一到时人家林大队长又把我们三队的兄弟撇下了怎么办?上次你们在青马桥风风光光,我在家受着窝囊气,我们三小队所有的兄弟都要弹劾我,认为我萧大海庸碌无为,更有兄弟嘲笑我说‘你还不如人家钱胖子呢,那钱胖子何德何能,竟然捞到了天大的便宜,担任了青马桥之战的主攻’,你说我心里气不气?” 钱奕确实身材有些雍胖,但大多数的胖子是不愿意人家说他胖的,更不要说是当着大家的面了。而萧大海却更过分,居然还给自己标记上了“钱胖子”的绰号。 钱奕翻着眼睛,端详着萧大海,他迫切想找出萧大海的显著特征,好以牙还牙给他也按上某一个“符号”。 在钱奕眼里,此时的萧大海上下唇翻飞,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忽然心中一喜,他盯上了他萧大海一颗大门牙,那颗大门牙长相奇特,体型壮硕,从牙床外侧突兀而起,盘踞在要冲位置,显得虎虎生威,于是洋洋得意开始反击:“看把你萧大牙能的,你也和林队长军衔一样也是个少校,怎么图钉不选你当这个代理队长?一天到晚想捡便宜,这就是境界上的差距,别不服!哈哈哈……” 钱奕本以为他的一番话会赢得众人的共鸣,说着说着就爽朗地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却发现无人响应。 连凌元亮也嫌弃着他莫名其妙的笑声,面无表情的说道:“钱胖子你哪根神经错搭了?这好笑吗?” 钱奕兴趣萧然,正待偃旗息鼓,忽然想起他的话中竟也呼他“钱胖子”…… 这很不礼貌! 一时间钱奕对萧大海已无怨气,转而对凌元亮又气又恨。 这么快就和萧大海狼狈为奸了? 钱奕瞪着凌元亮,咬牙切齿道:“你个凌麻杆,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以瘦为美?瞧瞧你,二级的风都能把你吹倒,还好意思说我胖?怎么滴胖也比瘦好,假如和小鬼子拼刺刀,我敢断定最先倒下的绝不会是我!” 凌元亮眼睛一下子瞪得浑圆。 在老部队,他的绰号正是“凌麻杆”。 钱奕无意间一下子树敌二人,却浑然不觉。 凌元亮身高有一米七五,但体重才百斤刚过,从军之前在老家山东谈过一个有知识的女朋友,但就因为太瘦让对方没有安全感,最终无疾而终,这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况且对方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一下子说出自己的外号,心中已是勃然大怒,立即把身子逼近钱奕,恶狠狠说:“钱胖子,别净说鬼话,咱们今天就比比,要是谁先趴下,就永远认怂!” 钱奕不屑地打量着凌元亮,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就你?你两个凌麻杆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别说我到时欺负你!” 此时的林雨涛笑眯眯看着,也不劝阻,权当是格斗训练了。 两人一言不合很快扭成一团,双方都在使劲,谁都不愿在众人面前丢脸。 转眼间,围上了很多队员,拼命给自己的队长加油。 力气钱奕的确优于凌元亮,但后者灵活啊,加上身高略高,二人半斤对八两。 萧大海尽管比他俩军衔要高,但其实是个农村娃,心地敦厚,总以为“祸端”因己而起,很是内疚,怕事情闹大,便上前劝架。 钱凌二人正在僵持,谁都不服输,但谁都知道输的可能是自己,正见萧大海前来劝架,怒气马上转移,二人竟十分默契,合力把萧大海一下子摔了出去! 林雨涛觉得不好玩,钱凌二人太狡滑,居然不愿奉献好戏,就上前拉起倒地的萧大海。 “闹也闹过了,打也打过了,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第八十二章 中式扫荡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萧大海咕哝一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要论格斗,我正儿八经科班出生,你俩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 林雨涛笑着说:“好了二位,让萧大海队长继续说说他的想法。 “我刚才讲到哪儿啦?”萧大海低头沉思一会,抬头道:“哦,对了,我是这祥想的,敌人数量上和我们差不多,但武器要远远优于我们,加上离尧化门七八公里远的玄武门,驻扎着敌人的一个步兵大队,一旦正面交火,敌人增援部队最多二十分钟必将赶到,而我们是孤军作战,我们的目标只是故人的后勤给养,所以,我想我们不能和小鬼子硬碰硬,发生正面神突,应采取袭扰的办法!” 众人点头同意,萧大海继续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我带队,绕道栖霞,.插到敌人的后方,通过袭扰,诱敌追击,另一路立即抄其后路,去端了他们的老巢!” “这办法不错!”钱奕赞叹道。 “那这样,萧队长从我们三支小队中,挑选五六名脚劲好的兄弟,并亲自带队,迂回穿插到敌人后方,一定要设法引出驻地的小鬼子,我和钱凌二位队长带着其余的兄弟隐蔽待机,一旦你们的战斗打响,敌人倾巢出动后,我们立即出击,惜机消灭留守的鬼子,迅速补充给养!” 林雨涛开始布置作战任务。 “那咱们什么时候行动?”萧大海问。 “兵贵神速,宜早不宜晚!我们午后三点出发,傍晚时分行动,时间定在五点十分左右, 以枪声为信号!”林雨涛捋了捋头发,又补充道:“大海,你切记不可恋战!” 林雨涛抬手看表,命令道:“几位,一小时后召集兄弟们集合!” “是!”三人异口同声。 一小时后,两队人马陆续从紫金山的北山坡出发,先后消失在莽莽的山林间。 萧大海带着韩勇等五名年轻的战士从北山坡的一条羊肠小道下山,一头扎进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丛林里,一路向北,隐蔽前行。 山林间荆棘丛生,没有路,偶尔出现一些践踏出的痕迹,但由于再无来者,又被阴暗中疯长的野草覆盖。 萧大海和几名战士进展缓慢,手脚均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好在南北也就不到十公里的路程 但这样短的距离他们六人足足行进了两个小时. 为了迁回到尧化门的北侧,萧大海特地选择了这一条困难重重的路径,接下来,丛林尽头,只要出现一条八米左右宽度的石子路,那就是宁镇公路,见到这条公路,就意味着他们已绕到鬼子的背侧。然后沿着宁镇公路往西一公里,再折向南数百米,就是尧化门。 他们的来时路,也是他们袭扰鬼子后拟作撤退的路径。 五点刚过,斜阳西下,晚霞满天。 萧大海一行六人,已悄然潜进鬼子尧化门驻地北侧的一座四五十米高的姚坊山上。 尧化门是南京城外廓的十八座城门之一,本来叫做姚坊门,英国人修建京沪铁路时将姚坊门误译为尧化门,此名后来一直被沿用。 萧大海掏出望远镜,果然看到七八名鬼子在巡逻。 “兄弟们,你们中还有谁的枪法准?”萧大海轻声询问。 韩勇毛遂自荐:“队长,我应该可以。” “那好,我瞄领头的,你瞄第二个,其余按顺序瞄准,听我命令,一定要给对方造成伤亡,这样才能激怒鬼子,否则一旦小鬼子龟缩进去,我们就再无机会!” “对了,你们中谁的力气较大?” “我算一个!”一个胖呼呼的士兵自告奋勇。 “这个给你。”萧大海掏出一枚手榴弹递给他,自己面前也摆放了一枚,“待会儿,等鬼子开始追击,一旦靠近,我们把它投出去!” “可是队长这种型号的手榴弹我不会用啊!” 萧大海给那名士兵的是一枚日本大正十年式手榴弹,是日本陆军第1型制式手榴弹,其主要目的是配合当时同步研制的大正 10年式掷弹筒使用,使用惯性引信,用掷弹筒发射时,拔下引信保险销,装入掷弹筒,发射时靠加速度启动引信发火。 “这种手榴弹手掷时,你撞击了惯性引信后,应停留3-4秒再投掷出去,否则引信延期时间太长,敌人有充足的时间把手榴弹捡起来反掷!”萧大海教他。 “准备……”萧大海低声下达了准备进攻的命令。 枪口齐刷刷地瞄准了两百米外的日军士兵。 “打!”随着萧大海一声令下,六支步枪一起点射,六颗子弹几乎同时出膛,枪声合流在一起,却也高亢洪亮。 但效果却令人无法满意,鬼子中只有一人倒地,这一枪还是萧大海击中的。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鬼子似乎被打蒙了,原地转了几圈后,纷纷分散开来,各寻藏身之处。 萧大海沮丧地拉了拉枪栓再次瞄准,可剩下的鬼子已躲起来了。 再无战机! 萧大海更懊恼了,如果就这样与鬼子僵持下去,形势对自己一方会越来越不利。 好在这时,盘踞在营房内的鬼子闻声悉数冲了出来。 “快打!”萧大海低吼了一声,机会不能再错过。 一时间,枪声再度响起,萧队长带着一丝自责,再次将一颗子弹送进了一名鬼子的身体。 匍匐在一旁的数名鬼子,见到有了增援胆子大了起来立即探出身体,朝萧大海他们的藏身处开枪。 子弹在空中嗖嗖乱窜。 鬼子仗着人数多,又从枪声中判断出袭击者人数不会太多,开始向姚坊山逼近。 袭扰成功,鬼子成功调出!萧大海心中暗喜。 很快,鬼子已推进到山坡脚下,萧大海对胖士兵喝了一声:“扔手雷!” 两颗手雷翻滚着向鬼子人群砸去! 两声巨响,响彻云霄。 立即有几名鬼子血肉横飞被炸上了天。 这下,鬼子完全被激怒了,开始依据岩石的掩护,向仅仅数十米高的姚坊山发起了冲锋! 鬼子报复的手雷密集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轰然爆炸。 仰角投掷到底要困难得多,雨点般的手雷虽然数量多,但对他们几乎造成不了太大的杀伤力! “撤!”萧大海一声断喝。 六人边朝空中放枪边后撤,一口气跑出五六十米远。 他们躲在树后等待鬼子的再次出现。 鬼子已从枪声的密集程度判断出对方的兵员数量要远远低于己方,加上稀稀落落的枪声渐远! 分明是在溃逃! 鬼子生怕对方跑了,开始拼命追击。 鬼子在山坡上出现了。 萧大海率先开枪还击,一轮还击后,六人再次后撤。 一下山坡,鬼子就全速前进! 萧大海再也不敢怠慢,急喊一声:“快速脱离!” 六人撒腿开跑。 转眼已至宁镇公路。 沿着宁镇公路再向东跑一公里,就可以重新进入绵延的山林中,但这一公里的路程,却是安全撤退的关键,如果被鬼子咬住了,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千米的路程,几乎没有什么障碍,视野开阔,射角清晰,有效射程远! 故而,六人一踏上石子公路,便亡命般狂奔起来。六人中数韩勇跑得最快,诡异的是那位胖乎乎的士兵居然名列第二,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只圆球,在极速的滚动。 众鬼子也上了公路,当他们发现敌人只有区区数名,而且在仓皇逃串,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好在这六名士兵,均是遴选出的脚劲极佳者,枪法可能一般,但逃跑的速度却不容小视,很快就与鬼子们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一千米的距离,加上在屁股后面索命的子弹的追击下,他们个个表现出了夺冠的决心和勇气,一溜烟般很快窜进了丛林中,从鬼子的视野中忽然消失。 这边的林雨涛一众人自枪声一响,便知道萧大海他们动手了,个个心跳加速,摩拳擦掌。 枪声起初在不远处呼啸,几分钟后,逐渐向北方延伸,林雨涛他们立即明白萧大海的袭扰计划成功了! “行动!”林雨涛手一挥,所有人立即宛如离弦之箭,朝着鬼子的驻地猛扑过去…… 鬼子的驻地竟然空无一人,他们果真已倾巢出动。 这些半饥半饱的士兵们像是饿狼一般,在鬼子的驻地快速扫荡,整个过程,前后不足十分钟,所有人都把能装能拿能挂的地方全部利用上了,吃的自不用说,那是他们的首选,面粉、大米、蔬菜、肉类被他们席卷一空,那些没能拿满东西的士兵只要看中喜欢的,或者觉得有价值的东西,纷纷开始在手里填充,直到拿不动为止,随着洗劫的深度进行,一旦发现更好的东西,没办法就择出相较不满意的加以替换,这样的情形弄得那些手里提着食品的士兵分外眼红,后悔选择太早。 夜色匆匆而至,林雨涛带着他的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大部,在经历了短暂的扫荡后,均满载而归,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南撤地归途! 第八十三章 一则喜报 刚刚经过战火洗礼的南京火车站,还未来得及修复,一片破败萧条的景象。 天还没亮,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在站前广场停了下来。 雷远和杜玉龙各自提着一只行李箱,走下了轿车。他们准备搭乘早晨六点的火车,前往上海 空旷的广场上,清冷萧条,几乎看不到人影。 在候车大厅前,有数量不菲的日本士兵在警戒,他们除了检查乘客的通行证外,还会对旅客携带的可疑行李进行检查。 这个时候,每列出行的火车依旧受日本军方控制,故而选择火车这样的交通方式旅行的,都必须有日本人颁发的通行证,而能够获取通行许可的,几乎都与日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雷远和杜玉龙亮出了通行证后,很快被放行。 来到候车大厅,旅客稀稀拉拉。 上海与南京的火车客运班次的恢复,オ两天时间,一天两班,早晨和中午各一班。而且目前只开通了宁沪之间的方向,京沪之间据说还要假以时日。时间还早,旅客们显得百无聊赖,或聊天、或看书、或神思,每个旅客的表情各异,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均衣着得体,看似身份尊贵。 火车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如同一头年迈的老牛,开始缓缓地驶离南京火车站。 八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上海火车北站。 上海这座城市同样深深镌刻着战火的烙印,火车站显然遭到过了炸弹的轰炸,并未完全修葺底层售票处门前探出的文艺复兴风格的拱门,已经残破,而外墙面的玻璃大窗,在炮火的震慑下,依旧支离破碎。 一脚踏上上海的土地,雷远心中一热,这是五年以来他首次重归故里。五年前的雷远,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是一个在学堂里贪婪吸纳知识的求学者,是一个享受浓浓的亲情关怀的大男孩,可是,那次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一切美好和安详撕碎,留在他心中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伤痛! 时过境迁,五年后的雷远,已从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蜕变成一个卫国的战士,他的内心已无憧憬,剩下的是满腔的热血和深海般的仇恨! 他们每人叫了一辆黄包车,直接来到劳尔登路的四海旅社。 这家旅社,是照相设备的卖家给他们预定好的。 据杜玉龙讲,他已和对方老板商定好,明天将在此旅社和卖家商谈买办具体事宜。 雷远在旅社前台要来了房间钥匙。房间在二楼,进了 208 房间,两张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雷远拉开窗帘,一缕温软的阳光从窗外投了进来。 “房间太小了,我再去另开一间。”杜玉龙环顾一下房间,眉头深深皱起,显得很不满意说道。 雷远没有答话。从杜玉龙的言行举止可以发现,他应该在龙盟会身居高位,初来乍到的雷远自然不能和他相比,或许,他是不愿意和别人共处一室。 杜玉龙出去以后,雷远放下行李,马上想起林雪宜交代的任务,一看表,オ下午三点多,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雷远决定马上去办。 下到一楼,遇到已办好入住手续的杜玉龙。 “雷兄弟,我的房间在一楼,你有什么事可以来105找我。”杜玉龙亮了亮手中的房间钥匙,对雷远说道。 “好的杜哥,时间还早,我出去会一个老朋友。” “你去吧,我正好也睡会儿,你好久没回来了,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杜玉龙微笑着说。 出了旅社,雷远在马路边好不容易等到一辆黄包车,雷远招手,上了黄包车,对车夫说:“去汉口路 309 号申报馆。” “是,先生。”黄包车夫拉着车飞跑而去。 在汉口路和山东路的交叉口,一栋五层的钢筋混凝土的大楼跃然眼前。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申报。 雷远付完车钱,进了一楼。大厅靠门口一张办公桌旁坐着一个织毛线的中年妇女,头也没抬:“先生有什么事?” “我想打广告。” “做广告?”中年妇女抬起头打量雷远,手却没闲着,依旧飞快地上下翻飞。 雷远肯定地点头。 中年妇女慢条斯理地道:“直接上五楼,找广告推销科的吕主任。“ 一口气爬上五楼,雷远找到了广告推销科,推门进去,一个戴眼镜的五十来岁的男人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闻声抬头,又稍稍低下头,眼睛掠过镜片的顶端,投向雷远:“先生找谁?” “这是广告推销科吗?” “是。” “我找吕主任登一则广告。”雷远说。 “我就是吕明轩快请进。”吕主任热情地起身将雷远迎进来。“先生想登什么样的广告?不同类型的广告我们的收费不一样。” 吕主任几乎不让雷远插话,专业地推销起报社的广告业务。 “产品广告两块钱一个字,分类广告就便宜了……” 雷远打断他,问道:“什么是分类广告?” “像征婚、遗失、寻人、婚丧告示、乔迁这些都是分类广告。”吕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广告单,推到雷远的面前。 “分类广告怎么收费?” “这便宜,才一块钱一个字。”吕主任继续道,“先生要做什么样的广告?” “我想应该属于分类吧。”雷远自信地说,“就是一则喜报,一个朋友的女儿要结婚了,请我来帮他登个报,通知一下上海的亲朋好友。” “没错,这属于分类广告,一块钱一个字。”吕主任收起报价单,“先生带稿子了吗?”“那倒没有,不过我可以写下来。” 吕明轩把一本厚厚的信笺纸递给雷远,“先生就将内容写在这上面好了。” 雷远抓起一支笔,在上面写下了广告发布的内容:喜报——小女红霞,兹定于下月二十八日行婚庆大礼,特告知沪上诸位亲友!南京夫子庙程桂庚。 雷远写完把稿子给了吕主任。 吕主任仔细看着稿子,然后坐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方格稿纸,一边认真地誊写一边说道:“先生贵姓?” “雷,打雷的雷。” “看先生似乎不是本地人?先生打哪儿来?” “南京。” “南京?”吕主任又将目光从镜片上方投向雷远,“听说南京可不太平,日本人杀了不少平民……当然这也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雷远不置可否。 “雷先生准备什么时候见报?” “当然是越早越好,明天见报。” “明天?”吕主任连忙侧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好,离截稿还有一刻钟,我这就办!” 说着将誊写好的稿子抓在手上,起身开门,回头对雷远匆匆说道:“雷先生稍坐,我赶紧替你安排。”话未说完,人已到了门外,他在走廊上高喊一声:“小芬,快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隐隐的远处出现了开门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答道:“来了!” 吕主任进房间,不一会儿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也进来了。 “吕主任找我?”女人扎着马尾辫。 “小芬,你赶紧把这份分类广告送到排版部,这位客户要求明天见报。” “好咧。”小芬看了雷远一眼,拿着稿子去了。 吕主任重新坐下,喝了一口茶,看了雷远一会儿,“登广告的是您什么人?” “在下的姑父。”雷远脱口道,“我表妹下月结婚,姑父忙得不可开交,特地派晚辈前来经办此事。” “原来这样。”吕主任似乎是在和雷远拉家常,“一路好走吗?” “还好,只是现在火车被日军方控制,乘车往来需日本军方开具证明……”雷远淡淡地回话。 “哦。”吕主任若有所思,沉默一会儿说道,“我来算算钱。”说着开始看雷远的手稿数字。 “别数了,三十五个字。”雷远几乎不假思索。 吕主任并未打住,细细数了一遍,说道:“广告费一共是三十八块钱。” “三十五个字,怎么收三十八?”雷远一脸疑惑。 吕主任不禁笑了起来:“雷先生真是个细心人,字数确实是三十五个,但报社的规矩是标点符号也得算钱,不是还有三个标点符号嘛!” 雷远不再争辩,掏出钱,抽出一张面值二十五和一张十元以及一张五元的法币递给吕主任。 “本来应该把钱交到财务室的,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下班了,还是我来收吧。”吕主任接过钱,好像是不经意地说道:“雷先生记忆力很好啊!” “哪里啊,我怕写的纸条容易弄丟,就硬背了下来。” 说着,门又被推开,小芬走了进来,对吕主任说道:“主任办好了,您放心!”一边说着,将目光在雷远身上停留片刻,对吕主任说道:“您不是说过截稿前半小时一律不接稿吗?今天怎么……” 吕明轩笑着道:“事急从权,这位雷先生大老远从南京来,耽搁一天那就需要一天的开支啊,再说现在报社的生意也不好,广告比同期缩减了百分之六十,有送上门来的业务总不能眼睁睁地当看不见吧。” “对了小芬,你身边有两块零钱吗?我还得找这位先生找零,”吕主任忽然想起还欠选这位林先生两块钱。 小芬掏掏口袋,摇头:“原来还有的,中午出去吃了一碗面条。” “那就算了,权当加急费了。”雷远连忙说道。 小芬瞟了雷远一眼,不满道:“有两块钱的加急费吗?” 雷远略显尴尬,只得说:“要不下次有机会请二位喝杯咖啡?” “这还差不多。”小芬马上高兴了起来。 “那这件事就算办完了?”雷远问。 “嗯,是的,您的喜报明天一早准时见报,您可以走了。”吕主任说着站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谢谢!”雷远也起身,向吕主任微微一笑,然后再向小芬点了点头。 第八十四章 相见恨晚咖啡馆 回到四海旅社,已夜色阑珊。 雷远一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便想叫上杜玉龙一道,来到105房间,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响应。 105房间靠近前台,敲门声惊动了老板。他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老态龙钟。 老板大声说道:“别敲了,105的客人出去了。” 雷远走到前台,问老板:“附近有便宜一点的小吃店吗?” 老板眯着眼睛,不假思索道:“出门右拐,沿大街走三百米,有家苏州藏书羊肉店,天冷,喝点羊汤可以暖暖身子。” 雷远谢过,刚要出门,与一人迎面相撞,却发现是杜玉龙回来了。 杜玉龙一愣:“你不是会朋友嘛,怎么又回来了,朋友没留饭?” “没遇到,明天早上还得出去一趟。”雷远解释一句,又问,“对了杜哥,吃饭了吗?” “没呢,要不一起找个地方喝两杯?” 两人除了旅社,来到大街上。 “旅馆老板说前边不远的地方有家羊肉汤店,咱们去那里如何?”雷远手指前方的一家亮着灯的店铺说道。 “羊肉店怎么喝酒?好歹找个大一点的炒菜馆,雷兄弟别操心了,我来请你,你只要跟我走就行。” “那怎么好意思!”雷远算计着兜里的钱钞,思索着还有结余,忙道:“第一次和杜哥出差,这顿饭我来!” “费什么话!”杜玉龙瞪了雷远一眼。 沿着劳尔登路没走多远,一家名叫“醉仙酒楼”的淮扬菜馆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它了!”杜玉龙径自走去。 酒楼很豪华,门口站着一位妙龄女郎迎客,见状笑容满面问道:“先生几位?” “两位。” 二人在酒楼大厅坐下,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拿来菜单,杜玉龙一口气点了四道菜,还意犹未尽,雷远赶紧劝道:“杜哥,够了,再点吃不下喽!” “不够,不够!”杜玉龙摆摆手,对小姑娘道,“再推荐一道你们酒楼的特色菜!” “我们店最近推出一道菜,叫‘锦绣山河’,客人反映都不错,回头客也多,不过……”小姑娘用势利的眼光打量着雷杜二人,“不过这道菜是道大菜,分量足价格也不便宜!” “甭废话,欺负爷没钱吗?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上!” 菜陆续上来,杜玉龙再要了一坛绍兴花雕,给雷远斟满,自己小米了一口,慢悠悠道:“雷兄弟以前是做什么的?” “三合商行的一名伙计。” “三合商行?我怎么从未听说?” 雷远胡诌道:“朝天宫一带的三合商行,名气大着呢,专做日用百货,杜哥会没听说?” 杜玉龙马上陷入吃力的回想中,雷远哈哈一笑:“全南京大大小小的商行数百家,杜哥又如何做到了如指掌?来,咱们喝酒,第一杯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雷远发问:“杜哥加入龙盟会有些年头了吧?” 杜玉龙掐了掐手指:“前后七个年头,算是龙盟会的老人了!” “难怪陶老会长这么器重杜哥,以后跟着陶老会长讨生活还得多仰仗杜哥提携!” “雷兄弟这话就见外了,依我看啊,雷兄弟比我有前途,我就纳闷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行伙计,刚刚来老会长就让你主持事务,还把你单独安排在陶府入住,怕是没这么简单吧?”杜玉龙夹了一口菜,咀嚼几下继续道,“你一个小青年如果没有背景能这么快得到老会长的青睐,这在一般人眼里是无法想象的,想当初,我杜玉龙在老会长手下混了那么多年,也就是前年,才进入他的法眼……所以啊,咱们都是明白人,陶会长看重的,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雷远刚要说上几句,大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响。 紧接着一阵纷乱的嘈杂声袭扰而来。 雷远和杜玉龙眼里同时掠过一丝警惕,纷纷把手探向腰间,此时,醉仙酒楼的那位迎宾女郎花容失色,仓皇从门外冲进,嘴里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整个酒楼从大厅到包厢,一连串起了连锁反应,食客们脸色惊恐,连忙立身,不知如何是好,而大厅靠近门口的客人们,毫不迟疑向厅内跑去。 没人敢出去看热闹,均是一脸茫然,全然不知所措。 杜玉龙和雷远也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杜玉龙一把抓住擦身而过的女子低声喝问道:“怎么回事?” “好像是日本人,在追什么人?” “砰!”“砰!” 枪声一片。 雷远逆流而上,向门口走去,杜玉龙放开女子,跟在雷远身后。 街上果然出现一队日本士兵,一边放枪一边追击,昏黄的路灯下,一个黑影在放足狂奔。 黑影转眼已跑到酒楼前的街上,恰在此时,凭空又爆出一声枪响,黑影踉跄倒地。 门口也有一些胆大的食客缩在门框两边看着热闹,杜玉龙不知何时已挤到雷远身边,正欲跨门而出,发现衣角被人抓住,一回头,看到雷远犀利的眼神,对他摇头示意。 杜玉龙把身子缩了进来,雷远的嘴里低速吐出一句话:“杜哥,别沾无妄之灾!” 话不多,但不容驳斥。 转眼一队日本士兵席卷而来,将倒地的黑影团团围住,雷远听懂了一句日本话:“他还活着!” 另一个日本士兵说道:“让他别跑,他就是不听,一定有问题!” “带回去再说!”有一个日本士兵说道。 一帮日本士兵架着伤者返回,雷远看到一张年轻而绝望的脸庞。 很快,街上恢复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食客们一阵骚乱后,又聚拢坐在一起,接下来所有的话题全是关于这起枪击。 “妈的,小日本想开枪就开枪,在中国的土地上杀中国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这帮畜生会遭到报应的,最好是被雷劈死……” “嘘……小声点……” “怎么滴,在自己的地盘吃饭喝酒,还要藏藏掖掖,这还有没有天理?” 这是一桌胆大的食客,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男子,都亲历了刚才的一幕,心中不免愤慨激昂,发的自然是不满和牢骚。 雷远和杜玉龙最后回到座位,有人怯怯上前,试探问他们:“刚才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见过日本人杀人吗?”杜玉龙表情厌恶,说话没什么好口气。 那些探听的人无趣至极,讪讪退到自己的座位。 杜玉龙不再说话,端起酒杯,发现只有半杯酒,提壶加满,一仰脖子。 雷远一直默默注视他,杜玉龙喝完抬头看雷远,两人目光交汇,杜玉龙长叹一口气。 雷远拎起酒壶,给自己和杜玉龙的酒杯均加满,然后举起酒杯: “杜哥,咱们来个满杯!” 杜玉龙依旧不言语,将手中的一满杯黄酒又倒进嘴里。 “奶奶的,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杀人简直肆无忌惮,心里憋得慌!”杜玉龙终于冒出一句话。 “想和日本人干,时间多的是,机会也多的是。我相信在今后,我们会有很多志趣相投的地方!”雷远淡淡说了一句。 翌日,天刚放亮,雷远就起床了。 拉开窗户,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雷远将双手按在窗台边缘,做满了五十个俯卧撑。 心中不禁欣慰,看来身上的枪伤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也没了以前的疼痛。 按照约定,经营照相设备的卖家要在中午时分来四海旅社拜访他们,并带他们去沪上人家大酒店宴请他们二人。 可雷远受人之托,还有一件捎带的任务必须在中午之前完成。 这是林雪宜托办的。 当林雪宜把那包用黑胶带封严的胶卷交到雷远的手里,并用期待的眼神看他时,雷远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出色的完美的完成此项任务! 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怎能辜负? 况且,林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又岂能不全力以赴? 更何况,从这件事的性质上判断,雷远心中非常明白,这件任务非同小可,虽然他不知胶卷的内容,但凭经验推断,甚至可能涉及到她的那个组织的荣辱和重大利益。 雷远从内衣口袋掏出林雪宜给他的那张纸条,那里除了喜报内容,还有接头暗语,依雷远的记忆,他早就可以把它撕碎扔掉,但这刻却不自信,又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划了一根火柴,将纸条点燃,然后将纸条的灰烬扔向窗外。 一阵风起,灰烬在晨曦中轻舞飞扬。 洗漱完毕,雷远下楼,在路过105房间时,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和他打招呼了。 在街上找到一个早点摊,雷远吃了一碗小馄饨,吃罢后对候在附近的一辆黄包车招了招手。 “马斯南路186号,相见恨晚咖啡馆。” 雷远对车夫说道,又想起一件事,补充道:“路上看到卖报的停下来,我要买一份今天的《申报》。” “好嘞!” 上海真大,从四海旅社到相见恨晚咖啡馆,尚有很长的距离,一个多小时后,雷远拿着一张申报出现在这家咖啡馆的街对面。 申报是当天出版的,在第二版的分类信息栏,雷远找到了他刊登的那则喜报。 咖啡馆临街而立,又洋气又气派,宽敞的木门,透明的落地玻璃,天蓝色的窗幔,完全是欧式风格。 看得出刚刚开门迎客,透过明亮的玻璃,雷远看到几名服务员正在拖地的拖地,擦桌的擦桌,做着营业前的一切准备。 雷远并未马上进去,天生的职业敏锐特性使他在咖啡馆门前转了几个来回,接着又在附近的巷子里转悠了一会儿。 再次回到咖啡馆门前,服务员们已将店内清理一新。 雷远迈开脚步,走进了相见恨晚咖啡馆。 “欢迎光临!”门后一位女侍者主动拉开大门,热情,并洋溢着笑意。 雷远报以一个友情式的微笑。 “先生就一位吗?”女侍者跟着雷远走进大堂。 “就我一人。” “先生随便坐,您是我们店今天第一位客人。” “有优惠吗?” “先生真幽默!” 雷远挑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将桌边的窗帘拉到最底。 “先生要来点什么?” “来一杯牙买加蓝山咖啡。” “先生要不要来份薰衣草蜂蜜奶油蛋糕,这可是我们店推出的新品,配上咖啡,消遣早上的时光最合适不过……” “可以开票据吗?” 女侍者一愣。 雷远哈哈一笑。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既兴奋又刺激,他很想亲身经历一下那个组织的接头方式。 服务员微笑着离去,雷远将今天的申报拿出,摊在桌子上,聚精会神翻阅起报纸。 第八十五章 消逝的年轻生命 位于牙买加东部的蓝山山脉,在加勒比海的环绕下,终年多雨多雾,气候潮湿。在蓝山山脉崎岖的山坡上,造就了世界上价格第二的蓝山咖啡。 在法国炮兵大学求学期间,一位来自墨西哥的室友有一年特地带了一大包蓝山咖啡馈赠与他,这是雷远对咖啡的第一印象。 女服务员甜美地笑着,将一杯蓝山咖啡轻轻地放在他的面前。 依旧是那种浓郁香醇的口味,甘、酸、苦三味完美的搭配,将苦味微微掩盖,留在唇齿间的是仅有的适度而完美的酸味。 时间尚早,一份报纸已被雷远翻阅了几遍 客人在陆续增加。 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不见接头者。 切下一块蛋糕,把它送进嘴里,雷远突然听到一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那名女服务员的声音:“欢迎光临!” 脚步声不是很重,似乎在进门之后滯住了,接着雷远听到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耳边响起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的声音:“先生,我可以坐下吗?” 雷远抬头看到一个二十刚刚出头的青年,小眼睛,但目光有神,嘴角微翘,鼻梁下方有一颗淡淡的痣。他的手里同样拿着一张报纸,比申报略小。 青年用企盼的眼神看着雷远。 “地方这么大,您为何一定要挤在一起?”雷远不高兴说道。 “我想换您手中的报纸看看。”青年道。 “这个主意不错,正好我这份报纸已然无味。您手里的是什么报纸?” “前天的《奋报》,不知您喜不喜欢?” “现在的报纸都一个样,广告太多,我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那未必,这张奋报值得一看!” “请坐!”雷远打了个手势。 青年在雷远对面缓缓坐下,轻声说道:“叫我小董,同志辛苦!” “我姓雷。”雷远低头也小声回答,“我不是你们组织的,我只是受人之托。” 小董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坦然下来。 “有样东西要交给称。”雷远已把胶卷移出藏在了申报下。 “先生您的报纸是今天的吗?”小董这时提高了声音。 “早晨刚买的。”雷远将报纸沿着桌子推到小董面前。 小董伸手接过报纸,用右手紧紧地把胶卷攥在手心。把报纸移到桌前,右手慢慢缩进桌下,很快将胶卷藏进裤子口袋,然后佯装在腿部挠痒,手再慢慢提起,一切了然无痕。 雷远见任务已完成,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小董对着雷远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把报纸摊在面前,认真地低头阅读,嘴里蚊虫般低吟道:“雷先生保重!” 服务员这时走近间小董:“先生要喝点什么?” 小董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抬手看表,惶急说道:“坏了,忘了件大事,家里的火炉上还烧着水呢!” 匆匆立起身,就欲出去。 雷远看他说话,余光蓦地发现咖啡店门前的街上忽然间多出一队人马,人数有七八人之多,清一色的黑衣,握着手枪,步履矫健,装扮干练,如临大敌般径直向咖啡厅冲了过来。 林亦一震,内心大喊一声:“不好!”闪电般立身,大踏步出了座位。 他的衣袂骤然间掠过一道旋风,将桌上的报纸刮起。 报纸在他的身后凌乱飞舞。 “哐啷”一声响,咖啡店门已被撞开,率先冲进来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已向小董扑了过来。 小董一呆,迟疑俄顷,立即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可手オ抬起,对手已欺身而至,两双手已死死按住了小董拿枪的手。说时迟那时快,雷远这时已飞身而至,身体贴在小董的身后,他一脚从小董身侧扬起,不偏不倚踢中了前面一位的小腿,发出脆裂的声音,紧靠小董的那位一个趔趄,身子失重,向着雷远的方向倾倒而来,雷远再抬右手,双指已扣住对方的喉咙,一用力一甩手,那人“轰隆”一声直直倒地。 小董试图抬手,但手依旧被第二位压着,挣脱不动。而就在此时,雷远的左手已搭在对方的右手手臂上,顺着对方的手臂极速地下滑,很快行至对方的手腕处,一用力,已把对方的手指捋直,大拇指微微一旋转,立时扣在对方的虎口,一抖手腕,力量已凝聚一处,“咔嚓”一声,对方的手腕胫骨,被生生掰断,对方手中的枪呈自由落体之势,被雷远快速赶至的右手稳稳接住。眼花缭乱间,大门又被撞开,第三个脑袋探了进来。 小董手上的压力一轻,很快荡然无存,他借势再抬手,立即扣响了手枪扳机,这间隔区区的五米,精准的子弹在第三位的脑袋上爆开,鲜血飞溅而出。 接踵而至的第四位凭借着身体的惯姓破门而入,和第三位闯入者不同的是,他的身体未到,持枪的手抢先一步进了厅堂,他枪中的子弹扮演着开路急先锋的角色,甚至役有瞄准,更无目标,不管三七二十一,裹挟着凌厉的杀气呼啸出膛。 这毫无征兆的变故已惊坏了咖啡厅内原本仪态万方的客人们,他们似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已钻进桌底,那里顾得上体面与矜持。 第四位的这一枪恰到好处,立即迟滞了雷远他们的进击,并起到了快速掩护的作用,在他们本能低头躲闪子弹的一瞬间,大门被一脚洞开,余下的人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和他们一同捅进的还有雨点般的子弹。 从大门口突围出去已是天方夜谭,雷远和小董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向后台的操作间退去,在进入咖啡厅之前,雷远已探知咖啡厅有扇后门,直通操作间。可是这短短的不到十米的距离,却似乎隔着万水千山,艰难而凶险,且危机四伏! 雷远和小董此时已被密集的子弹逼进了吧台一块狭促的空间里,子弹封锁了他们的出路,被击碎的餐具和器皿在吧台中四处飞溅,叮当叮当的撞击声凌乱而刺耳,碎片砸在他们身上已不觉疼痛。 想全身而退已无可能,雷远快速地思索着。 他决定孤注一掷! 他决定铤而走险! 尽管他没有丝毫胜算! 小董像是立即看懂了他的意图,一只手死死拽住了雷远,先是断然摇了摇头,接着从他的眼里突然射出了坚毅的光芒,雷远不明就里,却见小董从裤子口袋中掏出雷远给他的小包裏,毫不犹豫地塞到雷远手里,嘴里急促说道:“去找……” 他的话刚出口,枪声已在他们附近响起,敌人已近在咫尺,他已没有时间和机会对雷远嘱托什么,雷远霎时间已然明白这位尚很年轻的、带着一丝稚气的小伙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喧宾夺主,掩护雷远突围? 是因为雷远不是他组织的人? 雷远断然不赞同他的这般做法,这一点小董心如明镜,他竟然不给林亦一丝机会,巍然立身,没有一丁点犹豫,凛然之气忽然间充斥着整个厅堂,他并不高大的身躯巍峨鼎立,犹如傲骨青松,他手中的枪同时抠响,子弹在抬手间首尾相接,带着满腔的愤怒射向对方…… 对手还有五人之多,这诡异般的情境让他们为之一愣,空气中竟有了短暂的闲隙,但那丝只限于电光火石间的寂静很快被惊醒的枪声重新覆盖!雷远的迟疑只在毫秒之间,然而所有的一切已不可逆转,一颗邪恶的子弹穿进了小董的胸膛…… 雷远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晃动,但他并未马上倒下,直到所有的子弹尽数出膛! 年轻的嘴角依然挂着微笑,但眼神已然迷离…… 雷远的眼中不知何时已泪光盈盈,所有的身影虚幻着忽明忽暗,灯光忽明忽暗,连心情也忽明忽暗…… 这是小董用生命换取而来的难能可贵的机会,雷远再也不容错过,也绝不可能错过!他的还击几乎是决绝而彻底! “砰!砰!砰!”连续三枪。 几乎枪枪爆头! 一个、二个、三个…… 枪声渐弱,林亦一个飞跃,跳出了一米多高的吧台,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飞身钻进操作间,操作台上的器具被急进的身体划落,身后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撞击声,咖啡厅的后门被轰然撞开,雷远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沿着这狭窄的街巷快速地远去。 一路上,雷远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人迹已稀少雷远来到一条小河边,河水潺潺,不见鱼儿。 在河边的一张青石板上,雷远一屁股坐了上去透骨的凉气阵阵袭来,和内心深处的悲怆交汇一处,竟让他整个人忽然间一阵眩晕! 雷远忽然间想抽烟,摸索了半天发现没有带。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那张脸清晰得就在眼前,绽放着纯真的笑容,挥之不去。 尽管和小董分属不同阵营,隶属不同的组织,他可能并没有受到过严格而系统的训练,或许也没有丰富的对敌经验但就是这样一个小伙,用他全部的付出,向雷远清楚地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雷远将手伸进裤兜摩挲着胶卷包裹的轮廓,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替他完成此项任务! 这时,他又想起了林雪宜林雪宜的模样很快和小董的音容笑貌交融在一起,神情如此相像,竟让他欲理还乱! 第八十六章 飞来横祸 雷远叫了辆黄包车,欲回劳尔登路的四海旅社。 牠竖起着衣领,将脑袋埋在衣服里。 坐上黄包车,整个一路雷远都在想如何完成林雪宜托办的任务。 装有胶卷的包裹并没能送出,更准确地说,虽然送了出去,但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 雷远并不了解林雪宜的组织,也不知道当唯一的线索断了后,接下来该如何继续。 而圆满完成此项任务,现在已不止于林雪宜的托付,它的份量还加上了一条刚刚消逝的年轻生命,这条生命却是为了掩护自己而亡! 对林雪宜组织的运作程序,雷远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来源于申报上的一则喜报。 或许,重新在申报上再行刊登那则喜报? 可是相见恨晚咖啡馆已完全暴露,接头地点已非安全之地,如果依旧我行我素,不仅自己会深陷绝境还有可能殃及他人!更主要的是,以雷远丰富的战斗经验来判断,此次的接头,敌人的行动如此精准,难道不说明这中间已有环节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小董肯定是个不知情的受害者,那么问题环节一定出在小董的上线,可是小董的上线又是谁?是谁如此清楚并了解他们的此次接头计划? 难道是林雪宜那里出了问题? 可是林雪宜并不知道喜报的见报时间啊! 雷远心乱如麻。 他突然想起了包裹里的胶卷,心中一亮。 既然是胶卷,那么胶卷里面应该记录着什么,也许把胶卷冲洗出来,看到照片的内容,就可以寻觅到相关的线索。 “对,就这样办!” 他记得来上海后曾经在哪儿见到过一家照相馆,名字也有印象,好像是叫…… “旧时光”! 雷远一拍脑袋,豁然开朗。 那家照相馆在汉口路上,昨天去申报馆登广告时见到过。 “去汉口路!”雷远大声对车夫喊道。 车夫迟疑了一下,将车子掉个头,向前行进了数百米后,拐进了另一条宽敞的马路。 这样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街两边已是熟悉的场景,汉口路到了。 如果没记错再走两百米的样子就到“旧时光”照相馆。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雷远看到了一块硕大的招牌,上面用红字写着几个字:“旧时光照相馆”。 “到了!”雷远提醒车夫。 车夫将一只脚撑在地上做出刹车的动作,车很快慢了下来。 雷远将衣领再次竖起,低头掏钱,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觉得汉口路也已不安全。 雷远掏出钱,正欲付钱给车夫,倏忽间看到街上擦肩而过的黄包车上出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是杜玉龙! 雷远停止付钱。 “跟上前面的那辆黄包车”雷远压低声音对车夫说道。 雷远让自己乘坐的黄包车和前面一辆保持在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他把脑袋再次深埋在衣领中。 前方的黄包车在汉口路尽头与山东路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杜玉龙下车了,正在付钱给车夫。 雷远随手掏出一张准备好的法币塞给车夫,“不用找了!” 雷远在距离杜玉龙下车处一百米的地方,躲进了一家店铺的墙壁拐角处,探出头观察着杜玉龙。 只见杜玉龙抬头向着街对面望了望,雷远沿着他的视线赫然看到了“申报馆”三个大字。杜玉龙没有任何迟疑,径直朝着申报馆走去。 眨眼功夫,他一脚踏进了申报馆。 …… 杜玉龙此行上海的目的不仅仅是陪雷远购买照相设备,他还肩负着另一个任务。这个任务是龙盟会的会长,也是后来当上南京自救会会长的陶嘉渠交代下来的。 几天前,杜玉龙开车带看几名兄弟,被陶嘉渠安排到金陵图书馆对面的马路上,用照相机拍下了日本鬼子盗抢金陵图书馆珍贵藏书的一幕幕。而记录着这一切的胶卷,此刻也被他用黑色的胶带缠裹着,揣在内衣的口袋。 陶嘉渠让他和雷远同来上海,亲手将胶卷交给申报的一名叫吕明轩的老朋友手中。 申报的董事长史先生是上海报业的大亨,和陶嘉渠既是好朋友,又是南京同乡,可就于前年,嫉恶如仇的史先生遭到暗杀,一命归西,但交情还在,陶嘉渠与申报的联系并未并未因他的殒命而断绝,在申报馆陶嘉渠还有一个好友,他就是申报广告推销科的吕明轩。 陶嘉渠将胶卷托付给他就是想利用吕明轩丰富的人脉和媒体资源,将此胶卷所记录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从而更进一步揭露日本人在占领南京后所干下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进了报馆一楼,办公大厅鸦雀无声,靠近门口的办公桌旁坐着一位中年人,见到匆匆进来的杜玉龙,对方彬彬有礼地问道:“先生,您找谁?” “哦,您好!”杜玉龙同样礼貌地点着头,“我想找广告部的吕明轩主任,请问他是在这里办公吗?” 对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是的,吕主任在五楼,门牌上写着,广告推销科,上到了五楼你就可以看到了!” 杜玉龙又道了声谢谢,找到上楼的楼梯,很快爬上五楼。 果然,楼梯斜对面的一间办公室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广告推销科。 杜玉龙敲门。 约摸几秒钟,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应道:“请进!” 杜玉龙兴冲冲推门进去,突然觉得脑后勺一凉,一个冰冷的铁疙瘩顶住了他,接着他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 办公室内挤满了一屋子的人,一个六十来岁戴着一副眼镜的老者,被两个大汉架着,其中一个用手心捂住了他的嘴,显然,刚才的声音并不是发自老者的嘴。老者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同样,在她的身后,也站着两位彪形大汉。 杜玉龙被余下的两人一把按在了地上,阴森森的枪口顶上了他的太阳穴。 除了这六人外,正对大门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跷二郎腿的中年男人,举止淡定,目光阴沉,直愣愣地逼视着杜玉龙! “搜!”他命令道。 杜玉龙身后立即有一人伸出手在杜玉龙身上摸索,终于搜出了那包胶带缠绕的胶卷。““还有吗?”中年男人问搜身的男子。: 那人摇摇头:“就这些。”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中年男人低声喝问。 杜玉龙没有理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中年男人转头又问吕明轩:“吕老先生,您认识他吗?” 捂住吕明轩的手已经拿开:“不认识。”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也不计较,转头又对杜玉龙道:“你这包裹里装的什么?!一边说一边凡根手指反复拿捏着 杜玉龙试着挣脱对方的束缚,并未成功。 站在吕明轩身旁的一个年轻男人帮腔道:“快说!里面是什么东西?” 杜玉龙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说道:“包裹在你们手里,是什么拆开一看不就明白了?” 那年轻男人一想也是,将桌上的包裹抓到手里,正要去拆,中年男人连忙喝止他:“别动!里面是胶卷!” 年轻男人赶紧缩手,将胶卷放回原处。 中年男人扫视众人一番,最后心满意足大手一挥:“统统的带走!” 众人异口同声:“是上野君!” 一行人浩浩荡荡押着吕明轩他们从五楼拾级而下。凌乱的脚步声踩踏在木梯上,发出吱吱的不堪重负的声音。 下到一楼,上野对守在门口办公桌旁的那位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人道:“‘王桑’,咱们走!” “哈伊!”那位被称为王桑的中年人哈腰点头,率先走在最前面,带着一众人直接向着街对面数百米的几辆黑色福特轿车走去。 街上不少行人本在自顾自行走,忽见此情形,纷纷往街边避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被押着的杜玉龙,后面是吕明轩,最后是那位女子。杜玉龙此刻心中忐忑。上到五楼敲门时本以为陶嘉渠交待的任务即将轻松完成,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恍惚如梦,刹那间自己已身陷囹圄,莫名其妙成了一帮人的阶下囚,他已隐约感觉到为首的是个东洋人,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发生的这一切因何而起。 从光线幽暗的楼道中来到大街上,阳光显得分外刺眼!杜玉龙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正视耀眼的光芒。 王桑几乎是一溜小跑,快速来到轿车旁,拉开车门静静等候着上野的莅临。 上野却不紧不慢,执着地把眼睛迎着炫目的太阳,然后在人群中停下脚步,很享受地伸了个懒腰,眉宇间有一丝胜利的喜悦,这喜悦像是投进湖面的石子,在水波上荡起的涟漪一样慢慢地扩展开来。 杜玉龙被带到轿车旁,一人腾出右手拉开了后门,准备将杜玉龙塞进去,杜玉龙倔强地抖动着双肩,但脑袋被对方死死按住,对方的手指似乎要嵌进他的肌肤…… 四周安静极了,没有喧闹声,甚至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目光要不是畏惧,要不是惊恐。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那位使劲按住杜玉龙脑袋的男子应声倒下。 第八十七章 合力解救 杜玉龙进了申报馆后,雷远忽然有种不祥之感。 自从雷远踏上了上海的这片土地,找申报馆刊登广告,在相见恨晚咖啡厅和小董接头,以及现在杜玉龙莫名其妙也找到了这家报馆,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眼前的这家报馆产生了某种联系! 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周围看似喧闹的空气中隐隐透出了一种近乎于诡异的安静,这种安静,凝重得让人窒息。 最关键的,雷远看到和自己同一个方向的街边上,孤零零的停着三辆黑色轿车,透过车窗的玻璃,里面一目了然空无一人。通常轿车都是停放在驾乘人员所前往的目的地最近的地方,而停放轿车这一侧的沿街,并没有店铺,这有违常理! 而且,轿车的停放也不整齐,车头冲向路边,但三辆车摆放的方向姿态迥异,怎么看都显得匆匆而为。 车上的人去哪儿啦? 雷远无法找到合理的答案,最后,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街对面的申报馆。 雷远确信附近再无可疑的人,走近了轿车,向里面看了一眼。 第一眼,他便看到了副驾驶座上扔着一张盖着红章的通行证,再细细一看,那红章竟是日军上海警备司令部。 雷远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光是一张日军方颁发的通行证本不至于让雷远起疑,但通行证通常是夹在挡风玻璃后的,为的就是便于哨兵查阅,现在却被人拿了下来,其目的显而易见,为的就是不想被人发现。 雷远不再迟疑,侧身躲进了车前一条狭长的弄堂里。 弄堂很浅,连接着街边的房子,弄堂尽头,是一间废弃的厂房,走进去才看出原来是一家面粉厂,厂房遭到过战火,墙垣坍塌,穿过这面墙,房后是一条干涸的小河床,河床对面是一片菜园,接着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民房。 再次回到街边,忽然看到从申报馆涌出一队浩荡的人流,眼前的一切立即印证了雷远的判断。 杜玉龙被抓了! 两个男子押着他走在最前面。 接着他看到了被押解的吕明轩和小芬。 雷远脑中升腾而起的第一念头就是一定要解救出杜玉龙。 这不仅因为杜玉龙是和他上海之行的结伴者,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杜玉龙骨子里有一腔热血,这样的特性,一下子拉近了雷远和杜玉龙的距离,甚至于,雷远已把他当成了志同道合的战友。 雷远相信,凭杜玉龙的身手,一旦局面混乱,杜玉龙一口气冲进弄堂,并和他携手逃遁且免受到伤害,是完全做得到的。 必要的条件,就是他的火力能够压制住敌人。 就在杜玉龙身边的男子用力按下他的脑袋时,雷远知道最佳的时机到了,雷远果断地开出了第一枪。 面对如此的危局,雷远所追求的目标乃是一枪毙命,绝不拖泥带水! 这一声枪响,毫无征兆,刺得所有人耳膜生疼! 这一声枪响,像是径赛的发令枪,远远围观的人群忽然启动步伐,开始四处逃串! 这一声枪响,更是一道战斗动员令,现场的所有人立即做出了千姿百态的反应:低头、矮身、后退、拔枪…… 杜玉龙正想踏进车内,突如其来的枪响让他觉得按住脑袋的手已不知所踪,另一双紧攥他身体的手也忽然松去,他的视线掠过车顶,正见前方十多米远的街边的一堵墙后,探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雷远! 希望顿时从杜玉龙的内心升起,失败的沮丧一瞬间荡然无存。 雷远从墙后面大大咧咧冲了出来,抬手又是一枪,杜玉龙身边的第二位男子刚拔出手枪,但还没来得及抬手就应声倒地。 杜玉龙又惊又喜,雷远的形象在他的心中一下子高大起来—— 这小子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雷远握枪的手扬在空中,再前进数米,嘴里大喝一声:“跟我来!” 杜玉龙不再犹豫,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枪,低着头欢快地向雷远跑去。 走在杜玉龙后面的一众人此时已拔出枪,纷纷举枪射击。 雷远看到杜玉龙已经奔自己而来,一边还击掩护一边向弄堂快步退去。 杜玉龙带着一丝惴惴不安和莫名的兴奋,三两步冲进了弄堂! “走!”雷远带着杜玉龙向弄堂里跑去。 可没跑几步,前面的雷远突然慢下了脚步。 “快走啊!”杜玉龙一声急吼。 “听!”雷远缓缓转身,目光扫了一下杜玉龙。 杜玉龙果然听出了异样。 此刻,街上的枪声不知何时密集起来,枪声已响成一片。 枪声中,伴着嚎叫声,伴着呻吟声,伴着洪亮的呵斥声,已喧嚣无比。 雷远返身,再次来到街边的墙后,杜玉龙贴身而至。 片刻间街上已是另一番景象,刚才还在追击雷远和杜玉龙的那一众人,现在已弃他们不顾,他们正转身应对另一场从天而降的袭击。 在他们的对面,同时出现了十多名装扮各异的男子,他们也是清一色的手枪,双方在相互对射。 绝妙的机会!雷远挺身而出,杜玉龙跟着加入,二人一面开枪一面逼进! 上野从申报馆出来后,心情依旧美妙,可转瞬间已被这两股袭击撕得粉碎,几名队员陆续倒地,人数上已绝无优势,胜算更是渺茫,况且已被对方压制到街对面的狭促空间,上野不敢恋战,带着剩下的几名队员快速突围,仓皇向南逃去,那里还顾得上趴在地上的吕明轩和小芬,更别说那几辆轿车了。 另一伙人追了一百多米,看实在追不上了,又返回了原地,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米八左右的个儿,身材粗壮,下巴长着一颗黑痣,上面生长着几根顽强的黑毛,已有几寸的长度。 他提着手枪径自向雷远方向而来,距离尚有四五米远,他哈哈一笑,大声道:“你们是G党吧!” 听他的口气,完全是一种肯定式,前句话刚说完,后一句马上接上:“你们G党也太寒酸了吧,只派了你一位?是不是你们上海没人啦?”他盯着雷远,眼光中泛起一丝讥讽,竟不容雷远做任何解释。 雷远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持枪,已知他与自己同属一个阵营,看他的神态,必定还是个主事者。 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勃朗宁M1900式手枪,比利时赫斯塔尔公司生产,更多人称它“枪牌撸子”,7·65mm口径,大多数低中阶军官都喜欢用它作为自己的配枪。 这时吕明轩已从地上爬起,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小芬。吕明轩和小芬看到雷远后楞了一下,但很快被那位黑痣男子的话打断。 “你就是G党的头儿?”他把吕明轩上下打量了一遍,略带轻蔑地问。 “我叫吕明轩。”吕明轩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胡树林认识吧?” “他是我丈夫,他怎么啦?”一旁的小芬连忙插话,语气很紧张。 “哦?”黑痣男子把眼光转向小芬,“他也太怂了,日本人还没打几下,他就统统全招了,我们得到这个消息后,本来也不想管这种闲事,不过嘛,现在是国共合作、统一抗战,我思来想去,还是自作主张来拉你们一把,毕竟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这样的道理我们都懂!” “谢谢!”吕明轩嗫嚅道。 “谢什么?!指不定哪一天我们也会求你们帮忙啊!”黑痣男子一边回答一边环视四下,目光又落在雷远的身上,不无欣赏道:“这位小兄弟的身手可不赖,原来你们G党中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 雷远心中挂念着那还没有完成的任务,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也大笑两声:“老兄你就不必谦虚了,我看你也是胆识过人,绝非平庸之辈啊!” 黑痣男子不再搭话,手一挥:“咱们撤!”回头对着吕明轩他们又道:“诸位保重!”眼光再次掠过雷远的面庞,率先向对面的山东路跑去。不一会儿从山东路蹿出两辆轿车,呼啸着穿过汉口路,疾驰而去。 雷远上前几步,拉开其中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低头进去一看,钥匙尚在,他连忙钻进驾驶室,对杜玉龙他们招手道:“快,上车!” 吕明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小芬上了车。 “去哪里?”雷远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吕明轩。 吕明轩想了想说:“你掉个头,沿着汉口路直开,我来指路。” 小芬似乎还没有从变故中恢复过来,不停地呐呐低语:“胡树林叛变了?他怎么会叛变呢?” 车掉转方向,沿着汉口路开去。 杜玉龙这时方开腔问雷远:“你是G党?” “难道你不是?”雷远一边开车一边反问道。 “我?我哪能?”杜玉龙转头又问吕明轩:“吕主任是?” “你是?”吕明轩端详着杜玉龙的面孔,分明很陌生,印象中根本不存在这个人,连忙又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们的陶嘉渠会长让我来找您的,他让我送一盒胶卷给你……可惜让日本人抢走了!”杜玉龙沮丧地说。 “陶嘉渠?哦,我想起来了,南京的陶老……胶卷?什么胶卷?”吕明轩思索着问道。 “胶卷?什么胶卷?”这也是雷远心中想问的,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了按裤子口袋的外侧…… 胶卷还在。 “日本人在南京大肆掠夺我们的文化遗产,单金陵图书馆的藏书,一周内他们就盗取了七八十万册,我按陶老的吩咐,偷偷的将这些都拍了下来,特地来送给你,想让你登在报纸上,揭露揭露日本人的罪行!可惜,可惜啦……”杜玉龙叹着气说道。 “难道自己身边的胶卷也是这样的内容?”雷远心想。 吕明轩“哦”了一声,突然问杜玉龙:“你认识这位雷先生?你们二位是一道来的?” “怎么你们也认识?”杜玉龙听他称雷远为雷先生,一下子糊涂了。后来一想,雷远既然出现在这里,并解救了自己,那肯定也不会偶然,但又忽地想到雷远从头到尾只是在营救自己,对吕明轩和另一位女子却漠不关心,想到这些他不禁更糊涂了。 “雷先生昨天来我们报馆刊登过一则广告。” “刊登广告?”杜玉龙条件反射问,雷远却很快打断他的话,“今天的相见恨晚咖啡厅接头的小董是李主任安排的吗?” 吕明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芬已从懵懂中恢复,推了下雷远,着急地问:“小董怎么啦?你快说,他怎么啦?!” 雷远眼前立即又浮现出小董的微笑,内心一阵疼痛,“他……他牺牲了!” “哇!”小芬居然嚎啕大哭起来,半晌,呜咽着恨恨说:“胡树林,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叛徒,你该下地狱!” 吕明轩长长的吁叹一口气,“他是怎么死的?” “小董是掩护我牺牲的……”雷远眼睛有涌起了泪光,抬手擦拭。 “小董同志是于董小芬同志的弟弟!”吕明轩黯然说道。 第八十八章 突生枝节 车弯弯绕绕穿过五六条马路后,吕明轩说道:“我们下车吧!” “到了?”杜玉龙问。 “我们重新换一辆巴士。”吕明轩道。 一帮人下了车,来到街的拐角处,雷远把吕明轩独自拉到一边。 “我不是G党,也不是你们的人,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送这个的。”雷远掏出胶卷,递给吕明轩。 吕明轩吃惊不小,接过胶卷,竟不知话从何说起。 “我们就此别过,你们多多保重!”雷远说到“保重”时,不由又想起了小董跟他最后的道别“雷先生保重”。 吕明轩欲言又止,雷远看在眼里,问道:“吕主任还有什么话要说?” 吕明轩迟疑片刻:“算了吧!” “吕主任如果有什么话要我捎带,或者有什么事要我代劳,我一定照办!”雷远毅然道。 “按上级指示,本来想让你带回……不过,算了,雷先生也不是我们组织的成员!”吕明轩话说了一半,忽然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 雷远却一脸坚决:“吕先生是不相信我雷远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的为人?”顿了顿又说:“小董因我而死,心中一直亏欠得慌,如果您愿意把任务交给我,我保证完成,不管有多困难!”雷远改称吕主任为吕先生,神情肃穆而真诚。 吕明轩想了想说:“那成,我把雷兄弟当自己人,也就不绕弯子了!”吕明轩改称雷先生为雷兄弟,神情也肃穆而真诚。 “请讲!” “我想让雷兄弟给南京带去一台电报机……”吕明轩缓了缓立即补充道:“不过,这件事如果雷兄弟办不到,我绝无怨言,因为事情本身就很棘手!” “多大功率?”雷远问。 “五瓦,机子很小,放在行李箱即可!” 吕明轩继续道:“我们组织刚刚决定,建立南京电台。” “好的,我一定办到!”雷远一口答应,又怕这样的允诺不够分量,补充一句,“我雷远和电台共存亡!” 吕明轩舒畅一笑:“雷兄弟尽力而为!” “如何取?”雷远追问。 “你们住在哪里?” “劳尔登路23号的四海旅社208房间。” “你们什么时间离开上海?” 雷远想起还有两件主事没办,说道:“最迟后天离开。” “好,我们最迟明晚把电台给你送过去!” 二人对视一笑,不约而同伸手相握! 雷远回到街上,示意杜玉龙:“我们走!”刚走两步,雷远回头对董小芬道:“如果我们还能相见,到时我们以姐弟相称!” 小芬红着眼睛使劲点头,与吕明轩一道,目送雷杜二人分别上了一辆黄包车。 “可惜,他不是我们的人!”吕明轩不无惋惜道。 一回到四海旅社,前台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立马起身,询问的目光扫着雷杜二人,试探问道:“二位是南京来的吗?” 杜玉龙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您一定就是黄埔商行的白老板吧?让您久等了!” 果然是白老板,他哈哈道:“不碍事,我也是刚到!” 说着拉着杜玉龙出了旅社,回头示意雷远跟上,接着朝路边的一辆轿车打了个手势,车上马上下来一个小伙,殷勤的打开后门引二人上车。 “走,到沪上人家给二位接风洗尘!” 雷远饥肠辘辘,也不客气,跟着杜玉龙上了车。 车朝着虹口方向而去,行至大半个小时,一座四层豪华阔气的大酒店屹立在众人眼前。 “到了,到了。”白老板第一个下车。 节气还未出数九,寒气依旧袭人,但沪上人家大酒店的两位美女迎宾却衣着暴露,深V间隐约晃动着炫目的白,有两位男性顾客不禁被那份妖娆深深吸引,其中一位眯着眼睛窥视着那隐藏在胸间的玲珑,另一位恨不得撸起袖子掏摸几下……他们不合时宜地挡住了雷远几人的去路,雷远不耐烦地喝道:“让开!” 这声音完全是命令式的,不给对方回旋余地,更无情面可言,而且是当着女士的面……那二人立时跳了起来,屈辱地转头,怒目横视,看雷远却不高大,心中又多了几分胜算,一只手便虎虎生风,突兀地搭在雷远的肩上,手指立即发力,嵌在雷远的肩胛骨上,用的是一种锁的功夫。 雷远没想到对方居然先动起了手,心中漾起一股怒气,一抖肩膀,已将对方的手臂甩开,右手一百八十度翻转,立即扣住对方的手心,再一用力,将那只手扭到背后,那男人疼得“嗷嗷”地嚎叫起来。 雷远心中微微失望,他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对手! 另外一人见同伴一瞬间已被对方控制,不甘心地用尽全力挥拳来击。 雷远伸出左手一把挡住对方的拳头,手指一拢,紧握住对方的拳头,再向前一送,第二位的手已被雷远反转,雷远双手这时同时发力,这二人立刻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嚎哭声。 雷远双目一瞪,恶狠狠道:“给老子滚开!”说罢同时松手,两人像是受到恩释一样赶紧把手抽回,竟不敢正视雷远的目光,锐气全失。 这短短的十秒钟不到,雷远轻易就化解了一场争斗,杜玉龙甚至还未来得及上前相帮,那两人已然像是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白老板心生敬畏,暗想陶嘉渠手下真是能人辈出,刚想上前夸耀几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汽车喇叭的长鸣,他不由自主向一侧移动了身子,回头见一辆36年新款福特轿车在店前停下,下来几位,最后面的竟是自己熟悉的岩井英一太君。 岩井英一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副总领事,和黄埔商行的白老板有过多次生意往来。 白老板打了个哈哈,快步上前,握住岩井的手,亲切地道:“这么巧,岩井太君也来此用餐?” 岩井一看是白老板,微笑道:“白桑也在此?” 白老板握住岩井的手一直不肯松开,哈哈道:“有两个南京来的客户,请他们小聚一下。”说完指了指雷杜二人。 “南京?”岩井翻了翻眼睛,阴鸷的目光直直射向二人。 “这是岩井太君。”白老板赶紧给他们介绍。 “岩井太君好!”雷远欠身问好。 刚才与雷远起了冲突的两位男子置身角隅,从这一番话听出对方竟然与日本人有着瓜葛,不敢再呆,生怕引火烧身,便快速地闪进店堂。 岩井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雷远,雷远微笑着又道:“待会儿,我能敬岩井太君一杯酒吗?” 岩井挂在脸上的笑容,像是快速绽开的花朵,他满意回答道:“欢迎,欢迎啊!”转头便问白老板:“你们在几号包厢?” “309,太君您呢?” “我们在几号?”岩井回头询问。 “310。”岩井身旁一人抢先回答。 “哦太好了,我和岩井太君真是有缘啊,就在我们隔壁,待会儿,我陪这位先生一道去敬您酒,您这一桌,今儿算我的!” “那哪成!”岩井客气地推辞,对着身后刚才回话的那人说道:“不能老让白老板请客呀,是不是山口君?” 山口并不说话,只是笑着,岩井心情大悦,拉着白老板的手说:“走,进去再说!” 305是一个足可以容纳十二人同时用餐的包厢,杜玉龙坐下后,看着包括司机在内仅有的四人,说道:“白老板您太客气了,订这么大间的包厢!” “应该的,我和你们陶会长的生意往来也不是一两天了,这小意思,小意思!”白老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对跟着进来的服务生道:“可以上菜了!”又解释道:“今天的菜是按钱数包桌的,不知待会儿上来合不合二位的口味?” “我们只是陶会长手下的伙计,白老板不用太当回事。”雷远见对方的客气有点过头,一副谦卑的模样,联想到刚才他和日本人的态度,心生厌恶,言语间有着嘲讽的味道。 白老板却未察觉,亲昵地问雷远:“小兄弟好身手,贵姓?” “雷。” “陶会长手下真是能者辈出啊!”白老板流露出景仰的神色。 一道道菜很快送了上来,白老板左右开弓,不断向林赵二位敬酒,白老板自带的一瓶汾酒很快见底,于是又叫来一瓶回沙茅酒,正欲给林赵二人斟酒,隔壁310房间门前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传来一个男子高亢浑厚的声音。 说的是日语。 雷远听到那男子在喊:“报告!” 雷远通过小野二郎和陶若歌两天的教授和恶补,日本语已略通二三,只是口语表达还欠缺,从未实践过,但泛泛的一些简单语义还算可以揣测明白。 可就是这一声“报告”,雷远忽然发现坐在对面的杜玉龙脸色大变,转而变得惨白。 雷远见杜玉龙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心中顿起波澜。正想走近杜玉龙,却听到白老板欣喜地说道:“原来是上野君来了,我得请他来喝两杯!”说着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杜玉龙的脸色更白了。 雷远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变数,立即拍拍白老板的肩膀说道:“人家说不定有要事汇报,白老板又何必去叨扰对方?来,我和杜哥敬您,谢谢您的盛情款待!”说着示意杜玉龙一道举杯。 杜玉龙借此机会,端着酒杯来到雷远身边,和雷远一起将酒杯送到白老板的面前。 “雷兄弟提醒得对,我们喝酒!不去……管他们!”白老板舌头已大,话语开始有点含混不清。 又是一杯酒下肚,白老板摇摇欲坠。 杜玉龙凑近雷远的耳边,轻声说:“外面那人,是出现在申报馆的日本人!” 白老板又提起酒瓶,自顾自加满了酒杯,继续含混不清地道:“雷兄弟……咱们走……去……去敬太君的酒!” 第八十九章 偷听到一个大秘密 雷远心中一沉,却不慌乱。 雷远凑近白老板,在他耳边道:“白老板与那位岩井太君的交情如何?” 白老板胸脯一拍,竟不假思索,“我和岩井太君那有如兄弟,32年第一次淞沪战争之后,我就与岩井太君过从甚密,从钱饷到紧俏物资,甚至一些大大小小的舆情信报,无不仰依我白某人,毫不夸张地说,我给大日本皇军立下了赫赫战功……” 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雷远不耐烦打断他:“白老板,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白老板立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明朝开国元勋中,徐达可以说得上是开国第一功臣,在我们南京民间有个传说,讲徐达患有背疽,不能吃河鹅,因为它是‘发物’,偏偏朱元璋赐蒸鹅全宴给徐达,明朝规定赐宴必须马上吃光,徐达就流着眼泪把鹅肉吃完,不久毒发而亡,他现在就埋在南京紫金山上;再说武将蓝玉,战功显赫,功高盖主,可是最后呢,包括蓝玉在内有一万多人牵扯其中,都不得善终;还有文臣胡惟庸,那也是朱元璋的左膀右臂,可结果呢,还不是成了朱元璋的刀下鬼?……” 白老板一听到雷远话中全是死啊活的,不禁全身一颤,酒精随着身体的抖动好像一下子挥发不少,紧张问道:“雷兄弟什么意思?” “我想提醒白老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切不可走得太近!”雷远缓了缓,一字一顿说道,“和日本人打交道,要有距离,距离产生美,只有保持距离,才不会引火烧身!” 白老板一愣,反复凝视着雷远,半晌,脸颊含笑: “雷兄弟的提醒真是及时雨!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却深谙人情世故,来,我和雷兄弟再碰一下。” 举杯之际,雷远忽又听到隔壁的包间大门被打开,一串脚步声走了出来,在门口停了下来,是申报馆的那名叫做上野的日本人的声音:“再见,我这就去办!”脚步声刚刚迈出,却又停了下来,听到包间内又出来一人,似乎在小声地叮嘱着什么,片刻后,声音略有提高,是上野的声音:“岩井阁下,属下牢记。”话毕,上野带着几人走了。 雷远将酒杯的外沿贴在唇边,转了半圈,对白老板说道:“不过呢,这酒啊,该敬就得敬,既然我和白老板都有承诺,咱们也不能失这个礼。” “那是那是。”白老板摇摇晃晃立了起来,一手拉起雷远,一手端着酒杯,向门口走去。雷远伸手拉门,让白老板先出去,自己站在白老板身后,向走廊两侧瞟了一眼,确信上野一帮人都走光后也跟了出去。 快到310包厢,白老板一拍脑袋:“我忘了拿酒了!”说着就返身回309包间。 雷远踏着浅步走到310包间前,岩井的声音传了出来:“山口君,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上午,从您这里把人押了就走。”山口的声音。 岩井继续道:“此去南京,路上并不安全,要不要我再多派些人手给你?” “不用、不用,两个人足够了,不就是一个囚犯的家属吗?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 “山口君大意不得,听说最近南京周边很不安全……” 这时白老板拎着一整瓶白沙茅酒出来,雷远悄无声息上前,三两步迎了过去,一把扶住白老板晃悠悠的身子,陪他走了几步,扬声道:“白老板,您还行吗?” “没问题,我好着呢。”他挣脱雷远的手,夸张地迈着大步,显出自己充其量才是微醺。 白老板走近310房间,很有分寸地抬手轻敲房门,一边敲还一边示威般回头看雷远,似乎是进一步用自己礼貌得体的言行彰显自己头脑清晰,且深不可测的酒量。 “请进。”岩井大声道。 “是老朋友来啦,我刚刚还和山口君说起,怎么白桑还不过来?白桑再不来,我可要亲自登门啦!……哦,雷小兄弟也来啦!” “岂敢劳太君大驾?”白老板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 “岩井太君好!”雷远紧接着白老板的话问候道,眼光落在山口身上,他就是刚刚在楼下提醒岩井房间号的那位日本人。 “这位太君是?”雷远犹豫地问道。 “山口君,我的好朋友。”岩井介绍道。 在座的还有好几位,雷远从座位安排上看出其他人都是配角,就索性朝着众人鞠了个躬,恭恭敬敬道:“大家好!” “来来来,咱们喝一杯!”岩井站起,接着身后的所有人都站起。 雷远站在白老板身后,白老板抢先上前,刚举起酒杯,岩井把眼光却投向了雷远:“白桑,我们喝酒的机会大大的,我先和你的客人喝一杯。”说着招呼雷远上前。 雷远马上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弯着腰,端着酒杯。 “我先敬太君,太君随意!”说着一仰脖子。 “小兄弟好酒量。”岩井将酒杯放到唇边,先浅呷一口,想了想也一饮而尽。 “我再敬山口君!”雷远从白老板手里接过酒瓶,加满后端起。 同样一饮而尽。 “我再敬在座的朋友!”…… “爽快!”岩井赞叹道,“好久没看到喝酒这么爽快的人了。” “这位雷兄弟可不简单,我看他不但酒量好,而且身手……”白老板想进一步注解,被雷远马上打断:“白老板,岩井太君可是个大人物,真是太给我面子了,这三大杯酒喝下去我都快撑不住了,该您了!” 白老板赶紧把酒杯重新提起。 一圈打下来,白老板凑近岩井,眯着眼睛讨好道:“太君,您这一桌我已安排好,如果还需要添什么,您只管要,都算在我身上。” “那就谢谢白桑了!”岩井眼睛里流露出送客之意,白老板一看即知,“那我们就不打扰诸位太君,你们慢慢享用!” 雷远上前开门,和白老板双双出了包厢。白老板一出房间,好像一下子没了信念,身子和腿开始晃动起来。走到309房间,雷远推开门对杜玉龙道:“杜哥,你过来帮助扶一下白老板,我去趟洗手间。” 雷远看到白老板在杜玉龙的搀扶下重新入了座,才关起门。 四下无人,雷远又轻手轻脚来到310房前。 是山口的声音,他们显然是在谈白老板其人:“这位白老板好像很有钱,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地地道道一个生意人,什么赚钱做什么。”岩井说道。 “钱多人傻?”山口嘲笑道。 “不不,他精明着呢,小钱大方,大钱抠着呢,十足的老奸巨猾。” “哦?”山口似乎不信。 “前段时间,帝国军队棉衣紧缺,我让他援助一万套,他支支吾吾找了很多借口,你知道最后提供了多少?” “多少?”山口追问。 “一百套。”岩井语气微怒。 “老东西太坏了,你该让他立即消失!”山口显得更气愤。 “不,山口君极端了,这样的人我们需要团结,只要能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那就是我们的朋友,即使他不是真心的,我们也不用太计较,毕竟,帝国的宏伟计划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我们不可以树敌太多。” 岩井继续道:“中国有句俗语,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多争取一个朋友,就会少一个敌人,这也正是我们派你去南京的目的,我们要千方百计瓦解敌人的阵营,并为我所用,这样做完全可以四两拨千斤,事半功倍,只要我等持之以恒,并作为一项战略去运用,帝国的宏伟大业将指日可待!” “是!岩井君教训得是!” “所以这次的南京之行,目的只有一个,一定要说服刘起雄加入帝国,他可是中国军队的一位将军!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绝不可低估!” “不,他不是将军,他是囚犯!”山口语气充满不屑,“在大日本帝国,我们的将军从不会成为可耻的阶下囚,我们都会以死谢罪!” “哈哈!”岩井狂笑起来,“山口君,他们怎么能和大和民族相提并论?” 山口跟着笑了起来,接着整个包厢的笑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又传出岩井庄重的声音:“但这个民族也万万不可小看了,我们的压迫越重,所遇到的反抗也就越厉害!就说满洲国吧,从32年建国开始至今,反抗从来就没有间断过,马占山、***、赵尚志……一波接着一波,我们的军队一直深陷其中,脱不开身,否则又岂是如今的局面?再说南京,森川君昨天还和我通过电话,说帝国军队在南京屡屡收到袭扰,尤其是南京外围,小规模的战斗就从未停止过……” “有这事?”山口半信半疑。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提醒你的原因,南京之行,切切不可大意,你押送的尽管只是一个囚犯的妻子,但是你要记住,她不是一个普通中国女人,而是一位中国将军的妻子,其价值不可低估,她对我们接下来的策反工作将会帮助很大!” “是!”山口大声回答。 “见到森川将军,你务必替我问好!” …… 雷远看时间差不多了,快速地溜回309包间。 白老板还好,似乎并未喝多,竟然在和杜玉龙针对他们所购的照相设备讨价还价。 雷远对着白老板微微一笑,走到自己的座位。 坐定后,雷远心潮澎湃。 从岩井他们的谈话中他算听明白了,他们在南京俘虏了一名叫做刘起雄的人。 他的身份是一名中国将军。 他们找到了他的妻子,并且要押送他的妻子去南京,并以此做筹码加以策反! 这个名叫刘起雄的将军,会是谁呢? 接下来,该不该插手此事? 第九十章:领受任务(求推荐票,求月票) PS:平时只顾架构故事情节,埋头码字,和读者大大们的互动并不多,故事写到这里,不免也俗套一次,向你们求一求票(这是一部以情节致胜的谍战小说,保证不水文)。 ————————————————————————————————————— 午后,白老板带着雷杜二人一起来到了他的黄埔商行。 黄埔商行也在虹口,离沪上人家大酒店并不是很远。 杜玉龙已经和白老板谈妥了价格,整个下午,他们机械地履行着买卖交易的常规流程:验货、调试设备、简短培训、交钱付款…… 这一切忙完后,白老板安排一名职员带着杜玉龙前往火车北站,将所购的设备直接通过火车托运。由于白老板在上海滩上广袤的人际关系,他的货物轻易而快速地办完了一切手续。 白老板叫来了他的司机,欲派车把雷远送回了住处。 雷远想起了此行还有另一件任务未完成,便婉拒了白老板的好意。 “上海我是第一次来,我想四处逛逛。”雷远说。 “那我安排一人陪陪雷先生?”白老板已无一丝酒意,不再称呼雷远为雷兄弟。 “不用了,我一人走走,这附近有无好玩的去处?”雷远说道。 白老板想了想苦笑道:“这座城市多次遭受战火,尤以虹口周边为重灾区之一,除了一处虹口公园,其它已是面目全非……” “这就够了,我便去虹口公园转转,谢谢白老板的盛情款待,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日后有缘再见。”雷远与白老板握手作别,下了楼,来到街上,叫了一辆车。 “去虹口公园!”雷远对车夫道。 巧了,重庆的电报中说,在虹口公园的大门入口,有一家字号“普济”的中药铺。 虹口公园与白老板的黄埔商行只相隔了几条街,十分钟不到,就听到了车夫吆喝一声:“先生,虹口公园到了!” 付完钱,雷远习惯性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向公园大门。 果然在公园大门的对面,一栋二层的小楼,从二楼的阳台上伸出一块招牌——普济药铺。 来到门前,雷远看到里面有不少抓药的病人,便没有立即进去,径直从大门走过,来到隔壁一家杂货店,买了包香烟,横过了马路,在公园门口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抽出一根,燃起,悠然地吸着烟。 一根烟不到的时间,雷远看到药铺里最后的一位顾客走出,扔掉烟头,走进药铺。 药铺伙计一身粗布长衫,戴一副眼镜,三十五六模样,正坐在柜台中歇息。 雷远踱步来到柜台前,双手撑在柜台上,看了一眼伙计,然后把目光扫向伙计身后的药柜。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我六十二岁的老岳父,失语已有三年,本人四处打探奇方,听说由五味良药配伍而成的‘六六通’可治愈顽疾,其中一味三七,我找寻足有八天,久寻不得,十分想知道您这里会不会让我失望。” 伙计明显愣了一下,旋即起身走到台前。 “三七又不是什么旷世奇珍,先生为何找不到?” “我的药方所需三七,一定是产自广西文山。” “这位先生您一定搞错了,可我只听说云南文山……” “果真如此?难怪每家药铺都众口一词,原来是我自己搞错了……” 药店伙计听到这里,立即招呼雷远进了柜台,他一边看着大门进口,一边掀开柜台药柜下方的一块木板,示意雷远钻进去。 一间十多平米的密室跃然眼前。 一张宽大的竹藤椅上,坐着一位中年黑衣男子,他见雷远进来,立即起身相迎。 雷远刚想问好,对方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拉开一道门,门后面又出现一间密室,黑衣男子将雷远带了进来。 门再次被关上。 “新年同志,我终于等到你了!”黑衣人说着双手紧握住雷远。 “您好!” “你叫我老周好了,由我负责给你传达任务。” “我想知道‘食人兽’计划的具体内容。” “哦,不急,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然后我再详细告诉你。”老周弯腰提起一只开水壶,给雷远到了一杯水,放到雷远面前。 “两天前重庆就发来急电,告知了你即将来此的消息,我得到命令,让我一直在此等候,可总算把你盼到了。” “重庆方面需要我做什么?”雷远迫切想知道“食人兽”计划的全部。 “沦陷的南京城里,有我们校长最喜爱的一件无价之宝!不,应该是一件我属于们国家的无价之宝!” “国宝?”这样的任务在雷远意料之外。 “这件国宝意义非凡,它是中华青铜器文化精品中的代表作,也是该文化的最有力的象征和传承!” “哦?”雷远精神为之一振 “‘食人虎兽尊’,高度37·9厘米,是我国商代晚期的青铜器珍品,造型取踞虎与人相抱的姿态,立意奇特,出土于湖南,纹饰繁缛,以人兽为主题,表现思想灵异!……”老周滔滔不绝,一口气把食人虎兽尊的相关信息悉数倒出。 “你的意思,这样一件举世罕见的瑰宝还在南京?”雷远有些不信。 老周气愤道:“我们校长身边的这帮蠢材,南京撤退期间,竟然将它遗忘在总统官邸……”说着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进一步补充道:“校长对这件宝物可谓是青睐有加,几乎是爱不释手,为了能够天天看到它,就把这件宝物带回了官邸,放在卧室,每次起床后或睡前必定细细观摩,领悟个中寓意,没曾想,那帮蠢材居然以为它仅仅是件办公吉祥物,就这样,此宝物至今仍深陷南京,不知所踪!” “有这种事?”雷远心中先是暗暗发笑,继而整个内心浸淫在无边无际的失落中! “这项任务是校长直接下达,由我们的戴先生全面主持,压力之重可想而知,所以新年同志身上可是万钧重担啊!” “这么说,‘食人虎兽尊’目前在不在南京,在南京哪里,谁在拥有,我们都一无所知?” “是的……”老周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老周说道这里,雷远忽然觉得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从没想到过“食人兽计划”是这样的内容,这样的任务让他觉得自己一腔激情和热血竟然无处发泄,怎么也找不到着力点,又似乎像在漆黑如墨的夜晚,没有一丝光亮,他将被要求在一条漫长的道路上去寻找丢失了的一把钥匙。 这任务,不同于面对面的战斗,甚至连对手在那里都不知道。 老周看雷远一直沉思着,劝慰道:“这件任务的难度可想而知,我猜想这也是重庆方面千方百计招募你归队,并将此艰巨重任交付与你的唯一原因!” “唯一的线索,就是‘食人虎兽尊’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校长的官邸?而且是在他的卧室?”雷远好像是在询问老周,又似乎是窃窃私语。 “是的。”老周附和道,当然,除了这样的附和他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方式来应对雷远的问话。 “好的!任务我已领受!”雷远抬头,“老周同志需不需要我再复述一下任务?” “哦,那不用了,我相信任务我已传达清楚,同样我相信新年同志也正确理解了此项任务!” “你还有没有需要补充了?” “没有了!”老周如释重负。 老周再次去握雷远的手,雷远却没有伸手。 “我还有件事。”雷远说。 “一件与此项任务无关的事!”雷远加重了语气。 “你说。” “我可否借用你们的电台,向重庆方面汇报一件事?” “这我无权答复你。”老周脱口而出。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不符合组织程序,但事关重大,并且迫在眉睫!” “……” “我刚刚获得消息,日本方面在南京俘获我军一名高级将领,敌人目前正在积极策反他,我想立即知道重庆方面对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情报可靠吗?”老周显然慑于事态的严重,不敢怠慢。 “绝对可靠!” 老周思索片刻,说道:“有具体的信息吗?” “你去查一下,南京保卫战的作战序列中,有没有刘起雄这个人,他到底现在何处,但据我所知,他目前已被日本人羁押,但具体羁押在哪里尚不得知,目前,日本人已经劫持了他的妻子,将在后天押往南京,我猜想他们一定会以此相要挟,迫使刘将军就范。” “好的,我知道了,但目前上海已被日本人控制,电台已不能全天候和重庆方面联系,日本的电侦车无时无刻不在侦听,听说前段时间,我们就有一处电台暴露,遭到了灭顶之灾,不少同志被捕……这件事待我向站长汇报后,会相机和重庆取得联系的。” “可是,时间紧急,什么时候能够答复?”雷远不无忧虑道。 “你这样,明天上午十点再来一次,我给你反馈最新指示!” “好,那我明天再来!” 出了普济药铺,在虹口公园前,雷远搭乘一辆黄包车,回到四海旅社,天色已晚。 雷远仰面躺在床上。 一阵倦意袭来,雷远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雷远忽然被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惊醒。 第九十一章 人的主义和情爱 雷远开门,来人吕明轩。 吕明轩提着一件笨重的行李箱,雷远门一打开,他马上快速闪身进屋。 关上房门,吕明轩将行李箱小心翼翼放在床边,身子一直起就对雷远微笑道:“雷兄弟,打扰到你了吧?” 雷远报以一笑:“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现在几点啦?” “估计八点半吧。”吕明轩脱口道。 雷远从床头柜上拿来表,顿时一脸钦佩,把手表送到吕明轩面前。 吕明轩瞟了一眼时间,面露得色:“瞧瞧,误差都不超过一分钟!” “李先生是怎么过来的?”雷远又问。 “叫了辆黄包车。”吕明轩眼光掠过地上的行李箱,“太重,提起不方便。” “这么说,李先生的住处离这儿不远喽?” 吕明轩有些诧异:“上海这么大,雷兄弟凭什么说我住地离此不远?” 雷远含笑道:“一定要说出原因吗?” “必须的!”吕明轩眉头微蹙。 “你刚才放下行李箱时,我看你的手腕上并无手表,而你这么肯定说出当下的时间,居然能够精确到一分钟之内,我猜想你距离上次看表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二十分钟,按照情报人员的职业习惯,你由住处出发前应该关注过时间,所以,最多二十分钟的黄包车车程你说会远吗?” 吕明轩眉头皱的更厉害,赌气道:“我的住处没有钟!”略作思索,执拗说道:“你们四海旅社一楼服务台也有钟啊,我为什么不是看了它的时间?” 雷远看出吕明轩气鼓鼓的模样,大有顽童斗架挫败后一副不服输的倔强,心里暗自好笑,也不理他,随手拎起箱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道:“这是干电池发报机?” 吕明轩没有回答雷远的问话,依旧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雷远看这个小老头并无罢休的意思,知道搪塞不了,认真地说道:“从一楼服务台上到二楼,时间也就一分钟,这么短的距离,你作为一个年逾半百的成年人,即使准确地估计出时间,也不可能如此得意洋洋,再说,我从入住这家旅社当天就已经知道服务台那只挂钟出了故障,你既然对一楼服务台的时钟有关注,我相信在这一点上,你心里一定比我更清楚,并产生过疑虑……” 吕明轩挫败感更重了,但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说得没错,确实是干电池发报机。” 雷远见他旁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更乐了,于是对他继续施以打击:“和你一起合住还有谁?” 吕明轩一下子跳了起来,“合住?你凭什么说我和其他人一起合住?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和他人合住了?!”话一说完,整个人就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不敢再多说一字。 雷远见眼前的这个老小孩终于败下阵来,心中一阵愉悦。 欢愉归欢愉,雷远想起吕明轩此行目的,就正色道:“李先生,我打算后天返回南京。” 吕明轩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雷远的一句话把他拉回到现实。 “票订好了?” “那倒没有,不过订票也方便,只是……” “只是什么?”吕明轩追问。 “我原打算将电台连同采购设备一道打包托运,现在看来,这条路已行不通。” “那如何是好?”吕明轩忧心忡忡:“听说最近,日本人对进出上海的旅客盘查很严,连行李箱都是要检查的,你又如何能带得出去?” 雷远低头思考着,俄顷抬头对吕明轩说道:“除非……” “雷先生有办法?”吕明轩迫不及待问。 “只是……有一定风险,不过现在还无法肯定答复,要不,我明天回复你?” “那好,我给你写个地址,明天烦劳你去一趟,报社我已经去不了,我全天都在。”吕明轩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再拿出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上了联系地址。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我估计明天下午找过去。”雷远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后将纸条烧掉。 “我的习惯是,身上尽可能不留任何文字记录。” 雷远一边解释着,给吕明轩倒了一杯开水。 吕明轩又坐了一会儿,把一杯水喝完,起身道: “那电台我先带走,等你明天登门后确定了计划我再将它交给你!” 雷远将吕明轩送出房间。 一路上,吕明轩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这个性格沉静的年轻人太可怕了,可怕得让人不寒而栗,他的睿智,让他处处显现出过人的自信,万幸的是,他并不是自己的敌人,甚至非敌似友! 要是能够争取为我所用,那该多好! 吕明轩走后,雷远下到一楼去105房找杜玉龙,正遇到提着大包小包饭菜返回的杜玉龙。 “我正想找你去呢,一起吃些东西吧!” 雷远从杜玉龙手中接过钥匙,开了105的房门。 “托运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估计两天后到南京,到时我去接站。”杜玉龙将打包的饭菜摆满一桌,又说:“再喝点酒?我们好好聊聊?” 雷远从桌上拿来两只茶杯,倒上酒。 两人碰杯,都轻呷一口。放下酒杯,杜玉龙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南京?” “你明天去一下上海北站,订两张后天的火车票,我还有些事,脱不开身,只能麻烦杜哥跑一趟了。” “雷兄弟以后对我千万不要再客气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蹲在日本人的监狱中,以后呀,雷兄弟就把我当自己人,需要我做什么,只要吱一声,我杜玉龙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有杜哥这句话,我雷远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从今以后,我们荣辱与共,不分彼此!” “一言为定!雷兄弟既然如此看得起我,我们结拜兄弟如何?”杜玉龙投来征询的目光。 “好!我们也不要太多繁文缛节,就用杯中酒来奠定兄弟情谊!”二人肃穆举杯,两只盛满烈酒的茶杯庄重地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清脆的声响。 满满一杯烈酒,足有四两,两人一口饮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原是一名军人,一名死里逃生的军人,他们杀了我的父母,我和小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雷远恨恨地道。 …… 第二天上午十点,雷远准时出现在虹口公园的大门口。 普济药铺刚刚开门营业,店内尚无客人。 雷远一进店内,戴眼镜的伙计立即走近柜台,低声说:“我们老板已经在等您了。” 雷远进了隔板后的密室,老周二话没说,将雷远迎进里间。 “我问过了,参与南京保卫战的将领中确有刘起雄其人!”老周关上门,直奔主题。“他是71军260旅少将旅长,至今未归队,且杳无音讯。” “重庆方面有进一步的具体指示吗?”雷远不无焦虑地问。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老周也显得有些无奈。 “可是时间很紧,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挟持他的妻子而不顾?”雷远急切说道。 “这我就爱莫能助了!”老周耸了耸肩膀。 “爱莫能助?”一股无名怒火席卷而来,“你们以为是在助我?这是在助国家!” 老周看雷远怒目圆瞪,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那么激动……” 雷远不耐烦打断了他:“一个为党国流血牺牲的将军,如今身陷敌营,你们从上到下,表现如此麻木不仁,岂不令人心寒?” 老周却显得愈发冷血,淡淡道:“一个身居高位的将军,如果连这么小的考验都经受不住,那还何谈效忠主义?何谈效忠国家?何谈效忠总统?” 雷远一下子暴跳起来:“这是你个人意见还是重庆方面的意见?” 老周见雷远近乎于咆哮地喝问,一下子被他的气势威慑,吞吞吐吐回答道:“我是这样猜想的……” “猜想?”雷远冷笑,“你只是一名情报人员,你居然用‘猜想’这个词?我请教阁下,日本人将刘将军的妻子押送南京后,刘将军面对饱受折磨的妻子,你‘猜想’他会怎么办?我‘猜想’你一定会‘猜想’到,忠于主义、忠于国家、忠于总统的他誓死不屈,心坚如铁,任凭敌人对他的妻子用尽酷刑而无动于衷?你甚至还会‘猜想’,日本人也是人,万万不会做出那些禽兽不如的下三滥手段?” 老周年龄长雷远很多,见一个年轻后生不分青红皂白,肆无忌惮呵斥这他,心中又羞又怒,也提高声音道:“小伙子,你有能耐,那你去解救她呀!我也没说要阻止你啊!” 雷远彻底被激怒了,沙哑着喉咙,几乎是气急败坏道:“我要见你们站长!” “见我们站长?我看你的级别比我还低,我都见不着,你能见到?”老周嘲笑的口吻。 雷远内心沮丧到了极点,什么话也不想说,转身出门,“砰”一声将大门重重关上。 老周也觉得话说得有些过分,刚想追上来,转念一想,是对方无礼在先,便将伸出去拉门的手又缩了回来。 雷远铁青着脸,不理身后伙计的礼节性的道别,怒气冲冲出了药铺。 一阵风来,掠过雷远燥热的脸庞,火气慢慢从胸腔沉淀。 透过虹口公园的铁栅栏,雷远看到公园的长椅上,紧紧依偎着的一对暮年男女,从他们悠然地神情可以洞察,关于这场战火的压迫,在他们的心中,已清淡淼无! 情爱和主义,到底孰重孰轻,年轻的雷远无法做出准确地权衡,但在那一瞬间,雷远坚定地想,他必须行动起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关于情爱和主义,年轻的雷远万万也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也有这么一天,他也会面临着同样的选择! 第九十二章 求得援助 雷远在脑中把吕明轩的地址回忆了一下,决定去找他。 此行的主要目的,除了商议电台的携带外,他想试着向他寻求帮助。 偌大的上海,他茫茫无亲,唯一可能给予他援助的则是另一个组织,而这个组织,无论从人力、物力还是财力上,尚还很弱小,远远不能与自己的组织相提并论,可是自己的组织,效率拖沓,官僚成风,竟不能为此做出快速反应,层层上报,再层层传达,眼看就要失去最佳时机。 这个决定,是他在遭到自己那个组织庞大的官僚体系击败后,不得已而下的。 一个党国的少将,掌握了多少军情机密!盘根错杂的人脉、不可低估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其一旦倒戈,带来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 挟持他的妻子,动摇他的心理防线,再施以利诱,不能不说,这是日本人的一个高明的阴谋!在面对情爱的掣肘下,甚至都不用再行肉体的折磨,天下又有多少人能迈过这道坎? 雷远已不能再坐等,他必须在今天制定出完整可行的行动计划。 但此时雷远最担心的,倒不是另一个组织的态度,而是那个组织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无论如何,抱着一试的态度,总比坐以待毙强,总比什么事也不做要强,到底,希望尚在,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 车夫听过雷远说出的地址后,用最原始的动力驱动了车轮。 半小时路程下来,雷远发现黄包车行进的方向,竟离四海旅社越来越近。 最后,车停在了一条街边的院落旁。 果然如雷远所想,吕明轩的住处离四海旅社只隔着四五条大街。 院子的大门紧闭,没有上锁。雷远待车夫拉着车子走后,伸手推门,门从里面上了栓。 雷远知道里面有人。 抬手敲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谁呀?” “我找吕明轩先生。”雷远轻声回答。 门被犹犹豫豫打开,一张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伸头看了看雷远的身后,把雷远迎了进来,快速关上院门,上了门栓。 “你跟我来!” 院子里不少间房子。来到正堂,一张八仙桌旁坐着一位女子,熟悉的面孔,对方看到是雷远,楞了一下,旋即对雷远报以一笑。 董小芬!申报馆广告推销科的董小芬!雷远想起自己的承诺,竟没有迟疑,大大方方喊她一声:“姐!” 董小芬显然被这个陌生称呼叫懵了,脑子稍转,立即明白了一切,与此同时眼睛漾起一丝泪光,内心顿时千回百转,多少回忆被一下子激活…… “哎……”董小芬声音颤抖,应了一声。这声回应,先是疑虑重重,渐渐向欢畅过渡,带着些许惊诧,些许悲凉,些许惊喜,些许欢愉…… 这时里间的房门打来,吕明轩走了出来,大步迎向雷远。 “我猜雷兄弟一定会来的!”吕明轩伸手握住雷远,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雷远笑盈盈的目光与之交汇,只是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一秒,吕明轩立即显得不自然起来,有坚守秘密的顽劣小儿被当面揭穿后的羞赧。 “雷兄弟说的没错,我确实和他人一起合住。”吕明轩以退为进,急于消解内心的不安和尴尬。 “我找你有事相求!”雷远看门见山。 “哦?里面请!”见对方有求于己,吕明轩立即有了心理上的优势,战略上已取得了主动。 “小芬,给雷先生倒茶!” “雷兄弟不是为了电台的事找我?”不等雷远入座,吕明轩率先问道。 “算是,也不算是。”雷远坐定,又问:“李先生的G党在上海的行动力量如何?” 吕明轩马上一脸警惕:“雷先生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救出一个人!” “救人?救什么人?从哪里救?”吕明轩连声询问。 董小芬敲门,接着端茶进来。雷远接过茶杯,微笑谢过。待董小芬出门后,雷远说道:“明天上午,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将有一辆轿车前往南京,车上羁押着一位党国将军的妻子,这位将军是在参加南京保卫战期间被俘,日本人想用这位女子去策反她的丈夫……” “雷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吕明轩打断雷远,脸上疑云密布,又改称兄弟为先生。 雷远端起茶杯,茶杯的水面上飘着一层茶叶,从形态看出是西湖的龙井。雷远吹出一口气,水面荡起着一圈圈波纹,有几根茶叶极不情愿地沉入杯底,雷远找出空档,饮了一口。 “我原也是一名党国的军人,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一名上尉连长,参加过前不久的南京保卫战,几乎是死里逃生,后来投到南京龙盟会陶嘉渠会长的门下,此次来上海是帮助陶会长采购照相器材及设备。昨天受黄埔商会白会长之约,前往沪上人家大酒店赴宴,不经意从日本人嘴中探得此消息,故而想请贵党出手,阻止日本人的阴谋!” “原来如此!”吕明轩松了口气,“你们的党在上海有着很强大的行动力啊,你为何不去求他们帮忙,况且这也是他们的分内事!” “可是我联系不到他们!”雷远撒谎道。 “嗯……”吕明轩微微顿首,沉思着。 “你是说黄埔商社的白老板在沪上人家请你吃饭,因机缘巧合获得此情报?” “是的。”雷远看他说出黄埔商社,便又问:“吕主任认识那位白老板?” “听说过其人。” “有难度吗?”雷远尽量将此事与吕明轩的组织利益相挂钩,“我原本是这样想的,我们救出人质后,就开对方的车前往南京,顺便带上你们的电台,一举两得,这日本人的车路上也不会有人盘查。” “主意不错……你的情报可靠吗?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一辆轿车,满员五人,除去人质,他们连同司机最多四人。至于情报来源,那是绝对可靠!”雷远进一步加以佐证,“我是偷听来的!” 吕明轩不再说话,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却没有马上去点着,手僵在半空中。 雷远见状从桌上拿起一盒火柴,把划亮的火光送到吕明轩的面前。 吕明轩连忙把身子前倾,大吸两口。 缭绕的烟雾中,吕明轩眉头紧锁。 “如果实在难办,我也就不勉强了!”雷远说道。 吕明轩依旧没有说话。一边吧吧地吸着烟一边起身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地掩上房门。 雷远听他在和外面的中年男子商量着什么。 一支烟的功夫,吕明轩推门进来,又抽出一颗烟,刚放到嘴里,想起什么,拔出一根,递给雷远。 “雷先生会抽烟吗?” 雷远接过,吕明轩替雷远点燃烟卷。 “民族危难之际,我们不分党派,不分彼此,同仇敌忾,共赴国难,这是我党的宗旨,雷先生这个忙,我们决定帮了!”吕明轩断然道。 这样的回答倒大出雷远的意料。雷远本以为对方起码要花个半天时间汇报一下,再行答复,没想到竟然当场拍板,一时间惊诧于对方组织的行事效率之高,心生敬佩。 “谢谢吕主任,谢谢贵党的鼎力相助!” “不过,雷先生,我刚刚打听过,在这件事上,我们可以派一辆车,外加两名帮手,不知可否满足雷先生的要求?” “够了,足够了!”雷远把握十足。 “那雷先生准备怎么做?” “我想好了,找一处他们必经之地进行伏击!” “伏击?那难免有伤亡,别忘了你们是以少胜多!”吕明轩面带忧色。 “吕主任不必多虑,我已想好办法。”雷远稍加停顿,又问:“吕主任知道沪宁公路沿途有没有理想的伏击点?或者说他们会必经什么地方?” 吕明轩想了一会儿,说道:“真如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真如是沪宁公路的上海起始地,真如镇也是他们必经之地,尤其在镇子的西郊,有一座桥,那是所有车辆无法绕道的,可算得上是咽喉之地。” “有多远?” “从这里出发,大约一小时车程。” “很好!”雷远有些兴奋,“明天早晨你让你们的人五点钟到四海旅社接上我们,带上电台,我们一道前往真如镇,我们在那里实施计划,计划成功后,我们开日本人的车回南京!” 雷远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起茶杯,不再忌讳茶杯水面上漂浮的茶叶,大口喝完,一边咀嚼着茶叶一边对吕明轩道:“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人伸手相握。 “雷兄弟后会有期!” 雷远莞尔一笑:“还有,电台我保证安全带到!” 回到四海旅社,雷远敲开105的房门,杜玉龙已经购票回来,看到雷远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忙侧身让雷远进了房间。 “火车票用不着了,我想明天开车带你回南京!”雷远笑吟吟说道。 “车,哪来的车?”杜玉龙一脸郁闷。 “当然是日本人送给我们的车了!”雷远看杜玉龙表情愕然,继续道:“日本人明天会有一辆车前往南京,我联系好了帮手,我们将在真如拦截并进行伏击,成功后我们开着日本人的轿车回去!” 雷远见这番话依旧没有打消杜玉龙的疑问,知道他在断章取义,便将关于此次伏击的个中原因和来龙去脉说给杜玉龙听了,只是关于他的组织以及G党的组织雷远都只字未提,仅仅把它说成了是上海一名朋友的无私相助。 “关于明天的伏击,你需要一起参与吗?”雷远问。 “当然!”杜玉龙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第九十三章 真如伏击 冬天的夜特别漫长,凌晨五点,除了遥远的东方天际,透出了一丝极淡的亮色外,四周依旧漆黑如墨。 雷远和杜玉龙早早地退了房,站在四海旅社的门口。 五点刚到,两束汽车的灯光由远及近。 一辆车快速地驶来,在离四海旅社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忽然减慢了车速,慢慢地滑停在了四海旅社的门前。 雷远打开后车门,和杜玉龙双双跨进了车内。 车里三名男子,除了司机年龄看上去大一些外,其他二位都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请问是雷先生吗?”前排副驾驶上的一名青年目光扫过雷杜二人。 “我叫雷远,这位老杜。”雷远指着杜玉龙介绍着。 “我姓孙,你们叫我小孙好了,这位姓钱,你们叫他小钱吧。”副驾驶上的小孙戴着一顶黑色的棉帽,指着后排的男子向雷杜二人介绍道。 “我是老王。”司机启动着车子,也作着自我介绍。 五人寒暄一番,算是打了招呼。 “我们是去真如吗?”司机老王进一步求证道。 “是的。”雷远回复,又问:“你们都带武器了吗?” 得到三人肯定答复后,雷远继续道:“给你们添麻烦啦!” “雷先生这是哪里话!”小钱抢先回答,“我接到任务后,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小孙接过话:“我们已经好久没行动了,自从小日本占领了上海后,我们是蛰伏蛰伏再蛰伏,可把大家伙憋坏了,一个个的都手痒得很!”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几位,这项任务本来与你们无关,甚至和你们的组织也毫无关系,是我硬求我的那位朋友帮忙的!” “雷先生不用再客气了,只要是干鬼子,就和我们有关系,只要咱们是中国人,就和我们有关系!”小钱迫不及待说道。 轿车一路向西。 天色渐明。 四十分钟后,路两边的建筑稀疏了起来,车已行至郊区地带,又行驶半个多小时,司机老王开口:“前面就是真如镇了。” 来到真如镇,天色大亮。 镇子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在最繁华的镇中心,宽大的街道两边,只有几家小吃店开门迎客,门外的火炉上蒸着包子和馒头的蒸笼热气腾腾,乳白的热气带来了些许生气,但食客寂寥。除了包子店外,周围还有烧饼店、馄饨店以及面店,同样生意萧条。 雷远让老王把车停在街边。 “时间还早,我请大家吃点东西,兄弟们想吃什么?”雷远问。 其实人的饮食偏好和人的审美观点一样难以统一,你明明觉得该女子端庄素雅,可对方觉得风情万种,你明明认为是矫揉造作,可对方偏偏认为是仪态万方。所以,当雷远提问大家就自己喜欢的吃食表态时,竟同时冒出五花八门的意见,除了烧饼、包子、面条和馄饨外,司机老王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有没有油条?” 众口难调,无奈之下,只得择其一,面条店兼营馄饨,一下子占据了两大类,自然得票最多,加上包子和烧饼可以另买外带,众人心满意足入座,享受着这份看起来丰盛而惬意的早餐。至于老王爱吃的油条,杜玉龙走了数百米开外,也没能找到,故而这顿早餐,司机老王是注定满意不了了。 但无论如何,沦陷后的上海,几位G党的行动队员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够享受如此奢华的早点,雷远的大方慷慨起码保证了大家的管够,这着实让在座的诸位心情愉悦了好一阵子。 饭罢,众人打着饱嗝上车,司机老王继续开车西行。 一公里后,已不见人家,出了镇子,果真如吕明轩所言,镇子的西首,出现了一座大桥。大桥长度二十来米,宽度也有六七米,竟能容两辆车交汇。桥下,是一条水流喘急的河。 桥西是一段四五百米宽度的青松翠柏树林,车子穿过这片林地,一条宽阔的公路起始于此,绵延而去,一块巨石界碑上,刻着几个字:沪宁公路。 雷远让老王停车。 雷远跳下了车,跑步上了公路,四处探望一番,又爬上了那块界碑,向镇子的方向眺望。观察好一阵子,雷远从界碑跃下,对众人说道:“就这儿了!” 杜玉龙插话:“这地方伏击合适吗?” “这里除了这片树林,没有什么掩护啊!”小孙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不可强攻,只能智取!”雷远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又道:“老王,你把车掉个头,先停在路边,把引擎盖打开,小孙和小钱潜伏进树林,杜哥负责在界碑上警戒,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辆轿车,一旦目标出现,杜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老王立即把车移至马路中央,杜玉龙以最快的速度藏身我们的车后,我会站在车前,负责截停目标车辆。如果不出意外,敌人人数应该为四人,包括司机在内,另外副驾驶一人,后排两人,人质应该坐在后排中间,只要对方车一停车,小孙和小钱从车后面抄近,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千万不能让对方发觉,如果对方有人下车,下车的必定是副驾驶位上的,我负责射杀他,以我的枪声为信号,一旦枪响,所有人立即动手,杜哥负责击杀司机,老王坐在驾驶室里随时准备发动车辆,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小钱和小孙负责解决后排的两名敌人,你们先试着打开后车门,门如果打不开,就隔着玻璃解决,记住,千万不要伤到人质,人质是名女士!当然局面一混乱,司机有可能立即开车冲撞,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杜哥干掉他的!” 雷远讲完,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是八点半,敌人什么时候出现我无法准确估计,但是从现在起,小钱和小孙就立即分头躲进路两边的树林中,在敌人出现前不要再现身,所有人立即检查一下武器,然后大家各自去准备吧。” 小孙刚刚迈步,雷远从他脑袋上一把抢下那顶棉帽,满脸歉意道:“帽子借我用用。” 太阳渐渐移上了松柏林的上空,略显苍白的阳光将斑驳的树影投在了车身上,这条原本联系上海与南京两座繁华大都市的交通大动脉,自从它的起始地被鬼子侵占后,一下子沦为日本人的区内交通干道,除了偶尔有一两辆鬼子运送给养的车辆通过外,往日商贾熙攘、车水马龙的景象已不复存在。 最忙碌的当算杜玉龙,他在那块界碑上不断爬上爬下,一旦发现鬼子的运输车辆,他赶紧躲进树林,待车辆一过,又得立即爬上去。 雷远手抓工具,一手油污,在车前弯着腰装做修理着汽车,而司机老王则趴在地上。 显然这是一辆抛锚的汽车。 太阳渐高,杜玉龙突然从界碑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雷远的车后。 “东边来了一辆轿车!”杜玉龙气喘吁吁说道。 雷远将目光掠过数百米外的那座大桥,一个小小的黑点或隐或现。 雷远立即对老王使了个眼神。 老王爬上车,发动了车子,由于引擎盖挡住了视线,他约摸着将车挪到了路中央。 杜玉龙蹲在了车后。 一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雷远赶紧把头转回,把小孙的那顶帽子的帽垂拉低,严严实实裹在脸上,埋头继续“修理”着车子,同时大声咳嗽着,提醒孙钱二人早做准备。 耳边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响,雷远知道车已驶近。 身后的汽车不耐烦地按响喇叭,声音急促。 雷远回头。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用细看车内,雷远从它笨拙而迟缓的形态就做出了判断,这辆车满员。 副驾驶上坐着一人,雷远定睛一看,是山口。 雷远连忙挥舞着双手,用日语喊道:“车坏了,能帮忙吗?” “你是什么人?”山口并未下车,摇下玻璃,探出脑袋,也用日语问话。 “我从南京来,有紧急军务!”雷远日语知识有限,尽量回答简短,生怕露出马脚。 车门打开,山口走下车,远远又问:“你是哪部分的?” “森川隼将军!”雷远答非所问,事实上,他知道森川这个名字山口一定感兴趣。 果然,山口一听雷远报出森川将军的名字,马上亦步亦趋,几乎是小跑而来。 雷远双手垂下,搭在汽车的保险杠上,右手探到引擎上,马上碰到了早就搁在上面的手枪,立即一把握住。 这时小钱和小孙从车后的路两边的树林中分别探出了身子。 山口一脸关切走近,他的目光不经意和雷远相遇,马上一愣,竟迟疑起来,脚步变缓,慢慢停下。 雷远知道对方看出自己眼熟,正在快速思索……但雷远哪会给对方太多机会,一抬右手,似乎未做瞄准,子弹脱膛而出,伴着一声脆响,在山口脑袋上穿出一个血洞,鲜血飞溅,山口甚至都没有想出眼前的这位似曾相识的男子到底是谁,就一命呜呼了。 与此同时,杜玉龙从车后跃起,小孙与小钱也已欺身到了车子后门两侧…… 对方的车并未熄火,雷远枪声一响,那位司机马上做出反应,右脚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发出怪异的嚎叫,朝着雷远的方向疾驰而来…… 小孙与小钱正准备动手,突然启动的车子马上把他们抛在身后,他们稍有迟疑,立即追了上来! 雷远已不容再等,枪口立即平移,就在对方车子离自己尚有四五米距离时,他的第二枪扣响,子弹穿透了车身的挡风玻璃,伴随着稀里哗啦的玻璃破碎声,司机脑袋一歪,趴在方向盘上,不知死活。 无人操控的车身剧烈一震,晃动了几下,旋即熄火。 跟在车后小跑的孙钱二人,已追到车旁,再也懒得开门,隔着玻璃对里面就是一通射击…… 玻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战斗只持续了一分多钟即告结束。 第九十四章 归途漫漫 从车里走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女人三十五六岁,面容姣好,端庄素雅,脸上涂有一层淡淡的胭脂水粉,她的身上溅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雷远走上前,刚想问话,女人本能地后退两步,雷远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场面一定把她吓坏了。 雷远收起枪,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碧秋。”女人声音很低,双手从胸前拿开,但似乎怎么也找不到一种合适的姿势。 “哦……”雷远应一声,想起什么,转头对众人说道:“你们帮个忙,把现场打扫一下,把鬼子的尸体都统统扔到前边的河中!” “杜玉龙,你检查一下鬼子身上有没有证件,把证件都留下!”雷远又吩咐杜玉龙。 司机老王赶紧将汽车的引擎盖回复原位,并将车开到马路右侧停好。杜玉龙带着其他人将尸体搬上鬼子的轿车,由杜玉龙驾驶,向镇西的那座桥开去。 现场安静了下来,眼前的女人低着头不停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上有粉红的指甲油。 “日本人没把你怎么样吧?”雷远待众人走后问道。 “没有……”江碧秋摇摇头,盯着雷远,她已不再发抖,似乎恢复了镇定。 “刘起雄是你什么人?”雷远又问。 “起雄?起雄他在哪里?他怎么样啦?”江碧秋一听到刘起雄三字,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一脸关切,身子前倾,伸手一把抓住雷远的衣服。 雷远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手,江碧秋立即松开雷远的衣服,有些手足无措,呐呐道:“你认识我丈夫?” “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 “你是什么人?” “我和他一样,都是党国的军人。”雷远顿了顿:“只不过,他是将军,而我只是一名士兵!” “哦……”江碧秋立即松了口气,神态立即显得轻松自如,语气略带责备:“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让刘夫人受惊了!”雷远不无歉意道。 “我丈夫现在关在哪里?”江碧秋一脸严肃,“日本人跟我说了我丈夫被羁押的事,还说我丈夫想见我!” “具体的关押地,我还不清楚,需要进一步打探。” “你们怎么搞的嘛,这么长时间啦,连个人关在哪里都没弄清楚?”江碧秋大为不满,继续责问:“你们就这样对待一位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军?这岂不让人心寒!” “夫人不要生气……”雷远安慰道:“我们从上到下都在全力营救刘将军!” 江碧秋面色稍缓,重新打量着雷远,“小兄弟身手不错啊,怎么称呼你呀?” “雷远。” 这时杜玉龙驾车归来,把车停在雷远身旁,小孙和小钱跟着跳下车,小孙走近雷远,高声说道:“雷先生,我们按你的要求做了,把尸体从桥上扔到河里,估计现在已漂到一公里以外……真他娘的痛快,不费一兵一卒,取了四条鬼子性命,这可是大胜啊!” 雷远从头上摘下棉帽,轻轻扔出,小孙欢快地拿脑袋去接,不偏不倚扣在了他的头上。 “谢谢你的帽子!” “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了!”小孙先是正了正帽子,听雷远一说,马上又把帽子摘下。 “那不用,我的头受不了冻,这不,太阳上来了,一切都好了!” 小孙又把帽子扣在头上,想起一事,显得羞于启齿的样子:“他们的武器……要不就归我们……权当酬劳如何?” “不过我想……”雷远话一出口,小孙马上露出紧张地神色。 “我想,我的这把枪子弹已不多,换一把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小孙大方道。立即打开手里提着的一件衣服包裹,从里面拣出一支手枪,拔出弹匣看了看,说道:“这支满仓,归你了!” 雷远接过手枪,对江碧秋说道:“刘夫人,你跟他们的车回市区,找处地方躲起来……” “回去?!”江碧秋马上跳了起来,“你是让我回去?我怎么回去?上海我连个家都没有了!你是让我再被日本人抓进去?”江碧秋双目圆瞪,越说越气。 “这……”雷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一点,雷远确实没有想到,正在为难之际,江碧秋又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南京,我要见我丈夫,我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可是,当下的南京不比上海,鬼子在南京到处抓人、杀人,再说,你去南京住哪里啊?!” “你们总不至于连个住的地方都安排不了吧?我好歹也是一名将军的夫人!” 杜玉龙已下车站在雷远身边,插话道:“要不,夫人的住处我来安排吧……” 带江碧秋回南京,其实雷远很纠结,这就意味着他雷远要对她的人身安全担当起来,本来对她的营救,就是自己自作主张,组织上甚至没有明确许可,但他又没法和她说明,可是让她再回上海,分明是送羊入虎口,情理上已说不过去,更关键的是她的安全已得不到保障…… 事已至此,雷远不再说什么,即使风险再大,也只能他一个人扛下来。 “好吧,咱们出发!”雷远一边说一边来到老王的车旁,示意老王取下电台。 老王把装着电台的木箱放到杜玉龙的车上。 雷远与他们挥手告别。 小孙和小钱钻上老王的车,老王按了两声短促的喇叭,算是作别,汽车向着上海城区方向开去,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 杜玉龙把日本人的那辆车遗留下来的玻璃渣子清理一番,擦拭掉车上的血迹。 雷远帮江碧秋打开后车门,待她坐定后,自己爬上副驾驶位。 杜玉龙发动车子,汽车很快越过界碑,上了沪宁公路,朝着南京的方向驶去。 没有了挡风玻璃的汽车,灌满了冷风,江碧秋蜷缩着身子,躲在座位后面。 “找到鬼子的证件吗?”雷远问杜玉龙。 杜玉龙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兜里掏出几本证件递给雷远,雷远挑出山口和另外一人的,把其它两本塞到座位底下,展开端详一会,回头对江碧秋道:“借用一下你身上的血迹。” 江碧秋将身子侧过来,雷远看到她的手臂袖口上有一大块尚未干透的血迹,用手指蘸了些,在两本证件的照片上涂抹一番,把另外一本递给杜玉龙。 “如果遇到日本人检查,你就叫周正海,我叫山口秋山。” “那我呢?”江碧秋问。 “你如实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雷远道。 车一路行来,倒也相安无事,经苏州,过无锡,穿常州,五小时后,车已驶进镇江境内,沿途山峦起伏,路况越来越差,车子一通颠簸后,惊醒了睡着的江碧秋,她惺忪睁眼,对雷远嚷道:“我饿了。” 雷远看表,已接近下午三点。 “如果看到马路边有饭店,就停一停。”雷远对杜玉龙说道。 车子继续前行,半小时后,眼前出现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山脚下依山而建一间低矮的青砖房子,门前竖着十来米高的木杆,一条旗幡迎风飘扬,上面绣着四个红字:茅山鱼庄。 杜玉龙减慢车速。 门前搭着茅草凉棚,摆放着几张简易木桌,但由于时值寒冬,门外空无一人。 杜玉龙将车拐进门前,停了下来。 雷远为江碧秋开了车后门,江碧秋从车里下来,伸展了一下身子,跟着雷远进了饭店。 店内倒还是有不少人,主要集中在两张桌子旁,由于过了饭点,其中一桌坐着三个人,面前摆放着三只茶碗,显然在喝茶聊天,另一桌围站着五人,清一色的男性,熙熙攘攘热闹异常,走近才发现他们正在掷骰子小赌。 雷远他们一进来,所有的目光纷纷凝聚在他们身上。雷远也不理会,径自走到柜台前,柜台里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长着一副老板娘的模样。 老板娘嗑着瓜子,瓜子壳随着翕动的双唇漫天飘飞。见有人进来,老板娘起身相迎。 “有吃的吗?”杜玉龙问。 “饭店能没吃的吗?”老板娘呛声道,“不过山珍海味是没有,倒是有鱼有肉。” 杜玉龙此次上海之行,险象环生,尤其差点成为日本人的阶下囚,本来心中就憋着气,哪知临近南京,在这生僻荒野之地,竟被一个其貌不扬的老板娘奚落,说话又冲撞,心中一下子冒出火气,厉声道:“请你说点人话!” 老板娘迎来送往,是见过世面的,竟不吃他这一套,哈哈笑道:“老娘说的就是人话,你听不懂人话可以滚蛋,你横什么横,有种你和日本人横去!” 杜玉龙脑中立即浮现出日本人用枪顶着他脑袋的情形,无形中感觉到那只使劲按自己脑袋的手还在不断地施力,老板娘的一番话立即勾起了他屈辱的记忆,他热血冲头,立即从怀中掏出手枪,重重地摔在吧台上! 黑色的枪身散发出逼人的寒光。 雷远已阻止不了,索性静观其变。 周围的喧闹忽然沉淀,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老板娘机警灵巧,马上改了语气:“大兄弟,不要生气嘛,我……我和你开玩笑呢!” 第九十五章 有人打劫 杜玉龙也是逞一时之气,并不想有所作为,老板娘这句话明显认怂,弄得他反而尴尬,不知如何收场。 雷远上前,把枪拿起放回杜玉龙手里,对老板娘问道:“这里距南京还有多远?” “路风华,这里到南京还有多远?”老板娘对着喝茶的几人大声问道。 一个壮实的青年男子从桌旁站起,走上前来,在雷远身边站定,打量着雷远,漫不经心道:“你们这是去南京?如今的南京可不太平!” 江碧秋脱口问:“南京怎么不太平啦?” “有传言说小鬼子在南京杀人如麻,只要是个中国人,在他们眼里和草芥一样,当然还有……”路风华冷冷扫了她一眼:“就你这身扮相,走在南京的街上,不早让日本人给吃了!”江碧秋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一红,正想反讥几句,路风华又道:“不过,也不好说,我看你们是开着小轿车的,来头一定不小,这位兄弟居然枪都拔出了,分明是吓唬我们老百姓呢……你们和我们斗什么气,这年头,国都没了,家也没了,还不兴让我们发点牢骚?假如听了心里不舒服,你们呀,多担待点!” 雷远见眼前这位青年年纪虽不大,但说话行事却很老到,更不把杜玉龙手里的那支枪当回事,知道他也有一定来头,不想节外生枝,便温和地对老板娘说道:“麻烦弄点吃的,越快越好,我们还要赶路呢。” 老板娘“哎”了一声,挥了挥手,掷骰子的人群中走出一脸大体圆之人,进了里间厨房。老板娘跟着走进,并交待一番。 “几位打哪儿来?”路风华问。 “上海。”江碧秋抢答道。 路风华的目光在江碧秋身上停留片刻,马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雷远知道他发现了江碧秋身上的血迹,忙道:“路上遇到了劫匪,干了一仗,弄死了一个!” 路风华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南京也就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你们开车最多一个小时就到了,不用太着急。” 一条红烧鲫鱼,外加一道笋干炒咸肉,每人一碗玉米渣饭,饭很快吃完。 雷远付完钱,和老板娘道了别,三人出了饭店。 杜玉龙发动车子。 雷远为江碧秋打开车门,自己也上了车。 车子从饭店门前凹凸不平的路面慢慢骑上了公路,颠簸着向西而去。 雷远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位上,道路上空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索性把眼睛闭上……自从上车后,雷远总隐隐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当他的眼睛刚闭上,脑中立即显现出后排座位地面上的场景,雷远心忽然一沉,脱口喊了一声:“不好,快停车!” 杜玉龙立即制动刹车。 “怎么啦?”杜玉龙紧张问道。 “他们偷走了我们的箱子!” 江碧秋赶紧扫视脚下,跟着喊起来:“是啊,箱子不见了!” 杜玉龙二话没说,立即倒车回去。 汽车在饭店前的公路边停下。 “你在车里保护好刘夫人,不用管我,我去去就来!”雷远对杜玉龙说道。说完雷远跳下了车,一溜小跑,来到饭店门口,马上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接着一步跨进店内,直奔吧台而去。 店内的那帮人都还在,路风华依旧坐在原位喝着茶,胖子厨师又加入了掷骰子的人群,老板娘在吧台里继续嗑着瓜子…… 雷远步伐急促,目不斜视,当他靠近路风华之际,突然一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立即扣住路风华的喉咙,一抬右手,枪口已经顶在他的后脑勺上。 这忽生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雷远声音冰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老板娘这时连忙从柜台里站起,嘴里大声叫道:“这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边说一边冲了过来。 雷远也不看她,抬手一枪,柜台上的一瓶高粱烧应声爆碎,玻璃碎片伴着酒水四处飞溅。 这一枪,吓得老板娘立即呆立原地,不敢再前进一步! 这一枪,阻止了周围蠢蠢欲动的人群,有几位把手伸向腰间的人立即又缩了回来。 这一枪,惊得杜玉龙立即飞跑而至。 杜玉龙横立在门口,扬起手枪跟着也大喊起来:“你们所有人都别动,谁敢乱动我崩了他!” 雷远再次把枪口对准路风华的脑袋。 “你的东西?我没拿你什么东西?”路风华语气有些惊悚。 雷远不愿废话,一低枪口,朝着路风华的大腿又是一枪。 “我草你MA!”路风华发出痛苦的吟叫,气急败坏大叫起来:“狗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雷远将顶在他脑门上的枪口向前又送了送,厉声说道:“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好好,兄弟你先把枪放下,有话好说,我这就叫人还给你!”路风华闷声道。 雷远刚想把枪缩回,突然门口传来江碧秋哀求的声音:“雷兄弟救我……” 雷远抬头发现门口已多出三人,一支手枪同样顶着她的脑袋,不仅如此,杜玉龙手上的枪不知何时已被对方卸去,他的脑袋也被人用枪顶着! 见此情形,路风华立即有了底气,脑袋倔强地一抖,不再在乎雷远枪口带来的威胁,接着大大咧咧直起腰板,口气决绝地说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给你!你这样东西我们要定了!” 雷远怒火上升,左手立即勒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们这是要硬抢吗?” 路风华毫不示弱:“硬抢又如何?” 雷远怒不可遏! 这台收发报机雷远曾信誓旦旦允诺过吕明轩,并以性命担保一定替他带到。他十分清楚这部电台对南京的G党组织是何等重要,如今忽生事端,居然冒出一拨人,要强行将之占为已有,雷远又如何能够答应! 雷远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眼睛随便一瞥,看到吧台靠近窗户的一侧,挂着一串腌制的麻雀肉。 抬手又是一枪。 随着这声枪响,最底端的一只风干的麻雀肉干应声掉落。 “诸位,在下姓雷,我原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一名上尉,我留学过法国炮兵大学,连续三年获得过射击冠军,在南京陆军军官学校,从没有人敢说他的枪法在我之上,本月1日,我曾用过一支毛瑟98揍下一架小鬼子敌机,你们千万别以为挟持了我的两位朋友就可以有恃无恐,我今天不想杀人,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我这把勃朗宁手枪是满仓,有八发子弹,刚刚用掉三发,还剩五发,我自信这五发子弹可以索取你们五条人命,再说,你们今天拿了我的东西,这本身就不厚道,这件东西,并不属于我雷某人!我是受人之托,替人办事,如果你们想置我于不义,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 雷远这番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不怒自威,一下子把门口的几人震慑住了,加上所有人亲眼见到一个比拳头还小的干瘪麻雀被他一颗子弹击飞…… 四周顿时一片沉寂,十多秒后,门口一个年轻的声音不甘心道:“队长,他这是虚张声势,千万别听!” 门口三人背对着光亮,雷远辨认出声音来自最左侧的一个瘦长的身影,他一边说话一边挥着枪,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雷远心中顿生厌恶,不假思索,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正中对方持枪的右手,瘦长的身影嚎叫一声,手里的枪立即滑落在地。 门口马上有人怒吼道:“雷先生,不要太过分,我们看你也不像是坏人,故而一直手下留情,凡事不可做得太绝!” 雷远哼了一声:“我已警告过你们,这一枪,算再次警告,同时也是让你们再次见识一下我的决心,免得你们认为我雷某人在吹大牛!不过如果你们想两败俱伤,可不妨一试!” 门口怒叫的那位,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气势顿失,声音荼蘼不振:“你既然是国军,那我们是友非敌,我们其实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抗日,为了多杀鬼子!但是这部小小的电台,于你们国军而言,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什,而对我们就不一样了……” 雷远心中已有计较,大声道:“如果这部电台是我们的,就算我今天馈赠给你们那又如何,可这是人家G党的,第一,我没有权力处置,第二,南京城的G党对这部电台的迫切性我想也不在你们之下!” “你是说,这部电台是南京城G党的?南京城还有G党?”那声音显得很激动。 “我有必要骗你吗?如果咱们今天的误会得以消弭,双方相安无事,在今后我或许可以给你们弄一台!”雷远说完把勒住路风华的手臂一松,枪口也垂了下来。 “哈哈,原来一场误会!”那声音继续道:“雷兄弟,我们认识一下,我叫路风茂,你面前的是我弟弟路风华,大家把枪都给我放下!” 路风茂把枪插进怀里,大步走上前来,向雷远伸出了手。 雷远把枪换到左手,也伸出了右手。 “我叫雷远。” “好,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我们是红军游击队,我们小队一共四十来人,作为先遣队昨天刚刚挺进到茅山地区,我是队长。” “原来你们是G党的部队!”雷远也松了一口气,“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雷远收起枪,愧疚地说道:“真不好意思,伤了你的两位弟兄!” “雷兄弟不要过于自责,我本应感谢你,这样的情形,雷兄弟已经做得很好,临危不乱,冷静果断,局面掌控能力也强,依兄弟你的身手,我们尽管人多,但占不了太多便宜,只能是一损俱损,这样的结果已是双方最满意的啦!” “路风华兄弟应无大碍,距离近,我完全可以把控,我只是担心那位兄弟的手……” “彭磨盘,你的手怎么样?”路风茂大声问。 “队长,我这手会不会废了呀?!”彭磨盘带着哭腔,“手上给打穿了一个洞……” 彭磨盘用左手托着右手,无限凄怜地走近他们。 路风茂托起他的手看了看,笑道:“废不了,养个十来天就行了,你这也是算为革命做贡献啦!” 雷远心中愈加内疚,想起身边还有一把枪,掏出递给彭磨盘,“这把枪归你了,是把好枪,算是对你的补偿!” 彭磨盘哀怨的眼神马上化作惊喜,嘟哝道:“唉,我真是贱,被人打了还得说谢谢。”说着抓起枪就向外跑,身后紧跟着一串人。他走到门外阳光下仔细地摩挲着,其他人纷纷要求观摩,都被他一口回绝,有个声音问道:“这是什么枪啊?” 雷远高声答一句:“勃朗宁M1900。” 另外一个艳羡的声音道:“原来是外国枪……别这么小气嘛,让我摸摸……不给,哼!这支枪到底归不归你还难说呢!” 彭磨盘马上急了:“我的手差点废了,这是我应得的!” 又有人道:“咱们队长特别喜欢好枪,他会让你独吞?你瞧好了,他肯定会把它没收喽!” “那也不行!”彭磨盘语气充满紧张! 路风茂听到这里,尴尬地对雷远笑笑,高声地大度表态:“磨盘,那支枪就归你了!” “耶!”彭磨盘一声欢呼。 路风茂回头对雷远讪讪笑了笑:“他们呀,就喜欢诋毁我!” 雷远心中一乐,把剩下的那支手枪也掏出,递给了路风茂。 “枪我们不缺,既然钱队长喜欢枪,这一把归你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路风茂使劲地摇着头,手却迫不及待伸了过来,抓住后就赶紧放进了怀里,像是深怕雷远再反悔,放好后,拍拍双手,对身边一人道:“你去,把雷兄弟的东西拿来还他。” 杜玉龙接过木箱,提着出了门。 “我们也该走了!”雷远再次和路风茂握手。 “要不雷兄弟也加入我们?”路风茂自信满满说道。 “咱们有机会一定合作,目前还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雷远说完拉着江碧秋走了出去。 路风茂赶紧追了上来,他没有忘记雷远说过的一句话,“雷兄弟不是说有机会给我们再弄一部电台吗?如果雷兄弟真能办到,就把它送到这里来!” “好咧!”雷远一口应允。 三人重新上了车。再次向南京方向飞驰而去。 第九十六章 沪上归来 经汤山,过龙潭,进马群,汽车像是在一路追赶着西移的太阳,转眼间,车已驶进南京东郊。 太阳在紫金山的庇护下,忽然间藏匿了起来。 远处的紫金山巍峨挺拔,山顶上笼罩着一层青色的雾气,夕阳的余晖在缥缈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轿车很快穿过马群镇,碾过镇西的青马桥,擦过桥西陡峭的岩壁,紫金山已近在眼前。 眼前的情境越来越熟悉,一切恍如梦魇,似乎就在昨天,又似乎相隔了很多个年头……一瞬间,枪声、炮声、军号声、敌我双方的嘶叫声在雷远的耳畔纷至沓来,紫金山南麓的这片阵地上,日军的重炮射出的炮弹在空中不间断的呼啸着,摧枯拉朽般在阵地上刨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深坑,飞扬的尘土遮蔽了视线,战友们成片倒下,鲜血在空中飞溅,呻吟声不绝于耳,日军步兵跟随着隆隆的战车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所有的这一切,此刻在雷远的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现! 关于这片阵地存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画面,是鬼子士兵们胜利的狞笑,接着,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正想着,车身猛地一抖,伴随着刺耳的急刹声把雷远拉回了现实。 一块巨石横亘在马路中央。 杜玉龙骂了一声娘,打开车门正欲前去清除路障,突然从马路两边的树林里窜出七八个人,人手一支长枪,很快将轿车团团围住。 “别动,动一下我就毙了你!”一人用枪首先顶住了杜玉龙。接着又一支枪口从雷远这边的窗口探进来。很快车后门被打开,一个声音惊喜道:“萧队长,这里有只箱子!” 另一个声音插话道:“队长,这里还有个女的,该不会是个日本娘们吧?” 江碧秋好歹还是个旅长夫人,应该在兵营中待过不短时间,又见过世面,遇此情形,并不慌乱,一听这话,脱口骂道:“我呸,你娘才是日本娘们呢!你睁大狗眼看看,老娘可是中国人!” 那士兵明显不善言辞,被江碧秋这一骂,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反击,只是拉拉枪栓算是回击。 江碧秋一看这架势,更生气了,张口又骂道:“你还想开枪?来呀,朝老娘脑袋来一枪!说着把身子往对方枪口上撞。” 那士兵更加手足无措,反复道:“你再往前挪一下,我可真的开枪了!” 这时,那位萧队长走上前来,拍拍那士兵的肩膀道:“韩勇,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人的威严是由内而外的,只有懦夫才喜欢用枪威胁别人,枪不是用来壮胆的,而是用来杀敌的!” 江碧秋冷笑一声:“杀敌?你把老娘当成敌人?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萧队长具备惊人的修养,脸上竟看不出气恼,微笑着说道:“我看这位大姐长得也算人模狗样,怎么开口闭口都是老娘老娘的,你这么想当娘,我改天多给你介绍几个儿子,上到六十岁的,下到几岁的,应有尽有,让你当过瘾!”萧队长的口才明显要优于那位叫做韩勇的士兵。 江碧秋看对方回击不慌不忙,逻辑严谨,知道遇到了对手,立即重视了起来,便将眼前的这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但见他薄薄的唇下长着一颗大门牙,那牙长相奇特,体型粗壮,从牙床外侧突兀而起,盘踞在要冲位置,显得虎虎生威。这一通观察后她心中马上有了计较,便说道:“我看你仪表堂堂,口才又好,妙语如珠,狗嘴一张就吐出一颗象牙,我就奇了怪了,你这牙到底是怎么长的,满世界都找不到第二颗,是不是小时候吃奶吃多了,养分太过充足?” 萧队长平时最自卑的就是他的这颗大门牙,曾经为了这颗门牙,不知和多少人闹过不愉快!江碧秋话一出口,他下意识立马用上下唇将大牙包住,但这一包即意味着无法用语言回击,脑子一阵混乱,竟无言以对! 江碧秋眼见对方败下阵来,一时间心花怒放,但心思丝毫没有松懈,大有痛打落水狗之气势:“你姓萧是吧,老娘赐你一名,你以后干脆叫‘萧大牙’算了!” 这一刀立即刺中萧队长心中最柔软处,他恼羞而绝望地咿呀一声。 一旁的韩勇自然听到过钱胖子钱奕曾对萧队长有过这样的称呼,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萧队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呼吸急促,刚刚教训过韩勇的话已抛在脑后,立即抬起枪,拉了拉枪栓。 江碧秋抬手把萧队长的枪口朝下压了压,一脸威严说道:“71军260旅刘旅长认识吗?” “我不认识什么狗屁刘旅长!”萧队长气鼓鼓道。 “你是说260旅刘起雄旅长?我认识,他是我们旅长!”人群中马上有人回答,他接着又问道:“你是?” “我是你们刘旅长夫人!”江碧秋自豪地说道。 那士兵立即像是见到了娘家人一样,亲切地大喊道:“嫂子好!”接着朝所有人边打着手势边说道:“你们都把枪放下,她是我们旅长夫人!” 除了萧队长,所有人都放下了枪,萧队长不甘心道:“既然是刘旅长的夫人,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所说的刘旅长呢?” 说完开始向车内张望,目光逐一扫过几人…… 与此同时,雷远把脑袋从衣领中抬起,朝萧大海投去冰冷的一瞥。 “你……雷上尉!”萧大海一怔,瞬间惊叫起来,“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雷远也说着同样的话,但语气异常平静。 “我……我……”萧大海口吃起来,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雷远面无表情:“我想问一下萧少校,你作为262旅的特务连连长,你的朱旅长,你的华副旅长,全旅那么多弟兄,他们都战死了,为什么你还活得好好的,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秘诀吗?” “你知道朱大哥牺牲了?”萧大海脱口而出。 霎时间,悲伤卷土重来,雷远声色俱厉: “你身为一名特务连连长,竟连自己的最高长官都保护不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人世间?如果我是你,早就给自己备好一颗子弹,绝不苟活哪怕多一分钟!” 雷远的话像一把尖刀一下子戳中萧大海的心,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总觉得苍白无力,目光在雷远的脸上游动,片刻间眼眶中已蓄满眼泪,大颗大颗的泪滴夺眶而出…… 眨眼间,萧大海大哭起来。 他嚎啕着,语气透着极度的委屈。 “雷远,我告诉你,别以为就你和朱旅长感情好,我萧大海和他的感情丝毫不逊色于你,你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1932年,当你刚成为一个孤儿的时候,我已跟了朱旅长整整五年,我也是一个孤儿,也是朱旅长收留了我,是的,我萧大海不如你雷远优秀,不如你雷远有天赋,甚至不如你勤奋,但这不影响我对他怀有一颗赤诚无比的感恩之心……如果不是他的最后一道命令让我用性命担保带领幸存的特务连弟兄堵住鬼子的突破口,我萧大海也许至死都会和他在一起……” 随着这番话,萧大海的浑身在发抖…… “你看——”萧大海双手一用力,身上的一件破棉袄所有的纽扣立即被他扯飞。 棉衣内是一件污迹斑斑的白衬衣,已看不到本来的颜色。 萧大海二话不说,又是一个撕扯的动作,露出了古铜色的肌肤。 进入众人眼帘的,是萧大海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无一例外,所有的伤疤都是呈暗红色,一眼看出愈合不久。 “这些全是和小鬼子战斗留下的,我萧大海不是孬种!” 他在嘶吼着:“我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选择还是服从朱旅长的命令,我萧大牙不后悔!” 说完这番话,萧大海已是涕泪横流。 他的双眼瞪得浑圆,死死盯着雷远。 雷远被这双眼睛逼视得无地自容,很久,雷远长长叹息一声。 “大海哥,天冷,把衣服穿好吧!” 雷远鼻子有些酸,把头扭到一边,尽量不让他人看到他滚落的泪水。 …… “大海,麻烦你一事儿!”几分钟后,雷远和萧大海已无嫌隙,开始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什么事?” “我其实正想找你们,你们却自己找上门了,这样,麻烦你把这位刘旅长夫人带回去,让你们的林雨涛副大队长好生照顾,并保护好,我一两天后再来接她!” 萧大海一脸狐疑,“你认识我们林副大队长?” “岂止认识?你们的代理大队长我也很熟啊!”雷远把手搁在萧大海的肩上,“还有,这个木箱你们也一并带回去,让林队长保管好,不能有丝毫闪失!” 雷远说完又转身对江碧秋说道:“前面的中山门应该有鬼子设的关卡,你跟着不安全,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你暂且先跟他们走,夫人不用担心,他们会待你很好的,我和杜先生先回城里,等过了这一阵再来接你!还有,夫人尽管放心,我们会设法营救你丈夫的!刘将军是我们党国的精英,我们不会弃他不顾!” 雷远说完,把目光落在了韩勇身上。 “你叫韩勇?”雷远问。 “是。”韩勇立即正了正身子,大声答道。 雷远笑道:“你们萧队长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不要全信,在我看来,枪除了杀敌,第二大作用就是壮胆,你赤手空拳站在敌人面前,对敌人几乎没有威胁,但是如果你手里有支枪,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敌人一定会有所顾虑,哪怕你枪里没有子弹……” “是!”韩勇重复道。 “你的枪法如何?” “不怎么样……”韩勇有些扭捏。 “那你想不想成为一名神枪手?”雷远笑着问。 “当然!” 雷远从韩勇手里接过枪,是一支三八式步枪,雷远快速而熟练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对韩勇说道:“作为一名战士,尤其是带枪的战士,你必须记住两点,第一,你一定要相信你的枪,要做到像相信你自己的身体一样相信它;第二,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枪法,只要你锁定了目标,就要坚信你是最优秀的!” 雷远说完把韩勇拉到一边,简短地把一些自己的射击体会及总结的要领说给韩勇听了。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韩勇受宠若惊,但也有些不解。 “我想换你衣服里的这件白衬衫。”雷远微微一笑。 “哦,没问题!”韩勇连忙脱下外衣,很快解下白衬衫,塞到雷远手里。 雷远拎着衣服来到江碧秋面前,把衬衫递给了她。 “夫人,用它把身上的血迹擦擦吧。”雷远对江碧秋说道。 江碧秋迟疑片刻,还是用它把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又擦了一遍。 雷远拿回衣服,对江碧秋说道:“夫人,那我们就此告别,您多保重!” “那你们一定要尽快!”江碧秋反复叮嘱道。 雷远目送一众人离开,跨上汽车,对杜玉龙道:“杜哥,咱们走。” 鬼子果然在中山门设有关卡。 雷远把杜玉龙的枪要了过来,放在座位上,用身子压住。 城门前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过往行人。 …… 设卡检查的是两名日本士兵。 他们看到远处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赶紧上前挥手拦了下来。 轿车本身就很可疑,车前的挡风玻璃和后车门上的玻璃都不见了。 开车的是一位黑衣男子,在副驾驶位上也坐着一位男子,只是这位男子的脸上裹缠着白布,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白布上血迹斑斑,不但如此,这名男子的左手臂上也缠绕着白布。 显然,这位男子似乎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一名日本士兵喝道:“证件!” 受伤得男子吃力地从怀里掏出证件。 一名日本士兵接过证件,打开一看,原来是大日本帝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山口秋山中佐。 这名日本士兵马上行了个军礼,关切问道:“山口君,需要帮助吗?” 山口中佐的伤似乎很重,竟然连本国语言都不太流利,他吃力地说道:“我们在路上遭遇了袭击!” 另一名士兵马上说道:“要不要我们送阁下去医院?” “不用,我必须马上见到森川将军!”山口秋山说道。 两名日本士兵立即移开城门口的路障,再次向山口敬礼。 “走!”雷远对杜玉龙轻声说道! 第九十七章 耐人寻味的家宴 PS:谢谢风轻云淡5900、人生的意义奉上的月票,求书友的月票、推荐票,以及评论!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过了中山门,已进入南京城区。 十多分钟后,车至中山南路,左拐向南,又行数分钟,三元巷到了。 陶府就在眼前。 “杜哥先回,我去去就来。” 雷远扯下身上的白布,换下了杜玉龙,驾车而去。 来到建业基督教会医院,雷远将车停在医院门口,直奔二楼。 二楼的医生办公室里,不见林雪宜,一名男医生正伏案写着什么。 “请问,林医生在吗?” “她不在。”男医生打量了雷远一眼。 “那您知道林医生去哪儿啦?” “不知道,我已经两天没看到她了。”男医生说完继续写着东西。 雷远下楼,来到车前,刚想上车,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斜对面的医院男宿舍楼,思索片刻,一把抓起车内的那件已被撕破的白衬衫,向宿舍楼走去。 林雨涛送他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还被他藏在楼顶天台的蓄水箱里。 一口气爬上四楼。 通往天台的木梯已回归原处,雷远踩上木梯,踏上天台。 确定四下无人,雷远褪去外衣,一件不留。他努力爬上了蓄水池,翻身跳进了水里,水很深,冰冷刺骨。雷远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很快就碰到了枪身…… 他握着心爱的毛瑟98K浮出水面,把它递出水箱外,然后再次潜进水里。 子弹、望远镜都被他悉数寻出。 穿上了衣服。 雷远用那件白衬衫包住步枪,提着它重新回到了车上。 来到陶府,雷远按了声喇叭,老吴匆匆走出,替雷远打开大门。 “会长他们都在等着你回来吃饭呢!”老吴一边关门一边对雷远说道。 雷远把那支毛瑟步枪藏在了自己房间的床底下。 走近餐厅,雷远听到里面热闹异常,欢声笑语中隐约有他熟悉的声音。 推门而入,正见杜玉龙口若悬河地夸夸其谈,一群人围坐在他的周围。 人群中,林雪宜赫然在列。 陶嘉渠陶老会长手握一根手杖,坐在杜玉龙对面,正颌首微笑,他的左手一侧,依次坐着陶若歌、林雪宜,以及陶若歌的二姑陶悠云,右手一侧坐着一对中年男女,雷远从未见过。 众人看到推门入室的雷远,皆将目光投向了他。 林雪宜和陶若歌几乎同时立身。 林雪宜正要开口,陶若歌已抢先说道:“雷大哥你回来了!” 林雪宜马上收声,坐了下来。 雷远将目光停在陶嘉渠身上,低头问好:“陶会长好!” 陶嘉渠连忙站起来,笑着说道:“听说雷先生这次上海之行,可是风光无限啊!” 雷远立时明白一定是杜玉龙已将上海之行的某一段经历讲与众人听了。 雷远将目光逐一扫过。首先落在了林雪宜身上,雷远神色一动,目光带笑,算是和她打了招呼,林雪宜也跟着嫣然一笑,算是回应。接着目光停在陶若歌身上,“陶小姐好!”算是对她刚才的问话做了回答,陶若歌刚想继续问话,雷远已将目光移至陶悠云身上,“二姑好!”陶悠云微微欠身:“小雷辛苦了!” 最后,雷远的目光停留在那对中年男女身上。 陶悠云马上介绍道:“这是我大哥大嫂。” 陶若歌跟着不失时机补充道:“我爸妈。” “我叫陶悠鸿。”中年男人伸手和雷远相握。 “我们一回家,就听说了雷先生,既然你到了,咱们就吃饭吧!”中年女人笑吟吟道。 具有着厚重历史的中华民族,伴随着技术的创新和思想的革新一路走来,从来就是建立在传承的基础之上,尤以文化的传承为最,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再进行深度加工,这样的加工无法速成,只能依仗时间的厚度,正如陈年老酒,那是摆得越久,味道越是醇厚!某些异邦夷族对大中华传承的文化,历来羡慕,刻意效仿,其结果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也正是中华酒酿和洋酒的区别!在所有的文化传承中,又尤以餐饮文化为奇葩,在经过数千年的积淀后,又进一步演变成若干分支,且脉络鲜明,除了菜品文化、小吃文化、服务文化、餐厅文化外,宴会文化成为该文化的核心。 就拿眼前的这次小小的家宴来说,菜品也许并不丰盛,也不会有过多繁琐的礼节,更没有奢华的服务,就餐的环境也谈不上考究,然而,正是如此一次貌似简单的晚宴,却发挥着惊人的奇效。 雷远首先感受到了来自陶氏家族对他的关怀与爱护;平素一贯以威严示人的陶老会长竟是如此健谈和慈祥;刚刚认识的陶悠鸿夫妇只是往来了两杯酒,就熟络如故;看起来话语不多的杜玉龙竟也有诙谐的一面;通过交流,雷远得知陶府的管家老吴居然身手了得;林雪宜在这样的场合愈发内敛和矜持;陶若歌似乎永远那么快乐而无忧…… 除此之外,通过这样的聚会,雷远还采集了海量的信息:陶悠鸿夫妇每月回家看望老父亲一次;日军高层近期频频出现在汤山温泉别墅;日军在南京的大屠杀已得到国际上一致的谴责;良民证的颁发被鹰机关反复催促;陶嘉渠援助的临时诊所即将开张;林雪宜受院长委派参与了临时诊所的筹建;林雪宜和陶若歌同睡一个房间…… 民以食为天,饮食文化毫无疑问主要是解决了肚皮的欲望,除此功能外,增进感情、消除误会、表现自我、表明立场、投石问路、分清敌我……这些都可以通过宴会这样一种形式为己所用。 饭后,陶悠鸿夫妇与众人话别,他们要连夜返回了汤山。陶悠云搭他们的车也回了自己的家。 陶嘉渠把雷远叫到了他的书房。 “谢谢你救了杜玉龙!”陶嘉渠感激地说道。 “陶会长不用客气,那样的情形我责无旁贷,再说,我也有相当的把握!” “不管怎么说,杜玉龙是我特意安排前往上海的,如果他被抓,我陶嘉渠必定难脱干系。” “陶会长待我雷远恩重如山,我又怎能置身度外!” “嗯……很好!希望雷先生以后不要把我当外人,有什么需要,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前来找我。我陶府你来去自由,我知道雷先生是做大事的人!” “以后如有打搅,还请包涵,如有需要,我也一定不会客气!” 出了陶嘉渠的书房,雷远本想去找林雪宜,但见她们的房间已经关闭,只好作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雷远坐在桌前,正在想要不要马上去月溪路找回形针,忽然传来敲门声,林雪宜轻声道:“是我。” 雷远开门,林雪宜闪身进屋,雷远刚刚把门关上,林雪宜从他的身后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她的手很用力,勒在雷远的腰间,头靠在雷远的背上。 雷远试图掰开她的手,她的手更用力了,丝毫不愿松手。 雷远把手心搭在她的手背上,禁不住一阵心动,但脑中马上显现出游青曼的影子。 “雪宜,先放手!你不想知道交办的任务我完成得怎么样?” 林雪宜松开手,雷远转身,林雪宜依旧在深情地凝望着他。 雷远示意她坐下。 “怎么样?”林雪宜问。 “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我的任务!”雷远马上一脸肃穆。 林雪宜扑哧笑了起来:“谁是你的上级?既然如此,我命令你报告上海之行的经过!” “是!”雷远整理了一下思路,不知觉的就想起了小董,心里一阵难过。 林雪宜发现了雷远的异样,关切地问:“怎么啦?” “这次接头,你们牺牲了一位同志……”雷远将接头的经过讲与林雪宜听了。 “怪我,我原本可以制止他的!” “这又怎么能怪你呢!”林雪宜安慰道,“那样的情形能活下来一个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用太自责,要是我,也会这样做的……你毕竟是帮忙的,又不是我们组织的成员!” 沉默片刻,雷远想起了吕明轩托他带回的电台,便说:“此行收获很大,我可能见到了你们组织上海的高层,他们让我给你们带回了一部电台。” “电台?你是说电台?” 雷远点头。 “太好了!电台在哪里?”林雪宜连忙问。 “我怕进城不安全,放在你哥那里了,改天我帮你取回来!” “我得马上把这个好消息汇报一下,我们终于有电台了!”林雪宜又兴奋又激动,“谢谢你!”林雪宜嗫嚅道。 这时陶若歌的声音在门外由远及近:“雪宜姐,雪宜姐……” 林雪宜起身开门,陶若歌一阵风的冲进来。 “我怎么也睡不着,和你们一起聊聊天吧!” 第九十八章 分区停电 陶若歌大大咧咧在雷远身边坐下,抬头看了看灯说道:“这灯瓦数低了,看起来昏暗暗的,明天我让人给你换个50瓦的。” 半天无人响应,陶若歌撇了撇嘴:“你们是不是不欢迎我呀,也没人和我说话,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啦,我还是回去吧!” 林雪宜脸一红,忙说道:“没有,我们只是……只是谈起了一个上海的朋友,心里难过。” “你们那朋友怎么啦?” “他被日本人打死了,他死的时候,雷远就在他的身旁。” “哦……”陶若歌把眼光投向雷远:“那雷大哥怎么不救他?” “是他为了救我才被日本人打死的!”雷远答道,“本来死的应该是我。” 雷远看陶若歌好像又要发问,怕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连忙转移话题。 “你们的临时诊所筹办得如何?” “差不多了,明天上午安排人去趟建业医院,再调剂些药品回来,就可以开张了。” “诊所开在什么地方?” “新街口的大华电影院对面,楼上楼下两层,牌匾都挂好了,叫做惠民诊所。” “哦……那里还有店面吗?我想把照相馆也设在附近。”雷远道。 “好啊好啊!”陶若歌雀跃起来,“那里的地方很多,租金又便宜,就是……” 雷远忙问:“就是什么?” “房东不好联系。”林雪宜替陶若歌回答道。 “我们也是让人在那里等了整整两天,终于碰到了房东,自从日本人占领了南京后,房东一直躲在其它地方,这次也是不放心店铺才过去看看,正好被我们撞到。”陶若歌补充道。“不过,房子应该好找,你别烦了,我让人给你办,这事包在我身上,你该忙啥忙啥去吧。” “那敢情好。我先谢谢陶小姐了!” “谢什么谢!咱们不是一家人嘛……”陶若歌话一说出,似觉不妥,又说:“咱们现在不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拯救苦难中的南京人民!”陶若歌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 第二天早晨起床,雷远照例碰到了遛鸟的陶嘉渠,向他问了好。 两人坐在西厢房门前的亭廊里闲聊着。 “这车是你从上海开回来的吧,这车不能要了,我们龙盟会那里还有辆车闲置着,改天我让人开来给你用。那辆车有日本人颁发的通行证,你开着办事也方便!” “谢谢陶会长!” “照相馆的事你抓紧筹办,需要用钱的地方,跟老吴讲,我会安排下去的。” “好的,我已和若歌小姐说好,她答应今天让人着手找店铺。” 早饭后,陶嘉渠去了龙盟会,林雪宜和陶若歌去忙诊所的事宜,杜玉龙带着一人去火车站提到站的照相设备去了。 雷远把那辆从上海开回的轿车的车牌卸下,藏匿起来,然后驾车来到月溪路。 回形针一见到雷远,亲切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可算回来了,上海之行还顺利吗?” “一切都好!任务我已经获悉,只是不知从何下手!”雷远于是将任务详情说与回形针听了。回形针沉思很久,也道:“是啊,这任务确实难办!眼前简直一抹黑,这食人虎兽尊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况且,我们只知道它最初是在总统官邸,可是这样一件好东西还不早给人弄走了?被谁弄走了?现在还在不在南京?在何人手上?……这些没有丝毫头绪,大海捞针啊!” “如此情形,我们必须在敌人内部安插一双眼睛!” 回形针苦笑:“这又谈何容易!” “我走这几天,重庆方面有没有进一步的指令?” “唉,你走这几天,我们也试图和重庆取得联系,可每次刚开机,不一会儿就停电了……”回形针无奈地说道。 雷远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追问道:“自断电之后,一次也没有开机?” “是的!况且,你上海未归,任务未明,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和重庆方面就再无联系!”回形针看出雷远的异样,连忙问道:“怎么啦,有问题?” “或许是我太敏感!”雷远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没开机就好!任何一部电台的出现,都会引起敌人的高度警觉!我这次上海之行,就听说了前不久他们有一部电台暴露了,说不定就是和我们联系的那部电台……”说着眉头又紧锁起来:“如果让我做最坏的打算的话,敌人应该已经锁定了我们电台的大体位置……”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敌人这是在用分区断电的方法,判断我们电台的方位!这之前敌人肯定早已侦听到我们的无线信号,所以你们每次开机后,信号一出现,敌人就依次切断各区域的电源,当切断我们的这片区域的电源时,就会发现信号忽然消失……” “你是说敌人已判断出我们电台的大致方位?”回形针神情凝重。 “应该如此,只不过我们对南京城的电路管理系统不了解,也不知道断电的这片区域到底有多大?不过还好,你们没有再开机,他们也不好进一步判定!但我想,鬼子的电侦车应该经常在我们这片区域侦查……” “那你的意思是要一直保持电台静默了?可万一重庆方面有什么指示怎么办?”回形针一脸焦虑。 雷远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快说,什么办法?”回形针催促道。 “你去把电台取出,我来把它改成直流电源!” “直流电源?这有分别吗?”回形针一脸惘然。 “是这样的,我们电台现在的供电方式是照明用电,也就是交流电,这条线路是被敌人控制了的,但如果我们改换供电方式,采用直流电,也就是干电池所提供的电源,那鬼子不就控制不了了吗?所以,需要将电台稍稍改装一下。” “难度大吗?” “不难。交流电都是有频率的,必须通过二极管和电容进行整流才能变成直流电,而我们只需要把整流的这套系统截断,直接换上直流电源供应就行了!” 回形针似乎听懂了,想了想兴奋地说道:“那下次我们开机后,如果鬼子再断开我们这片区域的电路,发现信号还在,是不是就意味着电台已经从这片区域转移了?或者鬼子会不会认为是一部新电台?” 雷远嘉许地看了看回形针,说道:“你的理解差不多对了,但不仅如此,前者的可能性最大,至于你所说的新电台,鬼子可不会这么想,因为不管是何种电源供电,我们电台的频率是固定的,这一点无法改变,频率是电台的身份识别系统,它早已经被鬼子锁定了!” 回形针不再问了,尽管他还一知半解。 回形针进了密室搬出电台,雷远赶紧着手改装。 这改装的过程确实不复杂,半个多小时,雷远就操作完毕。 “以后多备些干电池吧。”雷远说道。 “雷兄弟真是个多面手!”回形针啧啧赞道。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汇报一下!也希望你赶紧向重庆方面汇报,而且刻不容缓!” “何事?” “你知道刘起雄这个名字吗?” 回形针想了一会说道:“没听说呀,他怎么啦?” “他原是71军260旅旅长,现在被日本人抓起来了,日本人通过驻上海的总领事馆,又抓了他在上海的老婆,她叫江碧秋,但是在押解南京的途中,被我截下了……”雷远于是又把关于这件事的种种经过详细说给回形针听了,但关于G党吕明轩方面提供的帮助只字未提,只说成是和杜玉龙二人所为。 回形针听完后,面带疑惑,问道:“你是说日本驻上海的总领事馆也参与了?他们怎么会对这种事情也感兴趣?” “我怀疑日本上海总领事馆已经演变为日本在华的情报机构。”雷远说着想起了在申报馆发生的一切,而且一切迹象表明,那一次日本人的行动负责人分明是受岩井英一的领导。 “对,极有可能,这个情况我也要一并汇报。”回形针道。 “我现在需要知道,重庆方面对于营救刘起雄的进一步指示!还有,关于刘旅长的夫人如何安顿,也需要明确指示!” “好的。”回形针马上说道,“我这就设法联系重庆!” “还有,我们要尽快设法了解刘旅长现在关押何处,为下一步的行动早做准备!” 雷远说完从身边掏出一把汽车钥匙,扔给回形针,“这把汽车钥匙,是我们截下的日本领事馆的车,以后就给你用了,我已把车牌卸掉了,你重新换个车牌,再换上新的汽车玻璃。” 雷远又道:“另外,敌人最近对这片区域应该有所警惕,这个地方我也不能常来了,免得连累了电台!” “是啊,我们得尽快重新建立一个联络点!”回形针道。 “我让人在新街口大华电影院附近找一间店铺,用来经营照相馆,我想到时把它作为我们的联络点如何?” “很好!利用店铺接头是最理想的选择,又隐蔽,又方便……” “那行,定好后我会前来通知你,另外我希望上级给我安排一名人手!” 回形针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操办!” 第九十九章 夜幕前的枪声 雷远和回形针告别,正欲离开,回形针问道:“你下一步去哪里?” “去新街口,看看那里有没有合适的店铺。” “那我开车送送你,正好摸一下情况。”回形针说道,“如果店铺能定下来,这里你以后就不要来了,除非有紧急情况。” 回形针驾车,带着雷远来到新街口。车刚行进到大华电影院门口,雷远就一眼看到了街对面的惠民诊所,房子是旧的,上下两层,但诊所的招牌明显是新近挂上的,白底红字,那白色,没有一丝尘染,那红色,耀眼夺目。这样的景况,与周围的衬景格格不入,在一片颓废中格外焕发出勃勃生机。 两个女孩走出门外,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桶,在墙面上粉刷着白漆。 “这是龙盟会陶嘉渠会长在南京城开的第一家临时免费诊所。”雷远对回形针解释道。 回形针驾车离去。雷远穿过大街,来到诊所门前。陶若歌抬头看是雷远,马上摆出一副居功自傲的样子:“雷大哥不用烦心了,你要的店铺我已经给你落实好了!” “真的?”雷远倒是诧异陶若歌的效率之高。 “不信你问雪宜姐。” “若歌答应你的事又怎么会怠慢呢?人家一大早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你联系房子。”林雪宜目光含笑,但神情间隐约有一丝失落。 “哪间店铺?”雷远忙问。 “喏,隔壁第二家。”陶若歌指了指惠民诊所南侧的第二间房子,“你说巧不巧?这间店铺房东和我们这家的很熟,听说人去了重庆,但房子是委托我们的房东来经纪的,价钱也实惠,比我们这间还要便宜。” “呃。”雷远走上前去兴趣盎然地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也是上下两层,和惠民诊所的建造格局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房子明显要老旧很多。 陶若歌跟在雷远身后,拍拍雷远的肩膀,得意洋洋说道:“怎么样,本姑娘的执行力如何?” “没得说!”雷远由衷赞叹。 “满意吗?……不过不满意也没用了,我已经给你做了主,一个小时前,我就付了定金,这是房间钥匙!”陶若歌用食指套着钥匙扣,扬着手指在雷远面前飞快地旋转着。 “还好!”雷远接过钥匙,回头喊道:“林雪宜!” “什么事?”林雪宜小跑而至。 “麻烦你给我的照相馆取个名字。” “取名?取名我最在行了!”陶若歌脱口道,“我这家诊所的名字就是我取的,并且得到我爷爷的大力赞赏。” “惠民?太一般了。”雷远摇摇头,“我还是多采纳一些意见吧,我允许你和雪宜各想一个名字,最后我来拍板!” “老照片?”陶若歌不假思索,“就叫老照片照相馆。”看来陶若歌对她拍脑袋想出的名字还算满意,进一步诠释道:“你想想,店铺招牌最重要的一项功能是什么?” 雷远还没回答,陶若歌又接着说道:“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只会打打杀杀,做生意肯定是门外汉,任何一个店招,最重要的,就是要以直白明了的方式告诉别人,你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的!你看,我取的这个名字,其中‘照片’二字,直接表明功能,而‘老’字,则是一语双关,留有太多的想象空间,老不等于旧,而是回忆,或是记忆,代表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第二层意思,则是表明咱们的照相馆拍出的照片永不退色!哈哈,我越想越喜欢这个名字啦!” 雷远看她一直沉浸在快乐的遐想之中,不忍打断她。 拿钥匙打开了门,门一推开,尘土立即四下飞扬。 陶若歌见雷远兴趣不高,马上对林雪宜道:“雪宜姐,你想好了吗?” 林雪宜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雷远回头问。 “新颜。新旧的新,颜色的颜。意思是焕然一新的容颜……” “好好。这个名字好!”雷远夸张地叫了起来,“明显要比‘老照片’强很多,这个名字又美又别致,不但和我们店铺的功能相关联,更主要的是,如今山河破碎,国土沦丧,国人一片消沉,信心消沉,决心消沉,行动消沉,我们就是要唤起国人的斗志,不能一味沉沦,我们要微笑,要快乐,要对生活充满信心,要以更昂扬的斗志去战斗,去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嗯……”陶若歌翘着嘴,“好吧,这个名字是真的不错。” “怎么样,比你的‘老照片’好吧!”雷远本想继续打击陶若歌,竟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不忍,便说:“若歌,你帮忙联系一下你杜玉龙叔,叫他待会直接把照相设备直接运到这里来。” “好的。”陶若歌马上又快乐了起来。 …… 萧队长带着一行人重新隐藏到林间,向着紫金山东麓的驻地而去。 自从上次带队突袭了尧化门的鬼子驻地,他们收获了大量的补给后,萧大海在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地位扶摇直上,无人可撼,连一贯傲慢不羁的钱胖子也要让他三分,见面总要尊一声“萧队长”,关于强加于他身上的绰号“萧大牙”也从此销声匿迹,再未提起。 近一段时间以来,萧大海带着他的三小队的部分队员常常游弋于紫金山附近,设埋伏,打伏击,巧取豪夺,专干些袭扰敌伪过往车辆的“勾当”,斩获颇丰,他们像是藏匿在某个阴暗角落的猛兽,一旦发现了猎物,就咬住不放。 这一天傍晚,他们巧遇了从上海归来的雷远等人,带回了一个风姿犹存的女人和一只装有电台的木箱,也算是没有空手而归。 江碧秋穿着一双高跟的棉靴,在凹凸不平的林间和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中一路磕磕绊绊,多次摔倒。 这些对男女之情充满无限憧憬,却懵懂羞涩的大小伙子们,居然没一人有勇气去搀扶一个涂着胭脂水粉长相勾人魂魄的成熟女人。 故而,江碧秋的每次摔倒由懊恼变为气恼,由气恼转而愤怒,最后咆哮起来:“你们都是死人啊,不知道扶老娘一把,好路不走偏偏要走这劳什子的鬼路!” 依旧没人上来,萧大海远远站在前面,静静看着一切,就命令韩勇:“韩小个子,你去!” 韩勇是领教过这个女人的凶悍,那里愿意上前,咕哝道:“你怎么不去啊!” 这样的情形一下子伤了江碧秋的自尊,在再次摔倒后,她索性坐在地上,不再起来! “你们不换一条路,老娘我就不走了!”她果然下定了决心,坐在地上捡起一根根枯枝,挑出品类一致的枝条,用手握紧,再把手搁在地上轻轻一松,枝条散落在地,她接着认真而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拣出,终于触动了一根,游戏失败,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接着又重新拾起,准备再来一轮。 “好了好了!”萧大海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起来,我带你重选一条路还不行吗?” 江碧秋立即以胜利者的姿态矗立起来,得意地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轻描淡写说道:“走吧!” 从这片树林再往西五百多米,果见一条相对平坦的林间小道,朝着紫金山东麓迤逦而去。 胜利者常常喜欢用歌曲抒发情怀,看着满天的霞光,想到与丈夫近在咫尺,江碧秋有感而发,脑中忽然想到了今年新近流行、由上海滩著名歌星周璇演唱、电影《马路天使》插曲——《天涯歌女》,于是情不自禁唱了起来:“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砰!”忽然一声枪响。 枪响同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名士兵骤然倒地…… 江碧秋的演唱戛然而止! 紧接着,萧大海声嘶力竭大喊道:“趴下,大家都趴下!” “砰!”又一声枪响,萧大海话音未落,一名还楞在原地的士兵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中弹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两声枪响,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得所有人耳畔嗡嗡作响。 所有士兵都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把头埋得很低。唯有江碧秋依旧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这样的情形,她从未遇到,大脑立时一片空白,甚至于,不远处的萧大海怎么叫她,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趴下,快趴下!”萧大海嘶哑着喉咙狂叫着。他的眼睛快喷出火来! 然而,眼前的江碧秋一动不动,对这样的呼叫置若罔闻。 萧大海知道,他们遭遇到了鬼子狙击手,从对这处地形的记忆,他知道,狙击手一定埋伏在右前方的山坡上的树林间,而且,最要命的是狙击手的第三枪马上就要响起。就眼前的情形,萧大海清楚地知道,这第三枪,必定是直取江碧秋的性命! 萧大海的脑中马上浮现出雷远的嘱托,那嘱托是让他捎话给队长林雨涛,让他好生保护眼前的这位旅长夫人。就在不久前,他和雷远这两位均是被朱旅长收养的孤儿在经过一次不愉快的冲突后,感情迅速升温已亲如兄弟,因而,在萧大海看来这样的嘱托必定字字千钧! 萧大海不愿再想,也不容他再想,他飞快爬起,拼尽全力向江碧秋飞扑了过去…… “砰!”第三声枪响! 萧大海感觉到脑袋似乎受到了某种轻巧的撞击,这撞击像是微风的轻拂,又像是久远记忆中的母亲在自己犯错后轻轻地一次叩击,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出母亲慈祥的微笑,他在脑中轻念道:“妈妈,我看你来了……” 巨大的惯性把萧大海的身体弹飞出去,裹挟着暮霭中凛凛的寒气,一下子把江碧秋的身体带倒在地。 萧大海的身体压在江碧秋的身体上。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江碧秋才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她看到趴在她身上的,那位被她称为“萧大牙”的大男孩,在他的嘴角,一股鲜血在汩汩流淌。 第一百章 河野信 韩小个子韩勇此时趴在一棵雪松的后面,他离萧大海倒地的位置,仅有三米的样子。 正是这区区三米的距离,让他羞愧难抑。 在萧大海嘶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喊叫时,韩勇在一众人的排序中,是离江碧秋最近的。 三米的距离,只要他一个腾跃,说不定就能将江碧秋扑倒,因而,此时此刻,他的队长也绝无可能在他的眼前长眠不醒……一旦这样的念头在韩勇的脑中闪现,再也挥之不去,像是恶魔附体,从此注定会一辈子背负!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怯懦;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胆小;他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 不知不觉,他的视线一片模糊。朦胧中,他看到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江碧秋,他擦了擦眼睛,立即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神,那眼神充满无助,充满了渴求,也充满了绝望……再看其他幸存下来的四名战友,这从天而降的祸端已让他们噤若寒蝉,他们纷纷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一种无畏的决绝一刹那充斥着韩勇的大脑,他傲然伫立,已不顾自身的生与死,事实上,他骨子里已把自己认同为死人,起码,救江碧秋的理应是自己,因而此时倒地的除了他韩勇还会是谁?起码,良心的谴责让他执着以为,宁可血溅沙场,也比从此苟活于世不知要强多少倍! 韩勇从未有过应对此种状况的经验,不过,经验已不重要,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队长萧大海报仇!他甚至没有过多思考,提起枪向对面的山坡冲去。 他身体如弓,几乎是弹射而去,快如闪电…… “砰——” 暗处的魔鬼开枪了!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他安然无恙。 “砰——” 接着对方又开了一枪,还是没有击中。 韩勇最自豪的就是他的短跑速度,这枪声,在他听来,根本不是要索其性命,分明是比赛的发令枪,竟让他越跑越兴奋!所以没等对方再开第三枪,他已然藏身于山坡的一块巨石下。 这样的情境,以毫秒的速度演绎,其他的士兵竟然忘记了协同。 韩勇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枪,本想检查一番,忽然就想起了那位雷先生的话来,就在不久前,雷先生曾对他说过,一名优秀的枪手,首先是要相信自己的枪,要坚信枪乃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其次,就是要相信自己的枪法……意念之间,韩勇蓦然豪气干云,不就是一名只能把自己藏匿在阴暗之中的狙击手嘛?他甚至不敢露头,不敢光明正大,慎微如鼠,靠着障眼的掩饰行偷袭之实! 在山坡前方十来米处,一棵古树参天蔽日。 韩勇几乎没有犹豫,又立即启动了步伐。十来米的距离,不短也不长!他只用了两秒多钟,就跑到了古树后。对方很快开枪,子弹击中了他身后的一块顽石,迸出出一声锐响。韩勇在转身之际,终于看到了对面的山坡上有一处丛木抖动了一下,这分明是对方开枪之际不小心带动了…… 韩勇端起枪,雷远教于他的射击要领立即浮现在脑海中,他似乎已经做到了人枪合一。 韩勇立即扣动扳机。 在对方开了第六枪后,己方的这一枪才姗姗而来。 事态发展于此,局势才稍有扭转,煞那间,其他的队员幡然醒悟,一时间枪声大作,所有人都在狠命地将之前或缺的枪声以最快的速度补上。 山坡上的丛木以清晰的运动轨迹,昭示了那名狙击手的溃逃线路,他们的子弹沿着那条逃亡的痕迹一路追击,直到鞭长莫及! …… 河野信提着他的三八式狙击步枪,在山林间快速穿行,一路向西撤退。 狙击位已经暴露,再说天色已黄昏。更主要的,是他的右手臂已经受伤,他来不及包扎,任凭血迹一路滴滴洒洒。 那个身材矮小的中国军人,居然一枪击中了他,尽管不是什么要害部位,更无性命之虞,但他采用的应对策略以及枪法着实吓了河野信一大跳:快速移动身体,诱使自己暴露,然后举枪还击,这一切如行云流水,娴熟无比,分明深谙狙击的要领,只是他的自信和大胆出乎了河野信的意料。 他想起了临行前森川将军反复叮嘱他的一番话:要沉着冷静,要坚毅耐心,不要轻视对手,种种迹象表明,在紫金山一带,隐藏有敌人的小股部队,并且其中不泛卓尔不群的鳌冠之才。 森川将军接着跟他举了不少例子,比如十数名大日本皇军失踪、马群镇遇袭、尧化门驻地的袭扰等等,这发生的一切直指在地图上标注为绿色的紫金山区域,只有在这片莽莽的丛林中,敌人才能够如此轻易地进退自如! 今天是河野信第一次遵森川将军之命,来此埋伏! 主要目的是侦察。 一大早他就出了中山门,经过对附近地形的勘查后,他立即把狙击点选择在了这条通往山里的小道不远处的山坡上,尽管这条小路十分不起眼,但却是进出山坳的必经之路!他选择的狙击点,居高临下,对这条小道的监视几乎没有死角,射角也不错,是极为理想之地。 从早晨到中午,再到傍晚,将近九个小时,他一无所获,就在他充满了沮丧欲撤回之际,惊喜地发现左前方的山林间有了动静,紧接着一小队人马踏上了这条小路,并越来越近…… 他的前三枪,弹无虚发,枪枪致命,而对方表现出的更像是一群待宰的羊羔,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再接再厉扩大战果时,形势逆转直下! 或许是自己轻敌了? 但这一次的伏击,还算是收获颇丰。 从紫金山的西侧一条小路下了山,河野信很快抵达中山门,他亮出了证件,岗位上的哨兵恭恭敬敬地给他敬了个礼。一溜小跑,穿过十来米的城门门洞,河野信上了一辆轿车。 轿车把他带回到黄浦路的鹰机关。 森川将军在早晨出发前,对他曾有交待,不管回来多晚,必须向他汇报。 森川将军正在办公室接电话,从语气中听出,他很不高兴。 河野信本想耐心等到他接完电话再汇报,但见森川怒气渐盛,便不想再等。出了憩庐,几乎与迎面的一名军官相撞,那军官见他手握一支狙击步枪,手臂上还流淌着鲜血,迟疑俄顷,问道:“你是河野信中尉?” 河野信点头。 “我是大桥雄,鹰机关电讯股股长。森川将军特地有交待,让阁下和我们住在一起。我这就带你去我们的住处,把你安顿下来。” “谢谢大桥君。” 大桥带着河野,来到憩庐后面的一排营房,这原本是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官的宿舍,现今已成为日军鹰机关及附近军事机构的军官起居之地。进了房间,一共三张床铺,一字排开。大桥指着最外面的一张床对河野说道:“这张床位,以后归河野君了。” 河野坐在床沿上,抬起受伤的手臂看了看。 大桥连忙低头从第二张床下面抽出一只硕大的行李箱,刚想打开,忽然迟疑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慢慢地掰开箱盖和箱体链接的扣环,然后身体快速地移动了一下,挡住了河野的视线。 大桥从箱子里取出一卷纱布,递给河野信,关切地说道:“伤得重吗?要不要我帮助你包扎一下?” “皮肉之伤,无大碍!” 河野把手中的狙击步枪靠在床沿上,接过纱布,放在床上,然后脱下上衣,开始包扎伤口。 “这伤会有影响吗?”大桥雄不无担忧地问。 河野知道他问话的意思是这样的枪伤对他今后的狙击生涯有没有影响,便一脸桀骜,“我河野永远是大日本帝国在南京最好的狙击手,没有人能够超越我!” 大桥神色钦佩道:“河野君今天的收获如何?” “杀了三名支那军人,都是一枪毙命!” 大桥愈加崇拜,无限向往地说:“我真羡慕你们作战部队,哪像我,一天到晚只能和电台打交道。” 这句话更滋生出河野的自豪感,他马上居高临下说道:“大桥君,以后如有闲暇,我教你打枪,我会让你成为一名优秀的枪手!” “那真是太感谢阁下了。” 说话间,河野已包扎好伤口,把剩下的纱布递回给大桥。“谢谢。” 大桥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阁下还是留着吧,万一……”话一说出,马上觉得大为不妥,刚想改口,河野语气愠怒道:“我不再需要它了,还是请大桥君收回吧!” 大桥缩回的手又伸了出去,接过纱布,并没有放进箱子,而是直接把它扔到了床上。 “还有一张床,住的是谁?”河野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张铺位问道。 “那张床安排给了川本优一中佐。” “哦。”河野又补充道:“川本君我认识,他不是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吗?怎么也来到了鹰机关?” “我们森川将军爱惜人才,正如阁下您一样,那也是我们将军特地争取过来的!”大桥说着又问:“阁下怎么会认识川本君的?” “我们相识于前不久的一次狙击行动。”河野回答着大桥的问话,忽然脑中就掠过在那次在安全区狙击的场景,他想起了那位中国狙击手,瘦高的身材,灵敏的反应,遇事沉静而稳定,毫不慌乱…… 如果今天在紫金山和他相遇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一时间,河野信想入非非。 忽然门外声音传来,有人高喊一声:“报告!” “什么事?”大桥问。 一名士兵探头进来,看了看河野回答道:“森川将军请河野中尉前去他的办公室!” 第一百零一章 好消息、坏消息 这天傍晚,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少将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来自上海的电话,一个来自大日本帝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上海总领事馆副领事岩井英一。 岩井英一是个中国通,和森川颇有渊源,两人同为1899年生人,1917年3月同时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18期商务科,又在外务省情报部第一课有过短暂的共事,自此后二人分道扬镳,森川被调至陆军省从事情报工作,而岩井继续留在外务省,并浸淫多年。这期间,岩井的两篇论文著作《支那国际共同保护论》和《满洲问题解决之客观的考察》在日本朝野引起轰动,从此一路升迁,就在本月初,岩井由成都总领事馆代理总领事的岗位调至上海总领事馆副领事,叙高等官7等(日本外交官的一种衔制),就在一周前,岩井和该馆情报部长河相达夫曾一同前来南京,视察这片占领地。视察期间,森川与他彻夜长谈。 那夜的长谈内容之核心,则是一个完整而高效的情报体系在占领地所发挥的作用是何其重要! 岩井英一在电话中向他问询了该馆武官山口秋山是否已经抵达他处,森川赶紧相询山口何时从上海出发,被告知是早晨八点、并进一步得知山口此次乃肩负押送刘起雄夫人的任务时,森川马上抬手看表,通常从上海开车到南京,最多也就八小时,而现在时至六点,已超出预期两小时,森川心里一沉,忙问岩井,山口所驾驶的是何种车型。 “美国福特汽车公司1935年最新款水星品牌.”岩井回答道。 “车上一共几人?” “一共五人,包括刘起雄的妻子江碧秋。”岩井答道。 森川隐约觉得事情不妙。 福特水星(Mercury)款车型,是当下福特公司最好的汽车,填补福特产品和高档林肯产品间的市场空缺。正常车速在80码以上。 “我一定立即派人去调查!”森川说道。 然而,岩井带来的信息不限于此,他还透露了另一个情况。 “森川君,你们鹰机关的情报工作有漏洞啊!”岩井奚落道。 没等森川追问,岩井继续说道:“我们的情报机构最近截获了一盒胶卷,你猜,这胶卷上拍了些什么?” “请岩井君明示。”森川心情忐忑。 森川和岩井之间虽然分属两个情报系统,何况当下岩井英一的官阶甚至还不如自己,但二人所掌管的情报机构联系已是千丝万缕,盘根交错,可以说是互为肱骨,荣辱与共。 “胶卷我已命人冲洗出来,上面记录了大日本皇军在南京搬运文物和藏书的种种细节!” 森川大惊失色。 自12月13日大日本皇军占领南京后,军队自上而下,无论是上到将官还是下到士兵,极尽自己所能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几乎把南京城洗劫一空,珍奇异宝,尽收囊中,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已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中国国内的国民党、G党也多次通过各种途径强烈谴责,只是苦于没有直接证据,为此松井石根大将在南京的几次高级军官会议上一再强调,一定要严格控制消息源,杜绝外泄! 还好,是岩井遏制了这次有可能井喷的国际事件! 森川激动道:“谢谢岩井君!” “森川君就不要客气了,这样的消息泄露出去,也会给我们的外交带来巨大的麻烦,所以这也是本人的分内之事!” 岩井说完就挂了电话。 森川依旧拿着电话,但那一头已是一片盲音。岩井断然挂了电话,甚至没有和他说再见,森川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屑,也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羞辱。 但不管如何,森川的内心对岩井还是心存感激的,这样的失误如果被松井石根将军获知,让他情何以堪! “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古屋杏子匆匆进来,恭敬站立。 “马上查一下,南京各城门今天下午五点前后,有没有一辆轿车驶进,是35年福特水星款车型,来自上海总领事馆,车上其中一名乘客叫山口秋山,是领事馆武官!重点查一下中山门和中华门的进城轿车!” “是!”古屋杏子快步走出。 “来人!”森川继续喊道。 “将军!有何吩咐?”鹰机关行动处的吴诚走进。 “我刚才看到河野信进了过来,他又跑哪儿去啦?马上通知他前来!” 吴诚走出,大声询问道:“你们谁见到河野信了?” “他可能和大桥君在一起。”一人答道。 “你去通知他,森川将军有请!” 河野信亦步亦趋跑了进来。此刻他的手臂上吊着一根绷带。 森川平复一下烦躁的心情,和颜悦色问道:“中尉,受伤了?” “是的,将军!不过只是皮肉之伤!”河野信风淡云轻说道。 “河野君辛苦了,这么说你今天遭遇了敌人?说说今天的情况。” 河野信马上正了正身体,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从上午九点左右一直埋伏到下午五点前后,终于发现一小队敌军,共击毙三人!” “对方人数?” “八人,不,九人,另外还有一名女人。” “女人?”森川皱了皱眉,“什么样的女人?那帮乌合之众中怎么会有女人?” 河野信想了想回答道:“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打扮很漂亮,居然穿着高跟的鞋子,从她的扮相像是来自于大城市。” “哦?”森川若有所思。 “你射杀了她?”森川追问。 河野眼睛一下子黯然起来:“本来她是我的第三个目标,只可惜……” “可惜什么?”森川迫不及待问。 “一个年轻人救下了她,像是他们的头儿。”河野说着眼睛又亮了起来:“不过,如今的他已成了冤魂野鬼!” “很好!”森川赞叹道,“后来呢?” 河野的眼光又黯淡下来:“他们开始还击,我看天色已晚,就撤退了!” “你的伤怎么回事?” “是我太轻敌……” “很好!”森川继续道。 河野站立原地,他不明白将军为何听到自己受伤后反而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等待森川将军的进一步问话,却见森川已经低下头,分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森川突然抬头,河野从他的眼神看出他似有所悟的样子。 “中尉,你明天不用去了,先养伤几天。” 森川说完快步出了办公室,在大厅里找到正在打电话的古屋杏子。 “古屋少佐,你马上查一下今天在中山门担任守备任务的到底是哪支部队!” 森川又重新坐到他的办公桌前,怔怔出神。 他灵光一闪,忽然将那名穿高跟鞋的女人和江碧秋联系了起来。 难不成中山门外出现的那位女人就是刘起雄的妻子江碧秋?化了妆,还穿着高跟鞋,这绝不会是一般女人出门的行头! 如若如此,不就意味着山口已经遇袭? 山口还活着吗? 可是他们又如何得知山口秋山的行踪?是特意而为还是偶而为之? 这么说来,紫金山一带果然有敌人残留的部队? 森川想着想着,头脑一片迷茫。 “报告!”古屋在门外高声喊道。 “查出来了?”森川期待地看着古屋。 “将军,我已经调查清楚,今天傍晚五点十分,确有一辆新款福特轿车经由中山门驶进城内!车内共有两人,一名驾驶车辆,另一名则是‘山口秋山’,盘查的士兵报告,‘山口秋山’提供了他的证件,他清楚记得山口的证件身份是上海领事馆武官,只是山口显然受伤,头上和上身包裹着纱布,上面遗留不少血迹!另外,守卫士兵还报告了另外一个重要情况,轿车分明受到了袭击,前挡风玻璃和后排后窗玻璃均已缺失!” “遭到了袭击?还有……你是说,车上只有俩人?” “是的。”古屋杏子回答。 “还有其它情况吗?”森川进一步问道。 古屋杏子看了看手中的记录,又补充说道:“当时,我们的士兵曾经问起山口秋山,要不要立即去医院治疗,对方说要马上见到您!” “哦?”森川眼神一亮,“这么说山口还活着?” 古屋赶紧附和道:“将军,属下也是这样想的!” “那他会去了哪里?”森川又陷入了沉思。 “或许,去了医院,又或许……”古屋欲言又止。 “或许什么?” “我担心山口进城后又遭遇了袭击!” “不!”森川斩钉截铁道,“这绝无可能!”他看着古屋的眼睛继续道:“虽说南京城还有敌人的残余,但还不至于嚣张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我大日本的车辆!再说,从中山门到我鹰机关,最多不会超过五里路,这沿途我们的巡逻部队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又怎么会出现袭击,而我们一无所知?” “要不,山口君因为伤重,先是直接去了医院?” “嗯,这倒是大有可能!”森川边点头边说道。“你带人到附近的几家医院查查,最近的鼓楼医院……另外建业基督教会医院也不要放过!” 第一百零二章 单相思 古屋杏子带着行动处的二十多人兵分多路,查遍了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院,依旧不见山口秋山人影。 这一通折腾,前后大约五个小时,直到接近子夜时分,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了鹰机关。 鹰机关除了电讯股的灯还亮着外,机关长森川隼的办公室也灯火通明。 森川并未入眠,不是他不想睡,实在是睡不着。 自森川遵松井石根大将之命,从北平空降南京城,并着手组建鹰机关后,尽管仕途一帆风顺,很快由大佐晋升为多少军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少将,但他所主持的情报工作却收效甚微,罕有建树,甚至于差池不断!这不,如果不是岩井英一及时堵住了漏洞,说不定这一两天就会有某一家报纸连篇累牍登出一系列大幅照片,标题肯定抢眼夺目,比如:《日本军人在南京城正在进行疯狂的文化掠夺!》;再比如:《日本的文化掠夺,与强盗行径何异?》……诸如此类,这些刊发的照片,则是最有效地证据,直接坐实了日本军方盗抢中国文化的事实,百口莫辩! 森川深知,他的将军衔完全是因为松井大将的垂爱,这是别人渴求不到的捷径,但论业绩,他还并未取得资格!而且,目前针对他的流言蜚语已在坊间以讹传讹,甚至有人大肆批评松井大将任人唯亲;而东京参谋本部的那帮军官们更是把他排斥在圈外!所以,针对当下的时局,森川不能再容忍任何差错,哪怕是一丁点失误,也必将受到更广泛的质疑。 摆在森川面前的工作有很多,一桩一桩的接踵而至。 首先,南京城出现了神秘电台,这个神秘的电波到底是隶属重庆还是延安,则一无所知,唯一的进展是通过前几日的分区断电,大体判断出它的活动范围,锁定在北至西康路,东至中山北路,南至汉中路、西至虎踞路这样一块梯形区域内!然而,自从最后一次的断电后,这部电台再没有动静,似乎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其次,安全区的利民烟卷店一案再未有实质性的进展,关乎密码本的线索凭空夭折,那位叫做雷远的唯一的嫌疑人尽管疑点重重,但均不至于马上获罪,经过几次的跟踪监视,从汇报的情况来看,此人不但身手敏捷,而且反侦查的能力突出,这些更加重了他的疑点,可惜的是,此人最近已不知所踪! 再次,刚成立不久的几家区公所用起来总是不太顺手,除了秦淮区公所的唐易安鞍前马后、随时差遣、每天一汇报外,下关区公所的曾甫堂和鼓楼区公所的莫熙翰总感觉热情不高……就连佐方将军在职期间亲自委任的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嘉渠也常常阳奉阴违…… 还有,从河野信今天汇报的情况来看,紫金山的残余武装力量已有尾大不掉之势,它在一天天坐大,已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最后,就是在前不久的一次清剿行动中,第十六师团三十八联队在南京安全区抓捕了一大批疑似中国军人,在隔离审查过程中,经一名敌军士兵检举揭发,居然挖出一名敌71军260旅的少将旅长……鹰机关接手后,马上将这名叫做刘起雄的旅长关押至南京老虎桥监狱。森川曾多次前往提审,并诱以厚利,企望对方投诚,但收效甚微!森川于是再次审问那位检举揭发的士兵,诱以巨利,意外发现那人竟是刘启雄麾下的一名警卫,从他嘴里终于探知刘起雄妻子江碧秋在上海的住址,经过岩井英一的帮忙,很快将该女子抓获,并羁押南京,孰料中途居然横生事端,不但该女子踪迹杳无,就连一同前往的山口秋山也不见踪迹…… 所有这一切,在森川脑际一幕幕的快速闪现,又让森川如何安心入眠? 此时此刻,在鹰机关,与森川外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河野信。 他手臂上的枪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疼痛了起来!说是皮外伤,那只是河野的逞强之语,子弹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却擦破了手臂上的一大块肌肉。 除此之外,河野信还有其它心思,那就是大桥雄在开箱取纱布过程中的异常举动。 作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首先必须具备卓绝的洞察力!大桥雄似乎太小看他河野了,他的种种掩饰破绽百出,河野没有多作思考,就已然明白,在他的箱子中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身体刻意的遮挡只能是欲盖弥彰,滋生出河野更强烈的怀疑,只是河野不愿当面戳穿他罢了。 但河野的好奇心不降反盛,就在晚饭后,作为电讯股股长的大桥雄去鹰机关值夜班去了,河野抑制不住猎奇心,从他的床底下拉出他的箱子,却意外发现扣环上加上了一把锁。 这直接就诱发了河野的疑心病。 大桥在傍晚取纱布时,箱子上还没有上锁,为何他一住进来后,大桥就把箱子锁上了?这难道不是在提防他河野? 好奇心分明也是一种病,一旦犯上后,竟然很难痊愈。 河野在那张狭长的床上辗转来反侧去,怎么也睡不着! …… 古屋杏子本来不想叨扰森川机关长。 一贯善于察言观色的古屋已隐约感觉到他最近烦恼不断。通过上半夜彻底的探访搜查,依旧没能找到山口,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汇报这样的消息,不啻于徒增他烦恼罢了。 但是,即便是坏消息,早晚也都得报告,但对鹰机关的森川而言,也许他需要这样的消息,早报告则可早决断!又见他得办公室依然点着灯,古屋最终还是决定敲开他的门。 果然,森川开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一直在等你呢!” “没结果?”森川紧接着又问。 “搜遍了南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院,我们没能发现山口!”古屋知道这番话对森川是一种打击,又补充了一句:“他会不会在执行什么其它任务?要不怎能像蒸发了一样?” 显而易见,古屋是想安慰森川。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这句鬼话。 森川颓坐在沙发上神思良久,脸色或颦或蹙,皆由心生。 古屋紧靠着森川坐下。 森川起初似乎未觉异常,只是转头看了古屋一眼,竟见她面色妖娆,黑眸流转,含情脉脉……一刹那森川已是春心荡漾,正欲伸手相拥佳人,却见古屋身子一软,已瘫倒在他的怀中。 森川烦忧顿失,雄心激昂,早就忘却的人间功利和纷争! 古屋将头枕在森川的膝盖上,双臂冉冉升起,交叉勾住了森川的脖子,再微微用力,森川于是借势低下了脑袋,眼神近处,古屋一双妙目似嗔非嗔……这样的情境一下子激起了森川久违的斗志,他粗鲁地把双唇贴了上去,手立即四处游动。无奈时值寒冬,古屋的周身包裹着数层厚厚的棉衣,情急之下,竟无处下手! 古屋也觉着了束缚,索性一跃而起,骑坐在森川的双腿上,手飞快地褪去上衣,嘴里咿呀说道:“将军,让我来安慰你吧!” 衣服被古屋扔在了地上,森川忽然觉得眼前天高云淡,她的内衣领开得很低,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从上绵延而下,愈见丘壑起伏。森川已然按捺不住,把双手一下子伸进了她带着体温的内衣之中…… 突然间,响起了不合时宜地敲门声!紧接着高亢有力的声音在门外回荡:“报告!” 森川一愣,旋而沮丧到了极点。 古屋迅速跳起,抓起地上的上衣,套在身上,一侧身在沙发上坐定,然后匆忙扣上纽扣。 森川则是三两步跑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神情立即轻松起来,仿佛只要他的屁股粘上了他的座椅,则昭示了他的清白。 但心情依旧纷乱,无法做到像弹簧一样伸缩自如。森川将近乎于愤怒的心情稍加平复,尽量保持着音频的稳定:“进来。” 大桥雄推门而入,余光扫了扫古屋,见她鬓发凌乱,坐在沙发上怎么看都显得局促。 再看森川,脸色阴沉,平时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千姿百态。 大桥雄的脸上很快掠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什么事?”森川问道,“我正在和古屋少佐探讨工作呢。”堂堂一位将军,居然急于向下属解释,怎么的都有画蛇添足之嫌。 “我们刚刚又发现了一部电台!”大桥雄大声回答。 “你是说又发现一部电台?难道不是以前的那一部?”欲望之潮水在慢慢退去,森川逐渐回归了残酷的现实。 “是的,我敢肯定这是一部新电台!它的频率从未有过记录!”大桥看到森川忧心忡忡的样子,连忙补充道:“我本来不想前来打扰将军,但属下记得将军曾有过交待,但凡重大情报,无论多晚都必须汇报!所以……将军不会怪罪属下吧?”大桥雄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 “大桥君,你做得很好!”森川无力地说道。 “谢谢将军的夸奖!” “带我去电讯股看看。” 来到电讯股,有人立即将侦听记录递给森川。 森川比对了一下前不久的侦听记录,果然是两部频率不同的电台! “明天一早全体成员开会!”森川声音沙哑。转头却发现不见了古屋杏子,马上又问:“古屋少佐呢?” “刚走,我去追她!”大桥雄迫不及待说道,说着一个箭步冲出房间。 古屋并未走远,大桥出了憩庐就一眼看到了她的身影。 “古屋小姐!”大桥大喊一声。古屋停下了脚步,待大桥走近,问道:“有事吗?” “森川将军让我通知你明天早上开会!” 古屋正想再回办公室,大桥马上道:“你不用回去了,我给你带话就行了。” 古屋应了一声,继续往回走。 “古屋杏子小姐……”大桥犹犹豫豫喊了一声。 “嗯?”古屋驻足,再次回头看了看大桥。 大桥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事?”古屋有些不耐烦。 “古屋小姐……我……我喜欢你!” 积压在心中很久的话一旦表白,大桥如释重负。 “什么?”古屋似乎没有听清,“大桥君你喜欢我?” 古屋肆意大笑起来,竟笑出了眼泪。 大桥雄顿时蒙圈了,有点不知所措。夜色中,看不清大桥的神情,半晌,只听到他又呐呐道:“我喜欢古屋小姐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起就……” “切!”这一次古屋立即语气决绝打断了他,“喜欢我?呵呵,一个上尉喜欢上了少佐?” 古屋口气不屑:“今天是不是大桥君在搞鬼?” “不!”大桥听出了对方的蔑视,心开始沉沦起来! “喜欢我?哈哈,也行,可你大桥君总得拿出像样的东西吧?!” 说完古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三章 汹涌的暗流 此刻,在紫金山北山半山腰的一间茅屋里,依旧也亮着一盏油灯。 一张圆桌前的地上,摆放着几张木板,上面躺着三具尸体。 在尸体的前面,一人正跪在稻草上,向一只破旧的铁锅里,添加纸钱,火光忽明忽暗,在麦秸秆编制而成的草墙上,投射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圆桌旁围坐着四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人,另外还有三名年纪仿佛的年轻人。四人脸色阴郁,均注视着油灯默默出神。 在其它两间茅屋里,熟睡的士兵们鼾声雷动。 四人正是紫金山抗战大队的代理大队长图钉、副大队长林雨涛,以及第一第二小队队长凌元亮和钱奕。 沉默良久,图钉率先说话:“林队长,那位雷先生的底细你了解吗?” “底细倒不是十分了解,但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他对国家的忠诚!”林雨涛信誓旦旦说道。 “你给大家具体说说!” “他原是教导总队的一名连长,叫雷远,上海人,听我妹妹讲,32年7月留学法国,先后在法国兵工大学和炮兵大学学习,均以优异的成绩毕业。36年回国后进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等教育班继续深造,未毕业。南京保卫战期间,参与了紫金山南线阵地的对敌阻击战,伤重后被我父亲和伯父救起,几天后,我们一起袭击鬼子的巡逻队,两次共歼灭鬼子十余人,几天后他潜回南京城,好像是接受了一项重大任务,并很快投入战斗……” 图钉打断林雨涛,又问:“他明明在南京,那他这次怎么又会从上海冒出来?呃……居然还带回一个旅长夫人?”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一无所知,我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他了!” “你向那位叫做江碧秋的旅长夫人了解过情况吗?” “我询问过她,她声称是在上海的家里遭遇到日本人的挟持,本来她并不知道她丈夫被捕,也不知道日本人把她押解何处,是雷远在上海真如镇解救了她,并带到南京。他们在附近正好遭遇到了萧队长的埋伏,我曾和雷远说起过我们的抗战大队,估计他猜到了萧队长是我们的人,就托他带回江碧秋,哪知中途遇到鬼子的狙击手……” 说到这儿,林雨涛又补充道:“听三队的兄弟讲,他和萧大海似乎很熟,有过不愉快的争吵,话中同时提到过一人,那人是262旅的旅长朱赤……对了,他还说认识咱们紫金山抗战大队的代理队长,也就是你……” 至此,图钉眼睛一亮,脑中立即浮现出不久前在密室里见到的那位代号新年的年轻人。 莫非是他? 原来他叫雷远。 按捺住好奇心,图钉又问: “江碧秋真的是71军260旅刘起雄旅长的夫人?” “千真万确,我已经找到了260旅的那位兄弟,亲自核查了几个细节,比如刘起雄的身高,年龄,籍贯,毕业于哪里等等,江碧秋对答如流,这绝无虚假!” 图钉陷入沉思。 钱奕插话道:“可是,那位雷先生又是如何去了上海?怎么去的?现在宁沪之间的轨道交通线几乎是瘫痪的,如果是开车去的上海,就目前形势,日本人对进出南京城的车辆一定是严加盘查,他又如何能做到不被对方发现?再说,他又如何获知江碧秋会出现在真如?这么精确的情报他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获取的?” “是啊,这也正是我疑虑重重的地方,总之,他这人太神秘了,我一直没能琢磨透!” “好了!”图钉抬头果断说道,“我们暂且按照那位雷先生的要求,保护好江碧秋,在我看来,林队长所说的这位雷先生,肯定不是一般人,也不大可能是鬼子汉奸!能从日本人手中抢回人质,况且这位人质还是我们一位将军的妻子……江碧秋你是怎么安排的?” “我把她安排和我父母住在一起,并让韩勇带着平优和另外一人负责保护。”林雨涛回答。 “好,那我们现在说说眼前吧!我们要尽快商定一个可行的应对策略,天亮前我要返回城里汇报。”图钉说道。 “对!”凌元亮附和,“鬼子的狙击手出现在了我们的附近,我们的驻地马上就要暴露了,接下来,鬼子一定集结大量兵力,对我们这一片进行清剿,是去是留,我们要赶紧拿出对策!” “林队长,你怎么看?”图钉询问林雨涛。 林雨涛想了想说道:“从我们最初计划偷袭鬼子的巡逻队,马群镇伏击鬼子的运书车,再到袭扰鬼子尧化门驻地获取补给,这一切鬼子不可能没有察觉,我相信鬼子已经估计到在这片区域存有我们的武装力量,只是他们还没有弄清我们的人数和规模,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但是,从今天傍晚前后发生的这次狙击事件来看,他们已经开始重视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鬼子应该会采取行动!”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图钉进一步问道。 “依我看,咱们和鬼子干一仗!”钱奕咬咬牙,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芒。“萧队长不能白死,我们必须以牙还牙,让鬼子付出血的代价,替萧队长报仇!” “不行!”凌元亮立即否决。 “难道钱队长怕了?”钱奕带有一丝讥讽。 凌元亮刚想据理力争,却闻林雨涛说道:“钱队长说得对,这一仗我们不能打!”林雨涛面无表情,“鬼子一旦决定围剿,必定以量取胜,我们据守的这片区域,虽有山林作掩护,但没有纵深,也做不到战略迂回,鬼子一旦扼守几处要冲,再慢慢收网,我们只能束手待毙!萧队长之死,这个仇我们大家都会替他报,只是时候未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同意林队长的分析。”图钉立即表态,“我待会返城,将你们的意见汇报,但现在最关键的是下一步,我们到底向什么方向转移。” “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我们人数少,便于隐蔽,和鬼子周旋打打游击应该不成问题!”林雨涛说道。 “那好!”图钉站起身,郑重说道:“我走以后,由林队长全权行使指挥权!” 顿了顿,图钉又道:“我想鬼子的围剿不会这么快,我尽量明天天黑后回来,待我了解清楚那位雷先生以及260旅的刘起雄的情况后,再决定江碧秋的安排!” …… 翌日,天刚放亮,森川就起床了。 去了食堂吃完早点,森川一人来到会议室,却见古屋杏子已经坐在了桌前。 两人意味深长相视一笑,脑中均立即浮现出昨晚在森川办公室的激情一幕,只是未及升华,便被大桥雄搅黄了。 “将军,我已按您的要求通知了所有人。”古屋的双眸依旧顾盼生色,盯着森川微笑着说道。 “哦……睡得还好吗?”森川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不好!”古屋竟面色幽怨。 森川心中一荡,一股柔情弥漫开来。不自觉就把手从桌下伸了过去,一把紧攥住了她的柔滑而纤细的手指,然后渐渐有力,直到古屋疼得蹙起眉头。 “你弄疼我了。”古屋撒娇道。 森川看到古屋今天穿着一件低领棉衣,眼光马上粘了上去,再也不愿移开,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抬到桌上,几次想伸过去,但担心即将开始的会议,会有不速之客的闯进,于是心犹如猫爪一般挠的满身奇痒无比。 门外果然就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古屋轻轻咳嗽一声,森川极不情愿地缩手,将双手对称地摆放在会议桌上,眼光盯在桌上的一本会议纪要上。 进来的又是大桥雄,森川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大桥雄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拂过古屋的脸庞,再次落在了森川的身上。 “将军,川本优一中佐前来报到了。”大桥道。 “哦,这么快?”森川把桌上的本子合上,又问:“他人在哪里?” “正在宿舍摆放行李呢,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川本优一的声音出现在在门外:“报告!” 森川起身相迎,川本优一风尘仆仆进来。森川一把握住川本的手,一边晃动着一边说道:“欢迎川本君加入鹰机关!” 川本优一马上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能够加入将军领导的鹰机关,那是我川本优一的荣幸!” “川本君的加入,让我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森川迟迟不愿放手,他与川本曾有过芥蒂,恨不得用这一通有力的握手冰释前嫌,让他心无旁骛效劳并忠心于己。 川本抽出手,似乎看出了森川的心思,“从今以后,我川本愿在将军的带领下,效忠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国!为帝国的大东亚圣战呕心沥血!” “好好!”森川舒畅地笑着,“这位古屋小姐想必川本君应该认识了吧!” 古屋杏子离开座位,上前握住川本的手,嫣然一笑:“欢迎川本中佐!” …… 参会人员陆续到齐,包括行动处的核心人员、各科室负责人,以及无门无派的河野信……会议室济济一堂。森川目光扫视着众人,清清嗓子说道:“咱们开始今天的会议。” 首先是古屋发言,她把山口秋山的失踪事件,以及针对该事件采取的调查进展向众人做了介绍。接下来是电讯股的大桥雄分别报告了最近先后出现在南京城的神秘电台信号,并提供了侦破该电台的思路。两人汇报结束后,是为时一个多小时的大讨论。 森川充分发扬民主,让每个人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临近上午十点,会议接近尾声,森川总结发言,并下达了命令:“山口秋山失踪案和神秘电台案的侦破最为迫切,古屋杏子少佐负责侦破山口案,而这件案子的突破口则是山口所驾驶的那辆福特‘水星’款轿车,由古屋小姐带着行动处的所有人员,一定要尽快找到那辆车,找到山口,查出江碧秋的去处!川本优一中佐带人负责神秘电台案,一定要最快的速度破获,一举端掉敌人的情报系统……” 会议一结束,森川对河野信道:“河野君,你立即和我去一趟警备司令部,我们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说着,森川出了憩庐,他的身后,紧紧跟着河野信。 在憩庐外,刚登上汽车的森川忽然看到了驾车而来的秦淮区公所所长唐易安。 第一百零四章 谋划 唐易安车未停妥,匆匆忙忙下了车,老远就微曲着腰一路小跑而至,雍胖的身子显得过于累赘,仅仅十来米的路程,跑到森川的车前,额头已沁出了汗珠。 唐易安喘着气,对森川哈腰道:“森川太君,您这是要出去?” “是的,我正有事要办。” “那真是太不巧了,太君您这是要去哪里?” 三个区公所的所长,森川最喜欢的就是这位唐易安。凡是森川交待他做的事情,他事必亲躬;凡遇到他难以决断的事情,他事必请示。除此之外,唐所长几乎每天汇报工作进展,如此谦逊的精神是其他两位所长所无法具备的。 “我准备去一趟警备司令部,不知唐桑找我何事?” “我今天是特地前来慰问太君的,自帝国军队入驻南京城始,为*****可谓不辞劳苦、呕心沥血,在下是有目共睹,南京人民也是有口皆碑!” 森川连忙下了车,饶有兴趣问道:“慰问?唐桑打算如何慰问?” “我给太君准备了最鲜美的南京特产!” “哦?南京特产?”森川扭头看了看唐易安的车。 唐易安连忙大声招呼车上的随从:“你们帮我把孝敬给皇军的礼物抬下来!” 一只小半人高的竹筐被抬到森川的面前。 满满一竹筐,尽是鲜活的大螃蟹,个大肥美,每只足有四两以上,所有螃蟹的脚,都用细细的草绳捆住。 森川面露笑意,小心翼翼擒住一只,举在手里,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唐易安凑近森川,脸上陪着笑,夸耀说道:“太君您看,青背、白肚、金爪、黄毛,这些都是百分百的红膏蟹,是我特地托人从高淳镇的固城湖给您捕捞来的!” 礼虽轻,却分外衬显出唐易安的一片拳拳情意。森川愈加觉得眼前的唐易安的可爱,心中产生一丝感动,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道:“难得唐桑有如此心意,您真是太客气了!” 唐易安马上一本正经道:“区区薄礼之于皇军的滔滔恩泽,实在是难表其意!” 森川将手中的螃蟹在太阳底下照了照,问道:“这鲜美尤物,吃法有何讲究?” “洗刷干净,中火蒸二十分钟即可,并佐以姜醋,如果再配上帝国的清酒,那才堪称人间之绝佳美味!” “好!好!好!”森川连说三个好字,回头对一旁的古屋杏子说道:“古屋小姐,你让厨房按唐桑所说的方法做了,我们今晚正好用这道美味来庆祝我们的胜利!我将邀请鹰机关所有的勇士们一起分享这道美味佳肴!”森川回头又亲切地拉着唐易安的手说道:“唐桑,是否有兴趣来此一醉方休?” 唐易安一脸惊宠的样子:“能得到森川太君的邀请,那是我唐某人三生有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咱们就说定了,唐桑一定要过来的……如果唐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行一步,我还得亲自去一趟警备司令部,去面见中岛将军!” 唐易安欲言又止。 这一切并未逃过森川鹰一般的目光,森川立即哈哈道:“唐桑,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事就说吧。” 唐易安四处环顾一下,凑近一步,说道:“太君,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还是到您的办公室亲自向您汇报!” “没问题!”森川对站在车旁的河野信吩咐道:“河野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进了森川的办公室,唐易安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惊叹道:“森川太君的办公室真是阔气啊!” 森川面露得色,用手捶着身前的办公桌自豪得说道:“唐桑有所不知,这可是你们总统原来的官邸啊,而我的这间办公室正是他审阅机要、发号施令的地方!每当我坐在办公桌前,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他的身影!” “果有此事?”唐易安愕然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他或许做梦也没想到……” 森川立即打断了唐易安的话,并接口道:“是啊,就连我做梦也没想到,我森川隼会有一天也坐在了这里,享受着君王的尊贵和至高无上的礼遇!唐桑,你过来看看这张办公桌!” 唐易安立即趋步上前,只看了一眼便长吸一口气惊叹道:“天哪,这可是小叶紫檀!”说着双手轻轻摩挲着桌面,啧啧赞道:“这么大件的紫檀器物,真是旷世少有!” “唐桑不愧为商会会长,慧眼有加!” 唐易安道:“森川太君谬赞,这张桌子,暗香沁人心脾,却淡香悠长!再看其外表,紫黑如漆,却几乎看不到纹理,静穆而沉古,色泽低调而神韵内敛!这不是紫檀还会有他?!” “唐桑好眼力!” 唐易安依旧一脸谦卑,话题一转:“太君今天有喜事可庆?” 森川还沉浸在得意之中,道:“是啊,我马上去找中岛将军,向他请兵,我要一举剿灭南京城外的残余敌人武装!” “怎么?南京城还存有匪患?” 森川没有搭话,想起唐易安有话要说,便问:“唐桑找我何干?” 唐易安立时面露愤怒,说道:“在良民证的办理上,我总觉得下关区公所的曾甫堂不太情愿配合我等工作,我多次要求他提供我区民众的身份资料,他一再推诿,导致我区的该项工作一直裹足不前,毫无起色!” “果真如此?”森川脸色阴鸷。 “千真万确!您就是把曾甫堂叫到我的面前,我也敢当面对质!” “八嘎!”森川低声咆哮一句,连忙抓起电话,手刚伸向拨号盘,又缩了回来,就对唐易安解释道:“唐桑,我今天还有要务,拖延不得,明天我会亲自督办此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交待!” “好,森川太君既然鼎言相诺,我即刻归去,如若森川君没有践行诺言,我一定会再次前来敦促!”又道:“那在下先行辞退。”唐易安说完向森川深深鞠了一个躬,慢慢退至门口,接着转身离去。 森川呷了一口茶,跟着出了门。 来到憩庐前,唐易安已经离去,河野信坐在车上等着森川。 河野看到森川走出,连忙下车,用他的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替森川打开了车门。 “出发!去警备司令部!” 两辆警戒的三轮军用摩托在前面开路,径直朝着警备司令部的驻地飞驰而去。 十多分钟后,轿车来到原国民政府所在地——如今的日军南京警备司令部——“总统府”门前,一队哨兵立即拦住森川的车辆,森川从汽车的窗口递出自己的证件,士兵们立即举手行礼。 “我要见你们的司令中岛将军,请通报一下!” 为首的军官立即跑步进了岗亭,抓起了电话……不一会儿他再次跑步返回,又行了个军礼:“我们将军有请!” 中岛今朝吾早就站在办公室门前,恭迎着森川的光临。 森川一边敬礼一边恭恭敬敬道:“将军!” 河野信跟着也敬了个礼:“将军好!” 中岛回敬了个军礼。 见森川放下手,中岛连忙向森川伸出了手。 “森川将军连个电话也不打,直接闯到我的司令部,是不是有什么紧要事?” “是的,将军!” 进了中岛的办公室,中岛打量了一眼河野,问道:“这位中尉是?” “他叫河野信,原是第六师团的,是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已被我调至鹰机关。”森川回答道。 “哦,原来是谷寿夫老儿的兵。”中岛的目光又扫过河野信,“优秀狙击手?有多优秀?” “就在昨天,他一下子射杀了三名敌人!” “嗯,甚好!你如何做到的?”中岛继续问道。 河野立即挺直了身子,回答道:“昨天上午,我就一直埋伏在紫金山的一处山坡上,直到天色渐晚,终于发现了一小股敌人……” “你是说在南京紫金山发现了敌军?”中岛求证道。 森川见缝插针:“中岛将军,我此次正是为此事前来!” “他们有多少人?” “和河野君遭遇的只有八九人之众。但我估计这只是一小股敌军!在紫金山一带,应该还有更多数量的敌人……” “那依森川将军的估计,他们有多少人?” “应该在一百人左右!”森川不假思索道。 “将军您的依据?”中岛追问。 “自帝国军队占领南京后,几乎再未遇到大的战事,唯有紫金山一带,我大日本皇军屡屡受挫,尤其前不久在紫金山北麓五六公里外的我尧化门驻地,敌人通过奔袭的方式,抢夺了我大量给养,从这次袭扰规模完全可以断定,敌人人数不下百余!” 中岛思索片刻道:“那森川将军此次是不是为提醒而来?” “在下一来是为了提醒将军,二来是想亲自参战!” “那森川将军认为何时出兵合适?” “宜早不宜迟!通过昨天的一战,敌人亦如惊弓之鸟,如果稍有迟怠,恐放虎归山,战机不再!” “好,我依了阁下!阁下需要多少兵力?一个步兵大队如何?” “足够!这股溃军只是散兵游勇,战斗力不足为惧,关键是他们仗着地形的熟稔,如鱼在水!” “我立即从三十三联队抽调一个步兵大队,统一归阁下指挥,如何?” “谢谢将军的信任!” “来人!”中岛高声喊道。一名士兵立即走进:“将军阁下,有何吩咐?” “给我接三十三联队的旅团长!” 第一百零五章 清剿“残匪” 森川一走,古屋马上召集行动处所有的成员布置落实行动细节。 会议的议题很简单,就是要在南京城布下天罗地网,设法找出一辆美国福特35年水星款轿车。 这款车型的轿车,南京城几乎独一无二,甚至于整个中国市场上也数目寥寥,而在华的日资机构,唯有财大气粗的上海总领事馆在年初一下子购进了两辆,关于这款车型的照片,古屋更是无法快速获得,只找到了一张关于福特汽车公司的logo照片。 所以在会议的一开始,问题立即聚焦在该车型的外观上,大部分人纷纷表达疑虑,鉴于该车型外观的不确定性,万一弄错了怎么办,再说,当下的南京城,能够拥有小轿车的驾乘人员,那一定有相当高的地位,非官即贵,唐突和冒犯在所难免,可问题是,人是有情绪的,万一惹得对方不高兴,遭到对方的训斥尚能接受,倘若对方开抢相向,那岂不冤死? 这样的担忧占有六七成,古屋一时间说服不了,只得说道:“水星款福特轿车,是目前市场上最高端的一款轿车,据我所知,该车型采用整体V8发动机缸体,其车头的水箱冷却系统的立面要大于一般的福特车型!” 话刚说完,有人立即插话:“古屋少佐,什么是整体V8发动机缸体?您所讲的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另有一人又说:“古屋少佐,这个整体V8发动机缸体装在汽车的什么地方?肉眼能够看到吗?” 接着又有人说道:“古屋少佐,您干脆把汽车的构造和原理跟我们讲讲吧,好借此机会让我们普及一下汽车知识!” 居然还有人问道:“古屋小姐,这款高档轿车,到底值多少钱?它贵吗?有多贵?” 众人七嘴八舌,古屋又气又恼,有气无力地说道:“关于这款汽车的车型,我们不再讨论,总之,它是一款新型轿车,我相信你们在座的,包括我,都没有见到过,你们只要见到一辆从未见到过的福特牌的轿车,就必须重视,还有,一定要记住,那辆车的驾驶舱挡风玻璃和后排的车窗玻璃都是缺失的,这是第一特征……” 鹰机关行动处的所有成员不但思维缜密,想象力也丰富,古屋的话没说完立即被人打断。 “玻璃缺了可以再装上啊!” “在我眼里,福特车长得就一模一样!” “我向来孤陋寡闻,根本分不出它们的细微差异,如果因为我的孤陋寡闻,弄巧成拙,误把某一个长官的车当成了嫌疑车辆,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古屋不再回答,继续道:“还有,不知你们有没有记住我刚才所说的,由于该车型的功率大,对冷却系统要求很高,所以它的第二特征就是车头很高!” 有人天生喜欢刨根究底,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问道:“车头很高?到底多高?”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难不成每辆车你都要丈量一下它的车头?再来决定它是不是嫌疑车?”一个小个子男子马上讥讽道。 魁梧男子用嘲弄的眼神瞟了小个子男子一眼,冷冷地说道:“这怎么能说没有用?难道非要丈量?我们肉眼也是可以判断出高度的呀,比如,我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米六五!我想我的判断误差不会太大吧!” 众人齐声哄笑。小个子男子羞愧得涨红着脸。 古屋有些恼羞,一拍桌子,打断了众人的嬉笑:“这款新车型的车头大约高六七十公分吧!”说完,古屋站了起来,“我现在布置任务,行动处两人一组,自由搭配,分别扼守在南京城各条交通要道,一旦发现嫌疑车辆,可施行检查,对方不听劝告,可对天鸣枪,如果鸣枪无效,对方有逃串之嫌,可开枪还击,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一旁的吴诚眼睛翻了翻:“古屋小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开枪?” “是的!”古屋斩钉截铁,“接下来由吴诚进行具体人员安排,像中山路、汉中路、虎踞路等主要干道一定要重点布防!” 命令一下,会议室一片沸腾,关系相处好的马上主动相邀进行搭档,这样的景况立即检验出行动处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度,更是称量出了友情的分量。 古屋在一片喧嚣声中出了会议室,站在憩庐的门前大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口新鲜的空气还没有在呼吸系统循环一圈,身后就响起一串脚步声,大桥雄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古屋小姐……” 古屋回头,看到了大桥雄暧昧的眼神,她马上想起了大桥昨晚赤裸裸的表白,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大桥君找我?” 天下差不多所有的女人都是希望自己被天下所有的男人爱戴,这是女人最高的价值体现,古屋也不例外。自昨夜大桥对古屋表露了爱意后,古屋很久没能睡着,她并不讨厌大桥,当时她决绝无情的一番话总让她觉着对他太残酷了,只是因为他无意间搅了她和森川营造出的美妙情氛,竟让她一时间气恼万分,然而时过境迁,当激情不再且再次和他单独相处时,古屋的内心居然荡起一股柔情。 “找我有事吗?”古屋柔声问道。 这样的语气让大桥受宠若惊,他错愕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情感丰富而细腻的古屋立即明白她的这句话给了对方莫大的鼓舞,充分显示了她的一次小小的施舍正发挥着巨大的效用,这是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起码说明了实验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朝着正确的方向起着化学变化! 只是这样的化学效应还是不太理想,古屋决定再添加某种催化剂。 一丝妖娆的笑容从古屋的脸上绽放开来,古屋眉目含情,笑吟吟道:“你倒是说话呀,怎么哑巴啦?” 化学反应与物理反应最大的区别就是质变。大桥冰冷而绝望地心灵一下子恢复了勃勃生机,本来这颗心灵在春光的催动下,刚刚探出了脑袋,就遭到了无情的践踏,差不多快奄奄一息!然而奇迹从天而降,上苍惠顾有加,在他干涸的心田上洒上了久违的甘露。 古屋心花怒放,她看到一个青年男人在她的面前显得不知所措。 大桥和古屋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大桥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呐呐道:“我有事情汇报!” “嗯?” “就在刚才,我们电讯股又侦听到敌人的电台!” 古屋一惊,不再心不在焉。“电台的事,不是交由川本君负责了吗?” “我和那位川本中佐不太熟悉,还是先来向您报告!” “哦……”古屋倍感欣慰,“听说以前敌人的电台都是在夜间活动,怎么现在改成白天了?” “是啊,我认为敌人一定遇到了什么重大的紧急事件,不得已才改成白天联系!” “大桥君分析道有道理!”古屋赞赏道,“是你昨天夜间发现的那部电台吗?” “不,是最先侦听到的那部电台,自从我们开始关注后,对方就一直静默,直到今天它又出现了!” “你汇报的情况很重要,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情况!”古屋说着走进憩庐。 “森川将军不在,这样的情报我们还是报告给川本君吧,让他定夺。” “我听古屋小姐的。”大桥近乎于讨好应道。 古屋带着大桥雄来到川本优一的办公室,古屋把门关上,对川本说道:“中佐阁下,电讯股就在刚才,侦听到敌人的电台信号!” 川本抬眼看了看两人,说道:“赶紧联系掌管南京供电的大日本皇军,进一步判断该电台的方位!” 大桥雄连忙说道:“中佐阁下,我已经通知了他们,按照老方法采用了分区断电的方式,可是……” “怎么啦?”川本问。 “这部电台以前出现在鼓楼区域,但是,这次断了该区域的电后,信号依旧存在,极有可能他们转移了电台!” “那你其它的区试过没有?” “试过,可是我们才断了两个区的电,电台的讯号就消失了,我无法判断是因为断电的缘故还是对方的电台已完成得收发……” 古屋杏子不便再听下去,刚出了办公室,就看到了吴诚。 “古屋少佐,有电话找您,是将军打来的。” 快步回到行动处。 行动处已空无一人,所有的人员已经倾巢而出。 古屋拿起电话。 森川将军道:“古屋少佐,你马上来一趟南京警备司令部,下午有一项行动,我想邀请你参加!”森川的语气透着兴奋。 “是,将军!”古屋回答,马上又想起刚才神秘电台的再次出现,就汇报了此事。 “将军,电讯股的大桥股长又报告,就在您走后不久,那部最早的神秘电台又出现了!” 森川在电话里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电台的事,交给川本君即可,你还是过来和我一起参与清剿紫金山一带的残匪吧,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紫金山剿匪?好,我马上过去!”古屋放下电话,对站在身后的吴诚说道:“吴诚君,我有紧急公务必须出去一趟,汽车的排查就全权交给你了!” “是,少佐!”吴诚说完跑出了办公室。 第一百零六章:军刀 PS:谢谢小药丸025多次打赏,谢谢烟雨红尘的月票!谢谢fx936成为本书4月份的票王! ————————————————————————————————————— 日本治下的南京,在经历了十余天疯狂的烧杀抢掠后,城市已千疮百孔,看不出一丝生机。 大部分的私营经济为了躲避战乱,早已迁移到了西南的内地。 时至晌午,阳光苍白无力,风扬起了一阵阵的尘土,不时迷茫了眼睛。 在大华电影院盘踞的这条中山中路的街上,人流凋零,往常熙攘的嘈杂声不见了踪影,凄凉与颓废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如影随形。在大华电影院的广告栏中,依旧张贴着一张数月前红极一时的《马路天使》影讯海报,黏贴海报的浆糊已然失效,只剩下中间一处还恋恋不舍,拼命地做着最后的挽留,海报的纸张残破不堪,在萧瑟的寒风中一翕一合,似乎随时都可能绝然而去。而马路对面的商业一条街,昔日的繁华不再,除了破败已了无生气,唯有一家刚刚挂牌开张的诊所,与周遭的景象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这家诊所的名字叫做惠民诊所。 名字朴素,却诉求准确。 紧靠惠民诊所的南侧第二间店铺,门前停有一辆轿车。一个男子正爬上了一架木梯,悬挂店铺的招牌。 招牌被铁钉固定在了墙上,上面赫然漆着几个大字。 新颜照相馆。 雷远此时正站在二楼的窗前,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大街上的一切。 那名男子挂完招牌也上了二楼,在雷远的身后站定,是杜玉龙。 杜玉龙不久前才从火车站拉来了此次上海购进的照相设备。 “我准备把它作为冲洗照片的暗房。”雷远指着在二楼的里侧的一间小屋说道。 自回形针把他送回到这里后,雷远一直忙碌到现在,亲手打扫房间,清除杂物,安排人让陶嘉渠书写店招,安置设备……这个时候,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杜玉龙给雷远递了一根烟,两人背对着窗户边抽烟边闲聊。 一根烟才抽到一半,忽然从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雷远和杜玉龙立即警惕地转过身,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街上。 枪声,在时下的南京已司空见惯,在南京的街头开枪杀人每天没有十起也有八起。 杜玉龙摇了摇头叹道:“日本人又开枪杀人了!” 雷远没有回答。 街上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什么动静。雷远推开窗子,把头伸出窗外,发现从北面方向疾驶而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街上有如蛇行,渐行渐近…… “有情况!”雷远低喝一声,把烟头重重地摔在地上,拉着杜玉龙飞快地下了楼。 他看到了一辆熟悉的福特轿车,而这辆汽车的车头要明显高于一般的福特车。 这辆福特轿车,不但雷远熟悉,杜玉龙也很眼熟。它曾经驶过接近三百公里的宁沪公路,载着他们回到了南京。 正是雷远早晨刚刚开过的那辆水星款福特轿车。 雷远把它送给了回形针。 难道车上是回形针? 雷远和杜玉龙双双跑到街上,发现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那辆车已经一头栽在马路路牙上的梧桐树间,不再动弹。 雷远不假思索,飞奔而去。杜玉龙紧随其后。 依稀看到远方的街上有几条人影向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好像有人追上来了!”杜玉龙提醒。 轿车前方残缺的挡风玻璃还没来得及安装,看不清驾驶者的面孔,他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雷远跑到车前,立即用手托起了那人的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是回形针,而是图钉。图钉双目紧锁,脸色铁青,他的胸口上已被鲜血浸透。雷远马上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脉搏已经很微弱。 “他还活着!”雷远话一说完,就操起了图钉的身体,双肩一用力,将图钉架在身上,快速隐身到马路里侧。 “这人你认识?”杜玉龙好奇问道。 雷远来不及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你立即把车开走,把敌人引开,越远越好!” 杜玉龙也没有回答雷远的话,矮身钻进驾驶室,很快发动了汽车。 “保持原来的车形,不要太快,不要急于脱离他们的视线。”雷远吃力地抬起头,叮嘱杜玉龙。 福特轿车歪歪扭扭回到了街的中央,接着又蛇行一般向南驶去。 雷远背着图钉,沿着路牙一阵小跑。 惠民诊所前,林雪宜和陶若歌已经听到了异常,正站在诊所门前张望,她们看到了雷远,正要上前帮忙,雷远低声道:“先开门!” 雷远背着图钉,进了一楼最里面的房间,把他放在了一张简易的手术台上。 “还活着,你们快想法救他!”雷远一边吩咐林雪宜她们一边关上大门,拔出手枪,身子贴在窗后的墙边,手挑起窗帘一角,悄悄观察着外面。 几分钟后,街上出现两名男子,沿着街道向南追去! 稍等了片刻,雷远打开大门,发现人已远去。 再次关上门,雷远进了里屋。图钉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林雪宜和陶若歌剪开了图钉的上衣,鲜血濡湿了衣裳。 “怎么样?”雷远关切问林雪宜。 “失血太多,需要输血。” “那赶紧查验血型!” “可是,这方面的设备还没有!”林雪宜皱着眉头说道。 雷远快步上前,掐了掐图钉的人中,图钉眼睛动了一下,很快缓缓打开,一看到雷远,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图钉同志,我是新年,告诉我你的血型,我们需要给你输血!”雷远迫不及待问道。 “A型……”图钉说完后眼睛又立即闭上了。 “我是A型血,赶紧抽我的!”陶若歌兴奋地叫了起来。 从陶若歌身上抽出的三针管血很快源源不断进了图钉的身体,图钉的呼吸明显匀称起来。雷远搭上他的脉搏,发现已经有力多了。 大半小时后,图钉忽然悠悠醒来,雷远关切问道:“图钉同志,感觉怎么样啦?” “好多了……”图钉依旧虚弱,“这是哪里?” “中山中路的一家诊所,放心吧,这里目前很安全。幸好被我们发现,否则你早就见阎王去了!” 图钉的眼神游过一丝感激,但无力说话。 雷远又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图钉把目光投向林雪宜和陶若歌,欲言又止。 “不要紧,她们可以信任!”雷远毫不犹豫说道。 图钉吃力地抬起手,雷远看出他似乎要掏什么东西,就问:“你的口袋?” 图钉点头。 雷远从图钉的口袋掏出了一张信封。雷远把信封在图钉面前扬了扬,图钉再次点头。 图钉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你……赶紧去一下……夫子庙大华百货店……” 回形针说完轻吸一口气,耷拉的睫毛再次抬起,“百货店北首院子,找黄勋业,重新开张大华百货店,回形针接到重庆命令,立即启动军刀,方式都在信封里……”这一次,图钉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话毕又昏睡了过去。 雷远心中尚有很多疑问,比如,大华百货店到底在什么地方? 还有,他一听黄勋业这个名字就很耳熟,马上想起南京保卫战前夕蓝湾茶馆门前和力行社特工因为人质事件发生的不愉快,而领队的正是那位黄勋业黄队长,此黄勋业与彼黄勋业是同一人吗? 但见图钉已双目紧闭,看样子短时间是醒不了了。 不管如何,先找到大华百货店再说! 雷远便询问眼前的两位女孩:“你们谁知道在夫子庙一带大华百货店?” “夫子庙大华百货店?”林雪宜抢先说道,“我知道,而且很熟,我妈妈曾经就是那里的售货员,我去过好几次哩!” “哦,这么巧!去大华百货店具体怎么走?” “我带你去!”林雪宜说。 正说着,杜玉龙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开门,是我。” 门一打开,杜玉龙闪身进来。 “怎么样啦?”雷远问,“杜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附近有我们陶会长的一间仓库,我直接把车藏那里了!” “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带着雪宜出去,你帮助我照顾一下这位先生,我去去就回。” 这时陶若歌马上插话道:“雷大哥,也带我去吧,我觉得太好玩了!” “不行!”雷远断然回绝,“这太危险,你个女孩子家,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丢了小命的!” 陶若歌嘟着嘴,不满地说道:“那为什么雪宜姐可以去呀?她也是女孩子呀!” 雷远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林雪宜认识路嘛!” 杜玉龙跟着劝陶若歌:“小姐,如今南京不同于过去,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陶若歌赌气地撇着嘴,不再理他们。雷远不知该不该安慰,只得说道:“若歌,你还是和你杜叔待在这里,帮我照顾照顾这位伤者。” “哼,凭什么我喊杜玉龙叔叔,而你和他称兄道弟,你这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陶若歌越说越委屈,竟红着眼睛,眼眶里有泪光。 “你这分明就是小孩子嘛,要不你为什么老哭鼻子?”林雪宜笑着说道。 “谁哭了?”陶若歌擦擦眼睛,“我才不会哭呢,我答应你们照顾他不就行了!你们赶紧走吧,正事要紧,我是和你们闹着玩的!” 雷远向杜玉龙要来汽车钥匙,带着林雪宜往夫子庙方向而去。 在夫子庙秦淮河边,远远看到了大华百货店。 店铺面积很大,竟然上下两层,二楼的阳台和一楼的顶端,挂着一块一米宽数米长的长方形店招牌,“大华”两字用的是红漆,“百货店”用的是白漆。 雷远将车停在店前。 店门紧锁。 雷远没有马上下车,他环顾四周,果然如图钉所言在大华百货店北首有着一处院落,院落的大门紧闭,没有上锁。 “你在车上等我。”雷远说着一人下了车,来到院子门前,抬手叩击院门。 很快,院子里想起一串重重地脚步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门内轻轻问道:“谁?” 第一百零七章 事态紧急 时至中午,正午的太阳稍稍有了一丝暖意。 雷远应道:“我找黄勋业。” 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警惕地守在门口,并未立即让雷远进来。 雷远于是进一步解释道:“是图钉让我来的。” 中年男人犹犹豫豫地闪到一旁,雷远跨步进内。 中年男人带雷远穿过院子,在正屋门口站定。 “说吧,找黄勋业什么事?” “事关重大,我需要见到他本人才能说!” 中年男人沉吟道:“我就是黄勋业。” 雷远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也不戳破:“图钉命令,启动大华百货店。” “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中年男人斩钉截铁道。 这样的回答与雷远估计的没什么差别。看年纪,眼前的男子有四十五六岁,如此年龄,作为情报战线的一员,应该具备了丰富的阅历和作战经验,马上一口应诺才怪。 “图钉受伤了,伤得很重,现在大华电影院对面的一家诊所里,实在没有办法亲自前来,情况又紧急,这才托的我。”雷远不慌不忙说道。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图钉。”男子干脆耍赖起来。 雷远知道,在没有信物或接头暗语的情况下,这样的说服一定大费周折,索性耐心起来,平静地说道:“我与你一样,也是一名战士,我刚刚被招募进来,现正在执行一项重大任务,图钉虽然是个老同志,其实我的职位要高于他,回形针是我的直接领导,而且我的任命是重庆直接下达的,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另外,图钉于晌午时分,在中山中路驾车遭到了袭击,生命垂危,这番话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说出的,之后他又昏睡过去,我没有你们之间联络的信物,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 正在这时,屋内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老董,是谁呀?” 雷远心中一喜。 又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满目狐疑地看着雷远。 雷远只是扫了他一眼,心中立即释然,不疾不徐说道:“黄队长,久违了!” 此人正是力行社南京站的黄勋业黄队长。 黄勋业并未马上认出雷远,只是觉得眼前的年轻人非常面熟,目光纠缠在雷远的脸上,足足好几秒后方才恍然大悟,语无伦次道:“……怎么是你?”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曾经说过,我们是同行!” 黄勋业的脸上涌起大片的笑意,伸手握住雷远。 “首都保卫战前夕,雷上尉凭一己之力破获的日本间谍案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咱们能够携手,说吧,找我什么事?” 雷远正要开口,忽然又响起敲门声,林雪宜的声音在院外急切道:“快开门,附近有日本人。” 雷远跑过去打开门。 林雪宜掩身进来。 雷远带她走向正屋。 林雪宜的目光与那位老董的目光刚一相遇,两人同时轻轻咦了一声。 “这不是大华百货店的董老板吗?” “你是……”那位老董也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孩很眼熟,但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一手捂着头,在努力地思索着。 “我妈妈叫梅茹,是你们店的售货员,今年年初我还来看过我妈,当时您还送我一盒点心!” “哦……你叫林……”董老板依旧在费力思考。 “我叫林雪宜。” “对对,你还是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一名医生。”董老板恍然大悟。 “他叫董和。”黄勋业将老董介绍给了雷远认识,并没有向董和介绍雷远。 一行四人进到屋里。 屋里还静静坐着四五人,全是青年男子,神色有如惊弓之鸟。 黄勋业扬声道:“凌松阳,给客人倒两杯茶。” 黄勋业话一道出,围坐在桌旁的所有人的面色立即缓和下来。 “还有房间吗?咱们借一步说话!”雷远道。 黄勋业于是带着雷远打开了一侧的房门,林雪宜正欲跟着进来,雷远忙道:“雪宜,你在外面等我。” 黄勋业让雷远先进了房间,把房门轻轻掩上,话锋一转:“图钉的伤重吗?” “伤得蛮重,子弹击中的胸口,但还好,离心脏还有好几公分,林医生已给他输了血。” 黄勋业如释重负,笑着对雷远说道:“雷兄弟您好!” 两人这才首次握手。 “我代号新年,现被任命为南京情报站的副站长。” “您就是新年同志?我们到处张贴的寻人启事找的就是你?”黄勋业面色诧异。 雷远含笑点头,掏出图钉交给他的信封,递给黄勋业:“图钉要求马上启动大华百货店,激活‘军刀’!” “这是……”黄勋业接过信封,边说边拆开。 “是激活‘军刀’的方式。” 黄勋业认真地看了一遍,将信纸重新塞进信封,折叠起来放到怀里。 这时凌松阳端着一杯茶敲门进来,黄勋业待他放下茶杯交待道:“松阳,你带一名兄弟去咱们的百货店,立即开门营业,另外,马上从我们店里取出红色的油漆,把大华百货店的‘大’字,添上一横,改成‘天’字,要快!” 凌松阳风风火火出去了。黄勋业掏出一包烟,递给雷远一根,并帮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 “听说新年同志已被重庆方面任命为行动处处长?图钉受伤了,是不是今后我们听您指挥?”黄勋业询问雷远。 “也好,图钉受伤期间,你们由我指挥,等他伤好后,还是由他来安排你们的工作,毕竟他是你们的直接上司。” “新年同志真是年轻有为,我曾听图钉说起,连重庆的戴先生都很赏识你!” “这些说法都夸张了!”雷远面露愧色,“其实,情报战线我只是新入行,很多事情还必须向你们学习!” “处长真是太谦虚了!”黄勋业忽然想起一事,又问:“万一那位军刀前来接头,我们怎样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接头暗号是什么?” “关于这点,我也有疑问,但图钉现在不省人事,我也没来得及问。”看到黄勋业低头思考,雷远补充道:“中山中路215号,在大华电影院的对面,我刚开了一家照相馆,叫新颜,以后这就作为你我之间的联络点,有什么事你到那里找我!还有,你安排一名经验丰富的队员做我的帮手,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新颜照相馆建成我们的联络站,接头暗号我改天定下来给你。” “是!”黄勋业提高了声音应道。 “目前图钉就住在我照相馆的隔壁的一家诊所里,有机会你去看看他,此外,关于和军刀的接头方式,等图钉同志好一些我问问他,或者我询问一下回形针同志。但不管如何,军刀应该是我党的高度机密,你不宜让更多的人介入,只能控制在一两人内。” “是,你说得对,待接头方式落实下来,我只安排一人介入,这也是对军刀同志的最大保护!不过,接头方式要尽快搞定,万一军刀看到大华百货店已经启动的讯号,立即前来接头,那岂不是无米之炊?” “这确实迫在眉睫!”雷远想了想又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 “你觉得凌松阳怎么样?就是刚在递茶进来的那位小凌,他年纪不大,人却很机灵。我想把他安排给你,一旦有了消息,你可以安排他来报信。” 雷远尚未表态,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凌松阳喊道:“报告!” 凌松阳面色凝重,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略作思考,还是递给了黄勋业。 黄勋业展开纸条一看,脸色马上也凝重起来,连忙起身,将纸条送到雷远面前。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十万火急,日方今日欲对我城外武装力量进行清剿,请速做安排!军刀。12月28日。 雷远脑海中马上想起了林雨涛领导的,盘踞在紫金山一带紫金山抗战大队。 “怎么回事?”黄勋业立即追问。 “我刚刚打开大华百货店的大门,在门内的地上就发现了这张纸条。”凌松阳答。 “今天几号?”雷远问。 “二十八号,这是今天刚刚传递的。”黄勋业答道。 雷远立身。黄勋业跟着站起来,“这中间有没有问题?” 雷远不假思索道:“不会有假,军刀同志是核心机密,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之所以传递这样的情报,也是因为事态紧急,不得已才采取这样唐突的办法。军刀同志没有联系渠道,只有眼前的这家百货店,而百货店又没有启动,他应该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尽量减少我们的损失!” “我倒是听图钉说过,我们在紫金山一带有这么一支武装!”黄勋业道。 “我们得尽快通知他们转移!”雷远握住黄勋业的手,“再见黄队长!” “你有办法取得联系吗?”黄勋业追上来。 雷远点头,回头对他们说道:“尽快启动大华百货店,最近军刀极有可能还会传递情报,另外……”雷远打量了凌松阳一眼,“你是凌松阳?” “是的。”凌松阳高声回答。 “从今以后你听我指挥,事态紧急,你即刻赶往中山中路221号,在大华电影院的对面有一家惠民诊所,图钉就在那里接受治疗,找一名女孩,她叫陶若歌,你说是我安排前往的,待图钉清醒后,了解到和军刀的接头暗号后,即刻向黄队长报告!完毕后马上返回照相馆,等待我进一步的安排!”雷远边说边将那张纸条打开,撕开一块空白处,掏出笔在上面写了一行日文:我们都是中国人。 “她应该认识我的字迹,她教过我这句话的写法。”雷远道,“诊所里应该还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叫杜玉龙,你跟他提‘四海旅社’,他也会信任你的!” 雷远说完出了房间,一把拉起坐在桌旁的林雪宜,轻轻说道:“咱们走!” 第一百零八章:飞速报信 黄勋业把雷远和林雪宜送到院子里。 “一定多加小心!”黄勋业握住雷远的手,雷远感到对方的手孔武有力。 “有重火力的家伙吗?”雷远忽然问道。 “你是指?” “比如冲锋枪什么的……” “我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手枪……步枪你肯定看不上!” “那手雷?”雷远抱着一丝希望又问。 “有的有的。”黄勋业忙不迭声道。 “给我几颗。” 雷远带着林雪宜上了汽车。 林雪宜看雷远表情严肃,小心询问道:“怎么啦?你要手雷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鬼子今天要对紫金山一带进行扫荡……” “啊,那我哥怎么办?还有我爸妈他们?”林雪宜弹坐起来。 “我也着急啊!”雷远眼睛注视着前方路面,一边驾车一边与林雪宜对话。 “你有办法吗?”林雪宜一脸焦虑。 “要赶紧设法和他们取得联系!赶在鬼子的前面,让雨涛带队尽快转移!” “可是你怎样才能通知到他们?现在大白天的,鬼子的巡逻密集,出城更别提有多困难了!” “总要一试!” “那你打算怎么出城?” 雷远迟疑道:“还是从太平门附近翻越城墙。” “那太危险了,鬼子白天城墙上一定有巡逻队……”林雪宜语气焦灼,眉宇间充满了无担忧。 雷远只顾开车,并未察觉,继续道:“我们的同志之所以传递出这份情报,说明鬼子的调兵动静大,我猜此次一定是大兵压境……依林雨涛那区区五十多号人,武器装备差,人员杂,那还不等于束手待毙?……是啊,鬼子是需要对紫金山一带扫荡扫荡了,前不久他们吃了那么大的亏!” 林雪宜心不在焉,似乎在想着什么。 雷远又说:“我这就把你送回诊所!” “送我回去?”林雪宜选择性耳聋,转头看雷远,“我不回去,我不放心!” 这句话说得真切,但雷远判断不出她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她哥他们,就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但听林雪宜毅然说道:“我倒是又一个办法!” 这句话好像已经深思熟虑,雷远转头看她。 “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那里应该有进出城的汽车通行证。” 雷远马上想到第一次林雪宜来陶府找他,身后跟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这会不会违反你们的组织纪律?” “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现在是国共合作,任何一支抗日力量都是珍贵的火种,我相信组织上不会责怪我的!还有,你不是前不久也帮我们带回一部电台,你们组织不也默许了嘛!” “那不一样,那是我自愿的,我也没有汇报,完全在我个人能力范围之内!” “我也是自愿的……况且,那里有我哥,我的所有亲人都在那里!于公于私我都问心无愧!” 雷远还想说话,林雪宜不耐烦说道:“别废话了,去火瓦巷!” 汽车飞快来到火瓦巷,在巷口停下,林雪宜率先下车。 “你等我一下!”林雪宜说完开始向巷子里跑去。 在一栋气派的二层楼前,林雪宜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轿车,心中一阵欣喜。 莫熙翰在家,看来是吃午饭时间,他回了家。 莫熙翰一家四口确实正在午餐。林雪宜的出现让莫熙翰吃了一惊。却听女儿莫瑶兴奋地喊道:“雪宜姐,你怎么有空来啦?” 莫熙翰差点忘记林雪宜和女儿原来是熟络的,心中松了口气,但时间紧急,林雪宜却无法绕圈,径自对莫熙翰道:“莫老师,我找你有急事!” 莫瑶惊愕得张大嘴巴,半天才缓过来:“怎么,雪宜姐,你认识我爸?” 林雪宜不知如何回答好,莫熙翰却哈哈道:“我怎么会不认识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林雪宜医生呢,她现在和人合伙开了一家诊所,就在我们鼓楼区,归我管呢!” 林雪宜马上附和:“是啊,为这事我还特地找过你爸呢!” 莫瑶表情轻松下来,好奇地问:“你开了一家诊所?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给你帮帮忙啊!” 林雪宜刚想解释,莫熙翰离席走到林雪宜面前,说道:“是不是又是为了你们诊所的事?” “嗯。”林雪宜接着向莫瑶的母亲和奶奶问了好。 “来,小林医生,咱们书房谈。”说着领林雪宜进了书房。 莫瑶连忙跟着进来,莫熙翰责怪地说道:“瑶儿,你的好朋友来了,也不去给她倒杯茶,楼上我的卧室有一盒好茶。” 莫瑶欢快地走出。莫熙翰低声责问:“你怎么冒冒失失找到这里来了!” 林雪宜用最简短的话把想法说了,莫熙翰不说话,低头思考着。 林雪宜又想起了那部电台,又道:“有件事还没来得及汇报,我们上海的同志给我们准备了一部电台,这一次托他们一并带回了。” “电台?”莫熙翰面露喜色,“在哪里?” “电台在我父母那里,我哥保管着呢。” 莫瑶端茶进来,紧依着林雪宜坐下,也不管父亲在场,便问:“你哥最近来过吗?” 林雪宜看到莫熙翰脸色尴尬,不知如何回答。莫瑶看到了父亲的不悦,哼了一声:“雪宜姐的事情,不管多难你一定替她办,而且要办好,否则……否则我永远不理你!” 莫熙翰借机站起身道:“这件事我听女儿的,虽然有难度,但还是按林小姐说的办。”说完离开书房,带着林雪宜来到车前,把车上的通行证递给林雪宜,声音压得很低:“尽快把电台取回!” 林雪宜装好通行证,不再逗留,莫瑶追上来:“雪宜姐,你的诊所在什么地方,改天我去看看。” 莫瑶抓着她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莫瑶得意地轻声道:“我爸怕我呢,你让他办的事,他没打折扣吧?” “办好了!”林雪宜愉快地说道。 “太好了,我就说嘛,他不敢怠慢的!” 林雪宜看莫瑶眉飞色舞的样子,略微迟疑说道:“你爸也是没办法,他是好人,你知道他有多爱你!”林雪宜说完返身离开,边走边说:“欢迎你改天去我们的诊所,就在大华电影院对面!” 林雪宜上车后就把通行证给了雷远。雷远没说话,发动了车子。 汽车从火瓦巷出发,直奔中山门方向而去。 中山门方向忽然人头攒动起来。 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急行军,清一色的日本士兵,荷枪实弹。 警戒的士兵在离中山门足有五百米的地方把雷远的车截了下来,等待日军部队先行通过。 雷远心急如焚。 林雪宜坐立不安。 “情报果然准确!”雷远暗忖。 “这么多的鬼子!”林雪宜声音微微颤抖。 “看样子足有一个鬼子中队。”雷远应道。 “一个鬼子中队多少人?” “差不多250人左右。” 林雪宜更焦虑了,反复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雷远面无表情,安之如素。 “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静观其变。” 林雪宜伸手断然握住雷远的手,“远哥,我好担心我父母,还有我哥他们!” 雷远感觉到她的手心汗津津的,知道她内心煎熬,安慰道:“你哥也是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他应该早有预案,起码瞭望哨应该布置了的。” 林雪宜听后不断点头,呐呐道:“是啊,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多年的军校岂不是白上了?” 林雪宜蓦地转头,一本正经问雷远:“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我哥有你小聪明吗?” 雷远顿时欢畅地笑了起来:“我给你举个例子,还记得有一次在你们医院冯毅的宿舍里,雨涛藏在门后,蹑手蹑脚过来吓我,结果怎么样?哈哈,扑了个空,摔了一跤!” 林雪宜眉头蹙了一下,脸上疑云密布,“你早知道我哥躲在门后?” “那倒不是,我猜的,再说你的眼神也暴露了呀!” 林雪宜立即抽出手,嗔怒道:“好你个雷远,原来你这么有心计!” 她还想继续数落,雷远突然启动车子。 “鬼子的部队通过城门了,咱们赶紧走!” 警戒的鬼子看到部队已经通过,就默许了他们的行为。中山门城下,两名日军士兵快速上前,示意雷远停车接受检查。 雷远摇下车窗,递出通行证。 “我有紧急公务!”雷远故意用生硬的日文说道。 日军士兵本来表情肃穆,一听到母语,手一挥,做出了放行的动作。 雷远点头示意感谢,轻点油门,汽车徐徐离开。一出城门,雷远猛地踩下油门,汽车立即像受惊的野马,呼啸一声,快速驶离。 鬼子的部队已经踏上了雷远熟悉的那片阻击阵地,这块广袤的地域如今一片荒凉,满目疮痍,地上坑坑洼洼尽是弹坑。 鬼子部队排着长长的队形向紫金山的山脚下快速开进,后队也已下去五六十米!雷远狠狠地制动了刹车,车子剧烈的震动了一下,雷远推门大步跨下车,手里已抓起一枚手雷。 打开手雷保险,雷远用了吃奶的力气将手雷掷出。 第一百零九章 行动代号磁铁 “轰!” 手雷在鬼子的队伍尾部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这一掷,雷远极尽所能,冲刺带来的惯性太大,他差点一头栽倒。 而手臂手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剧烈投掷过,又用力过猛,韧带似乎有些拉伤。 好在这颗手雷没有浪费,掀起的气浪和四下飞溅的弹片还是伤了不少鬼子。 雷远心满意足快速登车,车子并未熄火,他驱车毫不迟疑地向东方驶去。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一下子撕破了午后慵懒的沉闷,惊得远处山林间的鸟禽扑腾而起,明澈的蓝天下飞鸟哀鸣、四处逃散。 前队的日军士兵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马上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几乎同时转身,神色如惊弓之鸟,纷纷拉着枪栓进入战斗状态。 此时,队伍中间的森川将军正与中队长田中少佐并肩前行,他的身后跟着古屋杏子。震耳的爆炸声吓了他们一跳,几人同时回头探看情况。 士兵们已经骚动起来。 离爆炸最近的士兵们干脆原地卧倒。 视线再向远处掠去,除了远处一辆绝尘的黑色轿车,森川看不到任何情况。 “继续前进!”森川命令道。 田中跟着高声大喊:“按原计划快速前进!” 日军士兵们开始向着山脚下小跑。 这片区域的地形,森川和田中在出发前已做了充分的研究,他们调动的兵力,从数量上肯定要优于敌方,问题是,紫金山并非弹丸之地,虽算不上山高林密,但占地足有数十平方公里,在如此广阔的空间进行拉网式清剿,他们这么一点兵力远远不够,甚至于捉襟见肘!可即使调集更多的人马将紫金山围成一圈,百密尚有一疏,万一中间出现了空隙,敌人快速穿插逃串并非没有可能。 既然大规模围剿得不偿失,那就以奇致胜。 森川经过慎重思虑,将此次清剿取名为磁铁行动。 具体计划实施如下,将整个中队的战力均分为五份,三个小队长加上自己和田中各带一队,每队50人上下,一小队从紫金山西侧沿太平门方向快速迂回到紫金山北侧。二三小队沿紫金山山脚向东穿插,抵达东麓后二小队继续北进。三小队则继续向东,扼守在敌人最可能东逃的隘口。第四小队即刻从前方的一条山路攀援而上,在山上弄出动静,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第五小队原地据守,阻止敌人从此方向逃逸,并作为预备队,可向多个方向驰援。 该计划的核心要领就是,这五股力量在偌大的区域内广为辐射,只要探寻到敌人的武装,立即像磁铁一样吸住它,紧咬不放,一旦战斗打响,其它的四支小队立即聚合包围,争取做到全歼。 至于战力对比,森川也有过考虑,50人规模的帝国军队,别说是遭遇数量在100名左右的中国军队,就是再多上一倍,那也足以相抗衡,更别说只是咬住不放了!而一旦枪响,任何一处最近的驰援都不会超过半小时。 这支长长的队伍很快抵达山脚,聚集在一起等待森川下达命令。森川手一挥,他们立即按原计划分兵。 森川和古屋带着第三小队向紫金山东麓开拔。他负责截断敌人的逃串之路。 本来森川也想亲临一线参与围剿。 从军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浸淫在情报战线,从未有过带队实战的经历,这样难得的机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否则,他的人生注定是残缺而不完美的。可是中队长田中少佐死活不同意,他不愿让堂堂一位将军介入到这样的一次小小的清剿,万一出了事情,他田中的军人生涯也必定划伤句号…… 森川虽然心有不甘,并未一再坚持,他知道田中的难处。 …… 那声手雷巨大的爆炸早已传到林雨涛他们的耳里。 斯时,正是午饭时间,林雨涛和他的队员就在紫金山东麓的山坳那间低矮的石头房子里吃饭。梅茹和丈夫及大哥林玉忠给大家做了满满一大锅咸野鸡肉菜饭。 部队要转移的消息,林雨涛第一时间告诉了父母,并要求他们做好准备与自己一起行动。前些日子从尧化门鬼子驻地打劫的粮食剩余尚多,根本无法悉数带走,因此梅茹决定把它们中的一部分装进士兵们的肚子…… 紫金山抗战大队的队员们好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午餐了,居然有米有肉还有油,最让他们高兴地的是还管够!因而,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这时江碧秋也在人群中,和梅茹一道坐在桌旁,梅茹看得心疼,一个劲地叫他们慢慢吃。而江碧秋甚至开玩笑说:“看你们一个个饿死鬼一样,这又不是你们最后的午餐!” 没想到一语成谶! 爆炸声起,最近的哨兵飞步来报,说出现敌情! 林雨涛立即来到门外。 士兵们恋恋不舍放下碗筷,提着自己的枪支跟着一涌而出。 半山腰的瞭望哨这时已下到屋顶处,远远喊道:“有鬼子!差不多两百多名!” “按原计划撤离!”林雨涛大吼一声。 图钉不在,林雨涛扛起了这支五十多人的队伍的指挥权。早晨起床后,林雨涛安排队员在北山坡上葬了萧大海和其他几名队员,然后带着众人前来吃早饭,饭后林雨涛与父母闲聊,他们又谈起了萧大海,谈起了昨晚遇害的几名年轻人,说着说着梅茹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多好的几个小伙子啊!”梅茹声音颤抖而悲怆。 林雨涛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却见母亲忽然严肃而认真说道:“我昨夜做了很多噩梦,梦见鬼子又找上门了,杀了不少人,到处是血。” 父亲林玉高戏谑道:“梦里的事,你也相信?” 梅茹白了他一眼,说道:“反正我有不好的感觉。” 母亲无意间的这句话,林雨涛上了心。他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思忖良久,决定早做准备。 他让父母和伯父他们在铁锅上炕了很多锅巴,以作为战士们的干粮,分配了下去,加强了岗哨,且在半山腰安排了一名瞭望哨,接着林雨涛任命了陈阔海接替萧大海的三小队队长之职,并立即和钱奕、凌元亮、陈阔海分析了鬼子可能围剿的路线。 撤退计划是四人争论的焦点,就这片区域而言,撤退有两个方向,一个是从紫金山东麓直线向东,沿着一条隐蔽的林间小道可速达马群镇,这条近乎于废弃的路径林雨涛上次曾带队奔袭马群镇青马桥,在那里成功阻击了日军的运书车队,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这里离紫金山南侧的大路很近,日军可在最短的时间内陈兵于此,一旦双方遭遇,很可能被对方咬住,再难做到全身而退。而另一条撤离路线则是紫金山东北角的山林,虽然没有路,但树高林密,只要成功地投身入怀,则甩掉追兵,保留实力不成问题,但优点和缺点本身就相互依仗,互相转化,由于此片林区通向栖霞,那里囤有日军重兵,加上部队行进缓慢,鬼子有充裕的时间调兵遣将,在山林的尽头布下天罗地网,等君入瓮。 争论到最后,林雨涛统一了意见,那就是一有敌情,部队立即向东马群镇方向突围,万一遇到日军部队,则立即由陈阔海带领他的第三小队进行阻击,以掩护大部向东北方向的山林间撤退。 林雨涛一声令下,紫金山抗战大队的队员快速集结。 所有装不下的粮食和补给全部舍弃,队员除了枪支弹药,一律轻装简从。唯一需要携带转移的,则是雷远从上海带回的那部电台。 众人立即沿着那条幽深的林间小道一路东进。 林雨涛跟在父母和伯父以及江碧秋身后,他还要肩负他们的安全。 …… 与此同时,距离林雨涛四五百米的南首的平行方向,森川和田中各带着一队人马也在一路东进! 这两支分属不同阵营的武装力量,将在紫金山东麓的五六百米处那棵数百年的古银杏树旁相交汇! 时间对林雨涛一方来说,则意味着生和死;对森川一方来说,则意味着胜和败! 因为,双方的力量对比根本不在同一级别。 此时,对战争充满无限渴望地森川在默默祈祷,那支神秘的武装力量会在不久后,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时,林雨涛也在祈祷,他祈祷他的队伍先敌人一步,安全越过古银杏树,成功脱离鬼子的包围圈! 此时的雷远驱车并未走远,在与紫金山东麓的平行处,他将车停在大路北侧,透过密集的林木,他已观察到了鬼子的兵力部署,当他看到两队鬼子直扑东麓而来,心里立即为林雨涛他们捏了一把汗! 雷远决定吸引鬼子的注意力,以减轻林雨涛的压力。 他手握一颗手雷,隐身到林间,接着快速向着东麓方向潜行。 行进了差不多两百多米,他钻出林子,来到林子的西首空地,并蹲在地上,藏身于一棵粗壮的桦树后。 森川带着两支队伍将近一百多号人马,正极速靠近。 没有人注意在他们队伍的南面,隐藏着一个人影。 鬼子越来越近,在接近五十米的样子,雷远将手雷掷出…… 没等手雷爆炸,雷远就拔出手枪,朝着那支队伍胡乱地射出几发子弹。 又是一阵巨响!由于第一次的投掷,雷远已使尽了力气,这一次的爆炸离鬼子尚有一段距离,鬼子毫发无损。但就是这次爆炸,迟滞了鬼子的前进。田中马上发现了在他的东南方向,一个人影正在举枪射击,他不等森川下令,立即挥动着指挥刀,命令士兵向东南方向进击! 第一百一十章 脱险 这两次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手雷袭击,森川和田中产生了不同的理解。 田中认为,对方只有一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分明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血淋淋的挑衅,一味的忍让只能滋长对方的狂妄,是到了必须用狠狠的反击教训对方的时候了! 森川的理解恰恰相反,对方只有一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明知寡不敌众却屡屡侵犯,分明是吸引他们的兵力,有围魏救赵之意,其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干扰并迟缓他们的围剿,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意图! 田中根本没有与其商议,立即掉转枪口,这完全是按对方的套路出牌,进入了敌人的圈套,是敌人所企盼的方式,正中下怀! 好在森川的少将军衔摆在那儿,毕竟要高于田中好几个级别,森川甚至不用声色俱厉,便喝止了田中愚蠢的行为。 森川更加坚定了信心,敌人就在不远处! 他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命令队伍快速挺进,尽量将浪费的时间弥补上。 本来两支队伍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然而正是这次短时间的武装干扰,给林雨涛他们的突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第二声爆炸响起后,林雨涛立即判断出了它的位置。 希望不再缥缈,突围已成为可能,尽管自已一方有不利的因素,那就是他们中有好几名非战斗成员,撤离的速度差强人意,更要命的是江碧秋,竟然穿的是高跟棉靴…… 但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钱奕带着他的小队已经越过古银杏树,凌元亮紧随其后,而陈阔海和自己带领的一众人也在无限接近中……林雨涛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逼近、再逼近…… 此时的古银杏树已成了生与死的象征!林雨涛曾多次带领队员与它擦肩而过,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对它充满着敬畏。 银杏树近在眼前……林雨涛拉着母亲梅茹的手一路快跑,终于通过并将它抛在了身后!接着父亲和伯父也顺利通过!林雨涛稍松了口气,他转头寻找江碧秋,却忽然发现通向西南方向的那条林间小路上,挤满了奔跑的鬼子士兵。 眼光刚刚触及到鬼子,枪声就咻咻地呼啸而至。 林雨涛心猛地一沉,因为此时此刻他的余光忽然发现江碧秋被障碍物给绊倒了……江碧秋身后的陈阔海,连忙弯腰去拽她。 立即有几位队员中枪。 “不要停下!继续跑!”林雨涛不假思索嘶声高喊。 一名战士很快接过林雨涛的手,继续拉着梅茹往前跑。 林雨涛举枪开始还击! 一小队队长凌元亮听闻枪声后,在前方不远处果断组织队员参与阻击。 枪声逐渐密集,鬼子立即分流至小径两侧,一边还击一边向前推动。 在队伍后面的森川知道已经和敌人相遭遇,心中一阵亢奋,不断地喝令士兵进击! 一时间枪声大作。 枪响后,江碧秋显得慌乱无比,腿脚也变得不利索了,才刚刚爬起,旋即再次摔倒在地。 林雨涛心急如焚! 陈阔海焦急万分,恨不得扛起江碧秋! 陈阔海身旁的队员也焦急万分,纷纷伸手去架江碧秋。 此情此景,林雨涛心里非常清楚,形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转眼间,江碧秋已被架到了银杏树旁,要命的是,面对如银蛇乱舞的子弹,她再也不愿意挪动脚步。她一把推开陈阔海他们,决然说道:“你们快走,不要再管我了,鬼子不会伤害我的!” 陈阔海死活不愿放手,江碧秋索性甩开他的手,近乎哀求地说道:“大兄弟,你们快走吧,不要因为我再死人了,我已经害死了萧队长他们了!” 陈阔海无奈地看着林雨涛,林雨涛坚定地摇头,他知道雷远既然将这位旅长夫人托付于他,他林雨涛就必须担当起来! 陈阔海实在无计可施,就对林雨涛大声说道:“林哥,你赶紧先撤,我来掩护,我就是拼了命也把她带走!”说着,他掏出两颗手雷,对着林雨涛扬手示意。 林雨涛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陈阔海以前称他为林营长,自从成立了抗战大队后,他又改称他为林队长,而现在,他又一次改了称呼,破天荒叫他哥,完全没有了军阶间的尊卑之分,再见他亮出了手雷,分明是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刹那间林雨涛心如刀绞……自南京保卫战失利后,他带着数百名弟兄奉命撤退,由于他逞一时之气,组织了一百多名南京籍士兵自发参与玄武湖的阻击战,结果只存活下了九名,他带着众人在南京城里东奔西突,打了几天游击,最后只剩下了陈阔海!然眼下,唯一的一位兄弟又毅然决定赴死,这让他的内心是何其煎熬! 林雨涛对眼前的这位女人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感,正是因为她的矫情,萧大海不得已才弃山林而改走山路,因而才成为鬼子狙击手枪下的孤魂野鬼,还搭上了其他两名年轻的生命…… 思忖之间,鬼子越来越近! 凌元亮惶急地大喊他的名字,提醒他快速脱离! 远处,依稀传来母亲梅茹颤抖地哭喊:“涛儿……” 江碧秋依旧在和陈阔海争执不休,她居然赖在了地上! 林雨涛悲愤交加,忽然间就下了决心,管他什么旅长夫人,见鬼去吧! “阔海,别管她,快撤!”林雨涛立即下达了命令。 陈阔海迟疑地看着林雨涛,林雨涛又重复道:“兄弟们,跟我来!” 林雨涛仗着林木的掩护,一边开枪一边后退。 陈阔海立即将手中的手雷甩了出去。 树木震颤、尘土飞扬、弹片四溅…… 陈阔海带着一帮人很快穿过银杏树!陈阔海一边奔跑一边对林雨涛喊话:“队长,你们先撤,我们掩护!” …… 雷远见鬼子并未追上来,心中微微失望,但不管如何,他也已经尽力了。 从林子里退出,雷远上了车,不徐不疾地开着车。他们的耳畔,是纷扰的、不绝于耳的枪声。 林雪宜眼里泪光闪闪,二人均不言语。 数分钟后,枪声已经渐渐远去。雷远将车停在路边,双手握着方向盘怔怔出神。 枪声渐渐稀稀拉拉起来,不知何时,林雪宜一手已紧攥雷远的手臂,惴惴不安问道:“你说,他们会有事吗?” “这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雷远说道:“这片区域,在南京保卫战开始前,我曾经带人侦查过,如果他们侥幸能够逃出来,必定朝着马群镇方向,有一条林间小道通向那里的出口。” “那你赶紧带我去看看!”林雪宜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 “不用急,他们没那么快。”雷远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烟气在车里弥漫开来。林雪宜见状打开车窗,一阵风吹过,烟雾齐刷刷向窗外飘去。 林雪宜看到雷远陶醉的样子,从他的嘴里一把夺过烟卷,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马上小心翼翼吸了一口。 林雪宜立即大声咳嗽起来。 雷远道:“我们守株待兔去。” 车子来到马群镇的镇西,离青马桥不远的地方,雷远和林雪宜双双下了车,两人穿过一片林地,踏过一片田野,翻过一处坡地,果见一条林间小道蜿蜒向西。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一条溪流发出哗哗的流水声,午后的阳光投射在水面上,格外彰显出“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意境。 先是细碎的脚步声,接着绰约的人影忽然从林木中隐现,林雪宜惊喜道:“他们来了!” 跑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二小队队长钱奕,他胖胖的身躯此时却显得轻盈无比。 钱奕已经发现了路尽头的雷远和林雪宜,风声鹤唳的他本来对伫立在路中央的二人充满警惕,但细细一打量,居然发现其中有一位妙龄女子,他心虽忐忑,却也并不慌张。 林雪宜还没等钱奕走近,迫不及待叫道:“喂,胖子,我哥呢?” 钱奕惊魂甫定,喘着气驻足,知道那位女孩是冲他讲话,尽管言辞无理,但他丝毫不生气,甚至觉得这话亲昵悦耳。 是啊,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让人欣慰呢! “你谁呀?谁是你哥?”钱奕一脸和气。 “你们的林队长呢?”雷远询问道。 “哦,找我们林队长啊!”钱奕终于知道他们的来意,回头张望了一下,说道:“他们应该也快到了吧。” 人陆陆续续涌了上来,聚集在雷远周围。林雪宜踮着脚找寻她熟悉的声影,忽然她喜极而泣地喊道:“妈妈!妈妈!” 林雨涛搀扶着梅茹出现在人群中。他的身后,跟着林玉忠兄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故人相见 林雪宜接着又哭喊一声:“爸爸!” 梅茹听到了她久违而熟悉的声音,这声音不止一次在她最近的梦里反复出现,又有多少个寂寂长夜,她夜半醒来,因为思念着女儿而泪流满面! 林玉高这一通漫长的奔跑,已达到体能的极限,这一声叫喊,正是他魂牵梦绕的女儿林雪宜的声音,他仿佛忽然间又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女儿所站的位置正是此次长跑比赛的终点线,他开始发起了冲刺,把很多人一下子抛在了身后……他的手先于身子抵达终点线,步履踉跄地一把搂住女儿,久久不愿放手。 由此可见,生命、亲情与爱情才是这个世界创造奇迹的源动力! 梅茹紧随而至,也一把抱住了女儿,并用身子隔开了林玉高。 这个时候,爱显得如此自私!林玉高夫妇在对女儿爱的表露上,都不甘示弱,唯恐落后。 林雨涛在妹妹最初发声时,就已看到了雷远,先是父亲趋步跑去,接着母亲也挣脱了他的手……如果亲情可以排序,他也只能位列第三,他不用急于去凑那份热闹。 林雨涛的内心,此时正经历着另一种真切的煎熬! 林雨涛索性慢步下来,他的目光紧盯着雷远,亲切中隐含一丝愧疚,微笑中夹杂着怯懦,他最不愿在这个时候,来面对雷远。 雷远托人交办的事,他未能履行。 他亲眼见到江碧秋落入虎口。 雷远费尽千辛万苦,在上海的真如镇成功解救出的江碧秋,竟在他的手里得而复失,这让林雨涛情何以堪!他又如何给雷远一个交待?那样的情形,决定或许没有对错,然而,当雷远出现在他面前时,现在的林雨涛怎么都觉得,那个一时兴起的决定是如此草率和不负责任! 林雨涛走近,雷远捶了他一拳,笑着说道:“怎么样,队伍不好带吧!” 林雨涛强笑着:“你怎么来啦?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雷远夸张地重新打量着他,“林队长真是个小气鬼,难道你连声‘谢谢’都这么吝啬?” 林雨涛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是你袭击了鬼子?” “如果没有人袭击他们,你们能这么顺利突围?” 林雨涛心中更愧疚了,在这两件事的处理方式上,雷远的所为顿时夸大了他心中的感受,他竟开始厌恶起自己。 自卑的情绪笼罩着他。 雷远全然不知林雨涛此时的感受。 林雪宜和父母略叙了思念之情后,耳朵一直竖着,听到雷远和林雨涛的对话后,便制止了父母喋喋不休的嘘寒问暖,她本能地把雷远拉到面前,对父母介绍道:“这位是雷远……” 林玉高夫妇立即白了林雪宜一眼,梅茹几乎是抢白着说道:“小林我们还用你介绍?!” 林雪宜立即手抚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都忘了……” 林玉高转而拉住雷远的手,亲切地道:“你的伤好了吧?” 雷远点点头,也亲切地叫道:“叔叔好。”并向梅茹及她身后的林玉忠一一问好。 林雪宜撒娇地扑向林玉忠,林玉忠爱抚地拍拍她的肩。 梅茹也上前拉着雷远的手:“怎么这么巧,你认识咱们雪宜?” 林雪宜和伯父亲昵地打完招呼后,又站在雷远身旁,这时接话道:“我收留他,我哥没和你们说?” “你哥那么忙,整天见不到人影,他哪有空说这事?”林玉高道。 梅茹腾出一只手,牵起了林雪宜,看看女儿,再看看雷远,意味深长地笑着。 母女心灵相通,林雪宜已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脸上马上飞过一朵红云,心中又害羞又激动。雷远被梅茹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连忙挣脱她的手,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了林雨涛的身后。 林雨涛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沉了下来。 林雨涛明白,雷远是在找寻江碧秋的身影。 果然,雷远的眼睛搜寻了一会,便紧紧盯着林雨涛,目光透着冷峻。 “我托你保护的人呢?” 林雨涛也盯着雷远,没有回答。 “我跟你讲话呢,林雨涛!”雷远忽然提高了声音。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立即将目光投向他们。 林雪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雷远话语严厉,便轻声插话道:“你让我哥保护谁呀?” 雷远没有回答她的话,继续盯着林雨涛看。 现场的气氛忽然凝固起来,除了林雪宜,所有人都知道雷远指的是谁。 平优大成不知何时已走到人群之中,他仗着和雷远的熟稔,想极力打破尴尬而沉闷的气氛,说道:“雷大哥,她……她被日本人抓走了!” 雷远自从见到他们后,目光一直在寻找江碧秋。雷远从看到林雨涛第一眼后,就已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躲藏着什么,完全没有以往的乐观和自信,雷远已隐隐感到江碧秋一定出事了,只是无法证实,现在,答案被平优大成揭晓,雷远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的心被严实的黑暗包裹,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平优大成话一说出,见雷远不买他的账,甚至都没看他一眼,以为雷远没有听清,就重复道:“江碧秋……被抓走了!” 雷远冷冷地打量了平优大成一眼,好像是根本不认识他一样,“我没有跟你讲话,我是在问林雨涛!” 平优大成一脸委屈,后退几步不再说话。 雷远再次看着林雨涛,突然咆哮起来:“林雨涛,平优所说的事,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 钱奕从未见过雷远,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他,雷远苛责的语气已让他大为不爽,便移动着雍胖的身躯挤上前来,在雷远身旁站定,一股血气上涌,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么跟我们队长讲话!”说着便伸手来推雷远。 手尚未触及雷远,雷远一把撸住他的手臂,身子一侧,稍一用力,便将钱奕摔了出去。 这一摔,虽然不是很重,但声音响亮,钱奕又恼又羞,一骨碌爬起,毫不犹豫拔出手枪,气势汹汹指着雷远又欺身上前。 林雨涛蓦地一把夺过他的手枪,一拳击在钱奕的胸口上,狂叫起来,“钱胖子,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瞎掺和什么!滚蛋!” 钱奕痛得弯曲着身子,半晌才直起腰来,依旧心有不甘,气急败坏地对雷远喊叫起来:“你别以为你身手厉害,我是打不过你,可是你带来的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祸水,不但害死了萧队长,还搭进了其他两位兄弟的性命,这一次,如果不是林队长果断下令,又不知多少人因此送命!别说她是个旅长夫人,她就是校长夫人也不值得我们为她丢命!” 雷远忽然间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雷远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因为你带来的那位女人,萧大海死了,还有两位兄弟也死了,今天,她赖在地上不走,差点又害死我们的赵队长!” “萧大海死了?”话一道出,雷远已双目含泪。 一旁的林队长拼命点头。 雷远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稳了稳情绪,雷远火气又上来了: “我不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江碧秋是260旅刘起雄旅长的夫人,而现在,刘旅长就被小日本关在城里某一处监狱里,敌人为什么千方百计地要从上海把她抓到南京来?这起码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刘旅长依旧在和敌人斗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敌人有了筹码,这个筹码是所有人都很难迈过去的,你们想过没有,万一刘旅长扛不住了,投了小日本,那后果会是什么?!我们的国家又会有多少机密外泄?!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雷远这一番话义正言辞,每一个字都在敲击着林雨涛的灵魂,他根本就不知那位刘旅长身陷囹圄,没有人和他提起过,韩勇只是含含糊糊说起到雷远在临走前和江碧秋讲过一番话,但具体内容没有听清,而江碧秋关于丈夫的事,更是只字未提。 林雨涛沙哑着嗓子绝望地道:“这些,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呀!我只知道她是旅长夫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丈夫已经被日本人抓进去了啊!” 雷远也自责起来,是啊,是应该亲自来一趟,和林雨涛陈明利害的。想着想着怒气渐消,又问:“你亲眼所见江碧秋被日本人抓走了?” 林雨涛点头。 梅茹夫妇见此情形松了一口气,两位年轻人,一个是儿子林雨涛,一个是他们从战场上背回、收留下来并救治康复的雷远,手心手背都是肉,尤其是雷远,他们在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已经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如果他们起了冲突,作为父辈的他们心情自不好受,现在好了,硝烟散尽,二人已和颜悦色。 最高兴的当属林雪宜,她一手拉着雷远一手拉着林雨涛,说道:“你们别再磨磨唧唧啦,日本人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们的,赶紧撤吧!” “江碧秋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雷远从林雪宜手里抽出手,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这时,他才接受了那位只见过两次面、虽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的萧大海已经牺牲的事实。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雷远的内心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沉默好半天,雷远终于回过神来,问:“你们准备去哪里?” “往江宁牛首山一带转移,看那里能不能找到落脚点!”林雨涛想了想回答道。 “叔叔阿姨还有伯父我带走,他们不能再跟着你们折腾了!”雷远不等林雨涛表态,又转过身子,拍着平优大成的肩膀,说道:“张遥君,刚才多有得罪!” 张遥灿烂一笑:“我根本没放在心上,雷大哥不要在意。” “等过了这段时间,张遥君最好还是跟我进城,也许那里的战场更适合你!” “我一切听雷大哥的安排!” 雷远把林雨涛拉到角落里,轻声说道:“雨涛,我在中山中路215号开了一下‘新颜’照相馆,你如果有什么事,可到那里找我。” 林雨涛终于找到了机会,重重捶了雷远一拳,笑道:“你小子这么快就当上老板啦!” 至此,二人冰释前嫌。 雷远扶起梅茹,对他们说道:“我们赶紧回城!” 说完,雷远转过头,眼光掠过林雨涛,掠过张遥,掠过钱奕,掠过小个子韩勇,掠过刚刚归队的陈阔海,说了一声再见,便带着林雪宜和林玉高他们向青马桥方向快步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客自远方来 云横紫金山,夕照深山里。 一众人以这样的方式诀别了相濡以沫的紫金山。 林雨涛带着他的队员很快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从此,他们将直面未来的坎坷与艰辛,直面更多无法预知的生与死。 雷远开车带林雪宜一家返回城里,也投身于命运多桀的另类战场。 两位因为战争而相识相知的兄弟就这样分开了,他们甚至没有恋恋惜别。或许,在他们的心中,未来,永远是最美好的期待。 雷远并未从原路返回,而是舍近求远,兜了一大圈,取道了中华门。 林雪宜原来城里的家在三条巷。 一条青石板小巷,弯弯曲曲迂回于南方冬日黄昏的薄雾中。雷远将车停在巷头,提着装有电台的木箱,带着林玉高夫妇及林玉忠来到巷内一栋陈旧的庭院内,推门而入,尘埃一哄而散,在残红的阳光下升腾飞舞。 林雪宜经过考虑后,还是将电台留在了家里。 雷远于是和他们握手告别。 林雪宜拒绝了父母的挽留,决意要和雷远一起回诊所。 出了深巷,已是暮霭沉沉。 …… 雷远和林雪宜回到惠民诊所时,已是夜色阑珊。 杜玉龙还没有走,依旧留在诊所陪着陶若歌。雷远和林雪宜的再次出现,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陶若歌手指指楼上,示意图钉已被转移到了诊所二楼。 一张简易的床上,躺着图钉。 图钉醒了,面色已渐渐红润,他的身旁,坐着凌松阳。见到雷远他们进来,凌松阳连忙站起身,图钉吃力地点了点头,并想伸手和雷远打招呼,被雷远立即制止。雷远拉了一张凳子在图钉床前坐下,问道:“感觉怎么样?” 图钉微微一笑。 林雪宜上前摸了摸图钉的额头,轻声说道:“烧退了,问题应该不大,待会儿我和若歌给他手术。”说完就下了楼梯。 “听这位小凌说,你去执行另一件任务去了,还顺利吗?” “有惊无险。” “具体接头的方式,回形针没和我说起。”凌松阳已经询问过图钉接头的相关事宜,所以图钉很清楚此时的新年同志,最想知道的就是关于如何与军刀对接的详细方法。 雷远大奇,但不便祥问,想了想对凌松阳说道:“你和杜玉龙去照相馆待着,说不定会有人前来找我。” 凌松阳应了。 小凌走后,雷远道:“我中午去执行的一件任务,和你的抗战大队有关。” “哦?”图钉一惊,“是不是他们被鬼子盯上了?” “今天中午,鬼子二百多人,估计足足一个中队,对紫金山进行了围剿。” “这么快!”图钉面色紧张,“结果呢?他们突围了吗?” “你放心,他们已安全转移,林队长跟我说,他们准备向牛首山一带挺进,伺机寻找新的根据地!” 雷远知道图钉此时有太多的疑问想了解,只是身体虚弱,无法顺利和雷远对话,便主动娓娓道来:“今天大华百货店的启动非常及时,门一打开我们就在地上发现了‘军刀’传递出来的情报,这份情报就是鬼子马上要重兵围剿我们南京尚存的武装,事态紧急,我于是立即前往报信……” “你怎么会认识林雨涛队长?”图钉好奇道。 “我伤病期间,正是他一家救的我,因此我也认识了林雨涛。” “原来如此!”图钉吁了一口气,又问:“那位江碧秋和电台都是你托办的?” “江碧秋的事我已向回形针汇报过,但电台的事没有,因为这部电台与我们无关,是我此次上海之行别人托付给我,让我替他们捎带到南京的。” 既然图钉已经知道了电台的事情,雷远没有必要再相瞒,便如实相告。 图钉却不再提电台的事,只是道:“林雨涛他们伤亡如何?” “损失已降到最低限度,只有几名士兵受伤,没有阵亡!” “太好了!”图钉感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雷远于是将此次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图钉,但忽略了出城通行证获取的过程。图钉听完后由衷赞叹道:“雷副站长真是有勇有谋。” 雷远也有疑问,问道:“你是如何把原来在紫金山一带的幸存武装及时组织起来并收编了的呢?那支武装我碰到过,他们和鬼子的巡逻队干过一仗,但他们行踪飘忽,无任何规律可循啊!” “哦,你说这事啊!”图钉脸上飘过一丝得意,补充道:“我们的组织在军中都有渗透,他们有一位军官就是我们体系内的,自南京沦陷后,他就通过特定的渠道找到了我……” 轮到图钉发问了:“那位刘旅长的夫人江碧秋你带回来了吗?” 雷远沮丧道:“林队长在突围时,把她弄丢了,现在已经被日本人抓走了……” 图钉眼睛看着屋顶,沉默好一会儿,说道:“这个旅长夫人很难伺候,脾气还大,不是因为她,萧队长他们也不会死!” 萧队长之死在雷远心中一直是个疑问,就询问图钉,图钉于是将江碧秋执拗要走平路,从而遭遇鬼子狙击手的事说与雷远听了。 雷远终于明白那位钱队长为何说江碧秋是个祸水了,原来症结在此,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楼梯上传出脚步声,陶若歌出现,对雷远道:“我和雪宜姐准备马上给他手术,你让他休息一会吧。” 雷远出了惠民诊所,来到新颜照相馆,半天没见,照相馆已被杜玉龙布置得像模像样,很多该添的物件都已准备妥当。 杜玉龙见到雷远,笑着说:“明天,新颜照相馆就可以开张了!” 雷远审视一番,说道:“等照相馆开门揽客,日本人的良民证也就可以颁发了!” “是啊,日本人这几天一直在催陶会长,责怪他为何迟迟不让照相馆运转!” “日本人在南京施行良民证也好,免得城市一直处于无序状态,多少无辜百姓因此丢了性命。”雷远又道:“你和陶老会长再商议一下,让他给我们多安排些人手,一旦拍照片的市民多了起来,冲洗照片不但需要专人,数量也不是小数。” “那我即刻回陶府一趟,和陶会长相商,另外,我看你们短时间也结束不了,我让陶府的厨子给你准备点吃的,我一并带来。” 杜玉龙走后不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雷远主动开门,却发现来人竟是回形针。 雷远将回形针迎进屋内。回形针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 雷远知道回形针夜访,必定有紧要事。 凌松阳很是机灵,知道在场不合适,主动说道:“我到隔壁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回形针看着凌松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问道:“此人是谁?” “图钉受伤了,就在旁边的惠民诊所,现在估计正在手术。” 回形针大吃一惊,忙道:“难怪呢,我一直在等他,就是不见人……他的伤重吗?到底出什么事啦?” 雷远将中午图钉受伤的经过以及中间发生的一切和回形针说了。回形针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上午送你过来返回后,由于时间紧迫,就决定立即联系重庆,重庆方面马上要求我立即启动大华百货店,并唤醒‘军刀’!我找来图钉,安排他前往操办此事,可哪里知道发生了如此变故!” 回形针一脸钦佩之色继续道:“你分析得一点没错,敌人果然是通过分区断电的方式判断电台的方位!” “你们启动电台后,敌人又断电了?”雷远问。 “是的。自从你把电台改装成干电池供电后,我估计敌人一下子犯迷糊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原先的这部电台已经换了供电方式。说不定他们真以为我们把电台已经转移道其它区了。” “重庆方面还有没有其它指示?比如,我们如何与‘军刀’接头?这可是时下最紧要的事!”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回形针切入正题,“重庆电告,黄蜂已经于三天前从重庆启程,明天抵达南京,将与我方进行接头,传授与‘军刀’具体的接头方式!而且,黄蜂临走时要求这一次与他的接头,一定得你新年同志亲自前去!” “他指名是我?”雷远问,“地点是不是在大华百货店?” “黄蜂重新选择了一处地点。”回形针道。 “这又是为何?”雷远不解。 “我也觉得奇怪,可后来一想,一定是黄蜂害怕更多人知道他的身份,才另辟他处。”回形针道。 “地点定在哪里?什么时间?” “紧挨在鼓楼西南侧的原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现在的日本驻华大使馆西面,有一家日本料理店,名字叫做‘木屋居’,来电要求你明天中午十一点准时到达那里,到时黄蜂会主动与你取得联系!” 回形针看雷远低头思索着,便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在考虑明天以何种身份前往?” “这一点我倒不是很担心,现在南京城虽然还很乱,但我已经弄到一张汽车通行证!我是在想,黄蜂同志短短三天时间,便从重庆千里迢迢赶到南京,他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他在南京城有没有自我保护措施?” 回形针哈哈一笑,说道:“我只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如今的南京城,虽然依旧被血腥和恐怖笼罩,但黄蜂能够进出自如,那一定是能量很大,你就不用多虑了!” 雷远也跟着笑笑,忽然话锋一转,面色严峻:“江碧秋又被小鬼子抓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饕餮庆功宴 江碧秋的被抓意味着营救刘起雄已迫在眉睫。 在敌我双方的对弈中,一旦成为对方的俘虏,在某一方身陷牢笼、成为阶下囚后,对于位高权重者,结局不外乎两种,一是慷慨赴死,一了百了;二是变节,为对方所用。敌人显然不想让刘起雄死,否则他们没有必要将江碧秋押解到南京,他们给刘起雄准备的是第二条道路,那就是策反之,为己所用! 无论如何,江碧秋的被抓,则说明敌人为达到策反他的目的又多了砝码,而且这砝码分量很重。 江碧秋的出现,极有可能会撕破刘起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回形针和雷远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今天早晨为了刘起雄的事请示过重庆,可我怕电台一直开着容易暴露,再说这样的事情重庆方面必定层层请示,短时间内肯定答复不了,就很快把电台关闭了,所以也不知道重庆有没有回复。”回形针道。 “我个人认为不管重庆答复与否,怎么答复,我们都应该设法营救,于情于理,我们不能弃之不管!”雷远坚定说道。 “我同意!”回形针附和。 雷远连忙道:“那好,这件事我们二人已经统一思想,等到图钉同志身体稍好后,我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如果咱们三人得到一致,我们就按自己的方式操作。” “好,图钉我就不去见他了,那里人多眼杂,你代我向他问好!” “没问题。另外,我明天和黄蜂同志见面后,这件事我顺便再请示一下他。”雷远见到回形针起身,一边跟着站起一边补充道。 回形针走后,不一会儿杜玉龙带着食物来了。 十来只白馒头,外加一份炒鸡蛋,一份炒肉丝,这是所有人的晚餐。 雷远和杜玉龙提着食物来到诊所,图钉身上的子弹被顺利取出,已疲惫地睡去。 五人将食物放在桌上,馒头就菜,开始享受着饥饿后食物与胃相遇所带来的愉悦。 …… 与此同时,在黄浦路的鹰机关,原先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军官食堂里,十来张餐桌被拼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长方巨形餐桌,上面对称整齐摆放着八只白色搪瓷盆,里面盛装着清一色固城湖红膏蟹,除此之外,桌面的空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有烧鸡、烤鸭、卤牛肉、红烧肉,以及各类时令冬季蔬菜。 鹰机关的所有人员济济一堂,正享受着久违的饕餮大餐。 围坐在桌旁的,除了鹰机关的十多名核心人员外,还有森川特邀的三位宾客,下关区公所的曾甫堂、秦淮区公所的唐易安、鼓楼区公所的莫熙翰。本来,南京自救会会长陶嘉渠也在邀请之列,不过他推脱身体有恙,未能赴约。 这样的宴会,是以庆功的名义操办的,起因是因为唐易安馈赠森川的一筐红膏蟹,本意是慰劳鹰机关的将士,然而因为时机的巧合,打着围剿胜利的旗帜,破格成为了庆功最好的由头。但在森川的内心,是万万不会承认此次围剿的成功!自从帝国军队占领了南京,几乎其他所有的军事主体都在一路高歌、捷报频传,唯有他的鹰机关,低徊不前,似乎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将士们一片消沉,就连南京各大区公所这些鹰机关的托管机构,都了无生气,因而,森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聚合一下,况且新年元旦即将来临,这样的聚会,联络情感是其次,主要还是激发大家的斗志。 白天的紫金山围剿,森川一直以为胜券在握,可是却被不明的两次手雷袭击,打乱了预定的部署,给敌人争取到了逃串的时机。好在有两点值得森川欣慰,其一,他们又抓到了260旅刘起雄旅长的夫人江碧秋,江碧秋对于他人可能仅仅是个俘虏,但对于他鹰机关却是意义非凡,因为她的出现,却意外争取到了刘起雄的投诚的可能性,作为敌方的一名高级将领,策反他并为自己所用,将给他的鹰机关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二,在残敌逃串后,森川又组织了针对紫金山区域更密集的清剿,事实证明,在这片山地里,只有刚刚逃之夭夭的那一小股敌军残余,并不是像他原先预料的有一百人之多,充其量也就四五十来人,这么区区小数,根本不足挂齿,犹如蚊蝇,对体量庞大的巨兽根本构不成伤害! 自从森川想明白了这些后,他的心情异常愉快。 在这个冬日的夜晚,偌大的食堂四个角落生着熊熊的炭火,房间里温暖如春,每个人的门前,均斟满了驻宁后勤机关提供的清酒。 没有人动筷,眼光均看着森川,期待他快快讲话,好开始大快朵颐。 森川咳嗽一声,手举酒杯站了起来,激情四溢说道:“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在远离帝国的中国南京的这片土地上,我森川隼谨代表帝国,代表天皇陛下,代表南京的最高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同时也代表我本人,首先对出席今晚庆功宴的三位区公所的贵客表示由衷欢迎……” 掌声雷动。 森川继续说道:“在今天白天,我大日本皇军对南京东郊的紫金山一带的残敌进行了彻底的清剿,历时三小时,结果大获全胜!这样的胜利,虽然只是小胜,但接下来我们还将面对更残酷的斗争,对敌斗争,不仅局限于正面战场,而在情报战线上,同样硝烟弥漫,所以在此,我特地要对远离故土的鹰机关的帝国将士要说一声谢谢,正是你们的浴血奋战,无畏生死,才换得帝国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你们辛苦了!”森川弯腰鞠了一躬。 掌声更激烈了。 “最后,我还要对效忠天皇、为*****的中国籍朋友的不辞劳苦和辛勤付出道一声谢谢!” 又是一阵密集的掌声。 “开始吧,将士们,让我们欢快地举杯,庆祝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为庆祝来年取得更大的胜利而干杯!” 所有人齐刷刷立身,同时举起手中的酒杯,接着一饮而尽。 必要的仪式结束后,众人再也没有了矜持,纷纷将眼光瞄准了自己最爱的食品。螃蟹是这里面吃起来最麻烦的,虽然味道鲜美,无出其右,但那只是肚皮得到初步的满足后的锦上添花,因而,在熬过漫长的等待后,众人早就饥肠辘辘,居然没有人把它作为首选,而是对鸡鸭肉等青睐有加,纷纷对这些易于征服的食物发起了进攻。 唯有森川和区公所的几位所长瞅准了自己心仪的螃蟹,伸手拎起了蟹腿,优雅地移至面前,经过一通亲切地打量后,开始采用自己的方式将其肢解。 有人先食蟹腿,有人先享蟹身。 森川先是将蟹腿逐一吃了,接着食用蟹身,味蕾刚刚触及到蟹黄,便一个劲地大呼鲜美。 几位所长连声附和。 森川身旁的古屋杏子更是赞不绝口,对唐易安投去赞赏的目光。 森川这一声赞叹,立即唤醒了正食用其他食物的鹰机关的将士,立即有人去抓螃蟹,这率先的举动似乎是一声号令,立即引来无数只手,转眼间将盘里的螃蟹一扫而空,唯恐落后于他人。 这个时候,聪明和愚蠢的一看便知,愚蠢者占比很高,他们将擒来的螃蟹立即开吃。而聪明者也不泛其人,大桥雄和河野信两位日籍将士把属于自己的螃蟹放置面前,却不再理睬,自顾继续享用其它菜品。 中国籍的成员唯有吴诚夺得宝贵的一票,总算没有全军覆没,他甚至是先于大桥和河野将螃蟹搁置面前,从此不闻不问。 唐易安率先于其他两位所长站了起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着杯底,“千里迢迢”从餐桌对面绕道森川面前,弯着腰一脸赔笑道:“将军,祝贺您剿匪大捷!我唐易安借您的酒敬您一杯!” 唐易安待双方杯子一经触碰,先干为敬。 “唐桑好酒量!”森川夸耀一句,又道:“唐桑送来的螃蟹,味道真是大大的鲜美,过瘾!过瘾!” 唐易安拍拍森川的肩膀讨好道:“得蒙将军垂爱,我唐易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后如果将军某一天又想起了这样的美味,我一定再设法给您弄来!” “唐桑太客气了!” 曾甫堂鄙夷地看了唐易安一眼,对莫熙翰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莫熙翰马上也提起酒杯,对曾甫堂道:“曾所长,咱们一同去敬敬将军如何?” 曾甫堂和莫熙翰也双双走近森川,曾甫堂手臂发力,立即将唐易安肥胖的身躯挡在身后。 唐易安悻悻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 莫熙翰和曾甫堂同时道:“我们也敬将军一杯酒!” 莫熙翰道:“我祝森川将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曾甫堂道:“我祝森川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森川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也希望你们二位和大日本帝国同心同德,共同治理好这座城市!” “一定一定!”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接下来的酒席热闹异常,森川成为了庆功宴会上的主角,人们穿梭在席间,你来我往纷纷对森川表达着无限的敬意,森川心情渐渐亢奋,来者不拒!古屋心中牵挂,便轻声耳语,让他少喝点酒。 森川一脸满不在乎。 又有人前来敬酒,古屋一看是大桥雄,就替森川挡了下来,说道:“大桥君,将军喝多了,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那怎么可以?”大桥雄也已经醉意醺醺,摇了摇手说道:“我仰慕将军很久,这杯酒我一定得敬将军,你喝是不算数的……” 森川从古屋手中一把夺来酒杯,一张嘴,将酒倒进肚子,自豪地向大桥亮出杯底,吐齿不清说道:“大桥君……怎么样……我干了……” 大桥叫了一声好,歪歪扭扭在古屋杏子身边坐下,将喷着酒气的嘴贴在她的耳边道:“古屋小姐,你我都是大日本的贵族……上一次我说喜欢你,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吗……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有一样好东西……”大桥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身子一颤,重重的摔倒在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八号包房 新颜照相馆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可以开门揖客了。 第二天一大早,陶嘉渠用完了早餐,便给鹰机关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古屋杏子,她听对方自报家门是南京自救会的会长陶嘉渠,忙问:“阁下找谁?” “我找森川机关长。” 古屋便推说森川外出办事了。 其实此时的森川,依旧烂醉未醒。 昨夜觥筹交错,作为主角的森川,架不住众人轮番的敬酒,酒席尚未结束就已醉态百出,最后还是川本优一将其架回了房间。 “阁下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 陶嘉渠于是便把照相馆可以开张的讯息告知了古屋。 照相馆的开张,则意味着良民证的办理已迈出实质性的一步。 森川不在,古屋杏子来到川本优一的办公室,将此消息报告了他。两人研究后,草拟了一份良民证办理告示,并决定安排南京三大区公所在全城范围内张贴,告示中特地交待,如果没有免冠照片的市民,可前往中山中路215号新颜照相馆免费拍摄。 古屋又给陶嘉渠去了电话,让南京自救会抽调人手,成立一个良民证干事处,协助该事项的办理。陶嘉渠电话中显得很为难,古屋心中不悦,便问:“难道陶会长有什么困难?” “我们南京自救会是个由南京市民自发组织的民间机构,根本不似其他区公所,具有合法的政府背景,如此,在具体经办过程中一定诸事不顺!” 古屋一下子轻松起来,她本以为自己人微言轻,陶嘉渠不买她的账,现在方知他其实另有隐情,便道:“这一点陶会长不必多虑,鹰机关已经着手仿效上海,成立了东亚大统同盟会,但凡与我们政治主张一致者,我们均可颁发此证!” “如此甚好。” “给你三个名额怎么样?你自己把关人选,这是我给你最大的权限了,其他譬如几大区公所都无此待遇,他们的证件都是由我鹰机关统一审核,亲自颁发的。” 古屋一直觉得这位早年留学过日本的老先生为人清傲,特立独行,根本不会将她古屋杏子放在眼里,女人特有的征服欲强烈驱使着她,要尽快感化他为己所用,因此正好利用此次机会,施以恩惠。 “那我谢谢古屋小姐了!” 对方果然道了声谢,古屋心情大好,接着道:“你是安排人来取还是我让人给送过去?” “还是不麻烦古屋小姐了,我这就安排人前往。” …… 雷远夜里并未回陶府,而是向林雪宜要了一床被子,和凌松阳在照相馆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雷远醒来,先去了惠民诊所,林雪宜和陶若歌已经起床。雷远上楼,图钉也醒了,气色很好,雷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雷远将昨晚回形针来过、并要求他替回形针向他问了好的消息告诉了图钉。 “他有没有告诉你如何与军刀接头?”图钉关切地问。 雷远本不想将黄蜂与自己接头的消息告诉图钉,黄蜂指名道姓让自己前往“木屋居”接头,便是不愿让太多的人知晓他的身份,但雷远转念一想,图钉毕竟是南京情报站的核心之一,刻意隐瞒只能增加同志之间的嫌隙,便回答道:“重庆方面已安排一名代号黄蜂的同志前来南京,今日抵达,我将会前往和他见面,由黄蜂同志传达具体接头方式。” “哦,这就好。” “还有一事,重庆对营救刘起雄一事迟迟没有指示,我昨夜已和回形针统一了意见,我们的意见是一定竭尽所能,尽快营救,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没问题,完全同意你们的做法!刘旅长毕竟是党国精英,如果我们弃之不顾还怎么向国人交待?再说,刘旅长一旦倒戈,那后果将是灾难啊!” 雷远得到图钉的答复后,更坚定了营救刘起雄的决心。 下了楼,陶若歌抱怨道:“这个杜玉龙,到现在了也不过来给我们送些吃的!我和他明明讲好了!” 一个小时后,杜玉龙匆匆赶来,一下车就拎着早点跑进惠民诊所,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让大家挨饿了,临时被陶会长安排去办一件事,这才耽搁了!” “我看你是根本不在乎我们吧,饱汉不知饿汉饥,况且我们还有位病人呢!” 杜玉龙一再道歉,陶若歌依旧穷追猛打。 雷远咳嗽一声:“希望某人要尊重长辈!” 陶若歌不屑道:“什么长辈,你和他称兄道弟,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占我便宜啊!” 雷远依旧一本正经道:“本来就是,以后你得随杜玉龙叫我叔呢!” 陶若歌马上回击道:“你别乱了辈分,只要雪宜姐喊你叔,我倒也不在乎多一个叔叔!” 林雪宜正从楼上给图钉换完药,下楼梯时听到了这一番话,忙道:“他哪里有做叔叔的样子,见面礼不但没有,相反,上次还拿了我几十块法币,到现在都没提还的事。” 雷远本不善言辞,在两位女孩的轮番攻击下,已经露出败象,正不知如何全身而退,杜玉龙拉着雷远,笑道:“你们稍后再向他讨要红包,我和你们的叔叔还有事情商量。”说完,放下手中的早点,拉着雷远走出门外。 来到新颜照相馆,杜玉龙对凌松阳说道:“小凌,早点到了,放在隔壁诊所,你去吃点。” 凌松阳走后,杜玉龙从怀里掏出一本证件,说道:“我刚刚被会长派到日本的鹰机关,去取了三本证件,这是鹰机关特地给我们自救会准备的,陶会长叮嘱我,让我给你一本,说你应该用得上。” 雷远展开证件,是一本落款东亚大统同盟会的证件。 “这是个什么证件?”雷远问。 “听陶老讲,这是日本在华中地区成立的一个政治组织,全是颁发给亲日的各类个人和团体,南京几家区公所的核心人物都用的是这本证件,日本鹰机关仿效上海,现已在南京刚刚推行。” “那太好了。” “今天我们照相馆第一天开张,我已安排了几位可靠的兄弟前来帮忙,等会我就给你拍张照片,作为这本证件的证件照!” 雷远想起什么,连忙从内衣的一个小口袋里翻出一样塑料膜包裹的东西,说道::“照片我有现成的,这是我原先的军官证里的照片,军官证被我销毁,独留下了这张照片。” 雷远把照片贴在证件上,满意地看看,揣在怀里。 “还有一事,日本人从今天开始,将在南京城张贴办理良民证的告示,并开始推行良民证政策,我们的照相馆作为良民证的配套机构,参与其中,我估计从今天下午开始,拍照的市民会渐渐多起来。”杜玉龙说道。 雷远哦了一声,看了看表,说道:“我等会用一下你的车,出去办件事情,你抓紧时间准备照相馆的开张。” “这你大可放心,上次去上海采购设备,上海黄埔商行的白老板已培训了照相冲洗技术,我已经熟练掌握,等人手到齐后,我一并传授给他们。” 雷远和杜玉龙再次回到诊所,雷远胡乱吃了点东西,对众人说道:“我出去一下!” 驱车前往鼓楼,雷远很快找到了日本驻南京大使馆西侧的木屋居。 这是一家地道的日本料理店,店面很大,生意也很不错,还没到午饭时间,已门庭若市,店前停满了汽车,此外还有好几辆军用摩托。 雷远停好汽车,整了整衣服,刚走到门口,门立即被打开,一个穿和服的女人碎步上前,面带微笑,用日语道:“欢迎光临。” 雷远虽然听懂了她的话,但还是装作迟疑了一下,那日本女迎宾立即又改用生硬的中国话道:“欢迎光临。” 雷远把头上的帽子递给她,女迎宾立即将他的帽子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带着雷远来到一处空桌。 雷远坐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差十分钟到十一点。 “先生需要点什么?”另一名衣着光鲜的女侍者走近雷远的桌前,用熟练地汉语问道。 “先给我来一杯咖啡。” “先生不需要点些主食?我们这里的鳕鱼寿司是新品。” “先不用,我等人。”雷远笑着回答。 “好的,先生稍等!” 雷远环顾四周,店内的面积很大,大厅里除了雷远入座的卡座外,在里面还有一排独立的包房,清一色的木板推拉门,装扮简洁而雅致。 包房内不时传出呼叫服务的铃声,侍者们进进出出。 留声机里播放着日本民乐,歌声轻慢,营造出一派祥和之气。这个时候,店内的上座率已经很高,以日本人居多,大多身着军服,一看便知是来自日本在南京城的各驻军机构。 在店堂的最里面,一道木梯直通二楼,看样子,二楼也有餐位。 看得出这家店的生意非常好,后厨显得很忙,直至将近一刻钟后,那位女侍者才手端托盘走来。 “先生,让您久等了,您要的咖啡来了。”女侍者笑盈盈道。 她将托盘放在雷远的桌上,双手把盛有咖啡的杯子连同底盘一起端起,小心翼翼放到雷远的面前。 女侍者慢慢退下,雷远忽然看到她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眼神。 雷远心情踹踹。 时间离黄蜂的约定已经过了几分钟,可是黄蜂还没有出现。 雷远端起咖啡,低头正欲饮用,忽然就看到杯底的的底盘上压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八号包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故友相见 雷远忽然明白,那位女侍者给他传递了黄蜂已至的信息。 黄蜂已到木屋居,而且就在八号包房。 雷远看到那位女侍者静静地站在吧台前,目光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雷远招了招手,并未开口,她果然疾步走来。 “先生需要什么?”她依旧笑盈盈问道。 雷远这才注意看她,年纪和自己相仿,脸型偏瘦,面容姣好,扎着马尾辫,在嘴唇上方恰到好处长着一颗淡淡地美人痣。 “我等的客人应该到了,请问八号包房怎么走。” “喏,在那里。”女侍者指了指楼梯口的一间包房说道。 雷远道了声谢谢,起身移步前往。 八号包房是一间独立房间。 轻轻敲门,里面马上传出一个磁性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雷远拉开木门,里面的人马上起身迎了上来。 “岳教官,真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来人正是原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上校教官、现复兴社特务处的核心人物、代号黄蜂的岳巍武。 岳巍武面色坚毅,目光深邃,他的手有力地握住雷远。 “你小子愈发结实了!”说完岳巍武亲切地在雷远的胸口重重捶了一拳。 伤口并未好透,隐隐还有些痛,雷远本能地躲闪一下,拳头从胸前滑过,卸去不少力道。 “怎么啦?受伤了?”岳巍武目光犀利。 雷远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我们教导总队奉命在紫金山南线阻击日军,不小心被小鬼子的子弹咬了一口,不过现在已无大碍。” “那就好!”岳巍武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你可得好好的,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呢!作为南京的行动处处长,你有个好歹,那岂不是群龙无首?” “既然教官亲临南京,你就是我们的龙首,以后我们都听教官的。” “那怎么行?我的战场不在此地!我是顺道路过南京。” “路上还顺利吗?”雷远关切问。 “我弄了个新身份,现在是日本驻重庆领事馆的文化处的副处长,南京只作短暂停留,计划明日赶往上海。以后,沪宁两城我们将联手并肩作战!” “这么说,教官此去上海,是领导上海的情报战线?” “是的,抗战期间,沪宁两地的情报系统由我统一领导,全权负责!这两个地方,从来就联系紧密,而情报资源犬牙交错,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特性,完全可以做到共享,鉴于此因,重庆方面特委派我前来加强管理,并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这个想法太及时了!”雷远由衷赞道,“我前些日子去了趟上海,在对刘起雄旅长被捕这件事上,总部的反应太迟缓,导致我们无法及时决策,很多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现在好了,统一的指挥可以更有效更彻底地打击敌人!” “是啊,正是因为现在我们面临全民抗战的特殊时期,我动身之前,重庆的复兴社也在进行必要改组,摒弃臃肿,精简瘦身,坚决遏制决策效率低下之弊端。” “怎么改法?”雷远饶有兴趣问。 “特务处不久将从复兴社独立出来,听说将改名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由戴先生出任军统局局长,隶属军事委员会,直接对校长负责。” “这真是可喜的一大进步!这是不是意味着军统局的权限将进一步扩大?” “完全可以这样理解!校长一直器重我们的戴先生,况且二人同为浙江老乡,信任更是非他人可及,这样一改,军统局几乎成了校长的御用部门,其他无人可以染指。” “如此再好不过。” 岳巍武端起咖啡杯,浅呷了一口,忽然发现还没给雷远点东西,一脸歉意,连忙站起拉了拉门后的摇铃。 刚刚的那位女侍者敲门进来,也不讲话,站在桌旁看着二位。 “既然刚才这位姑娘向我推荐了他们的鳕鱼寿司,不妨就来一份吧。”雷远一边说一边盯着她看。 “好的,马上给您上。”女侍者说完正准备出门,被岳巍武叫住。 “你留步。” 女侍者一脸诧异,回头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岳巍武呵呵一笑:“若柳,我们的这位兄弟是何等聪明之人,就没必要瞒他了。” 女侍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雷远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我叫倪若柳。” “他代号新年。”岳巍武赶紧介绍,又对雷远道,“这位倪小姐原是我电讯班的学生,身手不错,我就把她作为一颗钉子扎在这里,关键时候再行启用!” 雷远和倪若柳握了一下手,“倪小姐,幸会!” “以后倪小姐就是新年同志的麾下了,不过,这把尖刀要用在关键时刻,一定会发挥奇效!”岳巍武补充道。 “学生谨记。” 倪若柳退下后,岳巍武问道:“倪方才提起刘起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动身之前,曾听说过此事,有没有最新进展?” “目前,刘旅长的具体情况我们一无所知,甚至连关押地都未探听,我们需要重庆方面的明确指示,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接着,雷远将关于刘起雄所掌握的一切信息向岳巍武汇报了。 “这件事情不要依赖重庆了,我个人的意见是一定要设法营救!提起这位刘起雄旅长,我和他都是黄埔同窗,只不过,他是三期,而我是四期。” “既然如此,我立即制定营救计划。” “有困难吗?” “困难肯定不小。”雷远直言,立即又想起另外一件任务,便道:“还有‘食人兽计划’,也是困难重重,一点头绪都没有,处处被动,看样子,一定要设法在敌人的内部安插一双眼睛!” 两人同时想起军刀,岳巍武从旁边的椅子上拎起一只行李箱,边开箱边说:“我给你带来了和‘军刀’的接头方法。” 岳巍武从行李箱取出一本书,递到雷远面前。 是一本《西游记》,民国十三年元昌书局石印版。 雷远不解地看着岳巍武。 岳巍武道:“你翻开78页。” 雷远很快找到78页,却发现这一页的纸张残缺不齐。 “这一页的另一半在‘军刀’手里。”岳巍武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封,“这里面是接头暗语,由于‘军刀’身份特殊,我们采用双重保险,只要对方取出缺页和你手中这本书对上,则是‘军刀’无疑。” 雷远收好信封,但听岳巍武接着说道:“校长一直记挂食人兽计划,多次询问戴先生,这也是我急于前来南京的原因之一,启动军刀已刻不容缓,你们尽快建立和军刀的联系,记住,你作为南京情报站的负责人之一,这条线必须安排专人,采用单线联系,切切不可暴露军刀的身份!” 雷远又将书放进怀里。 倪若柳送进了午餐。 岳巍武招呼雷远先用餐,点起一根烟,一边抽一边思考着什么。 半晌,岳巍武抬头叮嘱道:“还有,这本《西游记》现在市面上已不多见,你千万保管好!”说完吸了一口烟,烟从他的鼻孔喷出,在他的面前马上升腾开来。 岳巍武似乎怕雷远对这本《西游记》重视不够,进一步强调道:“这本书有大用处,现在我还不方便告诉你,必要的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我亲自安排专人保管!”雷远信誓旦旦答道。 岳巍武如释重负,抬手看表,雷远知道他一定另有要事,就将心中尚存的几个问题和盘托出:“从今以后,我们是不是直接通过电台获取您的指令?” “嗯。” “那上海电台的呼号多少?我们还采用原密码吗?” “密码沿用原先的,电台呼号等我回上海后,重新指定一部电台,专门负责与你处的电台联系。” 雷远又道:“还有一事,我有一个大胆设想,想听听你的意见,但这里探讨不太方便,最好抽一个时间,我叫上回形针,咱们一并商议一下。” “今天白天已经没时间了,此次南京的行程安排很紧,马上我还得见一个重要人物,要不咱们定在晚上?我住在钟山大饭店410房间,你们稍晚点去找我……我看就定在八点,我听听你的设想。” 雷远告别了黄蜂,决定马上去月溪路二十一号找回形针。 出了木屋居,车子没开多远,雷远的车就被两个穿着便服的人拦下了。 “例行检查!”对方主动亮出证件,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雷远接过对方的证件,看了一眼,原来是鹰机关行动处的。 “什么事?”雷远很不耐烦。 对方一定到雷远说的是中国话,神色马上轻松起来,其中一人像是蓦地受到了某种鼓舞,语气中竟显得飞扬跋扈,“废什么话,赶紧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雷远掏出证件递给他,那人仔细查看一遍,找不出毛病,另一人道:“你这是什么车啊?” “美国福特。”雷远平静说道。 那人马上一脸警惕,立即绕车一圈。接着问道:“你的这辆车什么款型?” “什么意思?”雷远瞪了他一眼。 那人气势又立即矮了下去,马上回道:“您千万别误会,最近有一辆嫌疑车进入了南京城,也是美国福特车型……” “福特什么款型?” “1935年水星款。” 雷远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鹰机关已经开始在查山口秋山失踪的事,他想起了图钉的遇袭,一定与此大有关系。心中已有计较。 “瞎了你的狗眼,你好好看看我这款车,到底是不是水星款,那款车整个中国都见不到几辆,我这可是最普通的福特,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这样的车满大街都是!”雷远恶狠狠道。 那两人并不懂车,但雷远所讲正是他准确掌握的信息,便一挥手,准备放行。 正在这时,不远处驶来一辆车,下来一人,快步赶来,老远就大声问道:“什么事?” 这两人回头一看,马上答道:“吴队长,我们正盘查过往车辆呢。” 那位吴队长渐渐走近,雷远看到他的样子似曾相识,忽然想起此人曾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二楼病房见过,当时拎着一篮苹果来看望他,并自称受回形针安排前来看望他的吴诚。 雷远连忙把脑袋别过来,对站在窗子旁边的一人用日本话大声呵斥道:“八嘎,不想活了!” 那人虽为中国人,但在鹰机关平素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日本人,日本话自然听得分明,“八嘎”这个词听到最多,一听到如此熟悉的喝骂声,他吓得本能地后退两步,大气也不敢喘。 雷远不再看他,发动车子缓缓启动。 依稀听到身后的那人对吴诚道:“队长,是日本人,原来是日本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速之客 黄蜂的如约而至,雷远仿佛是从千丝万缕的乱麻中找到了一根线头。 顺着这根线头,雷远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团乱麻逐渐理顺。 无论是以前的复兴社还是即将改名的军统局,在对于南京沦陷的这件事上,可以说一直估计不足,高层的决策摇摆导致信心动摇,在日本人发动第二次淞沪会战伊始,从开始阶段顽强相持,到后来的一溃千里,当局的决策层才忽然意识到南京已危如累卵,尽管如此,另外一种声音甚嚣尘上,那就是南京完全可以固守,这样的说法现在看来犹如梦呓,或者说是痴人说梦,但局中者大多喜欢这样的决心。 唐司令说,誓与南京共存亡! 校长心想,堂堂一国之都,在不做最后的抗击就仓皇撤离,实在是有失大国风范,会被世人耻笑,徒留话柄。 因而奇趣的是,一面在有序撤离,一面是在积极准备抗战。这种景象本身对一线将士来说,不啻于钝刀割肉,信心的凝聚更是空谈,没有了信心又何谈胜利?然而,没有人甘心承认即将逼近的失败,这在当时是一种极其有趣的现象,所以,就连当时最大的特务组织复兴社,在搬迁到重庆之前,预判也严重不足,甚至在撤离时,未做充分的布局,就一走了之。直至事实摆在眼前,日本人在攻占南京后,不但大肆掠夺,而且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他们才幡然醒悟,悔恨于当初的仓促和粗心,导致这座城市可用的情报资源太匮乏。 雷远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招聘上岗了。 上岗后的雷远才发现,这座城市的情报战线,百废待兴。 情报战线的经营,无外乎这么几点,一是,建立完整而系统的情报网络;二是,渗透领域广;三是必须在敌人的要害部门安插眼线,获取高价值的情报;四是具备高效的执行力。 雷远通过梳理后发现,目前的情报网络只是局限于几个“点”,远未到“面”的层次,其二,除了还未联系上的“军刀”,他们在敌人的内部没有更多的眼线,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其三,信息的传递太低效,很多事情上,必须亲力亲为。 一定要改变这样的局面!雷远在前往月溪路的途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通知完回形针晚上在钟山大饭店与黄蜂见面的事宜,雷远又赶到大华百货店见了黄勋业,将那本石版《西游记》和装有接头暗语的信封交给了他,并一再叮嘱不但要保管好这本书,还要亲自上阵,制定和军刀接头的计划。 再次回到新颜照相馆,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新颜照相馆门前,排队的长龙蜿蜒数百米。 免费照相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在当下的南京城无疑于一阵清风,很快消弭了蔓延在人们心头的阴霾。照相在当时本是就是稀罕的新兴事物,更是一种奢侈的消费,很多人只是听闻有一种神奇的技术,可以将人的容颜丝毫不差地印在一张白色的硬纸上,不料这样的好事现在让自己撞上了,因而,有不少人为了怕这家照相馆反悔,竟然撕下了张贴的告示作为证据,看你还敢抵赖不?! 雷远走到照相馆门前,看到里面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定是杜玉龙找来帮忙的龙盟会的弟兄,他们在杜玉龙的统一协调下,登记、拍照、发放取照凭证……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雷远挤进照相馆和杜玉龙打了招呼,刚想搭把手,被杜玉龙拒绝了。 “这些琐碎的小事,你就别插手了,你忙你的去吧。” 雷远忽然想起了凌松阳,便问杜玉龙:“小凌呢?” “我在楼上呢!”凌松阳在二楼答道,“我在布置冲洗暗房。” 雷远哦了声,也不客气,信步来到隔壁惠民诊所,诊所里已经有了几位病人,林雪宜和陶若歌忙碌异常。雷远和他们笑笑,上了二楼,图钉坐在床上,正闭目养神,雷远的到来让他不再孤寂。雷远向他简单地通报了已与黄蜂接上头的讯息,图钉一下子显得神采飞扬起来。 “我和回形针决定今晚和黄蜂碰头,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动,本来想叫上你的,可是你行动不方便。”雷远坦诚相告。 “你们去就行了,有我的任务转告给我即可。” “自即日起,黄蜂同志将领导我们南京和上海两地的情报工作。” “他以后常驻南京了?”图钉问。 “那倒不是,他一两天将前往上海,通过上海的电台指挥我们。”雷远说。 图钉还想问话,忽然听到楼下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了,一个声音惶急问道:“雷远呢?” 是杜玉龙。 “他在楼上,怎么啦?看你紧张的!”是陶若歌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林雪宜焦虑地追问。 接下来雷远已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林雪宜上到二楼,神态有些慌张。 雷远这时已经站起,回头向楼梯下张望,却见杜玉龙已经走了。 “杜玉龙说,隔壁照相馆来了几个日本人,其中领头的是个女的,杜玉龙说她叫古屋,他担心他们会来诊所查看,特地前来提醒你们早作准备!” 雷远心中微微一震,连忙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没有可藏身之地。 “日本人一定会检查你的伤口吧!怎么办?”林雪宜焦急地问。 图钉挣扎着坐了起来。 雷远的目光落在了后墙的窗户上。 “不要慌!小点声!”雷远边说边冲到窗户前。推开窗户,雷远看到窗户后面的外墙上有一条狭长的水泥踏板,一下子有了主意。 他扶起图钉来到窗前,自己先从窗户爬出,脚踩在水泥踏板上,一手搭在窗沿上,一手伸向图钉道:“你可以爬上窗户吗?” 图钉努力地把身子骑在窗户上。 “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不要担心我!”雷远把手臂横在图钉胸前。 图钉开始发力,雷远拽住了他的身体,慢慢将图钉的双腿翻转出来移至窗外,一只手搂住图钉的腰部,硬是将他的身体贴着墙缓缓放下。 “把你的脚踩在水泥踏板上,双手抓住我,不要放手。” 图钉的双脚终于够到了踏板,身子也有了依靠,一下子轻松起来。学着雷远的样子把双手搭在窗沿上。 雷远一只手揽住了图钉,这才对林雪宜说道:“你把窗户关上,把床整理一下。” 林雪宜刚下楼,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串脚步声进了房间。 一个女人用生硬的中国话道:“这里居然还开了一家诊所。” 这个女人一开口说话,雷远的身体本能地战栗了一下。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曾经好几次出现在雷远的梦里! 她的声音在雷远听来无异于魔鬼的狞笑,并伴随着灵魂的震颤和躯体被鞭笞的彻骨疼痛,让他刻骨铭心! 她挥动皮带在空气中发出的“啪啪”声依然在耳畔回响!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雷远衣着单薄,从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二楼病房里,被这个女人带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并绑在了铸铁旗杆上!在凛凛的寒风中,在惨白的灯光下,正是这个女人,手持皮带一次又一次抽打着雷远的身体,汗与血很快湿透了雷远的全身,那样的折磨让雷远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原来这个日本女人叫古屋。 女人继续道:“你们这里谁负责?” 林雪宜的声音:“是我。” 女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雪宜还没有回答,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古屋少佐,这个女孩我认识。” 那个青年男子继续道:“我曾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病房里见过她,当时我去见一个嫌疑人……” 当这个青年男子再次讲话时,雷远立即记得了他的声音。 正是此人,当时拎着一篮苹果来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看望他,并自称受回形针安排前来看望他的吴诚! 也正是此人,中午雷远从木屋居出来后驾车途中,在遭到盘查时,从路边一辆车里出来,险些被他撞见的吴诚! 雷远不由得皱了皱眉。 雷远转头之际,无意间发现图钉蓦地也蹙起了眉头。 图钉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 “哦,她是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医生?”古屋道。 此时的古屋应该在打量着林雪宜。 忽然听到古屋惊喜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那位女医生!” “对,古屋少佐说的没错,就是她!”吴诚道。 古屋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人说话。 沉默一会,古屋打趣道:“你那位叫雷远的男朋友呢?”古屋居然很快说出了雷远的名字,看得出这位古屋小姐对雷远也是印象深刻。 “我不认识什么雷远,也没有什么男朋友。”林雪宜平静地回答道。 “她在抵赖!”吴诚叫了起来,“在病房里,我明明看到他们关系很亲密的样子,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是你呀?!”林雪宜似乎也想起了吴诚,“我叫林雪宜,那位叫雷远的只是我的一个病人!” “仅此而已?”古屋的话刚问完,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古屋的声音渐渐逼近:“楼上有病人吗?”说话间,古屋已上了二楼。 雷远和图钉连忙低下脑袋。 古屋的脚步声在二楼的房间四处游动,似乎是在四处巡视。 这时又一串脚步声上了二楼,吴诚低着声问古屋:“古屋小姐,这个叫林雪宜的女孩要不要带回去?” 古屋尚未回答,忽然楼下出现了杜玉龙的声音:“古屋少佐呢?” 古屋的脚步停了下来,很快声音移至楼梯口,接着古屋下了楼,吴诚也跟着下去了。 杜玉龙讨好道:“古屋少佐不认识我啦?我今天早晨刚刚去找过您,陶嘉渠会长让我到鹰机关取证件,正是找的您呀!您不记得了?” “哦……原来是杜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古屋好奇地问道。 “古屋少佐有所不知,这家临时诊所和旁边的照相馆都是我们会长出资办的,主要就是帮助皇军更好地治理南京……” “原来如此,难怪这位小姐我看起来很面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她是你们陶老会长的孙女啊!” “是的,我叫陶若歌,陶嘉渠是我爷爷。”陶若歌提高了声音道。 “嗯,陶会长是我们的老朋友,也是我们帝国的朋友,难得他一片忠心!”古屋道。 “太君说的极是!我们陶会长对皇军一直忠心耿耿。”杜玉龙马上补充道。 古屋这时话题一转,突然问道:“昨天中午时分,我的下属说在前面这条马路上开枪打伤了一名可疑人员,这个嫌疑人开着一辆黑色轿车,你们有发现没有?” 陶若歌立即答道:“没有发现,我们诊所的门一直关着的,根本没有注意到街上发生的事。” 诊所里这时安静了下来,半晌,古屋说道:“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们报告。”话音刚落,听到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脚步声出了房间,杜玉龙追了上去,大声说道:“太君慢走!古屋少佐慢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山之石 杜玉龙很快回到诊所,一进门便迫切的问:“雷远他们藏哪儿去了?” “日本人走了?”林雪宜问。 “我亲眼看到他们登上了汽车。” 林雪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连忙带杜玉龙上了二楼,打开窗户,杜玉龙跟着来到窗旁。 “帮我一下,杜玉龙。”雷远把图钉的手送到杜玉龙面前。 “你们这样也行?”杜玉龙用力架起图钉,雷远再推上一把,图钉翻过窗户回到房间,雷远跟着越了进来。 图钉还在思索着什么,目光和雷远对视后呐呐道:“刚才楼下的那个中国人的声音我越听越耳熟,这个人我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是说那个叫吴诚的?”雷远问道。 “他叫吴诚?”林雪宜道,“他去病房看望过你,当时还带了一篮苹果?” “就是他,当时他自称吴诚。” “名字倒不熟,但这个人我一定见过。”图钉接过话茬。 正在这时,凌松阳在楼下气喘吁吁地道:“雷大哥呢?” 陶若歌:“都在楼上呢。” 凌松阳三两步爬上楼梯,看看雷远,再看看图钉,欲言又止的样子。 杜玉龙连忙说道:“店里人多,我得看看去。”说完和林雪宜下去了。 “我看见曹虎了!”凌松阳脸色严峻,“在照相馆的二楼,我看到楼下来了一群日本人,其中就有他,他是唯一没穿军服的。” “你该不会说的是吴诚吧?”雷远问。 “他不叫吴诚,他叫曹虎。”凌松阳坚定的说,目光转向图钉:“你不记得了?有一天夜里,黄队长……就是黄勋业曾带着我们去找过你,你给我们布置任务呢……曹虎和我们一起!” “哦!”图钉恍然大悟,又道:“这之后我和他还见过面……对了,那次有个日本司令官……后来听说叫松井石根——进入南京城,我和黄勋业指派他和另外两名战士一道执行刺杀任务……” “对!黄队长曾经说起过这事,都以为他殉国了呢,为此我们还难过了好几天。”凌松阳抢着插话道。“原来他没有死!居然还跟日本人待在了一起!” “他一定是叛变了!”雷远淡淡道。 “他奶奶的,这个汉奸!”凌松阳气愤地骂道。“改天让我见到一定取他的狗命!” “前不久我们一个联络点的暴露与他也有关系。”雷远接着说。沉吟一会,雷远忽然对图钉说道:“黄勋业的大华百货店他了解多少?” “这必须亲自问问老黄!” 凌松阳道:“大华百货店他应该不知情,那里也是黄队长最近才带我们去的,以前我们见面都在其他地方。” “这么长时间了,大华百货店一直没有暴露,说明他确实不知道这个联络点。”图钉想了想说。 “你和这个曹虎很熟?”雷远再问凌松阳。 “也不是特别熟,只是经常一起谈天,他说过是苏州人……对了,他还说了他有个表哥在什么医院……” “建业基督教会医院?”雷远道。 “对对!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凌松阳忙不迭声道。“你怎么知道?” “这就对了……”雷远若有所悟,断然道:“不行,我还是得去一下,亲自求证老黄,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 …… 雷远又一次来到大华百货店,黄勋业正在店里安排人重新布置店铺,准备开张事宜。接近一百平米的一楼店面,被他独具匠心地分割成若干区域,有日用品区、食品区、杂货区、衣帽区……除此之外,他另辟一处专门售卖图书,在这个区域,还设有专供阅读之用的茶饮区,有偿提供咖啡和茶饮。 黄勋业见到雷远后面露异色,立即带着雷远来到北侧院子,一进房间就问:“你怎么又来了?” “你认识曹虎吗?” “曹虎……”黄勋业没怎么想就接着回答道:“认识呀,他不是死了吗?” “他没有死,现在化名吴诚,已投靠了日本人。” “他叛变了?”黄勋业大吃一惊,“我一直以为那次刺杀失败后他被鬼子打死了!” “他可没死,现在活得好着呢,还是鹰机关的一名队长!”雷远从桌上拿来一只茶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了。 “他是怎么加入我们的?” 黄勋业道:“他是我们南京站行动处的一名队员,加入有两年了吧!” “这个地方他知道吗?” “不知道!”黄勋业脱口道。“这个联络点的级别很高,知道的没几个人!况且,这家百货店我一年才难得来个三五次。” “那就好,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漏洞,不能给敌人有机可乘,目前这家百货店是我们和军刀同志唯一的联系渠道,千万不可出什么意外!” “我知道了。” 回到新颜照相馆时,天色已黑。 照相馆已经停止了营业。杜玉龙将几名新伙计一一介绍给雷远认识。 “古屋走时特地交待,日本人从明天起安排两人并联合鼓楼区公所,在我们照相馆设点,登记并办理良民证,我听若歌说,你曾和那位古屋打过交道,她好像对你很注意,我想白天你不太适合呆在这里……”杜玉龙把雷远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雷远点点头,说道:“我其它地方正好还有事,白天我就不过来了。” “如果有事情我怎么找你?”杜玉龙说。 “我去的地方小凌知道,一旦有什么紧要事,让他去找我。另外,乘良民证办理期间,你利用这个机会抓紧给我们的人都办上。” 杜玉龙走开,雷远又叫来凌松阳,小声吩咐道:“从明天起,我守在大华百货店,有什么事你去那里找我。还有,图钉身体还很虚弱,你抽空好好照顾他。” 交待完后,雷远来到惠民诊所找图钉,和图钉说明了来意后刚想出去,被林雪宜一把拉到里面的房间。 “我要出去,你有空的话送我一下吧。” “去哪里?” “上次不是借了一张通行证?该还给人家了。” “去火瓦巷?”雷远问。 林雪宜点了点头。 雷远看了看手表,六点五十分,离和黄蜂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便说:“好吧。” 雷远驱车来到火瓦巷,林雪宜照例让雷远将车停在巷口等她,从雷远的车上拿回所借的通行证,自己步行走进巷内。 这一次莫熙翰见到林雪宜并不吃惊,吃惊的倒是莫瑶。 “雪宜姐,你怎么来了?”莫瑶先是一愣,接着欢快地扑了上去,拉着林雪宜的手迟迟不愿放开。 莫熙翰一家正在吃饭,美兰连忙热情让座邀请林雪宜一道用餐。林雪宜一边婉拒一边道:“我找莫老师有点事,马上就走。” “还是你们诊所的事?到我书房来谈吧。”莫熙翰站起身问。 来到书房,林雪宜掏出通行证递给莫熙翰,他顺手放进抽屉,抬头道:“那天的事办得还顺利吧?” “太险了,我们出中山门时,鬼子已经开拔了,就差一点点,否则我哥他们就完蛋了!” “哦,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呢?”莫熙翰忽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还不是那位我给您提起过的雷远?他往鬼子人群中丢了两颗手雷。” “哈哈,这办法好!”莫熙翰赞叹道:“不但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迟滞了他们围剿的速度,还间接给他们报了信!” 林雪宜听到莫熙翰这样的赞扬,也很受用,比表扬自己还要洋洋得意,便自豪地说道:“那小子狡猾着呢,一般人脑子转得没他快!” “你能说说他的具体情况吗?越详细越好!” “他是上海人,第一次淞沪战争时还是同济大学的一名机械制造专业的大学生,父母意外遭到日军飞机空袭身亡,大学未毕业就参军,被一名国军军官收留后送到法国炮兵大学学习,去年才回的国,后又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高级班深造,未毕业就遇到了这次南京保卫战……” “他身手好像不错啊!”莫熙翰道。 “那是当然,就冲一点,我哥佩服他佩服得要命,我哥我太了解了,自小就清高,目中无人,能让他如此钦佩的我看倒不多见!尤其是射击这一项……” 莫熙翰沉思着,忽然说道:“这个叫雷远的,我看一身正气,给你一项任务,你要好好争取一下他!” “哪方面?”林雪宜连忙追问。 “争取为我所用!”莫熙翰严肃说道。 林雪宜不说话了。 “他不是前不久还帮我们带回一部电台吗?”莫熙翰启发着林雪宜。 “他这个人讲情义,但立场应该很坚定。”林雪宜道。 “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莫熙翰谆谆善诱。 林雪宜一下子激动起来:“老师什么意思,你是让我利用我们彼此间的好感?” 莫熙翰冷峻地打量林雪宜一眼:“目前这是特殊时期,这个方法并无不妥!”莫熙翰看到林雪宜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语气马上软了下来:“小林,你加入我党时间尚短,我们的革命事业任重道远,其中的过程一定是极其曲折的,我们要团结一切可用的力量,尤其是像雷远这样的能人,稍稍采用一些手段未尝不可!” 这一通话并未立时消除林雪宜心中的芥蒂,莫熙翰话锋一转,肃穆道: “我这番话是有原因的,就在这两天,我党负责宁沪地区的江苏省委的一号首长将从延安前往上海,领导沦陷区的对敌情报工作,并会在南京做短暂停留,上级指示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省委一号首长的安全,你或许不知道,我党在沦陷区的武装力量远远不及国党,如要做到不出纰漏,依目前形势一定要借助外来力量,其他的人我们不熟,也不是很放心,而这位雷远同志,我想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这么重要的使命交给了林雪宜,她忽然间兴奋了起来,立即满口应诺道:“我一定尽力说服他!” “我等你的好消息!”莫熙翰闻言大为欣慰。他心中一直挂念着电台,终于等到提问的机会,笑着道:“那部电台现在何处?” “我把它放在家里了,要不咱们什么时候去我家取出?” 莫熙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道:“现在是七点半,我马上和你去取!” 莫熙翰话音刚落,林雪宜大呼一声:“不好,我都忘了,雷远还在巷口等我呢,我可耽误他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你被征用了!” 林雪宜拔腿就往门外跑。 莫瑶来不及追,只得远远喊道:“雪宜姐,你去哪儿啊?我还有话问你呢!” “我马上还回来。”林雪宜话未说完,人已跑出几十米开外。 车子还在,暮色中,林雪宜看到雷远坐在驾驶室里正探着头向巷子里张望,他一见林雪宜马上叫道:“我的姑奶奶,你可误我大事了,快上车!”说着抬起身子将副驾驶室车门推开。 林雪宜一脸歉意道:“我还有事,你先走吧,我特地先来通知你的。” 离与黄蜂的约定见面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回形针应该已到了新颜照相馆等他,雷远不再搭腔,驾车一溜烟跑了。 林雪宜立即回到莫熙翰的住处,莫熙翰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莫瑶再次见到林雪宜,不顾父亲的催促,欢天喜地地把林雪宜拉到了一旁。 “我给你两个选择!”莫瑶忽然间板起了脸。 林雪宜看她愈发显出孩子气的,心中不禁暗暗发笑。 “说吧,只要条件不过分,我尽量择其一。” “其一,带我去见林雨涛,我想加入他们!”莫瑶斩钉截铁道。 林雪宜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莫瑶不失时机地强调了她的理由:“整个南京……不!满中国就我莫瑶一人闲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麻木不仁的生活,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在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可我莫瑶在干什么呢?我在鬼子的庇荫下,苟且偷生!”莫瑶说完,眼睛中充满期盼的眼神。 “我无法答应你的这一要求!”林雪宜说道,“首先,你的这一要求,我哥肯定不同意,他们现在所做的,都是在刀尖上舔血,是男人们干的事情,你去,反而会拖累他们的!再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他们不是在紫金山一带吗?”莫瑶言语间已经满是沮丧。 “他们已撤离了,前些日子,鬼子对紫金山一带进行了扫荡,那里已经无法久留,我哥带着队伍撤向更偏僻的城郊地区了。” 莫瑶投来关切的目光,却撞上了林雪宜忧虑的眼神。“我现在和你一样,很担心我哥他们……你还是说说第二个选择吧!” “……那从明天起我去你的诊所帮忙,你好歹让我干点事!你可别推三阻四了……这可是个小要求,就算我求你了!” “这个要求倒是可以考虑,但必须得到你父亲的同意。” 莫瑶立即轻松起来,立即冲着莫熙翰跑了过去,刚想开口,莫熙翰道:“瑶儿,我还得带着林雪宜去办理诊所的事,你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莫瑶不再说什么。莫熙翰亲自驾车带着林雪宜往三条巷而去。 …… 雷远驱车回到新颜照相馆,回形针果然已至,从他焦急地神情可以看出他已等候多时。 带上回形针,雷远开车朝着钟山大饭店方向疾驰而去。 来到钟山大饭店,已过八点,二人来到四楼410房间,黄蜂已经在等他们。 黄蜂将二人快速迎进房间。 关于迟到,黄蜂只字未提。 “你就是回形针同志?”黄蜂打量着回形针问道,不等雷远介绍,已伸手握住回形针问候道:“你好,回形针同志!” “你好,黄蜂同志。” 待雷远和回形针坐下,黄蜂忽然问道:“你们最近在燕子矶码头一带有没有行动?” 回形针探寻的目光投向雷远,雷远摇头,回形针再把目光转向黄蜂说道:“应该没有吧……” “怎么啦?”雷远问。 “我下午接到情报,最近鬼子在燕子矶码头加强了一倍以上的警戒力量,不但如此,还有数量不菲的便衣集结于此,我们的内线觉得可疑,特地询问了我!” “没有,我们在那里没有任何行动。”回形针道。 “这我就放心了。”黄蜂松了一口气,对雷远说道:“你不是说有什么想法吗?我们一起合计合计,决定一下南京站下一步的战略方针,我的原则是‘缜密思考、大胆行动’!不过,南京的情报工作你们最了解,所以工作方针总的来说,还是以你们的思路为主,我不加干涉!” …… 林雪宜带着莫熙翰回到三条巷的家,莫熙翰把车停在巷口,林雪宜赶紧跑回了家。 女儿的突然现身让林玉高夫妇好一阵激动。 林雪宜问候了父母后,立即提着装有电台的木箱回到了车上。 莫熙翰送林雪宜回诊所,来到中山中路上,莫熙翰将车停在诊所对面的大华电影院门前,林雪宜正欲下车,莫熙翰说道:“稍等一下,有些事我继续和你谈谈。” 林雪宜重新坐定。 莫熙翰说道:“刚才在我家,很多事情没时间说得太详细,我现在再说说。” “莫老师您说。” 莫熙翰的目光掠过新颜照相馆,说道:“明天起,日本人开始全城推行良民证,这家照相馆就是我们鼓楼区的现场办理点,日本人也会派人参与,我会安排两个人前来,其中有个叫郝正威的,是我们的同志,我已经指示他,凡是南京市民,不要刁难,尽量都给办上良民证,你也办一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动了。” 林雪宜应了。 莫熙翰继续道:“目前我们的组织在南京城里的根基还很弱,连系统的情报网络都没有,我的任务就是抓紧时间完善,更好应对时下的局面,为我党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所以,我将以最快的速度重建电台,但目前存在困难,首先就是收发人员……你专业学过电讯课程,是这方面的人才,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由你来负责。” “你准备将电台放在我们诊所?” “放在诊所太不安全,最好在附近找一处住所,隐蔽一些的,你也不用再去陶府寄住了……现在我就想征求你的意见。” “我同意组织的决定!”林雪宜认真地说道。 “那好,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放心,住所我会让人安排,尽快落实。”莫熙翰忽然严肃起来:“我重点还是要和你谈谈雷远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你千万不能有心理负担,不要认为我们利用了他是不光彩的行径,我也知道,感情不可以交易,更不能成为筹码,但是就我们目前的困难我已跟你说起过,我党还不具备足够强的实力,尤其是省委的一号首长此次南京之行,安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否则的话,我们无法向党交代,无法向中央交代,我党培养一名高级干部不易啊!” “刚才在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您放心,我已经清楚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一定争取说服……” “不是争取,而是尽力,不,是一定!”莫熙翰打断林雪宜道。 “是。”林雪宜正了正上身,又问道:“首长什么时候到?乘什么交通工具?” “具体抵达的时间我还没得到具体信息,情报说他将从江北乘坐小船,于燕子矶码头进入南京……所以从即刻起,你就要设法说服那位叫雷远的,以备不时之需。” 林雪宜坚定地点头。 莫熙翰驾车走了,林雪宜穿过马路,来到新颜照相馆门前,里面亮着灯。 雷远应该未归。 林雪宜呆呆地站在门前,思绪有点乱。 说服雷远固然重要,但林雪宜的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二十三岁的林雪宜,芳华正茂,自从第一次遇见雷远,后面经历了很多事,林雪宜见到了雷远的热血,感受到他的坚毅,领教到他的睿智,体味到他的情义,也深深知道他的卓越能力……情窦初开的林雪宜早已把少女的那份弥足珍贵的情愫献给了他,更是义无反顾,她甚至觉得为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去死,她当然知晓然雷远冷毅的外表下,他的那颗心对她或许也是热的,但到底有多热,林雪宜一直无法准确度量。 林雪宜转念一想,心中又释然起来,是啊,又不是让他改换门庭,更不是让他背叛信仰,只是租借一下他这个人才,就冲两人之间的情谊,以及一家对他的救命之恩,想必他也不会拒绝吧,退一步讲,这样的行为好比是向他借用一样他心爱之物,他又怎么可能忍心回绝她呢? 林雪宜一瞬间快乐起来,她在心底对雷远腹诽道:“喂,你被征用了!” ……林雪宜背靠着墙壁,正在臆想着和雷远之间的对话,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即将而至的场景,忽然间远处的一声汽车的鸣笛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林雪宜敲开照相馆的大门,开门的是凌松阳。凌松阳忙问:“林医生,你有事?” “小凌,雷远回来了吗?” “还没有。” “哦,如果他回来,你让他到诊所找我,我等他。” “好的,我保证带到。” 林雪宜回到诊所,陶若歌和杜玉龙正在闲聊,见到林雪宜回来,陶若歌连忙看看她的身后,咦道:“雷大哥没有和你一起回来?我明明看到你们一起走的?” “他去办事了。” “还没吃饭吧,杜玉龙给我们送吃的了,赶紧垫垫肚子。” “病人怎么样?”林雪宜指了指楼上。 “吃了点东西,现在应该睡着了。” 林雪宜对付着吃了点。 杜玉龙见林雪宜回来了,就告别而去。 “你先睡吧,我再等等。”林雪宜对陶若歌说道。 夜色已深,四下周寂寥无声,林雪宜看了看表,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了。 雷远怎么还没回来?是什么事花费这么长时间?难道他今夜回陶府睡觉了? 林雪宜打了个哈欠,心想,雷远一定不会来了,站起身准备洗洗睡觉。拿起毛巾,刚把脸洗完,忽然门外出现了敲门声。 一定是雷远回来了。 林雪宜激动中隐含着一丝忐忑,毕竟,接下来对他的说服,雷远将如何应答,她根本无法预见。 林雪宜在门后轻声问道:“谁呀?” 果然是雷远。 雷远应道:“听说你找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摩擦出的火花 林雪宜开门,雷远刚想挤进来,被林雪宜用身体堵住。 “我们还是出来说吧。”林雪宜出了诊所,顺手关了灯,掩上房门。 星光下,只能看到雷远的脸型外廓,无法看清神情。 “我刚回来,小凌和我说了,我就立即赶来了。” “什么事耽搁这么久?” “和一个老朋友多聊了一会儿。” 林雪宜轻轻“哦”了一声,说道:“他们都睡了,房间里说话不方便。” 雷远也轻轻“哦”了声。 “要不,我们到你车里聊聊?” 雷远没说话,率先走向停在新颜照相馆门前的轿车。 打开后车门,雷远钻进车里。两人在后座上并排而坐。 “什么事?说吧。”雷远开门见山。 林雪宜反而不知从何说起,在这之前,她洋洋洒洒打了一大通长篇大论的腹稿,经雷远这么一问,一霎那全忘了。 “一定很重要吧?”雷远又问。 “嗯……”林雪宜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就是……就是……”林雪宜竟有些口吃。 “我知道了,一定是又有事相求,我没说错吧?” 林雪宜很意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雷远呵呵一笑:“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从来就是有话直说,那里像今天这样吞吞吐吐?看你如此为难的样子,肯定是有事求我,这么晚了,你迫不及待找我谈,那定不是私事,你我分属不同的阵营,你代表的是你的党,你们那个党目前太弱小了,人丁不旺,要想在这座城市有所作为,当然困难不小,所以我猜测你们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林雪宜心中一时感慨万分,首先雷远的所谓“猜测”竟然严丝入扣,分毫不差,足见此人聪慧过人,其二,她的党目前的确如雷远所言,尚还很羸弱,甚至经受不了太多的风雨,必须借助外部的力量,而这外部力量居然是曾经的对手、不共戴天的冤家,如果不是外夷的铁蹄践踏,又何来短暂的和睦? “你说的没错,我找你确实不是私事,而是请你给我们提供一次帮助!但你不必如此高高在上,我们的党虽然目前跟你们不在一个级别上,但总有一天,我们会超过你!”林雪宜毫不客气呛声道。 “哈哈,超过我们?”雷远语气中有些不屑。 “你还别不信,早晚你会看到这一天!” “凭什么?”雷远很不服气。 林雪宜觉得在这件事上,一定要要解决根本问题,那就是尽量说服他,否则,他的帮忙或许会成为敷衍,当然如果能够如莫熙翰所言,一次性把他争取过来那自然省了很多事 便理了理思路,林雪宜认真说道:“我们党比你们的党先进,我们的主义也是最代表民意的,这么说吧,就目前的迹象来看,你们的党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服务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尤其是深陷于水深火热中的劳苦大众……” “好了!”雷远打断了她,“你不要给我上课了,我承认你们党的先进性,也相信你们有很好的未来,但是现在我们不讨论政治,我们现在只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忽然闯进我们家门的小日本,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恶贯满盈,当下我们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把这帮强盗赶尽杀绝,赶回老家去!这是大前提,但凡有利于这样的前提,我雷远都干了!” 雷远的打断让林雪宜有些沮丧,看来想一时半会改变他的立场并非易事,易换他的信仰更无法一蹴而就……但雷远后面的一番话也让她一下子明白,此次的忙雷远不但会帮,而且会不折不扣。 在他的心中,打鬼子是主要矛盾,其它的,在他看来都风谈云清,甚至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跟你直说了。”林雪宜重新调整了一下思路。 “你跟我客气啥,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有位很重要的人物这两天会潜入南京城,我希望你能参与保卫他的安全!” “哦,就这事?没问题呀,小事一桩!”雷远不假思索道。 林雪宜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但见雷远回答得这么爽快,有点玩世不恭,怕他不重视,便强调道:“他是我们党在南京和上海两城的最高首长,是前来领导我们党对日斗争的,所以他的安全对我们至关重要!” “这么巧!”雷远感叹道。 “什么这么巧?”林雪宜追问。 雷远略加思考说道:“跟你说也无妨,我们最近也在宁沪两城加强了指挥,并统一了领导,看来我们两党的高层都想到一块了!”雷远顿了顿,不无得意地继续说道:“但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的首长有身份掩护,几乎不用特意的保护,可以在敌占区自由往来!” 林雪宜听出雷远的炫耀,便没好气回击道:“身份掩护?那也是个伪身份,也只能是打着日本人的旗号,而我们不一样,只身深入虎穴,这需要何等的胆量!” “你真是个孩子,幼稚、无知,尽说些孩子气的话!”雷远嬉笑一句。 林雪宜是个有个性的姑娘,错误地理解成对她的轻蔑,便将脑袋扭向一侧。 “你不想要我帮忙了?”说完推了推她。 哪知林雪宜不买他的账,欲擒故纵,赌气要下车的样子,伸手拉开车门。 雷远虽然聪明过人,但琢磨女人的心却没有经验,有些慌神,忙说道:“看你,我说错什么啦?一句玩笑而已。”说着控制住她的手,不让她开门,嘴里忙不迭道歉:“雪宜,我真把你当妹妹,你有困难了,我这个做哥的怎能不帮?” 林雪宜那里会开门,一旦推门而出,莫熙翰布置的任务岂不落空?再回头求他更会容颜扫地,面子全无,便半推半就,装作极不情愿地样子,嘴里丝毫没饶过雷远:“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的话了!” “是!”雷远信誓旦旦。 林雪宜心中窃笑,主动把身子向雷远靠了靠。 抬头间已是一脸灿烂。 雷远松了一口气,叹道:“哎,你们女人的脸真是说变就变,比夏天的天气变脸得还快!” 林雪宜又装作生气的样子,雷远赶紧改口:“好了好了,我不乱说了!” 雷远一本正经起来:“关于你们首长的南京之行,你再说详细些,我好准备准备。” “时间并不确定,等待进一步指示,我是提前和你打招呼,以保证随时征用你!” 雷远轻轻“嗯”了一声。 “征用”这个词用在这样的情境下,雷远本想和她开些有趣的玩笑,但雷远吃过一次“亏”了,哪里还敢随意开玩笑? 车内出现了沉默。 林雪宜正想离去,忽然不远处的路口拐进一辆汽车,强烈的大灯光逼射而来,照得车里一清二楚,紧接着,碎促的摩托的发动机声轰然传来。 “鬼子的巡逻车队。”雷远低声道。 说完雷远连忙将林雪宜的身子按下。 即便如此,后座位的情景还是一目了然。 离开车子已不现实,情急之下的雷远连忙躺在车底板上,示意林雪宜趴在车座上。 林雪宜照做,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将身体遮掩,惶急之下的林雪宜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雷远伸手一拽,将林雪宜从车座上扯下,一把接住了她…… “千万别乱动!”雷远断喝一声。 林雪宜不再犹豫,身子一软,紧贴着雷远的身体坠下。 轮到雷远慌张,赶紧将脑袋转到一边。 轰隆声由远及近。 林雪宜慌忙把身子埋得更低了,她的全身和雷远无差异贴合,鼻尖几乎碰到雷远的脸庞,林雪宜感觉到对方发烫的热度和厚重的鼻息,一颗心砰砰直跳,就快脱腔而出! 此时的雷远更是血脉贲张,头一遭和一个女孩以如此姿态近距离接触,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部位的连绵起伏,大脑一阵发蒙,热血不顾一切冲撞上来…… 林雪宜也有同感,此刻已是芳心旖旎,她不再矜持,手立即把雷远的脑袋扳正,滚烫的双唇就贴了上去,那里还顾得上窗外的鬼子巡逻车队! 雷远顿时一阵眩晕。 温润的唇使得雷远忘记了一切。 两位孤男寡女,在漆黑如墨的街头,在狭小的汽车后座的地板上,在巡逻车灯射进的光芒阴影里,第一次彼此近乎疯狂地亲吻,二人如沐春风,如漆似胶,体味着那份久远的空灵,体味着那份亘久的永恒,体味着那份宁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的静谧…… 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又是那么的短暂。很快,鬼子的车队呼啸而过,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激情燃烧后,雷远仿佛身置梦境。 他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爬上车座,雷远别过脑袋,不敢触碰林雪宜的眼睛。 “以后,别把我当妹妹了!”林雪宜轻吐一句,将身子倚在雷远的胸前。 雷远有些羞愧。 林雪宜挽起雷远的手臂,轻轻说道:“不早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听得出,她的心绪难平,声音依旧带着些激动。 “我走了。”说着就推开车门。 林雪宜走下车,在车门口等着雷远。 雷远下了车,默默把林雪宜送到诊所门前。 冷风拂面,雷远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马上问道:“鬼子巡查这么严密,既然你们那位首长没有身份掩护,他如何入城?” “据说,他将会乘着船,从燕子矶码头登陆。”林雪宜如实相告。 “你说什么?”雷远心头一震。 “他选择燕子矶码头入城。”林雪宜重复道,但她已发现了雷远的异样,手忙拉起雷远的衣襟,迫不及待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晚上偶然获悉,鬼子最近在燕子矶码头增加了巡查力量,听说还增添了不少便衣!” 第一百二十章:意外相遇 林雪宜闻言大惊失色。 “消息可靠吗?”林雪宜一个劲地问。 “我的消息渠道完全是局外人的角度,自然相当可靠!” 雷远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对于林雪宜这样一个出道不久的丫头片子而言,应该对她震动很大,说不定已经吓着她了,便安慰道:“也不要太紧张,亡羊补牢嘛,一切尚可弥补。” “不行,我得赶紧通知我的上级,早做准备。”果然,林雪宜再也平静不下来。 雷远心中苦笑,只得进一步劝慰道:“现在太晚了,所有人都睡了,满南京也就我们俩人夜不能寐,还在街道上游荡。” 林雪宜立即求援般问雷远:“那我怎么办?” 雷远话题一转:“同志,你是哪一年加入你的组织的?” 林雪宜警惕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想告诉你,遇事要冷静,千万不要慌张,一旦内心慌张,自然阵脚大乱,对问题的解决没有丝毫帮助,反而在判断上会有失偏颇!” “你直接告诉我怎么办吧,哪来那么多的说教?”二人的情感在一晚上忽然得到升华,林雪宜已不拿雷远当外人。 “好歹等到天亮再说吧,到时再通知也不迟啊……别胡思乱想了,抓紧时间睡觉吧,明天起早点,我送你过去。” 林雪宜虽心有不甘,倒也无计可施,就和雷远道声再见。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林雪宜果然早早敲开新颜照相馆的大门,边敲门边喊道:“雷远,起床了吗?” 雷远睡在里间,开门的是凌松阳,林雪宜听闻脚步声渐近,以为是雷远,戏谑道:“你这个懒猪……”门打开,却不是雷远,林雪宜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雷远人呢?” “我在呢。”雷远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接着雷远趿拉着鞋跑出,睡眼惺忪说道:“你是不是没睡呀!” 旭阳尚未升出东方的天际,只是刚刚在层叠的云间勾出一抹浅青的颜色。 雷远拗不过林雪宜的催促,匆匆洗漱,开车带着她往火瓦巷而去。 来到火瓦巷口,林雪宜迟疑片刻,照例让他在此等她,雷远也不计较,含笑道:“待会儿可别再来找我。”说完便将脑袋往座椅上一靠,双臂拢住上衣,继续小睡。 莫熙翰的院门依旧紧闭,林雪宜抬手拍门。 好一会儿,有人前来开门,是美兰,她诧异问道:“你是找瑶儿还是老莫?” “我找莫老师。” “谁找我?”紧接着,莫熙翰走出大门,高声问道。 “是我,林雪宜。”林雪宜急中生智补充道:“我们诊所遇到点麻烦。” 莫瑶听到林雪宜的声音,衣衫不整走出卧室,兴奋地说道:“雪宜姐,我爸同意我去你的诊所帮忙啦!” “太好了!”林雪宜敷衍一句,眼睛却看着莫熙翰,莫熙翰已经知晓林雪宜一定有要事,但只以为是有关雷远帮忙的事,也不着急,不慌不忙道:“你们先聊会,我洗一洗。” 莫瑶转头对美兰道:“妈妈,你让奶奶烙些面饼,留雪宜姐在我家吃个早饭。” 美兰应了,转身忙去了。 “是不是还是关于诊所的事?我爸还没给你办好?”莫瑶抱怨道。 “也不能怪你爸,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爸也只是寄人篱下。” 莫熙翰从洗漱间走出,对林雪宜道:“你也别忙走了,在我家吃完早饭,然后带莫瑶一起回诊所,我已经同意了,让她也做点事,省得一天到晚找我麻烦。” 林雪宜无心谈这些,不断点头说好,见缝插针道:“莫老师,你忙好了吗?我和你单独聊聊诊所的事。” “我们书房谈。” 进了书房,莫熙翰道:“你那位朋友答应帮忙了?” “是的,他答应了……” “很好,我就说嘛,巧妙地利用……运用情感也不是不可以的!”莫熙翰抢着说道,一脸得色。 “不是……”林雪宜焦急地补充道:“我听说鬼子最近在燕子矶码头一带加强了警戒!” 莫熙翰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急道:“谁说的?” “雷远告诉我的!” “他怎么会知道?”莫熙翰脸上布满疑惑。 “我也问过他,他说是偶然获知。” “他是故意吓唬你吧?”莫熙翰启发着林雪宜,“你们小年青之间,是不是有时为了增加一些……一些情趣,故意逗你玩?” “不会!”林雪宜即刻否定,“绝无玩笑之意,他不是轻浮之辈,说这话时很严肃,并且是他一早把我送过来的!” “他具体怎么说的?” “他声称是从他们的情报系统获此信息的!” 莫熙翰沉思俄顷,问道:“他人走了?” “没有,和昨天一样,我让他在巷口车里等我。” 莫熙翰想了想说道:“你快去把他叫过来,我要亲自核实!” 雷远正睡得迷糊,听到有人敲击着车窗户,知道是林雪宜返回了,也不睁眼,继续假睡。 林雪宜不耐烦道:“别装了,找你有事!” 雷远慢慢睁眼,笑眯眯道:“何必费这事?这不,还得烦劳您老人家亲自再跑一趟。” 雷远将车停在莫家门口,跟着林雪宜走进。莫熙翰已在门口候着,一看到雷远,便疾步迎了上去,握住雷远的手道:“幸会啊,雷先生!咱们又见面了,里面请!” 莫瑶早已洗刷完毕,在正屋坐着,眼光一刻没离开雷远,待雷远和莫熙翰走进书房,上前一把拽住林雪宜,拉回几步,嬉皮笑脸道:“你男朋友?长得真帅!” 林雪宜不置是否。 莫熙翰等在书房门口,林雪宜一进屋,立即关上房门。 “听林雪宜常常说起你,也知道了你的一些过往,雷先生是个聪明人,想必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林雪宜的领导,雪宜是我发展进我们组织的。” “莫先生,谢谢你的信任!” “我代表我们党,感谢前不久雷先生的慷慨相助,冒着风险给我们带回电台。” “这件事莫先生大可不必介怀,雪宜一家于我有救命之恩,她的忙我一定会帮的,再说,我对你们的党印象不错,况且时下举国抗战,国人均同仇敌忾,凡是有益于抗战的事情,不但我雷远会做,其他有良知的中国人也一定不会作壁上观。” “难得雷先生如此深明大义,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莫先生但说无妨,有话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雷先生在你们党内处于什么职位?”莫熙翰直视雷远。 “既然先生直言相告,我也不瞒先生,我原本乃教导总队一名上尉连长,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受伤后滞留于南京,因掌握了一些技术活,被上峰看重,委以大任,目前担任南京站的副站长兼行动处处长,负责领导南京的对敌斗争,但目前只是起始阶段,成效不大。” 莫熙翰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就但此要职,不由肃然起敬。“雪宜应该和你说过吧,我们将有一位重要人物不日抵达南京,想寻求你的帮助……” “是的,我一定倾己所能!” “我对雷先生的义举先行谢过!”莫熙翰这时话锋一转,问道:“不过,我听雪宜讲,你方已获得情报,说鬼子已在燕子矶码头一带加强了戒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说起来很巧,我昨日在执行任务时,碰巧收获到这样的信息,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贵党的高层通行于此……” “这情报可靠性如何?” “十之八九,希望贵党必须早作准备,防患于未然。” “哦……”莫熙翰低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莫瑶这时喊道:“可以吃早饭了。” 莫熙翰抬头,道:“这件事我汇报再说,如有什么调整,我让雪宜及时通知雷先生,来,我们一起用点早饭!” 出了书房,莫瑶殷勤地给林雪宜和雷远准备座椅。 早餐已经准备妥当,每人一碗稀饭,一颗水煮鸡蛋,一张烙饼。 莫瑶奶奶做的烙饼果然味美,林雪宜的溢美之词让那位老人乐开了花。 临别之际,莫瑶非得跟着他们一道回诊所,林雪宜看了看莫熙翰,莫熙翰心不在焉道:“让她去吧,否则她又要和我喋喋不休了。” 雷远驾车,林雪宜莫瑶二人坐在后排,在后面一直说说笑笑,不时窃窃私语,雷远大约听出了所以然,无非就是莫瑶调侃林雪宜金屋藏俊、林雪宜秘而不宣之类,而林雪宜则唏嘘她对林雨涛一往情深、毫无女人之矜持…… 车子出了火瓦巷,拐上了中山南路,再北行大约八百米的样子,忽然从中山东路方向呼啸而来三两黑色轿车,轿车的前面,均悬挂着日本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在车队前面,四辆军用摩托开道,横冲直撞,硬是逼停了雷远的汽车。 雷远索性将车停在路边,让车队先行通过。 车队沿着中山北路向北疾行。 雷远的目光无意扫过车队,忽然在第二辆车的后排座位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也在打量着雷远的座驾,刹那间目光和雷远相遇,雷远发现对方似乎楞了一下。 雷远内心剧烈一颤。 是江碧秋! 深陷敌营的260旅刘起雄旅长的夫人江碧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虎桥路的监狱 老虎桥32号,老虎桥监狱。 创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的老虎桥监狱,在宣统年间规模得到进一步扩大,其悠久的历史并没有给这片古旧的建筑群增光添辉,相反,那份沉淀处处散发出腐朽的戾气,在人们的心中,更多留下的是神秘和恐惧。 老虎桥监狱现有监房150间左右,可容纳犯人近3000人。 南京沦陷前,老虎桥监狱收纳犯人有1000多人,除了一部分政治犯,其他的均是经过了国民政府南京法院审理后的获罪之身,国民政府撤退之际,对老虎桥监狱的罪犯进行了系统的清理,在政治犯的处理上,一部分莫须有的统统释放,一部分证据不清但疑点重重的继续羁押,一部分顽冥不化的行刑于雨花台,还有少量的有价值的被押解至重庆;在非政治犯的处理上,校长亲自签发特赦令,除了杀人越货等社会危害程度大的重刑犯继续羁押外,其余的获罪轻者统统释放,因而,老虎桥监狱并没有因为政府的撤离而清空,依旧滞留着两百多名的“罪犯”,继续发挥着它的关押改造之功能。 有罪犯就必须有管理,最终,原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聂伯轩被迫留守于此。 南京失陷后,最先占领老虎桥监狱的是日军第十六师团一步兵小队,日军接管该监狱后,由于聂伯轩和他的十多名狱警占尽了地利人和,日本人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继续留用,只不过,聂伯轩成了名副其实的副典狱长,专门协助典狱长武内二郎管理监狱。 武内二郎的官阶很低,只是日军南京宪兵司令部的一名上尉参谋,这样的级别即便是作战部队的编制,充其量也只能领导一百多名士兵,然而,加上派驻老虎桥监狱的日军小队,武内二郎辖下三百多号人,这还不算犯人,于是武内一下子成为了南京城同级别中管理人数最多的军官!随着日军对沦陷后的南京城彻底的清剿,疑似中国军人的“嫌犯”被大量挖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又被塞进了这所监狱,最多的时候,已人满为患,远超过了它承载的极限……此时,武内二郎充分彰显出他至高无上的权力,经由他之手核准的枪杀名单很快被执行,接着又有嫌疑犯被关押进来,如此反反复复……因而,老虎桥监狱似乎总是保持着某种动态平衡! 可是,在这里关押的全部嫌犯中,竟也有人是他动不了的。 起码,该监狱的甲区嫌犯他无权染指。 他负责的老虎桥监狱,对甲区的嫌犯仅仅是担任着托管的义务。 在甲区的关押嫌犯中,更有一名嫌犯是被武内二郎奉为上宾的,甚至连提审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就是甲区八号监房的刘起雄。 隶属87师的260旅少将旅长刘起雄,毕业于黄埔二期步科,曾就职于校长的警卫军,可谓是嫡系中的嫡系,南京保卫战期间,奉命率部于城外工兵学校构筑阵地阻击日军,12月9日即遭遇日军第九师团吉住良辅部的先锋部队,数天的激战,阵地几经易手,最终不敌,被迫退至城内,刘旅长化妆成一名普通老百姓混迹于安全区的难民中,后被日本人以疑似中国军人清理出难民队伍,由于年纪稍大,又没有确凿证据,被日军征为挑夫。 后来,他身上的枪伤化脓,不得已,刘起雄偷偷脱身潜入了鼓楼医院,正当他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时,他的一名年轻部下揭发了他。 刘起雄很快被揪出,羁押于老虎桥监狱,在双方的对质下,刘起雄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从普通监房立即转移至甲区八号监房。 刘起雄的被捕,震惊了日本军界,毕竟,他是中国全面抗战以来,首位身陷囹圄的中国将军。日本华中方面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大将亲自指示森川承办。 第二天,鹰机关就接手了此案。 对于刘起雄的处理意见,日军军部产生了两种不同的声音,第一种认为必须斩立决以儆效尤,打击中国人的抗战意志!然而,这样的声音很快被第二种声音掩盖,其中以松井石根为代表,他们认为,策反这样的中国高级军官更能瓦解中国国民的斗志,并可以起到示范带头作用,更重要的是,作为如此级别的中国军人,毕竟掌握了丰富的人脉资源,一旦争取过来,效用不可估量! 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将军正是以这样的思路开始了策反刘起雄的工作。 森川第一次提审刘起雄,几乎无功而返,他晓以大义陈清利害费尽了口舌,刘起雄依旧不为所动,他对他的身份供认不讳,其它的一切,皆三缄其口。 第二次提审,森川诱以厚利,刘起雄还是我行我素。 第三次提审,森川在征得松井石根的同意后,对刘起雄施以酷刑,照例收效甚微。 在这之后,沮丧地森川决定另辟蹊径。 经过一段时间细致的工作,森川很快获知刘起雄在上海的家庭住址,在求得上海总领事馆副领事岩井英一的帮助后,进展非常顺利,刘起雄夫人江碧秋很快在上海被捕获,正当森川信心满满的时候,岩井的一个电话让森川如坠冰窖:押解江碧秋的专车奇异失踪了,江碧秋不知所踪。 唯一的线索,是领事馆武官——专司押解的山口秋山所驾乘的轿车已进入南京城。但是山口秋山音讯渺渺,自此人间蒸发。森川命古屋杏子少佐在南京城广撒眼线,行动队马上有人反馈上来了信息,声称在南京城亲眼所见那辆35年水星款福特轿车,并称开枪击伤了驾驶该车之人,但这只是一面之词,那辆福特车从此再无消息。 天无绝人之路,他从第六师团谷寿夫部外调来的帝国狙击手河野信在一天执行狙击任务时,透露出一条重要讯息,那就是他看到了一名外貌极似江碧秋的女人,尤其是脚上穿的一双高跟棉靴,和岩井君传递的信息高度吻合,因而,森川断定江碧秋一定藏匿于紫金山一带中国的溃军之中,只是他十分不解的是,那位女人缘何和那帮残匪混在了一起? 森川当即照会担任南京城警备的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将军,请求第十六师团派兵剿灭南京东郊的紫金山残余武装,尽管结果让他灰心,这股残匪在不明身份的一辆黑色轿车的突然发动的手雷袭击的掩护下,仓皇逃串,成为漏网之鱼!但柳暗花明又一春,竟也有意外之喜,那就是这位至关重要的旅长夫人失而复得,如此惊喜并不亚于剿匪的彻底胜利……当天,森川欣慰之余,认为有必要庆贺这久违的胜利,便在鹰机关的食堂举行了螃蟹宴,与众人来了一次不醉不归。 翌日,森川带着未散的酒气提审了羁押在鹰机关的江碧秋,这个傲慢的女人一开始顽固不化,一问三不知,森川略微用了一下刑,她就痛得哭爹喊娘,很快招供。 森川于是得知,江碧秋是在沪宁公路上海起始端真如镇,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劫持的,并被带至南京,交由那伙残匪托管,而山口秋山数人其实早在真如镇就已命丧黄泉,那位驾车进城的劫匪虽然持有山口的证件,但并不是其本人……江碧秋的招供很快得到岩井英一的证实,他们在真如镇的一条河流中发现了山口的尸体。 整件事情下来,森川一直困惑于如此绝密的情报,对方又是如何得知的?他将自己的疑问电告岩井君,希望他立即自查,以肃清队伍。 除此之外,江碧秋并未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 这一天,森川通知老虎桥监狱的武内二郎上尉,让他赶紧收拾一间女监,准备即日将江碧秋从鹰机关的临时监房把她转移至该监狱,以便统一管理。 这个时候,森川依旧不想打出江碧秋这张牌,他执着认为,用刘起雄的夫人来威逼这位中国将军并不是上策,他必须做最后的努力,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招降他,则更能检验出对方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度! 此时,尚是清晨,冬日的南京城,空气透着阴冷潮湿,寒风从车窗的玻璃缝隙中灌进车内,森川不由得裹紧上衣。 四辆三轮摩托开道,三辆清一色的福特轿车,自黄浦路的鹰机关本部出发,一路呼啸,疾驰在如此清冷的南京街头。 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也看不到车辆。 车队出了黄浦路,右拐上了中山东路。 一刻钟后,车队从中山东路右拐进中山北路,大约再北行一公里,就是老虎桥监狱。在监狱门口,武内二郎一定会在监狱门口亲躬候迎他们的到来。 就在拐上中山北路的那一刻,森川从车内无意发现前方不远处,一辆福特轿车慑于车队的虎威,慌慌张张地路边停下了,主动让出了大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森川忽然发现身旁的江碧秋向路边的黑色轿车,投射出了异样地目光!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手中的王牌 鹰机关的车队继续向北一路疾行。 头转向窗外的江碧秋将目光重新收回。 森川把目光聚焦在江碧秋脸上,她的目光先是闪烁,接着大胆迎向森川。 “刘夫人,你怎么了?”森川逼问。 “南京的街道怎么如此破旧?和我想象中天壤之别!”江碧秋皱了皱眉,眼神中流露出厌恶,“你们对这座城市到底都做了什么?!” …… 数分钟后,车队安全抵达老虎桥监狱。 一路无话。 武内二郎带着聂伯轩等五六名部下已在监狱大门前候迎。 武内二郎趋步上前,替森川打开车门,然后敬了个军礼。 聂伯轩率众人则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呈夹道欢迎之势。 “将军。我们已在此恭候多时!” 森川回敬了个军礼,昂首下车,阔步前行。 从军用三轮摩托上快步下来一众日本士兵,分流两股,一股即刻跟在森川身后,团团护卫着森川,另一股将江碧秋的座驾围住,从后面一辆轿车匆匆走下的古屋杏子几人中,马上上前两位男子,将江碧秋架下车,簇拥着江碧秋走进了监狱的大门。 两名狱警先于森川早早将监狱的铁门拉开。 大门两侧的岗楼里,数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立即朝森川行礼。 进入监狱,远处屹立着三栋房子,呈“品”字形排列,主体建筑是一栋三层的楼房,占地面积很大,矗立在监狱大门正对面,左右手两侧各自盘踞一栋两层的楼房,这三栋房子构成了一个偌大的连体结构,在它们的正中央,是一块数百平方的空地,一道东西走向的铁网又把它分割成两块,在空地的四周,密布着数十米高的铁丝网。 武内二郎小跑而至,来到森川身旁。 “将军,这位女士的监房您是否要亲自过目?” “不用,但我有两点要求。” “将军请说。” 森川驻步,思考片刻,转头对武内说道:“一、条件不能差,你必须尽可能优待此人,一定要单独关押,隔绝她对外界的所有接触,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可见她!二,必须远离刘起雄的监房,不能让他们二人有相见的机会!” “是!”武内双脚并拢,挺直身子回答,说完向聂伯轩招了招手。 聂伯轩疾步跑近武内二郎,“典狱长有何吩咐?” “你把这位女士带到甲区3号监房!”聂伯轩应了一声立即安排下去。 江碧秋被押走后,森川满脸疑惑地问道:“你把他们都安排在甲区?” “哦,是这样……”武内二郎连忙指着对面的主体监狱大楼解释道:“我来给将军介绍一下老虎桥监狱,我们监狱的犯人有两处关押地,一处就是您对面的这栋楼……”武内又指着左手一侧的二层楼说道:“另一处就是这栋楼。” 武内放下手臂继续道:“只要犯人数量容不下了,我们才启用附属监狱楼,通常所有的犯人都关押在主体监狱大楼里,甲区监房也设在主体监狱楼里,这里所有的单间监房都被纳为甲区,但分散在两处,前面的1至7号分布在三楼,主要是收容女犯,后面的8至15号分布在二楼,主要收容男犯,都是独立管理,根本连面都见不着……” 森川听到这里打断了武内,不耐烦地说道:“犯人的放风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武内惴惴不安答道:“上午十点一次,时间是一刻钟,下午四点一次,时间是二十分钟……” 森川皱了皱眉:“犯人放风安排在什么地方?” 聂伯轩见武内典狱长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连忙抢着替他答道:“犯人放风统一安排在监房前的空地上……”他边说边指着远处被铁丝网严密包围着的那处空地说道,“男女犯人我们中间隔着铁丝网呢!” “那你怎么保证放风时间他们见不到面?”森川愈加显得没有耐心。 “是的,我是这样考虑的,我们监狱的女犯数量不多,总数才二十名不到,我不打算给她们放风时间……” 森川脸色稍缓,“那就好,就这么办!” 武内二郎和森川的级别相差太多,这一通对话下来,已大汗淋淋。森川爱怜地看他一眼,柔和说道:“武内君,我顺便再提醒你一下,江碧秋不是犯人,她是帝国的朋友,你要好好照顾,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武内连连点头,半晌小心问道:“将军,要不要到我办公室歇息一下?” “不用了。”森川继续前进几步,回头吩咐武内二郎:“你派人把刘起雄带到审讯一室。” …… 提审犯人的审讯室,置于主体监狱大楼的地下室。 地下室阴森黑暗,终日不见阳光,全靠电灯照明。 这里共设置了四间审讯室,其中以一室最为气派。 说它气派,不如说它设备最全,说它设备最全,不如说它刑具最全。 还有,这间房子的空间也是最大的,除此之外,它的配饰也很考究,居然摆设了一张办公桌和一张真皮沙发。 这间审讯室是为有身份的人专设的。 首先,犯人的身份必须非同一般,杀人越货等虽算恶贯满盈,但终究是低级罪犯,万万无权享用此等待遇;其次,主审者也必须位高权重,否则那一定是暴殄天物。 因而,像刘起雄和森川隼这样重量级人物的粉墨登场才算是众望所归! 二人虽然同为少将军衔,但扮演的角色却大相径庭! 一个是获胜方,一个是阶下囚。 一个在气宇轩昂地微笑,一个在万念俱灰地沉沦。 咖啡早就给森川准备好了,温热的咖啡升腾着袅袅的热气。 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正把整个身子倚在沙发上,优雅地轻呷着咖啡,舌尖在唇齿间游动,心满意足地体味着咖啡的清香。 他的脸上怎么看都显得万里无云、天高云淡…… 他在静静地等着那张沮丧的面孔的再次出现。 …… 事实上,这个时候,森川的内心却翻江倒海。 今天是他第四次提审刘起雄,不,严格意义上是第四次接触刘起雄,第一、二次,根本不能称之为提审,他只是在这样的场所约见了刘起雄。那时的森川,对刘起雄抱有深深的幻想,他认为,只要自己晓以大义,他必定会投向帝国的怀抱,然而结果总不遂如人愿,刘起雄对自己表现出的是极度的轻蔑,甚至于不屑于搭理自己,森川渐渐丢弃了幻想,接着开始失望,很快又由失望转变成绝望! 第三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提审,丢掉幻想的森川彻底和刘起雄撕破了脸。他不再说教,也不屑于说教,一切开门见山直入主题,森川命人直接将刘起雄捆住双手吊了起来,对他采用了最原始鞭刑。 在对刘起雄行刑这个问题上,森川是有所忌讳的,他不敢像对待一般的犯人一样肆意妄为,一是对方的身份尊贵,不容过分侮辱;二是日方的本意是招降,一旦用刑过度,将会给对方的心灵和肉体上带来致命的创伤!所以,当森川决定用刑之前,特地去电请示过松井石根将军,松井将军电话中明确指示:肉体的折磨是傲慢的天敌,不过要适可而止! 然而,这样不痛不痒的鞭刑根本就无法摧毁他的意志,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斗志。 森川决定铤而走险,加大力度,接下来的刑罚,他大胆采用了老虎凳。 刘起雄毕竟已经四十岁多的人了,体力明显不支,在如此刑罚下,他一度晕了过去……等到他醒来后,尽管他的精气神已经大不如前,然而意志却没有丝毫动摇,森川不敢再采用极端手段,第三次审讯几乎无疾而终…… 自那以后,森川就一直没有来过,原有的方法已穷途末路,他不想授人以柄,给军部的同僚落下一个只会动粗、一介莽夫的口实,因而一直思忖着另辟蹊径,直到他的妻子江碧秋的出现,一改他处处被动的局面…… 今天,他森川终于回来了,他似乎胜券在握,他也志在必得! 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王牌,这张牌一旦打出,将无坚不摧! 只是,这张牌打出前,他必须做最后的努力! …… 门外的走廊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徐不疾,不轻不重。 森川下意识端正了身体,再呷了一小口咖啡。 咖啡已经有点凉,没有了最初的香醇。 人所有的感官中,唯有味蕾最为世故,也最为喜新厌旧,但凡经由了它的体味之后,必定新鲜感不再。 审讯室的铁门被重重推开,森川同时将盛有咖啡的杯子搁在了桌子上。 那杯渐冷的咖啡对他的味蕾已没有了任何吸引力。 一个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踱步进来。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几位狱警。 中年男人四十出头,身高一米七八的样子,身材清瘦,两道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目光,一进门便没离开森川。 此时的森川迎着他的目光站起身来,快速走上前去,对他伸出了右手,嘴里打了个哈哈道:“刘将军,早上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后一根稻草 刘起雄并未伸出手,任由森川的手僵在空中。 森川有些尴尬,空中的手如果就此垂下,则不免有失颜面,停滞片刻,便继续上扬,轻轻拍了拍刘起雄的肩膀,话语立即不失时机地迸出:“刘将军,别来无恙!” 森川试图饰掩对方对自己不轻不重的羞辱。 刘起雄只是静静地看他,一言不发。 森川硬生生地忍住心底即将升腾的一股火苗。 按审讯流程,此时的刘起雄应该押至刑讯区,但狱警发现森川将军似乎言犹未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给刘将军赐座。”森川提高了声音命令道。 一张椅子很快放至他的面前,刘起雄看了一眼椅子,缓缓坐下。 森川也让人搬来一张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下。 两位狱警不敢离开,依旧保持警惕站在刘起雄的身后,森川手掌向外划了划,示意他们离开。 今天的森川主要是押送江碧秋入监,是顺带审一审刘起雄,因而,对于今天的审讯,他并未充分备课,也不打算用刑,就想再一次与他好好谈谈。他要检验一下上次用刑后对方的心理有否变化。 就目前情况来看,似乎效果不理想。对方表现出了还是桀骜不驯。 森川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说道:“刘将军,您是不是还在恨我呢?上次之所以对阁下用刑,实在是迫不得已……” 刘起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刘将军您有所不知,自从您被检举揭发后,在我们军部高层一直存在两种声音,一种主张立即将您正法,以震慑贵国的民众抵抗意志,还有一种声音,以松井将军和我为代表,主张将您争取过来,投入帝国的怀抱,为大东亚之共荣尽绵薄之力……您被我们捕获已有些时日,然而此事一直悬而未决,毫无成效,军中已流言四起,断然认为您是不会屈从,就应立时了断,不可再心存幻想!松井将军爱才心切,这才不得已采用刑罚之下策,还望刘将军不要计较!” 刘起雄本来一直在注视着森川,这时低垂下眼帘。 森川心中暗喜,认为自己的这番话对他必有所触动,便继续再接再厉:“将军也知道,自从您来到老虎桥监狱,您一直尽享优待,衣食无忧,不但身体自由,不受枷锁羁绊,连行动也是最大限度的自由,可在指定的空间任意活动……我们总把您当成帝国的朋友,甚至每天还提供最新报纸供您阅读,让您时时了解外界最新动态!” 刘起雄又抬起头,看着森川。 森川停止说话,期待刘起雄的发声。 刘起雄果然说话了:“将军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只是作战部队的一名军人,所长也就是打打杀杀,专业也就是排兵布阵,其它概不不涉及,除此之外对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总不至于,将军您会说服你们陆军本部,让我刘某人再带领一支队伍?” 森川有些沮丧,但却不气馁,只得顺着他的思路说道:“指挥军队倒也未尝不可,但这需要我呈报参谋本部……” “哈哈哈……”刘起雄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半天才停了下来,高声说道:“将军别把我当成垂髫小儿,要说贵军缺士兵我刘某人信了,要说缺指挥官,那是一抓一大把,你们尉佐级的军官,又有哪一个不是走火入魔,狂迷好战?又有哪一个不是在幻想通过这场战争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成为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就说你吧,你难道不想成为一名师团长?你难道就甘心掩埋在这样的机关里平平庸庸?!” 刘起雄的话说到森川的心坎里了,指挥作战部队和敌人在战场上一决高低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尽管平素不太表露,但森川太想争取这样的机会了,为此,他曾和松井石根将军在陶庐温泉别墅长谈过一次,哪怕是担任联队的旅团长也是不错的选择,然而,松井将军就是不松口,给他的理由竟然是他森川隼是情报战线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地位无人可撼、无人可替! 刘起雄也立即从森川的神情中嗅到他的异样,知道他的内心正在波动,便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我既然沦为你们的囚犯,已万念俱灰,更无资格和你们讨价还价,前些日子,我率我部260旅在工兵学校阻击你们第九师团的进攻,激战三天,虽然最终败退,但此役杀伤你方不下千人,于你们而言,可以说是血债累累,杀我,也是合情合理适得其所!我劝阁下,不要再浪费时间,还是爽快一点,给我来个痛快点的!” 森川心中诧异!这是刘起雄第一次求死,前三次见面,他还表现出极强的求生欲,即使上一次遭受到肉体的折磨,他也不言放弃,可是几天不见,他已消极到想一死了之,难道是因为上一次的刑罚,摧残了他的意志,扼杀了他的尊严? 森川顿感不安,对上一次的用刑忽然心生后悔。 “刘将军还很年轻,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既然对方连死都不惧,原有的思路必然失效,森川决定重新调整策略,但无论如何,先必须唤醒对方生的希望! “将军好好想一想,您的被捕也将近十天了吧?我相信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你们的最高统帅部,可是至今为止,您的政府连个外交照会都没有,更别说要求我方释放您了,显然,他们已把你抛弃了!这样的政府,你还有什么理由为他卖命?” “败军之将,心气全无,即便出得了这老虎桥监狱,也无颜再见父老乡亲,更是愧对校长的栽培!”刘起雄微微闭上了双目,已不想多谈。 “还有,您有所不知,自你们的指挥中心迁移南京后,武汉目前成为贵国的政治中心,可眼下,我三军已直指武汉,呈多路合围之势,我想不日武汉必成帝国的囊中物,你们的总统到时又要仓皇逃串喽!” 刘起雄眼睛缓缓睁开,眼里射出一道厉光,盯着森川道:“我们的失败只是暂时的,你小日本想蛇吞象,那必定是痴人说梦!早晚,你们还得从我们的土地上滚出去!” 刘起雄的这番话,义正言辞,已不顾森川的感受,完全是撕破了脸,森川一下子挂不住了,脸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恶狠狠呵斥道:“你就是个囚犯,不但没有自由,更无起码的尊严,我只是给你指一条生路,你却偏偏要放弃,踏上一条不归路……” 刘起雄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沙哑着喉咙高声说道:“来吧,杀了我吧,就算我刘起雄求你了!” 森川的肺都快气炸了,楞了一会儿啸叫道:“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是的,你可以一死了之,但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 森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站起身把桌上的那杯咖啡端起,嘴唇刚碰到杯壁,发现咖啡早已凉了,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迟疑片刻,一饮而尽。 森川抹了抹嘴唇粘上的咖啡汁,再看刘起雄,发现他也正在看他,知道他的这句话让他产生了怀疑,想起江碧秋就在手上,王牌在握,随时可以发出,心底一阵得意,原来的决心早就烟消云散,那里还顾得上循序渐进?便不慌不忙说道:“江碧秋你一定熟悉吧?” 刘起雄黯淡的眼神突然射出一缕精光,但这缕精光昙花一现,很快又黯淡下来。 森川见此情形,心中愈发得意,他立即知道这张牌的分量足以摧毁一切,无往不胜! “你们把她怎么啦?”刘起雄的声音已不似刚才那般激昂。 “她已经在我们手里,如果刘将军现在还想死的话,我不但可以成全你,还可以替将军向刘夫人捎个信!” 刘起雄不说话了,把脑袋埋在了胸前。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刘起雄厚重的喘气声立时清晰起来。 森川退回办公桌旁,优雅地掸了掸椅子上的尘土,以极慢的速度坐了下来,双目平视着眼前的囚犯,脸上布满了胜利者的矜持,心中更是意气风发。 正在此时,审讯室的铁门传来叩击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喊道:“报告!” 武内拉开铁门,对来人问道:“什么事?” “鹰机关有一位叫做川本优一的人把电话打进您的办公室,说有很急的军情,请森川将军接电话!” 森川立身,离开办公桌向外面走去,路过刘起雄时,他停下脚步,低下头对刘起雄说道:“刘将军还是好好反思反思吧,如果想通了,叫人捎话给我!” 刘起雄继续低着头,没有理他。 森川有些失望,趋步向门外走去,正当他拉门而出时,身后忽然传来的刘起雄的声音:“如果可以,我想见一见她!” 森川不再理他,径自拉开了厚重的铁门,头也不回走了。 胜利就在不远处!森川得意地想。 匆匆来到武内二郎的办公室,川本优一还在线上。 “中佐,找我何事?” “报告将军,两件事很紧急,第一,就在刚才,南京城出现了电台信号,这个频率,听大桥君讲,是第二次出现,上一次的出现时间,他给您汇报过,是那天深夜……” “我有印象,说第二件!” “我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同僚来电,说敌人最近有重要人物要潜入南京,按方面军司令部要求,这样的情报必须上报鹰机关,并交由鹰机关统一领导指挥,所以他们特高课希望我鹰机关接管此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新年前一夜 时间过去很快,已接近上午十点。 森川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在审讯室和刘起雄的较量,虽然身体上没有什么剧烈运动,但双方的对话也是一种较量,言语间必须斟字酌句,据守和进攻交替进行,数轮回合下来,森川竟有种虚脱的感觉。 而此时,川本优一的电话中又提到了南京城的第二部电台,对方竟嚣张到肆无忌惮,居然在大白天通联,那里还把鹰机关的权威放在眼里? 但让森川稍感欣慰的是川本带来的第二件消息——敌人有重要人物即将潜入南京!这可是抓捕敌人大鱼的极佳机会,这份的情报给森川疲惫的心灵立即带来了生机! 武内典狱长的办公室在二楼,晌午的阳光带着一丝丝暖意,从窗外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森川下意识地把身子往阳光里移了移,换了一只手拿电话,将裸露在外已经渐凉的那只手插进了大衣口袋。 “特高课的情报可信吗?”森川在电话里问川本。 “我的那位曾经的属下说情报可信度极高!” “你是说敌人即将有大人物潜进南京城?”森川没法相信如此重要的情报会被宪兵司令部的特高课获取,便在电话中再次求证川本。 “是的。”川本回答。 “他们是怎么获得这份情报的?” “具体细节要当面询问特高课。” 森川在电话里沉思片刻,即道:“你带上电讯股的大桥君,马上赶往宪兵司令部,我带上古屋小姐,半小时后在宪兵司令部特高课会合。” …… 老虎桥监狱距离宪兵司令部只相隔了三四条街,森川和古屋一行乘车赶到宪兵司令部时,川本他们还没有到。 森川直奔特高课而去。 他要面见特高课的负责人,当面问询清楚,了解此件事的所有细节,然后再会同特高课相关人员开一次会,布置一下具体的行动计划。 这是森川第一次来宪兵司令部特高课,两家军事单位级别根本不对等,这是森川不屑于前来的主要原因,此外,如果不是方面军司令部有硬性规定,所有涉及到情报方面的工作统一由鹰机关牵头执行,或许,这两家单位甚至会老死不相往来。森川不愿前来的第二个原因,则是这两家单位的隶属关系,特高课是宪兵司令部的下属机构,归根结底是属于陆军省的管辖范畴,而鹰机关不一样,则受命于大本营的参谋本部。 森川等数人很快被带到了特高课,并被安排在了特高课的会议室。 带路的宪兵通知课长去了,森川和古屋刚开始聊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报告”。 声音有点熟,有似曾相识之感。 森川站起,说道:“进来!” 一个一身戎装的年青日本军官快步走进会议室。 那人径自向森川走来,嘴里同时道:“将军,好久不见!” 森川定睛一看,原来是田中。 和他一起参与紫金山剿匪的田中多江中队长。 森川先是一愣,马上哈哈道:“怎么,田中少佐高升了?” 田中多江先是向森川敬了个礼,然后握住森川的手道:“欢迎将军!” “田中君什么时候调离了作战部队?” “昨天刚刚上任!” “田中君怎么也对情报部门感起兴趣啦?” “这完全是拜将军所赐啊!” 森川咦道:“此话从何说起?” 田中笑着答道:“这要从上次和您一起参与剿匪说起,自从您拜会了我们的中岛将军后,中岛将军便更加重视起了情报工作,加上我稍通华语,就将我从步兵联队调到了特高课,所以怎么说都得谢谢将军,我这是名副其实的升官,我的前任川本优一课长可是官至中佐,他调到您的手下后,该职位就一直空缺,这不,直到今天才……”正说着,川本优一带着大桥雄直接闯进了会议室,田中打量了川本一眼,犹犹豫豫问道:“阁下是?” “川本优一!”川本傲然答道,双眼打量着四周,眼神里充满着如同回到了娘家一样亲切。 “你就是川本中佐?特高课的前任课长?我让下属电告鹰机关,接电话的就是阁下?” “正是本人。”川本盯着田中军服上的官阶看了一眼,扬了扬眉继续道:“阁下就是新任课长?” “本人田中多江,请多指教!” 川本在森川的下首找了个座位坐下,对田中道:“你把相关情况向将军汇报一下!” 古屋杏子插话道:“我们将军一直想知道你们情报的可靠性,你们的情报来源何处?” “哦,原来是这事……”田中把目光投向森川,端了端身子说道:“情报来自于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 “怎么会这样?”古屋疑惑问道:“如此重大情报,上海宪兵司令部为何不报告鹰机关,而是通告给你们?要知道我们才是南京名副其实的情报机构……” “这不奇怪!”森川脸上显出一丝愠怒,“人家属于陆军省,情报自然不愿与我们共享,当然系统内优先消化!” 古屋乘势靠近森川,轻声道:“将军必须设法改变这样的局面啊!要不找个机会跟松井石根将军反映反映?” 森川未置可否,对田中道:“田中君,你把所知的一切详细说来听听!” “情报上说,明天,敌人将有一位大人物从江北偷渡,于燕子矶码头登陆,他们计划从此地潜入南京,情报还说,届时将有人进行接应……” “具体什么时间?”森川又问。 “时间不详,但确定是在明天!” “这个大人物是来自重庆方面?” “不,来自延安。”田中斩钉截铁道。 森川蹙眉道:“这个时候,延安派人来凑什么热闹?”顿了顿又道:“此人是什么身份?” 田中恭恭敬敬答道:“身份还没弄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从延安不远千里辗转而来,直接受命于延安最高层,而且沿途延安方面一直动用各种关系加强对此人的保护,所以属下认为此人的职位一定不低!” “分析得好!”森川赞道,“你们有什么计划?” “具体行动计划还是听将军安排,我们特高课全力配合!” “很好!”森川一下子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位田中少佐,补充道:“不管如何,此次行动,一定要抓活的,我们必须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我们对G党在南京的活动一直知之甚少!” “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特高课一定全力以赴,我已取消了所有人员的新年假期!” 森川若有所悟,黯然神伤道:“我都忘了,明天是新年元旦了……”沉吟片刻,森川又呐呐自语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 古屋附和道:“是啊,以往这个时候,我的家乡北海道一定是白雪茫茫,可惜在南京看不到这样的景况。” 会议室出现暂时的沉默,很快,森川清了清喉咙,大声道:“我们的新年将在南京城度过,让我们用胜利来庆贺新一年的到来!……下面,我们一起仔细研究一下明天的行动,一定要抓住这条大鱼!” …… 雷远等到日军的车队消失在视线尽头,才重新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雷远一言不发,心事重重。 林雪宜看出了雷远突然产生的变化,试探问道:“你怎么啦?” “我看到了一位熟人。” “在哪里?”林雪宜忙不迭声询问。 “就在刚刚过去的鬼子车队的一辆轿车上。” “他怎么会和鬼子混在一起?他叛变了?” “不,她被鬼子抓了!” 林雪宜不再相问,把身子靠在座位后背上,微微合上眼睛,似乎也在想着心事。快到新颜照相馆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眼睛,将头扭向雷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雷远感觉到林雪宜有话要说,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雪宜叹了口气道:“明天就是新年了,今天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你有什么想法?” 雷远眼睛依旧盯着路面,好半天才黯然神伤道:“我都忘了,明天已是新年元旦……” 车子继续前行数十米,雷远又接着刚才的话道:“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又是一年……” 林雪宜怅然道:“我印象中,每年的新年南京似乎都有雪,然而今年,满眼哪里还有新年的景象啊!” 雷远转头看了林雪宜一眼,竟然发现她的眼里噙着泪花。 “今晚,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我俩一起辞旧迎新,等待新年的到来!” …… 回到新颜照相馆,雷远停好车子,二人刚刚下车,就发现街上又驶近一辆轿车。 雷远看到开车的是杜玉龙。 杜玉龙照例带着早点,把早点从车窗里送到雷远手里,嚷道:“你们二位趁热吃点东西。” 陶若歌听到了门口的喧哗声,开门走出。 雷远接过早点,递给陶若歌,嘴里说道:“我们已经吃过早餐了,你拿回和他们一起吃吧。” 陶若歌便大声喊叫凌松阳。 这时杜玉龙已关上车门,走了过来,在雷远身旁站定,说道:“明天就是新年元旦,陶会长特地吩咐我,叫上你和雪宜,今晚回陶府小聚一下!” 陶若歌听后兴奋道:“好啊好啊,我爸妈他们也一定回来吧?” 雷远和林雪宜对视了一下,二人同时抛出询问的眼神。 雷远对杜玉龙道:“那好吧,我们一定会准时参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元昌书局版《西游记》 雷远和林雪宜一起来到惠民诊所。 图钉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 图钉一见雷远,诉起苦来:“我都快闷死了。” “再忍忍吧,等你身体好了,有的是事做。” 雷远安慰道。 图钉叹了口气。 “今天白天日本人将会派人常驻新颜照相馆,在此办理良民证,你要小心些。”雷远叮嘱道,“这里我也不能呆了,我等会去大华百货店,这两天军刀可能会前往接头,我让小凌照顾你,有什么事情让他通知我。” “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雷远驱车来到大华百货店,尽管太阳刚刚升上了树梢,但大华百货店已经开门营业了。 雷远停好车,隐隐看到店内黄勋业忙碌的身影。 雷远走进去,黄勋业正在盘点着数量有限的货品,抬头看是雷远,便放下手中的货物,拍拍手走近雷远,平静地道:“这么早?” “早起办了件事。” 黄勋业递来一根烟,把柜台旁的一张椅子拉出,示意雷远坐下,自己也在雷远对面坐下。 黄勋业凑近雷远,边给他点火边说道:“军刀出现了,已经和他接上了。” 雷远大奇,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小时前。” 黄勋业两只手指夹着烟,猛吸一口,又道:“你走之后,我好好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军刀是我们目前唯一打进敌人内部的同志,作用不可小觑,也是我们的核心机密,我不敢懈怠,就决定在与军刀接上头前,由我一人看店,而且白天人多眼杂,早晚一定是接头的理想时机,今天就特地起了个早,果然开门后不久,军刀就出现了。” “还顺利吗?” “相当顺利,我当时正在从仓库里搬出商品摆放上货架,背对大门,忽然就有人进来了,我没在意,只听到身后有人说:‘你这里有民国十三年的《西游记》售卖吗?’,我一惊,这不是接头暗号吗?就马上答道:‘只有元昌书局石印版。’他说:‘你们是原价售卖吗?’我说:‘现在世道乱,这种版本的书已停印了,我们涨价了百分之十。’他马上说:‘不贵,可以接受。’……就这样我们对接上了,他就是军刀,接上头后,他可高兴了……” 黄勋业从柜台里取出那本《西游记》,递给雷远。 正是黄蜂给他的那本民国十三年元昌书局石印版《西游记》。 雷远翻到78页,果见那张缺页已经补上,他比对了一下,撕开的痕迹竟然严丝合缝,丝毫不差,心中顿时踏实下来。 “他说什么了吗?”雷远问。 “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以后的情报交换只认我一人,其他的一概不认,除非对方出示这本书!” “情有可原,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一些好,有这样的自我保护意识是好事。”雷远把书还给黄勋业,补充说道:“这本书一定要妥善保管!” “是。”黄勋业又想起来什么,说道:“他还提供了一件情报……” “什么情报?” “他问我们知不知道我们有位旅长被抓了……名字叫……刘起雄……咦,有这回事吗?”黄勋业询问雷远。 雷远点点头,迫不及待问道:“是的,他叫刘起雄,87师260旅的旅长,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那位刘旅长现在被关押在老虎桥监狱甲区8号监房,问我们有没有营救计划,还问需不需要他做什么?” “太好了,这个消息太及时了!” “那我们打算营救吗?”黄勋业追问。 “总要努力努力,否则如何向国家交待?又如何向校长交待?” 这个时候,雷远通过军刀获知了刘起雄关押地的讯息,对雷远来讲,仿佛是茫茫的黑夜发现了一盏明灯,顿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自从和黄蜂见面并得到他明确营救的指示后,雷远几天来一直在思索着营救方案,无奈好多计划都因关押地不详而无法深入,现在好了,刘起雄在老虎桥监狱甲区8号监房,他觉得有必要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这个计划,在钟山大饭店他和回形针,以及黄蜂三人曾细致地商议过,虽然黄蜂疑虑重重,对他们的前途表现出强烈的担忧,但他在告辞黄蜂前,黄蜂同志紧握着雷远的手明确表态过,那就是给雷远他们足够空间自由发挥。 “新年同志,前途坎坷,多加保重!”这是黄蜂最后送给雷远的一句话。 一颗烟很快抽完,烟几乎烧到雷远的指尖,雷远还没有发现。 他一直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不时摇头,不时颌首,脸色也忽阴忽晴。 雷远伸手向黄勋业要烟,黄勋业赶紧掏给他一支。 雷远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不满说道:“这么小气?把你兜里的烟全给我!” 黄勋业干脆从香烟柜台里拿出一包,放到了雷远手里。 雷远还在思考着什么,也不拒绝,径自拆开抽出一根点上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黄勋业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晃悠了,该忙啥忙啥去,不要管我,我捋捋思路。” 黄勋业应了一声,就自顾自进仓库整理货物去了。 临近中午,到了吃饭时间,黄勋业从仓库走出,发现雷远面前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烟蒂。 黄勋业小心翼翼道:“要不,先吃饭?” 此时的雷远面色一片晴好,语气中有些兴奋:“有肉吗?” “应该有些荤腥,但也只是些腌制的咸货,所剩不会很多。” “有肉就好,我是无肉不欢!”雷远站起身,顺手抓起柜台里的一瓶白酒,“这瓶酒送我了,陪我喝点白酒怎么样?” “没问题呀!”黄勋业审视着雷远,探询道:“雷处长今天好像很高兴啊!是不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要不,与我一起分享分享?” 雷远马上回答道:“国难当头,我拿什么和你分享?……不过,只要我们还活着,比什么都强,还有,明天就是新年了,难道我们不该好好庆贺一下吗?” 雷远和黄勋业来到店铺北侧的院子,里面菜香淡淡飘出。 敲门后,探出一个脑袋。黄勋业对他说道:“小程,你去店里换我一下,我和这位先生喝点小酒。” 小程飞跑进了百货店。 果然有肉,半只咸鹅,另加一碟花生米,一盘清炒萝卜干,一盘咸菜茶干。 屋里还有几名男子,年纪各不相同,雷远招呼他们一起坐下用餐。 “怎么样,还算丰盛吧?”黄勋业拿出几盏酒杯,用牙齿咬开白酒瓶塞,给自己和大家分别斟满酒。 “雷处长,你是头,发个话。”黄勋业端起酒杯说道。 “什么头不头的,大家都是兄弟,把鬼子赶回老家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况且,我打仗还行,让我搞地下工作和小鬼子偷偷摸摸地干,总觉得不够痛快,这方面还要仰仗诸位的齐心协力!” “对,为齐心协力干杯!”黄勋业道。 众人举杯。 雷远补充一句:“为即将而来的新年,为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我们把它干了!” 一杯酒下肚,所有人都活络起来。 “接下来我们怎么干?”黄勋业道。 雷远边替大家倒酒边回答道:“鬼子怎么不舒服我们就怎么干!” 放下酒瓶雷远继续说道:“这里不是正面战场,我们无法面对面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干,这也是我们工作的特性,我们是隐藏在敌人身边的尖刀,随时准备插进敌人的身体,当然敌人很强大,一两刀可能伤不到他们的筋骨,但我们只要坚持不懈,总会有一刀刺进他们的要害,即使无法一下子致命,我们也要让他们的血一点一点流干……我总结了一下,我们的工作无非就两大块,一是设法了解敌人的意图,第二就是阻止他们目的的达成!一句话,就是要和他们拧着干!” “说得太好了!”黄勋业赞道,“雷处长年纪轻轻,但悟性极高,这三两句话就让我们茅塞顿开!” 其他人立即附和。 雷远不太习惯这样的赞扬,面色微红。 一瓶酒很快见底,黄勋业看大家意犹未尽,询问雷远道:“还需要酒吗?需要的话我再去店里拿一瓶。” 雷远显得少有的亢奋:“我今天特别想喝酒,要不再取一瓶?” 黄勋业站起来,刚出门走到院子里,听到了有人敲门,便小声喝问道:“谁?” “我,凌松阳。” 黄勋业坦然开门,门外的凌松阳满头是汗。 “你怎么过来啦?” “我找雷哥,有点小情况。”凌松阳气喘吁吁道。 “在里面呢。”黄勋业把凌松阳放进来,自己掩上院门,走了出去。 雷远已听出了凌松阳的声音,离开房间走进院子。 “找我有事?”雷远问。 凌松阳把雷远打到一边,轻声说道:“照相馆来了一个人,一进门就问你在不在,我看人多眼杂,就单独接待了他。”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认识你,具体什么事,他不肯说,只说是一个叫林雨涛的人让他来找你的,而且事情有点急,非要见你不可!对了,他说他叫凌元亮。” 雷远眼睛一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让杜玉龙大哥看着他,怕耽误你的事,就赶紧报告你来了。” “好,我们一起走!”雷远拉开院门,见到取酒回头的黄勋业。 “我还有事,酒今天就不喝了,下次再喝,到时我们来个一醉方休!”说完,雷远朝黄勋业挥挥手,钻进了车子,带着凌松阳返回新颜照相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张网以待 此时,日军宪兵司令部特高课会议室,森川主持的会议还在如火如荼进行,饭点时间早就过了,他们甚至连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就在刚才,上海特高课的同僚又及时传来更具体的情报:此次即将潜入南京的是延安方面任命的江苏省委新的负责人,代号火石。 彼时,火石将会提着一只红漆木质行李箱从燕子矶码头一带乘船登岸,他的头上将戴着一顶灰色礼帽。 这位火石,将在日后全面负责南京和上海两地的对日斗争,并统一指挥两地情报战线的工作。 初闻这条情报时,森川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条大鱼,大得令森川热血沸腾,大得令森川甚至可以忽略刘起雄的重要性。 刘起雄只是国军的一名旅长,他对于国民政府来说,根本不稀罕,他们原来的黄埔军校和后来的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培养了数以千计的此类人才,几乎遍布军政各界!可是对于G党而言就不一样了,他们培养这样级别的人才可谓是呕心沥血,定会视为宝贝一样。正是介于这样的原因,如果成功捕获了火石,则对延安方面将是致命的打击,进而可能大伤他们的元气! 森川对明天的抓捕行动志在必得! 这是森川组建鹰机关后领导的第一次抓捕行动,现在抓捕对象已经明确,此人代号火石! 会议室的正前方,悬挂着一张巨型黑板。特高课的情报人员根据前期的踩点,用粉笔将燕子矶码头一带的地形地貌已毫无谬误地绘制在黑板上。 燕子矶,位于南京城北郊观音门外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直渎山高40余米,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湃,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重地。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矶。 清初康熙、乾隆二帝下江南时,均在此泊舟。矶顶有碑亭,亭中石碑下面有清乾隆帝书“燕子矶”,背面是他的题诗:夜晚登临,水月皓白,澄江如练。 就在明天,火石将从江对岸乘船于这一区域登临南京城。 会议进行到现在,森川带领与会者归纳出了如下要点:一、燕子矶两侧一公里不到的缓岸是火石的泊船登岸区域;二、如今江面上船只凤毛麟角,只要靠岸的船只上具有火石特征的人,差不多就可以认定为嫌疑人;三、在燕子矶上,必须安排人员时刻观察江面,可及时发现嫌疑人并便于迅速采取应对措施;四、码头附近的所有路口,抓捕人员一律便衣,隐藏在民房和山坡上的树林中,一旦行动开始,即可收网,向中心合围。 在对于抓捕的问题上,一开始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放长线钓大鱼,理由是火石的潜入一定有人接应,如果适当松手,通过跟踪、撒网等手段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另一派完全持反对意见,认为风险太大,万一某一环节出现纰漏,必定酿成大错,再说,抓获了火石,说不定可以通过威逼利诱逼其就范,也能挖出他们的组织网络! 会议进行到最后,由森川将军统一了意见,并进行了周密的部署。一、燕子矶码头附近的警戒力量不是加强而是立即减弱,以打消火石和接应者的戒心;二、火石出现后,必须选择最佳时机实施抓捕,一旦出现紧急意外,在有把握的前提下,可以击毙随行人员和接应者,但是火石一定要抓活的;三、燕子矶上,潜伏两名观察哨,只要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马上传递出信号,便于附近的埋伏人员早做准备;四、让河野信隐藏在附近的山上,应对突发状况…… …… 回到中山中路,雷远将车停在大华电影院门前。 他看到照相馆前照例人山人海。 除此之外,在照相馆的大门口一侧,摆放着一张长条桌子,果然有日本人正在协同鼓楼区公所的工作人员现场给南京市民办理良民证。 “你先回照相馆,十分钟后把凌元亮带到惠民诊所,我在那里等他。”雷远吩咐凌松阳。 凌松阳下了车,不慌不忙地穿过大街,回到了新颜照相馆。 雷远下了车,沿着大街走到惠民诊所对面,再越过街道来到诊所。 林雪宜和陶若歌正在给一位骨折病人固定夹板,莫瑶手拿绷带在一旁帮忙。 陶若歌和莫瑶分别和雷远打了招呼。 “你回来了。”雷远进屋的时候,工作已接近尾声,林雪宜把扫尾工作留给了陶若歌,立即迎了上来说道,接着在雷远耳边低语道:“老莫捎话了,让我们三点钟去见他。” 雷远“嗯”了声。 上到二楼,图钉下了床,正坐在窗户前享受着从西方斜射进来的午后阳光。 “凌元亮应该很熟吧?”雷远开门见山。 图钉愣了一下。 雷远继续道:“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小队长凌元亮?” 图钉想起来了,脱口说道:“当然熟了,怎么啦?” “他现在就在照相馆,据说林雨涛让他来找我的,不知什么事。” “你上次不是说,他们将转移到牛首山一带,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待会问问就清楚了,我让小凌带他过来。”雷远看看表,“估计快到了。” 图钉站起来,从窗口移到床前,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不无忧虑地说道:“我想他们一定遇到困难了,现在环境这么恶劣,能生存下来就不错了!” 雷远靠着图钉坐下,看着图钉道:“说说他的情况。” 图钉知道雷远所指,回忆着说道:“他和你一样,也是我们在军中发展加入组织的一名成员,他是……前年加入的吧,原是74军俞军长麾下51师的,此次南京战事期间在江宁一带阻击日军第九师团,后来溃退到工兵学校87师的阻击阵地,在往城里撤退时和大部队打散了,误打误撞进入南京城东郊紫金山一带,很快和其他失散的溃兵合流一处,他和其他的几名军官整编了一支队伍,就一直盘踞在紫金山区域打游击,再后来,他就潜入城里,通过约定好的方法联系到我们,就这样我出城收编了他们……” 正说着,楼下出现了开门声,凌松阳问道:“雷大哥到了吗?” “是的。”陶若歌应道。 凌松阳带着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进来,他衣服破破旧旧,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看起来好多天没有打理了…… 来人正是凌元亮,紫金山抗战大队一小队队长凌元亮。 雷远坐在外侧,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雷远的身上,他嗫嚅道:“雷……” “叫我雷远。” 雷远站起身,闪到一边。于是凌元亮马上看到了图钉,先是迟疑片刻,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旋而颤抖着声音惊喜地喊道:“大队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亮,快请坐。”图钉道。 凌元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没有往床上坐,而是坐在床前的一张凳子上,接着又把凳子向床边移了移。 这时,凌元亮才发现图钉胸口包扎着纱布,关切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枪伤,不过,不要紧了,没什么事。” 雷远记挂林雨涛,忙道:“凌队长,快说说你们的情况!” 凌元亮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开始哽咽:“那天我们突围后,林雨涛队长立即带领我们按原计划向牛首山一带转移,可没走多远就发现到处是鬼子,我们于是一路潜行,尽量绕开鬼子的巡逻,不和他们发生正面战斗,然而,一路走下去却发现南京城郊一带已没有可容身之地,最后,我们来到江宁的秣陵镇,没想到就是在秣陵镇,我们和一支鬼子巡逻小队遭遇了……” 凌元亮竟说不下去了。 “后来呢?”雷远急切地问。 “我们……我们被鬼子咬住了,根本脱不开身……牺牲了差不多一半的弟兄!”凌元亮说道这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潸然而下。 “再后来呢?” “再后来……林队长带我们一直向东南方向转移,尽可能想远离鬼子……再后来,我们经过一处村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听到老乡讲,前不久他们村里也来过一支队伍,有几百人之多,据说是G党领导的江南游击先遣队……林队长探听到他们向句容茅山方向去了,就与我和钱奕一起商议,决定向他们的方向靠拢,还说如果可能的话,和他们一起干!我没有同意……林队长也没有勉强,就给了你的地址,让我设法入城来找你,说你现在在领导我们的人和鬼子进行地下斗争,于是我就找你来了!没想到图钉队长也在,太好了!” 雷远和图钉相互看了一眼。 图钉沉默片刻说道:“那样的情况下,林队长的决策我觉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情有可原!” 雷远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都是抗日,管他是G党的部队还是国党的部队,大树底下好乘凉,哪怕就是土匪,但凡抗日,都是可以相互投靠的呗!” 说着雷远看了看凌元亮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留下,和你们一起干!” 雷远又问道:“如果有一份危险的工作让你来做,你愿意吗?” “愿意!只要是打鬼子,就是死也无怨无悔!” 雷远笑道:“此话当真?” 凌元亮马上正了正身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雷远大哥,我所说的话是认真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个大胆的计划 雷远与凌元亮以及图钉聊了很久,以至于忘记了林雪宜吩咐的事,直到林雪宜上楼来催。 雷远驾车,林雪宜一路指点路径,二人来到夫子庙。 雷远将车停下,林雪宜前面带路,来到一条幽深的小巷。 唐朝诗人刘禹锡笔下的乌衣巷。 曲径通幽的巷内,铺陈的青石板上已不见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意境。 出了巷子,眼前忽然一亮,秀丽婉约的秦淮河横亘在二人眼前。 离莫熙翰约定的下午三点刚刚过去几分钟。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早已寻觅不到昔日诗人笔下的朱雀桥,更看不到野草花,只是乌衣巷依旧,斜阳依旧。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此时残阳如血,刚烈中透出一丝凄婉。 林雪宜站在秦淮河边向两边张望片刻,立即拉起雷远的手沿着河边的石板路向西而去。 再西行一百多米,一座拱形石桥横跨秦淮河。林雪宜不假思索踏上岸堤的青石台阶向桥下而去。 桥下停泊着一叶乌篷船。 听到声响,船内探出一个脑袋,正是莫熙翰。 雷远扶着林雪宜上了乌篷船,船上还有一人,面孔陌生,林雪宜竟也不识。 “这是老冒,自己同志。”莫熙翰和林雪宜介绍道,然后又指着雷远对老冒道:“这是雷远,我刚刚和你说起过,重庆方面的,就是他给我们提供了燕子矶码头的异况。” 老冒身材精悍,浓眉大眼,神色干练,一看便知行伍出身。 “我叫林雪宜,是莫老师的学生。”林雪宜主动自我介绍。 雷远伸出手和老冒相握。老冒讶异道:“小兄弟如此年轻即有此担当,看来贵党人才辈出啊!” 雷远不想就这个话题费口舌,便对莫熙翰直入主题,“你们采取了措施了吗?” 莫熙翰眼神顿时忧郁起来,双手各出两只手指捏住了眼镜腿,向脸上贴近了少许,说道:“我和你一大早见面后,觉得事态严重,马上主动与我的上线取得了联系……” 雷远连忙打断:“你难道不是南京的负责人?” “我不是……” 雷远有些失望。 “那这次行动你们谁负责指挥?你可以决策吗?你们在南京的武装强吗?”雷远一连抛出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在他看来都是这次行动能否成功的关键。 莫熙翰警惕地看了雷远一眼。雷远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想探听贵党机密的想法,我只是认为,既然鬼子已有所警觉,那这次行动必定风险重重,我需要成功的把握!” 老冒呵呵一笑,替莫熙翰辩解道:“老莫可以算得上是我党在南京的代理人,小兄弟权当这件事由我俩全权负责!” 雷远笑笑:“不好意思打断你了,老莫您继续说。” “我从上线那里得到了一个不能再坏的消息,那就是火石……哦,这是我党的负责人的代号……火石已经启程了,并会在明天从燕子矶码头登陆!”莫熙翰不无沮丧道。 雷远听后眉头紧锁。 “我们商议后,决定立即采取紧急措施加以弥补,这时上线给我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火石上一站是由分布在皖豫的我党的新四军某部护送的,于皖北一路辗转而来,并提供了他们电台的呼号,我不顾一切便用你带回的那部电台呼叫他们,但一直没有明确答复……看来我们只能眼睁睁地任凭火石同志深陷险境,却无能为力!” “你们有什么打算?” “不计牺牲、不计后果,不惜一切代价,确保火石同志平安!”莫熙翰和老冒几乎异口同声,看来这之前他们已经统一了意见。 莫熙翰话一道出,稍稍沉思片刻,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我们今天让雪宜带话给你请你前来,主要还有些细节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另外,事态发展至此,已不是我们所能管控,所以想取消雷先生的援助,这件事本身就与雷先生毫不相干,况且,一旦介入必会有生命危险,雷先生古道热肠,心意我们领了,我和老冒向您表示真挚的谢意!” 莫熙翰的这番话让雷远大感意外,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其欲擒故纵之策,也不推辞,但脸上还是要装作一副诧异地样子。 “您是林雪宜同志介绍的,万一有了闪失,我们岂不是让雪宜内疚一辈子?”说完,莫熙翰看了林雪宜一眼。 这番话林雪宜也感到意外,内心一下子处于矛盾之中,莫熙翰的一通话道理简单明了,句句在理,可是如果雷远贸然退出,不但泄密了党的机密,而且确确实实也增加了任务完成的难度,一时间无比纠结,无助了看了雷远一眼,希望雷远明确表态。 雷远对她视而不见,向莫熙翰说道:“你需要了解哪方面的细节?” “你提供的这件情报的可信度,我想知道这个消息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如果方便的话,请雷先生直言相告,我们判断后可以早下决定!” 雷远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黄蜂提供的相关的信息坦言告之,虽然黄蜂潜入南京也是他们的核心机密,但是如果想打消他们的疑虑,必须给他们提供情报详实可信的来龙去脉,况且,对方透露给他的也是他们的核心机密,还有,两党目前正紧密合作,说出也无伤根本。 “你们派出了火石同志,我们也派出了一名核心负责人黄蜂同志来领导沪宁两地的情报工作,只不过,他先于火石潜入南京城,并已组织召开了碰头会,那次会议,他特地问了我们南京站的几个负责人,询问最近我们在燕子矶码头有没有行动,并说出了这一情况……” “他是怎么知道的?!”老冒打断雷远,追问道。 “黄蜂同志应该和贵党火石同志的级别不相上下,在情报战线上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应该有自己独有的渠道,这些渠道是不与我们共享的!” 老冒和莫熙翰同时陷入了沉思,雷远的话已然让他们深信不疑,尽管他们的内心极不情愿。 雷远看他们一副无助而痛苦的模样,再看林雪宜,也是忧心忡忡,心中一软,便不想再演戏下去。 “你们这个忙我帮了!”雷远语气坚定。 林雪宜眼睛似乎一亮,旋而又黯淡了下来,埋下头,显得心事重重。 莫熙翰和老冒却仿佛一下子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眼神竟然深情款款起来。 “雷先生不是开玩笑的吧?”老冒目光紧锁雷远,企盼得到雷远肯定的答复,又担忧雷远马上反悔,脸上阴晴不定。 “这个时候,我怎会开玩笑?不过这个忙我是看在雪宜的面子上,毕竟她的全家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我最看不得她痛苦的样子……” 林雪宜感激地看了雷远一眼。 莫熙翰语气有些激动:“我代表我党向雷先生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他的神情真挚无比,雷远心中感动,便不再兜圈子,“你们可以抽出多少人手?” “十人的样子。”老冒插话道。 “十人,想从鬼子的眼皮底下截下火石,难度非常大!” “我已经和他们通了气,他们都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确保火石的安全!” “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雷远不顾对方的感受,直言不讳:“有一件事你们想过没有?” “什么事?”莫熙翰和老冒又不约而同问道。 “火石这样一位权高位重的贵党高层即将抵达南京的消息,鬼子是怎么知道的?”雷远启发道。 莫熙翰转头看了一眼老冒,老冒目光一怔,脱口道:“雷先生说的没错,我们心中和你一样有疑惑,肯定某个环节出问题了!” 莫熙翰跟着说道:“火石同志千里辗转而来,这中间的环节太多,想短时间查出来并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一切要等火石同志无恙后,我们再行汇报,个中是非只有他最清楚了!” “那是你们组织内部的事,我们现在还是要细细分析一下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尽快制定出可行的应对方案。” “雷先生有什么计划?”老冒道。 “计划还没有……应该说还没成熟,但我有一些想法,供大家参考。” 包括林雪宜在内,他们同时竖起了耳朵。 “我先求证一件事,火石如果出现,你们是如何界定他就是火石?” “火石同志头戴灰色礼帽,手提红漆木质行李箱。”莫熙翰道。 “有接头暗语吗?” “有。”莫熙翰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雷远。雷远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还给了莫熙翰。 “我是这样分析的……”雷远不慌不忙道:“燕子矶一带,可供安全登陆的区域,也就是燕子矶两侧总计不到一千米的范围内,这短短的一千米,对敌人设伏抓捕火石来说易如反掌,他们有的是人,而我们只有十人的样子,一旦正面交火,定是螳臂挡车,只会无谓牺牲更多的同志!我们的任务是解救火石,你们想一想,如何能够有效地解救火石?” 二人费力地思索着。 雷远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直接说出自己想说的答案,“那就是主动让日本人抓捕到火石!” 莫熙翰和老冒马上错愕地看着雷远。 雷远:“有一点我很自信,火石千里迢迢自延安而来,其真容一定少有人知道,南京城的日本人更是如此,即使你们中间出现了叛徒,即使这个叛徒和火石亲密无间,我想他总不至于一张嘴就可以描述出火石的具体模样,因此我想……” 老冒蓦地激动地说:“你是让我们找人冒充火石?” “对,找一人冒充火石,从燕子矶码头一带登岸,让敌人误以为此人就是火石,我们派出一队人马,实施掩护与营救,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能够脱险固然完美,如果被抓,也总比你们死上十人还救不出火石要划算多了……” “好主意!”莫熙翰啧啧赞叹道,“这个主意太妙了,我们怎么没想到?” 林雪宜也流露出钦佩之色。 “自从你们通过林雪宜找到我后,我系统地想了一下,明天一大早,你们从燕子矶西数公里处的草鞋峡找一艘船,将冒充火石的人载上,并准备好行李箱和礼帽等道具,从江中心迂回到燕子矶码头一带登岸,一定要先于真正的火石出现前从那里登上岸,再安排人前往接应,可与鬼子发生小规模的交战,制定好撤退计划,双方一旦接触上,千万不可恋战,速速脱离!” 莫熙翰忽然显出顾虑重重的样子,“可是让谁来扮演火石呢?” 老冒想了想道:“实在不行,我上吧!” 莫熙翰没有说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雷远突然说道:“人选我已定好了!” “谁?”老冒迫不及待问道。 “他是我们的人!”雷远平静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度陈仓 雷远的一席话,语惊四座。 最先表现出震惊的是老冒,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雷先生的意思是用你们的人取代火石?” 莫熙翰也觉着不可思议:“你要让你们的人身陷险境?” 然后两个人的思路合为一处,几乎同时问道:“为什么?” 雷远目光扫视二人,谈谈说道:“那你们有合适人选吗?” 这句话看似平淡无奇,却锋芒毕露,立即击中二人的软肋,尽管他们的心里依旧充满了疑问,一时间二人都缄口不言,但话外有音,似有影射他们朝中无人之意!最先表露不满地是老冒,行伍出生的他受不了雷远略带讥讽的奚落,倔强地回敬道:“雷兄弟的好意我们心领,但归根结底这件事是我们分内事,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还请放心……但是雷兄弟的这主意不错,我们还是厚着颜面用上一用!” 雷远年轻气盛,知道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伤了对方的自尊,他本意并未如此,只是想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莫熙翰见状赶紧拉了拉老冒的衣襟,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冒火气渐消,散给雷远一根烟。 雷远点上,吸了一口,目光平视二人,说道:“实话实说了吧,我是觉得我们的内部有人非常可疑,想利用这样的机会检验一下!” 这是个很充分的理由。 老冒已渐渐平息,关切问道:“怎么回事?” 雷远:“我们有个同志今天突然出现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哦,原来这样!”老冒道。 莫熙翰略加思忖,不无担心道:“万一如你所说,他真存在问题,那岂不是引火烧身?” 雷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只负责给他布置任务,其它概不透露,明天一大早只管让他照做便可。再说,我们的目的是为真正的火石争取时间,让敌人误以为火石同志已经出现,从而放松对燕子矶码头一带的监视,调开敌人,为真正的火石的登陆扫清障碍!” 莫熙翰依旧未能释疑,紧追不舍道:“退一万步讲,假如他被抓怎么办?” 雷远没有立即回答,话题一转说:“你们对目前抗战的形势有什么见解?” 老冒说道:“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莫熙翰接着道:“据我所知,当下国内持悲观情绪的不在少数……” 雷远猛吸一口烟,掀开船上的帘幔,将口中浓浓的烟气吐出船外,脑袋重新回到了船内。 “我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和鬼子正面接触过,我深有体会,无论是鬼子的单兵素质还是整体战斗力,都要远远优于我们!九一八事件,日本突然挑起北大营战事,短短数月,就霸占我东北数省,我国民政府一直忍辱负重,总以为韬光养晦卧薪尝胆会等到实力壮大的一天,到时再一雪前耻,岂不知日本人也在发展,这些年来,他们通过在东北的苦心经营,发展农耕、掠夺资源,原本的不足已彻底改善,其发展速度大大超过我们,如今,我们只能望其项背!他们先是东北,然后华北,再到上海,乃至于如今的南京,步步蚕食、野心勃勃…… “鬼子一心想吞并我中华,我们已失去最好的时机,国破家亡已无法避免,所以我认为和鬼子要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逞强好勇和悲观厌战都是两种极端……情报战线也是敌我斗争的必要组成部分,同样,这条战线上,我们也必须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所以,鉴于这样的思考,我审视一下我们的情报工作,发现急功近利的思想是制约我们的重要因素,因而,我们决定重新布局!” 听完雷远的话,老冒依旧不解地问道:“这和当下的安排有什么关系?” 雷远不慌不忙说道:“他万一被抓,如果他矢志不渝,我会给他安排新的任务!”雷远又吸了一口烟,“我会让他诈降,我们需要一个人打入敌人的内部!” 老冒扬了扬眉毛,神色有些不屑,他觉得眼前的这位雷先生到底是个年轻人,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一切都是想当然! 莫熙翰到底要和雷远走得近一些,马上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提醒道:“万一他确实存在问题,或者即使没有问题,可在敌人的酷刑下招供出你们的机密怎么办?” 雷远似乎知道必有此一问,不假思索回到道:“此人并不涉及到我们的核心机密,唯一产生的横向联系就是与我……” 老冒:“你不怕他供出你?” “如果能证明一个同志的清白,我愿意一试!”雷远毅然道。 老冒心中暗自发笑,更是觉得雷远只是一味意气用事,根本不考虑后果,但也不便指责什么,就一个劲地埋头抽烟。 接下来,几人约定第二天会合的时间和地点,并确定了行动细节。 临别时莫熙翰问道:“那位同志叫什么?” “凌元亮!”雷远答道。 …… 其实,雷远所说的并不全是真心话,他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大胆计划,只是这样的计划尚处于雏形,直到他获得火石即将潜入南京的消息后,才给了他某种灵感。 雷远认为最好的时机来了。 自雷远接手以来,很多事都是浮于表面,未有实质性的进展,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在敌人的内部缺少一双明亮的眼睛,要改变这样的局面,则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恰到好处的安插进去。 那天晚上,雷远、黄蜂、回形针三人在钟山大饭店已有过细致的分析,雷远说出了计划的大概,只是时机未到,也没有很好的人选。 凌元亮的到来,让雷远灵光一现,他一直怀疑凌元亮另有身份,在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几名小队长中,雷远总觉得他城府很深,隐忍而内敛,从不外露……他的判断很快得到图钉的验证,因而,雷远很短时间内,就将凌元亮内定为最佳人选。 以此为契机,他要设法将凌元亮打入到敌人的内部。 可是如此安排,要做到不露痕迹,难度,又何其不大! 然而,计划已经启动,箭已经离弦,他雷远已无法回头! 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抱着必胜的信心,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尽管他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他也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到底会不会向着正确的方向行驶。 他没有胜算,也没有经验! 在回去的路上,雷远几乎一言未发,林雪宜也沉默不语。 疾驶的车轮,将会把他带到一个他想去的地方——惠民诊所,但这一切,基于他手握方向盘,可是,现实中,他的方向盘又在哪里? 夕阳隐去,夜幕降临,忽然刮起了风。 街道两侧的电线在风中颤颤巍巍,呜呜哎哎。 他忽然想起明天就是新年元旦了。 他忽然记起杜玉龙捎给他的话,今晚,在陶府将有一场宴会,陶嘉渠邀请他和林雪宜赴宴。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可是,这新年的气象又在哪里? 他的前路是波诡云谲,还是道坦路顺?是暗流汹涌,还是阳光普照? 没有人给他答案,答案在他的希望里,也在他美妙的憧憬里。 …… 回到了惠民诊所,见到了图钉和凌元亮,雷远突然决定要将图钉送走。 雷远要把他送回月溪路。 陶若歌担心图钉的伤势经不起折腾,断然制止雷远的冒失行为。林雪宜却默许了,便吩咐陶若歌准备足量的药,再备上一些纱布之类的必需品。 林雪宜心里明白,在这新年的前夜,雷远已在有所准备了。 他要上路,从此不再回头! 毕竟,谁都不知道第二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过了今夜,雷远的计划就要全面启动! 雷远将车停靠在诊所门前,扶着图钉上了车。凌元亮欲一起跟车帮忙,雷远拒绝,只说道:“你在诊所等我,我速去速回,回来后,我带你一起参加一个宴会。” 车子来到月溪路二十一号,雷远停下车子,叫出回形针,绕道屋后进了密室。 雷远扶图钉坐下,对回形针说道:“上次我们和黄蜂提到的计划现在有了最好的契机!” 回形针忙问:“什么契机?” 雷远于是将明天G党火石即将入城以及他们决定实施的计划详细和二人说了。 回形针只知道计划的大概,并不知道凌元亮的事,而图钉只知道雷远想启用凌元亮,但并不了解什么计划,雷远向二人分别解释了一番。 回形针道关心地道:“凌元亮可靠吗?” 图钉想了想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此人心思缜密,有勇有谋。” 回形针忧心忡忡补充道:“我就怕他扛不过鬼子的大刑,到时拔出萝卜带出泥,祸患无穷啊!” 雷远:“我们总要赌一下!” 图钉:“可是这赌的代价也太大了!” 雷远却显得玩世不恭的样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要紧,我还有备用计划!”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前路漫漫 回形针和图钉自然不知雷远的所谓备用计划,但时机不到,也不便询问。 图钉的身体远远没有痊愈,而雷远急于将他转移出惠民诊所,托付给了回形针,就是要切断凌元亮和组织中更多人的联系。 他不能让他的计划殃及无辜的人员。 他承认,这项计划,目前还有漏洞,但时间紧迫,已无法有效弥补。 告别了回形针和图钉,雷远立即驱车行驶在返回诊所的路上。 下午见到凌元亮后,雷远便将计划的大概说给他听,现在,他急于再次回到诊所,将所有的细节和他所知的一切详细告知,并嘱咐他牢牢记住。 这项计划的发端和灵感,来自于早晨在大华百货店的近三个小时的冥思苦想,他几乎抽掉了一整包香烟,才把这个计划捋了清楚。 当时,凌元亮尚未出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直到凌元亮的出现,他才灵光乍现。当然,让凌元亮去冒充G党的江苏省委负责人确实牵强,首先,凌元亮三十不到,年龄上存在差距,但雷远转念一想,G党方面,年轻的能人有的是,听说,三十岁不到就有人当上了军团长,何况一个区区的省委负责人呢?其次,那就是凌元亮对G党的相关信息知之甚少,这一点,雷远也无法现身说教,因为就算他本人,或者回形针等都不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党派,在他们心中永远是神秘多于一切!但这也不是问题的关键,雷远并不准备让凌元亮一直冒充火石下去,这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不知不觉,已到诊所。 华灯初上,夜色弥漫。 诊所里的一众人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陶若歌一见雷远便兴高采烈说道:“你总算回来了,估计我爷爷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雷远故意客气道:“我们这么多人到你家,会不会太麻烦……” 陶若歌以为雷远会中途变卦,一言未发就拉起雷远往外走去。 雷远笑着挣脱开,正色道:“今晚的宴会,我想带一人去!” 陶若歌回头看了一眼凌元亮,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是说这位凌大哥吧?”说着再次将雷远往门外推,边推边说:“没问题,你是我爷爷的客人,你想带谁就谁!” 雷远朝凌元亮招招手:“咱们出发!” 雷远其实本不想带凌元亮参加这样的聚会,不想让他见到太多不相干的人,以免节外生枝,但一想起天亮之后,他将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那个战场,他没有战友,只有敌人;没有和平,只有斗争;没有苟且,只有一往无前……所有的一切只能依靠自己,并凭借自己的智慧在严酷的环境中求得生存……想到这些,雷远的内心涌上一股悲凉,是的,在出发前夜,他必须为他送行,必须给予他鼓励,必须给他一些力量! 雷远给他的指示,就是诈降,没有第二条选择! 这样的诈降,并不是如同小孩过家家一样,绝非儿戏! 这样的诈降,必须心甘情愿接受对方考验! 这样的诈降,角色代入感必须完全逼真,不能有丝毫的瑕疵! 一个没有太多利用价值的对象,他的投降本身就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所以他的诈降除了风险,还是风险,敌人一旦产生怀疑,且当这怀疑需要相当大的论证成本,敌人就可能失去了耐心,宁可错杀也在所不惜。 除非,投敌之人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即使其行为十分可疑,但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敌人一般也不会断然采用极端手段。 此乃凌元亮诈降的风险,这一点雷远内心比谁都清楚。 这也就是吴诚和凌元亮的区别。 吴诚通过提供的关于密码本的情报,很快获得了日本人的重用! 尽管这本密码最终没有落入敌人之手,但这件事对曹虎起到了一个极好的佐证:他是真心投靠皇军的! 谁会把自己组织核心的电台密码——如此高规格的情报泄露出去呢? 故而,这就是雷远为何会利用火石潜入的机会,千方百计让凌元亮和G党的江苏省委的一号首长搭上关系的原因。 他要让敌人觉得凌元亮是一条大鱼,这样就间接地保护了他的性命,接下来的发挥,只能靠他自己了。 不过,雷远还准备了一份礼物让凌元亮献给日本人,这份礼物,足以让日本人对凌元亮深信不疑! 今夜,1937年的最后一天,在凌元亮征战前夜,他要与他把酒尽欢! …… 陶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新年宴会,即将在陶府的客厅举行。 一张直径五米的柞木圆桌,居中摆放。 即使这样一张餐桌,也可见主人尊贵的身份,这个餐桌桌面,均是采用整块的木料,没有镶嵌任何边角料。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和种类繁多的酒品,单说酒水一项,就有红酒、白酒、黄酒和米酒四种,菜品更是有二十多道之多。 所有的来客已经入座。 雷远一行的到来,立即引来一帮人纷纷立身。 雷远先是向陶嘉渠欠身问好,目光再扫向众人。 参会者大多数雷远都认识,有陶若歌父母、二姑一家、小叔,以及杜玉龙、老周,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经杜玉龙引见后雷远方知乃龙盟会的骨干。 雷远一一和众人问好。礼毕,雷远发现陶嘉渠的目光落在凌元亮身上,连忙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叫凌元亮,来南京没多久,孤身一人,我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不知陶老先生会不会怪罪在下……” 陶嘉渠哈哈道:“雷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们盛情欢迎!” 凌元亮谦恭地给大家鞠了一躬。 至此,新年宴会正式开始。 雷远和凌元亮紧靠陶嘉渠下首坐在了一起,再往下,分别是杜玉龙和龙盟会的几位干将;另一面,依次坐着陶悠鸿夫妇、陶悠云和她丈夫、陶慕青,再下首是一帮年轻人,包括陶若歌和林雪宜以及陶悠云的孩子。 早有下人恭立一旁,拿着酒水等着斟酒。 陶嘉渠把眼光投向雷远,问道:“雷先生想喝点什么酒?” 雷远打量了下人手中把持的酒,想了想说道:“今夜不能尽欢,只能微醺,我还是喝些红酒吧!” 陶嘉渠奇道:“难道雷先生饭后还有事?” 雷远看了凌元亮一眼,说道:“事虽不大,但必须当日完成,过了今夜,恐不好办!” 陶嘉渠道:“好,不勉强,正事要紧!” 雷远这一开头,很多人都选择了红酒。 陶若歌嚷着也要喝酒,陶悠鸿立即喝止道:“女孩子家,喝什么酒!” 陶若歌不干了,立即求援似地对着陶嘉渠喊道:“爷爷,您不是答应过让我喝酒的吗?您快管管你的儿子,他也太封建了,真是个老顽固……” 陶嘉渠赶紧笑呵呵道:“慕鸿,是有这么回事,我上次答应了歌儿,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她喝一次酒,你可不能让我言而无信!” 陶悠鸿瞪了女儿一眼,又看了妻子一眼,悻悻坐了下来,“既然你爷爷发话了,姑且让你放纵一回。” 陶若歌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脸得色,把林雪宜的酒杯也放在自己的旁边,对下人招呼道:“倒倒,和我一样多。” 林雪宜看众人都在看着她,欣然接受。 所有人的酒杯或多或少斟了酒,陶嘉渠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欲跟着站起,陶嘉渠双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他举起酒杯,嘴里说道:“今天是民国二十六年的最后一天,还有五六个时辰,将是民国二十七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南京会有这么一天,遭到了日本人的残暴践踏,也没想到,如今的我们,作为堂堂的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会慑于日本人的淫威,苟活于世,不敢高声说话,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仇人横眉冷对……每每想到这里,我不由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啊!” 陶嘉渠突然把目光射向雷远,说道:“雷先生,你一身正气,你说说,我们的活着还有意义吗?”说到这里,陶嘉渠已老泪纵横。 雷远不由得也站起来,心中肃然起敬,略加思考道:“陶老,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也深刻体会到你的这种无助和痛苦,校长曾说过:‘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倘若我泱泱中华,全民皆战、同仇敌忾,则小鬼子早无立锥之地,可是,这乃是抗战之初的口号,时过境迁,鬼子已经长驱直入,几乎霸占了我半壁江山,所以我以为我们要客观地分别对待之,对于沦陷区,不计后果的争强斗勇,只能增加无畏的牺牲,毕竟我们的老百姓,没有武器,总不至于拿着镰刀锄头这些冷兵器和鬼子的长枪大炮对着干吧……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放弃抵抗,抗战的形式有很多种,我归纳过了,只要和鬼子的意图相背而驰,那就是抗战,就可以有效削弱鬼子的有生力量!” 雷远刚说完,陶若歌忽然率先鼓起掌来,很快掌声一片。 雷远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激昂地发言过,在一片掌声中,不好意思地坐下。 陶嘉渠马上道:“雷先生且慢,第一杯酒,我与你喝。” 雷远连忙再次站起,端起酒杯,举到陶嘉渠的面前。 陶嘉渠抬起酒杯感叹道:“我陶某人已届耳顺之年,自诩才高八斗,深谙礼义廉耻,纠葛于这个问题多少事日,一直不能介怀,今日,听雷先生的这一席话,可说是茅塞顿开,抑郁全然释怀,不但内心坦荡,也给我等指明了一条道路,所以,这杯酒,无论如何,我先与雷先生干了!”说完,一仰脖子,已先干为敬。 雷远也连忙将酒倒进嘴里,说道:“陶老的这一番盛赞,让我无地自容,我雷远就是一武人,自认为和鬼子干乃是我等军人职责,与其他人不太相干!” 陶嘉渠吩咐下人斟酒,举杯继续说道:“这第二杯酒,我再敬大家,我预祝在新的一年里,大家心想事成!” 觥筹交错,真正的新年宴会开始了,气氛趋于热烈。 雷远从下人手中拿来一瓶酒,替凌元亮斟满,也给自己加满。 两人心照不宣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雷远舔了舔嘴唇,说道:“我送你十个字。” 凌元亮问道:“哪十个字?” “忠诚、勇敢、冷静、勤思、伪装!” 第一百三十章 跨年夜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夜未央,人归去。 该走的走了,该留下的留了,陶府渐渐冷清起来。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起码,对于雷远而言如此,在新年的第一天,他将亲手把他呕心沥血制定的计划送上滚滚前进的轨道,从此再无回头的可能。 起码,对于凌元亮如此,在新年第一天,他将披上伪装的外衣,怀着不安的心情,从此在另外的一片天空或悲或喜。 起码,对于鹰机关行动队队长古屋杏子如此,在新年的第一天,她将集中领导鹰机关和特高课的两支队伍,对即将入城的G党首长火石实施抓捕,从此,开启了她真正意义上喋血的一生。 种种迹象表明,新年的第一天,将会是这一年中最不平凡的开端。 雷远并未选择在陶府就寝,而是载着凌元亮和林雪宜回到了诊所,临走前,他从床底下取出了他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悄悄地放进了车里。 林雪宜本应在陶府和陶若歌一道入睡,可是她死活要跟着雷远回诊所,雷远开始不同意,林雪宜就在他的耳畔耳语一番。 林雪宜说,我想和你度过一个跨年之夜。 雷远应允。 三人回到惠民诊所,已经接近夜间十点。林雪宜安排凌元亮睡在二楼图钉原先的那张床上,雷远跟着凌元亮上了二楼,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和思路说与他听了,两人再一起回顾了一些细节,直到雷远觉得该交代的已经交代清楚,这才下了楼。 一楼里间的灯光居然还亮着,林雪宜听到雷远下楼的声音,推开门探出脑袋问道:“你忙完了吗?” 雷远道:“你怎么还没睡?” 林雪宜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不是和你说好的吗,难道你想耍赖?” 雷远这才想起曾经的应诺,抬手看表,时针已指向十一点,便劝慰道:“时间不早了,还是洗洗睡吧。” 林雪宜不干了,冲出房间就拽住了雷远,“大丈夫一言既出,可不许反悔!” 雷远这才发现林雪宜依旧装着整齐,全然没有睡觉的意思,一直在楼下等着他。 “不就是想聊会天吗,咱们聊吧。”雷远坐在问诊台旁的一张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雪宜。 “我想出去和你走走。” “外面又黑又冷,到处都是冤死的孤魂野鬼,难道你就不怕?” 林雪宜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脸色微微变白,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故作镇定地抢白道:“我才不怕呢,他们又不会找我们,害死他们的是日本人,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这么点是非还是分得清楚的!再说,我是和你在一起,就是有厉鬼也有你保护我哩!” 林雪宜关上灯,拉着雷远来到门外。 此时,街道上空无一人,诊所旁边的路灯昏暗,在黑色的挤压下显得昏黄无力。 一阵冷风袭来,雷远的酒意全消,困意也一下子全无。 “难道,我们就一直在街上这样走下去?你就不怕真的撞到鬼?” “如果鬼子也算鬼的话,倒真是可能。” 林雪宜立即牵起雷远的手,雷远欲挣脱,想了想还是忍了,林雪宜毫不迟疑地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轻轻说道:“我现在不怕了。”向前走了几步,她接着说道:“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 她的话很轻。 她的手温润柔软,不知不觉想到了那夜的唇齿之亲,雷远不禁心旌神摇,脑子顿时热血上涌,一把搂住了她的肩,向身边拉了拉。 “我们现在算是恋人关系吗?”林雪宜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雷远隐隐感到她眼中的一份执着,便无声地点了点头。 雷远的眼光掠过街对面的黑黝黝的建筑。 大华电影院。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大楼,以往这个时候,它又何尝不是灯火通明?它的门前又何尝不是车水马龙?散场的观影人群或结伴离去,或招手叫一辆黄包车,或钻进早已等候在此的轿车……它曾经是那么奢靡,那么辉煌万丈……可如今,繁华褪去,只剩下如墨的夜色中孑然的枯守。 雷远突然童心大发,兴趣盎然拉起林雪宜的手,就向街对面跑去…… “你想带我去哪里?” 来到大华电影院门前,雷远指了指楼顶,轻声说道:“我带你去一个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林雪宜好奇道:“门不是锁着吗,我们又如何上得去?” 雷远并不回答,走近大门,门上竟然没有按锁,一用力,重重的大门被推开了。 “你怎么知道门没锁?”林雪宜惊喜地问道。 “我前些天无意发现的。”雷远一边回答,一边掩上大门。 “我记得有楼梯直通三楼。”雷远划亮了一根火柴,果然看到大门内侧的记忆中的楼梯。 乘着未燃尽的火柴的余光,拉着林雪宜赶紧上了楼梯。 用了三根火柴,雷远带着林雪宜爬上了三楼。还有半截楼梯,可以直通楼顶的天台。 “想上到屋顶吗?” “想啊想啊!”林雪宜兴奋地答道。 两人毫不犹豫上了天台,并意犹未尽地爬上了屋脊。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雷远和林雪宜倚坐在屋脊上,两人同时仰头看天,天上繁星闪闪。 四周一片寂静,风也似乎静止了。 所有的喧嚣和纷扰倏忽间积淀了下来。 林雪宜把头靠在雷远的胸前,柔声问道:“你说,十年以后,我们还在这个世界上吗?” 雷远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夜空。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依着……好半天,雷远说道:“十年以后,我或许已化作尘土,成为浩瀚宇宙中的一颗尘粒,但无论如何,我总希望你还活着!” 雷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似平日里稀松平常的对话。林雪宜也未表现出惊诧,也平静地说道:“为何你化成了尘土,不让我随你而去,难道你不觉得寂寞吗?” “我们二人中,总要留有一人来见证鬼子的覆灭!” “那为何不是你去见证,而独留我于这世间?” “这个世上你还有亲人,我的亲人都已归去……”雷远声音忽然有了一丝颤抖,轻声咏道:“六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林雪宜把手伸向雷远的面庞,竟发现手上粘湿一片。 “你想你爸妈啦?” 雷远点点头,说道:“所以我希望你活着,这个世上,你还有很多的亲人,你爸妈、你哥,还有你大伯……在你们之中,任何一位亲人的离去,都将给活着的人带来太多的伤痛。” 雷远把林雪宜的手牵起,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说道:“如果我离去,你就在紫金山东麓,你大伯的门前,给我鞠上一捧土,让我魂归此处,我很喜欢那块地方,有山有木,还有灵气……” 林雪宜伸出手,遮住了雷远的嘴唇,已不让他再说下去。 遥远的天际,一颗流星划过一道奇幻的光芒,林雪宜忙道:“快看,流星!” “我看到它了。” 林雪宜忽然道:“现在几点了?” 雷远抬手想看表,可是光线太暗,根本看不到。他掏出火柴,划亮了一根,飘摇的火光闪烁着,雷远扫视了一眼手表,说道:“快十二点了……” 话未说完,林雪宜突然猛吸一口气吹灭了火柴。 “快看,有车来了。” 雷远踩灭了残留在火柴头上的红光,抬头一看,果见前方接到拐角处驶来一辆汽车。 看不清车的外形,但可以看出车行驶得很慢。 雷远仔细观察片刻,轻声道:“不要紧,是日本人的侦听车。” “什么是侦听车?”林雪宜好奇地问道。 “它是专门用来侦听电台的。” 林雪宜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像上一次一样,是鬼子的巡逻车呢!” 二人马上想起了那夜车里的激吻,均不由得内心一阵激荡。 雷远托起她的脸颊,嗫嚅道:“让我们闭上眼,迎接新年的到来吧!” 话刚说完,林雪宜突然将炽热的唇递了过来。 两人的双唇同时紧紧贴在了一起…… 许久,二人慢慢睁开双眼,那辆侦听车已经沿着中山中路向北驶去。 1938年的新年,终于来临了。 只是,在此时此刻,二人的涌上心头的不是绻缱的缠绵,而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我们该回了。”雷远道。 夜色中,林雪宜无声地点头。雷远牵起她的手,下了屋脊,踏上天台。 林雪宜这时扯了扯雷远的手,说道:“刚才流星滑过天际的时候,我许了个愿。” “什么心愿?”雷远好奇问道,“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见证鬼子的失败,见证鬼子从我华夏大地滚回去!” “好吧,我同意!”黑暗中,雷远笑了一下,拉着林雪宜摸索着下到二楼,楼梯拐弯处漆黑一片,再也找不到前行的路,雷远划亮了一根火柴,火光拖拽着二人长长的身影,支撑到了一楼。正当雷远牵着林雪宜欲推门而出时,他突然隐约听到了影院内的深处传来一种异样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声响,似乎是微弱的喘息,又似乎是轻声的呻吟,抑或,是身体不经意间碰到其它物体的摩擦声…… 雷远内心一紧,飞快地拔出手枪。 “谁?!”雷远低声喝问。 没有人回答。 雷远立即打开手枪保险,再次喝问道:“再不回答,我就要开枪了!” 林雪宜拉着雷远衣袂的手在微微颤抖。 突然,从黑暗中传出一个女子有气无力地声音:“别开枪,是……我……” 第一百三十一章 踏上征途 又一根火柴被划亮。 雷远将林雪宜丢在影院靠近大门处,自己一手擎着火光,一手握着手枪,向里面走去。 向里走了十几步,一个黑影出现在长椅上。 火柴的光亮中,黑影从长椅上慢慢抬起头。 一头长发披散在她的脸上,看不清五官,隐约看到一双惊恐的眼睛。 火柴已燃烧到手指根部,雷远连忙甩掉,又划亮了一根。 “不要伤害我……”光芒再现,女子惊颤着声音说道。 竟是一位年青的女子,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雷远持着火光,已走近到她的跟前。 女子衣着单薄,衣衫不整,浑身在瑟瑟发抖。她的脸上,布满了污垢。 林雪宜壮着胆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雷远身后。 “你是人还是鬼?”林雪宜牙齿打颤着问道。 火柴又一次熄灭,黑暗中,女子听到了林雪宜的声音后,似乎稍稍镇定了下来,说道:“我就是本地人……” “这大夜晚的,你怎么会在这里。”雷远问道。 “我……我也是刚刚进来……” 雷远干脆不再点火,在黑暗中问道:“你从哪里逃出来的?” “朝天宫……从日本人那里逃出来的” 雷远好奇地问道:“朝天宫那里有日本人?” “嗯……我实在没地方去,天气太冷……”女人下意识裹紧衣服,“求求你们救救我……” 雷远把手枪重新放好,又擦了一根火柴,这时他才发现女子身上血迹斑斑。 “你受伤了?”林雪宜也已发现,吃惊的问道。 “是的。”林雪宜这一问话,像是唤醒了她的意识,她马上呻吟起来,“我是乘着天黑才逃了出来!” 雷远扔掉火柴头,架起了女子,把她移至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林雪宜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一缕昏黄的亮色映衬进来。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雷远道。 女子已经平静下来,幽幽说道:“日本人在朝天宫抓了很多女的,就是……每天……”她言语吱吱呜呜,眼泪马上夺眶而出,呜咽着继续说道:“我们就是专门做……做那种事,每天要接待五六十名日本人,好多姐妹受不了,每天都有死人,有被折磨致死,有被日本人杀死,还有病死的……我是千方百计才得以逃脱的!” “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家原本就住在这旁边不远处,可已被烧得精光,我实在没地方去,正好看到大门虚掩,就闯了进来,本想暖和一会儿……” “你叫什么名字?”林雪宜插话。 “曲青荷。” 雷远看看林雪宜,询问道:“雪宜,你看怎么办?” “当然要帮帮她了,多可怜!”林雪宜不假思索道,“你帮我把她扶到诊所,我给她看看。” 曲青荷忙不迭声道谢。 雷远架着曲青荷穿过马路,林雪宜早已先于他们打开门,并开了灯。 雷远和林雪宜把曲青荷扶进里面的手术室,并顺手关上房门,自己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宜出了手术间,推醒雷远。 “怎么样了?”雷远关切问道。 林雪宜摇摇头叹息道:“这帮小鬼子畜生,把好端端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雷远下意识问道:“折磨成怎样?”话一出口,马上觉得不妥,便改口道:“问题大不大?” “只是时间问题……”林雪宜说道:“我已经给她上了药,不过她很坚强!” 曲青荷一瘸一拐走出房间,灯光下,雷远这才发现除去满脸污垢的她,竟生得一副姣好面容,而且从年龄上判断,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谢谢这位大哥和小妹的搭救,大恩不言谢,我曲青荷今生未必能够相报,可也不知有没有来生,只能厚颜说一句,以后若有需要,必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言重了!”雷远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是先歇息一下吧,天明后再行打算!” …… 雷远继续趴在桌上小憩了几个小时,凌晨五点不到,他再次醒了。 和莫熙翰约定的五点就剩下十来分钟。 雷远刚想上楼叫醒凌元亮,发现他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 “你一夜没睡?”凌元亮问道。 “睡过了。”雷远伸了个懒腰,递给他一根香烟,“他们的车快到了,你速速准备准备。” 凌元亮将点燃的香烟朝外摆放在桌子上,进了盥洗室洗了把脸,很快出来了,将香烟重新叼在嘴里,一边吸着一边道:“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你就祝福我吧!” 雷远又看了看手表,拉着凌元亮来到门外。 五点时分,果见街上驶来一辆轿车,很快在诊所门前停下,老冒从驾驶室走了下来,一见雷远,便轻声问好。 “他就是我所说的凌元亮,和你们执行今天的任务!” 老冒握着凌元亮的手自我介绍道:“你叫我老冒就行,我负责把你送到下关的草鞋峡,他们在那里已准备好了船只。” 凌元亮请示似的看了雷远一眼。 “去吧!”雷远帮凌元亮打开车门,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记得我昨晚我送你的十个字吗?” 凌元亮思索了一下,笑问道:“记着呢,需要我重复吗?” 雷远摇头,待凌元亮钻进车内,说道:“元亮兄弟,多保重!” 老冒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对雷远说道:“你……” “一切按计划进行!” 老冒驱车疾驰而去。 雷远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这才推门进了诊所。 林雪宜已经起来了,惺忪着眼睛问道:“你还睡会吗?” 雷远凝视片刻说道:“我也该出发了。” 说完雷远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他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也知道,那双眼睛盛满着真情,凝聚着牵挂,充满了期盼。 雷远不想回头,他不想看到那双眼睛。 上了车,雷远掏出车钥匙,天气虽然很冷,车却显得极易发动,钥匙只拧动了一下,汽车就亢奋地嘶叫起来。 雷远扭头看了一眼他心爱的毛瑟98K,它正安静得斜趴在副驾驶室的座位下面。 这支毛瑟98K狙击步枪,与其说是林雨涛馈赠与他的,倒不如说是雷远厚着脸皮向他索求的。 今天,他将用这支狙击步枪阻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保护凌元亮的安全,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同时,他将用这支狙击步枪去大杀四方。 …… 1938年的新年凌晨,黎明尚在襁褓之中,清晨还在浓重的云霾中酝酿,朝阳更是在努力地冲破重重阻碍…… 凌晨的微风凉意浓烈,从半开的车窗中扑面而来,无情地撕刮着雷远的脸庞,将脸部仅有的温热绝情地裹挟而去。 这辆黑色的轿车沿着中山中路,驶上了中山北路,穿过鼓楼……正极速地向着燕子矶码头方向而去。 雷远必须赶在天亮前,在燕子矶码头一带,找到一处隐蔽而视野开阔的制高点,监视着附近发生的一切。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半小时后,车子来到燕子矶码头附近,雷远找了一处隐蔽的巷子,将车子停好,一手抓起那支毛瑟98K,朝着燕子矶方向疾步而去。 此时,黎明已经来临,清晨已显端倪,只是依旧不见朝阳的影子。 依江而立的燕子矶,位于直渎山的最北端临江处,登顶其上,可一览码头全貌。 就燕子矶而言,雷远还是比较熟悉的,它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重地,远到秦始皇统一中国自此南下巡视全国;再到南朝梁末,北齐军渡江南进;乃至后来传说,朱元璋从此登陆南下集庆,最后是清末鸦片战争,英军沿江烧杀掠夺,于此地登岸攻入南京……这一切,皆是祸起燕子矶! 除了这些方面的了解,雷远刚从法国回南京的时候,大哥朱赤曾带着他一同来此地看望一位黄埔校友,乘他们二人在山上观音阁叙旧之际,雷远就一人爬上了燕子矶,立于矶上,即兴依葫芦画瓢,套用曹操的那首《步出夏门行·观沧海》作了一首蹩脚的诗——北临燕矶,以观长江。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是以,燕子矶的地形地貌雷远印象特别深刻。 雷远很快爬上直渎山,他并没有选择在燕子矶上设伏,而是选择了与它遥相对应的南侧一处不显眼的山峰,在这里,视角虽然不是十分理想,但鸟瞰码头,却也一览无遗。 雷远之所以选择此处,主要是方便自己一旦遇到紧急状况,可以就近逃逸,燕子矶三面环水,如果敌人对其围堵,很容易陷入死地,到时也只有纵身一跃,跳进滚滚的江流中这唯一途径了。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如果敌人欲掌控全局,必定会派人潜入,到时自己必将暴露…… 雷远细细查看了附近的地形,很快找到一处较为理想的伏击地。 他一手拽着山坡上的树根,一手握着他的步枪,顺着岩石下滑,一米多的高度下,两块巨石中间,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公分的夹缝,雷远探身进去,腿勉强可以伸展。 此时的雷远,已将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静静地趴在冰冷的岩石上。 他的面前,那支毛瑟98K已调试完毕。 天已大亮,雷远掏出一根香烟,正欲点上,想了想还是又把它放了回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粉墨登场 就在雷远在直渎山南峰设伏的时候,古屋杏子带着她的行动队十多名队员,乘着一辆军用卡车,已经抵达了宪兵司令部特高课。 特高课门前的一块空地上,特高课课长田中多江少佐已经集合好队伍,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鹰机关参与此次行动的,除了行动处外,还有一人被特意安排进来,他就是日军在南京的王牌狙击手河野信。 原本隶属第六师团的河野信中尉,已有七年军龄,是日本本州中部一名猎户的儿子,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赤石山脚,靠打猎为生,在他八岁时,就已经经常跟着爷爷上山打猎,十岁时已经练得一手好枪法,成为了一名经验老到的猎手,射杀猎物无数。一次偶然的机会,十六岁河野信和父亲到集市上出售狼皮,一位当地的买家在与他们交流时得知眼前的少年竟是杀狼之人,大为诧异,随意说了一句“这么好的枪法不参军太可惜了”,便一下子让少年河野信蠢蠢欲动起来,后来几经周折他终于如愿以偿,不听父辈劝告,毅然报名参军,成为了第六师团的一名普通士兵。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第六师团开拔中国战场,情形才彻底改观,几场战役下来,河野信就战果累累,被他射杀的中国人已达数十人之多,如此战绩很快让他声名鹊起,一年之内,就挂上了中尉军衔,师团长谷寿夫亲手给他佩戴了勋五等双光旭日章。 日军攻入南京后最初,几乎每天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上演着巷战,为应对南京复杂多变的战场态势,河野信被调至担任南京警备任务的第十六师团,随着城市巷战趋于平静,河野信又被森川隼相中,从此加入了鹰机关。 经历了被多家单位争抢的河野信,自来到鹰机关后,更加桀骜起来,总把自己当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香饽饽,除了森川将军外,其他的人很少能进他的法眼,更别说比他级别低的军官了,事实也是如此,河野第一天来鹰机关报到,就被机关长森川委以重任,孤身潜入紫金山设伏,当天就击毙对手数人,并带回一条有关刘起雄夫人江碧秋的重要情报,这样的功绩,又怎能不让其他人羡慕嫉妒? 河野信来到南京已有些时日,真正意义上参与了两次狙击,第一次是在南京国际安全区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一栋教学楼上,当时是受命于特高课的川本优一课长,第二次就是紫金山一役,这两次狙击任务均是成果斐然! 集合的队伍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身着便装,连古屋和田中也不例外。 唯一例外的乃是鹰机关的独行侠河野信。 今天的河野信,衣着有些怪异,他的上身是笔挺的军服,下身却是穿着一件休闲的便裤。 倒不是河野信没有接到古屋杏子的命令,而是他不屑于执行那样的命令,他固执地认为,作为大日本的王牌狙击手,代表的是日本的军威,弘扬的是国威,不穿军服又如何能够体现? 所以他对古屋的这一项命令置之若罔,谁让他是勋五等双光旭日章的获得者呢? 河野这样的穿着勾起了古屋杏子无名的怒火,但行动在即,倒也不便发作! 作为本次行动的总负责,古屋杏子很快明确了任务。 燕子矶东西两侧各有一处码头,东侧称为东埠,原是国民政府的军用码头和南京城对外商业码头之一,是燕子矶的真正意义上的埠口,西侧七八百米处,也有一处码头,被称之为西埠,规模小于东埠很多,原本是过往的小型商船和渔船为逃避税捐自然形成的靠岸地,是真正意义上的民办埠口。这两处埠口中间,隔着一座燕子矶。 G党代号火石的江苏省委一号首长即将登陆的码头,将是这东西埠口之其一,森川主持会议的这一天,田中多江和古屋杏子两位少佐为火石可能选择的登陆点曾有过争执,二人各抒己见、各执一词,田中认为火石必定会选择东埠,理由是东埠地势平坦,水流平缓,可方便迅捷地登岸;古屋持相反意见,她认为西埠虽然风高浪急,但有一些天然的障碍物,便于隐蔽登岸……正因为这样的分歧,所以此次行动名义上是古屋统一领导指挥,其实是田中和古屋各自为阵,田中带着他的队员控制东埠一带,而古屋则带着她的队员控制西埠一带,事实上也只能如此,因为谁都不是活神仙,可以准确预料出火石的登陆点。 王牌狙击手河野信却另有安排,他将带着一人和他的三八式狙击步枪提前潜入燕子矶上,在那里对东西埠进行监视,古屋给他的指令是,在嫌疑人上岸并进入他们的有效抓捕范围内,除了火石以外,可以随时随地对其他对象进行射杀! 两支队伍统一集合后,古屋花了十分时间重复了一下分工,然后双方立即分乘军用卡车向燕子矶方向进发。 和雷远一样,这两队人在离燕子矶尚还有一千米不到的地方,就弃车步行,临近时,所有的人员立即分散开来,一下子涌进了这片狭长的区域。 …… 在雷远设伏的直渎山南侧山峰和北侧的燕子矶之间,有一处宽度在五十米左右的开阔地,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路从此穿越,这条路就是临江路,临江路西达下关,东至迈皋桥,这条铺着沥青的马路曾经繁华非常,昔日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运输车辆不间断地穿梭其间,成为外埠和南京城的一处重要的货物枢纽地,不但商贾云集,就连小摊小贩也钟情此地,有人的地方,必定产生需求,有了需求就会产生交易,有交易就能获利……因而,在数百年的变迁中,这一块物华宝地逐渐成为了商业集结地,马路两侧店铺林立,有小吃店、大饭店、烟卷店、衣帽店、百货店、理发店甚至连药店等不下数十种类别……尽管如今的南京城已被日本人占领,但依旧有相当数量的人还是习惯来此各取所需,所以,天才刚刚放亮,这里就开始喧闹起来。 此时,离雷远和莫熙翰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 朝阳已经升空,把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洒向了大地,冬日的晨雾在慢慢消散。 大约九点半的样子,凌元亮将假冒火石的身份和老冒他们另行安排的人,共乘一艘渔船靠岸。 靠岸的地点就选择在西埠的一块岩壁后面。 雷远通过毛瑟98K狙击步枪上的六倍瞄准镜对西埠,以及临江路的附近一带,不时进行着细致的观察。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着凌元亮他们的悄然出现。 九点不到的样子,雷远忽然觉得马路上一下子多出了很多人,并有了不少异常的现象: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为数不少的人一直将手插在衣兜里,在路两边来回闲逛,他们只是好奇地左顾右盼,偶尔和摊主搭上几句话,从不见他们有实际的购买行为;西埠出口的一处馄饨摊位前,一位男子已经坐了半个多小时,可他的那碗馄饨还没有吃完;一位人流中售卖香烟的小贩只是偶尔吆喝,对询价的客户几乎没有什么热情;还有一位擦鞋的客人,坐在凳子上擦完一只鞋,另一只脚却迟迟没有搁在踮脚的器物上,直到擦鞋匠拍了几次他的大腿,他这才慌张地换上另一只脚…… 更诡异的是,在一处理发摊前,坐着一个黑衣人,从身材看,分明是个女子模样,但此人却头戴一顶鸭舌帽,并把帽檐压得很低,她的手里举着一份报纸,时不时地埋头看,可眼光也只是停留个几秒的样子,便左右张望。 雷远无法分清谁是敌人,谁是莫熙翰他们派来的接应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敌人肯定出动了,就隐藏在这些人群中,而且占比要多于己方。 雷远和莫熙翰以及老冒他们曾明确交待过,第一次出现的尽管是假冒火石的凌元亮,但一定要假戏真做,并且必须要演得逼真,所以,凌元亮的出现,对于他们一方的行动队员来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省委一号首长——火石,并万万不可泄露内情,这出戏如果唱不好,就意味着真正的火石的出现,将会危险重重! 此时的雷远下意识地将目光掠过对面的燕子矶。 既然敌人已经光顾,那作为此片区域的制高点——燕子矶上必定有敌人的人观察哨。 想到这一点,雷远不由得把身体向里缩了缩。 可让雷远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所谓的观察哨,其实是一名名副其实的狙击手,此时此刻,他已选择好了一处中意的伏击地,并开始着手检查枪支。 正在雷远思绪万千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江中靠近南岸的一千多米处,出现了一个黑点。 雷远赶紧将眼睛贴近步枪上的瞄准镜,并快速地调试了一下瞄准镜。 是一条船! 雷远的心激动地跳动起来,不安中掺杂着亢奋,忐忑中裹挟着企盼!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它必然是凌元亮所乘之舟。 小船越来越清晰,分明正在向燕子矶西侧的西埠逼近! 一想起他的计划即将经由他的导演全面演绎,雷远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脱腔而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新年枪声 船离岸愈来愈近,十多分钟后,已距离岸线不到一百米。 它在向西埠靠拢。 船身晃动激烈,看得出江中风高浪急。 是一艘渔船,船上三人,一人摇浆,乃为船夫,其他二人蹲在船头。 船绕过临江的岩壁,很快到达埠口,船头蹲着的二人摇摇晃晃慢慢立身,正在做好下船的准备,其中一人手提一物,头戴帽子,另一人伴身站着。雷远通过瞄准镜看出,那帽子似是礼帽,由于害怕被江风吹掉,帽子被压得很低,手提之物貌似箱子之类,而此人清清瘦瘦,依稀能看出凌元亮的模样。在他的身后那人,双手空无一物。二人相互搀扶,探着身子,就欲下船。 离西埠不远处的临江路忽然间似乎躁动了起来。 临江路接壤西埠的那条分岔路上,人流也忽然密集起来。 瞄准镜中,那位馄饨摊位的食客在匆匆付钱;已经擦好皮鞋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现身分岔路上;那位原本来回吆喝的香烟摊贩,此时立在临江路和西埠的叉路口,再也迈不动步子,竟然对身前买烟的客人置之不理,头朝着江边方向,翘首张望着什么;理发摊前的那位黑衣人已站了起来,鸭舌帽压得更低了,但雷远从她隆起的胸脯已完全断定是个女子…… 雷远感到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再看西埠,船已靠岸,船头的二人从船上轻轻一跃,已然轻盈地上了岸,他们的脚一踏上码头的土地,那艘渔船即离岸而去。 江水扑岸,他们已没有了退路。 最先登岸的头戴礼帽的男子手里拎着一只红色木箱。 他的脚一着地,便把手中的木箱放在地上,右手从容地取下礼帽,左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际,接着重新戴上帽子,他并未马上挪步,又把衣服掸了掸,然后用双手正了正衣领。 正是凌元亮。 凌元亮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正东的燕子矶,接着又扫向了东南方向雷远藏身的山峰,这时他的目光似乎停顿了片刻。 凌元亮收回了目光。 凌元亮提起地上的红漆木箱。 凌元亮终于迈动步子开始前行。 雷远知道,此时的凌元亮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神态轻松,像是去赴一个约会。 一切按计划有条不紊的推进,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凌元亮走出十来步,蓦然从路边的房子里斜出一人,挡在了凌元亮的面前,好像在询问他什么,二人对话片刻,来人接过木箱,在前面引路,凌元亮和同行者紧跟他身后。 雷远判断,来人一定是老冒安排的接应者,方才分明是用暗语接头,而凌元亮对他已然信任。 三人开始向临江路走去。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店铺中冒出两人,快步跟在他们身后,双方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 雷远分不清这两人到底是敌是友。 领路的男子步伐很急,不时警惕地环顾四方。 此时的雷远,精神已高度集中,眼睛一眨不眨通过瞄准镜紧紧盯着路面,他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步枪的枪口随着凌元亮的移动而快速移动! 离临江路只有几步之遥! 按计划,凌元亮一行会从西埠的那条岔路上临江路,然后向雷远的藏身地方向而来,也就是沿临江路一路向东,穿过直渎山中间的那片开阔地,朝着迈皋桥的方向而来,在雷远身后数百米处的街巷中,老冒安排的一辆轿车此时应该已经发动,随时准备接应着这位假冒火石的凌元亮! 雷远忽然觉得当初的这个安排是一个错误。 他当时只是想让他们离自己近一点,好凭借他的那支狙击步枪对他们实施火力掩护,这时才猛然醒悟,自已埋伏的方向敌人会更多! 因为此时的雷远另一只眼已经发现靠近自己的山下路面上,人流眨眼间躁动起来,他们不退反进,逆着滚滚的人流极速向着凌元亮他们的方向迎了上去。 转眼之间,凌元亮三人已经踏上了临江路。 似乎就在这一瞬间,临江路的东西西侧又冒出了不少人,已然将凌元亮他们夹在中间! 提着箱子的领路者发现了异常,他的脚步马上停了下来,回头张望。 他们的身后,一帮陌生的面孔快速逼近! 见此情形,领路者明白了一切,他的手立即掏出一支手枪,凌元亮和身后的随行者也在煞那间拔出了枪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们拔枪之际,围捕的人群忽然快速启动脚步,纷纷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他们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握着手枪。 领路人反应很快,他的枪率先响起,一名即将扑到身前的男子猝然倒地…… 这一声枪响,凌厉而刺耳,立即划破了冬日晌午时光的宁静与和谐! 这一声枪响,显得十分突兀,像是晴天里的一道霹雳! 周围的人流忽然如同中魔般的定住了。 几乎是枪响同时,从路边的房子里也冲出五六人,同时对合围者发起了射击!一时间枪声大作,离得最近的人纷纷倒地……临江路的往来人群这时才幡然醒悟,开始喊叫着抱头逃串!路面上立时乱成一锅粥。 围捕的一众人一开始好像很忌讳开枪,这时既然生命已遭到威胁,便也不再多想,立即开枪还击。 雷远已经分清敌友,他的枪口已经锁定了一个离领路者最近的一位敌人,那人举枪的手已经抬了起来……雷远稍加瞄准,他果断地扣响了扳机。 “砰!”雷远的这一声枪响,比起手枪的声音要洪亮很多,低沉且激昂,子弹从雷远藏身的山峰出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击中他的脑袋,那人甚至还未开枪,也没有搞清楚这一枪到底是何人所射,便踉跄倒地,一命呜呼! 领路者距离他最近,他手中的枪并未射击,就忽然发现眼前的对手莫名其妙瘫倒毙命,一时间觉得匪夷所思,竟呆立原地,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雷远一枪发出,赶紧拉了拉枪栓,准备再行瞄准…… 可是,雷远的第二枪尚未打响,耳里突然听到又一声枪响,这枪响同样尖锐刺耳,雷远还未来得及思考,瞄准镜中的那位领路人也委身倒地! 不好!雷远的心一沉,隐约觉得不妙。 雷远已经从枪声中得到判断,这颗子弹,根本不是来自于手枪,分明来自于是步枪! 是日本的三八式步枪! 而且这枪声似乎离自己很远! 这附近藏有敌人的狙击手! 电光火石间,这些念头在雷远的脑海快闪。 这两人毫无来由的毙命,已让敌我双方的所有人一瞬间方寸大乱,有经验的立即明白附近一定藏有狙击手,只是不知是敌是友,但即便是自己人,也怕由于枪法失误会误伤了自己,是以,两方的人几乎同时向着路两侧后退,凌元亮一方退向路北侧,敌方退向路南侧,双方都在寻求障碍物的掩护。 雷远已无暇多想,乘着敌方一人未完全藏匿、脑袋暴露在他的枪口之下的机会,又一次扣响了扳机。 弹无虚发! 与此同时,对方的枪声随即响起,路北侧也有人立时在枪响后倒地! 这一枪,雷远已听得分明,枪声是来自直渎山北侧的燕子矶! 这不知来自何方的枪声,已让临江路两侧的一众人惶惶不安,他们如临大敌般抱头鼠窜,一面应付眼前的枪战,一面又要提防随时可能索命的子弹。 凌元亮是眼睁睁地看着接应他的人在他的面前毙命,他手中提着的箱子摔落在地。凌元亮到底是正规军事院校毕业,所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在俄顷间思考清楚,最先扑向他们的那位离自己最近的敌人被击中倒地时,他心如明镜,知道那一定是埋伏在对面山上的雷远所为!本次行动执行之前,雷远曾交待过他将会隐藏在对面的山上对他施行掩护;另外,雷远的枪法他是不止一次听林雨涛队长说起过,林雨涛每次谈起总是赞不绝口,他起初不以为然,直到一次和林雨涛一起执行任务后,才发现林雨涛的枪法就已经相当了不起,竟比他凌元亮高出很多!而能够让这样一位枪法精准的人钦佩的,那枪法不知要神奇到什么地步!因此当敌人受到狙击倒地时,凌元亮的内心除了震撼并不感到意外……可是就在片刻间,他眼前的替他提着箱子的接应者却莫名其妙地也被一枪毙命,就略加思考后就明白了敌人居然也安排了狙击手,而且枪法也是精准得让他震撼…… 凌元亮俯身顺手抓起箱子,在其他数名接应者的掩护下,已隐身到路的北侧。 临江路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雷远继续寻找着机会…… 宁静很快被一阵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打破,一辆黑色轿车从临江路的东侧向这凌元亮他们的方向呼啸而来! 轿车驶过直渎山下的那片空地,向西一路疾驰。 是老冒他们安排的接应车辆。 轿车的出现,让雷远既激动难抑又惴惴不安,按雷远的计划,轿车的出现则预示着整个行动已接近收官阶段,计划中,这辆轿车此时必须快速抵达事发地点,将所有接应者安全带离,让己方的损失降低到最低程度。 当然,必须独留下凌元亮。 计划中凌元亮在登车之际仓皇失顾,踉跄摔倒,留给敌人抓捕的机会,然后轿车不得以匆匆撤离。 雷远的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他不希望另有变故! 敌人埋伏了狙击手这是雷远万万没有想到的,老冒一方已意外伤亡一人,这让他已觉良心不安。 所以现在雷远要做的就是全力保障轿车能够平安驶离。 可是,事情总是不遂如人意,你愈担心什么就愈来什么,就在雷远默默祷告的时候,意外出现了,忽然呼拉拉又冲出一队人马,不由分说举枪对着轿车就是一通狂射! 领头的正是那位戴着鸭舌帽的女子,此时的她,由于身体的剧烈运动,鸭舌帽从头上抖落于地,接着她的一头长发飘散开来! 散落的秀发遮掩着一张熟悉的脸庞,这张脸庞,雷远是如此的记忆深刻! 古屋杏子! 多么熟悉的身影! 昨日又一次再现,雷远仿佛又看到她那双魔焰一样的眼神,看到她的纤纤玉指正缓缓地戳向自己胸膛上的伤口,看到她快意淋漓地用皮带鞭笞着自己…… 雷远握枪的手有些颤抖,他的内心一时间竟纷乱无比。 时间已不容雷远多想,他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古屋杏子竟然安然无恙! 这一枪居然打偏!雷远沮丧到了极点。 古屋已经发现了这颗不明的子弹,稍加迟疑后便向一棵大树后闪躲而去。 就在这短短数秒间,那辆轿车已经一头栽进了路旁的山沟里,只是略微挣扎了一番,便颓然趴窝,一动不动。 雷远的心渐渐沉沦!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接着微微闭上眼睛,稍稍平和了一下心情。 他不能再让自己犯错! 眼睛再次睁开,雷远在瞄准镜中寻找猎物。 他发现了古屋,她正从一棵大树后探出脑袋……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决 瞄准镜中的古屋杏子一边挥舞着她手中的南部手枪,一边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她的脑袋在一棵粗硕的松树后若隐若现。 她的警惕性很高,即便在指挥手下进攻的时候,也绝不让身体偏离那棵松树的树干。 黑色轿车已陷进了路沟之中,很显然司机已经受到了重创,活着的希望非常渺茫。从古屋的神情可以看出,截击轿车的任务已经完成,她正在收拢队伍准备奔赴下一个战场——去肃清“火石”身边的残敌,对“火石”实施抓捕! 只是古屋和她的队员慑于潜藏在附近的狙击手,谁也不敢率先冒头,几名已完成击杀司机任务的队员,纷纷矮身藏于轿车的车前,连脑袋也不敢探出,其他的队员则躲在店铺的外墙后面,只能偶尔看到他们的衣服在红色的砖墙后时隐时现。 唯有古屋,整个人是突出来的,她依据的屏障,就是那棵松树。 看得出,时下的古屋是慌乱的,她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雷远和古屋都在等待着机会,只不过,一个在祈求生,一个在祈求死。 远处的凌元亮一行人,在经历了短暂的和平共处后,发现威胁似乎得到解除,竟然肆无忌惮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枪战。 雷远已经无暇顾及,虽然心中焦急,但也分身乏术,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他要锁定眼前的敌人,以确保能够拖住他们,至于凌元亮一众人的最后归宿,目前也只能祈祷天佑了。 焦急的不仅是雷远一方,古屋一伙也正在备受煎熬,此时的古屋已准确地估计出形势,她从刚刚鸣响的枪声已经有所判断,这一枪定不是埋伏在燕子矶上的河野信所开,这颗子弹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但她根本没能看到枪手,周围除了路的东南方向一百米开外的那座直渎山外,再无可藏之处,而这么远的距离,想射杀他们,那此人一定和河野信有着相似的身份,所以,古屋忽然明白,他们遭遇到敌人的狙击手了! 她清楚地知道,一定有一支枪口,已暗中锁定了她。 刚才那一枪虽然没有击中他们,但古屋并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她深谙只要她一探头,必定有一颗子弹破膛而出,直索她的性命! 谁会大胆到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可前方的枪声愈演愈烈,且战况不明,她不能让G党的首脑从她的眼皮底下逃脱,也不能让前期所有的辛劳付诸东流!她更不能让森川将军对她失望! 这是她加入鹰机关以来的首战,并且是她第一次带队独立行动,她必须孤注一掷!所有的荣辱在此一举! 思虑至此,她心急如焚。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行动处的队员赶紧对她施行掩护,可是这时候的古屋才发现,平时信誓旦旦效忠天皇、效忠帝国的手下所积极采取的措施就是自保,他们通过一切可利用的障碍物来求得暂时的平安! 古屋决定采取极端手段。她对躲在车前的属下发布命令,让他们赶紧从那里脱离出来,速速来掩护自己撤退!她发布命令的语气尽管严厉而决绝,然而一开始竟无人响应,古屋再也按耐不住,抬枪对一名队员就是一枪。 这一枪击中了一名往后退缩的队员的大腿,那人立即凄厉地惨叫一声,这声惨叫便立时撕碎了其他几人的侥幸和幻想!相比而言,他们的队长古屋少佐离他们要比狙击手近得多,因而受到伤害也要现实得多,孰重孰轻,这一点他们还是能够分得清楚的! 这些人稍加权衡后,就一股脑地冲了出来,由于都害怕被击中,他们的移动速度显得迅捷异常,俄顷间已涌到古屋藏身的松树前,结成一道人墙,挡在了古屋的身前。 古屋心中惊喜,很快把纤细的身体藏着了这堵“墙”后。 雷远本意是要取古屋的性命,却不料眼前出现了如此奇异的景象,瞄准镜中,一个身材稍高的男子在他的枪口下晃悠着……雷远不愿再等,果断扣下了扳机! 那位男子应声倒下,这一枪没有任何意外。 男子倒地后,古屋的脑袋马上暴露了出来,几乎在子弹出膛的一瞬间,雷远以毫秒的速度拉了拉枪栓,然后再次瞄准…… 古屋在人墙后正仓皇地后退,很快就将隐身于路边的房子后! 雷远的手霎那间搭在了扳机上…… 就在这时,雷远忽然感受到一股劲风拂过! 一颗子弹击在他身体右侧的岩石上! 与此同时,尖锐的枪声涌入他的耳朵,接踵而至的声波跟着灌了进来,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觉得一阵刺痛! 子弹劈开岩石,碎石四溅,碎片如银蛇飞舞,竟有一颗划破他的脸颊。 雷远并未马上觉得疼痛,但碎石所带来的冲量已让他的枪口产生了位移……眨眼间,扣下的扳机已失去了准星,子弹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如泥牛入海…… 伴随而至的是雷远震惊后的懊悔,他功败垂成! 伴随而至的是古屋虚惊后的欣喜,她劫后余生! 自诩智虑过人的雷远居然大意到忽略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名狙击手的存在! 其实,雷远意念中是一直提防着的,只是冥冥中却鬼使神差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一刻,古屋杏子已带着她的队员扬长而去,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另外的战场,对于老冒的队员而言,形势已急转直下,一切已经不是雷远所能掌控的了! 石片的棱角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寸多的伤口,温热的血蜿蜒而下。 当雷远重新端起枪的时候,瞄准镜中的凌元亮已踉跄倒地,在他的身旁,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很快,凌元亮被数人从地上架起,他的双手被反扣在身后,有人手拎起他的红漆木箱,众人正相互掩护着急速离去! 恋战已然失去了意义。 雷远从两块岩石的缝隙中探出身体,凭借着山石的遮掩,一手握着枪,一手搭在石块的凸起部位,一个腾跃,翻身爬了上去,他低着头,极速移动着身体。 来到山峰的一处凹地,他的眼睛四处巡视。 他看到了一根依附在一棵大树上的藤蔓,立即掏出刀子,将它割下,很快整理出长约六七米的藤蔓。 带着藤蔓,雷远再次返回到山峰的高处,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块巨石后的一棵小树干上,雷远未加思考,就把那根藤蔓系在树干上,拉着藤蔓另一端来到巨石的东侧。 巨石边缘又连接着另外一块石头,中间有一道细细的缝隙,雷远通过那道缝隙对燕子矶方向静静地观察着。 燕子矶上,死一般的沉寂。 看不到任何身影。 但雷远非常清楚,刚才朝他开枪的那位狙击手此刻就埋伏在那里,像一个猎人一样,耐心地寻找着机会,只要他一露头,子弹就会毫不迟疑地直取他的项上人头! 雷远把头缩了进来,身体靠在岩石后席地而坐,并把他的毛瑟98K移至身前。 他再次观察,依旧没有任何异状。 雷远再次回头,检查了一下步枪。 他接着又把眼睛贴了上去。 雷远慢慢将那根藤蔓握紧,藤蔓渐渐绷直,雷远开始发力,藤蔓带动着六七米远的树干,先是轻慢地摇动,接着越来越激烈…… 雷远目不转睛,很快,他发现了对面燕子矶的最高处的一块岩石后有了动静,有枝条在娑娑晃动…… 雷远双手握枪,身体已呈弹射之势。 “3、2、1!”当雷远心中默念道“1”时,整个人立即拔地而起,他低垂的枪口随着身体的运动在空中划出一个九十的弧度,当他的身体直立到最高点时,他的那支毛瑟98K已然端平! 他的枪口直指燕子矶最高处的那块岩石后! 没有思考,也不容瞄准,有的只是一位优秀狙击手的经验。 这个时候,人枪已然合一! 这个时候,意念已高度集中! “砰”、“砰”,两声枪响竟然同时发出! 只不过,一声来自直渎山南峰,一声来自燕子矶。 只不过一声粗犷,一声凌锐。 如果不是行家,你根本分不出这是来自于两种不同型号、禀性异样的枪支。 枪响甫毕,雷远已回复原位。他将那支毛瑟步枪靠在岩石上,从容地掏出一根香烟,用牙齿轻咬着,再掏出火柴,擦出火苗,点燃了嘴中的紫金山牌香烟。 雷远深深吸了一口,微闭上眼睛,烟气在他的肺部循环了一圈,从他的鼻孔升腾开来…… 再看对面的燕子矶,此时此刻,它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雷远不再犹豫,抓起地上的步枪,矮着身子,快步来到南侧的山坡。 一条不太显眼的山间小径,直通山下。 雷远一手握枪,一手拽着小径两侧得树干,向山下飞快地移动。 他的身后,飘荡起阵阵烟雾。 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南京地产卷烟的味道。 目前,紫金山品牌的香烟,在整个南京城,只有大华百货店有售。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河野的好奇心 雷远这一枪,击中了河野信的右手小手臂。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同样伤在右手,同样伤在手臂上,不同的是枪伤的形态,上一次只是掀掉了手臂上的一块肉,而这一次,却是贯穿伤,子弹穿透了他的小手臂,在肘部前方三寸处,留下了一个数毫米的血孔。 所幸的是,子弹并未伤及动脉,更所幸的是,如果子弹再偏上一寸,则必会击中他的头部。 当时,他呈瞄准射击态,脑袋几乎是搁在手臂上。 此时伤口已经闭合,但血怎么也止不住,湿透了他的衣袖,很快在他的藏身的岩石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迹。一同前来的队友见状撕下了他衣服上的一块布料,经过包扎后,这才止住了血。 这一枪,河野信始料未及。 这颗从对面直渎山南峰飞来的子弹,没有任何征兆,河野信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开枪射击的那一瞬间,会又一颗诡异的子弹同样向他扑来。 猎户出生的河野信,从他开始拿起猎枪至今,扼杀生命无数,只要是他盯上的“猎物”,从未有过半毫差池,并且几乎都是一枪致命,可是今天的伏击不但成效微薄,反而却被对方所伤。 他心中明白,这并不是偶然,很显然,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直到他看到汩汩流淌的鲜血,他醒悟过来,他碰上了中国狙击手,而且是碰上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至于双方的实力,对一向自负的他而言,河野信并不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粗心,是的,粗心大意罢了!可依旧让他不解地是,在帝国的占领区内,居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位世外高人! 今天的遭遇是他的奇耻大辱! 河野信的内心充斥着满满的仇恨,但这样的仇恨竟然无处发泄,就像好端端走路时,身后忽然被人打了一下,但转头之际,已空无一人。 他已然失去了对手的踪迹,甚至连对手的高矮胖瘦都不得而知。 河野信气恼得重重踢了一脚身前的岩石,却弄疼了自己,他咧着嘴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接应河野二人的队友很快把他们带回到预先约定的地点,鹰机关幸存的队员在古屋的带领下,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归队。由于担心“火石”再出意外,见到狙击手河野的时候,古屋已经显得极不耐烦,但她的注意力很快放在了河野受伤这件事上,她对河野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关怀,反复问他伤势如何,以及是何人所伤。 是的,能够击伤自负的、不可一世的王牌狙击手的狙击手到底为何方神圣? 河野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她的幸灾乐祸,便不想理她。 “河野君不妨和我们一道将犯人押送到老虎桥监狱,待会儿我们处理好犯人的事后,再送河野君去鼓楼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如何?”古屋杏子少佐似笑非笑地看着河野信说道。 河野忽然明白了,他一定是得罪了这位性格阴鸷的女人了。 田中多江带着他的特高课队员在周围警戒。 行动处的吴诚带领一众人将G党嫌犯“火石”押上了卡车,所有人如临大敌,怕另生变故。 此时的凌元亮,他的双手被反绑着,低垂着脑袋,那顶灰色的礼帽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 古屋和河野坐上了军用卡车的驾驶室。 卡车开始驱动。 田中多江一行人赶紧跳上另一辆卡车紧随其后。 他们浩浩荡荡向着老虎桥监狱的方向进发。 老虎桥监狱,森川将军已经等候在此。 他居然能掐会算! 他的身后,站着典狱长武内二郎和副典狱长聂伯轩。 森川已然看到卡车上擒获的G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火石”,这是他必须要看到的一幕!他的脸上游过一丝欣慰的笑容,不等车子停好,就趋步上前,亲自替古屋开了车门。 “古屋少佐辛苦了!”森川地心情十分晴好。 古屋连忙跳下车,脸上荡起一副奇异的表情,有受宠若惊,有洋洋自得,有矜持傲慢……这些神态虽被匆匆的揉捏在一起,竟也显出十分和谐。 跟着下车的是河野,他的伤口仅仅被同伴粗糙地处理了一下,一根棉布条毫无节操地将他的手臂吊挂在脖子上,怎么看都让人沮丧。 森川见此情形,有些震惊,“怎么,河野君受伤了?” “敌人在事发地布置了一名狙击手……”河野垂头丧气说道。 森川很吃惊,同时也大感欣慰,看来,这名被抓的火石是条名副其实的大鱼! “伤得严重吗?”森川接着关切问道。 “河野君太不小心了!”古屋不失时机地奚落了一句。 河野已经忍了她很久,这时,她不合时宜的抢答让河野一下子愤怒起来,几乎是咆哮地回敬道:“古屋小姐,如果不是我及时施救,你还有机会活到现在?恐怕你早已成了那名狙击手的抢下鬼啦!” 这句话尽管是大实话,但古屋嗤之以鼻,但双方交恶在先,谁让他得罪了她呢? 森川不想看着两位部下争吵,连忙提高声音道:“二位辛苦!”说完,森川回头向武内二郎招了招手,武内疾步走近。 “这是一名重犯,一定要严加看管,不得有误!”森川指着“火石”对武内说道。 “甲区5号监房还一直空闲,我准备用来关押此人!” “加派人手,不可让任何人靠近!”森川叮嘱道。 “是,将军,属下一定恪尽职守!” …… 雷远一口气跑到停车的街巷,爬上了车就不顾一切地疯狂飙车。 他的心情是狂迷的,沮丧、愤怒、懊恼、羞辱……纷纷无厘头地向他侵袭而来。 他的一份看似完美的计划,却给另外一个组织带来了重创!他们第一批的五名队员很有可能全部殒命于西埠。 他的初衷是让真正的火石安全潜入,顺带将自己一方的凌元亮打入敌人的心脏,这两项目的目前看来,似乎都完成得很好,可是换取的代价也太大了,竟用了五条人命! 他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古屋带领手下奔赴西埠、疯狂杀戮的场面,这个女人杀起人来如此凶残! 现在,雷远的内心是如此强烈企盼火石的安全登陆了,否则这样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 安排妥当了“火石”,森川将他的座驾留给了河野信,自己和古屋挤上了卡车的驾驶室,一行人这才回到鹰机关。 他要回鹰机关进行必要的准备,再提审“火石”。 作为一名资深的特工,森川深知,提审犯人就如同做饭,万万不能性急,才在灶膛添了几把火,就急于掀锅盖想知道饭有没有熟透,这样的心态必定会做成一锅夹生饭! 他需要的是小火慢炖,水到渠成,直到饭香扑鼻而来。 鹰机关的大队人马走了之后,那辆车带着河野来到了鼓楼医院。 由于是战时,昔日国民政府达官显要寻医问药、诊治疗伤的鼓楼医院,尚还属于日本人接管阶段。 河野信的枪伤,尽管看起来严重,但无伤大碍。医生只花了十分钟时间,就处理好了伤口,并给他系上了完美的绷带。 “你可以回去了。”医生轻描淡写说道。 河野回到鹰机关,见了机关长森川隼将军,被要求回宿舍养伤。 此时的河野信,正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顶,思虑天马行空。 来南京城一个月时间不到,就受了两次伤,都是同一只手臂,只是这一次,更让他心惊,他的内心隐隐透出一丝后怕。 燕子矶的这次伏击,他明明看到对方触动了周围的树枝,可非但没有击中对方,反而暴露了自己。他们之间相距起码有在三百米以上,这么远的距离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反应,并精准地射中自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手绝对是他毕生所见的高手! 紫金山东麓的那次伏击,河野坚信,那颗子弹纯属巧合,当时的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已经如同被宰的羔羊,正是自己的步步紧逼,敌人才在慌乱之际,作鱼死网破之努力。 想起受伤的手臂,河野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 手上缠绕的纱布,整整齐齐,显然出自行家里手。 而上一次受伤后,伤口是自己独立完成包扎的…… 河野突然想起了上次大桥雄给他纱布流露出的种种蹊跷,他的眼光马上落在了大桥雄铺位下的那只木箱上…… 他突然兴奋地一坐而起。 这只木箱定有秘密! 可是会是什么秘密呢? 河野一时间来了兴趣,他翻身下床,快步来到大桥雄的床铺旁。 箱子上依旧上了锁,河野拖出箱子,在手里掂了一下分量,这一掂不要紧,河野的内心突然涌上了无尽的好奇心。 箱子很沉,他的左手竟然没能一下子拎起! 绝对不是衣物,从重量上感知,分明是一些铁器之类的,而且铁器似乎占满了整个箱子。 大桥为什么在行李箱中摆放此类物品?它会是什么呢? 正当河野信满腹狐疑时,忽然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百三十六章:上锁的箱子 脚步声渐行渐近,分明是奔着河野信的宿舍而来。 河野连忙一脚将大桥的行李箱蹬向床底下,由于起脚仓促,发力不均,箱子的边缘撞上了床脚,整个箱身旋转了将近九十度,竟没能一下子隐身床下,一只箱角突现在外,而原先摆放朝外的锁扣已然偏离到一侧…… 如果重新整理,时间已经不允许,脚步声已到了门前。 不但如此,就连河野都没能回复原位。 大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 真是担心什么,就会来什么,推门而进的正是行李箱的主人——电讯股股长大桥雄。 日军南京城的王牌狙击手河野信的枪法一流,但表演不仅没有天赋,简直是糟糕透顶,当大桥雄的目光投进宿舍时,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河野僵立在他的床前,大桥把目光自然上移,他第二眼看到的是河野慌张地表情。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河野不但神色慌乱,言语也磕磕巴巴,往日的傲慢和自信顿失,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大桥盯着河野,满脸狐疑问道。 “我……我受伤了……”河野完全答非所问。 大桥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朝着自己的床铺方向而来,河野把身体挡在暴露在外的箱子前,随着大桥的走近而慢慢转动,分明是想遮挡住他的视线。 河野信拙劣的演技让他的目的昭然若揭。大桥在情报机关浸淫多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阴谋,耳濡目染,心明如镜,自然识得河野这低劣的手段,大桥显然是在欲盖弥彰着什么,他的目光穿过河野双腿的外侧,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被人动过。 大桥心中一沉。 河野一定对他的箱子做了什么! 再看河野,神情极不自然,他的右手的确又受伤了,缠裹着纱布,吊在脖子上,看到这里,大桥心中稍安,毕竟,河野这样的残象不足以对他的箱子有过分的举动;毕竟,他们乃为同僚和舍友,不至于明目张胆撬开他的箱子;毕竟,他的箱子上加了锁;毕竟,那把锁是目前工艺最为复杂的,还没听说有人能够了无痕迹地打开过它。 如果河野尚没有看到他的箱中之物,那么大桥这个时候所要做的,便不是对他的行李箱表现出更迫切的关注,很显然,只会打枪的河野已经对他的箱子产生了好奇,他不能用自己的行为引诱或者激发他更强的好奇心,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这样或许会冷却他的求知欲! “怎么,河野君又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大桥不再逼近,顺势坐在了河野的床铺上,换成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同样的这句话,古屋杏子讲过,当时河野认为是对他的极大污蔑,而今,大桥雄也有此一说,河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备受感动,但是这种感动倒不是因为对方对自己受伤的关怀,而是感动于对方忽然放弃了对他的进逼—— 当下的他已阵脚大乱,正不知如何收场……因而,这样的感动多多少少也有伪装的成分。 于是,河野这个时候坐在大桥的床铺上便显得十分自然,河野的双腿遮在裸露在外的箱角上。 “今天执行一项任务,遇到了一个支那狙击手……” 河野一边说话吸引着大桥的注意力,贴在箱子上的双腿微微用力,将凸在床沿外的箱角推进床底,他继续说道:“我万万没想到,支那竟然藏龙卧虎,是我大意了……” 河野细微的举动被大桥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装作吃惊的样子:“怎么?南京城里还有没肃清的武装分子?” 河野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他侃侃道:“数量还不在少数,上一次在东郊紫金山我就遇到了他们的一支八九人的小队,后来听说森川将军还指挥对那一带进行了围剿,据说他们的数量有半百之多,可惜都逃走了……今天在燕子矶码头,敌我发生了激战,他们预先有所准备,否则我也不会受伤!” 大桥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问道:“古屋少佐没事吧?” 河野立即想起今天和她发生的种种不愉快,忿忿说道:“她能有什么事?如果不是我及时遏制了支那的那名狙击手,恐怕她已经效忠了天皇。” “那真是得好好感谢河野君!”大桥语气中有些激动,但蓦然感觉到自己的这番表述会让河野产生歧义,就连忙掩饰道:“毕竟,咱们都是同僚,互相照应总是应该的……” 此时的河野想到的是古屋对他的羞辱,根本没发现大桥语气的变化,沉默片刻,抱怨道:“这个女人太狂妄了,总仗着森川将军的庇护,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大桥连忙替古屋辩解道:“女人嘛,高傲点没什么。” 河野突然一拍脑袋,话锋一转,兴趣盎然问道:“大桥君,你有没有看出,古屋少佐和森川将军之间好像有点……” “有点什么?”大桥不禁厉声追问。 “暧昧?” “胡说!”大桥断然道,“森川将军有妻子的,听说住在北海道……” “你别不信,我看他们的眼神有问题!”狙击手河野最擅长的就是观察,他洋洋得意说道:“有好几次,森川将军对她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关怀,这绝对超出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你不妨想一想,将军也是人,也有欲望,况且古屋少佐又是风情万千……” 河野的话一下子刺中了大桥的要害,他一厢情愿爱慕古屋已有些时日,可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孤傲的古屋杏子很少拿正眼瞧他,他也早就发现古屋和森川之间的蝇营狗苟,这成了大桥心中永远的痛。 尽管大桥内心是认同河野的说法,但嘴上却说道:“古屋可不是这样的人,她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 “大桥君太天真了!”河野嘲讽道。 “河野信中尉,你的内心太肮脏了!”大桥倏然拔地而起,气急败坏叫道。 河野怎么也没料到,大桥会突然发火,一时间不知哪里得罪他了,按以往的性格,河野必定会反讥相询,报以颜色,但今天不行,他心虚得很。 河野缓缓站起,离开了大桥的床铺,将床下的箱子光明正大地展现在大桥的视线里,回到自己的床边。 两人同时扫视了一眼床底的木箱。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怎么回来了?”河野问道。 “我回来拿一本会议纪要。”大桥心不在焉回答,顿了顿又不甘心补充道:“古屋小姐不会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看上已有老婆的森川呢?不……这绝无可能!” 河野见他一直纠缠不清,讪讪道:“我不和你争了,事态的发展咱们以观后效!” 大桥已经觉得自己毫无来由的火气十分不妥,沮丧地咧了咧嘴。 河野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一耸肩,绷带竟牵扯了受伤的手臂,触痛了伤口。 河野至此才感觉到了枪伤处居然开始剧痛起来,皱了皱眉道:“我出去晒晒太阳,你慢慢呆着吧。” 河野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傲,临走时不忘奚落道:“别看你大我几岁,但看人这方面,你嫩着呢!”说完,晃悠悠走出房间,想顺手关门,才发现右手已被绷带束缚,便侧过身子,用左手重重地把门关上。 大桥待河野一走,三两步来到自己的床前,快速蹲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拉出箱子,却发现锁扣已经偏移到一侧,知道被河野动过,心中忐忑,伸出双手拨正,打开了箱子。 东西还在,大桥雄吁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大桥快速锁上了箱子,重新把箱子推到床下,不放心,又向里推了推,忽然又觉得推得太靠里,赶忙再向外拉了拉。 大桥坐在床上,双手托着脑袋,浮想联翩。 这东西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这把锁只能防君子,却防不了小人! 万一……万一这个秘密传出去,上面追究下来怎么办?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看样子应该很值钱啊! 这件东西的获取,可不是光明正大,整个鹰机关无人知晓,也未登记在册,如果有人追查,自己又如何自保? 管他呢,当下的南京城,又有哪个人不是赚得钵满?又有哪个人不是在狂捞油水?除非……除非像河野信这样的榆木脑袋! 这人真是个蠢驴! 大桥想着想着,心中一片释然。他从床头取出遗忘的会议记录本,哼着小曲走出宿舍。 在宿舍外面遇到了正在晒着太阳的河野信,大桥雄一句招呼未打,带着他的会议纪要回到鹰机关。 刚进鹰机关大门,就遇到火急火燎的古屋,古屋一见大桥,埋怨道:“你去哪儿啦?森川将军找你半天了!” 此时从古屋嘴里说出森川的名字,让大桥大为不爽,但眼前出现的是他一直仰慕、暗恋已久的古屋,正负情绪便一下子抵消,大桥满不在乎说道:“他找我?难道还是为了这两天南京城频繁出现的二号敌台?” 大桥领导的电讯股已经将目前南京城出现的两个电台频段分别定义为一、二号敌台,之前出现在鼓楼区的电台频段被称之为一号敌台。 古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件事。” 大桥奇道:“那会是什么事?” “将军已经要来了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电台呼号,是要让你赶紧和他们取得联系,有要事询问!” 第一百三十七章:卧龙计划启动 鹰机关机关长森川隼将军眉头紧锁,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桌前。 就在刚刚,发生了两件事让他心中十分憋屈。 帝国军队占领南京已有时日,可是南京和上海两城之间的电话通联一直时好时坏,当你没有什么紧要事时,电话总是一拨就通,可当你十万火急迫切想联系时,电话线路如同一个肠梗阻的病人,根本不管你如何心急如焚,或者望眼欲穿,就是毫无反应,这不,好不容易接通了上海方面的总机,可当他要求转接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时,总机却声称外部电话没有直接转接到具体的二三级以下军事单位的权力。 森川愤怒地喊道:“我是南京的鹰机关!” “鹰机关?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接线的小姐轻描淡写说道。 “我是机关长森川隼将军!”森川又补充道。 “对不起将军,我只是按照我的操作规程办事,您就是天皇本人我也没办法!”接线小姐不等森川问话,又说道:“如果您没有其它的要求,我只好挂电话了。”说完,也不让森川争辩,径自中断了联通。 森川气不可遏,小小的一名电话接线员竟如此狂妄,可话说回来,确实又不能拿她怎么办,人家也只是按规程办事,森川又迁怒到规则制定者,他不知道这条规定的制定到底基于什么原则,也不知是出自于那个单位的规定。 “一帮官僚的蠢猪!”森川在心底愤愤地骂了一句。 审讯火石必须备课,必须详细了解此人的背景,必须掌握有关他的一切讯息!火石不是一般的小鱼小虾,延安方面千里迢迢动用了一切军事手段,保护此人潜入占领区,全面领导沪宁两地的地下武装和情报战线,其本身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他的职务本身,如果再挖掘出更多有用的情报,则功绩赫赫!因而,某种意义上,火石的价值要远远超过重庆方面的刘起雄将军,刘深陷牢笼已有时日,无兵无权,更没有现实可利用的情报资源,除了掌握一些老旧的人脉和过时的信息外别无他用! 想到这里,森川愤懑的内心稍稍得到缓解,毕竟,鹰机关成立不到一月的时间,就分别捕获了中国国共两党的两名高管,这是何等的赫赫战功啊! 然而,有关火石的一切,只有上海的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掌握着第一手资料,要找到火石的软肋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则必须寻求上海方面的帮助,可是看似如此简单至极的一个要求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接线员给拒绝了,不,是给一条愚蠢的规定给拒之门外了! 这样一件小事如果请示松井石根将军,在他的帮助下是会很快得到解决的,但森川断然否定了这样的念头,松井石根将军日理万机,用这样一件小事去烦劳他岂不是说明了他森川隼的无能?岂不是会让对他抱有殷切期望的松井将军大失所望? 森川心无旁骛,立即拨通了南京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新任课长田中多江的电话。 他需要田中多江提供上海方面的电台呼号,他要与上海的特高课建立直接的联系! 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田中多江一开始竟然不愿提供给他,森川问他原因,田中支支吾吾,迟疑一会说有一件要事需要马上处理,待会他再把电话打过来! 狗屁要事!分明是请示去了! 森川颓然地坐在办公桌前,内心翻滚,参谋本部和陆军部的勾心斗角已然影响到下面部门间的协同!这样的指挥体系真让人诟病! 果然,田中多江的电话很快打了进来,他愉快地告诉了森川对方电台的呼号。 谢天谢地,看来中岛今朝吾将军还是给他面子的。 此时,有人敲门。 森川还未发话,大桥雄推门进来了。 森川刚刚平息的怒气又滋生起来,小小的一名电讯股长,只是上尉军衔,却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森川刚想发火,发现他的身后跟着古屋杏子,便生生的忍住了。 其实,森川万万没有料到,大桥雄已经把他森川列为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当然,情敌也是敌人之一,甚至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敌人的涵义。 “将军找我?”大桥大大咧咧坐在森川桌前的沙发上。 大桥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要尽量表现得不亢不卑,即使是级别大于他很多的将军面前,况且,森川还是他的情路上最大的障碍和拦路虎! 森川强压住火气,温和地说道:“这是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电台呼号,你马上回去和他们建立联系!” “是!”大桥立即站起身,高声回答道。 一码归一码,在大节面前,大桥还是不含糊的。 森川略感欣慰,思索着说道:“你记录……” 大桥赶紧把那本会议纪要展开,取出一支笔,做出记录状。 “……我是南京鹰机关,G党火石一案我已全权接手,速告知关于火石的一切,以方便我及时审讯,天皇万岁!” …… 雷远驱车直接来到月溪路二十一号。 雷远将车子开到院内停好,提着他的毛瑟98K来到密室。 回形针和图钉都在,他们看到来人是雷远,纷纷起身。 雷远一手搭在图钉身上,示意他不要乱动,把另一只手中的步枪递给回形针,说道:“这支枪带在身边不安全,还是放在你这里,你好生保管,帮我经常擦擦保养保养。” 回形针握着雷远的步枪,走进里间。 “事情办得怎么样啦?”图钉坐正身子问道。 “出了点意外……”雷远黯然说道,“G党南京方面一下子死了五人,几乎全军覆灭。” “怎么回事?”回形针走出房间问道。 “根本没想到敌人也有狙击手,就埋伏在燕子矶上。”雷远找了张椅子坐下,“鬼子的狙击手挺厉害的,弹无虚发,不是他破坏,今天的计划应该十分完美!” “后来呢?”图钉问。 “还好,目前看来,除了多死了几个人,计划还算执行得不错……真正的火石应该安全了,凌元亮也很顺利地被敌人抓捕了,毫发无损!” 图钉松了口气,说道:“现在就看凌元亮的了。” 雷远把目光投向回形针,问道:“有黄蜂的消息吗?” “黄蜂应该已经走了,我想他去上海了吧……” 雷远若有所思,接着他的话道:“计划既然已经启动,必须马上通知他!” 回形针点了点头,走进里间。 雷远跟着回形针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两名年轻的女子,雷远知道她们分别是收发报员和译电员。 “小石,给上海电台发报。”回形针吩咐道。 “现在?”叫做小石的姑娘一脸疑惑。 “是的,不管它了!”回形针斩钉截铁答道。 “内容?”小石看着回形针。 回形针马上看了一眼雷远:“内容还是你来拟吧。” 雷远从桌子上拿来一支笔,即刻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黄蜂,卧龙计划已启动,下一步行动请指示! 雷远把写好的电报内容递给小石,说道:“你赶紧译一下,马上发出!” 小石接过雷远的纸条,将译好的内容誊写在电报纸上,转给了另一位姑娘。 另一位姑娘很快打开电台。 小石重新拿起雷远的电报内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雷远。 “老规矩!”雷远说道。 小石于是将电报内容递给回形针,回形针看了一遍再把纸条递回给了雷远。 雷远划亮一根火柴,将纸条立即化成灰烬。 “二号联络站该启动了。”雷远对回形针轻声说道。 回形针坚定地点了点头。 告别回形针和图钉,雷远决定回新颜照相馆看看。 新颜照相馆的门前,依旧人流熙攘。 雷远从车里瞟了一眼,发现现场办理良民证的日方办事人员都是陌生面孔,大为放心,便进了照相馆。 新颜照相馆的一众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杜玉龙见到雷远,惊讶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多危险!” “我是观察好了才进来的。”雷远轻声答道,目光向四周扫视一番,“小凌呢?” 杜玉龙指了指楼上。 “麻烦你帮我喊一下他。”雷远说。 凌松阳下了楼,雷远拉着他来到门外,钻进车里。 “你帮我去找一下黄勋业,替我带句话。”雷远说道。 “什么话?”凌松阳问。 雷远耳语一番。 “现在就去吗?”凌松阳听完后问。 “嗯……” 凌松阳拉开车门,出了车子正欲离开,雷远叫住了他。 雷远追下了车,悄声道:“以后这里你就不用来了!” “可是,黄队长让我一直跟着你……” “你有新任务了,黄队长应该很快会给你安排的!” 凌松阳离去,雷远正要再回照相馆,却看到惠民诊所的大门打开,林雪宜走出房间,朝他跑了过来。 雷远迎了上去。 二人渐行渐近,林雪宜一脸愉悦,几乎是雀跃着向雷远跑了过来。 “我看到你的车了,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林雪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雷远轻描淡写道:“就这样一件任务,看把你担心的,以后比这艰巨的任务要多得多……” 雷远跟着林雪宜回到诊所。 陶若歌看到雷远,亲昵地喊了一声:“雷大哥。” 雷远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跟随着林雪宜上了诊所二楼。 四周无人,林雪宜再也没有了顾忌,也不矜持了,一把拽住雷远的手。 “我担心死了……”林雪宜喃喃说道。 一时间雷远内心感慨万千。 半晌,雷远幽幽说道:“可惜……” 林雪宜连忙抬头追问:“可惜什么?” 雷远却不说话,长叹一口气。 林雪宜拉着雷远的手坐在床沿上,忽然想起一事,赶紧说道:“看我激动的,差点忘了正事……” “什么事?” “老莫派人捎话,他想见你!” 雷远心一沉,暗想:莫熙翰应该是问罪来了! 接着雷远又想起了火石。内心闪过一念:“不知火石安全抵达了没有?”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火石现身 时间已是下午两点。 雷远又问:“老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 “他没说具体时间,只是说你回来后让你立即去建业客栈,他在301房间等你。”林雪宜放下雷远的手,又道:“建业客栈在汉中路上,就在老莫的鼓楼区公所旁边。” 雷远站起身来,走到楼梯口,忽然回头问道:“那位曲青荷呢?我怎么没见到她?” 林雪宜一愣,旋而答道:“她说再回家看看……对了,我有件事正要和你商量呢。” 雷远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你说吧。” “她的身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需要静养静养,我想把她送到我父母的住处,让他们照顾她一段时间,你看如何?” “挺好的呀!”雷远道,“她老是待在诊所确实也不方便……” “那好,等她回来我就安排一下。” 出了诊所,天气忽然有了变化,天空中刮起了风,太阳已经不见,云层厚重,低低的压了下来。 冬雨欲来。 雷远驾车来到建业客栈。 雷远心情惴惴不安地上了三楼。 莫熙翰的组织人丁不旺,一下子损失五名队员,于他们而言应是致命的挫折,不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又如何能够一下子恢复? 莫熙翰肯定会质疑他的计划,是他的计划连累了他们。 卧龙计划。 想到他的卧龙计划,雷远不安的情绪立即淡薄了许多,毕竟他的计划开始实施了,这一点他很欣慰,尽管这份计划的实施并不是十分光明磊落,是踩着G党组织的肩膀爬上去的,以牺牲数条人命为代价才得以推动的,他雷远只是找准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但无论如何,他雷远绝无私心,他是真心为了这个破碎的国家。 再说,敌人已经封锁了燕子矶码头,真正的火石又如何能够在重重的监视下无恙地潜入? 雷远敲了敲301的房门。 他已做好被莫熙翰奚落甚至呵斥甚至挥拳相向的心里准备。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房间里有脚步声渐近,走近房门时,莫熙翰的声音出现了:“谁呀?” “是我。”雷远低声回答。 房门打开,莫熙翰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面色平静,完全看不出他是在生气的样子。 雷远闪进房间,忽然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人。 三十刚刚出头的青年男子,看身形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微瘦,神色坚毅、外表干练。 房间的几盏灯都被打开,窗帘严严实实拉着,他坐在靠窗处的一张椅子上。 他的目光和雷远相遇。 他的目光竟然表现出和他的年龄不匹配的深邃。 他站了起来,疾步朝着雷远走来。 “你就是雷先生?”对方一开口,雷远立即松了口气,他本以为对方可能是莫熙翰叫来的帮手,欲发难自己。 他的话语完全透露出一种亲昵和友好。 “我是。”雷远淡淡道。 对方半路上已经伸出了右手,做出要和雷远握手状。 雷远本能地伸出手,和他相握。 “你是?”雷远一边握着对方的手,一边问。 “他就是火石同志。”莫熙翰连忙介绍。 雷远大吃一惊,想象中的火石没有五十岁起码也是四十来岁,可眼前的青年男子却仅仅比自己大上四五岁。 火石看出雷远的狐疑,补充道:“是的,我就是火石,半个月前才从延安动身,辗转了数千里……” 雷远坦然道:“我是没想到,火石同志这么年轻。” 火石哈哈一笑,表现出和他年纪不相称的老练:“怎么,在雷先生的印象中,我们G党人都是迂腐的老古董?” 雷远在他的面前,平素的自信竟然荡然无存,呐呐道:“那也不尽然,我只是以为你们的组织一定会派一位经验丰富的领导人来……”话说到这里,雷远已觉得不妥,果然对方思维敏捷,盯着雷远笑意盎然道:“雷先生是觉得我不堪大任?” 雷远慌忙摇头,尴尬道:“你误解了,我本意是说您年轻有为,否则贵党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岗位交给你啊!毕竟,从年龄上看,你也不会比我大上多少!”雷远已然恢复常态。继续道:“沪宁两城,乃华中重镇,又刚刚沦陷,斗争形势复杂,各种势力犬牙交错,如果没有过人之处确实是很难堪此大任的!” 莫熙翰不失时机地插话,言语间充满了自豪:“雷先生有所不知,火石同志参加过我党的长征,曾是我一方面军的某部师长,领兵数千,从江西一直杀到延安!” 雷远不由肃然起敬,立即又显得不自信起来,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 火石洞察一切,转头对莫熙翰道:“老莫,给雷兄弟泡杯茶。”再次回头,拉着雷远在窗前坐下,“老莫所言不虚,我原先确实是带兵打仗的,说白了,乃一介武夫,不谦虚地说,我兵带得好,仗打得也不赖,可是我也有短板,搞地下斗争这一套我还只是个初学者,如果不是组织上的安排,我其实是更愿意领兵打仗的,你想,和鬼子真刀真枪干是何等惬意啊!”火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抽根烟雷先生不会介意吧?” 雷远伸出手,道:“给我一根。” 火石笑盈盈地抽出一根,塞到雷远两指间。 雷远从桌上拿起火柴,替火石点上烟,自己也点上。 “我叫老莫通知你过来,其实主要是想对你表示感谢!”火石吐出一口烟道。 “感谢?”雷远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双方组织的立场上,雷远还是有私心的,“我已经很内疚了,让你们白白损失了四五名弟兄。” “雷先生可别这么说!”莫熙翰将沏好的茶端到雷远的面前,“如果不是你的计划,我们又如何能够让火石同志平安脱险?”莫熙翰坐在他们身旁的床铺上,继续说道:“还要感谢你提供的情报,我们当时听后几乎懵了,不瞒你说,我们都不知如何解救火石同志,当时我和老冒就商量,即使所有的战士全部牺牲,也在所不惜,一定要换得火石同志的安全脱险!” “所以说嘛,这方面我确实是个门外汉,以后还需要多多向雷兄弟请教!”火石说道,“当老莫和我见面后,他立即向我汇报了,我居然不知道我已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火石三两口就将一颗烟抽完,看得出他的烟瘾很大,这时又接上一根,“还有,你的计划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又猛吸一口,“咦,雷兄弟怎么会想起这样的计划?有意思,有意思……可让我开了眼界!” “雷先生可是留学过法国炮兵大学的高材生!”莫熙翰赶忙介绍,“他的枪法也是一流,还有超凡的领兵打仗的指挥才能!” “难怪!”火石赞叹说,“雷兄弟是个人才!” 雷远左手夹着香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但听火石又道:“我此次找你来,还有一事……” 雷远放下茶杯,忙问:“你说,什么事?” “就在我动身出发之前,去年十二月十四日,伪中华临时政府在北平成立,现在,日本人把目光盯在南京,我们掌握了一个消息,目前日军华中方面军正在南京积极筹备伪政府,由南京特务机关鹰机关牵头,和北平特务机关的喜多诚一相互勾结,已经物色好南京伪政府的代理人人选……” “谁啊?” “这个人叫梁洪之,就在这几天,他的特使将前来南京,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北平特务机关的代表,他们将一同面见鹰机关的森川隼机关长,为接下来梁洪之来宁的商谈铺平道路。” “梁洪之是什么来头?”雷远问。 “梁洪之乃福建长乐人氏,中华民国段祺瑞任临时执政时,此人就是临时执政秘书长。” 雷远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火石正色道:“任何的汉奸政权,凡是有良知的中国人,一定要坚决反对,并极力阻止!我们的组织在南京还属于羽翼未丰,独立行动还显得力不从心,我找你来就是想借助你们的力量,尽一切所能破坏之,不能让这些汉奸的阴谋得逞!” “你所说的这些我们的组织也必定感兴趣,至于是否行动,如何行动,何时行动,我想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还得请示,不过,有一点你放心,铲除汉奸,你我责无旁贷!” “很好,希望雷兄弟尽快汇报,不可错失机会!” 雷远想起一事:“梁洪之的特使何时抵达?有没有具体的会面时间和地点?” “这还有待进一步了解!不过一旦有了消息,我会让老莫设法通知你。” 雷远点点头,欣然道:“火石同志能够在这样的节骨眼潜入进来,领导沦陷区的对敌斗争,是民族之幸、中国之幸,你的到来,不但增强了你们的力量,也让我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好!”火石轻喝道,“我希望我们两党之间,摈弃前嫌,相互携手,在南京城开创一片全新的天地,一举成为全国抗战之表率!创南京为两党携手合作之楷模!” “祈佑天遂我愿!”雷远附和道。 火石伸手再次握住雷远,“还有,我希望以后,咱们双方的情报资源能够做到共享!” 这才是火石真正的意图。 雷远对眼前的年轻的G党江苏省委的一号首长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他不止一次强调自己只是情报战线的门外汉,那分明是自谦的说法,他第一天到来,就马不停蹄开始了工作,而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联盟,寻求外部力量的帮助,以弥补己方的短处! 是啊,眼前的火石年轻气盛,已登顶师长之位,统兵数千,运筹帷幄,又岂能是平庸之辈?再说,延安方面又怎么可能将一位身经百战的统帅不远千里派到波诡云谲的沦陷区?这难道不说明此人必定有着过人之处? 雷远一下子讶异于眼前这位青年人的执着,他的轻狂中带着极强的自信,竟料定雷远一定会入局! 他雷远会入局吗? 雷远站起身,抽出手说道:“我只是我们南京站的副站长,我的上面还有负责人,很多事情我们都是商量着来,至于您所说的情报资源共享……” 雷远脑子快速转动着,不觉说道:“我一定在我的职权内,尽我所能,按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办事,以民族大义为前提……” 雷远说出这番话后,忽然明白,自己已经入了火石的局,他的真实想法未必如此,但鬼使神差竟说出这样的话! 告别了火石,雷远一路上一直在思考,那个貌似平凡的火石,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自己中魔一般入了他的套? 快到惠民诊所时,雷远突然就想通了,那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雷远很少钦佩过谁,朱赤大哥、岳巍武教官?……好像并无太多的人入得了他的眼。 而这位G党年轻的领导人,雷远的感觉是异样的,一时间,雷远居然无法准确地形容出内心真实的感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皇震怒 天空飘起了雨,雨夹在风中撞击着汽车的挡风玻璃,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新颜照相馆门前的,排队照相的人流已经散去,一同散去的还有日方和鼓楼区公所的良民证办理工作人员。 杜玉龙已经空闲了下来,见到雷远颇有些诧异。 雷远抖抖身上的雨水,进了大门。 “我是专门找你的。”雷远一进门便道。 房间里不少人,杜玉龙知道说话不是很方便,迎了上来。 两人走出门外,冒雨来到雷远的停车处,雷远把杜玉龙带到车里。 “你能陪我去找一下陶嘉渠会长吗?”雷远道。 “没问题,你找陶老有事?” “我有个想法……”雷远发动汽车,“我们边走边聊。” “陶老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杜玉龙看了看手表说道。 “我想让陶老出面,成立一家黄包车公司。” 杜玉龙没想到雷远提出这样的想法,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但转而结合雷远的身份,知道他必有深意,就说道:“这个想法陶老应无异议。” 陶老果然如杜玉龙所料,已经从龙盟会总部回了家。 还没等雷远进屋,老周已通报了陶嘉渠,陶嘉渠放下手中的茶杯,从大厅迎出门外。 杜玉龙知道雷远谈的是紧要事情,不便跟进,便留在走廊里,准备和老周闲聊几句,雷远却一把拉起杜玉龙,一同进了大门。 “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和陶老合计合计。”雷远一坐定就开门见山。 “雷先生请讲。” “陶老可否出面,成立一家黄包车公司,在南京组建一支黄包车队?” 陶嘉渠楞了一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雷先生是想利用黄包车夫的身份掩护,安插人手,成立一支自己的武装?” “正有此意!”雷远毫不避讳。 “好主意!”杜玉龙情不自禁道。 “当然,这家公司必须以营利为主要目的,且必须专人经营,要做得风生水起,这样不至于被外人怀疑。”雷远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主要的人员要从社会上招募,其他的可以从你们龙盟会物色一批思想过硬、立场坚定的人员参与,另外我再挑些我们的人手藏匿其中,但这些人员我们内部要有所区别。” “嗯,可以一试。”陶嘉渠颌首道。 “对呀,既然和鬼子干,我们就认认真真地干!”杜玉龙抑制不住兴奋,“咱们龙盟会不少兄弟早就跃跃一试,但苦于没找到好的身份掩护!” “雷先生的想法我没有异议,只是谁来牵这个头?雷先生可以抽身吗?”陶嘉渠把目光扫向了雷远。 “我眼下有几件棘手的事等待我处理,我想这个牵头人玉龙兄比较合适。” 杜玉龙再次看着陶嘉渠,“我很乐意,不过这要看老会长的意思……” “照相馆的事都走上正轨了吧?”陶嘉渠问。 “几个兄弟都已经上手了,完全可以胜任。”杜玉龙道。 “那好,玉龙你就干起来吧,我跟日本人吹个风,我想他们不会刁难的,南京城刚刚经受了战火的蹂躏,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日本人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这座城市能够很快恢复正常的秩序,否则他们欠国际上的一个交待!”陶嘉渠顿了顿道:“日本人在不少场合不止一次声称,南京的治安已井然有序,市民均已安居乐业……目前国际舆论已对日本不利,南京城若再乱下去,则无异于打自己的脸!” “那我该怎么做?”杜玉龙看看陶嘉渠,再看看雷远。 陶嘉渠也把目光投向雷远,“雷先生你的看法呢?” “你第一批先发展一些精干的人进来,最好是有身手的,不求数量,但求质量,我可以给他们申请一些枪支,尽量做到人手一支……其他的车夫都从社会上招聘,每天的营收统统上交,由你处每月底发放薪水,以此来加强管理!” “雷先生准备如何区分他们?”陶嘉渠道。 “我想了想,不妨在鞋帮上作上记号,可以……可以将核心人员的鞋帮上缝上一小根红布条,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眼看出是自己人,在要紧关头可以派上用场……还有,内部人之间可采用暗语加以识别……” 杜玉龙一下子来了兴趣,乐呵呵问道:“采用什么暗语?” 雷远思索着,没有立即回答。 “我看咱们就厚着脸用一下岳鹏举和南山诗人的诗词吧。”陶嘉渠不紧不慢道。 “谁是岳鹏举?”杜玉龙追问。 雷远替陶嘉渠解释道:“岳鹏举乃北宋名将岳飞,南山诗人应该是指陆游吧!” 陶嘉渠点头,“一句用岳飞的,一句用陆游的。” 雷远:“他们的哪首诗词?岳飞的名作应该是满江红?” 陶嘉渠:“对,上句用岳飞的‘怒发冲冠凭阑处’,下一句用陆游的‘铁马冰河入梦来’,你们看如何?” 雷远不由得轻声咏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好!恰如其分,就它了!” 杜玉龙也跟着默念道:“‘怒发冲冠凭阑处、铁马冰河入梦来’好诗!” “暗语一旦启用,就要严守秘密!”雷远叮嘱杜玉龙。 “那当然,我一定花足心思,大干一场!”杜玉龙显得极度亢奋:“你们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做,我岂能怠慢!” …… 临近傍晚,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终于传来了有关火石的相关信息。 一接到反馈的电讯,大桥雄第一时间给森川送了过来。 此时的森川正在接听电话。 电话是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打来的。 电话中的松井将军正在大发雷霆,把森川隼骂得狗血喷头!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香港《大公报》上的一篇新闻报道——《史上最无耻的谎言:日军正在南京城进行疯狂的文化掠夺!》这篇报道的作者署名“吾思”,报道以详尽的数据和大幅的照片严厉驳斥了日军否定在南京进行文化掠夺的谎言,有理有据,铁证如山。 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份报道,则不足以让松井石根将军生这么大的气,如果问罪的是陆军省,或者是是参谋本部,松井也可一笑置之,大不了落下一个把关不严、督促不力的指责,未能严守秘密,导致盗取中华文化的行径败露,然而,让松井石根内心惶惶然的是问罪的不是别人,竟是天皇本人! 电报由天皇亲拟,言辞犀利,呈五雷压顶之势。 “南京事件,震惊国际,舆论哗然,责难潮涌,声讨甚嚣,昔日盟友,弃之若履,帝国何以立威?” 这份电报并无处理意见,也无善后措施,只是澄清了天皇本人的困局,文字之间,充斥着浓浓的苛责和失望情绪。 而正是天皇的这份失意让松井石根如坐针毡,冷汗涔涔。 森川一开始接到松井石根的问责电话,以为只是工作上的一个疏漏,并没想到此事已惊动了远在东京的天皇,申辩道:“据我所知,南京外泄的照片,已经被我上海的情报机构截获,并未外流……” 他的话还没说完,松井勃然大怒:“你难道是需要我亲自把手中的这份报纸送到你面前吗?” “可是……岩井公馆总领事岩井英一前些日子确实和我通报过,那份胶卷此时应该就在他的手里啊!” 松井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吼叫道:“八嘎,你真是个固执的猪,难不成我在骗你?这件事已经惊扰到天皇了,森川君要不要我给你读读天皇的电报?!” 森川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底深渊,有气无力道:“我赶紧安排人去取一下报纸,我一定给您一个交待!” “你去给天皇交待吧!”松井说完就摔下了电话。 森川拿着电话话筒站在办公桌前怔怔发呆,电话那头已是一片盲音,他可以想象出松井石根将军气急败坏地样子,心里一下子觉得空荡荡的,以前所有的辛劳和付出转眼间已经无足轻重! 就连他引起自豪的两件盖世伟功——抓获刘起雄和火石,都觉得已微不足道! 而就在这时,大桥雄手拿电报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报告!”大桥雄精神抖擞喊了一声。 森川还在发愣,居然没有反应。 五六秒后,大桥雄大大咧咧推门进来。 这一举动,立即激发了森川对他排山倒海的怨气,小小的电讯股股长大桥雄,竟然三番五次未得允许,就破门而入! “滚出去!”森川歇斯底里啸叫道。 大桥雄正撞在了森川的枪口上,森川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出口,他对大桥继续喝道:“给我重来一遍!” 大桥在门口就听到了森川在电话中惶惶不可终日的声音,明白他受到了上级的训斥,这分明是拿他出气呢,在大桥的心目中,对森川已无好感,谁让他和自己争抢同一个女人呢! 大桥的嘴角游过一丝轻蔑的微笑,也不生气,不慌不忙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在门开稍稍准备了一下,以更高亢的声音喊道:“报告!” 森川拿起桌上的茶杯,吹散上面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情。 足足半分钟后,森川缓缓说道:“请进!” 第一百四十章 心情有点乱 大桥雄重新进了房间,在森川的办公桌前站定。 森川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大桥,问道:“什么事?” “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来电。”大桥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中的译电递给森川。 森川立即坐正身子,接过译电稿。 是一份关于火石情况的复电,透露出的信息并不多,电报内容如下:火石,本名肖逸,32岁,参加过长征,35年到达陕北,同年入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具体专业不详,37年应召回国,未毕业。 “就这么多?”森川抖抖手中的电报稿问道。 “是的,将军!”大桥雄面无表情回答道。 “再去电!”森川立即命令道。 大桥雄赶紧拿出纪要本,做出记录状。 “我方需要详尽了解火石以及情报提供者的一切细节,以方便及时破案。”森川道。 大桥雄快速记完,抬头询问道:“将军,就这些吗?” “是的,马上发出!”森川道。 大桥雄大声应了一句,便欲转身离去。森川把他叫住,补充一句:“你叫古屋杏子少佐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大桥刚走没多久,古屋敲门进来,一进门问道:“将军找我?” 森川一脸懊恼:“你立即去华中方面军司令部找一下松井石根将军,替我取回一份前些天的香港《大公报》!” 古屋看森川神情落寞,关心问道:“将军遇到麻烦了?” “有人用相机拍下了我们在南京城搬运古玩藏书的照片,并刊登在《大公报》上!” “这有什么大不了!”古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森川长叹一口气:“松井石根将军非常生气,这件事已惊动了帝国朝野,现在就连天皇都开始过问了,松井将军的压力很大,我们的压力更大,必须尽快破案,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怎么会这样?”古屋也有些吃惊,略带同情地安慰道:“我听说搜刮文物藏书这些事情几乎都是第十六师团干的呀,可与我们鹰机关毫无干系!” “可是东京那帮官僚可不这么认为,情报的泄露我们鹰机关要担第一要责,谁让我们是南京城的专业情报机构呢!”想到气愤处,森川又咕哝道:“好处全被那帮一线作战部队占了,我们只负责擦屁股!” 古屋不便再说什么,提起开水壶替森川续上开水。 森川又想起一事,问:“梁洪之的特使什么时候到?” “这件事我一直在接洽,听说他们明天到上海,在上海进行短期逗留后再赶往南京。” “哦,这件事你多加关注,随时报告,一旦他们抵达南京,马上着手安排会见事宜!”森川端起茶杯,刚想喝上一口,却发现茶太烫,不得已放下了茶杯,“你速去速回,晚上我准备提审G党疑犯火石,你与我一同前去。” 古屋告退,立即赶往汤山镇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驻地。 古屋一走,森川就拨通了老虎桥监狱典狱长武内二郎的电话。 “武内君,我是鹰机关机关长森川隼,你准备一下,晚上我要审问火石!” 电话那头的武内二郎似乎喘着气,周围也有些嘈杂,森川皱了一下眉头,连忙询问道:“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我正要给您汇报呢,刘起雄一直嚷着要见他的妻子,我没有答应,他已经开始绝食了!” “什么时候的事?绝食多长时间啦?”森川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由得站了起来。 “今天中午开始,他就不吃不喝,刚才聂伯轩副典狱长亲自给他送去了晚饭,他依旧没吃,我亲自去劝他……” “劝说有效果吗?”森川迫切问道。 “没用,他声称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永远不进食!”武内二郎沉吟片刻又道:“要不将军今晚再顺便劝劝他吧,您的话一定比我管用!” “不!”森川断然道,“我现在不想见他,我就是要晾他一晾……” “可是,万一他身体弄坏了怎么办?”武内不无担忧问道。 森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再等上半天,到明天中午,如果他还不吃饭,你不妨先答应他的要求,拖上一拖!” “是,我懂了!”电话中武内提高声音答道。 森川忽然想起火石,问:“那位G党嫌犯火石如何?你必须加强看管,防止他有过激举动!” “将军指哪方面?” “比如一时想不开,自杀什么的……” “他?”武内语气轻松起来,“他好着呢,每次送的饭食都一扫而光!” “那就好,只要他还有活下去的欲望一切就好办!”森川欣慰说道,“不过,你们千万不可大意,不能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 “是,将军放心,属下谨记!” 森川给武内二郎打完电话,又回到了现实,想起松井石根将军在电话中的责难,心情又一下子压抑了起来,就决定出去走走。 出了憩庐,雨越下越大,雨水在灰色的天空中,织成细密的水帘。 好心的门卫递给森川一把雨伞,森川摇了摇手。 森川在雨中踯躅而行。 冰凉的雨水很快打湿了衣服,迷蒙了眼睛。 森川纷乱的心情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雨中漫步的感觉竟如此美妙。 沿着憩庐东边的一条马路往北四五百米,就是鹰机关的集体宿舍,森川不知不觉就来到楼前。 森川忽然想起受伤的河野信,既然到了,森川觉得有必要看望他一下。可是他不知河野到底是哪一间宿舍,正踌躇不前时,蓦然听到左前方一楼的宿舍窗前有人喊了一声:“将军!” 森川定睛一看,正是河野信。 森川进了宿舍楼,河野吊着受伤的右臂从走廊里快步迎了上来。 “我正在窗前看下雨呢,一眼就发现了将军,将军怎么来啦?居然连伞都不打?” “我特地来看看河野君!”森川毫不迟疑说道。 河野显得激动起来:“有劳将军记挂,河野受宠若惊!” 森川坦然接受了河野的这份感激,显得愈加关切的样子:“河野君刚来,一切还习惯吗?” “当然,我就是个猎户的儿子,从小生活在赤石山里,整天和猛兽野禽为伍,生活没那么多的讲究!” “哦,原来河野君祖辈是打猎的,难怪枪法这么好!”森川显得兴致勃勃。 河野将森川让进宿舍,手忙脚乱地给他让座。森川坐下,眼睛四处打量,问道:“和你一起住的还有谁?” “电讯股的大桥雄,另一位是川本优一中佐!” 森川立即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条件是简陋了点,三个人挤一间宿舍,难为你们了!”森川顿了顿道:“不过,居住条件马上会有改善,听说后勤方面特地给我们鹰机关又分配了一栋房子,到时我争取给河野君安排一间单间!” “谢谢将军关心!” 森川把目光停在河野受伤的手臂上,换了一种轻柔的语气问道:“伤不碍事吧?” “将军放心,一周后就可以领受新任务!” 森川赞赏地点头,继续说道:“听古屋少佐提起,敌人的狙击手相当厉害,果有其事?” 河野马上显出一副不屑地模样:“是我太不小心了,我太轻敌,以致让敌人钻了空子!” “那就好,我想帝国的王牌狙击手河野君,又怎么可能敌不过支那的一名无名小卒呢?” “下次,如果让我再碰到他,我一定取其性命!”河野眼露凶光。 森川没有接话,站起身来,抚摸着河野的脑袋道:“你是新人,又是从第六师团调过来的,大桥君他们不会欺负你吧?” “没有,我们之间只有互相尊重!” 森川双手背在身后,就欲出门。 身后的河野突然轻喊一声:“将军……” 森川回头,马上看到河野欲言又止的样子。 “河野君是否有话要说?” 河野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将军,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讲?” 森川脸上扬起一片亲昵地微笑,和蔼地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河野君不妨说与我听!” 河野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越来越坚决说道:“将军,我发现大桥君好像藏有秘密!” “是吗?”森川饶有兴趣地转身,重新回到河野的身旁,“具体说说……” 河野几步走到大桥的床铺前,蹲下身子,用未受伤的左手把大桥的行李箱从床下吃力地拉出床沿外,指着箱子说道:“这个箱子很沉,大桥君很在意它,他好像很害怕我们碰他的箱子!” 森川已走到大桥的床前,弯下身子将手搭在箱子的把手上,慢慢提起,发现确实很重,好奇地道:“是啊,这箱子怎么这么沉,根本不像是衣物之类啊!”他微微蹙眉,“倒好像是金属之物。” 森川把箱子放到地上,用手拨弄了一下箱子上的锁,嘴里道:“锁着呢!” 河野附和道:“是的,一直锁着。” 森川坐在大桥的床上,把眼光停在箱子上。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森川站起身道:“这样吧,河野君,你平时多留意,一旦发现可疑的地方,立即向我报告!” “是,将军!”河野正了正身子。 森川说完这才告别河野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提审火石 冬天的夜雨似乎永无休止,滴滴答答,不急不躁,永不疲倦。 饭后,森川回到办公室等待着古屋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时至晚间八点。 相较于南京冬夜的雨,森川的心情却无半点耐心,他反复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不时来到窗前,将目光投向憩庐的大门,期望着古屋能够很快现身。 从业二十多年来,他森川从未这样心浮气躁过。 其实,此时的森川,更希望看到的是古屋从松井石根处带回的那份《大公报》,他迫切想了解的是《大公报》上到底刊登了什么,以至于惊扰到了天皇,并导致处变不惊的松井将军如此寝食难安,一改往昔对他温文尔雅的礼遇! 尽管森川提前电告了武内二郎,提出今夜突审火石的要求,但这两件事更让森川坐立不安的是前者。 从火石身上找到突破口,只是时间问题,虽然可能不会一蹴而就,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则再难的局面他都有办法破解,可是,文化掠夺的泄密事件,由于舆情的沸腾,快速侦破此案却一下子显得十分迫切,且在这样一个冬雨淅淅沥沥的夜晚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天皇一个交待。 总算看到了两束汽车大灯的刺眼光芒穿透氤氲的雾气。 一辆轿车疾驰而至,在憩庐大门口戛然而止。 古屋杏子从车上匆匆走下,纤细的身影一转眼闪进了大门内。 很快,敲门声响起。 森川已经等在门后,敲门声一起,他就拉开了房门。 古屋闪身进来,她的手上拿着一只文件袋。 森川迅速接过文件袋,屁股刚刚粘上沙发,手已经将里面的报纸抽出。 一份昨天的《大公报》,头版头条,图文并茂! 文件袋中还有一物,乃是天皇给松井石根的译电。 森川先看电报,内容触目惊心,让他无地自容。 古屋已悄悄站在森川的身后,森川抬头看了她一眼,将译电稿递给古屋,古屋马上低头凝看。 森川这才徐徐将报纸展开,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篇报道,由五幅硕大的照片和一小段文字组成,此外,每张照片下还配有点题的文字。 先看第一幅照片,是一张远景照片,照片的视角居高临下,一栋楼房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军用卡车,土黄色的车身,车的右前方插着一面帝国的太阳旗,五六名帝国士兵正在往车厢里搬运整箱整箱的图书,在车头的不远处,是一扇铁门,铁门的上方是铁结构的门脸,上面焊着五个大字,依稀可辨:金陵图书馆。铁门两侧,是持枪警戒的帝国士兵。铁门外紧临一条马路,路两边是粗壮的法国梧桐树,树叶已然凋敝。 这张照片详实地记录了所发生的事件——事件参与者:日本士兵;发生地:南京城的金陵图书馆;时间:树叶凋落的冬天;事件:搬运金陵图书馆的图书——证据确凿,让人百口莫辩,难怪舆论会一边倒,也难怪天皇会用“南京事件,震惊国际,舆论哗然,责难潮涌,声讨甚嚣,昔日盟友,弃之若履,帝国何以立威?”这样严厉的措辞来抒怀心中的愤懑! 接下来的其它照片,则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强化这一事实。 此时的古屋已阅过译电稿,正探着脑袋和森川一道看着这篇报道。 “你的,过来坐下。”森川将身子侧了侧,给古屋让出一块空地。 古屋的目光一直不离开报纸,并以那份报纸为中心,绕到沙发另一侧,缓缓坐下。 “你有什么看法?”森川将报纸推到古屋的面前。 古屋将报纸摆正,认真地研读着。 好一会儿,古屋才抬头说道:“从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看,照片拍摄者应是进入到图书馆内部大楼,而且是站在楼上。” “还有吗?”森川继续问道。 古屋又思索了片刻,道:“这个人如果不是偷偷潜入,那么必定通过了我们的岗哨检查,假如是后者,那很显然是我们内部人干的。” 森川未马上表态,他一手按着古屋的肩膀,慢慢站起,离开沙发低头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圈,又在古屋的对面站定。 “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古屋点了点头。 “你从明天起,把手头的所有工作都放下,全力侦破此案!” 古屋并未正襟危坐回复“是”,依旧继续点头。刚刚森川撑着她的身体站起,表现出十分亲昵地样子,她古屋也就没必要太过严肃,毕竟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我明天给宪兵司令部去电,你会同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田中多江一起侦办!”森川又开始踱步,很快转过身子又道:“我给你一个破案思路!” “将军请说。”古屋这才坐正了身子。 “你了解一下,是哪支部队具体经手金陵图书馆的搬运工作,查出具体时间;调查一下在搬运期间进出图书馆的外来人员,重点查进入图书馆大楼的人员,一个也不要放过!另外,你到图书馆实地勘察一下,依据报纸上的照片,找到拍摄角度,查明拍摄地点!” “是!”古屋站了起来。 “还有,为了缩小排查范围,你拿着这份报纸找到参与搬运的当事人,让他们根据照片上的人物样貌,锁定这张照片具体的拍摄时间!” 森川布置完工作,这才决定前往老虎桥监狱。 他今夜还有另一件任务,审讯G党嫌犯——火石。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时间已经很晚,森川并未动用太多的警卫力量,只是另外叫了行动处的几名日籍队员,一行人当即驱车向老虎桥监狱行进而去。 当下南京城的“治安”,森川已无须多虑。 随着对南京城有条不紊的治理,良民证的逐步施行,近些日子,以往令人提心吊胆的枪击事件已然鲜闻,看来,“奴化”的管理已见成效!想到此处,这多少让今晚的森川内心涌上些许安慰。 而良民证的主导单位,就是森川的鹰机关! 可是,这些成绩,竟然被他们忽略,他们的眼睛只盯着他的过失。 思念及此,森川隼又愤愤不平起来。 车子才进老虎桥监狱,武内二郎就从大门一侧的岗亭里奔跑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伞,未待车子停妥,就恭立在车门一侧。 森川前脚刚跨出车子,武内已经撑好伞。 “将军阁下,一切已准备妥当!” “武内君辛苦!” 森川钻进伞里,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监狱大楼。 武内收起伞,将伞递给已候迎在楼内的副典狱长聂伯轩。 森川对聂伯轩微微一笑,算是对他的招呼,然后站在原地,等到武内再次跟上后对他说道:“你带路,我们去看看刘起雄!” 武内赶紧吩咐聂伯轩去取甲区8号监房的钥匙,被森川制止。 “我们就是在门外看看。”森川接着转身吩咐随从人员:“你们都到一号审讯室等我。” 森川带着武内以及古屋杏子直奔甲区8号监房而去。 临近刘起雄的监房,森川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率先蹑手蹑脚走到监房门口。 透过监房的观察门洞,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昏黄的灯光下,林起雄盘着双腿,坐在床板上,他身板挺直,双眼微闭,面无表情。 不远处的一张桌上,送来的饭菜依旧摆放着,竟然一筷未动。 森川就这样静静地观察了将近一分钟,这过程中,刘起雄身体几乎纹丝不动。 森川内心暗暗称赞。 直到远离了刘起雄的监房,森川才向武内问道:“他一直这样吗?” “是的,从中午他提出要求遭拒后,他就这样坐着,也不说话。” 森川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担忧,半晌说道:“明天上午你姑且先答应他的要求,他和你我一样,都是军人,性格刚烈,我看他决心已下,切不可等闲视之!” 几人一边说着话,不觉来到第一审讯室。 身份尊贵的犯人专享审讯室。 武内已让人给森川将军准备好了一杯温热的咖啡。 森川满意地坐了下来,端起咖啡杯,轻呷一口。咖啡的醇香伴着一股暖流顺着森川的喉咙蜿蜒而下,热气在他的身体里迅速荡漾开来,忽然间就驱走了冬夜的阴寒和倦怠之气。 “带火石!”森川命令道。 森川的前方数米远,专门为犯人准备的一张刑椅上方,一盏大功率的白炽灯强光刺眼。 那是为火石准备的。 森川和火石虽然只见过短暂的一面,但就那一面,他已规划好了审讯思路。 那一面,森川的印象中,已把刘起雄和“火石”进行了严格的区分。 G党嫌犯“火石”和国民党嫌犯刘起雄的气质有着本质的差别,“火石”相貌平凡,而刘起雄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因而,自谋面“火石”的那一刻。森川就决定对二人采取不同的审讯策略。 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一文一武,静观后效! 一文一武,量体裁衣! 当然,对付“火石”必须采用武攻,他素闻G党一向钢筋铁骨,他倒要亲自验证一下,此传闻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 当然,对付刘起雄,文攻为主,武攻为辅,他要尽可能感化此人,兵不血刃地达成目的! 这倒像是一项有趣的实验,森川忽然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充满了无限的自恋。 很快,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串凌乱而凝重的脚镣声。 门徐徐推开,“火石”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手戴手铐,脚负脚镣,步履艰难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G党嫌犯“火石”,原名肖逸,今年32岁,曾就读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专业不详,未毕业,37年奉命回国,服务于延安! 此时的森川和“火石”的双目忽然就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行刑 第一审讯室一切准备妥当,刑讯区架设的铁盆火炉里冒着暗红的火光,猩红燃烧的炭火不时遭遇到空气中的水汽,发出滋滋的声音。 炭火产生的热量,驱走了冬夜的寒气,使得房间里温暖如春。 此时的森川已抛去一切烦恼。 现在,他是一名战士,文化掠夺的泄密事件只是他军旅生涯的一个小小的挫折。 现在,新的战斗已经打响,他必须打足精神,心无旁骛,向另一座高地发起冲锋。 他执着地认为,这是一轮新的博弈,如何开局,事关全局,落子无悔。 森川将手中的咖啡杯递给了身旁的古屋,立即起身走上前去。 押解“火石”的人员看到森川径自朝他们走来,便驻足不前。 森川走近“火石”,来到他的身前。 眼前的“火石”昂着头,目光四处游动,正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眼神中竟无一丝怯意。 森川轻轻咳嗽一声,意在唤起对方的注意力。 “火石”果然将收起的目光投向了他。 森川的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双目凝聚一处,射向对方的眼睛。 “火石”也微微笑着,目光竟不躲闪,坚定地迎了上来,毫无惧色。 对方分明是在挑衅自己!如果可以把这场审讯视为一盘棋局,很显然,双方都是采取了攻势,当然,作为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占尽了天时地利和人和,乃是主场作战,且是先行落子。 假如这是一盘象棋局的对弈,森川的首步分明采用的是炮二平五,直接威胁对方的中路卒子,可是对方不为所动,同样也反架中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森川隼忽然间意气风发起来,他的斗志已被激发。 “姓名?”森川抖擞起精神,提高声音问道。 对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竟毫无反应。 森川的脸上泛起一丝轻蔑地笑容,慢慢地扩展开来。他将手一挥,示意将“火石”带离。 狱警把火石”押上了刑椅。 手铐和脚链很快褪下,“火石”的手脚被固定在了刑椅上。 “火石”头顶上的一盏更大功率的白炽灯瞬间被点亮。 刺眼的光芒使得审讯室如同白昼,“火石”条件反射地蹙眉,微微闭上了眼睛。 “再给你一次机会,姓名?” 刑椅上的“火石”睁开眼睛,看了森川一眼,俄顷之后,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森川心中愠怒,向前跨出一步,用食指戳着对方的额头,稍加用力,对方的脑袋立即仰起,苍白的灯光一下子倾泻在他的脸上。 一张年青的脸,竟带着些许稚气。 森川的心中立时涌起一股失落,对方比自己年轻很多,显然不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况且,在这场对弈中,对方的处境可算得上是四面若歌,除了据守并无任何反击的可能,他为鱼肉我为刀俎,接下来只能坐以待毙!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森川隼将军,大日本帝国南京鹰机关的机关长,我受到过帝国的高等教育,向来对刑讯逼供这一套嗤之以鼻,如果你不想逼我动粗,我劝阁下还是配合一下,以免得伤了阁下的尊严!” “火石”努力睁开眼,不再畏惧刺目的灯光,后来索性双目圆睁,目光逼人,盯着森川道:“久仰了,森川将军,看得出你很自信,但我坦言相告,如果你不打算用刑具,凭你三言两语,你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 “这么说,阁下是要逼我喽?逼我撕下文明的外衣,做一个野蛮的人?” “难道将军一直把自己当成了文明人?”“火石”呵呵笑了起来,“再华丽的外衣也掩饰不了你们丑恶的本性!” 森川挤出一丝笑容:“看来阁下对我们的误解很深啊,你放眼看看,当下之国际,战火已在欧亚两洲燃起,大有绵延之势,如果阁下稍有些见识,一定知道有两个国家正异军突起,一为欧洲的德意志,它将在整个欧洲刮起一股风暴;而亚洲则数我大日本帝国一枝独秀,我帝国的将士也必将在不日后席卷整个亚洲,成为亚洲乃至整个世界的领导者!我们并不是野蛮侵占,而是对世界格局的重新洗牌,自古以来,战争本就是胜利者站在废墟上的舞蹈,获胜的一方,必定是凭借先进的文化,来取而代之落后的文化,文化,作为文明的主要象征,阁下怎可用‘野蛮’一词来玷污它圣洁的光辉?所以我不得不怀疑是阁下冥顽不化!” “将军是想给我洗脑吗?”“火石”淡淡道,“我真不知将军到底想要什么,你若是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森川心中一喜,赶紧追问道:“阁下快讲!” “火石”的脸上浮现出嘲弄之色:“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可是你的废话太多了!” 森川再也绷不住了,声音开始严厉起来:“看来你是一个固执的人,对待一个固执的人,我有很多固执的办法!” “来吧!”“火石”收起目光,闭上了眼睛。 森川再也矜持不起来,自己憋足气力打出的一拳仿佛是击在了棉花上,内心愤怒的火苗一下子腾腾的燃烧起来,但众多下属在场,又不便表现出来,就背着双手走回原位,努力地笑着对古屋和武内一众人道:“我们不妨做个试验,诸位都来猜上一猜,看这位先生到底能过几关?” 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聂伯轩马上探身上前,媚笑道:“我猜他一关都过不了,他是没有见识到我们老虎桥监狱刑具的厉害!” 森川把目光从聂伯轩身上移开,似笑非笑看着武内二郎,“武内君,你说说看?” 武内二郎道:“我猜两关,如果他两关都过不了,我会看不起他的,也会辜负了将军的亲躬审讯啊!” 森川又看着古屋杏子,问道:“古屋小姐以为呢?” 古屋不屑道:“这要看谁来动手,如果让我亲自来,我保证他过不了一关!” “难道古屋少佐对审讯这一套也有浓厚的兴趣?”森川未等古屋表态,摇了摇头继续道:“古屋小姐还是和我一样,当个看客好,千万别弄脏了自己的手!” 此时的森川已忘记了心中的不快,走近武内二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好,下面就看武内君的了!” 武内手一挥,两名精悍的日本士兵疾步上前,他们已卸去外衣,捋起衣袖。 “你们一定要先易后难,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在“火石”的刑椅南侧不远处,浇铸了两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铁柱,顶端的横梁上,固定着两只手动起重葫芦,两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冰冷地悬在半空中。 看得出,这一套刑具已经很久没人“享用”过。 “火石”手脚上的桎梏被解开,两名日本士兵把他押到刑架旁。 “火石”的上衣被褪去,只留下一件衬衫。 很快,“火石”被反绑着双手,从身后固定在了铁链上。两名日军士兵一起拉动手动葫芦上的另一条铁链……火石的双手从身后被慢慢绷紧,接着他的身体逐渐离地,转眼之间,他已被悬吊在半空中! “火石”低垂着眼帘,脑袋微微低着,神色一如既往,看不出悲喜。 两位负责刑讯的日本士兵互相谦让了一番,其中一位个头稍壮的士兵获得了执掌的权利,他从铁架后拎起了一根皮鞭! 皮鞭黝黑铮亮,足有两根大拇指粗细,说是皮鞭,其实是用荆条和剑麻的纤维缠绕而成。 荆是马鞭草科的一种落叶灌木,从古至今就一直作为刑杖的御用材料,但凡有点文化的人,闻听此词必然色变,对它敬仰有加;而剑麻,是热带植物,它的纤维坚韧耐磨,二者的结合,堪称完美组合,相得益彰。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手执皮鞭的士兵身上。 这位士兵顿时显得无比亢奋。 他把衣袖再次向上捋了捋,三两步来到“火石”的身前。 众人再把目光射向“火石”,他的脑袋垂得更低了,看不清他的表情。 “啪”那名士兵果断地抽出一鞭,这一鞭,分明是热身,他又调整了一下身位,尽量让自己操作时更加顺手。 这一鞭下来,“火石”一声未哼。 众人的目光下,那位士兵又扭捏地抽出第二鞭! 这一鞭,由于姿势调整得当,明显要重于第一鞭,鞭子传递出的力量居然使得“火石”悬在半空的身体动荡起来。 鞭子抽在“火石”的胸前,马上在白色的衬衣上留下一条鞭痕。 站在一旁的第二名士兵趋步上前,连忙扶正了“火石”的身体,阻止他的身体进一步的晃动。待这一切做完后,他对行刑的士兵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火石”的鞭刑可以正式开始了。 这名士兵马上做出一副正式参赛的模样,回头扫了一眼众人,把皮鞭夹在臂弯里,搓了搓双手,然后不慌不忙地取出皮鞭。 接着皮鞭如暴雨般的抽在“火石”身上。 鞭声急促而凌乱,在这样一个冬日的雨夜发出一串串阴沉而惊悚的响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伴随着“火石”的声声惨叫,执鞭的士兵一口气抽出五十多鞭,直到自己精疲力竭,这才罢手。 人的力气就像是井里的水,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果消耗太快,井水也会很快见底,只能通过时间的积蓄,水才会再次渗透,积少成多。 执鞭的士兵此时如同枯竭的水井,力气已消耗殆尽,竟然连手中的皮鞭也无力握住,皮鞭滑落在地。他弯着腰,双手分别按在双腿上,大口喘着粗气。 悬吊在刑架上的“火石”,脑袋完全低垂,濡湿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庞,大颗大颗的汗滴从最低处的头发末梢砸向地面,在地上扬起了少许尘土。“火石”胸前的白衬衣上,已然发黑,鞭痕纵横交错,渗出的血迹在衣襟上显得一片狼藉。 森川满意地走到“火石”身下,充满期待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火石”吃力地将脑袋抬高些许,盯着森川看了片刻,忽然间极速地摇动着脑袋,随着脑袋的晃动,他发际中的汗珠立即雨点般地飞溅,不少汗滴击在了森川的脸上,森川慌忙后退几步,连忙掏出手帕擦脸,汗水虽然擦掉了,但那股浓浓的汗腥臭气却怎么也擦拭不掉,有着那么一丁点洁癖的森川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心情一下子恶劣起来,如同吞下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继续!”森川厌恶地挥挥手。 第二名士兵早就跃跃欲试,这一声令下,立即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邪恶,他快步来到“火石”身旁,启动铁架上的手动葫芦,将“火石”垂放下来。“火石”的脚一着地,便伸手去解他的衬衣,衬衣黏在破绽的皮肉上,一时间却不易解脱,他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采取果断手段。 不远处的森川忽然发话道:“你是帝国的勇士,对待敌人怎能如此婆婆妈妈?” 话音刚落,那名士兵双手立即发力,生生地撕开了“火石”身上的衬衣。 衬衣从血肉模糊的结合处断然分离,随之而来的是“火石”凄厉的嚎叫声。 第一名士兵已稍事歇息,枯竭的水井里转眼间已蓄上了水,他毫不吝啬,连忙起身走到铁盆火炉旁。 铁炉里火光熊熊,这一段时间下来,炭火已完全燃烧,正值旺盛之际。 他从火炉中抽出一根通红的烙铁,在铁炉的边缘敲了敲,震掉上面的碳灰等杂物。 新鲜出炉的烙铁一旦离开了铁炉,立时失去了热量的供给,鲜艳妖娆的颜色马上黯淡下来,很快转成了猩红,再后来已然暗红一片。 这名士兵似乎在抢救一个快断气的生命,连忙拔腿跑了起来,生怕这个“生命”会夭折在自己手里,第二名士兵生怕风头又被他抢了,见状疾步迎了上去,像是在进行争分夺秒的生命接力救援,但这是个烫手的“生命”,他心里清楚知道,身体的任何部位是不可以碰到凸在前方的烙铁头,他的整个身体不由得斜向一侧,躲过暗红的烙铁头,伸手去接对方手中的烙铁手柄,由于身形极度夸张,伸手的方位拿捏不准,一股外来的力量立即传递到那位手握烙铁手柄的士兵手上,烙铁头即刻偏离了原有的位置,竟朝着第一名士兵的腰身而来,他大惊失色,身体斜得更厉害了,很快撞上了另一人的手臂……慌乱中烙铁“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烙铁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两人均十分害怕烙铁头会碰到自己的脚,条件反射地在地上跳动起来! 见此情形,森川摇头长叹一口气。 武内二郎看到手下的士兵窘态百出,便径自走出人群,重新从铁炉中抓起一根烙铁,提着它向“火石”走来。 地上的烙铁终于被第二名士兵捡起,但已经黯然失色,他心中虽然沮丧,但却也不想枉劳一场,还是将烙铁伸向了“火石”。 “奄奄一息”的烙铁,在接触到“火石”的肉体后,立即奇迹般地复活,发出“滋滋”的声音,紧随而后的是袅袅的青烟。 “火石”绝望地喊叫一声。 一股刺鼻的烧焦羽毛的气味在空中慢慢扩散开来。 森川用手中的手帕捂住鼻子,低头再次向“火石”走来。 武内二郎手中的烙铁依旧保持猩红,他本欲递给行刑的士兵,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动手! 同样,武内的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和兴奋,他和那两名士兵一样,来自于一线作战部队,对刑讯这些手段从未接触,如今,得以亲手实施,总算是补上了这一课。 就在这眨眼的功夫,“火石”浑身的皮肤渗透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汗珠在重力的牵引下,向下缓缓移动,汇流一处,在鼻尖、嘴角、额头等身体的悬空处织出一条条细细的水线。 地上湿漉一片。 “火石”昏死了过去。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似乎有着某种心灵感应的雷远独自一人爬上了大华电影院楼顶上的天台。 他坐在天台的水泥横梁上。 他并未带伞,任凭雨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雨水在鼻尖、嘴角、额头等身体的悬空处织出一条条细细的水线。 登高远眺,整个南京城陷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中,竟然很少看到一丝丝光亮。 他从未觉得南京城的夜晚如此黑暗。 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到雨水撞击地面的声音。 雷远忽然想抽烟,他从内衣口袋摸出香烟,可是外衣口袋的火柴已经湿透。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头顶上的雨水停了下来,他知道有一人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个人手持一把雨伞,替他遮住了冰冷的冬雨。 一个声音幽幽道:“是不是心里难过?” 是林雪宜的声音。雷远并未回答,只是问道:“你带火柴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有摸索的声音。她矮下了身子,将雨伞搁在雷远的肩上。 一根火柴被划亮,火光映照着林雪宜秀丽的脸庞,她眉头紧锁,神色凄楚。 火光被送到雷远的面前,雷远将取出的香烟对着火光吸了几口。 烟头的红光跳动着,显得苍劲有力,在稠厚的夜色中忽明忽暗。 林雪宜直起身子,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搭在雷远的肩上,静静地站在雷远的身后。雨水从伞的边缘倾泻而下,击在天台的水泥地上,飞溅的水珠在黑暗中妙曼轻舞。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直到雷远的这根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林雪宜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雷远尚未说话,林雪宜的一只手从他的身后缠绕而来,先是摩挲着他的额头,接着掠过他的鼻尖,然后停在他的嘴角,她用食指滑过他的上嘴唇,在嘴角拐了个弯,又滑向他的下嘴唇,一圈下来,食指回到起点,手掌缓缓贴在他的下巴上,食指和拇指一下子捏住了他的双颊,并微微用力。 她的手指锁住了雷远的双颊,雷远无法言语。 “还在想白天的事?”林雪宜话一出口,两根手指随之松了开来。 雷远知道她松开了手指,意味着命令他回话。 “嗯……”雷远话未说完,她的两根手指又开始用力。 “你那位瘦瘦高高的战友叫什么?”林雪宜再次松开手指。 雷远没有心情和她游戏,将手中的烟蒂弹出,伸手一把控制住她的手,林雪宜的手无法动弹,索性借势坐在了雷远的身旁。 “凌元亮。”雷远说道。 “你这项计划的内容是什么?你对这项计划有把握吗?” 雷远想了想,一面摇头一面道:“不是很有把握。” 他只回答了她后面的问题。 “你了解他吗?” 雷远再次摇头。 林雪宜不无担忧说道:“你的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了,完全系于凌元亮一身,万一……” “你是担心他万一他扛不住,吐露出所有的秘密?” 林雪宜点头。 “毕竟,人是有极限的,一旦超出了他的承受力,你不是害了他?同时又害了自己?”林雪宜把雷远的手向自己身边拉了拉,继续道:“我现在有点担心你了,我真怕你出什么事……” 她的这番话情真意切,完全出自肺腑,雷远尽管心中千回百转,但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话锋一转,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你的组织的?” “前年,我即将从金陵大学医科专业毕业的时候,我们的一位老师介绍我加入的。” 雷远奇道:“他们为什么发展你,你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林雪宜脱口道:“信仰啊!我有对共产主义坚定不移的信仰!这难道还不够?” “如果只凭信仰,就能赶走日本鬼子,我也情愿选择信仰!”雷远沉默一会,又问:“你告诉我,你到底信仰她什么?” “人人平等!”林雪宜毅然说道。 雷远又沉默片刻,道:“除了医学和信仰,你还会什么?” “你这是歧视我!”林雪宜不满地叫了起来,不屑道:“你还不如我呢,我会的东西你肯定不会!不信咱们一项一项比比!”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一次表白 雨声忽然轻微起来,从伞边缘的淅淅沥沥的雨滴可以判断,夜雨似乎小了很多。 雷远接过林雪宜手里的雨伞,从头顶上移开,果然,原本密集的雨滴转眼间已成为毛毛细雨。 雷远收起伞,饶有兴趣地对林雪宜说道:“你想和我比什么?” 林雪宜把雷远手里收起的伞放在地上,想了想说道:“我所说的第一样你就不会!” 雷远马上想起一事,不由得惊呼道:“你该不会和我比生孩子吧!这件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了!” 林雪宜脸一红,嗔怒道:“你真坏,我不想理你了!” “那还有什么事我不会的?”雷远好奇问道。 答案早就在林雪宜心中,她卖着关子道:“我不会欺负你的,我所说的肯定会让你心服口服!” “快说!”雷远喝道,他最烦别人卖关子。 他越急林雪宜越是不想说,继续从侧面吊着雷远的胃口,“如果我和你比医术,那你定会说我欺负你,如果我要和你比女红,那你也不会服气,本小姐英雄本色,光明磊落,我今天就要让你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雷远索性不再追问,欲速则不达,便改口道:“你的火柴呢?借我一用。” 林雪宜连忙把掏出火柴,塞到雷远手里。 雷远不慌不忙掏出香烟,好半天才擦亮火柴,可烟忘了拿,便把手里的火柴摇灭,从内衣口袋掏出香烟,抽出一根…… 他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发现哪儿不对,把香烟从嘴里取出,看着燃烧的烟头咦了一声:“这种紫金山牌的香烟怎么抽不出以前的味道啦?” 林雪宜不由问道:“哪儿不对?” 雷远抱怨道:“味道比以前淡多了,不过瘾!” 林雪宜对香烟不懂行,也不知怎么回答他,雷远继续道:“不过,烟味倒是没怎么变……” 林雪宜看他有关香烟的话题没完没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切入正题,就迫不及待道:“你不和我比了?是不是怕输呀?” 雷远显得恍然大悟的样子,煞有介事说道:“你刚才说道哪儿了……哦,我想起来了,你说有一样我雷远不会,是吗?” 话题又重新续上,林雪宜得意地道:“我说出来你别吃惊!” 雷远再次盯着烟头看,兴趣似乎又转移到这款紫金山牌香烟上。 林雪宜立即说道:“收发报!” 雷远重新将烟塞到嘴里,猛地吸了一口,烟头的火光蓦然闪烁了一下,将暗红的光亮映衬到他的脸上。 林雪宜看到雷远一脸惊愕,以为他惊诧于自己所言,就不无得色补充道:“就是收发电报,怎么样,你不会吧?你是不是现在特别佩服我?”半晌,依旧不见雷远问话,又说道:“我料你也不会,你们这些大男人,只会拿枪打打杀杀,这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又如何能够学得会?” 此时的雷远却无任何伪装的成分,他确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林雪宜得意洋洋,绝非托大。 “你不是学医的吗?什么时候学会了收发电报?”雷远一脸狐疑。 “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但我不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学会的,这是我党的机密!” 雷远无奈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两年前。”林雪宜道。 “两年前?”雷远掐算着时间,“难道你们的党秘密培训过你们?” 林雪宜愣了一下,执着说道:“你想套我的话?就不告诉你!” “你们的党两年前在我们的党的眼皮底下秘密培训你们党的谍报人员?”雷远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就不告诉你!”林雪宜警惕性很高,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看来你们的组织不可小视啊!”雷远喃喃道,“这分明是未雨绸缪!” “就不告诉你!” “别不告诉我啊!我试问一下,摩尔斯电码你会吗?” “当然会呀!这是入门级的,小儿科!”林雪宜不屑一顾。 “那好,我考考你,看你撒不撒谎!” “你考吧!”林雪宜满不在乎道,说着她忽然醒悟过来,奇道:“难道你也会摩尔斯电码?” “略知一二!”雷远淡淡说道。 “说吧,你怎么考我?”林雪宜问。 雷远把手中的烟蒂叼在嘴里,吸了一口,取下,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看了一眼烟头的红光,说道:“我用手里的这根烟头给你发信号,你必须很快说出是什么意思!” “好啊!”林雪宜站起来,和雷远拉开了一段距离。清了清嗓子:“好了,你开始吧!” “你可看好了!”雷远说完开始挥动手里的烟蒂,燃烧的烟头在夜色中划出了一道道或长或短的线条…… 很快,雷远动作完毕,他重新把手中的烟头衔在嘴里,他咕哝道:“林小姐,说说吧,我刚才讲什么了?” 看不清她的神色。林雪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Y-O-U—A—R—E—A—P—I—G……”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母时,突然幡然醒悟过来,恼怒道:“You are a pig,你才是头猪呢!” 至此,雷远知道林雪宜所言非虚。 林雪宜快步走近雷远,牵起他的手,目光灼灼:“你个混蛋,你应该说I love you!” “I love you!” “果真?”林雪宜眼睛一亮。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雷远神情肃穆! “你不会又在忽悠我吧?”林雪宜犹自狐疑,“那我问你,你的那位游青曼怎么办?” 这一次,雷远毫不迟疑答道:“那段感情不属于我,我有权选择属于自己的感情!” 的确,游青曼只是他这具身体的前女友,而作为一名重生者,他已下定决心,他要选择自己的爱情! 林雪宜一脸惘然。 她觉得他的话云遮雾绕,不是很好理解。 这是雷远第一次对林雪宜的直意表白,神情如此坚决,这也让林雪宜这颗少女的芳心一下子层峦叠嶂起来! 她的声音颤抖着,这是来自她的灵魂深处的声音,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回音:“我也爱你……” 雷远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的这句话,留到赶走日本鬼子那一天再说!”雷远轻声说道。 林雪宜扒开雷远的手,不解说道:“为什么?” 雷远沉默了好久,才呐呐道:“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林雪宜也不计较,在少女林雪宜的心里,她对雷远的情意天地可鉴,而雷远的表白则意义重大,关乎着她在雷远心目中的地位,这一点,是她迫切需要了解的! 夜色中,林雪宜和雷远相互凝视着。 林雪宜欢快地冲到天台的边缘,深深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张开双臂,好像是在拥抱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林雪宜并不知道,此时她所拥抱的是魍魉魑魅的黑暗之魔! 黑暗之魔,来自于地狱,对光明恨之入骨! 在黑暗之魔的眼里,光明是他的天敌,必须无情地扼杀! 从天台边缘返回,林雪宜想起了二人的比试并未分出胜负,想着想着就忽然联想到摩尔斯电码,这才好奇问道:“你怎么也会这些?” 雷远哈哈一笑,向楼下走去。 林雪宜不依不饶,追了上去。 “收发电报对我而言可是入门级的,完全是小儿科!你可别忘了,我曾游学于法国炮兵大学,它是我们学校的必修课!” …… 天还未亮,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就被噩梦惊醒。 历历在目的梦境,当他醒来后,居然想不起来了。 感觉中,梦很凌乱,也很可怕。 森川坐在黑暗之中,怔怔发呆,他的梦境中,似乎出现了很多人,有松井石根将军,还有天皇,包括昨夜审讯的G党嫌犯“火石”,以及还有刘起雄……他努力回想着,渐渐地,一些片段像是电影的蒙太奇,在脑海中快速闪现。 他看到满眼的鲜血,看到“火石”恶狠狠的目光,看到天皇厌恶地眼神,以及松井石根将军毫无情面的苛责……其它的,任凭他怎么想,就再也想不出了。 森川的大脑乱成一团麻,他知道他遭遇到职业生涯的最大危机。 他竟然赢得了天皇的关注,只不过,这种关注是因为他的失误!他的失误导致了帝国在国际上的声誉严重受挫,导致了国际舆论一边倒的谴责,导致了松井将军对他的不再信任,导致了同僚对他的耻笑…… 森川羞辱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窗前。 拉开窗帘,连绵不休的雨已经停了,遥远的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 森川披起一件衣服。 他已经了无睡意,尽管这一夜,他其实仅仅睡了几个小时。 对“火石”的审讯让他精疲力竭,一直折腾到将近子夜时分,他昏死过去两次,依旧只字未吐。 他森川太小看他了,那个清瘦的年轻人,本以为可以轻易突破,然而在对他肉体的百般折磨后,他还是牙关紧咬…… 下一步是不是该换种思路了! 森川又想起文化泄密事件,这件案子的侦破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迫切而重要! 他必须绝地反击!用辉煌的战绩来掩盖他的失败! 这如同一盘棋局,现在还只是开局阶段,自己刚形成的一条大龙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中,如果舍弃,则在有限的地盘中,他已没有太多的腾挪空间,胜率几乎为零! 必须救活这条大龙!森川已下定决心。 可是,要救活这条大龙,就必须找到棋筋,那么,下一步的落子点到底在哪里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谋划刺杀 天亮后不久,雷远就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 躺在床上的雷远稍加辨认,就明白声音是来自于隔壁新颜照相馆。这是赶早前来免费拍摄良民证证件照的南京市民发出的。 这之后,嘈杂的声浪再未停止,雷远顿无睡意,匆匆起了床。 下楼时,听到门外有汽车戛然而止的声音,很快,陶若歌一阵风撞门进来,雷远看到她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陶若歌看到雷远,却不意外,连忙说道:“我就知道你睡在诊所!”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早点,“你连起床的时间都掐得这么准,是不是算出我会给你带早点啊?” “你对我会这么好?分明是给你雪宜姐准备的吧!”雷远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点心,陶若歌立即将点心袋子藏在身后,一脸的不高兴,“就不给你,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既然这样,你就给我饿着吧!” 雷远把手缩回,讪讪道:“你怎么知道我睡在诊所?” “我早晨起床后,特地去你的房间看了看,门紧闭着,敲门也没人应,你除了在诊所睡觉还有其它地方可去吗?”陶若歌一脸自信。 雷远绕到她身旁,陶若歌警惕性很高,身子跟着雷远转动,把手中的点心再次向身后藏了藏,嘴角向上翘了翘,顽皮地说道:“你是不是想乘我不在意,一把抢过去?你这种小把戏可瞒不过我!” “你误解我了!”雷远一脸委屈,“我是想去洗漱一下!” 雷远说完转过头正欲迈步,突然又回头问陶若歌:“我起床以后一直没看到雪宜,你知道她去哪儿了?” “我也刚来,没看到呀!”陶若歌摇了摇。 雷远这时忽然把眼睛盯着大门,说道:“雪宜,你一大早去哪儿啦?” 陶若歌赶紧回头看,可大门依旧关闭,眼前空无一人,心中大呼不妙,正在此时,雷远看她手里的点心随着身体的转动暴露在自己面前,一伸手,两指一夹,便轻飘飘地将点心抢了过来。 雷远举起点心袋子,刚想打开,大门这时被人推开了,林雪宜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嚷道:“我老远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你们谁叫我?”她把目光扫向雷远。 陶若歌指了指雷远,道:“是这个老狐狸!”雷远刚想答话,陶若歌探在雷远面前的手倏然下垂,手指已触及点心袋子,雷远知道她想把点心夺回,本可轻易拒之,生怕自己的动作幅度过大,会把点心洒落于地,又怕扫了陶若歌的兴,不知不觉手立即松了开来…… 陶若歌得意地抓起点心袋子,赶紧用双手保护起来。 雷远懊恼地笑了笑,走进盥洗室。 听到陶若歌在外面对林雪宜亲切地说道:“雪宜姐,新鲜出炉的七家湾牛肉锅贴,快来尝尝!” 林雪宜好奇道:“怎么,七家湾牛肉锅贴重新开张了?” “昨天是他们第一天开门营业,我也是今早听老杜讲起,所以来诊所的路上,我特地让他绕了一下路,给你们捎了一锅回来,你吃吃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雷远在盥洗间已听到她们的对话,顿时垂涎欲滴,匆忙洗了洗,赶紧走出,也不管手上水迹未干,用湿漉漉的手拎起一只,赶忙塞进嘴里,啧啧赞道:“我有大半年没能吃到七家湾的锅贴……嗯,好吃,好吃!” 林雪宜和陶若歌相视一笑,林雪宜鄙夷道:“看看你的吃相,要不要我给你拿个镜子照照?” 雷远满不在乎的样子,嘴里含混不清说道:“吃相有那么重要吗?人饿志短!” 陶若歌见雷远转眼之间已在嘴里塞了三个锅贴,满嘴包得鼓鼓的,关切说:“别那么性急嘛!我不和你抢了,您老人家千万别噎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雪宜姐交待?” “你千万别咒我,吃东西也能吃个三长两短,传出去我不被人笑死了!” 林雪宜见状给雷远倒了一杯开水,放到雷远的面前,乘陶若歌进盥洗室洗手之际,在雷远的耳边轻轻说道:“老莫带着他们区公所的工作人员在隔壁照相馆呢,他等会儿过来!” 雷远放缓了吃锅贴的速度,也轻声问道:“他是来找我的?” 林雪宜点了点头。 没多久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鼓楼区公所的所长莫熙翰。 莫熙翰见屋内只有雷远和林雪宜二人,正要问好,盥洗室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陶若歌走了出来。 莫熙翰硬生生将一句问候咽到肚里。 “先生有事吗?”林雪宜马上高声问道。 莫熙翰迟疑了一下,说道:“谁是医生?” 陶若歌迎了上去,“先生,您哪儿不舒服?” “这两天一直拉肚子,我怀疑是吃东西吃坏了。”莫熙翰说着打量了陶若歌一眼:“您是医生?” “我不是。”陶若歌对林雪宜说:“雪宜姐,来业务了!” 林雪宜站起身,“先生,您跟我来!”说完林雪宜带着莫熙翰进了里间诊室。 陶若歌抖了抖手上的水珠,从墙壁上去下一方毛巾,边擦手边问雷远:“怎么样,七家湾牛肉锅贴好吃吧?” 雷远道:“味道正宗,和我一年前吃的一模一样!” “好吃我明天再给你带!”陶若歌道。 雷远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陶若歌道:“我找杜玉龙有点事,你帮我叫一下他,我不方便前去找他。” “好咧!”陶若歌欢快地出了门。 支开陶若歌,雷远赶紧进了里间的诊室,一进去便问:“老莫,找我何事?” “梁洪之的特使明天到南京。”莫熙翰连忙起身,对雷远说道。 “明天?有准确时间吗?” “具体时间不确定,情报上说,他将会乘一辆日本军方的邮政车进入南京,这辆邮政车是专门为南京的现役士官运送来自日本本土的家信的……对了,陪他一同前来的是鬼子北平特务机关的一位佐官。” “你们的情报怎么这么及时?是如何获得的?” “这还得谢谢你给我们带回的电台!” 雷远似有所悟,转而又蹙眉道:“我需要详细信息,你把你所了解的一并说出!” “这辆邮政车每周四往来宁沪一趟,通常是早上八点出发……梁洪之的特使叫周启仁,五十岁刚出头,一米七二左右的身高,身材偏胖,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很少……不,应该是谢顶,可能会穿一身黑色长衫……” “算它平均50码的时速,到南京一般需要六个小时,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在下午两点左右抵达南京。”雷远补充道,“如果要保证刺杀成功,最好是在入城的必经之路埋伏,否则他一旦进城,我们就断了音讯,不啻于放虎归山!” “火石同志也是怎么想的,他提醒你们一定设法在他入城时把他干掉!” “可是,据我所知,从上海进入南京城有两个入口,一个是中山门,一个是中华门,中山门的必经之路是中山东路,中华门的必经之路是中山南路……你说他会选择哪里入城呢?” 莫熙翰叹了一口气道:“时间太紧了,否则我倒是可以打探一下,鬼子的邮政车一般会从哪个城门入城。” “如果让我推测,我认为周启仁会选择中山门。”雷远断然道。 “为什么?你有依据吗?”莫熙翰追问。 “火石曾说过,此次会谈由南京的鹰机关牵头,周启仁很有可能先去鹰机关落脚,鹰机关在黄浦路,离中山门最近,只有两公里不到,所以我认为,不管这辆邮政车平素是什么习惯,这一次必定选择中山门!” 莫熙翰默默颌首,“那你们就设法在中山东路埋伏,伺机干掉这个汉奸,阻止梁洪之成立伪政府的阴谋!”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不能太过自信,必须做两手准备……这样,你向火石汇报一下,我们协同行动,你们派一组人埋伏在中山南路上,我马上向上级汇报,由我们的人负责中山门的方向,你看如何?” “可以!”莫熙翰思索着道。 此时外面的大门有被推开的声音,杜玉龙的声音,“雷远呢?” “刚才还在呢!”陶若歌接着喊了起来:“雷大哥!雷大哥!” 雷远高声应了一下,走出诊室,对陶若歌吩咐道:“采购药是你在负责吧,以后这种拉肚子的药也得多备点!”说完,不等陶若歌表态,雷远拉着杜玉龙上了二楼,一进房间雷远问道:“成立黄包车队的事你开始做了吗?” “马上着手开干!”杜玉龙在床边上坐下,“我今天特地前来交待他们具体的细节,下午我就去其它地方办公了,以后这里就让他们独自负责了!” “照相馆这里,你准备让谁来负责?” “小桂,桂登科,他跟了我三四年了,人又老实又可靠!” “你介绍我认识一下,你走以后,这里还是我来负责一段时间!”雷远道。 “那怎么行?万一被那日本娘们撞见,你岂不很危险?”杜玉龙担忧道。 雷远思忖了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她又没证据,再说,上次在建业医院如果他们想抓我,早把我抓进去了!我倒是想会一会她!” “你可要想好了……”杜玉龙再次劝雷远。 第一百四十六章 特殊刑具 这天凌晨,森川又从噩梦中醒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睡着。 他在窗前一直坐到天亮,直到看到东方天际亮起炫丽的光芒,才穿上衣服。起床后匆匆洗漱完毕,他在憩庐的周围散了一会步,在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遇到了河野信。 自从昨天河野向他报告了大桥雄的箱子中藏有秘密后,二人之间忽然多了某种默契,彼此间共享着秘密,且达成了约定,森川怎么看都觉着这个朴实的山民透着亲切,森川笑着主动向他问好,这让河野一下子受宠若惊。两人结伴共进了早餐,饭后,二人出了食堂,在快到憩庐的一条岔路口上,森川正要与他道别,河野突然提出想早点上班的想法,森川看了看他依旧绑着绷带的右手,不无忧虑地说道:“河野君,我看你还是养伤要紧,等你的伤完全痊愈后再投入战斗也不迟!” “将军,我还有左手,我的左手也可以胜任!” 森川看他回答得坚定,心中感动,想了想道:“难得你对帝国一片忠心,我允了!” “我总感觉上次在燕子矶相遇的那名支那狙击手就在我们周围,他时时刻刻在注视着我们!” “河野君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一种直觉!”河野犹犹豫豫说道。 “河野君太多虑了,我们作为情报战线的斗士,不可太迷信直觉,要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从细微之处找规律!”森川话锋一转:“不过,你能参加工作也好,这一两天确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河野刚想追问是何任务,森川头也不回走了。 回到憩庐,森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鹰机关的全体成员开晨会。 所有人陆续到齐,森川首先了解了一下各部门的工作进展。 新成立的社会部首先汇报了良民证的办理情况,接下来川本优一汇报了电台案的侦办情况。 良民证的办理非常顺利,几天下来,登记在册的南京市民已达三万多人,但是,在这过程中,困难也不是没有,最大的困难就是证件照的拍摄太慢,目前只能依仗新颜照相馆一家,如果想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工作,那必须新开三家以上的照相馆。 川本领导的电台案却无太大起色,目前南京城的二部敌台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可这两部电台开机没有任何规律,完全是率性而为,想短时间内挖出电台,却也不易,此外电文的破译更是困难重重,电讯股的破译专员数天来一直埋头苦干,无奈收效甚微。 其它的具体工作由于保密的需要,森川不愿在会上大肆渲染,只是一笔带过。接下来就是机关长森川发言,森川开会的主要用意就是给全体成员打气,在他发表了一大段慷慨激昂的陈词后,森川将相关负责人留下,分别交待了任务。 良民证的办理上,森川要求立即派人和南京自救会的陶嘉渠会长商榷,看能否新增两三家照相馆,至于经费,日方可以适当援助。在电台案的侦办上,森川许诺尽快引进一套最新的侦听车设备,以加强电台讯号的监控。 川本优一走后,森川发现会议室已空无一人,正要让人去叫古屋杏子,她适时出现,手里拿着一纸电文。 古屋把手中的电文递给森川,嘴里补充道:“周启仁已经从上海出发了,预计下午二点左右从中山门入城。” 森川仔细地看着电文,很快说道:“这件事你安排下去就行了,无须亲力亲为,你今天的工作重点还是放在泄密的照片上,你马上会同田中,去金陵图书馆实地调查一下,细节越详细越好!我后来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八成是内部人所为,所以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挖出这名内奸!” “周启仁这件事我该怎么做?”古屋征询森川的意见。 “和梁洪之的接洽已有时日,目前已进入实质性的阶段,我们要从根本上有所重视,他既然代表梁洪之,我们也必须以礼待之,必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森川沉思了一会说道:“你还是通知一下川本优一中佐,让他全权代表我,带上些人,在中山门迎接一下他们的到来!” “是!”古屋高声应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对了,你让川本君叫一下河野信中尉,让他参与保卫工作,确保周启仁特使的安全,以防节外生枝……” 古屋一听到从森川嘴里说出河野信的名字,心中不爽,皱眉道:“河野君?他不是受伤了吗?” 森川并未发现古屋的异样,也并不了解二人之间的嫌隙,继续道:“他今天早上一再要求参加工作,我想还是安排这样的工作比较适合他……” “可是,他手上吊着绷带,又如何使得枪支?再说,他的这副模样去迎客,怕也是不合时宜吧?” “那就让他一直待在车里,不要参与迎接客人,在车里时刻保持警惕!” 安排完手头的工作,森川带着数人再次前往老虎桥监狱。 他要一鼓作气,不能给“火石”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凌晨起床后,森川通过长时间的思考,他想出了一个新方法,他要给“火石”采用非常手段。 见到武内二郎,森川开门见山。 “武内君,你帮我准备一样东西!” “将军需要我怎么做?”武内二郎问。 “你找一个木工,给我打一个木柜,一米五见方,最好马上施工,务必今天给我完工!” 武内二郎好奇问:“将军要它何用?” 森川洋洋得意道:“既然一般的刑罚不能使得‘火石’开口,我只有另辟蹊径!” 武内更好奇了,“将军的意思是用这样的木柜就能让他开口?” “可以一试!”森川自信道:“你让人把木箱的里面包上厚厚的棉袄,已防止‘火石’自杀!” “原来将军是准备用这个柜子来装‘火石’?”武内似懂非懂道。 “正是!”森川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深深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回头对武内说道:“作为地球上最高级的动物,我们人类最向往的是什么?” 武内想了很久道:“情爱?”武内一说出便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低下头,很快再次抬头看着森川,心中惴惴不安。 “情爱固然是人类的最高理想,不过像‘火石’这样失去自由之身的人而言,他的第一欲望恐怕不在此吧……” “请将军明示!” “光明和自由!”森川从窗前重新回到武内身旁,徐徐说道:“要想撬开‘火石’的嘴,我们必须从心理上使其崩溃,摧毁他的心理防线!” 武内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懂了,迫不及待说道:“将军的主意真高!您是想把他塞进柜子,让他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并且把柜子蒙的严严实实,让他见不到一丁点光亮!” “这样还不够!”森川断然道:“我还要剥夺他的尊严!你把他的衣服全部剥光,蒙上双眼,反铐双手,此外,你让人在柜子旁边不停地敲打脸盆之类的金属器具,制造噪音,每次三十分钟,间隔三十分钟,我要彻底摧垮他!” 武内听后,一脸钦佩,“将军真不愧是审讯高手,我马上找人办!” 森川无限享用这句赞美,拍了拍武内的肩膀道:“年轻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们所对付的敌人,不同于战场,我们还必须和他们比拼智力,比心理承受,比谋略!” 武内刚想再奉承几句,森川接着道:“甲区八号监房的刘起雄开始吃饭了吗?” 武内一脸沮丧:“他依旧什么也不吃,我一直要求见他的夫人江碧秋。” 森川又问:“对了,江碧秋现在状态如何?” “她也多次要求见刘起雄,我没有理她!” “刘起雄的事情最好现在先拖一拖,我要先突破‘火石’,他那里你要设法稳住,可以先答应他的要求,最好拖上几天,我推测,他在没见到江碧秋之前,也不会自暴自弃的!” “是将军!我今天在等上一段时间,熬到中午以后,先答应他的要求,您看如何?” “好的,就这么办!”森川从桌上拿起他的公文包,“你一定要保证刘起雄活着!” …… 月溪路二十一号,雷远来见回形针。 图钉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见到雷远主动上前和雷远握手。 回形针神色忧虑,给雷远泡了一杯龙井,说道:“不知现在元亮怎么样了?” “鬼子现在应该在对他施行刑讯!”雷远淡淡道。 图钉插话:“就他那身板,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雷远此次前来,倒不是为了凌元亮的事情,而是梁洪之的特使周启仁。 雷远将话题转移,说道:“南京城的鬼子鹰机关勾结大汉奸梁洪之,正在筹备伪政府,今天,梁的特使周启仁从上海抵达南京,据我判断,他们将会从中山门入城!”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回形针忙问。 “火石特地找到我,提供了这样的情报,他以力量不够为由,希望我们插手,在周启仁入城的路上击毙他,以阻挠他们的这次会晤!我答应了,并且我也提出了要求,希望他们派一组人,埋伏在中山南路上,防止周启仁从中华门入城……” 回形针递给雷远一根香烟,说道:“我马上向重庆汇报,寻求进一步的指示!不过,由于时间的缘故,我们可以先准备起来!” “我带一组人埋伏在中山东路上……”雷远话尚未说完,回形针即刻打断道:“这件事你就不用参与了,我重新安排人!” 雷远刚想申辩几句,回形针继续道:“我们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亲为,你好歹也是我们南京站的副站长,你还肩负着领导行动处的重任呢!” “可是,这不是近战,一旦战斗打响,如果无法很快解决战斗,局面对我们很不利,所以最好是一枪毙命!” “就这么说了,新年同志,这是命令!”回形针决然说道,很快,他的语气稍缓,“我们行动处也是藏龙卧虎,枪法好的又不止你一位!”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调查有了结果 森川给武内二郎交待完工作,正要离去,武内强烈挽留,声称觅到两瓶好酒,欲与将军午间小聚,好好表示一下敬意,森川看他说得真诚,不想拂其美意,便答应了。 武内二郎典狱长看到森川应允赏脸,心情大悦,连忙让人叫来副典狱长聂伯轩,吩咐下去,让他前去准备中午的菜肴。 时间离午餐时间尚早,才十点多一点。 森川决定去拜会一下刘起雄的夫人江碧秋。 武内陪同森川一起来到甲区3号监房,武内让人打开房门,并跟着森川进了房间。 江碧秋听到门前的脚步声,早就从床上移到椅子上正襟危坐,一见来人竟是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立即站起身,把森川本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森川打了个哈哈:“江碧秋江女士,尊敬的刘起雄旅长夫人,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江碧秋冷冷地道:“森川将军屈驾,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 “我是特意前来看望江女士,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呵呵,当然习惯了,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出生清贫,从无矫情的臭毛病,任何环境都能很快适应,再说有你们供养着我,有吃有喝,不用干活,还能偶尔读报,我的心情很好……”江碧秋说着转动的身体,一圈,两圈……她缓缓停止了转动,眼睛盯着森川,神情不无忧郁:“将军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不少?” 森川又好气又好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么说江女士很乐意呆在此地喽?” “一想起马上就能见到我的丈夫,我就非常兴奋!”江碧秋脱口道。 “你为什么认为我们一定会让你们夫妇相见?”森川反讥道。 江碧秋自信满满:“你们既然把我从数百公里外的上海不辞劳苦带至南京,就一定是想通过我来要挟我的丈夫,我猜测,我的丈夫一定也关在这座监狱,而且我还知道,我的丈夫直到现在还没有屈服,我江碧秋相夫教子,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对你们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你们又何苦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功夫?” 森川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我希望将军阁下还是早些让我见一见我的丈夫,如果他见不到我,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我对他太了解了,我们结婚十来年,夫妻间早已形成默契,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在乎的就是我们母子二人!” 森川皱眉追问:“母子?你还有孩子?你的孩子在哪里?” 江碧秋知道说漏了嘴,但却不紧张,坦然道:“我们当然有孩子了,可惜你们是抓不住他了!” “这么说,你提前把孩子转移了?” 江碧秋没有回答森川的问话,“你们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要求!” “我会认真考虑的,我希望一旦让你们夫妇相见,我需要你马上说服你的丈夫,让他弃暗投明,加入帝国伟大的事业中来,不要再让我们走弯路,这对你和你的丈夫都大大不利!” “森川将军放心,成熟的穗子是低着脑袋的!” 森川玩味着对方的这句话,片刻之间,璀璨一笑,对武内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立即出了监房。 森川埋头疾步前行。 再多说已无益,森川已经了解到了江碧秋的态度,看来她是支持说服丈夫加入皇军的。 江碧秋鲜明的态度让森川如释重负! 改变刘起雄的立场已经没有障碍!至少,他的结发妻子将在这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武内亦步亦趋跟在森川身后,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武内立即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将军,既然刘起雄的夫人已经表态,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马上开始着手刘起雄的策反工作?” 森川放缓了脚步,回头看了武内一眼,边走边说道:“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我就是要晾着他们,让刘起雄内心充满煎熬,打心里屈服,这样才能尽为我所用!” 武内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还是将军阁下想得周到,您是想把那姓刘的心底最后的一点傲气抹掉,让他来主动求你!” “快了,这个时刻很快就会来临!”森川微微一笑,一脸得色,“不出两天,他必将要求见我!” …… 武内为了招待森川将军,煞费苦心,足足准备了一大桌菜,他所说的两瓶好酒,乃是民国十七年的茅台。 的确,十年珍藏的茅台酒,在市面上已经很不多见。 自见到了江碧秋后,森川的心情总体来说,比上午离开鹰机关的时候好多了。 起码,老虎桥监狱这一趟没有白来,江碧秋到底是个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她的一番话代表了当时几乎所有中国军人妻子的心境,那就是不要杀戮,只求平安。 架不住武内和聂伯轩的轮番劝酒,森川有点喝高了。 民国十七年的茅台,到底是底蕴深厚,绝不似本国清酒的寡淡,喝起来深远绵长,回味无穷。 两瓶茅台酒,森川一下子干掉七八两,已经醉意峥嵘。 森川的内心还算清醒,他知道饭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亲自处理,他急需听取古屋杏子关于文化泄密事件的调查进展,他还需要在下午三点左右于鹰机关的会客室等着梁洪之的特使周启仁的到来,和他会晤并商谈建立南京维新政府的局部细节。 这两件事,是当下鹰机关最迫切的两件大事。 森川踉踉跄跄起身,与武内挥手告别。 临别之际,武内二郎让副典狱长聂伯轩给森川准备了一点小礼物——一具元青花瓷瓶。 “这是我和聂副典狱长的一点小小心意!”武内讨好说道。 森川欣然笑纳,反复摩挲着瓷瓶的瓶身,显得爱不释手的样子,“难得武内君一片心意,我却之不恭!” “这可是聂桑的家传之物,他一直想对将军意思意思,可是苦于找不到机会,所以今天听说将军光临,连忙托我引见……” 聂伯轩终于听到武内提到自己,立即走上前来,弓着腰对森川诞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将军能够喜欢……” “好,好……我记住你了!”森川拍了拍聂伯轩的后背,眯着眼睛说道:“聂……聂伯轩,聂副典狱长?……你是皇军的朋友,大大的朋友,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 森川在车上打了一会盹,回到鹰机关,酒劲已消去大半,一看手表,已是下午一点多钟。 古屋少佐也是刚刚回到鹰机关,正在到处找森川。 森川首先了解了一下迎接周启仁的事情,当他得知川本优一中佐已代表他,带着河野信一帮人去了中山门,候迎周启仁的到来后,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森川先是安排人前去布置会客室,并张贴上“热烈欢迎梁洪之特使周启仁先生”标语,这才带着古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在这过程中,电讯股股长大桥雄来报,声称今日南京城的一二号敌台的讯号同时出现,并且持续的时间很长。森川的心中透出一丝不安,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尽管内心担忧,但森川却也力不从心、无能为力,只能反复要求大桥雄抓紧时间破译对方电文。 做完这一切,森川才带着古屋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房门,森川连忙问道:“古屋小姐,调查有进展吗?” 古屋取出记录本,陈诉着调查过程: “我一大早会同田中君,一起走访了南京警备司令部和金陵图书馆两个地方,并询问了该事件的参与单位,得知具体搬运工作皆是警备司令部第五中队所为,我问询了当事单位的指挥官,了解到如下信息:一、他们分别在年前十二月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日三天从金陵图书馆实施搬运,第一天搬了三车,第二天也搬了三车,第三天最少,只搬运了一车,我对照过《大公报》刊发的照片,它刊发的五张照片上均是出现了三辆卡车,因此我断定,这五张照片应该是十二月二十二、二十三这两天中的某一天抓拍的;二、我亲自走进大楼里,并安排了一辆卡车停在照片中的停车地点,模拟了一下现场,通过对照片的仔细参照比对,终于找到了具体的拍摄方位,是四楼的一间临窗房间……” “房间号多少?”森川一边记录一边问。 “411房间。” “你能够肯定吗?” “当然,我反复调试了一下角度,最终得以确定!” “好,很好,古屋小姐继续……”森川又低头准备记录。 “三、我找到了当时担任警戒的部门,幸运的是,当时的访客登记记录还在,我于是马上调阅了那两天内——就是二十二、二十三日的访客登记表,现已查明那两天共有访客二十七名,以帝国军人为主……” 听到这里,森川立即打断了古屋的话,迫不及待问道:“这二十七人中,有你熟悉的吗?或者说,你有没有发现可疑的?” “有!”古屋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兴奋,“将军,这个人,您也认识,而且还很熟悉!” “谁?”森川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嫌疑人浮出水面 此时的森川,目光如炬,灼灼逼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古屋杏子。 古屋从办公桌前绕到他的身旁,森川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她。古屋把手中的记事本一边递给森川,一边一字一顿说道:“莫熙翰!” “什么?”森川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一把抢过古屋的记事本,放到离眼前很近的地方,眼睛快速扫视,终于在记事本上找到“莫熙翰”三字。 森川仔细看了很久,将本子放在桌上,颓然地重重摔坐在了椅子上。 “你确定没有弄错?”森川再次抬眼看着古屋,眼光里透出一丝希冀。 “我可以肯定!”古屋坚定地说道。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冒用他的名字?”森川依旧抱有一丝侥幸。 “这件事我也非常慎重,我反复问询过,所有的二十七名访客的登记都是对照对方的证件,绝对正确无误!”古屋知道此时的森川心中一定震动很大,故而言语之间也小心翼翼起来。 森川再次抓起桌上的记事本,端详着“莫熙翰”三字,他的目光渐渐暗淡了下来。 “是啊,从动机上来判断,莫熙翰确实嫌疑最大。”森川呐呐自语,“他好像原来就是金陵图书馆的馆长?” “是的,将军,我已经调出他的档案,他在这之前,一直是金陵图书馆的馆长,在这个岗位上,他几乎已经干了十多年!”古屋继续补充道:“他是年前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八点四十五进入金陵图书馆的,登记的事由是前往他的办公室取故旧之物。但具体拿什么东西他没有提及……” 森川忽然似乎想起什么,赶紧问道:“他的办公室在几楼?照片拍摄角度是来自他的办公室吗?” “办公室在四楼,401房间,在大楼的最东侧,但照片不是从他的房间拍的,是411房间,在四楼的西侧,和它之间相隔了四间办公室。” “这么说证据还不足以锁定莫熙翰?” “我现在也只能认定他有嫌疑,并没有直接证据指证就是他!”古屋语气一转,道出了她心中的怀疑:“这件事他肯定洗不清了,因为自从皇军接管了该图书馆后,整个大楼的房间都被皇军贴上了封条,我查勘过401房间,他的这件办公室大门上的封条根本原封不动,没有丝毫破坏的痕迹,这说明他根本没有进去过,倒是411房间的封条,有明显动过的迹象。” 森川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是如何加入我们的?居然还成了鼓楼区公所的所长?”古屋轻声问道。 森川被从思索中拉回了现实,“他是我的前任机关长佐方在任时加入的,但具体加入细节我还不很清楚。” “哦,原来是佐方将军任命的!”古屋喃喃道。 “要不要联系佐方将军,了解一下具体细节?” “不用!” 森川提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喝了一口茶,已然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问道:“古屋少佐,你已经看过莫熙翰的档案,你具体说说他的情况!” “莫熙翰,清光绪20年,也就是1894年生人,南京本地人,民国六年毕业于上海的南洋大学,已婚,妻子邬美兰,今年四十二岁,育有一女,名叫莫瑶,今年二十二岁,曾就读金陵大学,由于南京战事爆发,一直辍学在家。莫熙翰是民国十六年年底走上金陵图书馆馆长之位的……”古屋一口气将她所知的有关莫熙翰的所有信息娓娓道来。 听完汇报,森川合上古屋杏子的记事本,把它递还给她,徐徐说道:“我们来分析一下,如果真是莫熙翰所为,那么他的动机何在?或者说,他到底所属哪一方阵营?他会是重庆方面的吗?还是代表延安方面?” “有没有可能他哪方面都不是,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国家迂腐的爱?出于对他的国家文化遗产的珍惜和爱护?”古屋连忙说出了她认为的另一种可能。 “不,古屋小姐,事情绝不是你认为的这么简单!”森川断然否定。“如果确是他所为,那么他肯定代表了某一方利益,非此即彼,不是代表延安就是代表重庆,二者必取其一!” “为什么?” “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莫熙翰仅仅是一个出于爱国的普通人,那么他怎么可能手眼通天,在皇军的重重封锁下把拍摄的胶卷带出南京?并且会发表在香港的《大公报》上?一个普通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完成这样的事情,必定需要依仗一个强大的组织,需要周密计划和紧密配合!” 古屋不由连连点头。 森川又道:“所以从这件事产生的后果,以及纷繁复杂的操作环节来看,风格很像是重庆方面所为!目前,依我看来,延安方面的力量还不足以动用这么大的资源!” 俄顷,古屋道:“我曾听将军提起过一事,上海岩井公馆不是也曾破获一起有关胶卷的案件,这么说,应该有两批人次参与了现场的拍摄?” “应该如此!” 古屋迫不及待道:“要不要马上派人把莫熙翰抓起来!” “不,古屋小姐!”森川霍地站起来,“不可性急,千万不要太冒失,我们的手里还没有直接证据,这一切只是一种推断,尚不足以锁定他!” “接下来如何做,请将军明示!” “你马上安排可靠的人,需要生面孔,全天候轮流监视莫熙翰,一刻也不要放松!”森川命令道。 “是,将军!”古屋大声答道。 森川看了看手表,拦住了正要离去的古屋,说道:“梁洪之的特使周启仁先生应该快到了吧,你待会和我一同会客,你安排一下工作后,在会客室等我,我们去看看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如何了?” 半小时后,森川出现在鹰机关的二楼会客室。 上了二楼楼梯,右手边即是会客室,大门洞开,尚未进门,便看见正对大门的墙上悬挂着一条大红条幅,上面用红纸黑字书写着欢迎标语:热烈欢迎梁洪之特使周启仁先生! 会客室的南北两面墙上也有标语,北面墙上写着:大日本帝国万岁!南面墙写着:*****万岁! 鹰机关的两名年青女性办事员正在准备茶水,将椅子逐一摆放整齐。 森川表情严肃地在会客室来回巡视一番。 这时古屋进来了,看到森川第一句便道:“将军,您交待的工作我已经安排下去……” 森川抬手示意古屋不用透露细节。 这时,有人进来会客室报告森川,说老虎桥监狱一位叫做武内二郎的典狱长电话找他。 电话中的武内二郎上尉先是亲昵地想森川问好,接着讨好说道:“将军阁下,您吩咐属下做的事情我已经完成!” 森川马上明白他所指何物,便赞赏道:“武内君办事效率很高呀,是按我所要求定制的吗?” “请将军放心,完全一致,我还特地找人钻进去试了一下,确实不好受,如果再将柜子完全封合,蒙上黑布,施以靡靡之音,我想就是我都会疯掉的!将军的主意真是高明!” “太好了!你立即安排下去,马上启用,我要让‘火石’亲身体会我馈赠给他的新年礼物!” “是,将军,我即刻就办!”武内的语气中抑制不住由衷的兴奋。 “你时刻关注进展,一旦对方态度松动,马上通知我!”森川的眼前浮现出“火石”身陷囹圄的情境,仿佛看到“火石”不挂一丝局促地缩在木柜中的样子,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狭小空间里,“火石”正绝望地呼天抢地! 森川满意地搁下电话,正欲再次前往会客室。 没走几步,电话铃又响了。 森川信手抓起电话,话筒刚刚接近耳边,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惶急而沮丧的声音。 森川心中一惊,接着无边的黑暗如翻滚的巨浪连绵不绝涌来。 声音很熟悉,是川本优一的声音。 川本在电话里大声对森川说道:“将军……不好了,出事了!” 森川愣了数秒钟,才缓缓说道:“中佐,不要慌,慢慢说!” “我们的车队遭遇伏击,特使周启仁先生……” 森川已然矜持不起来,脱口问道:“他怎么啦?” “周启仁已经遇刺身亡!”川本优一中佐还是鼓起勇气说出。 “什么时候的事?”森川气急败坏。 “就在刚刚,一切来得太突然……” 森川稍稍定定神,再问:“出事点在什么地方?” “我们接上周启仁先生后,从中山门上了中山东路,可就在车队刚过明故宫时,忽然就受到了不明的袭击,对方人数很多,动用了狙击手,目标直指周启仁,很显然,这次刺杀就是针对特使先生的!” “狙击手?”森川的耳畔立时想起了河野信的那番话,他曾说起过他的直觉,当时他森川还不屑一顾! 既然联想到河野信,作为帝国的优秀狙击手,南京城的王牌狙击手,森川不得不问道:“河野君不是和你们一同前往的吗?他怎么样了?” “可惜河野君有伤,身手不是很灵活,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让敌人得手?可尽管如此,河野君还是击毙了对方一人!”川本优一道,“我已联系了警备司令部,他们已派人展开搜索追击!” “很好,你们原地待命,我马上前往!” “是!” 森川从衣架上匆匆取下衣帽,疾步走出办公室,由于走得急,差点迎面撞上一位前来汇报的年青女子。 这位女子正是布置会客室的工作人员,此时她遇到了困惑,需要当面请示森川将军。 “将军,我想询问一下您的意见,是关于会客座位的安排礼仪问题,到底如何才更合理……” 森川未让她说完,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近乎歇斯底里喝道:“你们现在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森川将军一阵风跑出鹰机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人求见 一众人看到森川到来,均噤若寒蝉般肃立一旁。 与此情景格格不入的是另一名陌生男子正焦灼地来回踱步。 这名男子一身日军佐官服,配中佐军衔。他看到森川到来后,立即朝他跑来。 森川没有理他。 出现在森川眼前的,是触目惊心的案发现场。 森川怎么也没有料到,他和梁洪之特使周启仁先生的第一次晤面,竟是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 眼前的特使先生,脸上血肉模糊,双眼圆瞪,瘫倒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车门的地上,已没有一丁点气息。离他的脑袋不远处,一顶呢绒礼帽静静地躺在地上,此时一阵微风拂过,礼帽在地上瑟瑟抖动。 他谢顶的脑袋下,是圆而发亮的额头,再往下,距离眉心一厘米处,出现了一个开放性的贯穿创口,很显然,子弹正是从此处穿透他的大脑,索取了他的性命。 勘察完周启仁的遇刺现场,森川从马路中央退回到路边。 那位中佐立即走近森川,刚想开口,森川不耐烦地抬手制止了他。 他把眼光停在川本优一身上。 川本优一见状赶忙跑近森川,双臂低垂,恭立一旁。 “川本中佐,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车队刚刚行进至此,从路边突然蹿出一辆小推车,硬生生逼停了特使的这辆专车,可是谁都没料到,那推车的男子忽然间就拔出手枪,朝着这辆车就一通射击,驾驶员当场被击毙……还是河野君反应最为迅捷,他以最快的速度从第二辆车上跳了下来,左手抬枪,只用了一枪就将刺客射杀……”川本把目光扫向不远处伫立的河野信,继续道:“正当我们松了一口气、以为脱离险境的时候,忽然间从路南边的树林里闪出一队人马,开始向我们发动攻击……”川本指了指马路南侧的一片树林陈诉道。 “对方有多少人?”森川将目光掠过路南的松树林,徐徐问道。 “大概有七八名之多,松树林太稠密,具体人数没有看清。” “后来呢?” “后来我们所有人纷纷下车还击,两名随车保护特使的帝国士兵连忙掩护特使先生向我们靠拢,可是当特使刚刚跨下车,就遭到了对方的狙击,一枪毙命……”川本优一说着手指了指马路北侧不远处的一排房子补充说道:“敌人的狙击手应该埋伏在那里的房顶上,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特使先生!” 森川即刻又把目光聚集在路北一百多米处的一排房子上,脸上阴云密布。 “整个战斗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对方看到特使已死,就毫不犹豫撤退,转眼间就消失在树林中,我们的人追了上去,可他们已逃之夭夭……” 森川站直身子,重新打量了一眼马路上的景况,眼光停在一辆邮政车上,半晌,森川询问川本道:“周启仁坐在邮政车上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他安排上其它的车?” 静立在森川身后的那名中佐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一腔怨气道:“我反复要求过,不要太张扬,可是你们的人竟然听不进我的意见!”那人越说越激动,“发生这样的事,让我如何向喜多诚一先生交差,又如何向梁洪之先生交差!这件事,你们南京鹰机关要负完全责任!” 森川知道此人应是陪同周启仁同行的北平特务机关专员,听他说话颐指气使,火气便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周启仁遇刺这件事,我很遗憾,我会亲自致电喜多诚一君,向他当面解释的!” 这句话,并未压下对方的愤懑,那人正要继续申辩几句,川本嫌恶地瞟了他一眼,提高声音道:“阁下一叶障目,不分是非,关于特使先生是否转乘专车,我特地求证过他,周启仁先生当时并无异议,且乐而为之!” 那名中佐不再吱声,又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 “好了,你们不要再争执了,一切等到回机关再说!”森川喝道。 ……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阴霾天更是如此,才五点不到的样子,暮色已悄然而至。 忽然间就乌云压顶。 一行人乘车刚从中山东路拐上黄浦路,天空中低沉的云似乎再也兜不住厚厚的水气,大颗大颗的雨滴转眼间噼噼啪啪砸了下来。 森川回到鹰机关,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喜多诚一去电致歉,并说明事情原委。森川亲自草拟电文,言辞恳切委婉,字里行间透出七八分卑微。 雄心勃勃、志在必得的森川隼,在上任不到一月内,锐气已经不及当初,接二连三的挫折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文化泄密事件,朝野震动,竟连天皇都被惊着了,眼下,帝国的高层军官肯定在茶余饭后消遣着他的失败,嘲笑着他的失误,这其中,怜悯者有之,观望者有之,而幸灾乐祸者更是不泛其人…… 森川的清高与孤傲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消耗殆尽,他甚至连比他低一个级别的北平特务机关的大佐都要亲自去电解释,且言辞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卑微不堪!不仅如此,那位陪同周启仁的北平特务机关专员言语间竟然对他有抱怨之意,这让他情何以堪! 但眼下的森川不想横生事端,只想息事宁人,这些委屈也只能一个人独自吞咽下去。 森川叫来大桥雄,让他将电文立即发给北平特务机关的喜多诚一。 大桥走后,森川又想起另一事。 他拿起电话,拨通上海的总机,要求对方转接上海总领事馆的副总领事岩井英一。 今天的电话不比往常,居然非常畅通。 更让森川欣慰的是,岩井英一就在线上,一接就通。 岩井英一听到电话中森川的声音,先是一愣,森川正待向他问好,对方旋而抢先说道:“森川君,您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森川明白岩井所指,分明是说那件惊动天皇的文化泄密事件,森川的内心掠过一丝不安,不知此君接下来将会如何奚落自己,却听到对方关切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我很同情,但这件事我认为不能完全责怪阁下,帝国占领南京城不足一月,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都需要我们一点一点去做,急功好利不是一种正确的态度!所以,在工作中暴露出一些问题这反而有益于我们查漏补缺,更利于我们有效地治理一座城市,况且,就拿上海来说,接管已将近四个月,不也是问题不断?” 森川冰冷的内心很快被对方寥寥数语融化,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森川听到的最暖人心的话了,他一下子有了找到知己的感觉,正不知如何言谢,却闻岩井又道:“现在的敌我斗争形势还很复杂,森川君千万别气馁!” 森川呐呐道:“岩井君的鼓励让我信心倍增,在这件事上,我是有重大失误,是我太乐观了,我总以为在帝国的铁拳统治下,敌人会风声鹤唳,岂知……” 岩井英一忽然高声哈哈道:“自古至今,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占领,越是严酷的压迫,反抗就越强烈!” “是啊,我有足够的耐心!” 岩井语气一转,“森川将军找我一定有事吧?” 森川于是连忙说明去电意图:“岩井君上次不是截获了一筒胶卷,不知阁下还记不记得?” “当然!森川君想了解什么?” “我想向阁下核实一下照片的具体内容,我一直怀疑是我们内部人所为!” “森川君有了新发现?” “现在已经锁定了一名嫌疑人,是我们一位区公所的所长,因此我想再了解一下详尽的细节!” 岩井侃侃说道:“这件事一传到我耳里,我就马上将上次截获的胶卷冲洗出来的照片从档案室调出来,亲自对照了一下《大公报》上的那篇报道……” “阁下发现什么啦?”森川迫不及待问。 “这两组照片,完全是两种风格,绝对不是同一人所拍!” “为什么?”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这两组照片拍摄角度不一样,景深不一样,焦距也不一样……明显是两款不同的相机所拍,我手里的这组照片不是从大楼内部拍的,而是在图书馆外围拍的,好像是在图书馆外面的马路上拍的!” 听到这里,森川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放下电话,森川静静地思索着。 岩井英一手头的照片取景于金陵图书馆外,且和《大公报》不是同一人拍摄,起码说明那组照片不是内部人所为,这也就意味着假如莫熙翰是始作俑者,那么《大公报》上的那组照片确实是他所为。 想到此处,森川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悲喜交交。 悲的是,如果莫熙翰确是潜伏在内部的敌人,则意味帝国辛辛苦苦成立的区公所的负责人居然和帝国同床异梦!喜的是,如果莫熙翰确是潜伏在内部的敌人,那对于挖出这样的硕鼠,清除毒瘤,消除后患,可以减少帝国更大的损失! 正当森川浮想联翩之际,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打来电话的是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二郎上尉。 武内在电话中的第一句话就是:将军,您真英明,G党嫌犯“火石”扛不住了,他急切要求见您! 第一百五十章 不祥之感 就在森川接电话的这么一会功夫,外面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场大雪没有任何征兆,似乎是不愿惊扰大地上的人们,连落地的声音也悄无声息,它蹑手蹑脚闯入人间,试图用自身的洁白把一切罪恶和污秽遮掩起来。 江南雪,轻素减云端。 转眼间,大雪已经在极目处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素装。 此时的森川,内心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 老虎桥监狱典狱长武内二郎的话言犹在耳——G党嫌犯“火石”扛不住了,急于求见他! 这无疑是他最近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了,这个消息犹如这场漫天的大雪,是上天赐予他的美丽天使,担负着神圣的使命,将数天来所有的不快和沮丧荡涤得干干净净。 毕竟,这件事的成功,倾注了他森川的智慧和心血,自己别具心裁的发明,居然在“火石”身上成果卓越!如果换成其他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未必会有此奇效! 森川是一个雷厉风行的特务机关领导者,他的座右铭就是:机遇稍纵即逝! 因而,既然机遇降临,他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牢牢抓住它,否则一旦失去,那可能便永远的失去了。 森川叫上了古屋杏子等几位自己的心腹,在雪花飘飞的暮色中,乘着两辆轿车,立即向着老虎桥监狱飞驰而去! 轿车上的雨刮器发出刺耳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如同森川此时忐忑不安的心情! …… 林雪宜自从上次和雷远驾车把父母从紫金山带进城,并送回三条巷的家后,一直未能得见他们,就连上次安排曲青荷去自己家休养,也没有亲自送她回家,而是给了曲青荷自己家的住址,并写了一封长信让曲青荷带给母亲梅茹,她在信中说明原委,让他们好生照顾那位可怜的姑娘曲青荷。 数天来,林雪宜思念父母,尤以近期为最。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诊所已没有病人,陶若歌得到父母回家的信后也早早地归去与父母团聚。林雪宜掩上大门去新颜照相馆串门,照相馆也没有生意,进门后发现房内只有雷远一人,雷远正四仰八叉地斜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支烟,双腿翘起搁在身前的桌子上,整个人陷在袅袅的烟雾中。 见到林雪宜,雷远连忙放下双腿,将烟夹在手指间,给林雪宜拉来一张椅子,二人便侃起了大山,不知不觉就聊到她的父母林玉高夫妇,雷远表示了对他们的想念之情,聊着聊着雷远的双眼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林雪宜小心翼翼问他为何。 雷远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他此刻非常想念自己的父母。 林雪宜从雷远略带一丝伤感的眼神中料定,他是在撒谎,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但也不便追问,于是身子前倾,依偎在雷远的怀里,这一次,雷远很顺从地搂住了她,两人足足有十来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静静地相拥。 再后来,二人不知何故又聊起了曲青荷姑娘,这时雷远才说道:“要不,你回去看看父母,再顺便看看曲青荷怎么样了……” 林雪宜这才决定回家看父母。 林雪宜回诊所锁上大门,正欲离开之际,忽然就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雷远跑出房间,驱车将林雪宜送到了三条巷的巷口,林雪宜挽留雷远,让他和自己一道回家,吃了晚饭再走,雷远摇头拒绝。 临别时,林雪宜蓦然产生一个坚定的想法。 林雪宜再次爬上了副驾驶座位,趴在雷远的胸前,把温润的嘴唇贴了上去。 这阵雨可以算得上是豪雨,这在往昔的南京城的冬日很是少见,大雨很快将轿车裹夹在雨帘之中,二人缠绵悱恻,很久不愿分开,直到雨住。 雨一停,雷远便让林雪宜抓紧时间回家。 告别了雷远,林雪宜踏上了返家的青石板巷子,再次回头,雷远已驱车而去。 就在此时,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而下,迷茫了林雪宜的眼睛,林雪宜鬼使神差后返回巷口,她探头张望,可已然看不到雷远的车了。 到了院子门口,林雪宜敲门,母亲梅茹前来开门,见是女儿,又欣喜又高兴,她紧紧地抓住女儿的双手,嘘寒问暖,这时父亲林玉高闻讯从房间里出来,他来到院中,才发现下雪了,忙问林雪宜是怎么回家的。 林雪宜如实相告。 林玉高于是责怪女儿,既然雷远都快到家了,好歹也一定让他吃完便饭再走不迟。梅茹立即插话,说她不知何故特别想念雷远这个孩子。 紧接着,曲青荷从卧室跑出,一看是林雪宜,欢快无比,亲切地拉起林雪宜的手,向她问好并殷殷致谢。 梅茹把曲青荷安排在儿子林雨涛的卧室起居,林雪宜进了房间和曲青荷聊了一会后,曲青荷忽然就指着墙上的一张林雨涛的戎装照片问起了他的情况,当林雪宜说起和哥哥林雨涛紫金山东麓一别再未相见后,曲青荷也黯然神伤起来。 吃罢晚饭,林雪宜刚想帮忙收拾碗筷,被母亲制止,梅茹示意丈夫林玉高打理残局,自己拉着女儿进了她的房间。 梅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女儿讲。 不过,所有的话题中,梅茹最关心的乃是女儿和雷远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在梅茹的心目中,这位曾被他们从死人堆里救起的大男孩除了样子俊朗外,还有很强的担当,从一个做母亲的角度来看,雷远是一个最适合女儿的不二人选。 一旦谈到雷远,林雪宜也是芳心舒展,浑身每一个细胞都神清气爽,尽管作为一个女孩,很多念头对她而言都是私密,是埋藏在她内心最柔软处,但既然母亲相询,她却也不想藏藏掖掖,这种坦然自然是建立在对雷远的两情相悦的基础之上,绝无丝毫拖沓或勉强。父亲林玉高做完收尾的家务,也好奇地进了卧室,话只听到皮毛,便给林雪宜出主意。 “雷远这孩子,你可一定要把握住,如果可能的话,你们可以先结婚,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 这个话题太直接,况且是出于父亲之口,林雪宜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对她有过类似的言语,一时间,心中砰砰直跳,一缕羞赧地红色立即飞上了她的脸颊。 母亲梅茹看到女儿娇羞的表情,知女莫如母,知道她对雷远情真意切,便跟着劝道:“这个女婿我认定了,你爸说得对,你们不妨结婚吧,但是我不知道他对你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梅茹说完,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女儿。 不知何故,今天的林雪宜一颗心莫名的烦躁,她不想无休止纠缠这个问题,推说出门看雪,梅茹哪里肯,非逼着她回答,林雪宜无奈,趴在她的耳边私语道:“我们……我们之间都……亲过啦!”说完,林雪宜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事情一旦定性,梅茹如释重负,心中已有分寸,一丝欢畅的笑意在脸上骤然绽放,倒是林玉高看到两位女人窃窃低语,似乎将他拒之圈外,大有不甘,好奇又沮丧地说道:“你们都说什么啦,能说给我听吗?好歹我也是宜儿的父亲!” “去去,没你什么事!”梅茹挥手驱赶丈夫。 作为父亲,女儿的终身大事,又如何能够置之度外?林玉高从母女二人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一半,索性跟着坐在了床边,继续发表见解道:“现在的时局,怎一个乱字了得!雪宜,你是一个女孩子,逢此乱世,那是一定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并且,他还得有能力照顾你……我和你妈都是普通老百姓,你一人在外,我们很不放心,如果你能和雷远结婚,我们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落地,毕竟,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这一点我和你妈已经有了共识……” 梅茹在一旁拼命点头。 “现在结婚不合适!”林雪宜断然说道,“雷远和我都是有使命的人……”林雪宜说到这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道:“雷远有自己的抱负,在他的心中,国家重于一切!” 梅茹心细,她抓住林雪宜说到一半的话不放,“你会有什么使命?你的使命就是给我们好好的,不要像你哥雨涛,心思活络,从不安分守己,搞得我和你爸现在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哎,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林玉高却是一个粗心的人,他继续从一个做父亲的角度给林雪宜出着主意,“你可要长个心眼,要经常给雷远敲敲边鼓,让他不能太莽撞,不管到什么时候,人的生命是最值钱的!况且,偌大的中国,有三千千万人,就凭他一个人爱国,也于大局无补!” “爸,你这是什么想法?如果人人都是你这样的心态,赶走小鬼子岂不遥遥无期?我可提醒你,以后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我哥在,他又要批评你!” “好啦,我错了!”林玉高脸上流露出歉意,但嘴里继续道:“打鬼子最好是真刀真枪地干,就像雷远和你哥一样,需要用武器,又直接又过瘾,想当初,雷远那小伙子一个人一支枪就干掉好几个鬼子,后来又和你哥联手,那次一下子打死八九个,想想都痛快……所以,你哥拉队伍我骨子里是赞同的,怎么的也比如今在南京城里成天躲躲藏藏,放个冷枪,来个暗杀要强上百倍!” “我不和你谈这个话题,你就是个老顽固!”林雪宜霍地站起身,气呼呼说道:“我回去了!” 梅茹诧异道:“这么晚回去?外面下着雪呢,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又不安全,不行,我们做父母的不放心!” 林雪宜这时却严肃起来,“爸、妈,我一定要回去,诊所一个人都没有,万一夜间有个急诊什么的,现在求医的人特别多,我们是一家公益诊所,这是当初创办这家诊所的初衷,我必须赶回,我今晚抽空回家原本就是看望你们,根本没打算待上一宿!” 林玉高看女儿去意已决,不便强留,连忙说道:“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一个人反而方便,人多目标大。” 正说着,曲青荷从卧室跑出来,不失时机说道:“姐,我和你一起回吧,我们好有个照应!” 林雪宜迟疑道:“你的伤不碍事?” “已经好多了!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曲青荷脸一红,补充道:“再说路我也很熟,我带你抄小路回去!” “也好,让青荷陪你一同回去吧,这样我们心中也放心!”林玉高道。 “我收拾一下!”曲青荷不等林雪宜表态,一边说着一边跑回房间。 曲青荷很快收拾好衣服,出了房间对林雪宜微笑道:“以后我就在诊所里帮忙,给你打个下手,也算有事情可做!” 林雪宜向父母告别,临走前,曲青荷对林玉高夫妇深深鞠了一躬。 林雪宜于是牵着曲青荷的手,二人立即隐身于茫茫的风雪中。 和父母的这一通家常,根本没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觉已是夜间十一点左右。 四五个小时下来,地上已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她们选择了一条小路,二人相携疾行在返回诊所的街巷中。 看不到一个行人,四下一片静寂,唯有脚踩在雪地上吱吱的声响。 半小时后,她们已经穿梭到惠民诊所东侧的一条巷子中。 距离惠民诊所门前的中山中路只相隔数百米。 风雪中,林雪宜依稀看到不远处黑黝黝的一座很高的建筑物,那是大华电影院。 二人这一阵狂跑,曲青荷在林雪宜的身后已经气喘吁吁。 林雪宜不由得放慢脚步。 二人背靠着巷中的一间房子的墙上,稍事休息一下。 无意中,林雪宜忽然看到与巷子直通的中山中路上,透出一丝光亮。 这光亮,自然是汽车的灯光。 林雪宜起初并未在意,只是以为是过路的汽车射出的,却见光亮越来越强,紧接着,她听到纷杂呼啸的汽车马达声,车影从巷子尽头的马路上快速闪过,竟然不止一辆车,林雪宜心中默默数着,居然达到四辆之多。 经过短暂的休息后,曲青荷本想笨鸟先飞,看到前方绰约的车影,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林雪宜心中疑窦顿生,这么晚了,这条路上怎么会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的车? 她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思念及此,林雪宜马上拉起曲青荷的手,向前跑去。 可是当她们才跑出十来步,突然间前方传来纷乱而激烈的枪声! 这枪声划破了夜的静谧,把人们原本就残破的梦境撕得粉碎! 这枪声,尖锐刺耳,在这个苍茫的风雪之夜,像是困在夜网中渴望自由的生命,正仓皇而决绝地拼命挣脱着周身厚重的羁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心理防线崩溃 这枪声对于林雪宜而言,犹如行进的号角,她恨不得立即现身巷口,可以一窥究竟。 这枪声对于曲青荷而言,犹如索命的厉鬼,她本能地止步,尽量远离那让她惊惧的是非之地。 奔跑中,林雪宜觉得所牵之手越来越重,无暇多想,脱手放开曲青荷,自己一人向前跑去。 短短数百米的巷子,竟然如此冗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一霎那,林雪宜有种如入梦境的感觉,任凭自己如何努力,总也挣不脱层峦叠嶂的梦魇。 那一刻,林雪宜如坠冰窖,一股彻骨的凉意发端于心田,很快荡漾至全身,让她的肢体趋于僵化。 枪声越来越激烈,在风雪迷离的午夜豕突狼奔。 奔跑中,不知何时,枪声忽然消失了,剩下的,是喧嚣,是嘈杂,是纷乱的脚步声,以及鼎沸的人流声。 林雪宜隐身在巷口,在数辆未熄火的汽车大灯光的映衬下,她赫然看到斜对面一家店铺招牌上的几个大字:新颜照相馆。 此刻这个由自己命名的店铺门前,黑影绰约,单单外围,就有十数名之多,依稀看到他们手里握着的枪支散发出寒光,其中某一辆汽车的大灯光直接逼射着照相馆大门,大门洞开。在不远处的马路中央,一辆轿车的旁边,几个黑影从容有余地静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几个人,便是今晚行动的指挥者、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和他的几位爱将,其中就有少佐古屋杏子。 …… 今晚的抓捕由鹰机关机关长森川将军领衔,他调集了鹰机关行动处的所有队员,并亲自带队。 自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二郎第一时间内报告了“火石”的动态,他一刻没停息,立即带着古屋杏子数人直扑老虎桥监狱,抵达后,他马不停蹄提审了“火石”。 “火石”已没有了往昔的孤傲,这位年轻人双目中流露出满满的沮丧,在黑暗的柜子中独居了近十个小时后,他又冷又饿,心里防线已经不攻自破,彻底瓦解。 森川只是用冷冷地目光打量了他一眼,他便陆陆续续说出了一切。 “火石”的招供尽管昭示了此次战役的胜利,但森川却没有获胜的喜悦。 眼前的“火石”并非G党火石,而是一个伪装者,他的真名叫凌元亮,他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掩护真正的G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火石潜入南京城,更让森川啼笑皆非的是,眼前的这名犯人,连个G党身份都不是,居然隶属重庆方面,这样的结果多少有点让森川哑然失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向摩擦连连、嫌隙不断、睚眦必报的国共两党竟然在这件事上,相互合作了!刹那间,原本心情大好的森川内心失落异常,有时候,人还是活在谎言中要开心得多,自从上次燕子矶码头精心布置的抓捕行动结束后,森川本以为逮住了一个G党大鱼,岂料时至今日,却得到了一个充满了戏剧性的结果! 这意味着真正的火石安然无恙,他躲过了抓捕,已经潜入南京城。 这意味着,如果想要重新抓住火石,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成了和他的唯一联系。 熄灭的希望再次燃起,在森川咄咄逼人的审问下,凌元亮陆续说出了一切。 ——我累了!这是凌元亮说的第一句话。 ——整个事件的策划者名叫雷远,原是国军的一名上尉军官,参加过南京保卫战,和帝国军队面对面战斗过,南京陷落后,他潜伏了下来,并一跃成为重庆方面的南京情报站负责人,是一名优秀的特工人员,能力卓越,尤其枪法堪称一流,并作为狙击手,参与了燕子矶码头抓捕火石行动中的狙击,现在看来,帝国王牌狙击手河野信手臂上的枪伤正是拜此人所赐! ——凌元亮原是国民政府复兴社培养的一名安插在军中的特工,在军中担任连长之职,率部参加了南京外廓阵地的阻击战,战败后流窜在南京城东郊一带,后潜入城里,和复兴社一名代号“图钉”的接上了头,后来出城参与组建了紫金山的紫金山抗战大队,副大队长名叫林雨涛,是原国军南京城防司令部的一名少校营长。 ——“图钉”确有其人,这点,好多天前,吴诚投诚后就有过交代。 ——自紫金山抗战大队成立后,凌元亮本人参与了在马群镇袭击并劫持了帝国的运书车辆、袭扰了尧化门帝国军队的驻地,抢夺给养等事件。 ——在森川带队对紫金山东麓的那次清剿行动中,紫金山抗战大队被迫转移,之所以能够安然脱险,完全是因为雷远投掷的两颗手雷,为他们的全身而退赢得了宝贵时间,那之后,紫金山抗战大队生存空间被极度挤压,不得已向镇江一带茅山地区转移,而林雨涛和他的队伍极有可能已和G党的抗战先遣队合流,他凌元亮因志不同不相为谋,重新潜入城,找到雷远,寻求新的任务。 ——在他和雷远见面后,接受的第一件任务就是伪装成火石,从下关的草鞋峡渡船进入燕子矶码头…… ——凌元亮接下来的交代让森川触目惊心,这居然原本就是一个阴谋,是雷远想利用火石潜入的机会,借助G党之手,让凌元亮以“火石”的身份被己方捕获,然后再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诈降……雷远特地反复叮嘱,一定要咬牙坚持扛过己方的三轮以上酷刑,这样诈降才逼真,也会更有意义,不会弄巧成拙! …… 凌元亮的交代合理地解释了重庆方面为何与延安方面纠缠在了一起的原因,但同时也让智虑深远、老奸巨猾的森川疑虑重重! 这会不会是凌元亮的投掷的烟幕弹?是为了掩饰自己诈降的真正意图? 可是,如果他的真正意图是诈降,那么,他完全可以不用交代这个细节,他只要直接交代出自己所掌握和所了解的一切,不一样可以获得自己的信任?这个细节难道不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让他森川仔细推敲他的动机是否纯粹?坦白这样的细节,难道不是画蛇添足?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坦白这样的细节,难道不是让他森川更加怀疑他的诚意? 如果对方想用这个细节来获得自己的信任,不是反而增加了难度? 一瞬间,森川的大脑一片混乱。 审讯室燥热难耐,森川听到这里,走出了审讯室,在阴冷的走廊里呆了足足有五分钟。 他需要冷静地捋清这其中的所有环节! 再次回到审讯室,森川已觉得思路清晰。 这个叫凌元亮的中国人,如果真正的目的是诈降,要么愚蠢至极,要么可怕至极。 森川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这件事让自己策划布局,那也决不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青人,怎么也不认为他有如此深谋远虑的智慧! 当下的森川,只需要了解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此刻,凌元亮的内心独白。 “凌先生,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假戏真做,伪装成一个真正的潜伏者?这样于你的国家、于你的民族,以及你所肩负的任务,那都会是一个很好的交待啊!何乐而不为呢?你要知道,你假如不挑明这件事,或许在今后会成为帝国的栋梁,成为鹰机关的中流砥柱,你既然挑明了意图,我又怎么可能重用你呢?万一你暗度陈仓,那岂不是埋在我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凌元亮心气已无,萎靡不振说道:“我真的很累了,一个多月来,我东奔西逃,饥餐露宿,见了太多的死亡,很多死亡,都是无谓的,没人会记得我们,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对于民族大义,我实在无力介入,只想安安静静地苟活下去……” “你怎么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凌元亮的回答让森川依旧无法释疑。 “自从我被你们塞进了那具柜子,我的四周漆黑一片,耳边是纷扰的噪音,那一刻我几乎疯了,我的脑袋几乎贴着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浑身一丝不挂,我好多天没有洗澡了,我的鼻孔嗅到自己身体散发出陈腐的气味,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和待在棺材里面没有什么区别……我于是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突然就意兴阑珊起来,往事如过眼云烟一幕一幕在我脑海中闪现,人的生命在这个时候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我所说这一切,将军可以怀疑,我根本不指望下辈子能够风生水起,只求您留我一条性命,让我了此余生……” 森川听到这里,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别具一格设计的黑箱子的刑具,确实可以剥夺犯人的尊严,让他们感知来自灵魂深处人性赤裸裸的战栗!改天一定要写一份心得,将这样的刑罚在帝国的特务机关大加推广,必建奇效! 森川趁热打铁继续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你们不是要抓真正的‘火石’吗?有个人一定知道火石的信息,而这个人也一定是你们感兴趣的,通过他,不但可以一举铲掉重庆方面设在南京的情报网络,还可以了解一些G党在南京的相关情报。” “你是说和你单线联系的雷远?他在哪里?” “中山中路的新颜照相馆,在大华电影院的马路对面,这个时候,他准在!”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风雪之夜 当瑟缩在刑椅上,整个人愈发显得靡废的凌元亮嘴里一说出新颜照相馆的地址后,森川将军立即带着古屋少佐大步出了第一审讯室。 古屋少佐对新颜照相馆很熟悉,那是由南京自救会陶嘉渠会长筹备所开。 二人快步来到典狱长武内的办公室。 古屋杏子马上电话通知了鹰机关行动处的所有在岗队员,让他们快速集结,并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老虎桥监狱的大门口与他们汇合。 风雪之夜,风雪迷离。 半小时后,森川和他的队伍汇合。 森川根据凌元亮对目标区域的描述,以及古屋对店铺结构的绘制,详细布置了任务,并进行了分工。 森川给他的队员提出了明确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活擒敌人! 一切安排妥当后,森川带着将近二十名队员直扑中山中路的新颜照相馆。鹰机关所有的男男女女们见是机关长亲自带队,一个个亢奋异常,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在距离新颜照相馆数百米远,为了不惊动照相馆的嫌疑人,森川命令所有抓捕人员下车,先行潜入,将照相馆迅速包围,并原地待命!数分钟后,森川估计打前站的队员已到达指定地点,这才让剩余人员立即驱车行进! 按照预先的部署,屋前屋后埋伏的队员已将照相馆包围得水泄不通。 只要嫌犯还在照相馆里,他插翅难飞! 伴随着汽车的急刹声,森川一声令下,抓捕行动随即展开。 刹那间,早就候在门口的三名精心挑选的队员手握手枪,同时抬脚踹向大门,整扇大门轰然倒塌,强行破门后,三人借助汽车的灯光即刻冲进房间内。 森川最担心的就是嫌疑人持有枪支。 果然,担心的事旋即发生,当首批三人刚冲进店内,立即传来枪响。从枪声可以判断,这是对方先发制人,很快,枪声越来越激烈。 在这过程中,增援的队员前赴后继扑向房间。 此时的森川将军和古屋少佐站在马路中央的一辆轿车旁,冷眼旁观着此次抓捕行动!呼啸的枪声让森川不忧反喜,这充分说明了他们这次行动并未扑空,所要抓捕的对象正在困兽犹斗,同时也进一步说明了凌元亮的交代是真实而可信的。 现在,成功抓捕那位名叫雷远的特工只是时间和代价问题。 表面来看,森川从容有余,内心却是如翻江倒海。 连日来,挫摆不断,打击连连,他太渴望一次彻底的胜利来重塑信心,在森川的骨子里已不允许再出现任何意外! 所幸的是,这样的煎熬随着渐渐稀落的枪声很快消散。 抓捕行动水落石出,一人被从房子里押解出来,汽车的灯光照在他的腰部以下,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看到他身后拖曳的长长的影子。 今晚的抓捕,鹰机关以死亡一人,重伤三人的代价换取了该行动的全面胜利。 幸存的队员立即散向四周警戒,押解的队员把嫌犯带到一辆汽车前,停滞原地,等待着森川的进一步指示。 森川带着古屋饶有兴趣地走向前去,他拧亮手里的手电,一束刺眼的光亮射向了捕获的“猎物”的脸庞。 聚集的光束下,森川和古屋几乎同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们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年青的脸庞。这张脸,应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印象中还应该很熟稔,可是森川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古屋也在端详着这张年青的脸,她的大脑在快速地思索着。 眼前的青年男子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微喘着气,额头上沁着汗水,头发湿漉漉一片,紧贴着脑门,就这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功夫,他的发际已粘上不少雪花。他挺拔的鼻尖上的汗珠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俊朗的脸上棱角分明,手电炫目的光束让他睁不开眼睛,他不得不极力地瞪大着眼睛,尽量正面迎向众人的注视,并让自己显得精神抖擞,他微蹙着眉头,双眸中除了透射的冷冷的光芒外,居然还夹带着一丝丝轻蔑…… 就是这种轻蔑地神情,忽然让古屋一下子彻悟。 她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在若干天前的一个夜晚,记忆中也有雪的存在,在国际安全区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他被绑在那根铸铁旗杆上,他衣着单薄,瑟瑟发抖,她从一名士兵的身上抽出一根皮带,对他进行了雨点般地鞭笞,直到她精疲力竭,直到他的上身血迹斑斑,即便如此,可是他也并未屈服,在那盏苍白的灯光下,从他眼里射出的也是这般轻蔑地目光。 自有了那第一次照面,在以后的工作与生活中,古屋曾多次不自觉地浮现出他这样的神情。 此雷远原来就是彼雷远。 “雷远!”古屋不由得叫了起来。 这个名字在森川听来,也是那般熟悉。 “将军还记得吗?”古屋转而问森川,“国际安全区便民烟卷店的那件案子,他曾是最大的嫌疑人!” 森川也终于想起来了,他向前几步,伸手托起这名叫雷远的男子的下巴,将手电光移得更近了。他在仔细地甄别和鉴定。 “原来是你呀!”森川语气中透着惊喜。 这名叫雷远的嫌犯,此刻双手被反扣在背后,整个身体已被严严控制,在手电刺眼的强光下,他本能地一甩脑袋,躲过了光束。 不知为何,古屋杏子一看到他,尤其见到他倔强地行为,便马上从内心深处滋生出强烈的征服欲。 古屋不由得伸出手,生生地将他的脑袋又扳了回来。 这一次,他并未挣脱,只是那股轻蔑地神情扩散得更开了。 …… 这个时候,新颜照相馆斜对面的一条巷子的巷口,林雪宜倚墙而立。 借助手电照射出的光亮,她同样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林雪宜第一次认识这张脸,是在国际安全区的鬼子亡灵祭的现场,自那以后,她便把这张脸铭刻在心;自那以后,她便有了牵挂;自那以后,他的一举一动便时刻使她遣怀;自那以后,她的心不再孤寂…… 既然投身于抗战的洪流,这样的场景,尽管在林雪宜的心中,曾早有过预想,但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它的真实性。 冥冥中,她已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全盘托付给了他,他已成为她的依靠,成为她乱世中的一艘诺亚方舟,成为她无助时躲避风雨的港湾。然而,就在这恍惚之中,这温暖的依靠突然间远遁,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风高浪急的茫茫大海上四处漂泊。 她的内心,已空然无物。 他终于被押上了车,车门重重地关上,汽车发动了,很快,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数辆汽车渐行渐远,暗红的尾灯光跟着越来越淡。 他和她的距离就这样越来越远。 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此时的林雪宜,已然泪流满面。 …… 在押送犯人前往老虎桥监狱的路上,森川感慨良多。 因由松井将军的抬爱,他于年前从北平的特务机关空降至南京,并被晋升为少将军衔,为了堵住那些对他升迁颇有非议的军中同僚的嘴,组建鹰机关至今,他事必亲躬,不可谓不呕心沥血,可即便如此,依旧业绩平平,所作所为非但没有有效地证明自己是人尽其才,反而失误连连,就算他最大的后台松井将军,对他也不免寒心,虽然这些天来,他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之于松井的殷切期望而言,只能说是杯水车薪……时至今日,在他的亲自指挥下,终于取得了一次局部战役的胜利。 今晚的抓捕成功,方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建树! 再次回到老虎桥监狱,已是子夜时分。 典狱长武内二郎牵挂此次的抓捕行动,一直没有睡,当森川一行押解雷远刚刚进入监狱,他闻讯率领副典狱长聂伯轩立即从办公室小跑而至。 “武内君,单间监房还有吗?”森川连忙问道。 武内二郎转头看了一眼聂伯轩,聂伯轩马上答道:“有,甲区还有一间,10号监房一直空着呢。” “很好,武内君,你辛苦了,你让人把犯人押到监房去,增派专人看守,加强戒备,另外给你留下两个人。”森川说完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鹰机关行动处的吴诚,命令道:“吴桑,你第一人留守,专门负责监看犯人,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吴诚自从加入鹰机关后,在很多的行动中,都是身先士卒,一腔热血,深得森川将军的赏识。 “是,将军!”吴诚正了正身子,高声回话。 在副典狱长聂伯轩的带领下,吴诚等数人押着雷远,向监狱深处走去。 武内二郎待犯人被押送走后,再次走近森川,问道:“将军,今夜还审讯吗?要不要我稍作准备?” 森川看了看表,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一股浓浓的倦意侵袭而来,便打了个哈欠道:“今晚太迟了,我们大家都累了,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改日再审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寻求救援 这天夜里,林雪宜几乎哭干了眼泪,只要她一合上眼,便噩梦不断,她的梦里尽是雷远,有时是他正接受日本人严刑拷打的场景,身上遍体鳞伤,血迹斑斑;有时是他伤命垂危、奄奄一息样子;最后一次,竟然是他被押赴刑场,七八名鬼子站成一排,手举长枪,一颗子弹射中他的胸膛……每每出现最严酷的情景,她总是马上惊醒,醒来后她要很长时间才能继续入睡,如此反复多次,所有的梦竟然从不重复,不断地变幻着…… 和她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曲青荷好几次问她辗转反侧的原因,林雪宜避而不谈。 天刚蒙蒙亮,林雪宜再也睡不着,可当她起床后,居然发现自己一筹莫展。 她不知如何才能帮上雷远的忙。 思索了很久,林雪宜决定去找莫熙翰。 莫熙翰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就这样出了诊所,一路步行,走了一半的路,林雪宜才想起时间尚早,看了看手表,才六点出头,便猜想莫熙翰一定还未起床。 雪无声地下了一夜,地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风停雪住,天高云淡,东方渗出一丝微红,看得出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马路两侧得树干上已有早起的鸟儿在翻飞跳跃,鸟语啁啾。 林雪宜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雪地里,好不容易来到了火瓦巷。 巷子里已有两道深深的车辙印,从汽车轮胎的宽度和距离可以判断,应该是一辆轿车行驶留下的痕迹。 林雪宜心中充满了期许,她以为是前来接莫熙翰上班的车,或许他已经起床了。可是来到池家院前,那两道车辙印继续向巷子深处延伸而去,林雪宜顺着车辙看去,看到一辆轿车静静地停在两百多米远的地方。 林雪宜并未在意。 莫熙翰家的院门紧闭。看样子,莫熙翰尚未起床。 四下静谧一片,林雪宜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院门。无人响应,林雪宜于是再敲,力道加重了些许。 不一会儿,院内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试探地问道:“是有人敲门吗?” 林雪宜听出是莫瑶的母亲美兰的声音,便大声应道:“阿姨,我是林雪宜,是莫瑶的朋友,我找莫瑶有点事。” 邬美兰的声音亲切而热烈:“原来是小林啊,你稍等。” 美兰很快打开大门,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显然是刚刚从床上爬起,她一边开门一边把林雪宜迎进了院内。 “雪宜,起得这么早?莫瑶还睡着呢。” “阿姨早,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林雪宜一脸歉意,“我去把她揪起来!” 林雪宜和美兰一道进了屋子,楼上传出莫熙翰的问话:“美兰,这么早,谁呀?” “莫老师,是我,林雪宜,我找莫瑶有事!” 林雪宜说着上了楼,正欲推开莫瑶的房门,莫熙翰已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林雪宜高声道:“莫老师早!”说完连忙走近他,低声继续说道:“莫老师,我是找你的,有紧急情况!” 莫熙翰一脸疑惑,匆忙扣上纽扣。 林雪宜又低声道:“待会儿我去找您。” 莫瑶已经从床上爬起,由于空气中透出逼人的寒意,她并未马上起床,而是披上了一件衣服,坐在床头等着林雪宜。 看到林雪宜进门,莫瑶亲切地道:“雪宜姐,我已听到你的声音了,你找我?” “诊所这些天太忙了,我想叫你前去帮忙,你上次就呆了一天,怎么第二天再没过去?” “我感冒了!”莫瑶一脸委屈,“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我说呢,你后来怎么不去了,我以为你只是三分钟热度,原来是生病了,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 “差不多了!”莫瑶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可双腿刚接触到空气,马上感受到浓浓的寒气,连忙又缩进了被子。 “外面下雪了!”林雪宜没话找话,在她的床沿坐下,可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莫瑶并没有发觉,忽然问道:“这么早,你该不会只为这件事而来?” 林雪宜正不知如何回答,莫瑶却主动转移了话题:“有你哥林雨涛的消息吗?” 林雪宜刚想回答,房门被推开,莫熙翰探头道::“雪宜,我正要找你呢,日本人最近颁布了一项针对商铺的条令,我刚想派人给你们的陶会长送过去,你来了正好,等会儿到我书房来取一下吧。” “好的,我马上过来。”林雪宜说完回头看着莫瑶,伸手用食指戳了一下莫瑶的额头,戏谑道:“你这是少女怀春,怎么,想我哥啦?” 莫瑶脸一红,强词夺理道:“我才不会想他呢,他这一走,再无消息,我这是担心他!” “还嘴硬!”林雪宜用双手替莫瑶掖好被子,说道:“你先在床上赖一会,我找你爸拿一下文件。” 来到莫熙翰的书房,莫熙翰低声道:“出什么事啦?” “雷远被日本人抓走了!”林雪宜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话一道出,眼眶里已湿润一片。 莫熙翰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深夜!”林雪宜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倾诉之人,眼泪夺眶而出。 “你亲眼所见?” “我刚刚从家里回诊所,快到的时候,就听到了枪声,后来我就快跑过去,在诊所的对面巷子里,看到日本人已经将照相馆团团围住,后来他们发生了激战……后来我亲眼看到雷远被鬼子押上了车!” 莫熙翰的脸上马上凝重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半晌,他在林雪宜身旁站定,问道:“你说,他怎么会暴露呢?” “一定是那个叫凌元亮的出卖了他!”林雪宜恨恨道:“我早就提醒过他,可他太自信了,你说,在鬼子的严刑拷打下,还有谁能够做到严守秘密?” “他太大意了!他这是在拿身家性命在赌啊!” 林雪宜眼泪吧嗒吧嗒直掉,竟哽咽起来,但很快,她抬手擦干眼泪,目光盯着莫熙翰,决绝道:“莫老师,咱们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他!” “可是……咱们怎么救?连他关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知道啊!” “我不管,他这是为了帮助我们才被捕的,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林雪宜有点赌气。 “林雪宜同志!”莫熙翰严肃起来:“我提醒你,这个时候你不能感情用事!即使要救,也是要讲组织程序的,并不是你我想救,咱们就能够马上拍板,而且,单凭你我之力,岂不是痴人说梦?我总得汇报请示一下吧!” 林雪宜口气软了下来,近乎央求道:“雷远是因为掩护‘火石’这件事才受到了牵连,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想办法!” 莫熙翰默默点了点头,毅然道:“你所说的,我相信组织会认真考虑的!”话锋一转,喃喃道:“这件事不知他们的组织是怎么考虑的?” “可是,我想,他们的组织连他被捕这个消息可能都不知道吧?” “哦,对了,你和雷远走得这么近,你认识他们组织里的人吗?”莫熙翰忽然问道。 林雪宜想了想说:“他们的组织,我只认识我哥一个人,他应该还算是外围的,即便如此,他现在也不知所踪!” 莫熙翰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件事,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林雪宜心有不甘,不假思索道:“要不,莫老师带我去见火石同志,我想当面请求他帮忙……” “胡闹!”莫熙翰毫不客气呵斥道:“林雪宜同志,你可是一名中G党员,是我亲自介绍你入的党,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 林雪宜听到这样的话,心情沮丧至极,但依旧抱着一丝希望不放:“要不咱们再想想办法?” 莫熙翰突然一拍脑袋道:“你是说雷远是在新颜照相馆被捕的?就是南京自救会陶会长所开的那家照相馆?” 林雪宜频频点头。 “这件事我想陶嘉渠脱不了干系,要不你找个机会,捎话给他,说不定他有办法,他不会坐视不管的,况且他这人能量不小!” “嗯……”林雪宜有气无力道。 “那就先这样办!咱们分两步走,你先联系陶嘉渠,我找上级汇报一下,等待指示。”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林雪宜说着就要出门,莫熙翰赶紧道:“你稍等,一起吃点早饭,到时我让司机顺便送你回去。” 林雪宜也不拒绝,再次回到莫瑶的房间。 莫瑶已经起床,无意抬头看了林雪宜一眼,眼神马上定住,咦道:“你怎么哭了?” 林雪宜连忙掩饰道:“哪有,可能是外面的风吹的,这几天眼睛又干又涩……” 这样的解释并未打消莫瑶的疑虑,她走近林雪宜,正色道:“你别瞒我了,你骗不了我的眼睛,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爸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林雪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转了过去。 莫瑶并不放过她,又走到林雪宜的正面,双手扳正她的肩,目光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问道:“你快说,或许我能帮你!” 莫瑶话一说出,林雪宜再也忍不住了,呜咽起来:“你帮不了我的……” 此情此景,莫瑶成了她唯一可倾诉的对象,林雪宜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雷远被鬼子抓走了……” “雷远?就是上次和你一道前来的那位?你的男朋友?”莫瑶终于明白怎么回事,脱口道:“你是来找我爸帮忙的?他怎么说?” “他……”林雪宜说不下去了。 “走,你跟我来!”莫瑶一把拽起林雪宜的衣袖,“他平时就为日本人做事,这么点忙他总应该帮的!” 林雪宜挣脱她的手,一时间进退维谷,呐呐道:“莫瑶,你不明白的……这件事你爸帮不了……” “怎么可能?他可是鼓楼区公所的所长!他如果不答应,我倒问问他,看来他是铁心当他的汉奸啦!” 林雪宜其实只是想找一个遣怀的对象,并不指望莫瑶能够帮她什么忙,很显然,她在给自己添乱,可是此时的林雪宜万念俱灰,竟然不想过多解释,为了尽快制止她,林雪宜毫不犹豫说道:“雷远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是国民政府南京情报站的负责人,鬼子之所以抓他,是因为出了叛徒……” 莫瑶颓然地重重坐在了床上,好久不再吱声。 第一百五十四章 雪地上的车辙 八点刚过,莫家的院门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林雪宜已吃完早饭,正呆在莫瑶的房间里,静静地接受着莫瑶安慰。 此时的林雪宜心不在焉,脑子乱成一团麻,但莫瑶的安慰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渐渐振作起来。少女莫瑶连大学都尚未毕业,社会阅历少得可怜,在林雪宜的面前,她说不出太多大道理,只能用亲身经历劝慰她,在这单独相处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莫瑶翻来覆去只强调了一点,那就是只要找到真爱,死又何妨? 莫瑶之所以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是因为她确确实实经历了死亡的考验,如果不是林雨涛意外出现,并施以援手,果断地击毙了欺凌她的数名鬼子,那么在那条幽深的巷子中,或许,莫瑶早就如凋零的花朵,撒手人寰了。 林雪宜从她的这番朴实的话语中,的确得到了启示,磨难乃是爱情中的调味剂!虽然生逢乱世,如果她因为机缘巧合与雷远相识,并相知相悦,从此长相厮守、白头偕老,那样的生活尽管恬静,但可能淡如白水,而之所以有此一劫,分明是冥冥中上天对他们这段情感的锤炼! 想明白这一点,林雪宜振奋了起来,她现在迫切想做的是,按照莫熙翰的提醒,设法找到陶嘉渠,看看他的态度。 正在林雪宜思虑神游之际,莫熙翰在楼下喊她的名字,提醒她该走了。 林雪宜便告别莫瑶,和莫熙翰一道出了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在后排坐定。 林雪宜忽然发现莫熙翰的眉头紧锁起来。 一路上,莫熙翰一言未发,不时转头透过汽车的后窗玻璃张望,如此反复多次,林雪宜心中好奇,刚想回头,却突然感到手臂一紧,莫熙翰一边拽着她的衣袖,一边用眼色制止了她。 林雪宜知道一定有情况,但因为有驾驶员在,不便询问,就打消了自己的好奇心。 路上的积雪很厚,汽车行驶缓慢,平常只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今天足足花了一个小时。 到了惠民诊所,林雪宜下车,正要向莫熙翰告别,却见莫熙翰跟着她下了车。 进了诊所,陶若歌还没到,曲青荷见到林雪宜,起身相迎,林雪宜刚想把曲青荷介绍给莫熙翰认识,莫熙翰却独自拉着她来到角落。 “一路上,一直有辆车跟着我们。”莫熙翰面色凝重。 林雪宜心中诧异,正要问个究竟,莫熙翰继续道:“这辆车最先停在我家门前的巷子里,我们一出发,它马上跟了上来。” 莫熙翰这么一说,林雪宜立即联想想起早晨造访莫家时所看到的那辆黑色轿车,内心顿时也忐忑起来,不安地说道:“会不会是我把它引过来了?” 莫熙翰追问道:“你早上来的时候,那辆车在吗?” “在,我当时看到了车辙印,还特地看了一眼,但当时并没发现里面有人啊,所以也没在意!”林雪宜的语气充满自责。 莫熙翰的脸色更凝重了,“这么说,这不是你的原因,或许里面的人看到你,就低头藏了起来。” “会不会与雷远的被捕有关?” “现在还无法下定论……不过,很显然,我已经被鬼子盯上了。”莫熙翰轻声自语,“一定是某个环节出问题了,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要不是因为‘火石’?” 莫熙翰略作短暂思索,决然说道:“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要胡思乱想,最近,我们之间少接触,万一有特殊情况,我们电话联系。” 莫熙翰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报给了林雪宜,林雪宜铭记在心。 莫熙翰出了诊所,林雪宜连忙快步上了二楼,从二楼窗户向外眺望,果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仔细打量一番,正是早晨停在巷子深处的那辆车。 莫熙翰的座驾才离开,那辆车即刻紧跟上去。 莫熙翰走后没多久,陶若歌搭乘杜玉龙的车来到诊所。 林雪宜已听到门外的汽车引擎声,连忙快步跑出门外,恰逢杜玉龙放下陶若歌,驾车正欲离去,林雪宜赶紧挥手叫停,一言未发拉起陶若歌就上了车。 陶若歌被林雪宜的举止弄得莫名其妙,刚想问个究竟,林雪宜先行开口道:“雷远被鬼子抓走了!” 杜玉龙和陶若歌均大吃一惊,杜玉龙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迫不及待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 坐在林雪宜身旁的陶若歌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忙不迭声说道:“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雪宜一五一十告知了所发生的一切。 陶若歌已听了大概,抢先道:“要赶紧回去告诉我爷爷。” “我也有这个想法……看看陶会长有没有办法。”林雪宜道。 “我爷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杜玉龙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新颜照相馆,照相馆门前凌乱的脚印已被新下的雪覆盖,大门虚掩着……杜玉龙不再迟疑,毅然驱动了汽车。 …… 来到三元巷的陶府,陶嘉渠还未出门。 三人匆匆下车直奔陶府正厅,却远远见到陶嘉渠独自一人坐在厅堂内一张红木椅子上,走近后众人才发现,他的脸上阴云密布。 陶若歌刚想说话,陶嘉渠抬手制止了她,眼光扫视了眼前的一男两女,用眼神示意三人入座。 三人惴惴不安坐定,陶嘉渠扫视了一下众人,说道:“你们是为雷远的事而来吧?” “爷爷您已经得知了?”陶若歌忙问。 “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他们告诉我,抓捕行动是昨天夜间进行的,由鹰机关主导,并且双方发生了激战,鹰机关为此付出了一死三伤的代价。” “雷远太了不起了,真是好样的!”陶若歌听到这里,面露钦佩之色。 林雪宜内心中刚开始也是充满了满满的自豪,可转念想到雷远已沾上了人命,这意味着鬼子更加不会善罢甘休,立时忧虑起来,试探着向陶嘉渠问道:“陶老,营救雷远还有希望吗?” 这个问题是陶嘉渠对面的几人最关心的,他们把目光齐刷刷地聚在陶嘉渠的脸上。 陶嘉渠没有立即回答,思忖良久说道:“不好办啊!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雷先生可不是个普通人,他代表的是国民政府,是和日本人的利益相对立的,对日本人而言,那是他们的敌人啊!鹰机关能够抓到这样一条大鱼,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把他安然无恙放出?” 陶若歌似乎比林雪宜更加关心雷远的安危,不假思索追问道:“难道爷爷您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您留学过日本,和日本的上层不也常有往来?” 陶嘉渠有些不悦,“歌儿,这件事并不想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事情本身就相当棘手,我尽管和日本的一些政治家有过交道,但就此事而言,我想没有一个人愿意出这个头,这不啻于引火烧身,躲避还来不及呢!我比你们任何一人都更想解救雷先生于囹圄,你们想过没有,雷先生是在我投资的照相馆被捕的,他本人是替我办事的,我陶嘉渠本人怎么说都难脱干系……” 陶若歌有些气馁,眼眸一转,又小心问道:“那用钱能够解决吗?” 陶嘉渠苦涩笑了笑道:“如果是钱能够解决的话,我愿意散尽所有的财富,可是,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啊!” 杜玉龙插话道:“这件事会不会给会长您带来麻烦?” “麻烦当然有,不过,我这把老骨头倒也不在乎,大不了少活几年!”陶嘉渠刚说完,看到陶若歌一脸紧张,语气便轻缓起来,“不过,日本人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最多就是用人不察。” 谈话进行到现在,林雪宜方知走后门、疏通关系营救雷远的想法太过天真,心渐渐沉沦起来,一瞬间,林雪宜有种窒息的感觉。接下来,他们的谈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和他们已经貌合神离,思绪早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在脑际中翩翩翱翔。 凡是有可能的营救方法她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她甚至想起了哥哥林雨涛,想到他的剩余三十多人的队伍,想起了武力劫持…… 纷乱的心在希望与失望中沉浮。 忽然听到陶嘉渠反复在喊她的名字,她才从思绪中回归了现实。 陶嘉渠忽然问道:“林小姐,你有办法联系雷先生的组织吗?” 这句话说了两遍,才把林雪宜拉回到众人的谈话中。 林雪宜无助地摇了摇头,想了想道:“雷远的那个组织很神秘,我只认识其中一人……就是那个代号叫‘图钉’的。”林雪宜的眼睛看着陶若歌,“就是那位胸口中枪的中年男子,在我们诊所住了两天,若歌你不是也见过吗?” 陶若歌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嗯了一声。 林雪宜继续道:“还有一个年轻人,叫凌松阳,可是他仅仅呆了两天就离开了,我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联系上他们?” 杜玉龙不甘心道:“我想应该会找到办法通知他们的……” 杜玉龙刚说完,林雪宜内心忽然一动,一个联系雷远所属组织的办法马上在脑海中显现。 第一百五十五章:最先进的电波侦测设备 这个办法自在林雪宜脑海中浮现后,她再也坐不住了,接下来,众人的谈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目光便四处游动,努力在客厅里搜寻着什么。 她想知道,陶府的电话安装在何处。 她现在迫切想做的,就是和莫熙翰取得联系。 很快在客厅的一张实木桌上,她看到了一部电话。但此时,有外人在场,林雪宜不便提出打电话的要求。 正在林雪宜如坐针毡、心猿意马之际,却见陶嘉渠缓缓站起,径自来到电话旁。他一手提起话筒,另一只手刚想拨号,忽然面露迟疑之色。 林雪宜立即明白他在众人面前,不想透露电话内容,就大大方方对陶若歌说道:“若歌,我找你说点事,咱们借一步说话。” 杜玉龙心细如发,也跟着立身向门外走去。 林雪宜拉着陶若歌来到门外,轻声道:“你家还有电话吗?我有急事需要借用一下你家的电话。” “有啊,餐厅就有一部,我爷爷的书房也有一部……我还是带你去餐厅吧。” 陶若歌很识趣,并没有跟在林雪宜身后,只是将她送到送到餐厅门前,便自行离开了。 回想了一下莫熙翰告知的电话号码,她直接拨通了莫熙翰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一拨就通,紧接着从电话的另一侧传出莫熙翰的声音:“请问是哪一位?” “莫老师,是我,林雪宜。” 莫熙翰的声音马上压低下来,问道:“雪宜,找我有事?” “我想出一个联系雷远的组织的办法……” 莫熙翰好奇道:“你倒说说看!” “用电台!”林雪宜不假思索地回答。 莫熙翰立即显得疑虑重重:“你是想用我们的电台和重庆方面联系?”刚说完,他又找到了此种办法的症结所在,不屑道:“这个方法行不通吧?” “可以的!”林雪宜脱口道,语气中有些兴奋。 “你是想用明码发报?” “不用明码!”林雪宜依旧显得很亢奋。 莫熙翰更好奇了,“这怎么可能?没有密码你如何编译电文?” 林雪宜还没来得及回话,莫熙翰恍立即追问道:“这么说,你掌握了对方的密码?” “是,我手头有他们的一套正在使用的密码!” “你开什么玩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有?”莫熙翰的话语中透出满满的不信任。 “我没骗你!上次雷远在国际安全区执行任务,把截获的一套密码放在我那里,他当时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寻思或许我们用得着,就偷偷复制了一套!” 莫熙翰蓦然明白了一切,下意识问道:“你抄写对方的密码,雷远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了,你当我是小孩?” 莫熙翰一转念,又发现了其中的漏洞,便稍不客气驳斥她道:“哦,对了,你别忘了我们的电台功率太小,重庆够不着啊!” “不用联系重庆,直接联系他们附近的电台!”林雪宜愈发自信。 “难道你有他们电台的呼号?”莫熙翰试探问道。 “想获知他们的电台呼号很容易啊,只要打开我们的电台,将截获的电波对照密码过滤一下,如果电讯内容通过我手头的密码能够破译出来,并且言辞达意,不就能够证明该电波是雷远组织的某部电台所输出的?再根据那部电台的频率,我们不就可以给它发报了?” 莫熙翰感慨中夹杂着赞赏:“你个小丫头,学会思考了,进步很快啊!” 林雪宜语气中不无得意,“还不是形势所逼!” “那好,这件事交给我办,你就不要参与了,你准备一下,我设法甩掉跟踪的敌人,到你那里拿回密码本……”莫熙翰说着又叮嘱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这期间一定要小心,密码本千万不能落入鬼子之手,我感觉最近鬼子已经盯上我了,你早上出现在我家,也很有可能进入了鬼子的视线,从今天起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 “好的,我会注意的。” …… 抓捕雷远的行动川本优一并未参与,故而这天早晨他吃完早饭,便和大桥雄早早来到鹰机关。 上班时间已过去将近二十分钟,川本才发现鹰机关今天有好多人没有准时出现,尤以行动处为最,此外,甚至连平素一向早起、在上班前十分钟必定出现在办公室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也不见踪影。 川本之所以发现森川没来,是因为在上班后不久,他就接到了警备司令部后勤机关的电话,电话里要求鹰机关立即派人前往去取一套刚从上海运抵南京的设备,而这套设备的领取,必须持有机关长森川将军的手谕。因而,在接到电话后,川本便来到森川的办公室,可房门敲了半天都无人响应,直至机关车队的一名负责人碰巧从一旁的财务科走出,看到此情形,就提醒川本道:“别敲了,昨夜将军指挥了一场抓捕行动,折腾到深夜方才回来,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 川本怏怏地离开了森川的办公室,刚下楼梯,却看到森川夹着公文包匆匆而至。 川本立即将森川截在楼梯口,说道:“将军阁下,我一直找你呢!” “找我有什么事?”森川三两步上了二楼,掏出钥匙开了办公室房门。 川本掏出一张物品申领单,放在森川面前的办公桌上,说道:“警备司令部后勤机关来电话催了,让我们速速前去领取一套设备。所以需要将军签字方可提货。” 森川掏出笔,盯着申领单看了一眼,马上兴奋起来,“后勤机关的这帮人办事效率真可以,前几天还才和我们通报,本来以为只是口头允诺,今天居然就到货了!” 川本连忙好奇询问森川:“这套设备只有编号,却未具体标注,将军怎么会知道是何物?” 森川面露得色,“后勤机关真是雪中送炭!这是一套最新的电波侦测器,专门从德意志国家采购进来的!” “就是将军昨天和我提及的电台侦听设施?” “没错,就是它!”森川面露笑容,看了一眼川本优一,“川本君,有了这套设备,以后别再和我找借口了,你得马上带领你的队员,给我在近期办几件漂亮的案子,挖出敌人隐藏在南京城的电台!” 川本一脸狐疑,“这套设备这么神奇?马上就能发挥效用?” “当然,这可是德意志国家劳勒公司最新产品,目前就整个世界而言,也是最先进的!”森川在申领单上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将笔收起,继续道:“这项技术从一开始德国人就不愿意提供给我们,希特勒政府相当保守……还是帝国外务省的那帮人有办法,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就达成协议了!” 川本脸上现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这套侦听设备到底有何先进,请将军赐教!” “它的两项功能采用了目前国际上最前瞻的科技,一是可以针对出现的电波讯号马上测出波源的具体方位,更厉害的是它可以精确在一公里不到的范围内,这就意味着不需要再采取那种分区断电的笨方法了,你想想,在这么精确的区域内,揪出嫌疑电台难道不是小菜一碟?”森川顿了顿又道:“更关键的是这套设备体积较小,便于携带,完全可以安装在小型车辆中,川本君设想一下,可移动的汽车难道不是可以更加限定嫌疑讯号的范围?甚至可以缩小在五百米的范围内!当然,这些信息我也是听岩井公馆那帮人所说的,具体操作还得看实际情况而定,毕竟我们都没有用过!” 川本眉飞色舞起来,言辞中大为激动:“太好了,看样子,敌台的末日到了!” 森川颇受感染,现场气氛一片热烈,仿佛胜利就在眼前,森川像是谆谆告诫一个顽皮地孩童:“川本君,自今以后,你们不许再给我找客观理由了!” 川本虚心回应:“绝对不会!” 森川继续得意说道:“它还有第二个强大的功能,可以准确地测出对方电台的频率!” “这可算不上创举吧?我们现在所用的侦听设施也可以判定啊!” “川本君,你要记住,我所说的是‘准确’!”森川轻蔑地扫了川本一眼,侃侃而谈:“以往的侦听设备只能粗略地勾勒出讯号的频率,却做不到精确,而现在不一样,一旦将这套设备投入使用,则马上可以做到全面区分和标记南京城所有的往来电波信号,这将是多伟大的突破啊!况且,我们还可以根据频率来区分出对方电台的功率大小,你不妨深入思索一下,如果是大功率的电台,不正说明它覆盖的半径很大吗?介于这样的思考,我们是不是很容易判断出敌人的主次电台?这也进一步断定了敌台的领导和从属地位?” 川本连连点头。 这个时候,森川又想到昨夜的成功抓捕,愈加神采飞扬起来,更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早将曾经的失意忘得一干二净,心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个念头。 今天白天又需要去老虎桥监狱了,审讯捕获的重庆方面的嫌犯雷远刻不容缓! 第一百五十六章 身陷牢笼 1938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南京城沦陷后的第二场雪。 相比第一场雪,此次要大得多。 漫天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整个南京城裹得严严实实。 雪后初晴,初日照高林。 南京城从创伤中一路走来。 和年前的景象不一样的是,雪后的大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人迹,他们手拿自家的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在南京自救会的组织下,开始清扫大街小巷的积雪。 像是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南京城开始出现久违了的血色。 陆陆续续有一些店铺开张了。 离开陶府,在回诊所的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上,林雪宜倚窗而坐,她的身旁坐着陶若歌,杜玉龙安静地开车,一路上没有人说一句话。 林雪宜的耳畔回想起临行前陶嘉渠的话。 “我刚刚和已经调到上海的原鹰机关的佐方少将通过电话,他对雷远的事表示关注,但爱莫能助……不管如何,雷远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一定竭尽全力!” 林雪宜知道陶嘉渠这句话的真诚度,但显然,日本治下的南京城,如果要安然救出雷远,对于这样一个年迈的中国老人来说,确实勉为其难,他只是在原先的南京城,稍稍有些威望和金钱罢了。 积雪的清理,使得返回的行程要快得很多。 杜玉龙将车停在新颜照相馆门前,此时照相馆的大门完全敞开,杜玉龙和二位女孩同时下车,刚跨进照相馆大门,迎面从照相馆里走出一位中年男人,此人目光凛然,外形精悍,他和杜玉龙一行人作了短暂的照面,神色微微迟疑了一下,眼光迅速扫过林雪宜和陶若歌,并未停滞,便匆匆向街上走去。 几位伙计已经抵达照相馆,照相馆的地上血迹未干,不少座椅已经残破,器物碎片散落满地,一片狼藉,显然在照相馆内出现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杜玉龙等人进屋之际,几名伙计正围坐在一起,议论纷纷。 桂登科见到杜玉龙,连忙起身相迎,刚想问话,杜玉龙一边回头看了看街上,一边好奇问他:“刚才那位中年男人是干什么的?”说完,杜玉龙指了指街上他远去的背影。 桂登科咽下心中的疑问,回答道:“哦,他是来找雷远的。” 林雪宜一愣,心中大疑,立即联想到雷远的组织,或许,这个人就是雷远组织的人,便想立即追上去,欲将雷远被捕的消息告知他,可当她跑出门外,发现街上已了无踪迹。 林雪宜连忙跑进照相馆,对那位叫桂登科的青年男子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并没有多说,只是提起了雷远,我说不知道雷远去哪里了,他就再没说一句话,在屋内转了一圈,就走了。” 林雪宜若有所思。 却听桂登科忧郁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雷远雷大哥呢?” “雷远被日本人抓走了。”杜玉龙丧气地回答。 此言一出,照相馆内几名伙计立即炸开了锅。 林雪宜无心听他们议论,进了里面的房间,这是一个只有几个平方的空间,搁了一张简易的床铺,是雷远休息睡觉的地方,门框已经损坏,地上积有一滩血,已然发黑发稠。 林雪宜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雷远负隅顽抗、抗拒对方抓捕的情情景景,一时间心中感慨良多,悲怆交加。 …… 老虎桥监狱。 吴诚今天并未去鹰机关,而是奉机关长森川将军之命,率两位下属直接来到老虎桥监狱报到,专门负责看管鹰机关的四位重要嫌犯。 说是看管,言过其实,老虎桥监狱的守卫森严,根本无需他们作额外的防卫,森川之意乃是让吴诚他们专司“照顾”这四位尊贵的犯人。及时了解从他们的需求,可以有效地上传下达。 四位犯人,一位是原国民政府的少将旅长刘起雄,一位是他的妻子江碧秋,一位是昨夜才锒铛入狱的国民政府南京情报站的高管雷远,最后一位就是尚未洗清、且有重大嫌疑的凌元亮。 这四位犯人,目前均享受着特殊而优厚的待遇,他们都是住的单间监房,同在甲区收监,吃着老虎桥监狱最好的牢饭,看管人员可随叫随到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任何要求可以提出但至于狱方答不答应另当别论,最可贵的是,他们还享受着一天一次的望风。 只是望风时间由一刻钟被缩短到十分钟。 这天早晨,吴诚从住处直接就到了老虎桥监狱。 这是他第一天在老虎桥监狱上班。 到了监狱,他向典狱长武内二郎报到后,就领着两名下属,来到甲区监房,例行今天的首次巡查。 先来到甲区女监区,在三号监房门前,吴诚探头张望,他看到江碧秋正在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却也安然若素,神情间全然没有深陷牢笼的焦灼,吴诚轻声咳嗽,想唤起对方的注意。 果然江碧秋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但也只是抬头扫视了一眼,便再次低头悠然地打理着自己的指甲。 在五号监房的门口,吴诚看到了凌元亮。 吴诚心中掠过一丝疑问,很显然,这明明是女监,可为何会关押男犯?难道是男监房紧张? 心中虽有疑惑,但毕竟身份卑微,不便多管闲事。 这位冒充G党首长“火石”的国民政府特工,由于检举有功,如今已被退掉脚镣手铐,还恢复了他应有的自由,并享有了阅读的权利,此时的他,正坐在桌前阅读一份报纸,神情间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惴惴不安。 吴诚照例咳嗽一声。 凌元亮反应还算敏捷,连忙将目光聚集在房间的瞭望门洞上。和吴诚的目光相遇后,他很快又低下头,继续阅读手中的报纸,但却显得心猿意马,不时瞟着外面。 出了女监区,穿过一道铁门,就是男监区。 果然如吴诚所料,甲区的男监房人满为患,每个独立监房都入住了犯人。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八号监房,吴诚知道,这是关押刘起雄的地方。 一眼望去,刘起雄正盘着双腿静静地坐在床上,身板挺直,眼睛微闭,神色平静,无喜无忧,波澜不惊。 床前不远处的桌子上,饭菜依旧完好未动。 吴诚又咳嗽一声。 对方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连脑袋都没有动一下。 吴诚不甘心,将咳嗽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可对方还是岿然不动,吴诚只好作罢。 在八号监房的斜对面,是十号监房。 与吴诚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雷远羁绊在此。 和其他几位不一样的是,雷远乃是暴徒,在抓捕现场恶行累累,一下子造成鹰机关行动处队员一死三伤的惨痛后果,因而,毫无疑问,雷远的手脚都被限制了自由。 雷远蜷缩着身体,正呼呼大睡。他的身子有一半悬空在床沿外,手脚均朝着外面摆放,两只手被手铐桎梏,紧紧地上下叠合在一起,而双脚上的脚链则悬在床沿下方。 吴诚还是咳嗽了一声。 他的声音如泥牛入海,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吴诚把耳朵贴在铁门上,隐隐听到对方激昂的呼噜声。 吴诚悻悻地笑了笑,看来,差不多一夜折腾下来,这位年青人一定又乏又困,否则又如何能这么沉得住气? 巡查完毕,在监狱的出口,吴诚遇到也带人巡房的副典狱长聂伯轩。 吴诚想了想还是想他表示了自己的疑问,毕竟,同为为日本人卖命的中国人,向他表示疑惑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聂副典狱长,你们怎么会把那位凌元亮的犯人关在女监区?” 聂伯轩的回答与吴诚预计的答案一模一样。 “前些日子,男监区已满,甲区只有女监区有空房,我们就把他安排到那里了。昨夜这位姓雷的犯人的十号监房也是刚刚腾出的。” 既然两位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都在为日本人尽心尽职服务,吴诚便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便有意和聂伯轩套起了近乎。 “老聂,你还好吧!我叫吴诚,刚刚加入鹰机关不久,以后请多关照!”吴诚伸手和聂伯轩相握。 聂伯轩眉宇间也透出亲切,一边使劲地握着吴诚的手一边笑道:“岂敢岂敢,关照谈不上,以后我还得仰仗吴兄弟的提携,毕竟,我的上司只是一名上尉,而您的上司却官至少将,完全可以翻云覆雨,您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以后有什么好处,可千万别忘了老哥!” 吴诚自投身日本人的怀抱,一直内心羞愧,深怕被别人戳脊梁骨,所以这些日子来,心中惶恐不安,聂伯轩的这席话,让他得到了很大的慰藉,心中阴霾顿无。 起码,这位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男子对他显现出久违的尊敬!一瞬间,枯寂的心灵得到了滋润,吴诚对他充满了好感,感激之余,紧接着信心呈阳线上扬,整个人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 “聂副典狱长,你多虑了!”吴诚十分友好地拍了拍聂伯轩的肩膀,打起了哈哈,“我俩同为中国人,理应相互照应,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待这段时间闲下来,我找机会咱哥俩聚聚,到时请你到我家好好喝一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开始真正的较量 这一觉,雷远睡得昏天黑地。 自从最高统帅部下达了保卫南京的命令后,雷远的命运就如同洪流中的一叶小舟,在风高浪急的水面上飘摇,随时都有触礁的可能性。总司令战前动员、基层军官宣誓决心、部队整装待发、进入预设阵地、阻击战打响……所有的这一切,历历在目却又缥缈如梦,清晰得似在昨日却又恍若隔世!自那以后,雷远和万万千千的守土将士一样,爬上了一辆下坡的快车,速度越来越快,不容思考,不容休憩,甚至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转眼间就被时间的车轮带进了一个未知的三维空间,行进中,很多生命已经凋零,可是苟活着的却不见得是解脱,依旧在做不屈的挣扎,依旧在汪洋的洪流中苦苦沉浮,生与死之间只是相差了一个浪峰,或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也许只是需要一滴眼泪,就可以将它濡湿…… 命运之舟到底何去何从,无人可以准确预料,似乎接下来所有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自雷远随同教导总队的一部,踏上了紫金山东麓南线阵地那块土地,他的命运已经无法自我抉择。 一个阴雨绵绵的冬日黄昏,他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在经过短暂的疗伤后,随即他被卷入波诡云谲的暗流之中,自那以后,他的步伐再未停止。 内心的那根弦一直被他紧紧地绷着,紧得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累,感觉到精疲力竭,感觉到心力交瘁。 所以,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当雷远被投进老虎桥监狱后,他身负枷锁,马上沉沉睡去。 潜意识告诉他新的一轮战役即将打响,他必须保证充沛的体力,来迎接又一轮的考验和战斗! 这一觉一下子睡了将近十个小时,直到他在床上第一次辗转身子,脚链发出锐利的脆响,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四下一片寂静,静得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 整个监房,只有南墙的顶端开有一扇很小的窗户,阳光从此斑斑驳驳洒落于地。 显而易见,那扇窗户上覆盖有积雪,在暖阳的照耀下,积雪正在融化,偶尔从上面垂直落下一滴水珠,重重地砸在监房的水泥地上,迸发出如同心跳般的声响。 醒来后的雷远,拖曳着沉重的脚链,来到床前的桌旁,他将桌上的一块馒头和一碗已经冰凉的稀粥吃了下去。接下来,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开始思索着所有的细节。 是的,他的卧龙计划已经开始推进。 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均是按照他的设想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是的,凌元亮招供出他,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自信地认为,凌元亮还是按照他的设想把他推到了台前。 接下来,该是他雷远粉墨登场了! 这个计划,发端于他对敌人的一无所知,如此窘况使得身为南京情报站的负责人之一的雷远忧心忡忡;迫切于知己知彼的愿景,他必须快速扭转被动的不利局面;起始于黄蜂潜入南京,他带着回形针去了黄蜂下榻的钟山大饭店,在经过数小时的周密商谈后,这个计划才得以初步形成! 黄蜂被这个大胆的计划惊得一片愕然。 故而,那晚离开钟山大饭店,黄蜂竟然冒着暴露的危险,亲自将雷远送到饭店门前。 黄蜂也无法预料,等待雷远的是光明还是黑暗,是坦途还是坎坷,因而,他唯一可以表露心扉的便是亲自送雷远一程。 那个夜晚,黄蜂对雷远反复所说的,便是“保重”二字! 而G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火石的潜入,则给雷远的卧龙计划提供了一个最佳时机。 在莫熙翰的组织寻求雷远的慷慨相助时,雷远才从中觅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说,让凌元亮扮成“火石”只是灵光一闪的急中生智! 当然这种所谓的灵光一闪,却也是经过了他深思熟虑的谋划。在大华百货店,雷远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差不多抽光了一整包香烟,才捋清了个中细节。 他必须凭借过人的智慧,作出精确的计算。 此外,凌元亮的意外出现,也是他计划得以实施的一个重要环节,自莫熙翰找上门来,让他帮忙的那一刻,他的计划,还只能算得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凌元亮的出现,则完善了最后的一道环节。 在雷远通过图钉进一步确认了他的身份后,雷远就已把凌元亮当成了那一缕“东风”。 鉴于对自己能力的清晰判断,雷远执着认为自己是打入日本人阵营的最佳人选。当然雷远深知,他将会付出比凌元亮艰辛数倍的努力,才可能顺利地潜入敌营。 他必须承受日本人对他更严酷的肉体和精神折磨,除此之外,他还必须提供切实有效的情报来换取敌人对他的信赖,对于后者,雷远是有足够的准备的。 是的,从这一切来看,凌元亮的招供包括时机在内都经由雷远的事先预设。 即便森川不把凌元亮关进那个别出心裁的木柜,在入狱的第二天,他也必须交代出雷远,雷远给他的指令就是扛过两轮刑罚。 至于凌元亮一股脑倒出他的真实意图——诈降,这其实是雷远和森川和一次下着巨大赌注的智力博弈,这样的博弈本身即是双刃剑,弄不好会伤了自己,极有可能会连累凌元亮送了性命,但雷远必须铤而走险,他让凌元亮把“诈降”的目的直言不讳的道出,说到底,是一种血淋淋的赌博,只不过,雷远断定如此愚蠢的招式森川必定会从因果关系反推,就如同否定之否定等于肯定一样! 在他的计划实施之后,雷远所要做的,是尽量不伤及无辜,所以,在这之前,他将新颜照相馆的凌松阳安排回到了大华百货店;把“图钉”送回了月溪路;给杜玉龙另派了任务……在昨天夜晚来临之前,他让平素住在店内过夜的桂登科回家了;并驾车把林雪宜送到了她父母的住处! 尤其对于林雪宜,是雷远最为纠结的,他知道,如果林雪宜夜宿惠民诊所,则很难保证她看不到所发生的一切,很难保证因由双方的真挚情感不节外生枝,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她什么也看不到。 在夜幕来临之际,雷远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只是雷远万万没料到的是,半夜折返的林雪宜,亲眼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情景,对她的打击将是何等之巨! 此时的雷远,像是一个怀揣梦想即将迎考的考生,把全部的考试要点再过了一遍。 他已经上路了,他无法回头,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将会直接拷问他的灵魂! 睡眠已经得到补充,肚子也已填饱,他微闭眼睛。 他已然准备就绪。 他在等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的到来,当然,在森川的身边,一定不会或缺那个叫做古屋杏子的女人。他需要亲自再次验证,他和那位女人的较量,必须凯歌高旋! 那一次燕子矶的狙击,面对古屋杏子,他居然手抖了,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这是一场彻底的角力,是雷远从正面战场转战到情报战线的一次刻骨铭心的实战! …… 回形针在这天早晨,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新颜照相馆。 计划中,他必须亲自前来照相馆,从侧面了解雷远计划实施的进展程度。当他看到新颜照相馆的店内一片狼藉、地上血迹斑斑时,他已经清楚地知道,雷远出发了。 回形针感到内心忽然涌上了一股苍凉。 天气晴朗而温和,没有风,但回形针的眼睛却迎风流泪了。 …… 同样是这天早晨,日方的王牌狙击手河野信中尉在去食堂吃早餐的路上,邂逅了鹰机关的行动处处长古屋杏子少佐,古屋一改往日对他的冷漠,主动和他打上了招呼。河野正纳闷之际,忽然听到古屋神秘兮兮对他说道:“河野上尉,你想不想认识射伤你的那名支那狙击手?” 河野听得一头雾水,刚想问个究竟,却见古屋笑容满面地决然而去。 …… 同样是这天早晨,鹰机关的森川隼从睡梦中醒来,尽管依旧很困乏,但森川却莫名其妙显得亢奋,洗漱完毕后,他去机关食堂享用早餐,意外看到了闷闷不乐的河野君,便端起餐盘坐在了河野的旁边。 河野看他的眼神似乎有话想说,森川本以为他会透露电讯股股长大桥雄上尉的那只木箱的一些秘密,于是充满期待地盯着河野,却听到河野毅然问道:“将军,古屋少佐今早和我提起了上次在燕子矶埋伏的那名狙击手,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森川听罢方知,在这位王牌狙击手的眼里,最为关心地则是伤及他的对手,其他的一切,根本不足挂齿。 “是的,我们抓住他了!” 森川说完期待着河野兴奋的表情,却见河野显得无限落寞,怏怏说道:“哦,原来是这样的啊!” 森川回到办公室,给川本优一签了电波侦测器的申领单后,抬手看表,时间已是上午十点。 “该走了!”森川心想。 出了房间,森川来到行动处,对古屋一挥手道:“古屋小姐,我们这就出发!” “将军要去哪里?”来到门外,古屋求证道。 “当然是老虎桥监狱啊!” 古屋杏子证实了内心的想法,即刻显出无比欢快地样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冰与火的洗礼 老虎桥监狱。 甲区10号监房。 四周依旧死一般沉寂,只听到水滴偶尔发出“滴答”的声响。 这是风暴来临前特有的静寂。 终于,静寂被一串脚步声打破。 脚步声开始很远,只是隐隐约约,很显然,对方走路的速度很快,仅仅一会儿功夫,这群人已到达监房外面数十米开外,雷远侧耳聆听,从脚步声整齐划一程度可以判断,这是一帮训练有素的军人,数量大约在五名左右。 这是甲区监房今天第一批造访的来客。 俄顷间,这串脚步声渐行渐近,还未到雷远的监房门前,雷远已然知道,这帮人是冲自己来的。 因为,在距离10监房十数米远的地方,雷远已听出了对方脚步声忽然降低了频率。 雷远不由得坐正身子。 果然,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接下来,是一串钥匙的金属碰撞声,有人在掏钥匙开门。 10号监房的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人推开。 率先出现在雷远眼前的是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另外一位,不出雷远所料,必定是与森川如影随形的古屋杏子。 森川快速扫视监房,在他的眼前,是身负桎梏的那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此时的他正静坐在那张木板床上,随着铁门的洞开,他的身子不由得迎向大门进口,目光和森川他们一众人在空中相遇,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 森川屏退身后的几名狱警,只带着古屋小姐进了监房。 这是森川第一次在老虎桥监狱光临犯人的监房,即便是当时冒充“火石”的凌元亮,即便是当时的国民政府被俘少将旅长刘起雄,都没有如此待遇。 连森川自己也说不出原因,自己到底为何会亲自前来监房押解犯人,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已把这位略显稚嫩的青年人当成自己最旗鼓相当的对手罢了! 森川和古屋走到雷远的床前,三人的目光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奇妙的是,时下的三人的内心均是亢奋的。 森川的亢奋来源于前一阶段的工作成效,经过长期而不懈的努力,他的鹰机关终于有所建树。一个真正的对手——一个让G党大人物“火石”逃脱制裁的幕后精心策划者终于浮出了水面,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这样的里程碑式战绩怎么能不让森川打心底亢奋和激动? 古屋的亢奋来源于对眼前这位并不厌恶、相反还有些好感的年轻人的狂热的征服欲!很多天前的那一个夜晚,在南京国际安全区,古屋在对他的鞭刑,已经充分领教了他的倔强和坚毅。故而,此情此景,让对形形色色男人天生有着洪荒之力般征服欲的古屋杏子怎么能不打心底亢奋和激动? 雷远的亢奋来源于他的心念,这一刻的到来,本身就是经由他谋划的结果,能够眼看着他的计划一步一步顺利地实施,他又有何理由不对这样的结果亢奋和激动?况且,在雷远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需要亲自验证自己的抗击打的承受力,他一直认为自己无坚不摧,认为自己由于对信念的坚守,而绝不会屈服于仅仅停留在对他肉体的折磨! 计划中,雷远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强大的目标,那就是只要自己一息尚存,就不会妥协于对方的刑罚,且无论这样的刑罚何等严酷! 因为雷远知道,只有他坚持得越久,才会使这出大戏更逼真,才会了无痕迹,才会让对方坚信于自己后来的“叛变”是纯粹的!唯有如此才更可能顺利地达成目标! 森川走近雷远,在他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道:“雷远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我是雷远。”雷远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哦。”森川也报以一丝微笑,傲然道:“没想到我们间的再次相见,会以这样的方式,不过,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阶下囚不要紧,这一天的到来,我并不感到意外,重要的是从我的嘴里没有你们想知道的东西!” 古屋一下子来了兴趣,走到雷远的左身侧,似笑非笑道:“雷先生果然自信,但是我不解的是,雷先生的这份自信到底来源何处?”话一说完,只见古屋小姐突然挥起左手,一记耳光打在雷远的右边脸上,这记耳光清脆响亮,没有任何征兆,连森川也被这举动惊着了。 “雷先生有没有想过,你会被一位女人打脸?”古屋笑得更欢了。 雷远的右侧脸上马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手指印。雷远抬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一边用右手抚摸脸颊一边道:“如果你们只寄希望于女人打脸这样的手段,就指望让我们屈服,那我不妨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可以像征集慰安妇一样,大量征召类如你这样的女人,岂不少走很多弯路?以后在你们的刑罚教程中,也可以专设‘女人打脸’这门课,如果连这也可以大行其道,那我现在就可以恭喜你们和你们的国家,你们开创了一个世界上成本最低廉、效果最卓越的刑讯手段!” 古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笑容顿时消失,马上显出愠怒,再次抬起左手,刚想继续上演女人打脸的一幕,左手却被森川硬生生压了下来,“古屋小姐,你不用再羞辱他了,这位雷先生年纪虽轻,却已麻木不仁!”森川转头看了看门外,一个眼神,候在门外的数名狱警马上蜂拥而进。 “看来,这位雷先生想要领教我们帝国其它优秀的刑罚手段,那我们何不成人之美?”森川说着看了古屋一眼,笑道:“古屋少佐,你说呢?” 古屋尚未从雷远的侮辱中走出,怒气未消,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却一言未发。 狱警在雷远身旁站定,用目光寻求森川的进一步指示。 “带走!”森川一挥手,带着古屋杏子先行离去。 森川和古屋很快来到第一审讯室。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审讯室内一切已然准备就绪。 所有的工作人员已经就位,就等主角入场。 铁炉里的炭火燃烧正旺,猩红的火光夹带着滋滋的声音已将审讯室内的室温提高了不少,这让刚刚从寒气逼人的室外进来的古屋一下子没有的缩瑟感,忽然就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 除此之外,刑讯铁架已经稍加改动,在铁架的旁边,摆放了一具盛满凉水的木桶。 自进了房间内,燥热的空气让古屋更显得狂躁,她马上褪去外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衬衣,露出曲线分明的身材,森川看到情景,内心一阵荡漾,不由道:“既然古屋小姐对这位雷先生如此感兴趣,刑罚的任务不妨就交给少佐了!” 古屋需要的就是森川的这句话,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亲手教训那位狂傲不羁的雷远更让她抒怀的了! “是,将军!”古屋的语气透出喜悦。 森川走近古屋,古屋身上特有的那股女人的体香顿时让他迷离,便本能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心不在焉说道:“古屋小姐,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古屋还没想到这么细,转头看着森川,征询着问道:“将军一定早有计划,还请将军明示!” 森川把身子更加贴近古屋,说道:“是的,我已经打算过了,我们第一轮给他来个‘冰火两重天’!”森川手指着木桶比划着说道。 古屋倏然明白了森川的意图,点头赞道:“好,是该让他清醒清醒了,我倒要看看,这位叫雷远的中国特工到底有多强大!” 这时,走廊外的脚镣声已近。 森川退了回去,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起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浅尝一口,舌尖在口腔中游动一番,细细体味着咖啡的余香。 上好的牙买加蓝山咖啡,居然在老虎桥监狱这样的地方,也藏有咖啡中的精品。 铁门打开,旋即被关上。 雷远进来了。 森川倚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已失去自由的雷远。 雷远四下环顾,面色平静如水。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森川,慢慢收回,再次和古屋相遇。 古屋脸上的笑容如初,她浑然忘却了刚才的羞辱。 没有什么比她更企盼接下来的戏份了。 鹰机关的少佐古屋杏子小姐,亲自向雷远迎了过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她伸手拉起雷远的手臂,把他带到铁架前。 这过程中,古屋一直笑靥如花。 在两根粗硕的铁柱前,古屋收住脚步,对身后的工作人员一挥手。 两名老虎桥监狱的狱警旋即走近雷远。 “姓名?” “雷远。” 审讯记录员快速记下他们的对话。 “给我把这位雷先生倒吊起来!”古屋忽然激动地喊叫一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非常人所能忍耐 走近雷远的两位狱警是来自作战部队的日本军人,难得生有一副彪悍体型,看得出是经过精挑细选,他们分派出一人控制雷远的手脚,另一人把刑架上的铁链用铁箍固定在雷远的脚踝上。 雷远并不挣扎。 固定完毕,弯腰的那人一个手势,另一人马上会意,快步走到铁架旁,牵引着铁架上的手动葫芦。 绷直的铁链首先将力量传递到雷远的双脚,他的双脚由于外力的作用被很快拉起,身子于是没有了依靠,整个人立即前倾,上半身向地板砸了下去——他的脑袋像是钟摆的坠子,从最高处划着一道弧线朝着水泥地撞去……眼看他的脑袋就要硬着陆,雷远一个激灵,连忙把下垂的戴着手铐的双手撑在地上,如此情形如同从天上降落的飞机打开的起落架,避免了脑袋着地的严重后果。 手铐在水泥地上摩擦着,迸出刺耳的噪音。 转眼间,他的双腿已被吊起,身子倒立着徐徐向空中升起,不一会儿功夫,人已悬在了半空中。 惯性使得他的身子依旧在空中荡漾。 他的上衣本来就很宽松,在重力的作用下,一下子蒙住了他的脸。 古屋笑吟吟地走近雷远,伸出一只手抵住了雷远摇摆的身体。 这个时候,古屋杏子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风轻云淡,犹如闲庭信步。 她浑然忘却了危险的存在。 她以为此时的雷远双手已被制约,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却根本忽略了他的双手原本是可以活动的。 就在古屋的左手抵在雷远的腰际时,雷远忽然将粘连在一起的双手,向古屋突现在外的左手罩了过来……衣服遮住了雷远的视线,一切只是凭着雷远的第六感,结果是雷远不费吹灰之力用手铐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腕。 雷远的本意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他甚至是抱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 古屋根本没有心理准备,猝不及防。 雷远的双手一缠住古屋的手,双脚便用力一蹬,身子凭借着这股力的帮助,又晃动起来,晃动所产生的巨大惯性立即把古屋拉近。古屋花容失色,这忽生的变故让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脸色煞白,慌乱中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解脱束缚,可是又那里掰得开! 此情此景,连隔岸观火的森川也吓了一跳,霍地站起,一边大声喊叫一边疾步冲了过来。 站在古屋两侧的彪形大汉反应很是迅捷,一个箭步逼近雷远,一人去解雷远的手,另一人急中生智,照着雷远脑袋便是狠狠地一拳。 这一拳分量很重,虽然隔着棉衣击在雷远的脸上,雷远还是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脑子一阵嗡嗡作响,紧接着,他的鼻孔中涌出一股热流,这股热流带着一股血腥气,从鼻尖处蜿蜒而下,即刻间迷蒙了他的双眼。 雷远咬牙坚持,并不放手,且更加用力绞动着对方的手掌。 古屋连连惊叫。 另一狱警如法炮制,对雷远的脑袋又是一记重拳。 雷远于是松开手腕,古屋忙不迭地抽出手。 鲜血聚集在雷远的眉毛处,纷纷急骤地坠落。 这之后,雷远的身体一直被控制着。 惊魂甫定的古屋一边摇动着手腕,一边本能地后退几步,尽量远离雷远的身体。由于刚才的一番剧烈撕扭,她衬衣上的其中一颗纽扣已剥落,隐约透出贴身的红色内衣,红色内衣中包裹的双峰曲线愈加分明,由于喘息的缘故,绰约的双峰一直不停得抖动。 她的头发一片蓬乱,怎么看起来都显出狼狈。 她的手腕活络依旧,完好无损,只是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红印。 当其中一位狱警撕开遮蔽在雷远脸上的衣服时,古屋蓦然看到雷远的脸上洋溢着一丝嘲笑,这嘲笑带着轻蔑的得意,尽管这是一种极其别扭的视角,完全是另一种视觉体验,需要她费力地揣测,但古屋还是看出了对方的嘲弄之意。 古屋马上明白这是对方在作弄自己。 对方显然手下留情,只是欲当众羞辱她,否则,绝不会是如此结果。 古屋又羞又气,不再犹豫,和另一人把盛满水的木桶抬到雷远的脑袋垂直处。 一切准备妥当,古屋来到铁架旁,亲自操作手动葫芦,将雷远的身子缓缓放下……直到雷远的脑袋完全淹没在水桶盛满的水中。 古屋不慌不忙抬手看表,一缕诡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扩散开来。 眼前的雷远脑袋完全没入水中,起初还是心有不甘的挣扎,可由于身体被狱警控制着,根本动弹不得,渐渐地,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似乎是放弃了…… 二十秒、三十秒、四十秒……时间在众人的翘望中流逝得异常缓慢,就连森川也不由得站起来,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担忧。 森川担忧报复心极强的古屋刹不住,而因此断送了这个年轻的生命。如若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 然而,此时的古屋却要比森川更“珍惜”他的性命,这就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在猫还没玩够时,是断然不会要了老鼠的命的,游戏的快感本身就来自于捉弄的过程,故而,古屋又岂能一下子索了他的性命? 终于熬到了一分钟,古屋将雷远慢慢从水中升起。 短暂的沉寂后,伴随着雷远大声的咳嗽,一大口水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他的咳嗽显得很吃力,身子悬在空中剧烈地晃动。 “雷先生,你有话要说吗?”古屋厉声喝问。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继续!”古屋果断说道。 一位狱警接过古屋手中的牵引线,操作起来。雷远的脑袋再次被投入水中。 这一次,雷远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他的力气似乎已经耗尽,甚至连身子晃动的过程都很微弱。不知何时,森川已来到古屋的身旁,他把贪婪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古屋的胸前移开,对古屋抛出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古屋只把他在水中滞留了四十秒不到的时间,便赶忙升起。 伴随着雷远脑袋的腾空,水从雷远的鼻孔、耳朵、嘴里倾泻而下。 雷远已奄奄一息。 古屋快步来到雷远的身前,抬手试探了一下雷远的鼻息,气息尚存,古屋于是对森川使了个眼色。 森川跟着走近,微微屈下身子,在雷远的耳边轻声道:“雷先生,这些痛苦你原本是不需要承受的……” 好半天,雷远才努力睁开双眼,打量了森川一眼,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森川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又接着说道:“你要知道,这才仅仅是开始,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方法,这些方法都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对得起养育你的父母吗?”森川没有丝毫气馁,再接再厉。 此话一道出,忽见雷远双目圆瞪,逼视着森川,眼眸里尽是满满的仇恨。 森川本能后退两步,生怕他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雷远又无力地闭合起双眼。 森川继续道:“你的国家大势已去,凭你一己之力已无法力挽,只要你合作,我们可以保你不死,甚至还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我森川说到做到,一言九鼎!”森川说完朝不远处的吴诚挥挥手。 鹰机关行动处的吴诚马上跑到森川身侧,正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你用你的现身说法,告诉这位雷先生你的际遇!” 吴诚亦步亦趋走到雷远的身旁,不无得意说道:“雷兄弟,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和你一样,原本乃是国民政府的一名特工,去年年底奉命刺杀松井石根将军,后受伤被俘,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被捕后我一开始也是拒不合作,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国家已经不行了,满目疮痍、民不聊生,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皇军这是在帮助我们啊,你也是个聪明人,你一定知道这样顽抗下去的后果,我们不要一根筋,你还很年轻,如果因此断送了性命多不值啊!自从我与皇军合作后,皇军不计前嫌,尤其是森川将军,不但不追究我,反而委以重任,我现在已是古屋少佐手下的一名组长,拿着饷银,衣食无忧,人总得向前看,我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比我有能力,只要你和皇军合作,前途不可限量!” 雷远依旧闭着眼睛,却张嘴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吴诚!” “原名?” “曹虎。” 雷远睁开眼睛瞟了一下他,似乎并未听清。 吴诚于是靠得更近了,贴在雷远的耳边大声道:“曹虎……” 就在吴诚贴近雷远,话一说出之际,雷远双手突然启动,猛然间勾住了吴诚的脑袋,刹那间,雷远已张嘴咬住了他的耳垂。 吴诚根本没有想到奄奄一息的雷远却忽然间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一个迟疑,耳朵已被对方紧紧咬住,剧烈的痛感马上像电波一样传遍全身,他不敢乱动,惶急之下只能把身体跟随者雷远的脑袋一起运动,双手迫不及待抬起,扣在雷远的脸上,还未来得及行动,雷远的牙齿已经咬合,硬生生地咬下他耳垂上的一块肉来。 第一百六十章 眦睚必报 当吴诚被雷远紧紧咬住耳垂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只是发出齐刷刷地惊嘘声,并未有人上前帮忙。 这仿佛是一种默契。 森川更是拉远了和雷远的距离,完全置身度外当起了看客。 古屋也是原地岿然不动,她的表情是复合的,也是复杂的,有吃惊,有庆幸,有怀疑,有敬佩,有惊恐……最后定格成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古屋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 她根本没想到,两轮刑罚下来,雷远的脑袋被埋在水中前后将近两分钟,居然此时还能对吴诚进行如此精确的攻击!幸好被咬的不是自己,否则自己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如果耳垂上残缺了一块,则让她情何以堪?还不如干脆死了算! 这一咬,吴诚不由弯下身子,嘴里发出犹如鬼哭狼嚎般的呜叫。 尽管痛得彻骨,但他不敢肆意嚎叫。因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他,他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让众人小看了自己。 吴诚好半天才直起腰,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怒视着雷远,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眼光四处搜索,终于看到熊熊铁炉中已经被炙烤得艳红的烙铁。 吴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抓起烙铁,快速抽出,由于抽得急,引得铁炉内火花四溅。 吴诚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接下来的行为需要征求森川的同意,便立即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森川,似乎是在企求森川同意让他快意恩仇。 森川却未直接表态,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收回。 此时的森川内心矛盾,他是有担忧的,这么高密度的刑罚集中实施在雷远身上,他怕这最后一击会伤及雷远的性命。 吴诚得不到森川的反馈,便又期盼地看着古屋。 古屋脸上浮现出嘉许之色。 吴诚一阵狂喜,一股邪火在内心腾腾燃起,他几乎是小跑而至。眼前的雷远身上的衣服下垂,肚皮完全裸露在外,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即举起手中的烙铁,贴向雷远的肚皮。 霎那间,伴随着滋滋的声响,一股青烟升腾开来……几乎同时雷远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身子猛然开始剧烈抖动,连整个铁架也开始颤抖起来。 吴诚的脸上洋溢着复仇后的快意,激动得近乎于忘情,一副酣畅淋漓的样子。他手中的烙铁在雷远的皮肤上足足停留了五六秒钟,直到烙铁的艳红逐渐转淡并消失,这才收手,恶狠狠的眼神转瞬间变换成嘲弄。 谁让你雷远得罪我了呢? 空气中很快弥漫着烤肉的味道。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雷远的脑袋上沁满大颗大颗的水珠,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汗。 一番挣扎后,雷远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身体无力地倒挂着,在空中慢慢悠悠地摆动…… 古屋挥了挥手,身旁的助手立即会意,将雷远从空中放了下来。 雷远被架到刑椅上,他委顿地倚在椅子上,脑袋完全低垂。 吴诚急功好勇,先于古屋走到雷远的身旁,刚刚自己的最后一击,吴诚发现雷远的嚣张气焰已然全无,现在正是更好表现自己的机会,也是挽回颜面的大好时机,倘若自己率先介入,稍加盘问,说不定雷远会说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这功劳显然要记在他吴诚的头上,因而,森川将军必定对他另眼相看。 吴诚浑然忘却了耳朵的疼痛,用身子抵开两位狱警,低下头问道:“雷兄弟,这滋味不好受吧?” 恍惚中,雷远又听到吴诚的声音,他极力抬起头,看了吴诚一眼。 “你要知道,这是老虎桥监狱,如果你不抱有和皇军合作的态度,那也只有上帝可以救你。”吴诚又道。 雷远努力地坐正身体,冷冷地道:“你的耳朵不疼了吗?” 这一说,吴诚又感觉到耳朵传来的剧痛,浇灭的火焰又复燃起来,一把抓住雷远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抬高了些许,气急败坏道:“你就是条疯狗!只会咬人的疯狗!” 雷远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将脑袋顺势靠在椅背上,讥讽道:“要说狗,你当之无愧,你要记住,你给日本人做事,永远就是一条狗,这辈子也当不回人了,不信咱们可以做个试验。” “你只是个囚犯,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试验?” “狗永远只能摇尾乞怜,没有做人的尊严,没有做人的自信!” 吴诚怒气渐盛,已不管身后的上司对自己的看法,抬手毫不犹豫给了雷远一记清脆的耳光,尚还觉得不过瘾,换了右手给雷远的左脸颊又来了一记。 这两记耳光用力很重,雷远的嘴角马上渗出鲜血。 “哈哈,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是狗?”吴诚一边啸叫一边又是一记耳光。“这个世界,只有人打狗,没有狗打人!” “你到底是人是狗,我马上就可以验证给你看,我让你看清你的真面目!”雷远说着扭头挣脱着吴诚的制约,目光扫过古屋,嘶声喊道:“古屋小姐……” 古屋杏子正津津有味地聆听着二人的对话,听到雷远喊她,心中不由得惊奇,在雷远身旁站定,问道:“雷先生,你叫我?是不是有话说?” 雷远道:“是的,我想告诉你一些我所知道的……” 吴诚心中欣喜,以为自己的这一番作为已收效,忙抢先道:“快说!”说完紧紧盯着雷远的那张嘴,希望从哪张嘴中赶紧可以吐露出点什么。 古屋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容易,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少了些许乐趣,但还是略感惊喜,趋步上前,生怕雷远反悔,飞快地把吴诚的手甩开,伸手托起雷远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雷远的眼睛,带有一丝柔意问道:“雷先生,我在呢,把你所知的快告诉我吧!” 雷远努力挤出一缕笑容,说道:“我知道很多秘密,这些都是你们费尽心机想了解的,不过……”雷远忽然收声。 古屋半天听不到下文,焦躁追问:“不过什么?” 此时的森川也站在雷远的身前,正聚精会神侧耳聆听。雷远把目光掠过森川,缓缓道:“这位叫吴诚的,是我最看不起的人,他是我们民族的败类,可是就在刚才,我被他羞辱了,他打了我三记耳光,这样的举动比要我的命还让我愤怒,我只想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只要你们帮我还他三记耳光,让我心里平衡一下,还了我心愿,我就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 “不行,你这个要求太多分了!”森川断然道,“我们大日本皇军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 吴诚没料到雷远会说出这样的话,刚开始内心一阵惊惶,正惴惴不安时忽然听到森川如此表态,顿时安心下来,怨意转而化成仇恨,恶狠狠道:“别看你年纪不大,心机却很重,你这是想借皇军之手报复我,哈哈,可惜皇军不吃你这一套!” 雷远又把目光递向古屋,说道:“古屋小姐,你认为呢?我现在只剩下对他的恨,只要你们给我出一口恶气,你们就不用再做无谓的折腾,就可以得到你们想要的,这个交易难道不划算吗?” 古屋的脸上布满了狐疑,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是你的阴谋,你仅仅是想报复吴桑!” “如果连这样的机会你们都不抓住,还怎么从事情报工作?”雷远不屑道,将脑袋扭到一旁,不再看她。 转过脑袋后,听到雷远继续道:“来吧,你们可以继续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看你们还有什么严酷的刑罚,都向我身上招呼吧,看我会不会屈服?!” 古屋赶紧看森川,却见森川把头转到一旁,大步离开了刑讯区,回到原位,端起那杯咖啡轻呷一口,和身侧的武内小声交谈起来。 古屋天资聪颖,马上知道该怎么做,再次伸手托起雷远的下巴,把雷远的脑袋硬生生转到自己的面前,试探道:“你刚才所说,是否是认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说,你们又不损失什么,只是委屈了这位吴先生,不过,只是三记耳光,又不是要他的命!再说,他既然是真心投靠皇军,这点小委屈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古屋把手从雷远的脸上移开,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身走到吴诚身旁。 吴诚慌忙高声说道:“古屋小姐,你不要上他的当,这是他的阴谋!他完全是在报复我!” “对,我就是报复你!”雷远脸上游过一丝灿烂的笑容,“吴诚先生,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要知道这三记耳光,可以换到我心中的秘密,你权当是为你的主子做贡献罢了!” 古屋不断给吴诚使眼色,意思是这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 雷远忽然有所悟,提高声音道:“不过,这三记耳光,我必须听到清晰的响声。” “就委屈一下吴桑,皇军会铭记你的功劳的!”古屋捋起衣袖,忽然觉得这个游戏有点意思,完全符合她此时的心境。 吴诚求援的眼神去寻觅森川的身影,却见他正和典狱长武内二郎滔滔不绝,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好吧……”吴诚先是有气无力,很快呈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为了皇军,这三记耳光又算什么?即使是赴汤蹈火,我吴诚也绝无怨言!” 森川被吴诚的这句话吸引住了,在远处不禁喝彩道:“吴桑,你真是皇军大大的朋友!” 这句鼓励立即给吴诚带来无穷的勇气,他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显得亢奋起来:“古屋小姐,你就放手来吧,弄出点响让他听听!” “得罪了!”古屋话一道出,抬手就是一记很重的耳光。 吴诚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把身子又向前移了移,已做好了挨第二记耳光的准备。 古屋停了下来,回头看雷远,见雷远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便犹豫起来。 “继续啊!古屋小姐!”雷远收回笑容,一本正经道:“还差两个耳刮子,我记着呢。”雷远说完又看了吴诚一眼,却遭遇到了吴诚幽怨地眼神,雷远已似浑然忘却了周身的不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吴兄弟,这滋味不好受吧!” 雷远抑制不住心中的快乐,补充道:“现在,你该知道当狗的下场了吧!” 古屋还是怕中了雷远的圈套,索性垂下手臂,问道:“雷先生,你刚才所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雷远脱口回答,“刚才一记有效,请古屋小姐继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夹在馒头中神秘的纸条 接下来的两记耳光清澈响亮,吴诚天旋地转,彻底蒙了。 显然,古屋毫无保留用了全力,当然她也不想保留,她不想给雷远留下借口,以免他推脱反悔,再生枝节。 吴诚捂着脸,怒气冲冲走到雷远面前,喝道:“你这下满意了?现在该你了!” 雷远勉强露出笑容,道:“吴兄弟……” 话还没说完,吴诚赶紧不耐烦打断道:“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谁是你兄弟!” 雷远把吴诚上下又打量了一遍,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吴诚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样子,心中大惊,生怕他变着法子捉弄自己,连忙未雨绸缪说道:“你又在想什么坏点子?我警告你,你不要再使坏了!” 雷远面无表情道:“吴兄弟,我们虽然不是一路人,但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否则不要怪我无义!”雷远咳嗽一声补充道:“日本人对你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千万别把自己当回事!” “你能拿我怎么样……”吴诚心有不甘,极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声音越来也低,最后像蚊虫一般只是嗡嗡作响。 “你这个人就是太愚笨,看不清局势,用你们苏州话说,就是拎不清!” 吴诚刚想回应,忽然想起什么,诧异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苏州人?” 雷远鄙夷看了他一眼,“我不但知道你是苏州人,还知道你为了换得荣华富贵,竟然连自己的堂兄弟都出卖了!你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又有何区别?” 吴诚愣了半天,表情充满惊愕,转瞬间变得恼羞成怒起来,雷远的这番话一下子揭开了他最痛的伤疤。自从供出了冯毅后,他的良心一直深受谴责,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如今,雷远当众又撕开了这原本即将愈合的伤口,又如何不让他愤急交加? “你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少管闲事为妙!如果你还是这般顽冥不化,就死到临头啦!” “这个结论下得太早了吧……”雷远顿了顿又道:“万一,我一狠心,用我的情报换你的小命,你觉得可不可能?” 吴诚大惊失色,雷远所言正是他最担心的,底气已严重不足,蓦然觉得参与审讯是个极大地错误,恨不得马上逃之夭夭。 吴诚连强词夺理的勇气也没有了,呐呐道:“雷兄弟,你真狠……我之所以那样做,也是逼不得已,您还是不要再和我计较了!”吴诚的语气已近乎是祈求。 古屋跻身吴诚身前,回头厌恶地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吴诚,厉声道:“费什么话啊,一边去!” 吴诚马上如大赦般惶惶退去,临走时还是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雷远一眼,个中深意,有求饶,有哀怜,有期盼!他生怕雷远再提出什么不利于他的条件。 古屋粉墨登场。 紧随古屋而至的是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 “该你了!你是个男人,可不能言而无信!”古屋先堵住了雷远的退路。 “我会信守承诺的!”雷远把微微后仰的脑袋向前移动了些许,淡淡道:“梁洪之是不是派了一名叫周启仁的特使,从北平出发,他是不是来南京城了?” 古屋从他的嘴里听到周启仁的名字,很是惊异,雷远所透露出的这个信息还算准确,于是心想雷远接下来所说的或许有些价值,便靠得更近了,忙不迭声道:“是的,确有其事,他怎么啦?” “我被抓之前,得到情报,有人要刺杀这位特使先生!” 古屋一直侧着脑袋倾听,却见雷远说到这儿,再无下文,不免失落,提高声音追问道:“就这些?还有吗?”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古屋恼怒道:“你不是说你会全招?怎么就这点东西?!” “我又何时说过全招?这么有价值的情报交换三记耳光,你们已经占大便宜了,你还指望获得更多的情报?”雷远揶揄道:“三记耳光只值这么多!再说我还觉得吃亏呢!” 这句话被不远处的吴诚收入耳里,他紧张地前进几步,立即忐忑起来,生怕他再拿更重要的情报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 雷远却再未提及他,只说道:“咱们的买卖公平合理,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你这是什么狗屁情报!周启仁已遇刺身亡啦!”古屋已不再矜持,歇斯底里道。 雷远的脸上马上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长长叹息道:“怎么会这样?哦……他居然死了……哎,如果你们早点抓住我就好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出现如此严重的后果!” 古屋气不可遏,刚要发作,被森川制止了,森川来到雷远的面前,和蔼问道:“那我请问雷先生,你知道是谁杀了特使先生?” “那我就不晓得了,或许是G党吧,反正不是我们……周启仁来南京的事我们事先一无所知。” 雷远明显是在撒谎,可森川却无计可施,这立即让森川有抓心挠肺之感,对方明明知道一切,却奈何不得,如果可以将其大卸八块,就可以倒腾出他所有的秘密,森川早就毫不犹豫这样干了,可偏偏这条路行不通,所有的机密均存储在他的脑袋中,看不见摸不着,无影无形…… 故而,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能一切遂愿。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定是受到过专业训练,不但心理素质极优,抗击打的能力也很强,刑罚的折磨只是让他的身体受到创伤,却丝毫无法动摇他的信念!想到这里,森川不禁有些气馁,那股凌人的心气一下子被消解了不少。 看来,想撬开他的嘴,还需要从长计议。 森川尽管内心沮丧,却不露声色,依旧和气地对雷远道:“雷先生,今天得罪了,接下来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会很快再次见面的,到时,我希望从你嘴里获得更有价值的东西,你也清楚,我们帝国军人有一个优良传统,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会认真考虑的!” 森川从他幸灾乐祸的神情忽然知道,要让这位雷先生很快招供,路还很漫长。 森川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对典狱长武内二郎招了招手。 武内疾步而至。 森川语重心长吩咐道:“武内君,这位雷先生可是我们的贵客,你要好好招待,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我相信总有一天,雷先生会有所顿悟的!” …… 雷远被再次押解到十号监房时,午时已过。 押解人员临走时,意外地解开雷远的手铐。 雷远明白,这定是森川的主意,他开始唱起了白脸,分明是在延续临走时的那番话的意图。雷远还明白,要撬开一个人的嘴,那就必须给他希望,必须刚烈和阴柔并重,力道还要恰到好处,更不可一条路走到黑。 显而易见,森川对上午的这一轮刑罚的收效并不满意,开始转换思路了! 双手重新获得自由后,雷远反而不习惯起来,挥舞了几下手臂后,由于稍用力,雷远忽然感觉到周身剧烈疼痛起来。 头被长时间埋在水里,所带来的窒息感尚在,但并未造成后果,倒是肚皮上的烫伤钻心地疼,只要身体稍一活动,衣服必定碰触到那块伤口,痛感便传遍全身。 雷远小心拉起衣服,发现烫伤处血迹斑驳,透出猩红一片。 在伤口的表面,渗出不少液体。 雷远于是坐在床上小憩。 没坐多久,门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走廊上铺的都是水泥地,这脚步声却很轻柔,双脚踩踏在水泥地上只是发出“沙沙”的声响,雷远稍加揣度,便知对方并非脚着皮鞋。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来到监房门前,这时却停了下来。 应该是送牢饭的到了。 很快,雷远听到一串窸窸窣窣的声音,目光尽头,果见监房铁门的下方十数公分高度的空隙中递来一盆饭菜。 对方将饭菜送进,敲了敲铁门算是提醒,旋即离开了。 雷远已经饥肠辘辘。 雷远吃力而小心翼翼地弯腰,取出那盆牢饭。 饭菜明显比早上的第一顿要好得多,一块拳头大小的白馒头,外加一小份萝卜烧肉。 艰难地回到床前的桌旁,雷远并未坐下,而是直接开吃。 他贪婪地将七八块肥肉一扫而光,只留下残渍,然后再准备开始吞食馒头。 雷远抓起馒头正欲往嘴里送,突然看到馒头的中间裂开一条缝。雷远举起馒头的手不知不觉收了回来,移至近处细细端详。 这块馒头显然被人掰开过,馒头的正面整齐地陷进去了四根手指印,而背面是两道大拇指印。裂缝不是很宽,但开口却是鼓起的。 此时的雷远已隐约感到这块馒头大有蹊跷,连忙把身子背对大门,双手顺着裂缝将馒头轻轻掰开。 雷远的双眼忽然放出异样的光芒。 馒头的中央,被塞进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雷远两指钳住它,取了出来,竟然是一个很小的白纸团。 雷远将纸团握在手心,并未马上展开,而是蹑手蹑脚走近铁门,在门后静静地谛听了片刻,确信门外无人后才将身子隐在铁门一侧的墙后。 打开纸团,纸条上的一行字即刻跃入了雷远的眼帘。 第一百六十二章 阴险的点子 纸条只有成人巴掌一半大小,来自于普通信笺纸,周边极不规则,显然是手撕下来。 上面的字是用黑墨水写的,从字的形态看,字迹苍劲有力。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云起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雷远看毕,已了然于胸。 他很快将那张纸条塞进嘴里,接着咬了一口馒头,连同纸条一起咀嚼着咽进肚里。 吃饱后,雷远觉得体力在逐渐恢复,他合衣躺在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尽管在不久前刚刚经受了非人的折磨,他的肉体饱经沧桑,但此时的雷远,内心却是激动的。除了激动之外,还裹夹着兴奋和愉悦。 隐隐的,雷远的内心,还荡起另一种感觉,那就是安全感。 在昨天的风雪之夜,雷远在新颜照相馆佯装抵抗一番,成功击毙击伤对方数人后,雷远弃枪就擒,自他被押上车的那一刻,涌现在他心中的,不是计划得以顺利实施的喜悦,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独,这种孤独感很快化成一袭苍凉,在他的周身徐徐铺开,将他淹没……直到他看到了这张纸条,他悬在半空的心才找到了着陆点。 这一切表明,回形针已把雷远开始实施计划的消息用电台通知了已潜入上海的黄蜂,黄蜂已得知他计划开始实施,并已认可了他的计划,为此,他已开始调动他的一切资源,极力配合着雷远的这项卧龙计划。 回形针领导的南京情报站,雷远从未听说在老虎桥监狱有这样一个内应的存在。这么重大计划的实施,如果回形针在老虎桥监狱埋伏了棋子,他没有理由不透露给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起码应该懂的。 为了保证卧龙计划的成功,整个核心计划的知情人只有黄蜂、回形针和雷远三人! 因而可以断定,刚才传送纸条者就是黄蜂的人,此人乃为老虎桥监狱的一员,否则没有理由让他给囚犯送牢饭!从脚步声听出,此人并非狱警,因为狱警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皮鞋,皮鞋着地根本就不会发出“沙沙”的声音,显而易见,此人就是黄蜂安排的,因为除了回形针和黄蜂,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还有,当数天前雷远和黄蜂在钟山大饭店说了他的计划,黄蜂曾有意无意透露过他会尽一切所能给予雷远以帮助。当时他曾提到过一人,代号“剪刀”,是复兴社在撤退南京前,在南京布下的一枚棋子。 难道此人就是剪刀? 现在,这个代号可能是“剪刀”的人提供给了雷远一个重要信息,对方由于不了解雷远其人,传递的信息很隐晦,但雷远稍加揣度,便明白他想表达的内容。 “云起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这句诗前一句暗指的是刘起雄,而后一句,是道出了刘起雄的外貌特征。 刘起雄的眉宇间有一颗黑痣。 营救刘起雄是卧龙计划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他们三人早就商定好的,潜伏在老虎桥监狱的这枚棋子必定清楚雷远的来意,他于是在第一时间告知了雷远关于刘起雄的信息。 可是,他怎么才能见到那位被俘的党国少将旅长刘起雄呢? 雷远无计可施,似乎只能坐等机会。 …… 审完雷远,森川一行并未即刻离开。 好客的典狱长武内二郎让副典狱长聂伯轩又准备了好酒好菜,盛情款待来自鹰机关的森川将军和古屋少佐。 森川特地叫上吴诚陪同。 审讯雷远期间,古屋给吴诚的那三记耳光,森川一直觉得打在自己的脸上,在吴诚向他投射来祈求目光的关键时刻,他故意和武内谈笑风生,刻意回避了吴诚的求助,而当时他之所以默许了古屋对他打脸,主要原因是森川以为,这三记耳光对于吴诚而言,并不会伤筋动骨,何况这是形势所逼!但自那以后,细心的森川发现,吴诚就闷闷不乐!森川一下子领悟,他们已伤害到了他的自尊!所以,森川一直觉得愧对吴诚,这个时候,利用共进午餐的机会抚慰一下他受创的心灵尤为显得必要! 席间,武内二郎和聂伯轩频频给森川敬酒,森川却显得心不在焉,不时蹙眉沉思。 武内看出森川还沉浸在刚刚的审讯中,便好奇问道:“将军阁下,您是不是对上午的审讯结果不满意?” 这话一下子说到森川的心坎里,森川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轻叹道:“看来,要让他一时半会开口,恐怕不易啊!” 武内连忙接口道:“是啊,看起来这个人信念很强,肉体上的折磨好像不是太有效!” 森川忧心忡忡道:“他年纪看起来不大,但可以断定,此人一定经过专业训练!” “没错,那样的情形下,他还应对自如,没有丝毫的慌张,依我看来,此人有着过硬的心里素质!”武内附和道,“此外,他竟然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众人都把眼睛盯着武内,期待他的下文。 武内看了一眼吴诚,补充道:“这位吴桑只是对他晓以大义,便被他一口咬掉了耳朵……可见此人凶残无比!”武内说着端起酒杯,朝着对面的吴诚高声道:“吴桑,你的耳朵不碍事吧?” “还好!”吴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唇,道了一声谢,然后谦卑道:“为皇军效劳,卑职甘愿肝脑涂地!” 森川发现吴诚依旧神色幽怨。 武内二郎扫视了一下四周,洋洋洒洒继续道:“此人报复心太重,吴桑并未做错什么,更别谈得罪他了,是他先发制人伤害了吴桑,吴桑回敬他几个耳光,这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他居然找到报复他的方法,假借古屋小姐之手,回敬了吴桑三记耳光,可见此人诡计多端!” 武内话一道出,古屋不乐意了,在她看来,武内的言外之意,是讥笑她中套了,便哼了一声道:“我想请问武内君,如果是你参与审讯,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答不答应?” 武内方知言多必失,连忙改口:“当然,古屋小姐说得极是,我想任何人都会答应的,毕竟不损失什么……这只能说明,这个囚犯不简单!” 森川适时插话:“我们还是要想方设法弄清他的来路,这样就可以知己知彼!” 古屋生怕被别人接过话茬,抢着道:“将军说得对,如果能够获知他的履历就好了,起码我们可以对症下药,制定一套针对他的刑讯策略!” “可惜了解他的人似乎不多,就连凌元亮对他的过去也一无所知!”森川无奈道。 在一旁作陪的的聂伯轩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斗胆献策道:“将军,如果硬来不行,咱们不妨来点软的?” 森川夹了一口菜,一边咀嚼一边问道:“聂桑有何高见?” 聂伯轩吞吞吐吐回答:“将军,咱们能否感化他?” “不行!还不到时候!”森川断然否决,“这在我看来,是下下策,如果不用点刚的,我们无法知晓他的底线,也试探不出他的诚意!” 聂伯轩想了想,又唯唯诺诺道:“既然从正规途径弄不到他的来历,我们不妨剑走偏锋!” “聂桑快讲!”森川忽然起了兴趣。 “这位林嫌犯既然曾经是军人,我想总有人见过他,尤其是同身份的军人,所以,我建议找一个放风的机会,让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聂伯轩还未说完,武内高声叫好,赞叹道:“聂副典狱长的这个主意真好!”说着,武内把眼睛盯着森川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监狱的乙区关押了五六百名敌人的溃军,这些人都曾参与过敌都保卫战,他们败退后被我帝国皇军捕获,未杀的现在全部收容在此,他们来自于敌军不同的编制,几乎涉及到所有的敌军守城部队!……所以,我想在放风的时候,让乙区的所有人过目一下,以重获自由为诱惑,安排下去,凡是认识此人者,可以马上出狱!” “我看行!”古屋喝一声彩,思忖片刻,对森川道:“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利用放风的机会,好好在暗中细细观察一下这个人,我们可以从他的言行举止来了解并分析这个人!” 听到这儿,森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他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站起身,举起酒杯,眼睛巡视一圈道:“这杯酒,我敬一下大家,代表我们鹰机关,也代表我本人,对于在座的诸位的辛劳表示我真挚的敬意!”说完,森川对众人鞠了一躬。 围坐在圆桌旁的一干人看到森川敬酒,马上立身,皆将酒杯中的烈酒一口倒进肚里。 待森川将军率先坐下,其他人才再次入座。 “你们的主意真的很好,让我思路大开!”森川的脸上布满笑意:“武内君,马上可以安排雷远放风,我倒要亲眼看看他的反应!” 一丝诡异的笑容从森川的脸上慢慢扩散开来:“是的,只要是个人,他就是个有感情的动物,人总有爱恨情仇,七情六欲的,如果有些情感不请自来,你说他会有什么表现?” 一众人把期待地目光尽聚焦在森川身上。 森川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你们说,假如检举揭发雷远的凌元亮,在放风的时候邂逅了他,他雷远第一时间会是什么反应?他是笑脸相迎?或是仇人相见?抑或装作视而不见?” 在老虎桥监狱的职员食堂里,忽然传出众人惊诧地赞叹声。 森川正享受着众人的阿谀奉承,就在这时突然从对面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森川定睛一看,正是被雷远咬掉一块耳垂的吴诚。 “森川将军的主意很不错,但我还有其它办法让他开口!” 第一百六十三章 放风时间 森川迫不及待对吴诚道:“吴桑请讲!” 吴诚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这位姓雷的嫌犯尽管狡猾,但在我看来,他不是神,他一定有弱点!” 这句话在森川听来,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免有些失望,又不便拂他好意,什么也没说,就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森川正欲和武内继续探讨放风计划,忽然听到吴诚提高声音说道:“将军还记得便民烟卷店那件案子?” 森川不由再次看他,道:“当然记得,吴桑想说什么?” “我记得第二天,您安排我冒充他们组织的人前往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和他见面,在医院中,我见到了他,当时我意外发现他和医院的一位年轻女医生很熟,那位医生姓林,后来这位林医生我在惠民诊所又见到了她!” 古屋也想起了惠民诊所的一幕,跟着对森川说道:“是的,就是陶嘉渠开的那家临时诊所,在中山中路上,居然和新颜照相馆仅相隔一个店面,后来为了良民证的事,我曾经亲自前往,那一天在惠民诊所我也在场,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吴桑,她怎么啦?” “这不是明摆的?我认为那位林医生就是雷远的女朋友!” 森川一下子兴奋起来,追问道:“这是真的?” 古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住地点头:“吴桑真是个细心的人,我记得在安全区对他鞭笞的那天晚上,刑罚结束后我特地在不远处稍加观察了一下,那位女医生的确表现出和他不一样的关系,甚至对他的安危十分牵挂!” 森川叫好:“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吴桑,你准备怎么办?” 吴诚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阴毒的笑容,咬着牙道:“直接将她抓来就行,至于是不是雷远的女朋友,一审便知,即使错抓,大不了到时再放了,又不损失什么!何况,我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她也一定大有来头,咱们中国有句古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否则他们俩怎么会打成一片?” “好,这件事就交给吴桑去办!”森川由衷地向吴诚投射去赞赏的目光,“你放手去做,不要有任何顾虑,南京自救会的陶会长那里,我会事后打招呼的!” “是,将军!”吴诚忽然觉得神清气爽,一扫被雷远羞辱的阴霾,显得欢快起来。 森川又叮嘱武内道:“武内君,你这里还是按商定的计划执行,立即着手安排雷远放风,我倒要看看,当凌元亮和他同时出现在一处时,二人有什么奇妙的反应!” “没问题!”武内大声应道,可蓦然又呈现出担忧之色,“将军,到时万一二人有过激举动,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无性命之虞,尽量不要打断他们,我们提供舞台以及足够多的看客,给他们充分的时间表演,因此,下午的放风时间,如果紧迫,可以适当延长放风时间!直到分出胜负!” 森川越想越高兴,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中,他一直怀疑凌元亮投降的诚意,既然他直言雷远布置给他的使命就是诈降,那何不利用这样的机会考验一下二人?看看到底谁在说谎! 森川愈加振奋,饶有兴趣问道:“在座的诸位,你们说,这俩人都是国民政府的特工,都是年富力强之人,他们万一开打起来,你们赌一下,到底谁会赢?”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凌元亮,有人人说是雷远,双方各抒己见,纷纷陈诉理由,说凌元亮的摆出的原因是他身体已经得到休憩,体力定然胜雷远一筹;说雷远会赢的理由是他的身手明显要优于凌元亮,这是带有技术含量的硬指标,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森川正要陈诉自己的看法,这时忽见吴诚站起身,脸上堆笑道:“我认为你们大家说得都不对!这件事最后的赢家必定是鹰机关的森川将军!” 一众人开始一愣,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个人太会说话了。 森川很满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武内从骨子里还是仰仗森川的,并寄希望得到森川的推荐或提携,看到一个外邦的卑微角色抢了风头,大为不悦,不禁想起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似乎像吴诚这般伶牙俐齿者不是甚多,内心不免落寞。 尽管如此,武内还是想博得森川将军的好感,继续献策道:“对了将军,上次那个特制的木柜我看效果就很好,咱们不妨也用在这位雷远身上,说不定也有奇效!” 森川听罢,提筷夹起面前盘中的一块糖醋排骨,缓缓将它塞进嘴里,用舌头和牙齿将排骨上的肉褪下,吐出骨头,不慌不忙对武内说道:“武内君,饭要一口一口吃,而且需要细嚼慢咽,如果太性急,是不利于消化的!” …… 不知何时,监房里的水滴声消失了。 躺在床上的雷远判断,此时暖阳西斜,应该快临近傍晚时分了,而这个时候,外面的残雪在经过短暂的融雪后,现在开始收冻,大地很快就会变得硬邦邦起来。 唯有寂静依旧。 也不知多了多久,监房外面的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忽然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紧接着,脚步声临近,听得出是两个人。 来人在雷远的监房铁门前停了下来,很快出现开锁的声音,铁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狱警模样的人持枪站在门口,另一人走进,来到雷远的床前,从腰间取出手铐,给雷远戴上。 雷远正纳闷间,此人将雷远从床上拽下,嘴里道:“现在是放风时间,你是继续待在房间里,还是跟我出去?” 雷远一言未发,拖着沉重的脚镣,向监房里侧的盥洗间间走去。 甲字号监室都配有盥洗间。 “麻烦稍等一下,我解下手。”雷远边走边道。 “请你快速解决!”屋内的狱警一边提醒着一边走向门外,和另一名狱警汇合。二人开始攀谈起来。 从二人的口音可以判断,门外的那名狱警是日本人,而刚出去的这位是名中国人。 几分钟后,雷远从盥洗室走出。三人会合后一起沿着走廊向外走去。 居然还有放风时间,这是雷远压根没想到的。 不知那位刘起雄将军会不会也有此安排?此外,老虎桥监狱的这位自己人会不会就是代号“剪刀”的人?难道这是“剪刀”特地为之?如果是这样,是不是故意让他们相见? 雷远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剪刀”传递给他的那句诗:云起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想到这儿,雷远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 雷远脚上的皮鞋一只沾满黄土,而另一只却要稍干净些。看到这儿,雷远不自觉地跺了跺左脚布满黄土的皮鞋。 这只皮鞋上的黄土,显然是昨夜雪地里留下的,这么长时间下来,潮湿的黄土已经干透,如此轻轻一跺脚,皮鞋上的尘土飞扬四散。 雷远这个时候特别想观察一下他的监房斜对面的八号监房,军刀曾通过大华百货店传来情报,刘起雄就被关押在甲区的八号监房。 然而,他们沿走廊行走的方向,竟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雷远不免有些失望。 雷远在狱警的押解下,沿着走廊大约走了不足一百米,在走廊的南侧,出现了一大片空间,空间的一处角落里,雷远赫然看到一扇铁门。 铁门这时已经洞开,外面的光亮从铁门外洒落进来,伴随着光亮的洒进,雷远还听到来自门外纷扰的嘈杂声。 雷远突然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连接放风的出口? 两位狱警把雷远带到铁门处,那位中国狱警对雷远道:“我宣布一下放风的纪律,放风分上下午两次,上午一刻钟,下午二十分钟,放风时间内,可以自由散步,或者上厕所,当然,你住的是单间监房,不用在公共场合上厕所,但其它的规矩你必须牢记,第一、不许交头接耳;第二、不许大声喧哗;第三、更不允许打架斗殴!记住没有?” 雷远默默点头。 一出铁门,刺眼的光亮扑面而来,竟让雷远一下子有头晕目眩之感。 午后的太阳已经隐身于西侧的楼顶后。 熙熙攘攘的声浪更是将雷远湮没。 这是一块长度在八十余米、宽度在三十余米的长方形空地,在这块狭长区域的对面,是一栋四层高的楼房,楼房的墙壁上,同样有一扇和雷远这边一模一样的铁门,此时此刻,从那扇铁门处,正纷纷涌出大量的人流,清一色的男性,绝大多数人看起来除了神态委顿外,体格均很健硕。 居然有不少人还是身着党国的军服,只是这些军服看起来多数已经残破! 雷远看到这里,内心大为震撼,在南京的老虎桥监狱,居然还有如此多数量的被捕获的党国军人!雷远大体估计了一下,竟有五六百人之多。 在这片区域的中央地带,是一间小型房子,雷远从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可以判断,那便是厕所。 而在这块空地的西侧,是一面高达十数米笔直的砖墙,砖墙上面是密布的铁丝网,砖墙联结的天台上,有五六名荷枪实弹的守卫在警戒。 空地的东侧,则是一面五六米高的铁丝网,铁丝网的东面,也是一块空地,不过要比雷远脚下的区域要小得多,那片空地上,雷远看到为数不多的女性囚犯! 雷远本能地用眼睛在那片区域搜寻着,可是他并未发现熟悉的身影。看来,刘起雄旅长的夫人江碧秋要不没有关押在此,要不没有安排她出来放风。 那片区域再往东,又是和西侧一模一样的高墙,上面同样安装着铁丝网,也有数名荷枪实弹的守卫在警戒,只不过数量要明显少于西侧墙顶端上的。 两名押送雷远的警卫当雷远跨进这片区域后,并没与跟上来,而是倚墙而立,一边警戒,一边侃侃而谈。 雷远似乎漫不经心地向这片区域的中央走去,他的神态显出满满的新鲜和好奇感。 他的目光在四处寻觅。 放风时间到! 此时此刻,雷远最为关心的,便是那位眉生黑痣的中年男人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考验 放风时间对任何一个渴望自由的犯人来说,都倍加珍惜。 似乎就在举手投足之间,空地上的犯人已大量涌进。 甲区的犯人数量远远少于乙区,所以在雷远刚刚踏上这片用于犯人放风的空地时,犯人还主要集中在乙区出口的那一头,但俄顷间,对面的人流开始向雷远的这一头渗进。 雷远拖着沉重的脚镣,戴着冰冷的手铐,步履维艰地慢慢向这片区域的中央移动。他脚上的铁镣拖拽在水泥地上,擦碰出叮叮当当的锐响。 很多人开始向雷远所在的方向涌来,迎面之际,雷远忽然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从众人的揣度的注视中,雷远忽然感觉到飕飕的凉意。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个生面孔?抑或是自己的这身桎梏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雷远环顾四周,发现和他一样装扮的犯人大有人在。可那些犯人神态自如,独善其身,自娱自乐,表情轻松,均肆意地沉浸在放风时间段自由的空气中,享受着不一样的时空经纬度。 雷远突然打了个激灵,他开始怀疑起此次放风的动机,甚至开始质疑那张纸条的动机。 难道,那张纸条是个圈套?其真正目的是想探知他的真实意图? 雷远内心不断提醒自己千万小心,必须谨慎且相机行事。 此时临近傍晚,从西斜的太阳雷远可以判断时间应是下午四点左右。 极目处,白雪依旧皑皑,上半天的阳光并没有消融更多的积雪,仅仅由铁丝网阻隔的东西两块男女单独放风区的地面上,积雪已被清理,但在地面四周的所有角落里,已污秽不堪的积雪无序堆放,这些制冷源散发出的刺骨的寒气,四散在冬日黄昏的空气中,侵袭着在场所有的犯人。 所以这个时候,阳光显得弥足珍贵,在分割两块区域的铁丝网处,对于男监放风区的犯人而言,还存留着久违的阳光,因而,如同昆虫的向光性一样,多数的犯人均蜂拥而至,争先恐后聚集于此,享受着最后一丝暖阳的普惠。 而在铁丝网西侧对面,却是另一番景象,由于背光,那面墙后几乎寥无人迹。 也有例外,唯一一人低头靠在此处的墙壁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或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倚在那里发呆罢了。 看不清他的脸色。 雷远从他的面前擦肩而过,铁镣的响动甚至没有惊动他,他我行我素,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宛如身外一切都和他无关。 雷远不再前行,左拐到此人对面的铁丝网处,找到一个很窄的空档,跻身进了人群,背靠铁丝网,仰起脑袋,看了一眼即将隐退在楼后的太阳。 此刻的阳光,已无一丝暖意,所以,所谓的晒太阳充其量是一种心理慰藉罢了。 扬着脑袋的雷远,尽管没有刻意去注视对面那位形单影只之人,但他内心执着认为,此人必定是刘起雄无疑,在他的眉心,也必定存在一颗黑痣。 特立独行的他独自一人站在背光的阴影下,这说明他的内心是阴郁的,甚至对一些囚犯最渴望的、类如温暖和光明等等都已不寄任何渴望!他好像已经无欲无求,更对未来没有了期望,可以想象,此刻的他,内心是何等沮丧! 此人手脚并未羁绊,看样子并非重犯,这更能说明他没有理由不憧憬未来。 毕竟,活着,才是一个人最大的欲望!除非他已万念俱灰! 是啊,一个官至将军级的军人,其军旅生涯中,最耻辱的,莫过于成了敌人的俘虏! 想到这儿,雷远又想起那张纸条,也许那张纸条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而是自已人确切传递出的情报! 雷远依旧仰着脑袋,将目光从对面的那堵墙上,射向了广袤的空中。 天上白云朵朵,有飞鸟展翅翱翔。 雷远将手插在衣兜里,他的脑子在飞速地思索着。 …… 与此同时,在雷远走出的铁门这一边的监狱四楼,一扇窗户的后面,静静地站着四五人。 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行动处的古屋杏子少佐以及吴诚,还有两位是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二郎上尉和副典狱长聂伯轩。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好戏即将开场的期盼。 楼下的两块男女放风区的一切人和物,尽收眼底。 雷远踱步的过程中,森川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他。在雷远缓缓地靠在铁丝网上时,森川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笑意尽管风轻云淡,但被眼尖的古屋立即发现,古屋好奇问道:“将军,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森川依旧目不转睛,沉声回答道:“可以看出,那位雷先生还是有欲望的!” “什么欲望?”古屋大为好奇。 “他依旧心向光明……起码在他心中,还时刻渴望着活下来!” 古屋更好奇了,“请将军明示!” 森川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手指着雷远的栖身处说道:“你们看,凡是此刻在嗮太阳的人,都是有着强烈欲求的人,只要人还有生存欲望,就是他的最大弱点,这是最致命的,所以理论上说,他是可以战胜的……”森川正说着,目光忽然停在西侧墙后独处的那人身上,诧异问武内道:“他对面那人是谁?”说着森川手指了指。 武内不具体管理犯人,根本不熟悉犯人,既然将军问起,他佯装观测一番,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连忙回头问身后的副典狱长聂伯轩:“老陈,那人你知道吗?” 聂伯轩马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细细凝视,还未表态,森川马上决然道:“不用看了,我知道他是谁啦!” 这中间相隔一百多米的距离,何况对方低着脑袋,而只往来了监狱几次的森川将军很快一口断定相识此人,这让武内不由万分狐疑,但知道森川已成竹在胸,不免心生敬佩,便脱口问道:“将军识得此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刘起雄。” “将军是说甲区八号监房的刘起雄?” 聂伯轩把身体前移,端详一番,兴奋地感叹道:“果真是他!将军真是火眼金睛,居然这么远一眼就认出,实在了不起!” “这和视力没有关系。”森川有些得意。 武内追问:“那将军是如何看出?” “整个老虎桥监狱,目前如此悲观的人,我想只有刘起雄一人!看来,一个人只有在不设防的时候,才会真性流落!所以我认为人的真性情是可以通过私窥加以分析出来的!”森川说着脸上突然又涌出忧色,“刘起雄开始进食了吗?” 未等武内回话,聂伯轩抢答道:“报告将军,还没有,他已绝食一天半了,我怎么劝都没用,对方提出一定要见到他的夫人江碧秋,否则绝不解禁!” “哦?”森川皱了皱眉,略作思索道:“他的事待会再说,现在,我们还是先把眼下的好戏看完!”森川再次回头,对武内命令道:“你马上安排凌元亮登场!” “是,将军!”武内正了正身,手一挥,聂伯轩离开窗前,出了房间。 很快,这栋楼的楼下出口处,出现了几个身影,在他们探身铁门外时,其中两位滞留原地,只剩下其中一位踯躅而行。 四楼上的所有人立即将目光又聚集在此人身上。 …… 余光里,对面疑似刘起雄的那人一直没有抬头,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雷远便不再看他,将目光从空中收回,四处打量一番。 面前来往不息的人流依旧向他投射来异样的目光,这些人的目光在和雷远遭遇后,立即不自然地移开。 雷远还发现,远处有人对他在指指点点。 雷远疑窦更深,但想不通个中原因,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雷远四处游动的目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元亮! 奉命伪装成G党江苏省委一号首长“火石”、并捕后诈降供出雷远的特工凌元亮! 凌元亮步履蹒跚,踽踽而行,在阳光下他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 和雷远不同的是,他的手脚都是自由的。 雷远的心中倏然一阵剧烈震动,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与他相见! 这之前,在雷远的脑中记挂的全是刘起雄。 在雷远的潜意识里,已将与凌元亮单独见面的可能性完全排除在外! 卧龙计划是雷远转战情报战线后,首次亲自制定的一项计划,关乎很多人的生与死,包括雷远自己,关乎自己能否顺利打入敌人内部!故而,这其中的细节他几乎都模拟过,就连与凌元亮的见面,他也有过推测,那就是日方在审讯他们任何一人时,需要另一人出现进行当面对质,所以,针对他们二人的见面,雷远本身是有预案的! 可是,让雷远猝不及防的是,此时此刻,凌元亮出现了! 他出现在傍晚前夕的放风时间段,出现在雷远的视线里。 一开始,凌元亮并未发现雷远,他漫不经心在夕阳的余晖中独自前行。 在他的眼睛里,往日飞扬的神采已然不再。 第一百六十五章 假戏真演 雷远的大脑自从凌元亮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便如搭上电源的机器,开始飞速运转! 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现身?难道这只是偶然? 凌元亮会不会假戏真做,已经投入鬼子的怀抱? 他的身上已无枷锁,是不是说明鬼子已不把他视为重犯? 他雷远的被捕,显然是因由他的“告发”!是不是鉴于此因,他才得以洗脱? 鬼子当下对他信任吗?如果信任,为何他看不出一丁点快乐? 最为关键的,凌元亮告发了雷远,鬼子理应知道二人水火不容,被陷害的雷远对他应是充满不共戴天之仇恨,那么,二人的见面注定不会和风细雨,而是暴风骤雨!既然如此,鬼子为什么要让他们二人有了单独见面的机会?难道这仅仅是鬼子的疏忽大意?可是,作为鬼子的南京城最高情报机构的鹰机关,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这怎么都不应该啊! 难道鬼子不怕受害的一方施以报复?难道是鬼子忽略了双方彼此的存在?…… 就在这一瞬间,雷远的大脑里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不断闪现,他自问自答,不断逼近真相,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合理解释。 那就是这是鬼子在对双方进行试探! 这充分说明了凌元亮的诈降并未获得鬼子的完全认可! 鬼子显然也在寻找真相! 如果这是鬼子的阴谋,那必定在暗中有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他们会在哪里?伪装在放风的人群中?还是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 想到这儿,雷远惊出一身冷汗,所幸的是,凌元亮还没有发现他,否则,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必定来不及反应! 雷远下意识地刚想四处环顾,找寻躲藏在暗中的眼睛,却忽然硬生生地刹住了。 这个时候,他所有的表现一定需要合乎逻辑,任何一个小失误,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既然他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目光应该一刻也不离开他! 接下来,拜凌元亮所赐身陷囹圄的他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行动,用他最真实的反应来让隐藏在暗处的人们看到该看到的一幕! 尽管身心俱疲,雷远开始酝酿情绪,积蓄力量,他需要疾风骤雨的爆发! 这过程中,雷远不由低下脑袋,他要保证自己不能让凌元亮很快见到他,他不能留给凌元亮太多的反应时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相见,会让毫无心理准备的凌元亮真性流露,从而露出马脚! 雷远自忖此时低下脑袋不让对方得见是合理的。 他在等待凌元亮的进一步靠近,他必须在可控的距离内,保证身负沉重的枷锁的他可以一下子冲到对方的面前,且必须一击得手,让凌元亮骤然进入迷茫和懵懂的状态,不可让他从容应对! 低着头的雷远,依据凌元亮的行进速度,在估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当雷远觉得双方相间五六米的时候,雷远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依旧低着头,先是缓缓出了人群,很快隐身于一名和凌元亮相向而行的彪形大汉身后。 由于走得急,他脚上长长的铁镣拖拽在水泥地上,立即发出令人烦躁的噪音,这样的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和谐,引得依靠在铁丝网上嗮太阳的一众人举眉凝望,也引得来回踱步的人们放慢步伐,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 身前的那位彪形大汉也由于好奇,不禁回头看个究竟。 这一看,立即露出了空档,雷远在凌元亮的视线中暴露无遗。 此时他们之间仅仅相隔了两三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雷远即刻极速迈开大步,向凌元亮扑了过去! 他率先向凌元亮发动了攻击!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凌元亮也发现了雷远。 一切都无暇思考,雷远已近身,凌元亮的脸庞上布满错愕,他本能地躲闪,可雷远那里给他机会! 雷远的攻击完全是真实的,也是有效的,他只有假戏真演,才能骗过暗中的眼睛,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他搏杀技在经过前后四年多的军校生涯的锤炼,已炉火纯青! 所以这一击,又岂是天赋平平的凌元亮所能躲避开的? 这一击,对于雷远而言,是恰如其分的,也是当下他最为渴望的。一方面,他需要做给日本人看,另一方面,他目前无法清晰了解此时的凌元亮心境,他还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凌元亮?对此雷远一无所知,因此这样的试探适时而恰当! 自负的雷远认为,只要这出戏能够顺利地演下去,他就可以通过凌元亮的反应,揣测出他的最逼近真实的状况! 凌元亮的身体还尚未来得及移动,更未明白到底发生什么,已被雷远扑倒于地。 凌元亮第一眼看到雷远时,内心是诧异的,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和这位计划的制定者在此时此地相遇。尽管凌元亮知道,对方会迟早出现在这所监狱,但他的准备是不充分的! 凌元亮的这种诧异还未来得及消化,便很快被周身剧烈的疼痛所转移,对方似乎是全力以赴,在凌元亮倒地的一瞬间,雷远戴着手铐的双手立即打开成一个圆弧,生生地将他的脑袋锁在他的双臂之中。 凌元亮喘不过气来,大脑一阵眩晕。 凌元亮顿时蒙了,他想大声说话,可是喉咙已被对方的手臂挤压着,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仅如此,雷远已将真个身体压在他的身上。 转瞬间,凌元亮愕然已化成满腔的愤怒,自己忍辱负重,饱尝严酷的刑罚,到头来竟然得到这样的下场! 目前看来,雷远他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同样疲惫不堪的凌元亮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开始奋起反击! 一番翻腾后,喉咙上的压力忽然小了不少,凌元亮觉得可以发声了,连忙怒不可遏喊道:“你疯了……” 话才说了一半,压着他身体上的雷远忽然把脑袋抵在他的嘴上,接下来的话,他已无法发出。 凌元亮拼命转动脑袋,想摆脱对方的束缚……就在这时,凌元亮忽然隐隐听到对方压低着嗓子说道:“这是鬼子在试探我们!” 凌元亮一愣,马上明白了一切。 接着对方一边进攻一边又传来了他的声音:“千万别手下留情!” 到了这个时候,凌元亮才知道该怎么办。 正当凌元亮想极力回击时,雷远的力量忽然小了许多。凌元亮一个翻身,局势顿时逆转,雷远已被凌元亮压在地上。 但听到雷远低声提醒道:“使劲打我!” 凌元亮不再犹豫,对着雷远的脑袋就是一拳。这一拳,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很快,雷远的嘴角淌出了汩汩鲜血。 凌元亮蓦地觉得下手太狠,刚要收手,雷远瞪了他一眼,继续低声喝道:“继续!” 无奈之下,凌元亮挥起另一只手,对着雷远的肚子又是一拳。 雷远低沉地哼了一声。 此时的凌元亮并不知道,雷远已经经受了两轮刑罚,这一拳正好击在雷远烙铁烫伤的伤口处,一股钻心的疼痛侵袭而来,雷远的额头马上汗水涔涔。 雷远强忍住痛,他也开始反击。 雷远抬起膝盖,一用力,撞击在凌元亮的椎骶骨处,凌元亮的身体立即前倾,胸部埋在了雷远的脸上,雷远随即腾出束缚在一起的双手,重新套住了凌元亮的脑袋。 于是,凌元亮的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雷远的脸上,雷远用尽全力将凌元亮的身体向着下方拽动,凌元亮知道这是对方的真实意图,就顺势下探身子,直到脑袋几乎和雷远的平齐。 但听雷远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右前方七八米远,墙角站的那人极有可能就是刘起雄,待会儿你跑动起来,把他撞倒!” 凌元亮听得一清二楚,几乎从胸腔中闷声道:“好!” 紧接着,从凌元亮的嘴中又吐出一句话:“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句话雷远听得真切,忽然间心中感慨万千。 打斗在继续,凌元亮显得力有不逮,雷远抬起膝盖猛地撞上了他的屁股,他一个趔趄,整个身子从雷远的脑袋上空飞越而过,摔倒在雷远的头顶处。 凌元亮慌张爬起,直起腰时,目光前视,果见右前方的墙角倚着一位中年男子,此时的那人,眼睛里充满着好奇,正在观摩着眼前显得突兀的打斗。 一立身,凌元亮连忙启动脚步,拔腿就跑,他的双腿显然力气耗尽,步履打颤,没跑多远,一个踉跄,竟然撞在了墙边上的那位中年男人身上。 他的惯性把他扑倒。 这个中年男人毫无提防,在倒地的一霎那疑云顿生! 对方显然是在故意撞击自己,因为对方身体单薄,他所产生的惯性怎么也不至于撞倒自己,这分明强加了外力,才会导致如此结果。 雷远一等对方从自己的身体上飞出,便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在那位疑似刘起雄的人爬起前抵达,这样方可能形成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雷远已浑然忘却了周身的不适。此时的他,内心激动而亢奋,同时充溢着强烈的期盼。 他需要亲自验证他的判断,他要从对方的眉心处,找到一颗黑痣。 如若如此,他的卧龙计划则迈出了坚实而富有建设性的一大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危险的游戏 当雷远从地上爬起时,脸上隐隐透出一丝会意的笑。 一方面,凌元亮严严实实地压在疑似刘起雄的男子身上,尽管他在挣扎,但可以看出,他的挣扎苍白无力,雷远完全有把握在他爬起前赶至。 另一方面,逼真的打斗已进行了数分钟,放风区警戒的鬼子竟然无动于衷,没有一人赶来制止他们的打斗,这有违常理,也进一步说明了雷远的预判是正确的,鬼子的确是在试探二人相遇后的反应! 至于戏演到如此地步,其中有没有破绽,雷远已没有时间考虑,此时他最迫切的就是需要全力以赴。 这个阶段,老虎桥监狱在押犯人绝大多数都是原国军序列中的溃军,收容的时间并不久,从军人一下子沦为囚犯,这样的角色转换让他们大不习惯,他们担忧最多的就是未来将何去何从,因而在羁押期间,他们是悲观的,也是消极的,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人一旦出现了这样的心境,便与世无争起来。这样的心态让他们之间的相处愈加显得谦让有礼,表现出空前的团结,故而,从南京城沦陷他们被羁押至今,在老虎桥监狱,尚未出现一例打斗现象。 雷远和凌元亮这突如其来的打斗顿时打破了老虎桥监狱放风时间一贯的沉闷,人的猎奇心被唤醒了,他们忽然间兴奋了起来。纷纷围上前去。 雷远三两步冲了过去。 扒开围观的人群,雷远一下子扑到凌元亮的身上。 他似乎并没有考虑凌元亮身下的那位疑似刘起雄的中年男子,对着凌元亮便是一通拳击。 人群中立即发出整齐的嘘声。 暴打凌元亮期间,他的眼光立即聚焦在那位男子脸上。 他赫然看到了他眉间的那颗黑痣。 猜测没错,对方正是被俘的国军少将旅长刘起雄。 由于一天多未进食,刘起雄的脸色苍白,饥饿使得他的浑身乏力,否则,比他单薄的凌元亮又如何能够压得住他? 三人顿时扭成一团。 人群中有人天生同情弱者,看到凌元亮被劈头盖脸暴打,鼻血已粘的满脸都是,就高声喊叫让凌元亮加油。这番鼓励给了凌元亮无穷的勇气,凌元亮经过数次翻腾后,终于占了上风,把雷远压在身下。于是又有人开始鼓励雷远加油。 此时的雷远抱着脑袋把整个身子又压在了刘起雄身上。 最无辜的刘起雄在这莫名其妙地混战中,终于找到机会,很快脱身,脱身后的他立即在众人同情地目光中离去。 轮到雷远遭受到对方的猛揍,他的脸上同样布满了鲜血。只是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凌元亮的。 …… 站在四楼窗前的森川将楼下发生的一切看得真切,看到这里,他心中已有答案。 他忽然间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 森川果断地拔出手枪,手伸出窗外,朝天鸣了一枪。 “把他们带过来!”森川对武内命令道。 这枪声也是号令,放风区两头的狱警立即向雷远他们奔跑过去,很快将二人按住,押解着他们向甲区的铁门走来。 森川关上窗户,坐等他们的到来。 枪响后,雷远马上听到一串急骤地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五六名狱警蜂拥而至,一把按住了雷远的脑袋,接着将雷远从地上架了起来。 雷远被架起时,忽然无意看到人群中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他的目光专注,仔细端详着雷远的脸庞。 雷远正待看个究竟,整个身子已被狱警掉转方向,向着甲区的铁门处而去。 凌元亮也被反扣着双手,跟在雷远的身后,二人被押上了四楼。 狱警推开了其中一间房门,二人被推进房间。 森川从椅子上立即站起,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分别扫视了一下二人。 “把这位雷先生的手铐和脚镣都打开!”森川对雷远身后的狱警大声道。 没有了桎梏,雷远觉得轻松多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四处打量了一下,房间里除了森川和狱警外,他还看到了古屋,以及被他咬掉耳垂的吴诚,还有两人,一位在审讯室见过,穿日军制服,是个日军上尉,另一位年纪稍大,是个中年男性,面孔陌生。 吴诚对他依旧充满仇视。 雷远朝他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对老相识的一种招呼,接着他把目光停留在古屋的脸上——此时房间里的光线充足,雷远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古屋,不要说,这个女人还是天生生有一张娇美的脸蛋。 古屋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看雷远,尽管见面只有几次,她素来对这位中国年轻军人有着莫名的好感,尤其是第一次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见到他,当雷远脱掉外衣,露出一身健硕的体魄时,她一瞬间居然心旌摇荡起来。除了英俊外,对方刚毅、睿智,尤其是他的那种小坏,非常符合她的心性。所以在雷远报复吴诚时,她骨子里是酣畅淋漓的。 雷远把他的目光从古屋的脸上拿开,刚停在森川的脸上,就听到森川对着凌元亮充满歉意说道:“凌先生,不好意思,让您受委屈了!” 但听凌元亮怒气冲冲道:“森川将军,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对待一个心诚之人,我帮了你们的忙,让你们得到想要的,可是到头来,却弃我安危于不顾,不知是何居心!” “凌先生真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不过我已经批评了典狱长武内君了!”森川说着眼睛瞪着武内二郎继续道:“我看你们老虎桥监狱的管理问题真不少,再这样下去,你这个典狱长也别当了!” 武内还没回答,聂伯轩抢先说道:“将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副典狱长没管理好,今后一定改正!” “一座监狱的管理重在细节!下不为例!”森川显出一副欣慰的模样,继续道:“你们打起来的时候,正好被我看到了,不过,不可否认你们二位刚刚的表现实在很精彩,真让我有意犹未尽之感!” 雷远觉得不能再沉默,连忙咬牙切齿道:“那好,我恳请狱方让我们再来一次,刚才我的手脚都被限制,这样的打斗有失公允,我需要公平决斗!” 凌元亮毫不相让,哼声道:“你以为我会怕你?来就来!谁不来谁是孙子!要不是你偷袭,我也不至于一开始吃那么大的亏!” 雷远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立即冲上前去,却被身旁的两位狱警一把架住。 凌元亮不甘示弱,也挣脱着身子欲向雷远冲来,同样被身后的狱警拦住。 森川抬手分别拍了一下二人的肩膀,哈哈道:“雷先生、凌先生,说到公平决斗,我倒有个不错的主意!”说着突然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枪,打开手枪保险,往身前的桌上一拍,脸色立即冷峻起来,“我来给你们重新制定一个游戏规则,公平公正,绝不偏袒!” 是一把勃朗宁M1903手枪,比利时生产,9mm口径。 森川站到了二人的正前方,脸色一片阴沉:“既然你们二人都觉得委屈,那今天我提供机会给你们作个了断!” 雷凌二人几乎不约而同闷声道:“好!” “你们保持五米的距离,分别站在东西两个方向,我一声令下,你们同时启动,谁先抢到这支手枪,谁就可以将另一方击毙!怎么样,游戏还算公平吗?” “我同意!”雷远没等森川说完,斩钉截铁道。 森川又看了一眼凌元亮,问:“凌先生,你以为呢?” “我没问题!”凌元亮脱口道。 “好!”森川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双掌互击了五六下,缓缓说道:“来人,把他们分开,和这把手枪都保持五米远的距离!”说着森川对古屋招了招手道:“古屋小姐,这个裁判就你来当,你来给他们发令!” 古屋兴高采烈站到了桌子前方,转头分别看了二人一眼,笑吟吟道:“二位准备好了吗?” 身旁的狱警立即后退两步,雷远扫了一眼凌元亮,忽然看到他的眉宇间涌出一丝忧色。 雷远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先于凌元亮抢到手枪。 古屋稍加酝酿,脆声喊道:“预备——开始!” 雷远只等古屋喊出“预备”二字,便不顾一切拔腿冲向前去。 虽然只是相差后面两字的时间,但雷远的优势显而易见,他先于凌元亮一把抓住了桌上的那把勃朗宁手枪。 枪一到手,雷远熟稔无比地立即将手枪在手中调整到了可以击发的姿势。 紧接着,雷远手中的手枪快速被举起,在凌元亮抵达桌前的一瞬间,他手中的枪口已顶在凌元亮的脑门上。 凌元亮的脸上马上充满了绝望。 围观的众人一颗心悬了起来。 就这么一会功夫,凌元亮的额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一咬牙,决绝道:“姓雷的,你还犹豫什么,赶紧开枪呀!” “你凌元亮也有今天?哈哈!”雷远长笑几声:“老天有眼,老子平生最恨叛徒,你的末日到了!” 凌元亮把眼睛缓缓地闭上。 森川赶紧上前,紧张地对雷远大喊道:“雷先生,手下留情,这只是个游戏!千万别开枪!” 雷远看都没看他一眼,举枪的手又向前送了几厘米,直到凌元亮的脑袋被顶痛。 凌元亮睁开眼睛,毅然道:“我等着呢,怎么,手软了?” 雷远的嘴角掠过一丝狞笑,果断扣动了扳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棋子 只是扳机空响的声音,却没有子弹出膛。 雷远明显一愣,再次扣响扳机,可是依旧如此。 雷远一脸失望,把手枪移至身前,刚想检查枪支,凌元亮却未给他机会,乘雷远不注意,一把夺过手枪,紧接着挥起一拳重重地击在雷远的脸上。 两人再次扭成一团。 森川使了个眼色,狱警冲上来把二人分开。 “哈哈,这只是个游戏,我怎么舍得你们其中任何一人死呢?”森川从凌元亮的手中接过手枪,插进枪套中,继续道:“看来,凌先生的身手不如雷先生,反应也要稍逊一筹!” “那未必,他姓雷的明显抢令使诈,他并未遵照号令!”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雷先生犯规了!”古屋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凌先生不要气馁,下次我还会给你们提供一决高下的机会的!”森川把目光停在聂伯轩身上,“聂副典狱长,你安排人把这二位分别带到各自的监房!” “是将军!”聂伯轩大声应道。 雷远先于凌元亮出了房间,聂伯轩走在前面,两名狱警押着雷远走在他的身后。 就在这时,雷远忽然看到副典狱长聂伯轩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鞋。 他的布鞋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雷远的心中一动,这声音怎么听都是那么熟悉。雷远想起午后时刻,给他送牢饭的脚步声。 难道他就是“剪刀”? 雷远回到监房,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刚才森川在房间里对他们的再次试探。 看来森川对他们的怀疑并不可能一时半会打消。 雷远蓦地感觉到要取得老奸巨猾的森川的信任、顺利打入敌人的心脏,需要他为此付出更艰辛的努力。 凌元亮也回到了他的五号监房。 他的周身不时传来一阵阵酸痛。 想到刚才的一幕,凌元亮不由得后怕。 当森川公布游戏规则时,他当时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支勃朗宁手枪上,他竟然粗心到忽略了这是森川的又一阴谋。他的潜意识里,没想到森川他们会接连用计,而就差那么一点,他就中计了。 这个时候,凌元亮愈加佩服起雷远来。 那一刻,古屋发出号令后,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只要一抓到手枪,他会毫不犹豫把枪口对准森川,然后扣动扳机。 凌元亮越想越觉得自己愚蠢,是啊,退一万步讲,堂堂的一位少将机关长,怎么可能将荷枪实弹的手枪让两位犯人抢到手?那岂不是将在场所有人的安危置于险境? 凌元亮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雷远要在号令没有完全下达时就启动步伐了,他这是怕自己犯错误啊!想着想着,凌元亮惊出一身冷汗。 一切表明,双方之间的对弈不是儿戏,完全是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会入了对方的套。 凌元亮忽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坐在床前,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 雷远和凌元亮刚走,森川就从口袋里掏出卸下的子弹,重新压入弹匣。 一旁的古屋看在眼里,试探问道:“将军,目前看来,那位姓凌的不像说谎,他应该是真心投靠我们!” 森川不置可否,反复打量着手中的枪支,半晌才道:“这游戏本身就有瑕疵,不足以说明一切!” “但他们的表演也太完美了!” “正是因为太完美,我才怀疑!”森川有点累了,坐定后继续道:“整个事件完美得让我吃惊。” “如果正如将军所料,那位雷远也太可怕了!” 森川不说话了,把桌上的手枪收起,起身对古屋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咱们回鹰机关。”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却见吴诚气喘吁吁沿着走廊一路跑来,还未走到他们面前,便喜滋滋喊道:“将军,有个好消息,有人认出了雷远!” “是吗?太好了!”古屋替森川应道。 “前面带路!”森川低喝一声。 在一间审讯室,声称认识雷远的那名男子被带了进来。 此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高不到一米七五,体型匀称,方形脸,双目深陷,颧骨稍高。由于长时间的关押,他的头发长而蓬乱。 “报上你的姓名!”雷远来到他的面前,立即盘问道。 “管定洲。” “请你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 “我今年二十八岁,是教导总队的一名副连长。我是34年从71军经过选拔才进入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炮科专业,学制三年,如果不出意外,将会在去年年底毕业,没想到和贵国的冲突很快演变为全面战争……南京保卫战打响之前,我被编入教导总队第一旅二团,团长是谢承志上校,我被任命为三营三连的副连长!而雷远是我们二团一营一连的连长,雷远这个人我早就听说过,他在我们学校的名气很大,从36年下半年入校以来,常被教官挂在嘴上,好几次全校技能竞赛,他都拿了冠军,所以知名度很高……不仅如此,在汤山集结期间,全总队大比武,他夺了冠,还打下一架你们日本执行散发传单的战机……” “有这事?”森川连忙打断,“是用高射炮还是高射机枪?” 管定洲撇了撇嘴。 “都不是,将军,是用一支毛瑟步枪!” 森川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他感觉他的三观彻底被颠覆。 足足几十秒没说一句话,缓了缓神,顺了顺气,森川又问:“他参加了哪些竞技项目?” 管定洲想了想道:“我所知道的有两项,一是射击,其二是搏击。” 森川沉默着,管定洲继续道:“我听说,此人曾留学法国炮兵大学,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36年回国后并未编进部队,而是进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继续深造,只不过,他和我不一样的是,他就读的是高等教育班,而高等教育班是校官的摇篮,当时很多人都不服气,有传言说他上面有人,但具体和谁有关系我们也不清楚……” “他认识你吗?”森川再次打断问道。 管定洲苦笑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但是自从编入二团后,我们有过几次谋面,但至于他记没记住我,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加入复兴社的?” “他还是复兴社的人?”管定洲一愣,旋即摇头道,“不过也不奇怪,复兴社是最大的特务组织,它的触手伸得很长,凡是优秀的人才他们必定想方设法拉拢过去,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有不少人私下里都加入了,所以很多人都有复兴社的背景。” “很好,你所讲的对我们很重要!”森川拍了拍管定洲的肩,看到管定洲依旧戴着手铐,便吩咐道:“武内君,你们把他的手铐解了!” 退掉手铐的管定洲打量了一眼森川肩上的军衔,不失时机问道:“将军,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了?” 森川引管定洲坐下,笑道:“管桑,别那么性急嘛,我们皇军说到做到,从现在起,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不过,难道你就甘心这样出去?你还想去找你的部队?哈哈,南京一战,你们教导总队恐怕早已被我打残,说不定连番号都取消了!” “不不,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我只想回四川老家,从此安分守己,不再和贵军为敌!” “回四川?世道这么乱,你怎么回?说不定还未到四川,你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森川又语重心长道:“这一路上,我们帝国军队无处不在,你曾是一名中国军人,军人的烙印怎么会说洗掉就洗掉?万一遭遇到我们帝国的军队,是没有人愿意听你解释的!所以,我劝阁下,既来之咱则安之,不妨留下来替帝国做点事!” 管定洲不说话了,低着头思索着。 森川趁热打铁:“作为一名军人,你的使命就是继续战斗!如果你宣誓效忠帝国皇军,不但性命可以保住,还尽享一生荣华!” 管定洲一脸狐疑抬头,嗫嚅问道:“可是,我该如何帮你们?” “这么说管桑答应了?”森川微微一笑说。 管定洲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就怕皇军看不上我,如果将军觉得我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想我还是乐于效劳的!” “有了这样的前提,一切好办!”森川对一旁的武内二郎招手,待武内走近道:“武内君,管桑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培养,我看他还是有些能力的,你就大胆启用,中国有句古话,不拘一格降人才!” 武内点头,“是!” 这一番话后,管定洲显然大受鼓舞,跃跃欲试起来,“将军……” “叫我森川将军!” “是,森川将军!将军需要我做什么?我知道将军对我一定有安排!” 森川嘉许地盯着管定洲道:“保持现状,继续混杂在这些囚犯中,担负起皇军的耳朵和眼睛的作用,收集一切有利于帝国的情报,并及时向武内典狱长反馈!” “是!” “武内君,你安排专人负责和管桑单线联系,不要让更多人知晓他的身份!” 武内连连点头。森川把目光又停在管定洲的脸上:“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利用一切放风的机会,尽量多接触那位叫雷远的,最好要挖出他的真实想法!” 至此,管定洲方知自己的真正价值在于他可以利用和雷远认识的机会,得以接近此人。但心中尚有疑惑,“森川将军,他也是一名帝国的囚犯,为何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去了解一个囚犯的想法?” 森川没有直接解释,只是说道:“他或许知道一些重要的信息!” 管定洲听毕,愉悦说道:“请森川将军放心,我管定洲一定不辱使命!” 森川满意地连连颌首,“那就委屈管桑了!” 管定洲被带走后,森川心情大好,带着古屋欲离开监狱,正要向武内辞行,忽然副典狱长聂伯轩疾步而至。 第一百六十八章 慎独 聂伯轩显然跑得急,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微微喘着气,但从他轻松的神态中森川可以断定,他带来的一定不是坏消息。 进了房间的聂伯轩先是看了一眼他的直接上司武内二郎,然后又看看森川,最后还是走向森川。 “将军,刘起雄要求进食了!” 这个消息对于森川来说,六分喜三分忧,剩下的一分是疑。 喜的是既然开始吃饭了,说明他还是想活下去,人只要有活着的欲望,则改变他的立场也就有了可能性;忧的是他怕对方会因此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最后一分疑是基于这样的转变太突兀,反而让人有不踏实之感。 森川的神色先是欢喜,但很快显出忧心的样子,如此反复,阴晴不定。 “除了要求见他的夫人,他有没有提出什么更苛刻的要求?”森川先是说出了他的担忧。 “奇怪得很,他此次并未提及见他的老婆,而是直接通知了看管,要求他送一份热饭给他。看管小张觉得事关重大,就报告了我。我一面要求食堂给他准备食物,一面亲自前去探寻,他见到我后,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森川迫不及待问道。 “他……他要求我们给他准备一份笔墨纸砚。”聂伯轩脸上写着疑问,期盼地看着森川,希望从森川的嘴里得到答案。 这个要求也大大出乎森川的意料,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当得到同样的答复后,他沉思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他要笔和纸干什么?” 一旁的吴诚插话道:“会不会是用来写遗嘱?” 聂伯轩马上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地快速来报将军,我真怕他想不开……” 武内二郎顺着一众人的思路说道:“是啊,说不定刚刚凌元亮和雷远的打斗触动了他,他最无辜了,可却被牵扯其中,还挨了几拳,我看这是主要原因,要不然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呢?” 古屋连忙紧张地看着森川道:“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森川却不着急,不慌不忙道:“你们多虑了!如果刘起雄真有寻死之心,想写点什么交代后事,普通的笔纸即可,为何那么麻烦,要来毛笔和宣纸?将死之人,心是绝望的,绝无可能卖弄书法!”说着,森川率先走出门外,边走边说道:“咱们去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甲区八号监房。 到了门口,森川先是探头向里张望一番,接着命令道:“把门打开!” 桌上送来的食物已被刘起雄一扫而光,空空如也的碗盆被搁在桌子的一隅,桌子中央铺开一张宣纸,顶端两角用筷子压着。刘起雄正在砚台里研墨,从森川他们进屋到走到桌前,刘起雄连头也没抬一下,一副专注的神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稍稍有了血色,眉心的那颗黑痣似乎也红润了起来。 此时他的神态是欢快而轻松的。 森川从未见到如此神情的刘起雄,对方已无局促之感,相反透出了十足的自信来。 森川疑心大起,正待问话,却听到刘起雄抢先说道:“将军,你居然也在?你来得正好,我请你欣赏欣赏我的中国书法!” “中国”二字,特加重了语气。 一个全新的刘起雄出现在森川的面前。 “怎么,刘将军也懂书法?”森川不得不道。 刘起雄终于打量了森川一眼,口气有些不屑:“书法可是我中华民族的国粹,我们的启蒙教育就是要写好毛笔字,事实上我们也是这么做的!” “刘将军别误会,我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将军乃武将,这种风雅之好按理只是文人骚客一贯的印记。” 森川继续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刘起雄,眼前的他已断无往昔的卑微,言辞之间收放自如。 武内戎马数年,年初才从本土来到中国,一直没有机会得见中国人现场表演过毛笔书法,好奇心大起,便跻身上前兴致勃勃道:“刘将军准备写什么呢?” “武内典狱长对中国书法也感兴趣?”刘起雄道。 武内刚要回答,却被森川打断,森川很不习惯刘起雄的这副模样,不想被他牵着鼻子,便有意揭他的痛处,“我昨天听说刘将军开始绝食,怎么,是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 刘起雄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哈哈一笑道:“还绝什么食,活着多重要!中国有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我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为了所谓的信仰,何必老是和自己较劲?毕竟生命才是最宝贵的!” “刘将军是什么时候想通的?” “就在不久前放风的时候,我好端端的没招谁惹谁,可就这样居然被一个比我瘦弱的人欺凌,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还遭受了几拳重击!”刘起雄顿了顿,变得气愤起来,“我刘起雄堂堂的党国少将旅长,什么时候如此窝囊过,想当年在黄埔军校,论搏击摔跤,又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说到这里,刘起雄突然提高声音:“可如今虎落平川被犬欺,真是岂有此理!” 这最后一句,森川怕刘起雄另有所指,便盯着刘起雄看。 刘起雄知道森川怕他含沙射影,立即笑道:“将军别误解,我是指刚刚压在我身上的那两位,对了那两位叫什么?改天我希望贵方给我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狂妄之徒!” 森川似有如释重负之感,把目光聚焦在桌上的纸张上,问道:“刘将军这是准备写什么?” 刘起雄收回目光,骤然加快了磨墨的速度,嘴里回答道:“将军对书法有研究吗?” “略知一二,谈不上研究,只是知晓些皮毛!” “那好,待我写完后请森川将军点评。”说完,从桌上拿起一支毛笔,端详片刻道:“在你们老虎桥监狱居然也有上好的湖笔!” 聂伯轩连忙解释道:“这支笔大有来历,它可是我们原典狱长遗忘在此的,刘将军既然热爱书法,又是行家,我将它取来与你,也算是适得其所!” 武内道:“这支笔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刘起雄将笔尖先是在砚台里蘸了蘸,提起再次凝视俄顷,啧啧赞叹道:“一支好的毛笔,必须具备‘尖、齐、圆、健’四德,尖——笔毫聚合时,笔锋要能收尖;齐——将笔头沾水捏扁,笔端的毛整齐无不齐现象;圆——笔肚周围,笔毫饱满圆润,呈圆锥状,不扁不瘦;健——笔毛有弹性,笔毛铺开后易于收拢,笔力要健!你看,这些条件它全满足,自然是笔中极品了!” 武内听后兴趣盎然将脑袋凑近笔尖,细细察看一番,刚想附和,却见到森川皱了皱眉,就硬生生地将溢美之词咽回肚子。 刘起雄并未察觉,他的注意力还在这支笔上,把笔尖完全浸泡在墨汁中,待笔尖吸饱后,手腕稍稍抬起,将多余的墨汁在砚台的内侧边缘刮下,然后把笔拎到空中,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似乎是在做下笔前的热身……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跟着他的笔尖一起移动。 但见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笔尖一触到纸张,立即狂舞起来。 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纸上。 “慎独”! 两个大字书写完毕,他又署上了落款:民国二十七年初刘起雄于南京老虎桥监狱。 所有的书写结束,刘起雄把毛笔搁在砚台上,站直了身子再次细细研看,很快他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森川对中国书法其实是有研究的,这两个字力透纸背,遒劲有力,便由衷赞美道:“刘将军原来是大家啊!你看这两字,笔形沧桑却风骨犹存,形似枯槁却稳如磐石,嗯,绝对有大师风范!” 刘起雄好像一下子觅到知音,看森川的眼光也亲切起来。 众人看森川大加赞赏,也纷纷喝起彩来。 此时的甲区八号监房,显出和谐一片,笑语不断。 “刘将军如果不介意,把这幅字送我如何?”森川眼睛一直没离开这幅墨宝。 “没问题,只要森川将军喜欢,尽管拿去。” 古屋杏子虽然懂得不少中国语言,但对这两个字却一知半解,猜不透它的涵义,立即问道:“请教一下刘将军,这两个字是何意思?” 这时森川不失时机说道:“让我们来听听刘将军的解释。” 在场的所有人对这两个字都有不同的理解,但都不是很确定,又不敢妄下论断,就一起看着刘起雄。 刘起雄仰头看了看房顶,众人也跟着一起看房顶。 好一会儿,刘起雄才低下头,他的眼眶里忽然间泪光盈盈。 刘起雄长叹一声道:“‘慎独’二字,是指一个英雄无奈的叹息!” 到这个时候,鹰机关的森川机关长才疑虑顿消,他终于走进了刘起雄的内心,也深刻体会了他此时的心境。 刘起雄终于向现实屈服了! 而屈服的原因是因为遭到了不白之冤屈,竟然是那顿拳脚唤醒了他! 看来那顿拳击比严酷的刑罚要有效得多。 森川的脸上涌现出久违的笑容,他亲昵地拍了拍刘起雄的后背,语气略显激动,“将军,这一天我等得太久太久!” 两颗泪珠从刘起雄的脸庞滑落,他呐呐低语道:“造化弄人啊!” “不,是时势造人!”森川大声笑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夫妻重逢 老虎桥监狱的甲区八号监房里,史无前例地其乐融融起来。 森川长笑之后,监房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纷纷盯着森川和刘起雄。 森川却盯着桌上的墨宝。 远看这“慎独”二字,笔形和词义如此曼妙传神、相得益彰。森川情不自禁走上前去,此时墨迹已干,森川将顶端的两支筷子分别移走,双手将它端起,越看越喜欢,头也不回喊道:“古屋小姐,烦你一事,看能否找一画匠把它装裱起来,然后挂到我的办公室里。” 古屋小心翼翼接过这幅字,低头对着浓墨处吹了几口气,确信已经干透后才把它卷了起来。 古屋手握墨宝,站在森川身侧,做出一副欲离去的样子。 森川于是对刘起雄道:“刘将军,自今日起,你重获自由,请跟我走吧,我今晚将找一处为你接风!”说着森川看了看武内,又看了看聂伯轩,问道:“聂桑,你是地道的南京人,南京城现在有没有重新开张的饭店?” 聂伯轩想了想道:“太平路上有一家绿柳居前不久刚刚恢复营业。” “好,咱们今晚就去那里,聂桑,你去帮我们订一包间,你和武内君都必须参加,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也顺便慰问一下你们。” 武内和聂伯轩都应了一声。 突然听到刘起雄对森川说道:“森川将军,我还有几个条件!” 森川听后,面无表情,慢慢回头对聂伯轩道:“聂桑,今晚的宴会你赶紧去安排吧。” 待聂伯轩走后,森川道:“刘将军请讲!” “第一、我需要一定的兵权,除了带兵打仗,其它的我一概不会;第二、不要利用我的身份,且假借我之手,诱捕或杀害你们的对手;第三、我需要马上见到我的妻子。” 听完后,森川立即道:“武内君,你赶紧安排一下,把刘将军的夫人带过来。”吩咐结束,森川继续道:“刘桑,至于你的其它两个条件,我一时半会无法答复,这要等我汇报南京司令部松井石根大将后再说……不过,既然刘将军真心归顺帝国,我想你提出了这两个条件太苛刻,不得不让我怀疑将军的诚意!”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或许您的上一级长官不会这么认为。” “说得也是,立场和高度不一样啊!”森川爽朗大笑几声。 没多久,响起敲门声。 一人带着江碧秋站在门前。江碧秋一脸不安地扫视着房间里的人,她的目光突然看到了刘起雄…… 刘起雄也在看她。 江碧秋先是一愣,旋即一脸惊愕,接着立即脱离了跟随者,飞一般向屋内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已经张开双臂的刘起雄。 两人紧紧搂在一起。 足足半分多钟,江碧秋把埋在刘起雄胸前的脑袋抬起,静静地注视着刘起雄,她的眼眶里已泪光盈盈。 半晌,江碧秋嗫嚅道:“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说着,江碧秋放开刘起雄,将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 “没有,你呢?他们有没有打你?” 江碧秋摇了摇头。 在场的所有人见此一幕,均心有感慨。古屋见状欲离开,想给他们夫妇二人留一点私人空间,但看到森川否决的眼神,便继续留了下来。 森川其实想通过二人的意外相逢,从他们的言语和动作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好进一步判断事情的真相。 “我其实早就知道你进来了,我也提过要求见你一面,可他们就是不同意!”刘起雄道。 “我有何尝不是呢?”江碧秋诉说着衷肠,又一把抱住了他,不管周围还站着很多人,竟然踮起脚去吻刘起雄。 倒是刘起雄不习惯,连忙用手掌挡住了她,目光扫了一下森川,把江碧秋的双肩扳到朝向森川一侧,对江碧秋介绍道:“碧秋,这位是森川将军!” 江碧秋厌恶地看着森川,却对着刘起雄道:“这个人我认识,本来我已逃脱魔掌,就是这个人又把我抓了进来!”说着说着她忽然听出丈夫的这句话有异,重新审视着丈夫,狐疑道:“你……难道你投降小日本啦?” 森川皱了皱眉,将目光停在刘起雄的脸上。 他期望着刘起雄的回答,他要看整个事件二人接下来如何演绎。 “我还有得选择吗?” 江碧秋的神色由怀疑转变成绝望,她彻底放开了刘起雄,反复看着丈夫,紧锁着眉头,目光冰冷。 “如果他们没有抓住你,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扛过去的!” 此时的森川完全是抱着看戏的心态,他立即把头转向江碧秋,期待她如何回答。 但见江碧秋忽然抢前几步,一抬手,一记重重的耳光击在刘起雄的脸颊上。 这记耳光异常清脆,掩盖了一切喧嚣,众人均觉得脸上一凉。 刘起雄一下子懵了,不禁伸手抚摸面颊。 “你就当我死了!”江碧秋放声大喊,两颗泪滴悄然滴落,“你是我和儿子的自豪,你是国家的栋梁,你是堂堂的少将旅长,你曾经带过大几千的兵!……可是,如今你的节操呢?你的自负呢?你对国家的忠诚呢?难道这些都死了吗?!” “碧秋……”刘起雄绝望地叫道:“我的国家早就把我忘了,我为这个国家做了太多太多,可是到头来还剩下什么?!我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作为一个男人,我的性命可以不要,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深陷危险而独善其身,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刘起雄一把抓住江碧秋的手,继续道:“死对于我来说太容易了,我不是没有想过死,我甚至绝食,可是我走之后你们孤儿寡母怎么办?谁来保护你们?” 刘起雄又将江碧秋拉到身前,几乎是恳求道:“你要理解我,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要白头偕老的,如果连你都不支持我,我还有何理由苟活于世?” 听到这里,江碧秋的脸色稍缓,但怒气还在,可一时找不到下坡的台阶,恨恨道:“从古至今,汉奸从来都是被后世唾骂,也没有一个好下场,你就做好这个思想准备吧!” “这么说,夫人原谅我了?” “原谅个屁!你就好自为之吧!” 森川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发表意见了,便笑着对江碧秋道:“刘夫人……” “叫我江碧秋,或者叫我江女士,当然叫姐也行!”江碧秋断然打断了森川。 森川讪讪笑笑,一旁的刘起雄无奈地耸耸肩,对森川道:“将军不要和她计较,过些日子她就会好的,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 江碧秋瞪了丈夫一眼,刚想抬手继续赐予他耳光,却被刘起雄一把抓住,“好了!不要胡闹了!”刘起雄厉声喝道。 江碧秋悻悻把手挣脱,赌气不再看丈夫。 “江女士真乃烈女子也!”森川由衷赞道,“不过,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良禽择木而息’,刘将军的归顺,是偶然,也是必然,历史终将证明他的伟大选择是正确的!” “但愿吧……”刘起雄低声道。 “好了,至于刘桑的其它两个条件,我回到鹰机关后马上汇报最高司令部,一有消息我立即转告,关于刘桑的工作安排,也必须听候最高司令部的命令!” 说着森川对古屋道:“这两天,你让人给刘将军夫妇找一处府邸,供他们起居,房子没落实之前,先把他们安排在军部招待所,另外派几名得力的人好好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有意外,我拿你是问!”森川叮嘱完毕,又对刘起雄道:“你们夫妻二人先去歇息歇息,好好洗洗身上的晦气,晚上我让人去接你们,一起参加今晚在绿柳居为你们二位举行的欢迎宴会!” 鹰机关的人员兵分两路,一路送刘起雄夫妇去了军部招待所,另一路由森川带队回鹰机关。 森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松井石根将军汇报刘起雄的归顺。 松井大将在电话里听到森川的汇报,对森川赞扬道:“这件事森川君做得很好,这个人一定要好好用,如果运用得当,则事半功倍!” 森川担心刘起雄所提的两个条件,便请示道:“刘提的那两个条件,将军如何考虑?” “没问题啊,森川君先答应他吧,先说带兵这一条,我觉得就很好,当下战事发展很快,完全依赖帝国的军队实施守卫,实在是力有不及,参谋本部现在正在筹划在南京建立一支由中国人编制的军队,施行自治,像刘这样的人才,目前是我们迫切需要的!他所提的第二个条件我想也可以满足他,作为曾经的掌握兵权的中国将领,这个要求不过分,若他没有这一点铁骨,我反而怀疑他的诚意,那样的人是不可以委以大任的!” 得到南京最高司令部的最大长官的肯定,森川心情极度愉悦,放下电话,他的目光不自觉停在了办公桌对面的那面墙上。 原来悬挂的是一张孙中山的手书,内容是“天下为公”,森川自进驻办公后,命人将原先的那张字幅取下,此时的墙上空荡荡的。森川不由想起了刘起雄的那张墨宝——慎独,心想,如果把那幅字挂在这儿,是最恰当不过了。 正浮想联翩之际,古屋杏子敲门进来,一进门就汇报道:“将军,我安排跟踪莫熙翰的人有了反馈!” 第一百七十章 曲线营救 “有什么异常吗?”森川问道。 “因为事关重大,为了不放过一丝疑点,我安排人暗中监视、无缝隙蹲守,今天一大早,大约是六点刚过,交班的人在他家附近的巷子里埋伏,发现有一人去了他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来人回应开门的人说是找他的女儿莫瑶的,她大约在屋里呆了一个小时不到时间,莫熙翰带着她出来了,最后是莫熙翰用车把她送了回去,我们的人一路跟踪,最后发现那女孩来到了中山中路的惠民诊所,于是我们的人装成病人,了解后得知,那女孩是诊所的一名医生,叫林雪宜……”古屋说到这儿,卖了个关子,故意停了下来,看着森川。 森川果然问道:“她怎么啦?” “将军你猜这个女孩是谁?” “她是……”森川好奇心大起。 “她就是原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林医生,吴诚所说的那位雷远的疑似女朋友。” “哦?”森川一下子来了兴趣,把身子坐正,“她怎么会和莫熙翰打成一片?” “或许她只是认识莫熙翰的女儿,是去找他女儿的,而莫熙翰也只是顺路把她送回。” “如果我没记错,古屋小姐是东京人?你们东京冬天的雪大吗?”森川话题一转。 “是的将军,我是东京人,东京最冷天也就是现在,每年一二月份,也就这个时候下雪,雪都不是很大。” “和这一次南京的雪相比呢?”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足足有三四十厘米厚。” 说到这儿,森川沉思了片刻道:“这么厚的雪,你会步行四五公里,去找一个好朋友叙旧?而且是一大早?” 古屋似乎明白了什么,忙道:“将军的意思是说,能够让一个女孩在天还没放亮时,踩着厚厚的积雪,跋涉这么远的路,除非是……” “除非她有非常重要的事,而且一刻不容延缓!” “将军分析得对,她本意就是去找莫熙翰的!惠民诊所就在新颜照相馆隔壁,也许是她一大早发现雷远——她的这位男朋友被抓了,情急之下就去找莫熙翰商量对策?” “所以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林雪宜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这个莫熙翰果然有嫌疑!说不定他就是文化泄密事件的始作俑者。”古屋若有所思。 “结论下得太早,至少我们目前没有证据。” “那要不要先把林雪宜抓起来?” “不行!”森川断然道,“你的这个情报很及时,通知吴诚切不可操之过急,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你再安排另一组人,监视那位叫林雪宜的,待一有证据,再抓也不迟。”紧接着,森川又转换了语气:“不过,如果需要她来撬开雷远的嘴,也是要服从大局的。” 古屋走后不久,川本优一进来了。 “将军,最新的电波侦听设备我已派人从后勤部领回来了。”川本一进门便报告说。 “很好,马上投入使用。” “是将军,我正在安排人将这套设备重新安置在侦听车上,预计明天就可以上路投入使用。” “你有什么计划?”森川问。 “我想从行动处借调一些人,联合电讯股的技术人员,分成两班,二十四小时轮流上路,由我和大桥君分别带队,一旦侦听到可疑电波,马上进行追踪。” “好的,我马上让古屋小姐抽调人手,不过,我要求你以最快的速度调试好设备,争取今晚就上路!” “这么急?”川本大声应道。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自从我们抓了雷远后,整个南京城的敌人似乎都蠢蠢欲动起来,我有种直觉,感觉今晚你们必定会有所收获!”森川道。 “是将军!” …… 整个一天,林雪宜都心神不宁。 她的心是乱的,人时刻处在恍惚之中,这样的状态,让她失误连连,最严重一次,在给一位病人注射时,竟然将针头扎进后,忘了推送药液就拔出,发现后再次注射,弄得那位病人叫苦不迭,对林雪宜连连抱怨,无奈之下,林雪宜只好不断表示歉意。 这一切都被陶若歌看在眼里,她找准一个空档对林雪宜道:“雪宜姐,要不你休息一下,有些事我可以做的。” 林雪宜摇头。 陶若歌不得不又提议道:“要不你出去透透气,反正现在有没有病人。” 林雪宜于是出了房间。 夕阳西下,寒气渐盛。 林雪宜又不由想起雷远,距离雷远被抓,已将近一天了。 他还好吗? 一想起日本人可能正在对他施以酷刑,林雪宜心如刀绞。而她,此时此刻,只能在诊所干等,束手无策。 正胡思乱想之际,林雪宜看到马路对面走来一人,直接奔她的惠民诊所而来。 此人渐近,看到林雪宜径自道:“林医生你好啊!” 从身形来看似曾相识,林雪宜在细细一看,竟是鼓楼区公所莫熙翰的手下、曾在新颜照相馆现场办理过良民证的郝正威。 二人经莫熙翰介绍,曾有过谋面。 “是啊,我就是,原来是郝大哥。” “这两天不小心受了凉,有些咳嗽,我想请林医生帮我看看,顺便抓点药。” 林雪宜带着郝正威进了诊所,坐定后郝正威见陶若歌进了里面的房间,小声说道:“是莫老师让我来找你的。” 林雪宜微微点头。 “我是前来取你手抄的那本密码本的,在身上吗?”郝正威顿了顿又道:“莫老师已经被人跟踪了,他出来不方便,特地差我前来,他说你今早曾和他通过电话……” 林雪宜沉思良久,确信没有陷阱,就回答道:“密码本被我藏在诊所的一个隐蔽的地方,等会我找机会取出给你。” 林雪宜写好处方,把陶若歌从房间叫出,说道:“这个病人受了风寒,你给他按这份处方配些药。”说完林雪宜进了盥洗室。 林雪宜关上房门,把盥洗室的一面镜子轻轻从墙上取下,放在水池上。 镜子的后面,是一个方形小洞。 洞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包。 林雪宜把小包很快放到口袋里,将一切恢复原样。 出了盥洗室,陶若歌还没出来,林雪宜见状立即把小包塞到郝正威的手里。 “麻烦你以最快的速度将它送给莫熙翰老师。” “知道了。”郝正威飞快地把包裹放进贴身的衣兜里,又轻轻说道:“莫老师还有交待,他让你今晚哪儿都别去,我们可能会来找你,你也知道,现在我们的报务员奇缺,可能需要你协助发报。” 林雪宜坚定地点了点头。二人对话刚完,陶若歌提着药出来了。 “你让病人按医嘱服药,我实在有点累,进去躺一会儿。”林雪宜对陶若歌吩咐完毕,进了房间,整个人立即倒在床上。 但愿莫熙翰能很快地将雷远被捕的消息发出去,但愿雷远的组织能够接受到这条讯息,并立即采取营救措施。 上午在新颜照相馆所见的那位中年人会是雷远组织的吗?如果是,或许他们已经开始着手营救了。 想着想着,一阵倦意袭来。 从亲眼看到雷远被抓到现在,在这漫长的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林雪宜一直处在焦虑之中,身心俱疲,直到郝正威前来取雷远组织的密码本,林雪宜才仿佛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般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的整个身体立即虚脱了一般,带着这个缥缈的希望,林雪宜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 郝正威拿到密码本,立即返回了鼓楼区公所。 在莫熙翰的办公室,郝正威见到了莫熙翰。 郝正威掏出密码本,递给了莫熙翰。 拆开包裹外层的油纸,由林雪宜手抄的密码本出现在他的面前。 莫熙翰翻了几页,便又把密码本提给了郝正威。 “不要大意,好好保管,千万不能给日本人得到这本密码,这可是重庆方面情报系统的命根子……” 郝正威犹犹豫豫有将密码本放进内衣口袋,不解询问道:“那莫老师为何要让我保管?” 莫熙翰将一把汽车钥匙递给郝正威,说道:“这是我那辆汽车的车钥匙,今天夜里十一点以后,你开着它去惠民诊所接一下雪宜,电台我已预先藏在汽车后备箱里,那部电台是干电池的,可以在汽车里移动发报,你负责开车,让雪宜负责发报,这样做更隐蔽,也不利于鬼子侦听。”莫熙翰喝了一口茶道:“本来这件事我需要亲力亲为,可是鬼子已经开始监视我了,我行动不便,所以你辛苦一下!” “没问题!”郝正威满口答应,说完又奇怪问道:“鬼子怎么会盯上了你?是不是哪里出了破绽?” “我也不知道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鬼子没有马上抓我,这说明他们还没有证据。” 郝正威默默点头,莫熙翰继续说:“我需要反复交待你的是密码本的安全,尽管它不是我们组织的,但现在是国共统一抗战,假如给敌人获得,对他们造成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你必须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证它的安然无恙,切记!”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私藏 古屋杏子从森川的房间出来,脑子里一直在想,森川让她监视惠民诊所的林雪宜医生,真不失为当下一个不错的思路。 如果这个女孩和莫熙翰有牵连,既然莫熙翰或许不那么容易对付,这让从林雪宜身上找到突破口就成为了一种可能。 对付这样一位看上去经验稚嫩的少女,古屋打心底觉得既轻松又愉悦。 回到她的行动处,古屋马上按森川的要求,开始布置人手,对惠民诊所进行全面监控。 一切安排妥当后,古屋坐在办公桌前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直到楼下的喧哗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古屋不禁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憩庐前的空地上,电讯股的一帮人正在川本优一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改装着一辆电波侦听车。 古屋很自然地在人群中搜寻电讯股股长大桥雄的身影。 自从前些日子她和大桥雄有过深入接触、他对她表白后,古屋已经知道自己是大桥雄爱慕的对象,并且可以说是他的挚爱,这一点,古屋极其自信,她是一个情感生活非常丰富的女人,当她的身体和心智瓜熟蒂落后,她的每一个成就,都是伴随着征服一个又一个男人,这样的阅历让她将男人分为三六九等,最让她不屑地是那种只要一个小小妩媚的眼神,马上如嗅到腥味的苍蝇般嗡嗡而至的男人,这种人仅仅是对她的肉体感兴趣,和感情丝毫沾不上边;而让她最兴奋并唤起她的斗志的,则是经过她的种种暗示后,对方无动于衷,当然这类人为数不多,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此外处于两者之间的第三类人,就是仰慕她的,并甘愿为她付出的,大桥雄显然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应该是这类人中的极品,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为了她,大桥雄甚至可以弃一切不顾。 一个女人通常对两类人比较感兴趣,一种是她喜欢的,另一种是喜欢她的,因为这其中无论是哪一种类型,都能彰显她的存在感。 大桥雄对她示爱一共两次,一次是自己深夜从森川办公室归去,大桥雄将自己半路拦截,直抒胸臆;还有一次是庆功宴上,他几乎酩酊大醉,他的言辞举止,无不对她古屋倾心至极。 古屋记得就在那天宴会上,大桥雄曾对她说过,他有样好东西给她,那句话刚刚说完,他醉倒委地。从那之后,古屋便惦记上了他所说的“好东西”,但自那以后,大桥再无下文。 古屋的好奇心驱使她一直想找一个和他单独相见的机会,看他有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因而,这些日子以来,古屋对大桥的“关怀”殷切备至。 古屋终于从人群中觅到大桥雄的身影,不过,此时的大桥雄不是在忙碌,而是独自一人倚靠在墙上。 他的手里拿着几页纸,看上去像是一封信,他正低头神情专注地看着。 古屋鬼使神差出了办公室,下楼来到门前的空地上。 古屋先是和川本中佐打了招呼,然后装作不经意间发现了大桥。 “咦,大桥君,在看什么?”古屋轻描淡写说道。 大桥雄听到她问话后的反应和古屋的预想如出一辙,他的表情透出十二分的激动。 “是你呀,古屋小姐,怎么有空出来转转?” 古屋刚想回答,蓦然从对方激动的表情中发现了他眼睛里残剩的一丝阴郁。 “怎么啦?”古屋看了一眼大桥雄手里的信问道。 大桥的脸上立即显出无奈的绝望。 他在心爱的人面前,竟然无法有效伪装。 “谁来的信?”古屋干脆和大桥一样,把身体靠在墙上,两人并排站立。 “家信……”大桥雄嗫嚅道,男人的自尊让他欲言又止。 古屋岂有那么容易偃旗息鼓,但凡她好奇的,她有着强烈的求知欲。 “你看起来不开心?”大桥越是藏藏掖掖,古屋越是要将它揭开。 “我母亲写来的信。” 古屋瞄了一眼信道:“你想家了?” “嗯……我母亲的信中又提了我的父亲……父亲又赌了,家里所有值钱的都被他变卖,都揭不开锅了,不仅如此,债主还天天逼上门,给了最后期限,我母亲没办法,写信向我求援……”将自己最丑陋的地方暴露在心仪的人面前,大桥有些难为情地样子,但若不是古屋逼得急,大桥是无论如何不会对她说的。 “那你赶紧寄些钱回去啊!”古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一辈子都还不起!”大桥雄沮丧道,“我父亲每次都是大赌……” “那怎么行,让他戒赌啊!”古屋夸张地叫了起来。 “能戒倒好了,就是改不了,赌徒心理你不知道吗?越输越想赢,越输多了就越想赌更大的,万劫不复啊!”大桥说着眼睛里忽然涌出一丝泪光,恨恨道:“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会杀了他的!十年前,他就因为赌博,把我年仅十一岁的妹妹输掉了……” “啊?”古屋大吃一惊,“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桥道:“那时候他就整天酗酒、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被逼得没办法,就瞒着我母亲用我的妹妹去抵债,我妹妹长得可漂亮了,对方很喜欢,就同意免去债务,还补偿了一部分钱,自那以后,我父亲也陷在深深的自责中,人也变了不少,我和母亲总以为他已经痛改前非,慢慢就原谅了他……可是现在不但旧病复发,他还变本加厉!” 古屋听完后马上表露出一副同情地样子,“要不要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的,数额太大了!” “有多大?” 大桥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管如何,我还是谢谢古屋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古屋不再勉强,叹了一口气。她来此本是想旁敲侧击,通过暗示或启发,进一步了解那晚大桥对她的承诺,探知那件“好东西”到底为何物,现在看来,今天如要深入打探已然无望。 既然没了希望,再待下去已没有意义,古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就欲离去,忽听到大桥说道:“古屋小姐,你们行动处有照相机吗?” 古屋愣了片刻,回答道:“当然有啊,你要相机干嘛?” 大桥犹犹豫豫道:“……我想拍张照片寄回去,给我母亲看看,以解她的思念之情……” “没问题,你和我一道来取。”古屋说完走在前面,快到二楼时,她又回头对大桥说道:“拍好照后,我可以安排技术科的人帮你洗出来,完全免费!” 大桥雄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吞吞吐吐道:“那太麻烦古屋小姐了……” “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古屋顽皮一笑。 取回照相机,大桥再次来到憩庐门前的空地上,对布置侦听车的技术人员稍加指导一番,便借故离开了。 大桥雄直奔他的宿舍而来。 进门之际,他特地向走廊两边张望一番,确信无人后,才把门关上,并从里面将门反锁。 他先是拉上了窗帘,把他的行李箱从床下拖拽而出,接着掏出钥匙,拧开了行李箱上的锁。 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尊模样荒诞古怪的器物。 从材质上看,分明是青铜,从器物外形上看,分明是一只模样凶煞的老虎意欲吞食一人。 此器物将近四十厘米,工艺极其繁琐,份量坚沉。 至于这件器物到底是何物,大桥也说不上来,尽管对文物古玩没有什么研究,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宝物。 况且,这件宝物乃是原中国最高统帅蒋总统的府邸摆玩之物,价值岂能平凡? 大桥第一眼看到它,就怦然心动! 部队刚攻下南京时,大桥雄作为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手下的一名通讯处长,跟随一线作战部队奉命对当时的憩庐进行接管,他是最先进入蒋总统的卧室的,看到这件宝物后,他所产生的第一念头就是将它占为己有,并且意愿如此强烈。 见四下无人,大桥雄先是把它移至床下,为了不让他人发现,他一直在寻求把它单独带出憩庐的机会。 终于在当天晚上,他找到了这样的机会,把它藏在木箱中,带出了憩庐,所幸的是,当时居然没有人盘问或检查,事实上,那段时间,中饱私囊者又何止他一人,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巧取豪夺? 后来他鬼使神差进了森川组建的鹰机关,后来鹰机关又鬼使神差选择了憩庐作为办公地,难道这一切不是说明他和此物有着割不断的缘分? 本来,如果古屋对他大桥有意思,他是想将这件宝物拱手相赠于她的,可是古屋小姐从未明确表示出这方面的意愿,甚至对他不屑一顾,这让大桥又伤心又绝望!然而近段时间来,古屋似乎对他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好感,大桥惶恐之余,不止一次痛下决心要将此物馈赠与她,孰料,这个时候老家来信了。 嗜赌如命的父亲欠下了高额债务,他那个破败不堪的家已无力偿还,这个时候,大桥雄不能不管了,退一万步讲,他也算是为了自己的母亲。 无奈之下,大桥雄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这件宝物来抵消父亲的债务。 可是至于能不能如愿,大桥雄是没有底的,他不能把这件窃来的器物公布于众,让行家里手来鉴定,万一确实是稀罕物,说不定它会很快改换门庭,谁让他官衔卑微呢? 大桥雄想出了一个最稳妥的方法,那就是将它拍成照片寄回家乡,让父亲的债主过目,看能否两相抵消赌债,如果债主欣然同意,这不就说明此物价值连城?到时再想办法帮父亲还债也不迟。 主意已定,大桥便向古屋借来相机,他必须尽快将拍好的照片寄回去,以减轻父母亲的压力,同时也起到缓兵的作用。 房间的光线有些暗,对照片的清晰度有影响。 大桥铺好床单,把那件宝物规整地摆放在中间,接着,他要打开窗帘,让室外的光亮照进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桥的小心思 大桥雄先是将窗帘开了一条缝,通过那条缝朝窗外瞟了几眼,确信无人后立即把窗帘彻底拉开。 照相机早就对好焦,大桥很快从前方以及左右两侧三个视角各拍了一张,尚觉得还有不足,又加了一张俯视照,这才匆匆放下相机,拉上窗帘,然后将宝物重新归整放入木箱,再把木箱推进原位。 一切进行完毕,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 大桥飞快地出了宿舍,回到了憩庐门前。 这时他顿时显得悠然起来,招手叫了一名部门下属,大声道:“野田君,帮我和憩庐合一张影。” 那名叫做野田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活计,兴高采烈地接过大桥手里的相机,煞有介事地开始给大桥取景拍照。 大桥一边整理仪容,头不自觉地转到一边,目光掠过古屋杏子办公桌前的窗户,回头对野田有意无意地高声说道:“这里的景致真不错,我刚刚在憩庐的后面拍了几张……喂,野田君,你一定要帮我把这棵雪松拍进去!” “好咧,大桥股长!” 拍完照,大桥雄收起相机正待离去,不知是谁率先嚷了一句:“股长,我也想拍一张。”大桥应允,大方地把相机递过去,那些正在改装电波侦听车的电讯股的下属们立即炸开了锅,一窝蜂地从车里涌出,纷纷要求亮相自拍。大桥怕如此局面影响不好,一方面电讯股的直接上司川本中佐曾反复要求天黑之前一定要将侦听车改装完毕,便于今夜就开始执行任务;另一方面,大桥一直觉得鹰机关的最高长官森川将军对自己不甚友好,这些如果被他看到,说不定会因此大做文章,对自己极为不利!想到这儿,大桥立即招呼所有人站在侦听车前,由他统一给大家合一张影,算是对所有人的一种安慰。 合影是成本最低廉且最高效快捷的照相方式。 大桥给大家拍好合照,不再理会意犹未尽的下属的抱怨,进了憩庐,一边上楼,大桥一边取下胶卷,提着空相机来到古屋的办公室。 大桥向古屋道了一声谢。 古屋接过相机,问道:“胶卷在里面吗?” “我取下来了!”大桥如实相告。 “我让技术科顺便冲洗出来,是多简单的一件事啊!” “不麻烦古屋小姐了,我拍照纯粹是私事,公私不能混在一起,否则是要被长官批评的!” 古屋不再勉强,把相机放到了柜子中,转身之际,听到大桥问道:“古屋小姐,听说南京城开始施行良民证了?良民证上的证件照是在南京城哪里拍的?” “大桥君为何要问这些?” 大桥想了想道:“刚才我给我的同僚拍了一张合影,需要人手一张,他们都想寄一张照片回老家,所以需要冲洗大量的照片,这也是我不想麻烦古屋小姐的原因。” “你想找一家照相馆?”古屋抱怨道,“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我让技术科冲洗照片还不是举手之劳?” “谢谢古屋小姐的好意。” 大桥期望的眼神看着古屋。 “中山中路刚开了一家照相馆,南京市民的良民证证件照就是在那里拍的……叫新颜照相馆,就在一家电影院的对面,它的旁边是一家诊所,叫做……惠民诊所。” 古屋觉得大桥固执得有点不可理喻。 “谢谢古屋小姐。” 大桥雄出了古屋的办公室,又来到憩庐门前,和同僚们一道,开始了电波侦听车紧张而高效的改装。 其实,大桥雄又何尝不想让技术科来冲洗照片?这样做既省事又方便,可是技术科的那帮人,不但精明,而且嗅觉很灵,如果那样做,他的秘密岂不大白于天下? 大桥早就想好了,他要利用今天难得的出外勤的机会,找到那家照相馆,尽快把这些照片洗出来。 这个时候,侦听车如期完工就显得异常迫切,他要赶在照相馆的伙计下班前赶到,及时把外衣兜里的胶卷送到他们的手里。毕竟,下次出外勤还不知何时。 川本优一中佐对接下来的工作有过细致的安排,这辆经过改装的侦听车在今后游弋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将成为常态,主要任务就是捕捉随时翩然而至的电波信息,进行解密并移动跟踪,巡游过程中,侦听车已经可以同步呼叫在鹰机关待命的特别行动处,对可疑地点和可疑信号进行拉网式的搜捕,锁定嫌疑目标后对它的空间挤压,最终实施抓捕。 为了更有效完成此项任务,古屋以电讯股的技术人员为核心,编成了五个班次,轮流上路,前期以大桥雄为主,主要原因是因为侦听车尚还处在调试阶段,必须要专业能手亲自出马,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夕阳西下,憩庐门前的那棵肃穆古老的雪松拖着长长的影子,静静地见证着时光的流逝。 “你快去报告一下川本中佐,改装完毕!”大桥长吁一口气,对野田命令道。 几分钟后,川本优一风风火火从楼里跑了出来,径自来到车前,将脑袋探进去环视一番,对大桥问道:“这就行了?” 大桥点头道:“我马上带我的一组人上路,亲自调试一下!” 川本疑惑地看了大桥一眼,大桥如此积极的工作态度倒是让他有些诧异。 大桥却不再看他,把目光停在一名下属的脸上,“你守在电讯股,将我们的九号电台一直开着,作为实验参照物,另外,务必和我们车载电台随时保持联系,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通联!” “好吧,你赶紧出发吧,注意记录。”川本这才表态,他对身旁一人吩咐道:“你的,去把行动处分配给我们的人员叫过来,随大桥君一起上路。” 准备工作持续了数分钟,大桥组长发话命令司机启动车辆。 车子一出黄浦路,大桥毫不犹豫命令道:“先去中山中路一带侦查!” 除了行动处的两名队员,车里的所有技术人员开始了紧张的调试。 大桥雄一边指挥,一边留意着街边的景况。虽然还没到中山中路,但或许沿路还是有其它的照相馆,只要是照相馆,管它是新颜还是美颜! …… 莫熙翰派来的联络员郝正威走后,林雪宜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睡了一小会觉,醒来后,林雪宜一看时间已将近下午五点,便匆忙出了房间。 诊所里没有病人,陶若歌一人坐在桌前,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 林雪宜来到陶若歌的身后,她居然没有发现。林雪宜低头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那张纸,原来陶若歌是在作画,纸上勾勒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整个轮廓已显现,林雪宜看的时候,她正在描绘画中人的眼睛。 “画谁呢?你的心上人?”林雪宜戏谑道。 陶若歌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哪有啊,我就是闲着无聊,随便画着玩玩。”陶若歌的脸微微一红。 林雪宜看她面色羞赧,正要奚落她一番,陶若歌马上转移了话题:“咦,青荷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她?” “哦,下雪天太冷了,她的衣服也不够,我叫她去我家挑几件她可以穿的衣服,再顺便帮我把我的那件大衣取来。” “我说呢。” 林雪宜忽然想到她已走了好几个小时,不无担忧道:“她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回?一去都有四个小时了!” “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陶若歌也担忧起来,“待会儿玉龙哥会来接我回家,本来我以为她可以留下来陪你,看来我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没关系的,你尽管走好了,我一人也习惯了,再说现在日本鬼子也不会随便抓人杀人了!” “不行,我还是得等青荷回来再走,要不然我不放心!” 林雪宜不觉走出诊所,站在诊所门前向斜对面的那条小巷子张望。 没有曲青荷的身影。 不知怎么回事,当林雪宜一看到那条巷子,眼前马上浮现出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也正是在那条巷口,林雪宜亲眼目睹了雷远被抓的整个过程,想到这里,她的心又一阵疼痛,便把目光转移到右侧的新颜照相馆。 此时此刻,新颜照相馆的大门紧闭,自早晨杜玉龙来到照相馆、得知昨夜所发生的一切后,已将照相馆关闭,不再营业,并让人在照相馆的大门上贴了一张停业通告。 物是人非,曾经的熟悉身影已经不会再在那里出现了。 黯然神伤的林雪宜不想再呆,进了诊所。 “见到曲青荷了吗?”陶若歌已把她面前的素描像收起。 “奇怪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林雪宜愁眉不展。 “再等等吧,她不回来我不回去,我留下来陪你!”陶若歌坚定地说:“我知道,雷大哥的被捕,你心里难受,你一定需要一个和你说说话的人……” 仿佛是伤痛一下子又被唤醒,林雪宜顿时有想哭的感觉。 陶若歌知道不小心又触痛了她,定定的看着林雪宜,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可这句话藏在心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犹豫俄顷,还是憋不住了,终于吞吞吐吐说道:“雪宜姐……雷大哥的被捕,你以为就你一人伤心?!” 林雪宜抬眼看她,却见陶若歌继续坚决说道:“其实……我也是喜欢雷大哥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造访诊所的日本人 陶若歌一口气说完,顿有如释重负之感。 说完之后,她马上感到了后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鬼使神差中似乎有一种力量逼她急于表白什么,现在想来,这句话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可是,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如同泼出去的水,收回已经绝无可能,一阵忐忑之后,陶若歌已无所顾忌,大胆地迎向林雪宜的目光,她在等待对方的爆发。 指责?嘲弄?奚落?鄙视?挖苦? 陶若歌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期待地风暴却没有如约而至,林雪宜只是平静地看她,目光清澈如水,竟然看不出一丝喜怒。 陶若歌大感意外,总以为刚才的一番话对方并没有听清,又以为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与她无关的一切屏蔽在外! “雪宜姐……”陶若歌嗫嚅喊道。 半晌,林雪宜幽怨地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陶若歌的秀发,爱怜地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无奈。 是啊,这一点,林雪宜又何尝看不出来?女人天生敏感的本性已让她洞察秋毫,好多次眼前这位比自己年幼几岁的少女,对雷远表现出的那份殷切关怀又怎能让林雪宜察觉不到?开始林雪宜仅仅以为她爱屋及乌,但时间一长,林雪宜便不那样认为了,但凡陶若歌在场,只要林雪宜和雷远单独相处,她总是及时出现。 “我错了……”陶若歌声音低如蚊吟。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期待着林雪宜的发难。 “你何错之有?”林雪宜尽量装作风淡云轻的样子,“爱情是自由的,谁都不能阻止你追求爱和被爱的权利!” “那我该怎么做?”陶若歌仿佛受到了某种暗示,毅然道:“我真的很喜欢雷大哥,打心底喜欢!如果这辈子得不到他,我都不知道活着的意义!” 说到这儿,林雪宜才知道对方对雷远的爱之切,忽然之间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内心无比沮丧,竟空荡荡起来。尽管如此,林雪宜不想被对方看穿,就马上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强颜笑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雷远的?” “说不上……大概是在安全区的那天晚上,他被日本人那么恶狠狠地抽打,居然毫不妥协,那时我应该是满心敬佩他……后来我教他日语,他一学就会,又表现出了超常的学习能力……我应该是那时对他产生爱慕之心的!” “你还教他日语了?” “是啊,前后加起来就教了几天,不过就这几天,他已掌握了不少……” 接下来,诊所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两人均各自想着心事,良久良久,率先说话的是林雪宜。 “如果雷远还有机会出来,你要抓住机会对他表露心迹……” “你是说……雷大哥凶多吉少?”陶若歌一脸忧愁。 “对日本人来说,他犯的可是死罪!”话一说出,林雪宜悲愤难抑,双手掩面,泪水夺眶而出,竟不能自已。 “……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救他!”陶若歌决然道,“我再去求我爷爷,他如果不答应我,我就……” “算了!”林雪宜擦了擦眼角,“这件事情,你爷爷也有心无力!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案件!” 陶若歌正待分辩几句,却被门外骤然而至的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紧接着大门被人撞开,曲青荷手拎一只布包冲了进来,神色慌张,一进门就急切叫了起来,“日本人来啦!” 林雪宜知道曲青荷的非人遭遇,内心深处极其惧怕见到日本人,正要安慰几句,却看到曲青荷把布包放到地上,飞一般爬上了二楼。 陶若歌却镇定自若,面无惧色,不退反进,径自走向大门,毫不迟疑地开了门,对着街上凝视片刻,回头对林雪宜道:“看样子不像是是来抓人的,咦,那辆车很奇怪!” 林雪宜好奇心大起,便也走上前去一看究竟。 果然,在街的对面大华电影院门前,停着一辆外观奇特、二人从未见过的汽车,车身漆成了墨绿色,车顶上竖着几根很高的天线。 这辆车的车头上插着太阳旗,显然是一辆日本军车。 而就在和惠民诊所相隔一间店铺的新颜照相馆门前十数米远的地方,居然站着一个身着军服的鬼子军官,他的身子是僵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惠民诊所所在的方向。 他犹豫片刻,终于启动了步子。 他所行进的方向正是惠民诊所! 陶若歌这才感到害怕,慌忙关上门,拉着林雪宜跑回桌前坐了下来。 二人惴惴不安,不时把目光瞟向诊所大门。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骤地脚步声,接着,那扇大门不出意外地被人推开,对方并不莽撞的推门方式让楼下的两位女孩稍稍心安。 是一位年轻的日本军官,皮肤白皙,看样子只比林雪宜略大几岁,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突兀地闯入,而是把一只手搭在门上,向屋内扫视了一眼,当他看到面前只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孩时,才放心地走了进来。 他一边走进一边用很生硬的中国话问道:“是不是刚刚进来了一位女孩?” 说着他已走到陶若歌的身旁,陶若歌不敢看他,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他于是弯下腰,从下面仰头看陶若歌的脸,陶若歌心中发憷,不禁把头埋向胸前。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托陶若歌的下巴。 他的手指一触到陶若歌的脸,陶若歌已无法容忍,不禁抬头用日语怒斥道:“干什么?” 那人没想到眼前的女孩会用日语和他对话,神色一呆,眼睛里布满惊愕之色,却更坚定地看着陶若歌,把她仔细打量一遍,也用日语应道:“……哦……不是的。” 他的语气透着失望。 林雪宜担心陶若歌,很快走上前来,站在那人身旁,提高声音道:“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马上又换成了蹩脚的中国话,“我刚刚看到一个姑娘,明明进来了……” “你一定看错了,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 “不,我不会看错的!”那人四下环顾,径自向屋内走去,把里间卧室房门一把推开。 林雪宜跟着他身边,那人来到卧室,到处打量着,目光停在床上,想了想还是低下身子趴在地上向床下扫视着,确信没有藏人后这才走出,接着他又进了盥洗室,照例查看一番。 重新回到原地的他,终于发现了门后的通向二楼的楼梯,正要上楼,陶若歌赶紧用日语喝道:“你不能上去!” 那人一愣,迫于对日语的敬畏,就央求道:“我只是到楼上看看……” “不行!”陶若歌继续用日语大声回敬,“如果阁下一意孤行,我要把你控告给鹰机关的森川将军!” 那人一听到森川的名字,明显畏惧起来。 “我和森川将军很熟……”陶若歌看森川的名字似乎很管用,便再接再厉,“森川将军不止一次说过,你们日本士兵恪守将令,从不随随便便强闯民宅!”陶若歌开始胡说八道。 那人显得极不甘心,正要强行上楼,这时门吱嘎一声又被推开,有一人探头进来,朝着屋内的日本军官喊道:“森川将军在线上找你!” 那人听到这里,无奈地看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楼梯通道,匆忙跑出房间。 林雪宜和陶若歌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林雪宜跟到门口,把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边窥视着外面,一边提高声音吩咐楼上的曲青荷:“鬼子还没走,不要出来!” …… 大桥雄一出惠民诊所,身后的野田迫不及待问道:“大桥股长,你怎么啦?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大桥雄一路小跑,听到野田的问话,稍稍放缓脚步,回答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野田夸张道:“在南京城你看到了熟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是我看花眼了……”大桥雄说着已回到停在大华电影院门前的侦听车旁,钻进车里一把抓起电台话筒:“喂喂,我是大桥雄,将军请讲!” 已等了不少时间的森川显得很不耐烦:“大桥君,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天敌人的电台必定有所行动,请密切监视,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是将军!” 森川对双方清晰的通话音质很满意,语气也愉悦起来:“我们前期锁定的一二号敌台应该分属国共两党,你要刻意留意对方的频率,详尽记录并进一步缩小范围!” “放心吧将军!这套侦听设备是最先进的,你可能都无法想象……德国人就是牛,他们的侦听技术要远远超过我们!” “你现在哪里?” “中山中路一带……”大桥还是说了实话。 “怎么会去那里?那片不是我们重点监控区域啊,你还是要有所侧重,这样才能快速反应!” “是将军!” 结束了和森川的通联,大桥又把目光聚集到了新颜照相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把胶卷送去冲洗。可刚刚走到街中央,他已然发现照相馆大门紧闭,不像营业的样子,接着再前进几步,他看到了大门上的停业告示。 原来这家照相馆关门停业了! 失望的大桥在街中央彷徨了几秒钟,本想再行前往诊所查看,但想到了那位女孩的话语,忽然间就意兴阑珊了! 或许真是自己看花眼了,真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思之切情至深啊!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大桥重新爬上车,对一众人道:“这家照相馆关门大吉了,看来你们的合影需要重找地方。”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阵容盛大的欢迎宴会 在门后窥视的林雪宜和陶若歌二人看到那辆长相奇特的汽车绝尘而去,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陶若歌大声招呼楼上的曲青荷:“青荷,你可以下来了,日本人已经滚蛋了!” 楼上立即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动,曲青荷出现在楼梯上,下到一楼,林雪宜才发现她一身尘土。 “一个日本人,把你吓成这样?”陶若歌笑道。 曲青荷的神色已不再慌张,但神态却显出怪异,似乎是沉浸在某种回想之中。陶若歌的这句话立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立即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一看到日本鬼子,就浑身发抖!” 林雪宜深知曲青荷恐惧的根源,就岔开了话题,“瞧你一身脏的,你躲哪里啦?” “床底下……”曲青荷得意说道,“鬼子即使上了二楼,也未必会找到我的。” “切!”林雪宜不屑道:“你以为鬼子都是笨蛋?他刚才进了里间卧室,最先做的就是在床底下找!” 曲青荷不再吱声,心不在焉把从林雪宜家里带来的衣服布包递给林雪宜,说道:“你能穿的衣服,你妈都给你收拾好了,我一并带来了。” 林雪宜接过布包,进了卧室,把布包打开,将衣服悉数取出,在床上细心整理着,将曲青荷能穿的挑出,重新装包,把自己需要的摆放在床头。 收拾完毕,林雪宜拎起布包正要出门,忽然目光无意聚焦在一件物品上! 是一筒胶卷。 林雪宜本以为这是新颜照相馆某人遗留在此,弯腰捡起一看,外壳上竟全是日文,一个字也不识,看到这里,林雪宜的脑海突然浮现那位日本军官俯首探视的模样。 一定是那位鬼子军官趴在地上时不小心遗落的。 思念及此,林雪宜连忙悄悄将胶卷装进口袋。 这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林雪宜知道一定是来接陶若歌回家的杜玉龙。 果不其然,杜玉龙一进门就喊了起来:“陶若歌,你爷爷喊你回家吃饭!” “马上就走!”陶若歌看了一眼林雪宜,轻声道:“雪宜姐,我走了。” 就在不久前的那一番直白,经过时空的降温,陶若歌显得不自然起来,她不敢直视林雪宜,低着头收拾收拾,扭头快步出了房间。 杜玉龙和林雪宜以及曲青荷寒暄片刻,不想让陶若歌久等,便也匆匆走了。 林雪宜忽然想到什么,追出门外,对着即将走到车前的杜玉龙喊了声:“杜大哥,你稍等一下,我找你有点事。” 杜玉龙停下脚步,重新找到林雪宜的面前。 林雪宜把杜玉龙拉到一旁,掏出那筒胶卷,塞到杜玉龙手里。 “杜大哥,帮我把这筒胶卷洗出来。” 杜玉龙把胶卷放进口袋,“好的……是什么照片?”杜玉龙无意问道。 林雪宜不想瞒他:“刚才诊所里来了一个日本人,这筒胶卷应该是他遗落的。” “到底怎么回事?”杜玉龙好奇问道。 林雪宜便一五一十告知了他所发生的一切。 “没问题,我亲自洗,明天给你怎么样?” “不是很急……我只是好奇这筒胶卷里的照片,我想知道它到底拍了什么?也许毫无意义。” …… 夜幕降临,森川走出憩庐。 他的身后跟着古屋杏子少佐和川本优一中佐。 他要带他们二人去参加今晚给刘起雄举行的欢迎宴会。 宴会的地点是太平路上的绿柳居,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聂伯轩应该早就订好了包间。 今晚的宴会,阵容可谓空前强大,不但有老虎桥监狱的正副典狱长,森川还特地邀请了秦淮区公所的唐易安。 森川辖下的三大区公所,要数唐易安印象最佳,倒不是这位唐易安多次馈赠森川礼物,而是森川觉着这位体型微胖的中国人是真心帮助皇军的,他工作勤奋,几乎是一丝不苟,森川凡是交待给他的事情,他不折不扣完成,除此之外,此人还养成了每天汇报的习惯,这无不说明此人对森川敬重有加,相比而言,其他两位所长就要逊色很多,先说曾甫堂,此人一贯阳奉阴违,将曾经的不良习惯全部带进了现在的工作岗位;而另一位所长莫熙翰,尽管森川对他的印象尚可,可是他现在居然是文化泄密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带他参加这样的宴会已无可能。 轿车从憩庐呼啸而出,轿车的后面紧跟的是数辆警卫军用摩托。 车行至半路,森川忽然觉得还欠缺了什么。 思索片刻,森川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忘记叫上陶嘉渠了。 身份为南京自救会会长和龙盟会会长的陶嘉渠。 再说,雷远的被捕这件事上,他陶嘉渠还欠森川一个说法!毕竟,雷远是在新颜照相馆被抓的,这怎么说都让陶嘉渠脱不了干系。 今天这样的机会到底难得,他森川要让死硬的陶嘉渠看看,就连身为中国少将旅长的刘起雄也改弦易辙,他陶嘉渠又有什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他要让陶嘉渠明白一个道理,在生与死面前,所谓的民族气节狗屁不是! “先去三元巷的陶嘉渠府邸。”森川吩咐司机道。 冬天的夜黑得要比任何时候早,还未到陶府,一转眼的功夫,已夜幕低垂。 陶府灯火通明。 森川把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他表现出十分的谦逊有礼,让门房通报了陶嘉渠,然后叫出古屋,二人站在门前等着陶嘉渠的出现。 果然,陶嘉渠闻听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将军亲自光临,惶恐中透出不安,疾步走出,礼节性地相迎森川进了府邸。 “看茶!”陶嘉渠赶紧吩咐老周。 “不用了!”森川挥手制止,“我是特地来邀请陶会长赴宴的。” “哦?何喜之有?”陶嘉渠很意外,“什么宴会让将军屈尊寒舍?老朽实在惶恐之至!” “你去了就知道了。” “恭敬不如从命!”陶嘉渠不再推辞,“我换件衣服,请将军稍等片刻。” 陶嘉渠说完刚想进房间,却忽见另一间房间里跑出一个妙龄少女,直接冲到森川面前。 这个女孩正是刚从惠民诊所回家的陶若歌。 陶嘉渠正要向森川介绍自己的孙女,却听到陶若歌率先对森川问道:“您就是鹰机关的森川将军?” 森川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正是!……请问你是?” “我叫陶若歌,陶嘉渠是我爷爷。” 一旁的陶嘉渠只能打消换衣服的念头,走到森川身旁,介绍道:“这是老朽的孙女。” “你好呀!”森川摆出一副逗弄小孩的神情。 “我不好!”陶若歌赌气道:“听说就是你们鹰机关抓了雷远?” 陶若歌的问话让森川非常诧异,愣了片刻,不觉道:“怎么,你认识那位雷远?” 陶若歌这没有来由的问话不但惊到了陶嘉渠,也让一旁的古屋很吃惊,不得不重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女孩。 “他是我男朋友!”陶若歌的话再次吓到了陶嘉渠,他不由得张大嘴巴,惊愕地打量着眼前的孙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森川一下子兴趣盎然起来,“你是说你的男朋友叫雷远?” 还没等陶若歌回答,陶嘉渠喝道:“小孩子胡闹什么?!那雷先生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男朋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说着赶紧对森川道:“她就是个小孩,将军不要理会!”说着陶嘉渠狠狠瞪了她一眼。 陶若歌却视而不见,继续对森川道:“将军,我想问一下,你们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陶嘉渠深谙孙女的脾气,她也知道这位从小尽享溺爱的孙女一向我行我素,自己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制止不了她的,索性坦然下来,他也知道雷远的被抓一定会被森川大做文章,而森川今夜的光临分明是来者不善,既然这一刻迟早会来到,还不如早一点到来,也免去那份煎熬。 想到此处,陶嘉渠不再躲躲闪闪,平静地对森川说道:“我认识那位雷先生,就是那晚你们在安全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操场上对他施刑,我想歌儿应该也是那晚知道他的,后来我看他人品还不错,就给他在我这里谋了一份差事,这些时间下来,我看他兢兢业业,还算满意,但至于他具体的身份,我一概不知……刚才歌儿说是她的男朋友,我想这定是歌儿的一厢情愿,我是看出来了,那位雷先生另有女朋友,他心智成熟,断然不会看上我们歌儿的!” “那么请问一下陶老先生,您所说的那位雷先生的女朋友到底是谁?”古屋好奇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就是一种感觉!” “会不会是叫林雪宜?”古屋引导着陶嘉渠。 陶嘉渠没想到古屋会说出“林雪宜”这个名字,楞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你们要问他本人了,他不是被你们抓起来了?” 古屋不再理会陶嘉渠,转头对陶若歌道:“你有多喜欢他?” 陶若歌瞟了她一眼,不屑道:“你有爱过的人吗?” 同为女人,如果没有一众人在场,古屋十分想和这位小姑娘好好探讨一下有关对爱情的理解,但现在显然不行,古屋的眉间掠过一丝苍凉的笑容,将头扭到一边。 “如果放了他,现在显然时机不到!”森川的这句话算是对陶若歌前面的问题的回答。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陶若歌咬住不放。 “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森川已不想再和这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姑娘纠缠不休,心中惦记今晚的宴会,深怕时间拖延太久,让其他人久等,就连忙对陶若歌灿烂一笑,呵呵道:“这个问题我找机会和你探讨。”说着对陶嘉渠耸了耸肩,“陶会长,咱们抓紧时间,别让客人等我们啊!” 陶嘉渠放了心,对老周说道:“你带歌儿先去用餐,我今晚决定参加将军的宴会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夜色中的电波 由老周驾车载着陶嘉渠跟在森川的车后,一行人来到绿柳居。 位于太平路上的绿柳居,远远就能看到灯光锦簇、霓虹飞舞,这和周围的一片荒芜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显出勃勃生机。 森川的车刚停下,一直候在门口的聂伯轩疾步迎了上去,他的身后跟着店老板张尔鹤。聂伯轩替森川开了门,手臂形成拱状搭在森川的头顶上。森川一脚踏出车外,从副驾驶室和后排座位分别下了车的川本和古屋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了森川的身后,森川微微对聂伯轩点了点头,在众人的层层保护中,三两步闪进了饭店。 来到二楼包厢,刘起雄夫妇正和武内闲聊,在他们的旁边,坐着唐易安,见到森川,四人同时起身相迎。森川歉意道:“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了。” 森川一坐定,聂伯轩便把紧随身后的张尔鹤介绍给了森川,“将军阁下,这位张先生就是该店的老板,也是绿柳居的第三代传人……”说着又对一脸堆笑的店主说道:“这位是帝国南京鹰机关的森川隼将军!” 森川刚把目光停在张尔鹤身上,张尔鹤便惊呼道:“老陈,你怎么不早说,这么尊贵的客人光临鄙店,我好多做准备啊!” 森川并未起身,只是淡淡道:“店老板如何称呼?” “鄙人姓张名尔鹤……” “说说看,你们店有何特色?” 聂伯轩赶紧替老板介绍道:“这家店始创于民国初年,以素菜荤做为最大特色,开业以来,一直是民国达官贵人宴请宾客的首选场所,崇尚素食的孙文先生及注重美容的宋氏姐妹更是绿柳居的常客,戴季陶等国民党元老和一些文人墨客也常在此小聚……” 森川忽然被包厢一壁上悬挂的十数张照片吸引,一边听着聂伯轩的介绍,一边走出座位,细细端详着照片,突然指着一张孙中山的照片说道:“这位就是你们的先总理孙先生?” “是。”张尔鹤忐忑回答道。 “这张照片取下,其它保留!” “好的好的……”张老板亲自上前,小心翼翼把那张孙中山在店堂内的和他的先人的合影取下,接着说道:“将军还有何吩咐?” “给我们安排一下今晚的菜肴。” “将军放心,在下早有安排,我已自作主张给吩咐下去了,马上就可以上菜……” 正说着,陶嘉渠走进,一进门张尔鹤已认出了他,惊喜道:“陶老也来了,真是稀客!”说着连忙伸手和陶嘉渠相握。陶嘉渠颌首微笑道:“张先生别来无恙!” “托陶老的福,我很好!”张尔鹤看客人到齐,不便逗留,连忙呵呵一笑道,“诸位稍等,我这就去催菜!” 陶嘉渠入座,目光扫视了一圈,这时森川已重新回到座位,起身给大家互做介绍,他先是郑重介绍起刘起雄:“刘起雄刘将军,原71军260旅少将旅长,如今是帝国的朋友……他的身旁,是他的夫人江碧秋江女士……”刘起雄和江碧秋站起,和大家点了点头。 森川继续介绍陶嘉渠:“这位陶嘉渠陶老,也是帝国的朋友,他的名字想必在座的并不陌生,他是南京龙盟会会长,也是现南京自救会的会长……”陶嘉渠也起身,对大家作揖道:“能有这样的机会认识大家,老朽很高兴……” 森川接下来介绍唐易安:“这位唐易安丁先生,现就职于秦淮区公所,是我的好朋友,对皇军忠心耿耿……”唐易安直起微胖的身躯,一脸谦卑道:“在下做得还不够,但今后一定更加努力……” 森川又把老虎桥监狱的正副典狱长武内和聂伯轩以及鹰机关的川本和古屋正式介绍给了大家认识,一众人在森川的主持下握手寒暄,相互客套一番。 菜陆续上齐,森川起身,举杯率先说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我先敬一下刘将军,今晚这顿酒席主要就是为给刘将军接风,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刘将军不要挂怀!” “森川将军言重了,你我都是军人,性情自当爽直,这一切都是职责所系,我岂敢怪罪将军?不过既然误会尽释,我希望接下来在将军的带领下,为苦难的中国人民多谋福祉!”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夜色渐深,街上已没有了聒噪,沉寂的空气愈加显得清澈起来。 林雪宜把曲青荷安顿在二楼入睡,自己靠在床边闭目小憩。 她在等郝正威的到来,按照约定,郝正威应该在夜里十一点左右来接她。 十点半过后,林雪宜再也坐不住了,她独自来到门外。 明净的天空繁星闪闪,依稀可以看到淡淡的白云不时在深远的空中飘过,屋脊上堆积的皑皑白雪在微弱的星光下散发出阴冷的白光。 街上寥无人迹,依旧没有郝正威的音讯。 林雪宜在夜色中伫立了一会儿,忽然觉着阵阵凉意,不由又回到房间,浑然想起曲青荷从家里给她带回了一件大衣,便从床头的一堆衣服中翻出,套在了身上。这是一件紫色呢子大衣,是她二十岁生日当天,她的哥哥林雨涛花了半个月的饷银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因此林雪宜平时一直舍不得穿,只是在逢年过节才图个新气象。 一年多没穿,这件大衣忽然显得有些紧身,林雪宜信步来到盥洗室,取下镜子前后照看一番,她看到镜中的自己曲线分明、凹凸有致时,整个人莫名其妙地欢欣鼓舞起来。 正当她陶醉其中之际,蓦然听到了轻轻地敲门声,她知道,一定是郝正威如约而至。 林雪宜连忙扣起大衣纽扣。 果然是郝正威,他整个人藏在阴影里,待林雪宜一开门,就压低声音道:“跟我来。” 林雪宜一出房间,一阵寒风袭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整个人一激灵,忽然之间一种不祥之兆飘忽而至。林雪宜来不及多想,亦步亦趋跟在郝正威身后,穿过七八间店铺,她看到了街角静静停着一辆轿车。 轿车里的气温明显高于室外,可以推断这辆车是刚刚熄火,郝正威替林雪宜拉开车门,等到林雪宜上了车他才钻进驾驶室,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道;“我已把电台放在后排座位上,你抓紧时间调试一下,后排座位上还有个纸盒子,里面有手电和密码本以及马上需要发出的电文,电文内容出自莫老师,你调试好电台后,快速译出电文,以最快的速度发出!” 林雪宜“哦”了声。 “莫老师反复交待,这段时间不太平,要求我们一定小心谨慎!” 林雪宜一边回应一边伸手摸索,果然摸到一件冰冷的器物,知道那是电台,手继续前探,又摸到了一只盒子,从盒子里掏出手电,拧了一下,以极快的速度照射了一下座位,记住了电台的按钮及所有物品的位置,便关上了手电。 慢慢的,林雪宜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蹲下身子,面对座位,把电台摆正,接着开始操作电台的按钮。 电台的开关一打开,立即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林雪宜熟练地操作电台,不一会儿就调试完毕。 一切准备就绪后,林雪宜再次拧亮手电,从盒子中取出电文。电文誊写在一本小本子上,内容只有寥寥数语:雷远被捕,速速营救! 林雪宜又取出密码本,这是一本她再熟悉不过的密码,字迹工整娟秀,所有的内容均经由她之手,是她一字一画抄写在上面的。 电文的译出并不费太多功夫,林雪宜只是花了十来分钟,就找出了对应的编码,并把它标注在电文下方。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点,需要林雪宜利用这部电台,不间断微调电台旋钮,捕捉各式各样的电波频率,这个时候,要求林雪宜精神高度集中,不但要识别并记录该频率的波段,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敏锐地记录下对应该频率的信息编码,并熟悉运用手里的这套密码,如果对应频率的信息编码可以完整译出,且逻辑合理,则说明这是雷远组织体系内的电波频率,完全可以作为有效呼号用来传送信息。 莫熙翰作为情报战线的老资格的战士,选择这样的时机捕捉电波频段,是有他的理由的,因为在日本治下的沦陷区,也只有这个时候空中的电磁环境是最纯净的,几乎没有什么干扰,此外也只有这个时段,电波监测相对松懈。莫熙翰明白,无论多厉害的电讯人才,对于这样的任务,必须花上不低于一个小时的时间,方能有所斩获。 林雪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聚精会神地投入到电波的甄别之中。 轿车在深夜的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走走停停,所到之处,粗重的引擎声碾碎了夜的宁静。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张忙碌,林雪宜终于锁定了两个不同频段的电波。 这两个频段,已被林雪宜记录在案,其中一个频段,林雪宜译出的内容是:“法币正遭受灭顶之灾!”;而另一个频段内容是:“刘起雄已叛变!” 既然对照密码译出的内容逻辑严谨,毫无疑问,这两个频段都是重庆方面的电讯。 林雪宜心满意足地取出编译好的电文,她下意识地端正了身子,接下来,她将要把雷远被捕的消息通告这两家电台呼号。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的网 正当林雪宜专注于收集夜空中往来的电波讯号时,一辆轿车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车后。 这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除了驾驶室,其它的车窗都蒙上了窗帘,车牌已被人为摘下。 自从林雪宜出了诊所、踏上了轿车的后座,这辆车就像是幽灵一样紧紧地咬着它不放。为了防止林雪宜他们发现,驾驶员不但关闭了车上的所有灯光,还尽量保持着四到五百米的距离,所以从中山中路的惠民诊所始发后,郝正威一直没有发现在他的车后,有一个尾巴。 显而易见,这辆车正是鹰机关的行动专车。 除了驾驶员外,车上还坐着两人,他们都隶属行动处,由已经投敌鹰机关的吴诚带队。 古屋和森川在老虎桥监狱审讯完雷远,俩人回到鹰机关,在听完跟踪莫熙翰的队员汇报后,就决定另派一组人跟踪惠民诊所的林雪宜医生,希望从她身上找出破绽。古屋及时将此项任务安排了下去,吴诚听后自告奋勇请缨,古屋欣然同意。吴诚领命后当即带着一名关系较近的队员奔赴惠民诊所,他把车藏在与诊所平齐的一条巷子的巷口,卷起了一侧的车窗窗帘,静静地观察着诊所门前发生的一切。 故而傍晚前后,大桥的忽然出现着实让吴诚心中嘀咕了很长时间,他看到电讯股的股长在店铺前晃悠了着,但苦于听不清他们的言语,如果不是在大桥的身后停着一辆侦听车,敏锐的吴诚一定会把当成和诊所有所牵连的某方面的嫌疑人!好在大桥不久后就上了车扬长而去,但这一切还是让吴诚心中荡起一丝疑虑。 夜很快黑了下来,惠民诊所再无动静,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夜里十一点左右,当吴诚极度失望之际,他们忽然间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汽车发动机声。 这辆车居然是来接林雪宜的,且是在夜色如此深沉的时候。 林雪宜果然有问题。 吴诚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心花怒放,他立功的机会到了! 吴诚本以为跟着这辆车可以钓到大鱼,但是让吴诚不解地是,这辆车竟然漫无目标,一直在走走停停,时而走大街,时而穿小巷,时而疾行,时而缓滞,弄得他们的司机连连抱怨双脚由于高度紧张而怠惰不堪。 勘察环境?接人?……吴诚根本判断不出对方的意图,一开始他以为被对方发现,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那辆车丝毫没有准备逃遁的意思,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行驶。这样的情形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要不要马上采取果断行动,将他们扣留,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不敢贸然下手,深怕打草惊蛇,如果没有铁证就将车上的人抓捕,恐怕会被森川将军和古屋少佐苛责! 情况的改观出现在子夜时分,当时吴诚正左右为难时,忽然发现在他的车后,两道刺眼的汽车灯光投射而来,紧接着一辆车裹夹着隆隆的引擎声快速向他逼近,在两车交汇之际,他看到了车顶上的长长的天线,突然就认出了那辆车。 这是一辆电台侦听车,和他的车同出一源,来自于鹰机关。 至此,吴诚灵光一闪,忽然间就大悟了,原来这辆车正在从事和电讯有关的勾当,对方这是在利用移动的车辆进行发报。 不甘屈居人后的吴诚一瞬间大声命令司机打开汽车大灯,然后高喝一声:追上去! …… 电讯股股长大桥自从离开了惠民诊所后,带着他的行动组一直游荡在南京的街头。 这座被日本占领不久的城市,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开始长治久安,往来空中的电波信号也越来越密集,除了进驻城市的各大军事机关的电台通讯外,一些日方的商社、民间团体以及涉外机构的电台讯号也开始在这座城市的空中出现,并呈繁华昌盛之势。 鹰机关在运营之初,曾有过硬性规定,但凡南京城的所有合法新增电台,必须报鹰机关备案,因而,现今的南京城的所有电台频号,包括日方大大小小的军事机关的讯号,鹰机关均了如指掌,这样的措施为侦查任何一部可疑电台大开了方便之门。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大桥雄坐在侦听车里开始指挥属下的侦听工作,只要某一个讯号一出现,他们立即对其进行识别,这样的工作开始很繁琐也很无聊,不过时间一久,他们就轻车驾熟,所有的工作进入了单调的程序化,这个时候,大桥雄就得以解放出来,他顿时显得百无聊赖。 不知不觉时间已临近深夜,夜空中依旧没有出现任何可疑的陌生讯号,正当大桥以为这一切只是森川的自以为是和神经质时,一位属下忽然兴奋地向他报告,一个频号夹杂在纷繁的电波中出现了。 这是一个从未备案的陌生信号,功率尽管很小但持续不断,在纷杂的信号中显得生命力很强盛。大桥亲自抓起耳麦,当他确信这是一个新的频号后,立即让人采取精确跟踪。 这个信号立即被孤立起来,接下来所有的技术人员开始围绕它进行紧张的甄别和追踪,信号很快被连接到侦听车上的最新侦听设备上,显示屏上开始闪烁,一个亮点时隐时现,大桥让人采用启用精确过滤,那个跳跃的红点渐渐清晰,这时大桥发现这部追踪的电台竟然是移动的。 大桥在赞叹德意志的这套侦听设备技术强大的同时,整个人一下子兴奋起来,他一边联系鹰机关待命的行动组,一边开始向波源快速接近。 一张抓捕大网在弥漫的夜色中悄然撒下,而此时驾车行进的郝正威却浑然不觉。 …… 一道刺眼的灯光骤然从林雪宜所处的车后窗投射进来,照射在林雪宜苍白而惊愕的脸庞上。 一时间,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 林雪宜双膝跪在汽车的后座地面上,整个人正沉浸在专心致志的收发工作之中,骤然出现的亮光让她心生诧异,抬头间,她忽然看到一辆大型汽车正向她疾驶而来,不仅如此,在那辆体型较大的车后,她突然又看到了另一辆车在那一刻突然打开了车大灯。 林雪宜心呼不妙,刚想提醒驾车的郝正威,郝正威此时也已经警觉,从驶离诊所至此,他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双目不时观望着后视镜,当他忽然发现车后从天而降的灯光后,他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立即一脚重踩油门,身下的座驾粗鲁地晃动了一下,便愤怒地奔跑起来。 郝正威心中打鼓一般砰砰直跳,直觉告诉他,他的车已经被人追踪,通过后视镜可以看出,追踪他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两辆,尽管他的心中充满惊异,但一切不遑多思,也容不得他质疑其中的细节,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驶离险境,脱离逼近的追踪。 从事地下情报工作多年的郝正威遇到这样的状况,并未一下子乱了方寸,他一面让林雪宜停止手头的工作并坐稳,一面将油门踩到最底。 眼见前方的轿车突然全力提高了车速,大桥雄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他不由得站起身子大声命令驾驶员奋力追击,侦听车的驾驶员自然知道怎么做,开始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在他的侦听车后,吴诚也发现了形势的改变,他同样喝令驾驶员奋力追击。 侦听车里的大桥雄并不知他的车后跟着的是吴诚他们,这时有人提醒他车后有车,他转头张望,只以为这是那辆嫌疑发报车的僚车,是行使主车的保卫之责,心中顿感惶惶不安,但这更加迫使侦听车加快车速,并祈祷鹰机关行动处的救援力量快点出现,除此之外,他别无他策。 郝正威一直被车后的两辆车紧咬不放,任凭他的车行驶多快,总是无法甩掉尾巴,他知道一场遭遇战已无法避免,双方迟早会短兵相接,想到这里,郝正威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腰间拔出手枪,打开了手枪保险,递给了林雪宜。 “会开枪吗?” 林雪宜无声地点头,接过手枪,连忙把车窗摇了下来。 郝正威探身从副驾驶的柜子中又掏出一把手枪,提高声音对林雪宜道:“准备战斗!”郝正威的声音冷静而坚毅,一下子让林雪宜心定了不少。 林雪宜三下五除二把电台收进箱子,并把座位上的手抄密码本也放了进去,然后将身子依靠在车门上,准备随时应付对方的兵戎相见。 车从清凉门拐上虎踞路一路向北疾行,接着右拐进了北京路,不一会儿又上了西康路,一路驶来,双方若即若离,郝正威已经完全判断对方是敌非友,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落入敌手。 郝正威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决定以暴制暴,决心一下,立即沉声令道:“打!”说完探手伸出窗外,手腕反转,朝着车后就是一枪。 林雪宜也把手伸出窗外,她无需驾车,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加以瞄准。这是她首次实战,心狂跳不止,手腕微微有些发抖,额头上已汗水淋淋。 她稍稍瞄准,毅然扣响了扳机。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鹰机关行动处的数名随车队员见此情形,立即拔枪还击。 一时间枪声大作。 郝正威的第一枪十分随手,根本就没有瞄准,只是大抵上估计了可能的方向,射出去的子弹离目标相差甚远,但这一枪却起到震慑作用,侦听车的司机本能低头,脚无意间松开了油门,车子速度立即迟缓了下来。而林雪宜紧随其后的这一枪,却是她生平最庄重地一枪,尽管车子有些颠簸,但由于双方距离较近,她的瞄准还是起了效果,呼啸出膛的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侦听车的挡风玻璃,脆响之后,挡风玻璃马上裂了一条缝,司机这时正巧抬头,林雪宜的这一枪转瞬即至,几乎同一时间,他看到子弹击破了玻璃,心中大惊,脑袋毫不犹豫侧向一方,如此大幅度的动作不知不觉带动了方向盘,使得侦听车的前行方向很快偏离原先轨道,司机情急之下赶紧制动刹车…… “吱嘎!” 整个车辆几乎倾斜着横亘在马路上。 巨大的惯性使得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吴诚的雪佛兰轿车这个时候是紧靠在侦听车后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司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雪佛兰的车头立即拦腰撞在了侦听车的车身上。 侦听车上的行动处的队员正把头趴在车窗上在做瞄准状,车身倏然的剧烈震荡让他们一下子失去了准星,子弹直接射向了天空,他们回头探视,终于有眼尖的队员发现了后车上的吴诚。双方来不及打招呼,也来不及抱怨,各自把车身分离,后一辆雪佛兰轿车车头虽然受损严重,司机连忙重新打火,发动机委屈地低吟了几下,居然奇迹般被打着,显然这辆皮实的雪佛兰的发动机并无大碍。 郝正威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伸出窗外,再次扣响扳机,从后视镜中他已然发现跟踪的车辆和自己的距离在逐渐扩大,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天赐良机,惊喜之余他恨不得把脚下的油门踩到贴近车的地板上。 眼见双方距离越拉越远,郝正威松了一口气,正暗自庆幸之际,忽然听到身后的林雪宜惶急说道:“快看,又来了一辆车!” 郝正威果然看到前方正迎面快速驶来一辆轿车,这辆车离自己尚还有将近百米之距,但它的行迹显得异常诡异,开始速度奇快,但不一会就紧急刹车,把车横在马路中央,远远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郝正威心中一沉,一切还来不及反应,从那辆车上忽然发出了急骤地枪响。 子弹在郝正威的车周围呼啸而过,有数颗子弹击中了车身。 那辆车明显是冲自己而来。 余光掠过后视镜,后面的车灯又出现了,并在不断缩短距离! 郝正威知道追踪的车辆又逼近了。 心在渐渐沉沦,心在逐渐绝望,郝正威不假思索,开始抬枪反击。他的车此时处于双方的夹击中,已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只有勇往直前,拼个鱼死网破! “拼了!”从郝正威的喉咙里迸出几个字。 林雪宜也知道等待着她的必将是噩梦,奇怪的是她此刻却异常沉静,并无任何慌乱之色,只是配合着郝正威向对面的车辆一通乱射。 那一刻,林雪宜的脑际中思想恣意驰骋,她想到了死,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哥哥,也想到了如今深陷牢笼、生死未卜的雷远!她已无惧于任何等待她的结局,她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坦然面对即将而至的厄运。 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枪声也越来越激烈,对方在尽全力逼停这辆车,但郝正威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反而更加提高了车速。 在双方间距不到二十米时,一颗子弹击中了林雪宜所乘的轿车的挡风玻璃上,玻璃发出了爆裂声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紧接着又一颗子弹击中了郝正威的脑门,郝正威一声未哼就魂归异乡。 疾驰的车子立即失去了控制,向马路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撞去,巨大的惯性掀掉了林雪宜手中的枪支,她的身子在车里被弹起,脑门撞在了车顶的铁皮上,这一致命的重击使得她顿时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雪宜悠悠醒来,数辆汽车的大灯光聚集在她的座驾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后车门被人拉开,两个男人把她从车厢里架起,她的脑袋依旧在嗡嗡作响,目光所及之处,她看到驾驶室的郝正威脑袋偏向一侧,脸上血迹汩汩,已暴毙身亡。 林雪宜此时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被敌人俘虏了,第二个念头就是她的电台和那本手抄密码本被敌人截获,第三个念头是可能她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林雪宜的心中又接踵而至第四个念头,这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那一瞬间却让林雪宜心安不少。 她想,这一次或许真能见上雷远一面了。 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共赴黄泉,倒也不失为一个较为理想的选择。 这时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位叫做吴诚的中国人。接着他看到了傍晚前后光顾她的诊所的那位日本人大桥雄。 吴诚的眼神并不诧异,他此时脸上堆满笑意,那是胜利者的微笑;而那位在她诊所找人的日本人看到她后,却满脸惊愕,一张嘴半天没有合拢。 吴诚乘大桥愣住之际,匆忙把脑袋探进车内,借助车灯光,他第一眼就看到后座椅上躺着的箱子,他在手中稍微掂了掂分量,便知道里面一定装着的是电台。 吴诚提起箱子,正欲返身离去,醒悟后的大桥连忙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把拽住他手里的箱子,怒道:“放手!” 吴诚那里愿意放手,这部缴获的电台在谁手里那是意义非凡,如果由自己控制并亲手上交,则意味着自己一方是这件案子的主导者,立功自然铁板钉钉,除此之外,一笔数目不菲的丰厚赏金也会等着他。 日本人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中国古话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从他们的侵略战争发动伊始,便将这样的赏金政策运用到极致,无论功绩大小,均论功行赏,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万能之策,百试不爽。 大桥自然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比吴诚更需要这笔钱,赌鬼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迫切需要他来偿还,尽管他有一件貌似奇世异宝的物件,但离变现还遥遥无期,所以这样的大好机会他又岂能让一个谄媚的中国人横刀夺去! 大桥加大了抢夺的力度,嘴里骂骂咧咧起来,“你这个中国猪,皇军到手的东西你也敢抢!” 吴诚心中委屈,自己辛辛苦苦追踪了大半天的成果眼看就要化为乌有,又如何甘心!好在大桥雄只是个上尉军衔,吴诚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便据理力争道:“我从中午起就开始跟踪她,这是我们最先发现的!” 大桥一直瞧不起没有气节的吴诚,也从未正眼看过他,见他依旧喋喋不休,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八嘎!” 吴诚没料到对方竟会打他,一下子有些发蒙,脸立时感到火辣辣的疼,耳边是电讯股的那帮日本人由衷的哄笑,忽然间一股血气上涌,挥手也毫不犹豫还击了一记耳光。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自然是吴诚吃大亏,所有的日本人立即奋勇上前,将吴诚摔倒,大桥亲自骑在吴诚身上,拳脚雨点般的击在吴诚的身上。 和大桥的梁子总算结下来了,吴诚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看着大桥雄一众人已经押着林雪宜扬长而去,吴诚愤懑地想:总有一天,要报这胯下之辱。 和吴诚一组的也是一名中国人,平时和吴诚比较要好,但吴诚受辱时他只是袖手旁观,见到日本人走后,才上前拉起吴诚,一半安慰一半开导道:“这帮目中无人的小鬼子,实在狂妄得很,必定不得好死!” 吴诚拂开他的手,一言未发,几乎是跑着上了车,对司机闷声道:“我们回鹰机关!” 司机这时看到吴诚的嘴角有血迹,便提醒道:“你把嘴角擦擦,你流血了……” 吴诚对着后视镜看了看,并没有动手,而是对司机继续道:“快点开车吧!” 吴诚一行人回到鹰机关时,憩庐的一楼灯火通明。 侦听车就停在门口,大桥雄已经带着抓获的林雪宜先回到了鹰机关。吴诚看到川本中佐的办公室亮着灯,显然,大桥雄正在向他报告成果。 妒意夹杂着愤怒,吴诚埋头回到行动处,打开灯,他在办公室里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好一会儿他对站立一旁的队友吩咐道:“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是去通知一下古屋小姐吧,我必须把今晚的情况向她汇报!” 队友有些迟疑,半天才诺诺道:“古屋少佐应该睡觉了,打搅她不好吧……” “什么屁话!如果我们不汇报,她责怪下来,你我担待得起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子弹已出膛 睡眼惺忪的古屋被人从憩庐后面的军官宿舍叫醒后,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匆匆跑回鹰机关。 一路上,前来报告的下属大致把所发生事情的经过说与古屋听了,古屋不置可否,而是加快了脚步。 坐在办公室的吴诚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知道古屋到了,连忙把身子移坐到灯光下,掏出手绢,仰起脑袋,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古屋看到吴诚一身泥土,脸上还沾有血迹,果然惊呼道:“吴桑,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吴诚赶紧站直身子,一脸哀怨,迟疑片刻委屈说道:“我和小高按您的吩咐,从下午起埋伏在惠民诊所附近,一直监视着诊所的一举一动,入夜时分,那位叫做林雪宜的医生偷偷上了一辆车,我和小高就远远跟着她,后来发现她是在车上发报,就实施了抓捕,这时意外发现电讯股的侦听车也跟在后面,他们不但不让我们碰电台,那位大桥雄竟然还动手打了我……” 一旁的小高迫不及待补充道:“古屋小姐,这次你可要给我们做主,这件案子明明是我们参与跟踪的,怎么说功劳也是我们行动处的,可到头来居然被电讯股的那帮人摘了桃子!” 古屋已听出了大概,她也知道在抓获诊所的林医生这件事上,关乎他们行动处的荣誉,如果轻易拱手想让,恐属下不服,但作为她这个层次的负责人之一,又必须顾全全局,心中尽管不满,但嘴里却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至于二位的功劳,自然会记上一笔的,待明日见到森川将军后,我会替你们反映!” 既然古屋如此表态,吴诚和小高也不便说什么,吴诚也知道,古屋作为货真价实的日本人,她肯定是庇护同类的,他根本不指望她会给自己什么说法,至于自己抱怨几句,也是为了让古屋明白在抓捕林雪宜此事上,他是出了力的。 古屋见安抚有效,思绪立即回到了现实中,她此时很想见一见雷远的这位女朋友如今的模样,便问道:“那位林医生现在关押何处?” 吴诚忙道:“被他们带回来了,此时应该关在地下室的拘留室里。” “吴桑,你跟我去看看!”古屋说完又对小高说道:“高桑,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古屋带着吴诚先来到川本优一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大桥坐在川本的办公桌前,正在和川本阔谈侦听车上的这套德意志的侦听设备如何了得,见到未敲门就破门而入的古屋,大桥立即起身让座,他的目光落在古屋身后的吴诚身上,马上怒目相向,吴诚有主人在场,并不惧他,从鼻孔里挤出几声哼哼之声,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大桥一激动,捋了捋衣袖,又想上前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支那人,古屋见状厉声喝道:“够了!” 见到大桥老老实实坐下了,古屋心中不禁得意,转头对川本道:“中佐,今晚的事你汇报将军了没有?” “太晚了,我想不必要打扰他,再说,将军今晚应该喝多了……” “嫌犯就交接给我们行动处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这……总要请示一下森川将军吧……”川本权衡左右,又改口道:“那好,你打算怎么处理?” “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我觉得嫌犯应该尽快转移到老虎桥监狱!”古屋脱口道。 川本不再说什么,古屋是机关长森川将军的红人,这一点,川本知道轻重,再说,川本也根本不想插手这种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里,川本从抽屉里取出交接单,让古屋在上面签了字。 “这个箱子里是敌人的电台,你也一并带走!”川本指了指桌上的箱子对古屋说道。 古屋和吴诚一前一后来到地下室,一间独立而封闭的房间里,林雪宜坐在一张木板床上,古屋进来的时候,她抬头看了古屋一眼。 二人都相互认识,且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林雪宜对这位年轻貌美的日本女人已有了刻骨铭心的认知,并深谙她的毒辣,而古屋对林雪宜的了解,却要少许多,她只知道她是惠民诊所的医生,还是雷远的女朋友,除此之外,知之甚少。 “林雪宜林医生,原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外科医生……”古屋咳嗽几声,“怎么样?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吧?” 林雪宜并不回应,把脑袋别到一边。 古屋把她的头扳了过来,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啧啧道:“小模样还挺俊的,你们俩人倒是很般配!” 林雪宜被她捏着脸颊很别扭,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欲把她的手打回去,古屋轻松躲过,调整了一下身体的方向,站在林雪宜的对面,笑吟吟道:“想他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哈哈,还装?你不是有个男朋友是叫雷远?他就被我们关在老虎桥监狱!”古屋顿了顿:“你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啦?” “我和他不熟!”林雪宜面无表情。 “哦?”古屋微微一笑,“连他的生死都不关心?” 这句话还是牵动了林雪宜的心,她马上关切道:“你们把他怎么啦?”说完觉得语气表现得太急切,连忙换成淡淡的口气道:“他只是我的一个病人……” 古屋示意身后的吴诚把手中的箱子放在桌上,吴诚照办。古屋打开箱子,一部小型电台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呵呵,干电池电台,携带方便,便于随时发报!”说完古屋翻了翻箱子,目光盯在那本密码本上,随手打开密码本,转头对林雪宜又道:“听说你还会发报?这本密码是你们组织的?你代表的是重庆还是延安?” “你这算是在审讯我吗?” “当然,你是我的犯人!” “很抱歉,我太累了,不想回答你的任何一个问题!”林雪宜闭上了眼睛。 古屋也不生气,道:“也好,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有你受的!”说完撇了撇嘴对吴诚道:“你把箱子收好,明早联系一下武内典狱长,让他准备一间单独监室,尽快把她收治到老虎桥监狱去!” ……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夜晚,就在林雪宜和郝正威与追踪他们的敌人展开激烈的枪战的时候,回形针从月溪路二十一号的地下密电室潜回到月溪路的二十九号的一间普通民房里,这间房子是回形针刚刚打理出来的,与二十一号的地下密室仅仅相隔几间房子,一方面是用来供他们生活起居之用,另一方面也是回形针新建的联络点,这样的选择是基于密电室的安全考虑,也是方便他联络和收集各方面的情报,所以在这个联络点建立伊始,由于回形针的南京情报站的站长身份,这样一间不起眼的民房很快众望所归成为了南京城的军统指挥中枢。 这一年新年刚过,原来的复兴社被正式命名为军统局,复兴社的特务处戴处长不出意外地成了军统局的老板,意气风发的他开始全面领导各地的军统组织的对敌斗争。作为蒋校长的心腹和红人的他,最为擅长的就是暗杀与破坏,这个被广泛复制的手段尤其就沦陷区而言,是整个格局中的重中之重! 回形针返回二十九号之前,一直和图钉待在密电室里,自从卧龙计划启动后,他已身不由己立即被卷入了雷远制定的这项庞大而大胆的计划的旋涡之中,所有的后继和与之相配套的工作立即被带入一个快速行进的轨道,一刻都不容耽搁,也不可出现任何纰漏,否则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图钉旧伤未愈,只能静养,而黄勋业处长单独负责大华百货店的联络点以及他属下的行动队,也无法分身,由于卧龙计划是当下南京军统站的核心机密,只有为数很少的人知情,其相匹配的工作是不能让他人越俎代庖,只能自己亲力亲为,故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这让他感到有些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入夜后不久,黄勋业通过特有的通道传达给他一个重大情报,这个情报是由军刀通过大华百货店递进来的,居然是关于原国军少将旅长刘起雄的,情报中说,刘起雄已经投敌了! 南京站的电台按照指令目前只能和上海的上级电台单线联系,双方相互约定,每天的通联只有三个时段,分别是晚上的十一点和凌晨一点以及四点,这三个时段,双方都会准时打开电台收发对方的讯号。 接到关于刘起雄投敌的情报,回形针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它通报给远在上海的上级电台,他一直在密电室待到夜里十一点,才让人打开电台,发出了关于刘起雄已叛变的信息。这条消息刚发出,图钉发现回形针一脸倦意,便劝他早点回去休息,有自己守着电台就行了。 回形针还是采纳了图钉的建议决定今夜早点睡觉,因为第二天一大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临别时,他想到了一件事,便叮嘱图钉将电台多打开一会,说不定黄蜂会有进一步的指示。 交待完一切,回形针才回到月溪路二十九号,稍稍洗洗,他脱衣上床,才刚刚躺下还没有合眼,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两短一长,重复了两遍,回形针知道是自己人,便连忙跳下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森川的好运气 来人是图钉,门刚刚打开,图钉就闪进来了,尽管他身上有伤,但此时却显得矫健无比。 待回形针掩上房门,图钉就急切说道:“站长,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 二人来到卧室的灯光下,回形针给图钉拉出一张凳子,示意图钉坐下,图钉这时才捂着受伤的胸口艰难地坐了下来。 “收发报的小吴刚才向我报告,他发现了一部可疑电台,它不但掌握了我们的频号,还用的是我们的暗语。” 回形针听到这里,果然很吃惊,忙问:“这部电台以前出现过吗?” “没有,这个频率从没现身过,也不是我们的上级电台。” “内容译出来了?” “译出来了,八个字:雷远被捕,速速营救!” “哦?是关于雷远被捕的?” 图钉迫不及待询问道:“站长你说,在南京城除了我们是不是还有一组人存在?” 回形针盯着图钉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么大的事上面不会瞒我们的,再说上次黄蜂同志潜进南京,也没听他说起过啊!” “这就奇怪了,对方分明掌握了我们的密码,不是我们自己人又是何方神圣?” “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对方竟然知道雷远其人,而且还得知他已被捕,并要求我们营救……”回形针蹙眉思索着,“从电报内容可以看出,他们对雷远不但熟悉,还很关心!” “他们为什么这么关心雷远的安危?”图钉顺着回形针的思路呐呐道。 短暂的沉默后,回形针又道:“是不是我们的上级电台更换了频号?” “不能吧,上海的那部电台就在刚刚还和我们通联过,它也没提这茬啊。” “这么说来,确实蹊跷!”回形针也显得一脸茫然。 见回形针不吱声,图钉道:“要是知道这部电台的方位就好了……” “我猜,它一定来自于同一座城市,你想,雷远被捕的事是发生在昨天夜里,我也是今早去新颜照相馆才得以知道……这样的消息的传播不会发散太远,毕竟雷远不是什么大人物。”回形针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片刻后,回形针从床沿站起,拍了拍图钉的肩膀说道:“好了,你也别多想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一切按计划进行!” …… 浓睡不消残酒。 昨晚绿柳居的酒宴,森川的的确确喝多了,多到了酩酊大醉的程度。 这是森川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第一次喝醉。如果说上次的庆功宴上,森川在下属和数名区公所所长面前,森川还稍稍保持着矜持,而这晚的宴会,森川则是完完全全失态了。 喜欢喝酒的人都知道,喝酒喝的其实是一种心情。通常两种心情最易让人贪杯,一种是大悲,另一种是大喜,大悲的时候,人是沉沦的醉,大喜的时候,人是忘情的醉,但无论哪一种醉,都是一种真性情的流露。因而这两种心情,常常成为了人们买醉的理由,有人说:今儿个心情不好,我要喝一杯;有人说:今儿个心情高兴,我要喝一杯,由此看来,心情的好坏都是醉酒的祸首。 森川这晚的心情高兴到大喜的程度,具体喜从何来,只有他内心最清楚,当然刘起雄的归顺是最主要的原因,尽管这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小小的疑虑,不过,松井石根将军的褒奖才是他的快乐之源。 昨天傍晚,森川从老虎桥监狱回到鹰机关,第一时间向松井电告了他的阶段性成果,他重点汇报了刘起雄的彻底转变,附带提到了文化泄密事件的侦破进展,并信誓旦旦承诺它的告破将指日可待。松井闻听后大为欣慰,或许是他觉得前一段时间因为文化泄密事件震怒了天皇而对森川的苛责太过严厉,这一次的通话松井是一个劲地鼓励和安抚且褒扬森川的工作尽责,这让森川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即焕发出勃勃生机。 加上秦淮区公所的唐易安在宴会的从头至尾不断的献媚敬酒,森川一下子忘乎所以,到了后面几乎是来者不拒,古屋的挡酒也被他断然拒绝,故而这一次的醉酒是彻彻底底,醉到甚至连如何回鹰机关也不记得了。 这一醉昏天黑地,临到晌午时分,森川才得以醒来,他从床上爬起,怔怔地坐在床上发愣了数分钟,脑袋依旧炸裂般疼痛,思维也几乎是迟滞的,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隔夜浓茶,仔细回想今天要做的事…… 这一思索,他才知道今天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去做。 首当其冲,是继续并加大对雷远的审讯……松井将军有过交待,今天他需要亲自接见刘起雄,由森川安排专人专车将刘带到他的汤山司令部……另外,印象中,昨夜的宴会上龙盟会的陶会长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请示他,对了,是关于他想成立一家车行,想让森川特批给他一百辆黄包车的运营牌照……陶嘉渠确实需要和他好好谈谈了,军统嫌犯雷远作为他的照相馆的伙计,他陶嘉渠难脱干系!……此外他还需要了解一下跟踪莫熙翰有没有什么最新进展,这一夜下来,莫熙翰有否异动?……还有,电讯股的大桥雄带着他的组员在南京城一夜游荡下来,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最后,那位疑似雷远的女朋友、惠民诊所的女医生到底何时抓捕合适? …… 这个时候,森川还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那位诊所的女医生林雪宜已经沦为了他们的阶下囚,他也不知道古屋和川本为了汇报最新成果,已经好几次前来敲门了,无奈他实在醉得厉害,对反复的敲门声以至于充耳不闻。 回到鹰机关他的办公室,森川刚刚坐下,川本和古屋几乎是不约而至。 两人一前一后敲门进来,汇报的竟然是同一件事情:侦听车昨夜大有斩获,敌人利用移动的车辆发报,行动队员带领他的组员一路追踪并实施了抓捕,当场击毙了轿车司机,抓获了发报人员,发报人员居然是惠民诊所的林雪宜医生! 只不过,川本的汇报把抓捕的行动队员说成了大桥等人,而古屋则说成了吴诚等人。 这对于森川来说,又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没想到侦听车才投入使用就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果。 此时此刻,古屋和川本均坐在森川面前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森川,期望森川说些对他们有利和勉励的话。 森川听到这里,心中欣喜地想,他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那位女医生果然有问题。” “是的将军,看来我们的直觉是正确的!”古屋附和。 “我已经把这件案子移交给了古屋少佐。”川本补充道。 “很好,这件事就由古屋小姐牵头,并和雷远的案子并案审讯。”森川用嘉许地目光扫了扫二人,“如果这位林小姐果真是雷远的女朋友,那……哈哈……真有意思,我就不信他们不开口!” “这容易啊,两人一起审,看表情就能看出来了,只要我们对其中一人用点刑,另一方还会坐得住?”古屋的脸上充满了憧憬。 “还有,这次抓捕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朴实的乡下人川本优一对这种在他看来比较下作的刑讯手段内心排斥,连忙转移了话题。 “川本中佐所说的是那本密码本吧?”古屋的大脑快速转动,她必须尽量把自己在抓捕林医生这件事上所发挥的主导作用彰显出来。 “是的,我们发现了敌人的密码本。”川本看都没看古屋一眼。 “搞到敌人的密码本了?真是太好了!” “只是不知道这密码本是隶属哪方面的……不过依我看来一定是军统的。”川本道。 “那也未必,这要看林医生的具体身份,她是哪方面的人,密码本就属于哪方面的!”古屋总是和川本唱反调。 “犯人现在关押何处?”森川问。 “在地下室拘留室。不过我一大早已经和武内典狱长联系过了,让他给我们准备一间单独监室,我想犯人还是收治到老虎桥监狱更安全!” “你做得对。”森川颌首。 “将军,你要不要见一见那位女医生?”古屋道。 “先不用,我很忙的……”森川联想到今天的一些事情,转头吩咐川本:“川本君,你今天辛苦一趟,替我把刘起雄送到汤山司令部,松井大将要接见他!” “是将军!” “那你赶紧安排,松井将军还等着呢!” 川本匆匆走了出去,森川把身体向古屋身旁挪了挪,换成另一种轻柔的语气:“古屋小姐,你对林雪宜这件事怎么看?” “将军的意思是……”古屋快速思索着森川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豁然开朗道:“不管怎么说,林医生的抓获起码说明莫熙翰也有问题!” “古屋小姐一语中的。” 森川很满意。 古屋一脸喜色,“是不是可以断定,莫熙翰不是重庆方面的,就是延安方面的?” “可以这么推断。” “那要不要马上把他抓起来?” 森川缓缓摇着脑袋,“证据,我要的是证据!我最讨厌刑讯逼供了!” 古屋脱口道:“我马上安排跟踪的队员加强监视!” “如果他知道了林雪宜被捕,肯定坐不住了!”森川自己也坐不住了,双手撑起茶几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数圈下来,对古屋发出了最新指令:“你吩咐你的队员,对莫熙翰的监视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要隐藏行踪,还有,观察要细致,要善于从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尽快找到铁证,坐实他的身份……还有,今天你亲自押送林雪宜去一下老虎桥监狱,并继续加大对雷远的审讯,今天的审讯,不要让他们二人见面……这样的好戏,怎能少得了我这样的观众?我必须在场亲自见证!” “是将军,我这就去办!” 森川回到他的办公桌前,有意无意说道:“今天,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我要会一会陶嘉渠了,而且刻不容缓,我倒要问问他,他名下的两家店铺,一家照相馆,一家诊所,为什么都出现了和皇军为敌的人,是偶然还是必然,他陶嘉渠欠我一个交待!” 第一百八十章 庐山真面目 这一天天还没有完全亮,杜玉龙便匆匆起了床,在黎明前的晨曦中悄悄潜入了新颜照相馆。 他一直惦记着林雪宜托付给他的一筒胶卷,这筒胶卷据林雪宜讲,是一名唐突的日本鬼子在造访惠民诊所时不小心遗落下来的,和林雪宜一样,他同样对这筒胶卷充满了好奇心,只是其中即使藏着天大的秘密,想了解它记录的影像只有唯一的途径,那就是将它冲洗出来。 自从雷远被捕之后不久,新颜照相馆已被日本人贴上了封条,它的重新开张只能期待着日方的许可,从某种程度来说,利用新颜照相馆的设备冲洗任何照片都是非法的,从安全角度考虑,杜玉龙必须选择一个隐蔽的时间段潜入照相馆,才能心安理得地将这筒胶卷从容地冲洗出来。 这段时间以来,杜玉龙不可谓不忙,雷远交待给他的事情已被他提上了议事日程,作为南京城的首富,陶嘉渠有着敏锐的商机意识,他也知道在南京城的现阶段组建一家黄包车车行,将会给他带来滚滚财富,故而,当雷远登门拜访向他提出这样的想法时,他们是一拍即合! 陶嘉渠天生就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他对逐利累财是发自骨子里的喜好,抛开乐善好施这一优良的品德外,陶嘉渠具备了所有优秀商人的共性,那就是善于发现机遇并牢牢抓住机遇,他做事雷厉风行的风格让他一刻也不想耽搁,所以在他经过短暂的计划后便立即责令杜玉龙全权负责并着手实施,因而这几天以来,杜玉龙白天几乎都在操心此事。 杜玉龙驾车来到照相馆,见四下无人偷偷揭开了大门上的封条,然后闪身进了照相馆里。 一切轻车驾熟,经过显影的胶片很快呈现在杜玉龙眼前。 杜玉龙把胶片对着灯光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只是一些鬼子军人的合影,此外在胶卷的后面,还有数幅来自于不同角度的、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物件的特写。 既然看起来费力,那就把它洗出来。 接下来,杜玉龙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底片转变成直观可看的照片,这一环节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天亮之际,胶卷里的十来张照片一目了然。 翻过一些鬼子的合照,杜玉龙忽然将目光停在了后面的几张照片上。 一共五张较为清晰的照片,分别从前后左右以及上方五个角度拍摄了同一个物件,这个物件长相怪异,像是一头凶恶的老虎在吞食一个人,从照片上看不出该物件的具体尺寸,但对照它的背景可以推测该物件体型还算比较大的,应该比家用的洗脸盆略大,从质地上看,应为金属,虽然照片只是黑白的,但几乎可以断定,铸造它的材料应为青铜一类。 杜玉龙再细细研看,发现这个器物的工艺极其精湛。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但局限于杜玉龙的见闻不广,看到后来,他还是觉得索然无味,就把这一叠照片收进了口袋。 反正是林雪宜托付给他的事情,还是等惠民诊所开门后把它交给林雪宜吧。 想到这里,杜玉龙伸手看表,发现已经六点多了,便连忙关上了暗室的灯,匆匆出了房间。 外面果然天色大亮,已依稀听到街上有往来车辆的喧嚣声。 杜玉龙必须抓紧时间赶回陶府,每天早晨早餐后都是他第一时间送陶若歌来惠民诊所上班,这是陶嘉渠布置给他的任务。除了这个原因,他还要做到尽量不让陶嘉渠发觉他一大早就外出了,尽管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凭空多出一些枝节出来也没有什么必要、 三元巷的陶府门前,杜玉龙把车停好后,推门进去的一霎那,他发现陶嘉渠已经在院子里遛他心爱的鸟了。 “会长早!”杜玉龙大大方方和陶嘉渠打了声招呼。 果然,陶嘉渠不经意问道:“玉龙,这么早,你出去办事了?” 再瞒他已不妥,杜玉龙走近陶老会长,“昨天傍晚诊所里来了一个日本人,好像说是找一个人,搜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就走了,后来林医生在他待过的地方发现了一筒他遗落下来的胶卷,曲小姐好奇,就让我把它洗出来,您也知道,我们的照相馆现在被日本人封了,只能偷偷地进去,我这是刚从照相馆回来……” “洗好照片啦?” “嗯,一共十几张照片,都是些日本人的合影……” 陶嘉渠听到这儿,向杜玉龙挥了挥手,示意杜玉龙可以走了,然后把注意力聚集在他面前的鸟笼里,对着里面的那只精致的尤物不停地吹着口哨。 那只尤物很是通人性,便附和着叽叽喳喳鸣叫起来。 杜玉龙便埋头往大厅走去,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照片里的那个古怪的器物……说不定见多识广的老会长一定能够看出名堂,想到这里,杜玉龙又折了回来。 “陶老会长……照片里有个器物透出古怪……” 陶嘉渠恋恋不舍把目光收回,问道:“什么器物?” 杜玉龙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把那几张关于器物的特写照片翻到上面,递给了陶嘉渠。 陶嘉渠漫不经心接过照片,目光聚焦片刻,突然把照片拉远了一些距离,细细端详起来。 “你快说说,这照片怎么来的?”陶嘉渠急切问道。 “是一个身份不详的日本人落在诊所里的……他本来是去诊所找一个人……” “你快去大厅里茶几上把我的老花镜拿来!” 杜玉龙看到陶嘉渠一脸凝重,不假思索跑向客厅,取出眼镜后杜玉龙又即刻返回。 陶嘉渠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里的那几张照片被他在面前反复推拉。 接过杜玉龙手中的老花镜,陶嘉渠迫不及待把它架在鼻梁上。 戴着眼镜的陶嘉渠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这样的神色杜玉龙已经有些年头没看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日本的东京博物馆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陶嘉渠仿佛在喃喃自语。 杜玉龙欲言又止,此情此景,他不敢贸然打扰了老会长。 “它叫什么来着?……虎兽……食人……食人虎兽尊?……对没错,就是食人虎兽尊!” 杜玉龙再也忍不住了:“……这个东西很值钱吧?”杜玉龙试探问道。 他本身就是一个俗人,在他的眼里,任何器物的尊贵都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而它的价值几乎也是他衡量的唯一标准。 “这岂是可以用钱来计算的?”陶嘉渠语气不屑。 杜玉龙立即显得一副茫然的样子,依他的经验,从来还没有一件器物是不能用钱来度算的,所以,陶嘉渠的回答对他来说,跟没有回答没什么区别,他心痒难抑,大脑飞转,忽然觉得有必要换种思路去寻求答案。 “这种老古董看样子不就是青铜器物吗?您家里不多的是?” “没有可比性!没有可比性!”陶嘉渠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看杜玉龙依然不开窍,陶嘉渠又道:“这么说吧,这件器物是我们华夏五千年文化的精髓!它也是华夏文明的起源!更是我们华夏文明的最有力的见证!” 杜玉龙有点懂了,马上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您的意思它是无价之宝?” “是!”陶嘉渠斩钉截铁道,“任何能被标注上价格的器物都是俗物!” 杜玉龙这下彻底明白了,讨好道:“陶老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留学日本的时候,曾经去过东京博物馆,当时我所看到的和这件宝物如出一辙。”陶嘉渠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照片,忽然有所悟道:“不对,东京博物馆的食人虎兽尊和眼前的这件有区别!” 杜玉龙随口问道:“什么区别?” 陶嘉渠反复对比着几幅照片,“东京的那只食人虎兽尊和这一只的老虎坐姿是两个方向!”说到这儿,陶嘉渠更兴奋了,“这么说来,这原来是一对!” “如果是这样,这一只岂不是价值连城?”杜玉龙发现自己又把它和钱联系在一起,即刻改口道:“这俩如不能合二为一,岂不就是缺憾?” 这时,餐厅里忽然传来陶若歌脆脆的声音:“爷爷,该用早餐了。” 陶嘉渠这才把照片合在一起,刚想递给杜玉龙,又缩手从里面抽出一张,放进了口袋,“这一张我先保留着,你如果有机会再给我洗一套,包括里面日本人的合影,我都需要!其它的你还给林医生。”陶嘉渠说到这儿蓦然想起了什么,叮嘱道:“你让林医生千万不要把这些照片流失出去,这里面或许大有名堂!” 杜玉龙不停点头,决然说道:“我明白了!” 吃完早餐,杜玉龙载着陶若歌向惠民诊所疾驰而去。 抵达惠民诊所后,杜玉龙和陶若歌双双下车,推门进了诊所。 诊所里只有曲青荷在,杜玉龙漫不经心问道:“林雪宜呢?” “我不知道呀,我起床后就一直没看到她!”曲青荷无奈摊摊双手。 “是不是回家了?”杜玉龙询问陶若歌。 “不应该吧,如果她回家应该和我打声招呼的!她昨晚没提起过啊!”陶若歌说着抢先进了卧室,查看一番后出了房间说道:“她应该没回去,她的包还在,平时她出门都会带着她的包的!” 曲青荷也奇怪起来:“那她会去哪里呢?我从起床到现在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一直没见她的人影!” 听到这儿,陶若歌不知怎么忽然揪心起来,联想到雷远的被捕,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无助地看着杜玉龙,焦急说道:“杜大哥,雪宜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杜玉龙也着急起来,再次盯着曲青荷,“她出去就没和你打招呼?” “没有呀!” “再仔细想想!” 见曲青荷依旧摇头,杜玉龙沉思片刻,断然道:“你去过她家?我开车带你,咱们去一趟她家!” 第一百八十一章 林营长归来 在曲青荷的指点下,心急火燎的杜玉龙几乎是一口气将车开到了三条巷,巷子很窄,轿车无法通行,杜玉龙骂了一声娘,二人弃车向巷内跑去。 来到林雪宜的家,院门紧闭,杜玉龙二话没说,抬手一通捶门。 没多久,院内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疑惑问道:“谁呀?” “林雪宜在家吗?”杜玉龙迫不及待喊话。 女人迟疑着,脚步声不紧不慢近上前来,曲青荷赶紧补充:“阿姨,我是曲青荷。” 这下脚步声急骤起来,门被打开,探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脑袋,先是打量着杜玉龙,探问道:“你是?”目光收回再看看曲青荷,“青荷,是你呀!”她的身子依旧堵在门口,似乎并没有让客人进门的意思。 “阿姨好!”曲青荷嫣然一笑,“雪宜回家了吗?” “雪宜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没有回家啊!”看到曲青荷皱了皱眉,女人又道:“我女儿她怎么啦?” 这个中年女人正是林雪宜的母亲梅茹。 “我早晨起床后一直没能看到她……都两个多小时了……” 梅茹这才慌张起来,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顿时显得手足无措。她打开大门把他们迎进院子,一关上院门便焦急问道:“难道雪宜就没有其它什么地方可去?” “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和我住在诊所里,即使出去办事,她也有打招呼的习惯。” 梅茹表情痛苦地在原地打转,一时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从里屋匆匆跑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位年龄长者曲青荷认识,是林雪宜的父亲林玉高,另一位看上去年纪只比自己大几岁,从没见过,两个男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雪宜出什么事了?” 梅茹把目光落在年轻的那一位身上,眼神里有些许苛责,似乎是在责怪他不该现身,但那位年轻人视而不见,径自走到杜玉龙面前,盯着杜玉龙看了足有十秒钟,问道:“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他目光凛凛,看得杜玉龙有些气恼,便反问道:“你又是哪位?” 年轻人还没说话,曲青荷抢着替他回答道:“他是雪宜的哥哥。” 所有人都立即诧异地看着曲青荷,曲青荷被众人盯着有些不好意思,正要给自己辩解,那位年轻人气势咄咄逼人:“你怎么会知道我?” 曲青荷扑哧一笑:“哎,别忘了前些日子我就住在你们家,睡的床就是你的床,你的卧室墙壁上挂着你的照片呢!照片上的你穿的是军装,比你现在帅!” 林玉高夫妇瞬间明白了,年轻人又分别看了林玉高夫妇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梅茹忙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曲小姐受了些伤,雪宜把她带回家休养,我就把她安顿在你的房间。” 年轻人了解清楚后,不再纠缠这个细节,而是重新把目光盯着杜玉龙,“是的,我就是林雪宜的哥哥,我叫林雨涛。” 是的,此人正是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原南京城防司令部少校营长、带队从紫金山突围后销声匿迹了很久的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林雨涛。 杜玉龙也不再存有戒心,坦然道:“我叫杜玉龙,和林雪宜拥有一个共同的老板,这个老板就是南京龙盟会会长陶嘉渠老先生。” “雪宜不是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吗?她的老板是个美国老女人,什么时候换成了中国人?这又是怎么回事?”林雨涛问父亲。 由此看来,这位林队长应是刚刚回家,很多有关妹妹的细节父母还没来得及讲。 “年底前雪宜就离开了教会医院,在陶嘉渠开的临时诊所里帮忙。”林玉高赶紧解释。 “是的,雪宜一直在诊所里帮忙看病,这家诊所叫惠民诊所,就在中山中路大华电影院对面,在我们照相馆的隔壁。” “照相馆?”林雨涛随口插了一句,“新颜照相馆?” “你也知道新颜照相馆?”轮到杜玉龙发问。 “你认识雷远?”林雨涛有意无意问道。 “怎么?你也认识雷远?”杜玉龙心中惊奇,看到林雨涛微微点头,便一脸得色道:“当然认识喽,我们同生死共患难过,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说到这儿,杜玉龙神色忽然黯淡下来,这一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林雨涛的眼睛,他脸上游过一丝疑虑,淡淡问:“雷远现在可好?” 杜玉龙沮丧道:“他不好……他被日本人抓起来了!” 林雨涛一家听到这样的讯息,立即被震惊了,梅茹率先惊呼起来:“小雷被鬼子抓了?” 林玉高:“什么时候的事?” 林雨涛:“到底发生什么了?” 杜玉龙蹙眉道:“被抓进去两天了,抓捕雷远是在夜里,就在照相馆里,只有他一人,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碰巧那天夜里林雪宜返回诊所,看到了他被抓的这一幕……雷远还和日本人发生了枪战,早晨我来的时候照相馆里全是血……这也是我们担心林雪宜的原因……雷远被捕后,最难过的恐怕就是雪宜了……” 梅茹一边听一边呐呐自语:“可怜的孩子……”当她听到后来杜玉龙话中提到女儿不见的现状时,心又是一紧,马上回到现实,无助地拽起儿子的手,近乎绝望的语气:“涛儿,你说你妹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林雨涛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宽慰道:“妈,您先别急,让杜先生把话讲完。” 梅茹稍稍安静了下来。林玉高想了想道:“这么说,雷远这孩子被抓的那天正是宜儿回家的那一天,我记得那天她是很晚才返回诊所的……”林玉高说到这里,把目光聚在曲青荷身上,“那天晚上你不是和秋儿一起回去的吗?你也看到了吧?” “我听到密集的枪声,吓得没敢看,但雪宜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曲青荷说着言语犹豫起来,“从那晚后,雪宜就不对劲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样子!” 梅茹继续重复着她的哪句话:“可怜的孩子……”也不知她的这句话言外之意是指哪一个孩子可怜,或许兼而有之。 林雨涛沉吟着,半晌抬头问杜玉龙:“前些日子,你们照相馆有没有去过一人找雷远?” 杜玉龙思索着道:“有啊,你是说那位叫做凌元亮的吧?” “对,就是他,他现在何处?” “他也被日本人抓了,但是比雷远被抓要早,听说好像是在执行一项任务时失手被日本人抓住的……” 林雨涛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泰然处之,他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十几步,把杜玉龙拉到一侧,轻声询问道:“杜哥,雷远的身份你知道吗?” 杜玉龙点头,自豪说道:“我知道的,我和他一起去的上海,我们一起执行了劫持鬼子车辆,并救出了一位旅长的夫人,并一起驾车把她带回南京……” “你是指江碧秋吧?” “对,就是那个傲慢地女人……咦,你怎么也知道她?” 林雨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这么说来,回来经过紫金山时,把江碧秋托付给一支队伍时,你也在场?” “当然,领头的我至今还记得,是个小伙子,叫做……萧大海?” “嗯,没错!”林雨涛对杜玉龙已没有任何戒心,更加压低声音问道:“那你一定知道如何联系雷远的组织?” 杜玉龙摇头:“这倒不清楚,雷兄弟从来没有让我介入过他们组织具体的人和事……” 林雨涛不甘心道:“那他们中的一些人你总该见过吧?” 杜玉龙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道:“有一个人叫做凌松阳,还有一个受了枪伤在诊所治疗的中年人,他们走得很近,应该是雷远组织的人……” 林雨涛急着追问:“你知道如何才能联系到他们?” “可惜没几天他们很快就都离开了,雷远再也没有让他们出现过。” 林雨涛有些失望,怔怔站在原地,思索良久转头对杜玉龙说道:“待会儿,你带我去一趟你们的诊所,我在那里等我妹妹。”说完林雨涛走近林玉高夫妇,对他们道:“爸妈,我和他们出去一趟,妹妹的事情,你们不要担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梅茹眼睛已经微微发红,见儿子如此回答,像是立即吃了一颗定心丸,脑袋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林雨涛这时又把父亲拉到一旁,低声道:“韩勇先暂时呆在我家里,有什么情况我回家叫他!” 林玉高高声咳嗽一声,算是作答。 林雨涛于是独自一人进了房间,厅堂里小个子韩勇正静静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到队长进来,韩勇起身相迎。 “是不是出什么事啦?” “你还记得雷远吗?” 韩勇频频点头,“记得记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他还教我枪法,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曾说过,作为一名优秀的枪手,首先是要相信自己的武器,其次是要坚信自己的枪法!” “哦?难怪你小子最近打枪这么准!原来有高人指点啊!” “萧大海队长被鬼子狙击手击毙那天,如果不是得到他的那番话,说不定我们都死在鬼子的枪下了!” “他被鬼子抓了……”林雨涛黯然道。 “什么?”韩勇大惊失色,“要我做什么?” “你先在我家歇歇,有些情况我必须先了解清楚!” “需要我队长您一定的招呼一声,我义不容辞!”韩勇期待地看着林雨涛。 “现在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林雨涛说完又叮咛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哪儿都别去,这段时间,就在我家好好休息!” “是队长!” 从桌上拿起一把手枪,插进腰间皮带里,林雨涛重新走出院子,对杜玉龙挥了挥手,“我们走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迟来的相见 当林雨涛跟着杜玉龙他们回到利民诊所时,已将近上午十点。 林雨涛乘杜玉龙停车之际,率先冲进了诊所,诊所里只有陶若歌一人,依旧不见林雪宜的踪影。 陶若歌正在看书,看到一名年轻男人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也不说话,而是四处打量,正要责问,紧随而至的曲青荷连忙介绍道:“这是雪宜的哥哥,他叫林雨涛。” 陶若歌这才知道林雪宜居然还有个哥哥。 “雪宜还是没有回来。”陶若歌一脸惆怅。 林雨涛对陶若歌点了点头,一言未发,又打开房门,杜玉龙停好车正迎面走来,林雨涛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杜兄,能否借用一下你的车?” “你要出去?”杜玉龙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车钥匙,塞到林雨涛手里。 “直觉告诉我,雪宜出事了,我不能就这样干等,总要做点什么!” “你想怎么办?” “我认识一个人,他一直替日本人做事,我想去他那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时间久吗?”杜玉龙看了看手表,“中午前后,我需要回陶府。” 林雨涛也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是有点紧张,我尽量!”说完林雨涛头也不回向停车处走去。 杜玉龙看着林雨涛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人太霸道,霸道得有些不讲理! 尽管在和林雨涛的对话中,他并未详细告知他的身份,但杜玉龙已隐约知道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正思忖间,拉开车门的林雨涛又扭头对杜玉龙说道:“还是烦劳杜兄送我一趟吧,万一赶不回来,耽误了杜兄的正事可不好!” 杜玉龙又接过林雨涛手中的钥匙,钻进驾驶室,一面点火启动一面问道:“林兄弟这是要去哪里?” “火瓦巷。” 汽车停在了火瓦巷的莫熙翰府邸前。 “你熄火在车里等我。” 林雨涛下车来到院门前,挥手敲门。 院门打开,美兰探出脑袋,看了看林雨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轿车,狐疑问道:“你找谁?” “阿姨不记得我了?我叫林雨涛,是你女儿莫瑶的朋友!” 美兰细细一看,惊讶道:“哦,看我这记性,原来是雨涛!”她匆忙打开大门,亲切中显出愧疚,扶着林雨涛的手臂把他迎进院内,“你可是我家的恩人!”说完又打量了车内杜玉龙一眼,说道:“要不要让你朋友一起进来喝杯茶?” “不用了,阿姨。” 关上院门的美兰立即扯着嗓子大喊道:“瑶儿,快下楼,你看谁来啦?” 两人进了大厅,很快听到莫瑶从房间趿拉着鞋出门的声音,嘴里叫道:“是不是雪宜姐来了?”转瞬间已到了楼梯口。 对男女之情天生腼腆的林雨涛很不情愿当着美兰的面,和莫瑶在这样的情境下相见,便赶紧挑了一张背对楼梯的椅子坐下,耳里听到莫瑶已下到大厅的楼梯口,她的脚步忽然停滞了,这停滞也仅仅数秒钟,她的脚步蓦然急促起来,像是踩着鼓点一下子冲到了林雨涛的背后,这时脚步又缓了下来,林雨涛已听到莫瑶激动的喘气声,还没来得及细思,莫瑶已旋即闪到他的面前,惊喜地呼喊道:“啊,怎么是你?!” 林雨涛不自然地站起身来,一脸羞赧,竟然不敢正视莫瑶的眼睛。 莫瑶二话没说,管她母亲在不在场,一把紧紧搂住了林雨涛,把头埋在林雨涛的胸前,居然呜咽起来:“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美兰见此情景,无限感慨。尽管觉得女儿少了一份应有的矜持,但架不住视觉的冲击所带来的震撼,不禁一阵心酸,眼睛于是湿润起来,赶紧转头说道:“我去给雨涛泡杯茶!”说着就离开了。 胸前的莫瑶抬头看林雨涛,林雨涛依旧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双手不自觉地想松开莫瑶的手臂,岂料莫瑶抱得更紧了,“你离开后,我天天想你……”莫瑶又把脑袋埋在林雨涛的怀里,嗫嚅道:“你也不带我走……” 林雨涛虽是铁血男儿,但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听到这样的表白,内心悸动,双手本是想去解开莫瑶的环抱,便顺势将莫瑶搂住。 至此,莫瑶方知自己的一往情深终于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应,这也是林雨涛第一次对她明确表露自己的心迹,尽管是用的是肢体语言,但这已足以让莫瑶心潮澎湃,她煞那间有得寸进尺的冲动,双臂上移,勾住了林雨涛的脖子,想让他和自己对视。 林雨涛于是看她,莫瑶埋怨道:“你怎么才来看我?” 林雨涛沙哑着嗓子:“我是来找你父亲的……” 这个回答莫瑶微微有些失望,但马上被另一个好奇的念头覆盖,迫不及待问:“你不是很讨厌我父亲给日本人做事吗?怎么会来找他?” 林雨涛拍拍莫瑶的后背,松开了她的手臂。 “正因为他替日本人做事,我才来找他!”林雨涛说完觉得这句话有点过,完全是责备的意味,忙换成了另一种语气:“我想向他打听一件事!” “我爸上班去了。” 端着茶杯走来的美兰听到林雨涛的话,在不远处问道:“你找老莫有什么事?” 林雨涛刚要说,莫瑶抢过话道:“肯定又是他帮日本人干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瑶儿,不许胡说,你爸可不是那样的人!”美兰白了女儿一眼,把茶杯放在桌上,对林雨涛道:“涛儿,你坐,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美兰改称雨涛为涛儿,显然已经默许了他成为女儿男朋友的身份。 这个称呼让林雨涛有些脸红。 “老莫上班去了,要不等他回来?” “事情急吗?”莫瑶问。 林雨涛扫了二人一眼,“雪宜不见了。” 莫瑶一脸惊愕,急忙追问道:“她怎么会不见了呢?”说着又补充道:“我前几天还见到她了,她来找过我!” 美兰也关切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晨就不见了,她们诊所的人来我家找她,我才得知了此事,我感觉她应该出事了,否则不会不辞而别,也断然不会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 见美兰母女二人沉默,林雨涛继续道:“如果是出了意外,我觉得最可能的就是被日本人抓了。” “好端端的日本人怎么会抓一个小诊所的医生?”美兰疑惑说道。 “你怎么能把日本鬼子想得那么好?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混蛋加疯子!”莫瑶抢白了母亲一句。 “我怀疑和雷远被捕有关……”林雨涛淡淡说道。 “你是说她的男朋友雷先生?”莫瑶问,“她的那位被抓我是知道的,我看得出她很伤心!” “你家有电话吗?”林雨涛刚说完,莫瑶一把拉住他的手,说道:“书房就有,我帮你打通,你来问问他。” 莫熙翰家的这部电话还必须通过总机转接,因此接通莫熙翰办公室的座机着实花了不少时间,电话那头的莫熙翰听出了女儿的声音,却未表现出应有的兴奋,只是机械问道:“瑶儿,说吧,什么事?” “林雪宜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的消息?” 莫熙翰愣了片刻,语气不咸不淡:“林雪宜?哪个林雪宜?” 莫瑶有些生气,“就是利民诊所的林雪宜啊!你忘了?” 莫熙翰有些不耐烦:“她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 莫瑶怒道:“她哥哥来我家了,想向你了解一下,你不是和日本人走得近吗?看看日本人有没有抓她!” 电话那头的莫熙翰忽然沉默起来,好半天才说道:“我可以去帮他问问情况……不过,我和日本人的交情也没那么深,让他不要希望太甚!” “爸爸你这是什么话!”莫瑶恨不得摔了电话,父亲薄凉的态度让她很不适应。 莫熙翰不再理她,只说道:“你妈在吗?你让她接电话。” 莫瑶嘟着嘴,一副气愤填膺的模样,把电话塞到美兰手里,赌气道:“我爸让你接!” 身后的美兰赶紧在电话中说:“老莫,雨涛想……”话还没说完就被莫熙翰打断,“家里来客人啦?” “是的……” 莫熙翰根本不想让美兰插话,“他难得来一趟,你做点好吃的,一定留他在家吃了午饭再走,我今天单位没什么事,可以早点回家,他不是喜欢喝酒吗?我要和他好好喝上几杯!” 美兰一头雾水,她也不知道林雨涛喜欢喝酒,老莫怎么会知道?心中存疑,刚要质问,莫熙翰又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有个人开车送他来的!”美兰没好气说道。 “你让他一人留在我家,他不是喜欢摄影吗?我正好有些问题想讨教他!” 美兰听到这里,觉得丈夫已经神经错乱了,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了,见缝插针道:“我家来的是林雨涛,就是救过女儿一命的那位……”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我说的就是他!”莫熙翰断然决然道,“就这样,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说给他听,我随后就赶回!”说完,搁下了电话。 电话这头的美兰提着话筒愣了好久,自言自语起来:“这个老莫,怎么语无伦次的?” “我爸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莫瑶看了母亲一眼,咕哝说道。 一旁静听的林雨涛已听到了个大概,思索着问道:“老莫电话里怎么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个男人的谈话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个父亲的托付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特殊仪式 午餐已经准备好,三道极简的菜,一道大蒜叶炒咸肉,一道炒鸡蛋,一道腌制胡萝卜;主食是手擀面条,已盛好摆放在餐桌上,但男女主人还在书房中,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不时听到女主人激动高昂的声音。 莫瑶和林雨涛坐在餐桌旁,二人都一言不发,莫瑶低头掰弄着手指,显现出少有的安静。 此时占据在少女莫瑶心中更多的是那份持久不退的激动,除此之外,父亲反常的表现让她多多少少产生了惶恐,尤其当她发现父亲双目噙泪时,内心一阵阵绞痛,她不知父亲和林雨涛到底说了些什么,虽然心中好奇,可既然父亲不想告诉她,一定是有他的难处,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询问雨涛,但莫瑶大致可以猜出,这一切一定和日本人有关系。 如果是日本人和父亲过不去,起码说明父亲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担任日本人所设的伪职更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到这点,莫瑶不免有些亢奋,笼罩在灵魂外层的自卑转瞬被撕碎,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名中国人了! 莫熙翰和美兰的谈话一直在继续,半个多小时后,二人双双出了书房,林雨涛看到莫熙翰手里拎着一瓶白酒,莫瑶看到母亲双眼通红,显然是在谈话中哭了。 莫瑶从母亲的表情中发现她一直在隐忍着悲伤,和莫瑶双目对视时,她竟然有些抑制不住,捂着嘴跑进了盥洗室,这让莫瑶一阵惴惴不安,慌忙起身跟着进了盥洗室。 莫熙翰把那瓶白酒递给林雨涛,嘴里说道:“雨涛,你把这瓶白酒打开,我们爷俩中午好好喝两杯!”说着进了大厅西侧的房间,把他的老母亲搀扶了出来。 这段日子,莫瑶的奶奶身体已大不如前,已有老年痴呆的迹象,加上天冷,几乎全天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美兰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看是女儿,强笑道:“你爸这样的安排你不会怪他吧?” 莫瑶摇了摇头,问母亲:“我爸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还不是关于你和雨涛的事?” 莫瑶有些气恼,“你们是不是合计好了,你们这么费尽心思瞒我一人到底什么意思?” 美兰想起丈夫的反复叮嘱,连忙走到女儿面前,拉起她的手,说道:“真没瞒你什么,我和你爸吵了两句,还不都是你和雨涛的事?你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觉得就这样让雨涛带走实在心有不甘!” 莫瑶尽管半信半疑,但看到母亲无限爱怜地眼神,还是安慰道:“哎,这算什么事啊!”说着说着,一种自豪感忽然洋溢在胸腔之中,“我这是跟雨涛一起革命去!我要把小鬼子赶出我们的土地!” 大厅里的莫熙翰扯着嗓子喊道:“你们还磨磨蹭蹭干什么?” 餐桌上的一瓶汾酒已被打开,多了五个酒杯,酒杯里均斟满了酒。众人坐定后,莫熙翰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瑶儿,你从没喝过酒,今天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要喝下去!” “没问题,不就是一杯酒嘛!”莫瑶跟着众人纷纷站起。 莫熙翰在老母亲的耳边大声介绍道:“妈,旁边这位小伙子叫林雨涛,也是南京人,如今是你孙儿的男朋友,从今以后,我将把瑶儿托付给他!” 莫瑶的奶奶也不知听清没听清,一个劲点头。 莫熙翰把目光投向莫瑶,“今天我和你妈给你主持一个简单而特殊的仪式,这到底是个什么形式的仪式,我也说不清楚……就称之为托付仪式吧……可与其说是托付仪式,但依我看更像是个成人礼仪式,这个仪式之后,你莫瑶从此将离开父母的庇护,在这个险恶的乱世之中,由你自己把握生命的航向,一切艰难险阻,由你独自应对,当然,你不谙世事,社会经验严重缺乏……”莫熙翰又把目光投向林雨涛,“……所以我希望雨涛要像对待自己的妻子一样呵护她,要尽快帮助她成长起来,不至于犯致命的错误!” 林雨涛把酒杯抬起,回答道:“我记住伯父的话了,我一定……保护好她!” “有了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记住,你是一个男人!” 美兰及时插话:“瑶儿从小娇生惯养,是我们太宠爱她了,她的任性有时可能会让你受不了,我作为她的母亲,恳请你多一些包容之心!” 莫熙翰抢过话茬,又对女儿补充道:“瑶儿,你要记住,雨涛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男人,骄纵只会毁了你们的婚姻,互相理解才能走到最后,如果你记不住这一点,你将面临更多的失败和挫折!” 莫瑶使劲地点头。 “好了,不多说了,咱们一起干了这杯酒!” 饭席过后,大家彼此间又增进了一份熟络和了解。 莫熙翰看了看表,说道:“我马上得上班去了,我走以后,瑶儿你准备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跟雨涛一道走!”莫熙翰边说边看着林雨涛,“你准备怎么安排瑶儿?” “我把她带回家,和我父母一起住!”说着林雨涛进了书房,把自家的地址写好后递给了莫熙翰,“有事可以来这儿找我们。” 莫熙翰看了一眼纸条,撕碎扔掉。 门外响起汽车喇叭声,来接莫熙翰上班的小车到了,走到门口的莫熙翰又折身回来。 “雨涛,瑶儿你可以调教,但不要欺负她!” 莫熙翰出了院门,爬上了轿车,紧随其后的美兰掩上院门。 林雨涛快速跑到院中,透过门缝,他看到果有一辆小车在莫熙翰走后不久,悄悄跟了上去。 好奇心驱使莫瑶趴在林雨涛身后偷看,刚要发问,林雨涛做了个禁言的手势,轻轻打开院门探头向巷内两侧张望一番,确信再无跟踪的车辆,便关上大门对莫瑶说道:“你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 莫瑶跑进了屋内。 美兰紧张问:“真有人跟踪老莫?” 林雨涛点头道:“没错!” 美兰着急询问林雨涛:“你说,老莫该怎么办?” 林雨涛想了想毅然说道:“既然你们把莫瑶托付给我,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伯父的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管,我要尽一己之力帮他度过难关,当务之急是要先安顿好瑶儿。” 美兰感激地打量着眼前的准女婿,频频颌首,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 与此同时,三元巷的陶府门庭若市。 陶府的院内院外,停满了小轿车和挎斗摩托,在门外还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在警戒。在三元巷的巷口,数名鹰机关的便衣在来回走动,这一切,源于鹰机关的少将机关长森川隼对陶府的造访。 森川一个小时前率人来到陶府,陶嘉渠接到他即将而至的电话,早就候在家里等待着森川的光临,森川抵达陶府的时候,陶嘉渠已掐准了时间,亲自迎在门口。 雷远的被捕让老迈的陶嘉渠如履薄冰。 雷远作为他新颜照相馆的雇员,陶嘉渠深知他的被抓已让自己脱不了干系,森川随时可以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这如同唐僧脑中的紧箍咒一样,只要看孙悟空不顺眼,便将它念叨一遍,就可让悟空生不如死。 这将会处处掣肘陶嘉渠,让他那颗高傲的头颅不得不低了下来。 森川自然深知这样的道理,所以此次前来,答应帮助办理黄包车牌照事宜是假,他的本意就是向龙盟会的老会长陶嘉渠示威!除此之外,林雪宜的被捕又是一个更重磅的筹码,作为他的旗下又一产业的职员,身为诊所医生的林雪宜在子夜时分,偷偷从轿车里发报,这不说明陶嘉渠领导的龙盟会,已是蛇鼠一窝? 要是在往昔,森川断然无法这般隐忍,陶嘉渠也绝不会如此逍遥,等待他的必将是帝国更严厉的制裁,但南京城刚“解放”,很多事情还必须仰仗他的能量和威望才能达成,此外,官场沉浮多年的森川也知道,陶嘉渠在军方高层有很深的背景,这位老先生在三十多年前留学日本的经历使他结识了不少如今已是帝国塔尖的上层大员,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恐怕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卖个人情,转而对他威逼利诱,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他的所谓孤傲在他的面前也必将无处遁形。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陶嘉渠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锐气,毕竟自己的七寸被日本人拿捏着,已然英雄气短。 把森川和随行的古屋迎进了客厅,陶嘉渠一边招呼管家沏茶,一边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酒席。 森川佯装客气一番,禁不住陶嘉渠的一再诚意邀请,便允诺留下吃这一顿午餐。 森川喝了一口茶,开始切入正题。 “阁下,我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要通报你!” 陶嘉渠不经意说道:“请将军直言。” “昨天夜里,我领导的鹰机关破获一起间谍案……” “哦?” “狡猾的敌人利用移动的轿车进行发报,被我侦听车拦截到讯号,我们及时追踪,最终击毙一人,活捉一人……” 看到陶嘉渠听得津津有味,森川洋洋得意继续说道:“这个人居然是个女的。” “女的?”陶嘉渠表现出好奇。 “想必这个女人阁下一定认识!” 陶嘉渠这才知道来者不善,心中惊诧,不知这个所认识女人是谁,便盯着森川问道:“将军还是不要拐弯抹角,直说就是。” “林雪宜认识不,就是你的惠民诊所的林医生?” 陶嘉渠心里顿起波澜,但尽量表现出平静,“林雪宜?我听说个此人……” “这么说阁下和这位女医生不熟?她可是和您的孙女朝夕相处的啊!” “我每天要会见很多人,有些人只是一面之缘,老朽年事已高,记忆力也不好,很多人见一眼就忘了……” “呵呵。”森川冷笑两声,目光四处巡视,忽然问道:“您的孙女呢?我怎么没见到她?” “她去诊所上班去了。”陶嘉渠淡淡说道。 “我想邀请她陪我共进午餐,阁下您方便安排一下吗?” “我这个孙女性情率真,我怕她会得罪了将军。” “不要紧,她是晚辈,我森川怎么会计较呢?”说完森川对身旁的古屋吩咐道:“古屋小姐,你亲自去一趟惠民诊所,把陶小姐接回来,我要见她!” 第一百八十六章 掣肘 看到古屋急急出了大厅,陶嘉渠转头对森川道:“将军此次前来,到底意欲何为?是问罪老朽来了?” 森川对这种开门见山、直插主题的讲话方式很是不爽,眼前的老者不但狂傲,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语气间更是肆无忌惮,竟然根本不在乎这两件事衍生出的后果,心中不免有气,冷冷一笑。 “据我所知,当下的大日本帝国治下的很多中国城市,已开始采用连坐制,像阁下这种情况,不但有罪,而且是死罪!” “那将军想怎么处置老朽?”陶嘉渠话语中忽然多了一份火药味。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此时的森川尽管清楚知道对方根深叶茂,但不甘心就此示弱,沉思俄顷,干笑两声,“我知道陶老一身铮铮铁骨,视生死如夜寐,不过,不知陶老想过您的子嗣没有?我听说您有两子一女,且个个人中龙凤,还有您的那位可爱漂亮的孙女,不晓得陶老先生替他们想过没有?您可以不计较个人得失,但他们怎么办?离开了您的庇护,他们还能像如今这样无忧而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番话一下子击中了陶嘉渠的命门,这也是他最遣怀、最放不下的心结,他的内心顿时沮丧起来,但混迹江湖多年的他并不甘心束手就擒,不假思索诘问道:“将军这算是威胁吗?” 他的语气已不似原先坚定,已有底气不足之感。 这一点森川又何尝听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略占上风,心中得意,但想到此番前来的主旨,眼前的这个人还必须充分利用,切不可意气用事,便连忙换了说话的声调,声音已不再严厉,“我今天之所以百忙中抽时间拜访陶老,最主要的还是和您谈生意来啦!” 陶嘉渠脑子已缺少了年轻时的敏锐,实在想不出这个日本人又在耍什么幺蛾子,忙问道:“我不知道森川将军还对做生意感兴趣?可不知将军对哪方面的生意感兴趣?” “听说您大儿子代您经营的陶庐温泉别墅现下生意红火?”森川话锋一转。 “这还不是托皇军的福?现下时局,能够前往陶庐消费的还不都是皇军的军中高层?”陶嘉渠微笑说道,“难道森川将军也想参股老朽的温泉生意?” “哈哈!”森川放肆地大笑数声,“陶老您不觉得这笔生意太小了吗?” “哦?将军有更好的建议?” “锰——矿!”森川嘴里慢慢地吐出两个字,他双目锐利,目不转睛地盯着陶嘉渠。 陶嘉渠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锰矿?这是个什么生意?” “陶老别打马虎了,如果我的情报没错,阁下应是我东京帝国大学地质专业的高才生,矿藏开采可是您最擅长的领域!在南京城,就是您最先发现了汤山的地热资源!也是您和您的江宁同乡、中国第一报人史量才先生联合将地热资源发掘出来的!” “事倒是这么个事,将军不提,我倒是忘了!” “看来陶老有点健忘!” “迟暮之年,已不堪大用!” “陶老过谦!不过,陶老既然专修地质专业,对锰矿在炼铁炼钢领域的重要地位不会不知道吧?” 至此,陶嘉渠方知森川拜访的真正意图,而所谓林雪宜和雷远的被捕,只是对方威逼利用的重要筹码罢了。 对于专修过地质专业的陶嘉渠而言,又何尝不知锰作为炼铁领域的不可或缺的用途? 锰,是一种脱氧剂和脱硫剂,缺少了锰,炼铁将无从谈起,炼出高质量的钢更是痴人说梦,而日本当下已在中国全面挑起战端,武器弹药的需求量很大,而造就武器弹药更是离不开一种重要的原料,那就是钢材! 想到这儿,陶嘉渠淡淡说道:“锰这个金属元素我是知道的,不过,这与老朽又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森川断然说道,“我们不但需要陶老所学专业的帮助,而且还需要陶老的人脉!” “在下一个垂暮之人,哪里有这方面的人脉?再说,老朽年事已高,不想颠沛流离,也万万经不住折腾,只想在自己的家里清清静静过些日子。” “这件事不会太麻烦您的,我们所需您所提供的帮助,对于您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哦?”陶嘉渠佯装困惑地看着森川。 “锰矿,在南京城就有,您只需呆在您的陶府,就可以给帝国提供帮助!” 陶嘉渠心中大惊,他早就知道南京蕴藏丰富的锰矿资源,南京城沦陷之前一年,由国防部牵头成立了勘探专家组,专门勘探过南京的矿藏,只是后来全面抗战爆发,首都搬迁,南京沦陷,这件事情就此搁置。 森川看到陶嘉渠沉思着,知道他必定知道这方面的详情,就成热打铁道:“我帝国情报机关已不但知道南京城的锰矿存在,还知道它的大体方位。” “请将军说来听听。” “栖霞山!”森川面露得色,“而且我还知道国民政府曾专门成立了专家组,对栖霞山进行了为期大半年的勘探,勘探结果真让人欣喜!” “栖霞山有锰矿?”陶嘉渠面露疑色。 “陶老作为地质泰斗,会不知道这个消息?”森川喝了一口茶,“我们的情报部门已获知,原先专家组的组长是叫谢十九?” 陶嘉渠内心一震,连忙想转移话题,于是匆匆站起身,走到门外对站在厨房门口的管家大声吩咐道:“你快去看看午饭准备好了没有,森川将军应该早就饿了!” 森川跟着站起,来到陶嘉渠身后,“听说这位谢十九是陶老在东京帝国大学的同学?” “将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这个人了。” 无奈之下,陶嘉渠再次回到座位坐下,森川又道:“这位谢十九手上,有一份栖霞山详细的勘探报告!” 陶嘉渠显得麻木的样子:“区区一份勘探报告算什么,这离开采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除了这份报告,他的手里还有具体的开采方案!” 陶嘉渠漠不关心说道:“那又如何?他可是重庆政府专家级人物,必定受到严格的保护!” “据报,此人现在上海租界居住,他的行踪已被我掌握!” 一言甫毕,陶嘉渠的心如坠冰窖,不禁暗暗怒骂重庆政府的那帮昏庸之辈,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名专家一人留在了上海! 森川一直在仔细察看陶嘉渠的细微变化,这时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娓娓说道:“所以今天登门希望得到陶老的相助,我帝国相关部门已拟在南京成立华中矿业总公司,下设两大矿业所,一家在马鞍山,一家在栖霞山,马鞍山矿业所负责马鞍山当地的铁矿冶炼,栖霞山矿业所负责栖霞山地区的锰矿冶炼。如果陶老先生有兴趣,可以参股栖霞山的锰矿开采,我们将就地冶炼,最大限度优化资源,据可靠资料,栖霞山地区的锰矿资源,其锰含量将达到百分之三十以上,到时,陶老先生不但将拥有巨额财富,还会当之无愧地成为皇军在南京的最好的朋友,也会洗刷雷远和林雪宜两位间谍给您带来的耻辱!至于您所持股份份额,这需等我进一步商讨后再定。” 陶嘉渠听完后紧皱眉头,刚想表态,森川突然笑着又道:“陶老可以先不必表态,不妨把我的这番话多加思索后再提想法。” 陶嘉渠想了想还是道:“在这件事上,恐怕森川将军找错了人!” 森川连忙摇摇手道:“还望陶老三思而后行,先别急着答复!” …… 林雨涛出了莫家,拉着莫瑶一路急行,向三条巷自家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莫瑶好几次甩开林雨涛的手,想和他细谈关于父亲的事情,但都被林雨涛拒绝。 到家后,梅茹看到儿子牵回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从院子里一直追到房间,急切盘问事情的真相。 林雨涛羞于解释所发生的一切,把莫瑶带到林雪宜的卧室,撂下一句:“今后,你就睡这间房。”说完后就欲离去,莫瑶赶紧拽住他的衣袖,撒娇道:“你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吧!”这情景被梅茹尽收眼底,立即面呈喜色,乐滋滋轻声问道:“雨涛,这位姑娘是谁呀?” “她叫莫瑶,最近一段时间就住在我家……” 莫瑶听到这儿,脱口道:“阿姨好,我是雨涛的女朋友,我叫莫瑶。” 林母更开心了,亲昵地拉起莫瑶的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却见儿子已匆匆走出屋子,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方才挂念起女儿的失踪,便追上前去问道:“有你妹妹的消息吗?” “我正要出门打听呢!” 梅茹脸色马上忧愁起来,半晌说不出话,莫瑶不敢再提跟林雨涛出去的事,只是深情款款地看着林雨涛,眼眸里透出委屈,迟疑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再去一下惠民诊所,我急需要打探更详细的情况。” “为什么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呢?”莫瑶不放过一丝希望。 “你爸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 莫瑶赌气地走进屋子,林雨涛进了自己地房间,和韩勇又打了一下招呼,便向惠民诊所而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醉翁之意 古屋对陶若歌并不陌生,一进诊所,她便从曲青荷和陶若歌俩人中认出了陶若歌,远远就笑盈盈说道:“陶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陶若歌起身,看着忽然闯进的古屋,心中不免忐忑,问道:“古屋小姐到我们小诊所来,是有病吧?” “我好得很,倒是陶小姐看起来气色并不好啊!” 古屋并未领悟陶若歌话中的另一层含义,依旧感觉很好。 说话间古屋已来到陶若歌面前,逼视着陶若歌古屋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们惠民诊所应该还有一位医生的,她叫什么来着?林雪宜?她去哪儿啦?” 古屋目光含笑,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陶若歌尽管涉世不深,但已听出了古屋这番不怀好意的话中的弦外之音,立即警惕起来,“曲医生外出办事去了,怎么,您找她有事?” 古屋凝视着陶若歌的眼睛,长笑几声,这一笑,更坚定了陶若歌的判断。 来者不善! 心中在快速盘算,陶若歌已猜到林雪宜的失踪与眼前的这位女人大有关系,或者起码说,这位日本女人对于林雪宜的失踪一定知道些什么,由于急切想知道林雪宜的下落,陶若歌便不再回避,毫不犹豫问道:“难道古屋小姐知道我雪宜姐去了哪儿?” “她去了哪里我又如何知道?或许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古屋搪塞着,突然一脸正色,“我按你爷爷的吩咐,来接你回家吃饭了。” 陶若歌半信半疑道:“既然我爷爷让我回家吃饭,怎敢劳您大驾来接?” “我同时也奉鹰机关森川将军之命,此时森川将军正在陶府和你爷爷热聊呢。” 陶若歌来到诊所门前,探头张望。诊所的门外的街边上,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司机坐在驾驶室正悠闲地抽着烟,两位随行的日本士兵,站在轿车的两侧,目光四处巡视,再看古屋的神情,却也显出一副真诚,不似有诈,看到这里,陶若歌就转头坦然说道:“好,我跟你走。” 古屋带着陶若歌刚出了诊所,陶若歌忽然折身返回,嘴里道:“我有事还需要交代一下。” 陶若歌径自走向曲青荷,来到她身前悄声说道:“依我看雪宜姐八成被日本人抓了,说不定她哥还会上门探问,你如果见到他,不妨直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曲青荷点头。 陶若歌踏上了回家的汽车。 陶若歌回到家的时候,陶嘉渠带着森川数人已围坐在餐桌旁,菜肴已上齐,酒水也已斟好,陶若歌看出爷爷一脸阴沉,似乎很不痛快,怯怯叫了一声“爷爷”,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倒是森川十分热忱,亲自给陶若歌拉开座椅,嘴里亲切道:“陶小姐,快请入座!”言谈举止,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陶若歌自从上次在家第一次遇见前来邀请爷爷赴宴的森川,当时由于牵挂被捕入狱的雷远太甚,向森川谎称自己是雷远的女友,事后受到了陶嘉渠的严厉批评,陶嘉渠对他的这个长孙女首次发火,且发火之大是陶若歌平素未见,至今还历历在耳。 “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你以为小日本的南京城最大的特务机关尽是一帮乌合之众,可以让你一个黄毛丫头肆意妄为?” “你这样做,不但救不了雷远,说不定还会害了他,甚至还有可能扯上你!” 陶若歌想到这儿,对森川立即产生了畏惧之意,也有了戒备心理,不敢贸然入座,抬眼看陶嘉渠,却见爷爷和颜悦色道:“歌儿,将军让你坐,你就坐下吧!” 陶若歌于是在森川旁边坐下,对森川勉强挤出一缕笑容,道了声“谢谢”。 陶嘉渠继续说道:“歌儿,森川将军特地要你回来陪他吃饭,定是有很多做人的道理要告诉你,你要好好聆听教诲。” 陶若歌听出爷爷的意思,他是让她少说多听。 陶若歌点头。森川接口道:“教诲不敢当,要说老师,你爷爷是你最好的老师。” 陶嘉渠未加争辩,招呼众人赶紧用餐。 一番急骤的咀嚼声后,众人的胃中得到了及时的援助后,饥饿感烟消云散,顿时显得悠闲起来。 森川收纳了主人的敬酒,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陶嘉渠,不慌不忙说道:“在本周六,我们皇军将在鼓楼广场举行一次授勋仪式……”说完又看了看陶若歌。 他的这句话,表面是说给陶嘉渠听的,但显然陶若歌也是他表述的对象。 陶若歌被森川的这句话吸引,抬头期待森川的下文。 陶嘉渠非常害怕孙女插话,赶紧迫不及待问道:“不知这次授勋仪式上,是哪些人能够得到皇军的最高荣誉?” “具体名单还没有出炉,授勋人员原则上是由皇军驻南京城各机关推举1—2名,最后由司令部拍板并上报东京本部……本次授勋仪式将由我们鹰机关主持。” 陶嘉渠津津有味听着。 森川又道:“我们鹰机关推举了两位,其中一位就连松井石根大将都无异议,此人就是刚刚归顺皇军的刘起雄。” “众望所归,理应如此!”陶嘉渠附和道。 “我和松井将军已商定好,本次授勋仪式上,将会授予他勋四等旭日小绶章!” “这可是了不起的荣誉啊!”陶嘉渠佯装一脸艳羡。 森川见此,满不在乎道:“等我和陶老的生意开始合作后,皇军给予您的荣誉远不止此,恐怕一等旭日大绶章也并不为过!” 陶若歌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爷爷,您准备和日本人合作什么生意?” 陶嘉渠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孙女的提问。 森川哈哈笑道:“我和你爷爷合作的生意可是大生意!不过,现在还不方便透露。” 陶若歌撇了撇嘴,有点不屑。 森川开始对陶若歌产生兴趣,接下来的话语完全是针对陶若歌而言。 “当然,自古以来,荣誉和惩治就是如影随形,有奖必有罚,皇军已决定利用本次的授勋仪式,处决一批冥顽不化的坚定分子,并在当天现场执行,以儆效尤!” 陶嘉渠连忙举杯敬森川酒,嘴里不经意问:“处决名单定下了吗?” “相比授勋名单,处决名单要容易很多,根本无需报批,完全由各机关内定,对于我们鹰机关来说,主要就是那些屡屡劝说无效、一心和帝国作对的死硬分子!”森川边说边把目光收回,眼睛注视着陶若歌的表情,陶若歌果然紧张起来,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问,但俄顷间又生生地咽回去。 森川的脸上游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尤其那位叫做雷远的,我们对他多次用刑,可收效甚微,如果他再不思悔过,恐怕……”森川卖了个关子。 陶若歌焦虑地扭了扭身子,把身体朝前移了移,焦急问道:“恐怕什么?” “恐怕我们鹰机关也爱莫能助了!”森川一本正经起来,“咦,陶小姐,你上次不是说那位叫雷远的是你的男友?” 这个问题立即让陶嘉渠恐慌起来,生怕孙女又要说出一些别出心裁的话来,及时插话道:“歌儿,你去我的书房帮我把那盒雪茄拿来,我想抽烟了!” 陶若歌却一动不动,只是疑惑问道:“爷爷,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啦?” 陶嘉渠悻悻道:“我一直有抽烟的习惯,只是没有在你面前抽而已。” 陶若歌“哦”了一声,转头对静立身后的周管家说:“周伯伯,麻烦你去一趟吧!”说完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对森川问答道:“不错,雷远是我的男友,或者说,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男友,但他认不认我为他的女友,我就不知道了,可是……可是你们这样贸然决定处决他……是不是太唐突了!” 森川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突然眼睛一亮:“除非,陶小姐有办法去说服他?” “你们需要我怎么做?”陶若歌又重燃希望。 “要不,我亲自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你去劝说劝说他?” “劝说让他投降?”陶若歌眉宇紧锁。 “投降这个词对他不合适,依他的性格,他定会排斥这样的说法,我们这次提审他,已对他用了大刑,可是看样子效果并不理想!还是用合作这个词更合适!” 陶若歌内心不由充斥着满满的自豪感,仿佛百折不挠的那个人就是自己,面露得色,铿锵说道:“他哪是那么轻易屈服的人!” “所以,这才需要陶小姐出马啊,你不是和他的关系很亲密吗?就算是你在帮皇军的忙……” 这个时候,陶若歌必须看她的爷爷了,她的决定必须得到爷爷的授意,她于是把询问的目光射向陶嘉渠,陶嘉渠毫不迟疑道:“这个忙我想歌儿倒是最乐意帮的,毕竟,那位叫雷远的年青人还很年轻,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管束,难免会走一些弯路,如果通过我们苦口婆心的劝说能够让他回头,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说的极是!只要能让他合作,也不枉陶老的一片苦心!我这就安排下去,你们随时可以去老虎桥监狱见他!” 森川说完对古屋耳语一番,又一口饮干杯中剩酒,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下午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陶嘉渠等人也纷纷立起,来到餐厅外,在偏房用餐的日军随众也立刻结束了用餐,一窝蜂涌出,先行出了院门,开始做出发的准备。 陶嘉渠把森川众人送到院外,双方客套告别,临行前,森川不忘他和陶嘉渠即将的生意合作,俯首在陶嘉渠耳边道:“陶老,那笔生意可是豪利啊,你可以好好思量思量!”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武装自治 站在院门前目送着森川一行离去后,陶嘉渠的脸色又恢复了阴沉,陶若歌看在眼里,不安问道:“爷爷,我有没有说错什么?” “你是一个好孩子。” 陶嘉渠牵起孙女的手进了院子。 陶若歌跟在他的身后,并未立即离开,俩人在亭台中的一张长椅上坐下,陶若歌一边帮爷爷捶肩一边说道:“这么说,爷爷您不反对我去见狱中的雷大哥?” 陶嘉渠沉思着半晌回答道:“本周六的授勋仪式上,说不定丧心病狂的日本人确会杀些人来震慑南京的市民,森川鬼子的话或许是真的……如若如此,雷远岌岌可危,他是个有担当的小伙子,依他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屈服的,这一点你也应该清楚,就怕你幼稚懵懂,雷远不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陶嘉渠说着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想救他,这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如果就这么被鬼子杀了,实在可惜!只是要劝服他和鬼子合作,岂是易事?” “我觉得不难!”陶若歌站起走到陶嘉渠的面前,一本正经道:“可以让他假投降啊!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离开了监狱,实在不行就找机会远走高飞,天下之大,鬼子又如何能够抓到他?” 陶若歌得意洋洋向爷爷献计。 “你说得倒轻巧,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为什么行不通?” “你听说过‘投名状’的典故吗?”看到孙女摇头,陶嘉渠继续道:“《水浒传》中的林冲上梁山入伙,王伦怕引火烧身,欲重金送他下山,把他打发走,林冲不解,总以为身犯死罪,对方不会起疑,可最后还是需要他下山杀人,将头献纳,纳投名状,这是江湖中互信的基本条件!同样,这也是情报战线的潜规则,雷远如果要入日本人的伙,他必须踩着别人的肩膀,没有一些有价值的情报,鬼子又如何能轻信他?因此,所谓的假投降可不是如你口头说说那么简单,是必须有人要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 陶若歌脸色凝重,气急问道:“那爷爷您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雷大哥被鬼子处决吧?” …… 回鹰机关的路上,酒足饭饱的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将军倚坐在轿车的后座椅上,他的身旁坐着古屋。 古屋有一事不解,但看到森川微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小寐,不想打扰他,正要把脸转向窗外,忽听森川问道:“抓捕林雪宜现场的那辆轿车查出眉目了吗?” “报告将军,这辆车的车牌是假的,并不属于我们刚施行颁发的统一车牌,准确说,还是沿用原先国民政府的车牌,显然被人为做了手脚,所以无法追查。” “我们接管南京城后,所有的车辆不都登记在册了吗?” “是的,我安排人去过军部的车辆管理科,但一点线索都没有。”古屋若有所思道,“或许,这是一辆趴在汽车修理厂的坏车,被人重新修理后投入了使用。” “既然古屋小姐想到了这点,不妨从南京城民间的汽车修理厂入手,也许会发现些什么,毕竟,这座城市的汽车修理厂屈手可数。” “是将军,我回去后马上安排。” 这一番对话后,森川立即显得精神抖擞起来,坐正身子,对古屋又吩咐道:“今早出发之前,接到司令部命令,由我们鹰机关负责主持本周六的授勋仪式,地点定在鼓楼广场,还有几天时间,你组织人着手筹备。” “好的将军。现场的安全保卫工作怎么做?”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安全保卫工作是南京警备司令部的事,与我们无关,不过,你需要协同他们的工作……”森川看了一眼窗外,补充道:“本次授勋仪式上,将有帝国军方高层参与,确保现场保卫万无一失!” 古屋想起心中的疑问,此时说出恰如其分,便说道:“将军,您真的推举刘起雄参加本次授勋?松井将军果真同意授予他勋四等旭日小绶章?您可知道,这样的荣誉是多少帝国军人梦寐以求的啊!这样做会不会太草率了?他毕竟刚刚归顺帝国,没有任何功绩,恐其他人不服!” 森川借机拍了拍古屋的肩膀,将身体朝她身旁挪了挪,语重心长说道:“古屋小姐,你只是看到了事情的表象,却忽略了这件事的本质,如果我们把这样的至高荣誉赐予一名刚刚投降了帝国的中国军人,那它本身的意义何其深远,你试想一下,如果我们通过这件事大做文章,利用舆论广泛造势,起码有三点好处,其一:将会动摇敌人阵营的高级将领,对那些彷徨不定的骑墙派将会起到莫大的鼓舞;其二:对敌人的战斗意志也会起到很好的瓦解作用;其三,就刘起雄本人而言,选择一个公开的场合宣布他和帝国的合作,也会让他和他的过去一刀两断,使其铁心为我所用!” 古屋尽管情有不甘,但不再做声。 “所以,本次的授勋仪式上,我们要尽量让刘起雄成为主角,这也是松井将军的意思,毕竟他的身份和地位不俗。”森川看了看表,又说:“此时川本君理应和刘起雄已回到了鹰机关,不知松井将军见过他之后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 古屋心里依旧无法平衡,不想再说这事,就转移话题,问道:“将军为何要把陶若歌这个不谙世事的丫头片子牵扯到雷远的这个事件中来,毕竟那位林雪宜极有可能是他的女友,用她来掣肘雷远。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 森川得意道:“古屋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帝国即将和陶嘉渠合作一桩大生意,陶嘉渠这个傲慢的老儿一直特立独行,不太好摆布,如果能够把他最疼爱的孙女牵扯进来,对他来说,岂不是投鼠忌器?那还不由得我们牵着鼻子走?” 短暂的谈话后,森川一行已经驶进鹰机关,车在憩庐前停好,森川率先下了车,果见川本优一载送刘起雄的轿车已停在门前的空地上,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便匆匆进了憩庐。 一楼的会客室里,刘起雄见到森川,连忙起身相迎。 森川远远伸出右手,走近刘起雄和他紧紧相握。 “刘将军辛苦!” “森川将军辛苦!” 一直陪同着刘起雄的川本中佐边起身边说道:“将军,松井将军已接见过我们,他对刘将军能和我们合作很满意,并和刘将军进行了长谈。” 森川问:“松井将军对刘桑有没有具体上的安排?” 川本答道:“关于刘将军的新职务,松井将军已心中有数,他让我捎话给您,希望森川将军改日去司令部和他详谈。” 森川颔首。 “刘桑能否移步到我办公室一叙?” 来到森川的办公室,森川关上房门。 刘起雄看到自己的手书“慎独”二字已裱好悬挂在办公室对面的墙壁上,面对自己的墨宝,刘起雄伫立一旁,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森川亲自给刘起雄沏好茶,看到刘起雄还在墙前发愣,笑问道:“刘将军在想些什么呢?” 刘起雄脸上游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喃喃道:“没想到我刘起雄今天能够和森川并肩携手,现在想来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刘将军千万别这么想,历史终将证明你的选择何等英明!” 刘起雄显得有些木讷道:“背弃自己坚持的信仰,终究觉得内心苍凉!” “我承认这是你心中一道不可短时逾越的坎,不过刘将军不必太介怀!” 刘起雄率先坐下,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生生吞咽下肚,然后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毅然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既然如此,即使等待我的是刀山火海,我也义无反顾!” “但愿刘将军能够很快适应自己的新角色!”森川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观其行而知其言,闻其言而知其心,希望在今后能够在工作中得到森川将军的勉励好鞭笞,鄙人不胜感激!” “一定一定!”森川干笑两声,话锋一转,问道:“今天上午去见松井石根大将,不知他和阁下都聊了些什么?” “我们的相谈还算甚欢,松井将军不计前嫌,对本人还算客气,当然,他给予我的更多的是鼓励!” “哦,松井将军一向平易亲人,除了这点,他对和帝国合作的人从来信任有加。” “我们谈了很多,但主要是关于我的人事安排……” 森川打断刘起雄,“将军怎么说?” “他有了初步的想法,就是打算在南京城新建一支由中国人组成的军队,主要用于自治,名称还没最后定,他提议叫南京警卫军,或者叫南京治安军,当然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让我当这支武装司令长官的想法,就冲这一点,我非常感激他,他似乎并不在乎我的过往!” “这支武装人员编制多少?” “还没有聊到这么细,不过他的提议就是收拢和招募国军的溃兵,这些散兵游勇流落社会,将会给本地的治安带来很多不确定性因素……还有,他还提到老虎桥监狱的在押犯人中绝大数的国军,他认为那也是新建武装的有生力量!” “那感情好,让中国人管理中国人,不失为当前的良策!” 刘起雄连声附和。 森川又道:“本周六我们帝国在鼓楼广场将会举办一场授勋仪式,在本次仪式上,阁下将会受领帝国赋予您的高贵荣誉,给您授予一枚勋四等旭日小绶章,到时阁下您将会受到万人敬仰,也会成为你们中国人心中的民族英雄!” 刘起雄楞了一下,旋即道:“我一事无成,实在受之有愧!”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改装水星款福特车 林雨涛在前往惠民诊所的路上,穿过太平路时,忽然发现街上一面墙前,围着很多人,好奇心驱使他前往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张协查告示。 告示上落款是日军南京宪兵司令部,并加盖着印章,内容是昨夜子夜时分,在南京西康路附近,有匪患作乱,驾着一辆黑色轿车,皇军巡逻部队对其进行例行盘查,嫌疑车辆拒绝配合,皇军果断行抓捕措施,嫌疑车突然启动逃窜,皇军立即围剿,对方负隅顽抗,结果车上驾车的男匪被当场击毙,另一女匪束手就擒! 告示中被擒女匪并未过多表述,重点是协查暴毙的男匪身份,除此之外,还附有一张此人死亡时的照片,号召见过此人或了解此人详情的南京市民踊跃提供线索,皇军将重金犒赏等等。 林雨涛看到这儿,并未逗留,继续朝着惠民诊所而去。 途中,他在多条街上又见到相同内容的告示,林雨涛如坠冰窖,他开始只是疾行,后来脚步不由急骤起来,再后来,他开始在街上狂奔! 眼泪迷糊了他的双眼,周围的一切情景在他的眼前变幻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他的心莫名地破碎了,四散的玻璃渣充斥着胸腔每一处角落,刺得他钻心的疼。 显而易见,告示中的那名女匪就是自己的妹妹林雪宜! 莫熙翰的描述和告示中的内容完全吻合,当然,鬼子不可能把所有的细节公布于众,但据莫熙翰所言,这晚林雪宜确实是和一位同志在执行一件秘密任务,他们是共乘一辆轿车。更主要的是,妹妹失踪的时间和告示里所说的案发时间完全存在合理的内在联系。 如果说,当林雨涛看到第一张告示时,感情上还是不愿接受现实,但当他接连看到了多张同样的告示后,理智已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此时此刻,在林雨涛的心里,尽管还稍存着一丝侥幸,但这样的侥幸犹如肥皂泡一样,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但不管如何,他还必须亲自去一趟惠民诊所,看一看妹妹到底回去没有,哪怕它是何其渺茫! 一口气跑到惠民诊所的门前,林雨涛已大汗淋漓。 惠民诊所的大门虚掩着,林雨涛不假思索几乎是撞门而入。 诊所里或坐或站着三人,看到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便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林雨涛。 这三人林雨涛都认识,一位是曲青荷,一位是陶若歌,一位是杜玉龙。 人群中没有妹妹林雪宜的身影,林雨涛彻底绝望了。 三人发现来人是林雪宜的哥哥,脸上均立即显现出悲悯之色,曲青荷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不由低下了脑袋。陶若歌欲言又止,她没有勇气把林雪宜被捕的消息第一个告知她的哥哥林雨涛。杜玉龙率先勇敢地迎着林雨涛的目光,站起身来,吞吞吐吐道:“林兄弟……你怎么来了?” 林雨涛从他们的神色中已猜出一二,脱口问道:“是不是雪宜被日本人抓了?!” 杜玉龙无声点头。 陶若歌补充道:“是鬼子的鹰机关抓的,现在正关在老虎桥监狱。” “你们怎么知道?” “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隼亲口告诉我爷爷的,当时我就在旁边。”陶若歌看到林雨涛脸上布满疑色,连忙又解释道:“今天中午,这位森川带着一帮日本人来到我家找我爷爷,看样子他好像有什么事求我爷爷帮忙,就无意说出了此事……” 林雨涛不耐烦打断了她,“日本人找你爷爷会有什么事?” “我也纳闷,据吃饭时候他们的口风,似乎是生意上的事,但我爷爷显得很为难,他们走后,我爷爷一直闷闷不乐,问他他也不告诉我。” 林雨涛冷冷地哼了几声,不再理她,陶若歌看出他的心事,又急忙辩解道:“你不要误会,这家诊所是我爷爷开办的,林雪宜是我出面请来的,她出了事,我们一家都脱不了干系!” 杜玉龙跟着安慰林雨涛道:“陶会长对你妹妹的被抓很难过,包括雷远在内,他一直极力在想办法营救呢!” “那他想出办法了?” 杜玉龙一时语塞,闷头不再做声。 “在我看来,日本人这是在利用他罢了,国破家亡之际,但凡给鬼子提供任何帮助,那都是为虎作伥,为国人所不齿!” 陶若歌看到林雨涛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忽然就窜起一股火气,连珠炮般责问道:“你是哪根葱啊?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们?雷远大哥没被抓的时候,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你有火气找日本人去,这满大街都是鬼子,如果你有枪,保你一枪一个,绝不含糊!何必在这儿阴阳怪气?” 林雨涛咬牙切齿道:“我会的,只要小鬼子伤害了我妹妹,我保准闹得他们鸡犬不宁!”说完扭头就走。 杜玉龙追上去,一把拉住林雨涛的衣角,劝慰道:“林兄弟息怒,若歌也就这么一说,没有恶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跟她个小丫头片子斗什么气!” “说什么呢?谁是小丫头片子?”陶若歌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瞧你这讲话的语气,好像满世界就你一个能人,整个一个人五人六的样子,啧啧,你很了不起吗?” 斗嘴并非林雨涛的所长,他沮丧起来,“看在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的份上,我不和你胡搅蛮缠了!” 陶若歌立即回敬道:“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哥哥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曲青荷伸手拽了拽陶若歌,暗示她就此作罢。 林雨涛顿时有些泄气,拍了拍杜玉龙的肩,说道:“我走了,我还得想法设法救我妹妹。” 杜玉龙点了点头,看到林雨涛额头上的汗渍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步行。” “靠两条腿多不方便!”杜玉龙沉思着忽然想起一事,把林雨涛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有辆车,车是一辆好车,35年款福特轿车,不过……” “不过什么?” “这辆车出过命案,日本人曾追查过这辆车!”杜玉龙看到林雨涛期盼的神色,便一五一十将这辆车的详细来历说与他听了。 “原来杜兄还和我那位林兄弟干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林雨涛由衷感叹道,俩人的关系因这段经历又拉近了一层。 “这辆车损毁严重吗?”林雨涛问。 “挡风玻璃和车窗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最重要的是,车身上有弹痕!但是发动机完好无损……”说到这儿,杜玉龙突然一拍脑袋道:“真是糊涂,找家修理厂修一下不就行了吗?” 林雨涛眼睛一亮,“如今的南京城里,还有汽车修理厂?” “有!我就认识一家修理厂的老板。” 林雨涛兴奋起来,迫不及待问:“这家修理厂叫什么名字?” 林雨涛比自己还要兴奋,这一点杜玉龙完全理解,笑答道:“平安汽修厂。” “哦?平安汽修厂?原来是在汉中路的那一家?” “林兄弟也知道这家汽修厂?”杜玉龙试探道。 林雨涛很快恢复了平静,“日本人还没有打进南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家汽修厂。” “嗯……不过南京城沦陷后,这家汽修厂已经搬迁了,搬到了水西门附近。” 林雨涛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激动,但很快掩饰起来,淡淡说道:“那还请杜兄送佛送到西,帮忙帮到底,改日陪我去打理一下车,我确实需要这辆车!” “没问题,今天就专办此事,等天一黑我就带你去!这辆车太显眼,白天不宜动它。” …… 夜,如约而至。 如约而至的还有杜玉龙。 杜玉龙早早地将陶若歌送回了家,在暮色四合的时候,驾车回到了惠民诊所。 林雨涛待在诊所二楼一直等着杜玉龙前来接他,当他听到那辆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后,知道是杜玉龙。下楼吩咐曲青荷关严大门,便出了诊所。 杜玉龙并未多言语,驾车载着林雨涛穿过两条大街,拐进了一条弄堂里,这条弄堂相比其它的要宽得多,只行进了一百米不到,林雨涛看到了一处废弃的仓库。 “这是我们龙盟会陶会长的一处仓库。”杜玉龙解释道。 仓库的大院铁门紧锁,杜玉龙下车撬开了门上的铁链,洞开大门,挥手示意林雨涛驾车,自己指挥,让他把车开进院内。接着杜玉龙跑到一间仓库门前停下,打开虚掩的铁锁,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林雨涛拧亮手电,跟在杜玉龙身后,二人进了仓库。 紧靠仓库大门的右侧,一处物体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布,杜玉龙上前与林雨涛合力掀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赫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是一辆35年款的水星福特轿车。 驾驶舱下的车身上尚有斑斑血迹,颜色已发黑。 那是图钉留在上面的血迹。 轿车上的玻璃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在引擎盖上和车门等处,均有凹陷进去的弹痕,看得出这是一辆久经磨难的汽车,林雨涛完全可以感知到这辆车曾经发生过什么! 杜玉龙跳上汽车,立即打火,汽车很快被发动,从圆润的发动机声可以听出这辆车的动力完好无损。 杜玉龙徐徐把车开出仓库,在门前停下,并让出道来,让林雨涛把自己的那辆车开了进来。 重新关上仓库大门,杜玉龙带着林雨涛把那辆水星款福特轿车开进了茫茫的夜色中,打开汽车大灯,二人向着水西门的方向一路疾行而去。 第一百九十章 平安汽修厂 一出巷子,杜玉龙立即加大了油门,轿车在空旷无人的街上开始狂奔。 数分钟后,轿车穿过汉中路,右拐进了虎踞路,灯光渐渐稀落起来,当汽车驶过水西门旁护城河上的一座狭长的石板桥后,四周已无一丝光亮,浓稠的夜色扑面而来,刺骨的寒风倒灌进了缺失了挡风玻璃的车内,荡涤而尽二人身上仅有的暖意。 林雨涛不由紧紧裹住上衣。 出了水西门桥,西行五百多米,轿车在一排排黑黝黝的房子中间的一条小路附近减慢了车速,杜玉龙迟疑片刻,将车缓缓拐了进去。 “这么晚了,汽修厂还有人吗?”林雨涛不无担忧地问道。 “你放心吧,我白天已打过电话给他们老板。” 沿着这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向里又开了数百米,杜玉龙在一处红砖房子前停了下来,两排房子的中央是两扇锈迹斑斑的双开铁门,铁门上方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 此时铁门紧闭。 杜玉龙跳下车,毫不犹豫地跑到铁门一侧的一间低矮的房子前,抬手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不一会儿,房内的电灯被人点亮,一个身影很快出现在窗户前,屋内出现一个老态的男声:“有事吗?” “修车的。我和你们李老板约好这个点过来。”杜玉龙连忙答道。 窗户很快打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把脑袋探了出来,打量了杜玉龙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尚未熄火的轿车,咕哝道:“你的汽车不是好好的吗?” “发动机完好,但还有些小毛病需要打理一下。”林雨涛赶紧补充。 老人迅速关上窗户,提着一把手电开了门,匆匆来到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并彻底推开。然后老人挥手示意让他们把车开进去。 按老人的指挥,林雨涛驾车把车开进车间停好,下了车的林雨涛迫不及待叫住老人,问道:“这辆车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老人有些不耐烦回答道:“我只是个看门的,其它的要问我们李老板。” “你们李老板叫什么名字?” 老人讶异道:“你既然知道我们修理厂,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老板的名字?” 身后的杜玉龙忙解释道:“是我跟你们李老板联系的,他并不知情……”说着对林雨涛道:“你就放心吧,不会耽搁你用车的,这辆车的情况我电话里已和李老板说了,他让我们明天这个时候来拿车。” 林雨涛“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多谢杜兄了,明天晚上就不麻烦你了,我一人前来提车。”说着林雨涛又问老人:“明晚你家李老板会在吗?” ……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憩庐门前的那颗雪松上已不见积雪,早起的鸟儿在上面不停地啁啾,吵得森川了无睡意。 起床后的森川围着憩庐慢跑了十数圈,然后洗漱一番,在去食堂的路上,他遇到了古屋杏子小姐。 古屋主动迎了上来,远远就向森川问好。 森川也热情地和古屋打招呼,却见她一脸兴奋,神秘兮兮道:“将军,昨晚宪兵司令部传来消息,那晚被击毙的司机身份已得到了确认!” “就是那位林医生的同伙?” “是的将军!昨天这个消息来得太晚,我就没有打扰你……” “这个消息真是今天一天最美好的开端!”森川深情的感叹道,“他的身份是?” “据知情人透露,他叫郝正威,今年二十五岁,本地人……”说道这儿,古屋故意买了个关子,“这个人的身份,将军可能根本想不到!” 森川却未表现出古屋杏子预期的好奇,只是现出少许急切,说道:“古屋小姐快说!” “他是鼓楼区公所的职员。”古屋一说出便目不转睛盯着森川,果然,森川的脸上开始密布疑问,“你是说,莫熙翰的鼓楼区公所的职员?” “没错!” “这么说,莫熙翰应该认识此人?” “我想应该是的。” 森川的眉头很快紧锁,他停下脚步,背着双手在原地转了几圈,很快又在古屋面前站定,古屋没等森川发声,抢先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可以马上抓捕莫熙翰?” 森川未置可否,问道:“案发当天,莫熙翰有没有和这位郝正威有过接触?” “我马上安排人去查!” 森川点头,继续说:“单凭这一点,还无法坐实莫熙翰的罪行,关键的证据我们还没有,但是,这其中的所有疑点均直指他,他脱不了干系!” 古屋连连称是。 “你从现在起,派专人开始收集他的证据,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 “是!” 森川又补充道:“还有,你要立即把他监控起来,不能让他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古屋得意洋洋回答道:“将军请放心,这一点我早有安排,我昨晚开始又派出另一组人,加强了对他的住所的监视,他有妻女,据说,还有一位老母亲,只要她们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还怕他飞了不成?” “那就好!”森川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们需要马上着手审讯那位林医生,从她的嘴里找到莫熙翰的关联证据,已迫在眉睫!” “我早就想会一会林雪宜了!”古屋踌躇满志道:“我很想知道,把她和雷远一起并案审讯会出现什么奇妙的反应!” “古屋小姐所言极是,如果真如吴诚所说,林雪宜和雷远本是一对恋人,那们重刑之下,他们的开口坦白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他们之间不是真爱!” “将军准备何时审讯他们?”古屋迫切问道。 “我今天上午还有安排……昨晚接到司令部的命令,松井石根将军让我今天带着刘起雄亲自去一趟,他要和我探讨关于刘起雄今后的安排!我看咱们把审讯放在下午如何?” “需要我提前准备些什么?”古屋欢快地问道。 “不用太刻意!”森川淡淡说道:“毕竟是第一次提审林医生,她的想法我们一无所知,这一次,我们主要就是摸清她的底牌。” 说话间,森川和古屋已来到机关食堂。 食堂中已人满为患。 古屋帮森川准备好早点,二人面对面坐好,正各自享用早餐之际,忽然人群中一人独自走到古屋杏子身旁,先是朝森川唯唯诺诺问了好,然后和古屋耳语一番。 森川认识此人,乃是行动处的一名队员,是古屋的手下,森川对他们的私语显得并不介意,继续埋头用餐,耳里听到古屋屏退手下,声音颇为激动说道:“将军,您让我打听南京城的汽修厂有眉目了……” 森川抬头和古屋对视了一眼。“说来听听。” “在水西门一带,目前还有一家汽修厂在接活。我们的人了解到,这家汽修厂除了工厂的修理工外,经常有陌生人进进出出,不仅如此,还常有车辆往来不断,看样子生意还不错。” “除此之外,有什么异常现象吗?”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家修理厂是数月前刚刚搬到此处的,按理说,外界知道它的人应该不多,可是它的生意却很火爆,这说明他们有独特的接活渠道,况且据别人反映,厂里面的所有人的行踪都很神秘,看上去行色匆匆……” 森川断然问道:“你是怀疑那辆嫌疑车来自于这家汽修厂?” “似乎这是最好的解释。” 森川将碗里残留的小米粥一口喝完,放下碗筷,双手抬起搁在桌上,对古屋连忙说道:“古屋少佐,我一直认为你是帝国最优秀的军人之一,我身为鹰机关的机关长,或巨或细的事情很多,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也是我森川最信得过的人,很多事情我实在无力亲自过问,与我而言,我更在乎的是结果,毫不讳言,我更爱听到对帝国有益的消息,所以我希望当你们掌握了第一手的情报资源后,要学会分析并利用这些情报资源,但凡不是极其重要的情报,你们不用都向我汇报,你们可以先行过滤,最重要的是你们要马上放手去做,不要什么事情都要得到我的指示,我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 古屋听出森川话中有苛责的意味,连忙端坐身体,正色道:“将军教诲得极是,有您的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我可以马上放手去做!” 森川说完这些话,立起身子,对古屋面无表情道:“古屋小姐尽管放心去做!我先行一步,上午还得安排刘起雄一起去见松井将军!待我返回后,咱们下午一起前往老虎桥监狱提审那两位重要嫌犯!” 森川道完匆匆而去,留下微微发怔的古屋。 森川前脚跨出食堂,电讯股股长大桥雄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手里端着餐具来到古屋的对面,腾出一手把森川用过的餐具推到一旁,徐徐坐下,神情间有幸灾乐祸的欢畅,“怎么了古屋小姐,被将军批评了?” 古屋阴沉着脸,不理大桥雄,只是埋头吃饭。 “这森川也太无情了,连你也训斥!” 古屋这才醒悟过来,怒瞪了大桥一眼,“你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大桥怪叫起来:“怎么叫偷听?将军的嗓门那么高,整个食堂谁没听到?不信你问问和我坐在一起的河野君?”说着夸张地朝不远处的河野信做了个鬼脸。 古屋扭头顺着大桥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除了河野外,很多鹰机关的同僚都眼神怪异地看着自己,想到森川刚才绵里藏针的呵责,或许不久后都将传遍这个机关,不由脸色一红,气不打一处来,便迁怒起大桥来,对大桥就没有了和颜悦色,愠怒道:“我的事你少管!” 大桥看到心仪的女人气急,气势顿时委顿,讪讪说道:“古屋小姐怎么能不分是非?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我是有事找你……” “你找我什么事?”古屋冷冷道。 “我想向你再借一次相机。”大桥自责道:“上次在鹰机关门前拍的合影胶卷给我不小心弄丢了,同事们都问罪我,所以我想弥补一下,再找机会补拍些照片,安慰安慰他们!” 古屋想起了某一个细节,不再生气,声音也轻柔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想应该是当天晚上我在执行任务时弄丢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奈的谎言 林雨涛和杜玉龙二人并未在平安汽修厂逗留,乘着夜色立即返回藏车的仓库,再由杜玉龙驾车将林雨涛送回家附近的三条巷。 林雨涛回到家时,已临近子夜时分,他轻手轻脚进了院门,再掏出钥匙拧开房门,父母和妹妹的房间已一片漆黑,看来他们已经入睡。正当他推开自己房门时,妹妹的房间里传出莫瑶的声音:“是雨涛吗?” 林雨涛“嗯”的应了一声。 回到房间,林雨涛坐在床沿上沉思。 忽然房门就无声息被人推开,莫瑶披着一件外衣蹑手蹑脚探身进来,很快掩上房门,关切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雪宜姐有消息了吗?” 林雨涛正要回答,听到外面的客厅中有了响动,紧接着,父亲林玉高和母亲梅茹双双推门进来,齐声问道:“雪宜没事吧?” “没事,她已经回诊所了,你们放心去睡吧……”林雨涛几乎没有犹豫。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莫瑶跟着道:“太好了,我担心死她了!” 林玉高和梅茹对视一眼,神情轻松起来。林玉高呵呵道:“没事就好……”说着看了一眼莫瑶,意味深长朝梅茹眨了眨眼睛,赶紧拉着妻子出了房间。 莫瑶见两位老人离开,便在林雨涛身旁坐下,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并不说话。 两个青年男女谁都没有先开口,彼此相偎着足足十分钟,倒是莫瑶最先沉不住气,抬眼盯着林雨涛反复看了几眼,终于开口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林雨涛不由长叹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立即被莫瑶敏感地捕捉到,她马上侧过身子,紧张道:“不对呀,既然雪宜姐好好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林雨涛欲言又止。 莫瑶似乎想起什么,提高声音追问:“难道……难道雪宜出事啦?” 林雨涛一把捂住莫瑶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点声,别让我父母听到!” 莫瑶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雪宜姐真出事了?” 林雨涛点头,语气间透出万般悲凉:“雪宜被日本人抓了……这件事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 “啊……”莫瑶骤然色变,“日本人怎么会抓她?她只是个医生啊!”边说边站起身,来到林雨涛面前,蹲下身子,双手抓住林雨涛的双肩,忙不迭声道:“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林雨涛实在不知如何说起,又无法搪塞,只得胡乱找了一个理由:“她……她得罪日本人了……” 他觉得这个理由还算勉强凑合。 莫瑶却不那么好糊弄,不依不饶道:“得罪日本人?她的小诊所和日本人八竿子打不着,她又如何能得罪日本人?” 林雨涛看架势,莫瑶今晚非得问出所以然来,但很多事情又不便全部告知,心中慢慢烦躁起来,不耐烦道:“你、你、你不该知道的别打听!” 莫瑶不干了,提高嗓门道:“林雨涛,你什么意思?你还把我当不当你的……女朋友?你心中有我吗?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父母的!”莫瑶一口气说出郁结于胸的不快,并不善摆干休,赌气道:“你既然连我都不想说实话,我还是回家算了,省得让你增加负担!”说着佯作出门状,林雨涛生怕吵到父母,心中惶急,伸手一把拉住莫瑶的手臂,低声央求道:“莫小姐,别耍孩子气……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莫瑶见事情有了转机,自然是借坡下驴,便柔声道:“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很多事情你是不该瞒我的!”莫瑶牵起林雨涛的手,继续说:“即便是痛苦,我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和你共同分担的人……” 林雨涛笨拙地把莫瑶拽到自己的身旁坐下,看到莫瑶正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无奈之下,只得说道:“雪宜是……是共产党!” “啊?”莫瑶惊愕地看着林雨涛,“她居然是共产党?”莫瑶的眼眸中透出七八分景仰。 “是啊,要不然鬼子怎么会平白无故抓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共产党的?……是她告诉你的?” 林雨涛只能点头称是。 “那鬼子又怎么知道的?”莫瑶心中的疑问不断涌现。 “……她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抓的!” “执行什么任务?” 看来莫瑶就这个话题会永无休止,林雨涛整个人快要崩溃,又不便发作,只得强压住自己的,且需要装得极有耐心,“具体什么任务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被抓的?” “是她的诊所同事陶小姐告诉我的!” “陶若歌?”莫瑶马上说出名字,“我在惠民诊所见过她,还是个小姑娘……咦,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雨涛有限的耐心渐渐被燃烧殆尽,脑子快速转动,不想就此问题再纠缠下去,灵光一闪,旋即转移了话题:“和我一起回来的韩勇我怎么没见到?他去哪儿啦?” “他自你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出去了,问他说是去办件事,还说是你安排的……你不清楚?” 林雨涛并不诧异,“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陶若歌是怎么知道雪宜姐被抓的?” 林雨涛抓狂:“她爷爷是南京自救会的会长,和日本人走得近!” 莫瑶马上联想到自己的父亲,正好有很多问题需要求证,此时夜深人静,正是最好时机,又岂能放过,“白天你和我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将近一个小时,你们到底说什么啦?” “没聊什么……还不是让我好好照顾你!” “不对!你们之间的谈话一定有事!”莫瑶矢口否认:“我看得出我爸很伤感,你千万别瞒我!”莫瑶说着站起,看了看房门。 林雨涛心中一紧,生怕她又要说出回家的话,连忙说道:“不过,我们之间确实还聊了其它的……” 莫瑶见威胁成功,满意地道:“你快说!” 到这个时候,林雨涛才知道对付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女子,自己明显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和莫熙翰的盟约在先,又无法撒手不管,况且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喜欢她的,便硬着头皮决定和她周旋到底! “你爸他得罪日本人了!” “哦?”莫瑶先是瞪大眼睛,继而欢快起来:“就老莫那性格他还敢得罪日本人?” “你别小看了你爸,他也是一名堂堂的中国人!他替日本人做事是有苦衷的!” “他哪方面得罪小日本了?” “……你爸没全说,只是提到日本人胁迫他做一件事,他没答应。”林雨涛胡诌道。 “难怪我爸要急切把我打发走……” 林雨涛接过莫瑶的话茬:“你爸是怕你会受到伤害,所以才托我把你悄悄带出。” “原来是这么回事!”莫瑶释然道。 林雨涛见莫瑶尽管任性难缠,但涉世不深,还是好糊弄的,马上又多了几分信心,便一脸严肃,开始一本正经教导起她来:“莫瑶同学,如今局势可不是你可以想象的,鬼子侵我国土,杀我同胞,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样的斗争将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把小日本赶出中国,你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也是知道鬼子是没有人性的,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苟活,我们需要慎之又慎,如果稍有大意,不但会丢了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到周围许许多多的人,这也是你爸思考之后把你托付给我的原因……” 看到莫瑶的脑袋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林雨涛内心暗笑,乘热打铁道:“因而,从今以后,你一定要处处听我的话!” “我一定听你的!”莫瑶将身体更靠近了林雨涛,轻声答道。 “那就好!”林雨涛心满意足说道。 “那……雪宜姐怎么办?还有,我爸会有危险吗?”莫瑶无助地看了林雨涛一眼。 林雨涛沉吟道:“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出雪宜,我答应过我的父母,要保护好她……”林雨涛又想起莫瑶的第二个问题,他马上陷入了沉思。 自从白天得知妹妹被捕的消息后,林雨涛脑中就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莫熙翰会有危险吗?他的答案是肯定的,林雨涛知道,告示上的那位死亡的年轻人不但是莫熙翰安排的,而且还是他们区公所的职员,一旦那人的身份得到进一步确认,这就意味着莫熙翰离暴露不远了。 事情的关键在于,莫熙翰到底知不知道林雪宜被抓? 此外,在莫熙翰的家里,林雨涛得知他已被日本人盯上了,如果他不赶紧采取紧急措施,毁掉一些关联证据,恐怕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林雨涛曾经产生过给他报信的念头,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被他否定掉了,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莫宅,则一定会进入日本人的视线,到时,不但帮不了莫熙翰,还会连累到自己一家和莫瑶的安全。 但愿莫熙翰会注意到满大街张贴的那份告示,查漏补缺后并蛰伏起来! …… 莫瑶见林雨涛半天没有回答自己的第二个问题,而是蹙眉思索着什么,思忖着他一定在想着某件大事,也不敢惊扰他,就默默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好一会儿,林雨涛抬起头,伸手把莫瑶揽在怀里,一字一顿道:“瑶儿,你就放心吧,你爸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不管的,我要倾己之力,确保他安然无恙!” 第一百九十二章 并案刑讯 中午一点刚过,一列日军车队急速驶近南京城的东南方向的城门——中山门。 车队的最前列,是三辆挎斗摩托依次排开,每辆摩托上清一色的三名日本士兵,除了驾驶员外,其余两名均全副武装,每辆摩托上配备一挺6.5毫米十一年式轻机枪,紧跟在挎斗摩托后面的是两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最后面,是一辆装载了接近二十名全副武装日军士兵的道奇军用卡车。 车队在靠近中山门的日军卡口前减速,第一辆挎斗摩托上的一名日军少尉掏出证件,递给前来例行检查的哨兵,哨兵仔细查验了证件后,迅速敬了个军礼,然后挥手做了一个放行的动作。 车队进城,沿着中山东路向城内疾驰。 临近黄浦路,车队再次减速并缓缓停下,第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名中佐军衔的日军军官跳下车,打开后车门,一手搭在车顶上,迎出一名身穿黑色长褂的中国人。 此人是一位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体清瘦,在他的眉宇间赫然可见一颗黑痣。 是的,此人正是刚刚归顺日军阵营的原国民政府少将旅长刘起雄。 是的,这列车队正是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一行。他们就在不久前晋见了日军方面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大将,并在午饭后,一刻也未耽搁,从汤山司令部基地火速赶回城里。 森川的日程安排里,在今天下午,他要亲自前往老虎桥监狱提审犯人。 …… 刘起雄礼节性的对那位替他开门的中佐报以友好的微笑,并说道:“谢谢川本中佐!” 川本中佐也对他展开笑颜,并不停留,亦步亦趋跟着刘起雄来到第二辆黑色轿车旁。 第二辆轿车的后车窗徐徐摇下,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将军从后排座位探出脑袋。 刘起雄连忙不失时机说道:“森川将军,按您的吩咐,我就先回鹰机关。” 森川点头,不慌不忙道:“刘将军,先委屈你一下,暂时就在我们鹰机关办公,办公室我已帮你腾出,你新的办公地松井将军已让人帮你物色,等本周的授勋仪式一结束后,到时你的办公地也差不多有了着落,到时再搬过去不迟,在我这儿就是个过渡,千万别介意。” “承蒙松井将军抬爱,把组建南京警卫军这么宏伟的使命托付给我,我岂会介意,感激还来不及呢!” “看来,你和松井将军真是投缘,将军从未如此信任过一个人,何况你是一个中国人,更何况,你是一名……”说道这儿,森川立即打住。 刘起雄自然知道森川的下文,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但顷刻间平静如水,面色肃穆说道:“松井将军对我是有知遇之恩,但这一切的缘起还是得益于森川将军,正是您不计前嫌,才让我有了效忠皇军的机会,所以,此时此刻,我最该感谢的人是阁下!” 森川呵呵一笑道:“如若这是刘桑的肺腑之言,我十分高兴,这意味着我俩不但有着共同的目标,还将会缔结一份可贵的友谊!你们有句古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任何一个人不能总走背字,也绝不会总是一马平川,说不定假以时日,我森川还要仰仗刘桑的提携!” “但愿我们的友谊之花不败!”刘起雄把手伸进车内,紧紧握住森川的手。 森川抬出左手,盖在刘起雄的手背上,亲切说道:“刘桑,你就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森川隼第一个支持你!”说着,主动抽出右手,又说:“将军先回,我还得前往老虎桥监狱提审犯人。”说完,森川缓缓摇下车窗玻璃。 川本优一中佐朝前面的开路日军赶紧一挥手。 所有的机动车并未熄火,第一、二辆挎斗摩托猛然啸叫一声,开始沿着中山东路向前驶去,第三辆摩托右拐进了黄浦路,向鹰机关的驻地而去,紧跟在它身后的是刘起雄的那辆黑色轿车,然后,森川的专车快速接上前方的两辆摩托,在他的专车后面,那辆道奇卡车如影随形。 十分钟后,森川的车队驶进老虎桥路。 老虎桥监狱前,似乎在一夜之间忽然有了生机。 一家名为“红尘”的茶馆挂起了开业的大红灯笼,在茶馆的旁边,居然还出现了一家小吃店,除此之外,一家已然开门迎客的杂货铺也出现在森川的视线里。 不仅如此,在老虎桥路上,还有了久违的黄包车的影子。 在临近监狱大门前,森川让司机停下车子,他不顾随行卫兵的警告,执意要和一位歇息在路边的黄包车车夫说话。 黄包车车夫看到日军车队接近,早就不由得把人和车靠在路边,整个人畏缩在路的一侧,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车队忽然停了下来,离他最近的一辆轿车车窗后面倏然探出一个脑袋,从对方的装束可以看出,这是一名日本军官,车夫本能地后退,却见那人的脸上弥漫着一团友好的笑容,伸出手招呼他,并用熟稔的中国话说:“你好呀!” 车夫几乎是魂飞魄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语无伦次说道:“……太君,你好……” “不要怕,你的过来,我有话问你!” 车夫壮着胆走近轿车,森川亲切问道:“你这辆黄包车是自己的还是……” 话没说完,车夫忙不迭声道:“报告太君,我的这辆黄包车是合法的……” “怎么个合法?” “我这辆车可是有证的!”黄包车车夫连忙把身子闪到一旁,手指了指车架上的一张长方形的白色车牌,嘴里继续辩解道:“我是刚刚被招募成为一名车夫的……我还听说,所有的车牌都是皇军颁发的!” “这么说,你们的车行隶属南京龙盟会喽?” “正是正是!我们的后台老板听说是陶嘉渠……” “哦,我知道了,没你的事了,好好干!”森川把脑袋缩进车内,心想,陶嘉渠正是一名优秀的商人,任何商机到他手里都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成功绝非偶然,前几天刚刚答应给他一百个黄包车车牌,数日后,他的黄包车行就已开张了,真是雷厉风行啊! 森川马上又想起和陶嘉渠合股开采栖霞山锰矿的事宜,看来,就陶嘉渠这样一名逐利是图的商人而言,要得到他的相助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车队经过短暂的耽搁,驶进了老虎桥监狱。 武内二郎接到报告,照例跑步前来迎接森川一行。 森川刚想询问古屋少佐来了没有,就看到了她停在一旁的专车,忙改口问道:“古屋小姐人呢?” 武内二郎典狱长一边敬礼一边答道:“我想她现在正在审讯那位女犯人……就是那晚收押的名叫林雪宜的女犯。” 森川心中掠过一丝不快,按约定古屋应该和自己一起参与审讯,但转念一想,她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还不是立功心切? 武内当然无法洞悉森川的想法,即刻问道:“要不我带将军前去看一看?” “不用了,你准备一下,我要马上提审雷犯,我和古屋少佐分开审讯。” “是将军!” 武内一边招呼随从前去准备,一边将森川带到会客室。有人立即给森川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新泡龙井茶,森川边喝茶边和武内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半小时后,副典狱长聂伯轩跑了进来,报告森川一切准备妥当。 森川立即率众人朝第一审讯室而去。 路过第二审讯室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叫声,听声音,分明是惠民诊所的女医生林雪宜。 森川明白,第二审讯室里,古屋小姐正在竭尽全力,试图撬开她的嘴。 女人对付女人,尤其是通过刑罚,这真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景象。 此时的森川特别想看看这样美妙的场景,好几次他不由得想探头从门洞中瞟上一眼,但矜持之心让他生生打住,脚步只是稍作停顿,当即快步来到第一审讯室。 一路上,森川心想,这个古屋,还是稍稍急切了点。 其实,森川无法揣度古屋小姐的心境,也根本揣度不透她的心思。 当古屋一脚踏进老虎桥监狱之际,她内心升腾而起的便是一股邪火,这股邪火无名无由,且莫名其妙,来势凶猛怎么也按捺不住,这股邪火只是碰到了一丁点火星,便马上呈燎原之势。 俄顷之间,这股邪火让古屋狂躁不已! 一切像是着了魔一样,古屋居然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她的情绪像是决堤之水,肆虐泛滥。 …… 第一审讯室的铁门前,两名狱警见到森川,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森川微微颔首,阔步进了房间。 房间里灯火通明,暖意洋洋。 嫌犯雷远正坐在刑椅上,他的手上固有手铐,脚上负着沉重的铁链。 一盏1000瓦的白炽灯在他身后的墙上,迸射出刺眼的光芒。 此时的雷远,双目微闭,低着头靠在椅背上。 森川把目光从雷远身上移开,先是来到审讯桌旁,脱下厚厚的外衣,慢条斯理地把衣服挂在椅子的后背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接着,他以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了雷远身旁,站定。 森川开始近距离端详着眼前的中国特工。 数天不见,他的头发凌乱,脸庞明显消瘦很多,嘴唇上的胡须浓密且长短不一。 怎么看,眼前的这位曾经飞扬跋扈、且自信满满的年轻人都显得那么颓靡不振! 森川清清嗓子,开始了对雷远的审讯。 他志在必得,要在今天一举拿下他!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同寻常的刑讯 “雷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这是一句国际通用的开场白,尤其适用于第二次提审犯人。 通常情况下,有骨气的犯人会冷冷地哼上几声,或者做不屑状,抑或,无动于衷,什么也不用说。 雷远忽然抬头朝森川笑了笑,森川蓦然发觉,眼前的犯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这之前,他一直在闭目养神,积蓄力量。 森川刹那间有些诧异,但当他想起即将上演的好戏,不觉精神为之一振,正想奚落他几句,雷远率先开口说话。 “鹰机关的森川将军再次亲自审我,我倍感荣幸,如果不出意外,将军此次一定备足了功课,否则,堂堂的少将机关长反复采用那些老掉牙的手段,传出去不免让人耻笑!” 这句话让森川倍感意外,他似乎洞悉一切,竟然连自己即将采取其它的方式试图突破他的防线,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这足见此人确实不容小觑,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他闲得蛋疼,整天在胡思乱想罢了,于是顺着他的话笑盈盈问道:“那就请雷先生猜上一猜,我接下来会给雷先生上一道什么样的大菜?” 雷远忽然笑不起来了,他已察觉到这位鬼子将军神情间其无忌惮的得意,这种得意让他显得意气风发,除此之外,还有一丝鄙夷的嘲弄。 雷远突然就觉得后背发凉。 森川哪能感知不到他的细微变化,自己将要落子的这一步棋已经让他感到杀气腾腾,尽管这只是一次主次分明的审讯,力量的悬殊也一目了然,但对方不想轻易认输,尚在作垂死的抗争,如果可以用一盘棋局来类比,对方显然处于劣势,在楚河汉界的两端,二人纵横捭阖,优势者欲一鼓作气,颓势者欲力挽狂澜,但无论如何,胜负已分,对方已然清楚知道,他的致命要害已被自己完全掌控。 接下来的这一步棋将会让自己长驱直入,对方也会因此门户大开! 看到雷远沉默不语,被自己将军将住了,森川愈发踌躇满志,直接探寻对方的底线,“雷先生,我规劝你一句,趁现在我们双方还没撕破脸,你还是全招了吧!” 听到这儿,雷远已经知道,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审讯。对方竟然不加铺垫,直接倒出意图,这本是审讯的大忌,但他之所以这样做,这也足以说明已成竹在胸。 “这道菜想必是你鹰机关的招牌菜喽?”雷远终于开口说话。 “岂止是招牌菜?还是一道适合天下所有冥顽不化的顽固分子的饕餮大餐!”森川得意道。 “本人正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经你这么一说,已有些等不及了!” 森川咬牙切齿道:“这么说,雷先生是充满渴望?” “废什么话啊!我知道将军必定有所准备,但总得让我见识一下吧,否则我怀疑将军的诚意。”雷远决然说道。 “好,爽快!”森川忽然提高了声音,面露得色,双掌互击数下,“我敬佩你的勇气!”说着对一旁的武内使了个眼色。 武内领命,匆匆走出审讯室。 雷远开始忐忑起来,武内前脚跨出房间,他的大脑就开始快速思索。 “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逼自己就范?” 森川却不愿给他这样的单独思索机会,也不离开,一直站在雷远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雷远,还不时流露出嘲弄的神情。 雷远干脆不再去想,反正该来的总会要来,既然自己的真正意图是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拿捏住恰到好处的火候、不露痕迹地假归顺,并纳上投名状,从而得到日本人的信任,顺利地打入敌人的核心,那么,哪怕敌人采用极其严酷的胁迫,自己也可以轻易应对,唯一担忧的是,这样的胁迫或许会打乱自己的节奏,让自己露出马脚。 雷远这两天来,对自己前段时间的表现还算满意,肉体的折磨尽管给他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受刑的时候,他确实痛得受不了,但他一直咬牙坚持,强迫自己挺过去,事后他更是坚信自己还可以继续扛下去,他不止一次暗暗鼓励自己要坚强,不能轻言放弃,要用超常人的意志继续接受即将降临的新的一轮刑罚,唯有自己坚持得越久,鬼子才越不会怀疑他的归顺! 然而,当眼前的这位鬼子的少将机关长用了一个连很多中国人都不曾听说过的“饕餮大餐”的词汇时,雷远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顿时知道,自己的计划在推进的过程中,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可这样的干扰会是什么呢?或者说,自己最忌惮的是什么呢?是什么让这位少将机关长如此得意忘形?又是什么让这位阴鸷的日本人觉得胜券在握? 雷远的目光和森川的目光紧紧纠缠在一起,他要尽量不让自己处于劣势,起码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 双方就这样对视着,均不言不语,但雷远的思想一刻也没有停止。 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也似乎是凝固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雷远就听到了门外走廊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中,还伴随着脚链摩擦水泥地面迸发的冰冷的锐响。 四周突然死一般沉寂。 雷远的不远处,火炉里的炭火燃烧正欢,火苗发出的滋滋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一缕阴冷的笑容在森川的嘴角慢慢扩散。 细碎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转瞬之间,已近至门前。 雷远不由得低下脑袋,不紧不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或许是一个诡异的场景,因而,为了不让自己的真情流露,不让森川轻易洞悉他的内心,他决定先是用耳朵来判断马上要发声的一切。 铁门被人缓缓地推开。 两个脚穿皮靴的人先行跨进门内,这种声音,雷远并不陌生,显然这是两名押送犯人的狱警。 跟着,脚链声响起,俄顷间又静止了,接着稀里哗啦的脚链声一股脑灌进了雷远的耳中,犯人很显然是被人推进了房间。 紧随脚链声,又一串脚步声响起,从脚步的落点频率雷远判断,犯人的身后,还起码跟着三个人。 犯人朝审讯室中央而来。 森川咳嗽了两声。 武内的声音:“将军阁下,犯人已带到!” 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将军……”伴随着脚步收缩的声音,这个女人在向森川敬礼。 雷远的心一紧,他对这个女人从骨子里有着本能地惊惧。 此人正是鹰机关的古屋,那个多次对他用刑的妖媚女人古屋杏子。 脚链声再次响起,犯人正被人推向森川的站身处。 雷远并未听到森川脚步的移动,他还站在原地,或许他急切想看到自己的表情变化。 这名犯人会是谁?雷远低头蹙眉思索着,他的耳朵试图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 他终于听到犯人低沉的喘息。 这喘息声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丝丝痛楚的呻吟。 这喘息声并不浑厚,相反还隐隐透出孱弱。 雷远忽然就醒悟了,这是一名女犯人。 雷远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身心仿佛在一瞬间被人掏空了,他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人生生地撕拽了下来。 他最不愿相信、也最不敢相信的事就要发生了。 难道,她是林雪宜? 这是雷远最为忌惮的,也是他最不敢深想的。 当森川提到“饕餮大餐”时,雷远已隐约想到了这一点,但他的思虑总是在触碰到这样的念头时马上游离,这是他最不愿想,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雷远好几次想立即抬头,看一眼眼前的犯人,到底是否是林雪宜。 但这个念头被他极力打住。 可除了林雪宜,还会有谁能够掣肘他? 从森川刚才自信的神色,雷远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她是林雪宜!她一定是林雪宜! 就在他意乱神迷之际,这时,女犯人忽然艰难地咳嗽了一声。 她显然是在有意用自己的声音提醒雷远。 这一声咳嗽,雷远彻底绝望了。 他多么熟悉的声音啊,不是林雪宜还会有谁? 雷远的心,伴随着这声咳嗽,颤栗了…… 林雪宜的被捕,意味着他的计划出现了极大的变数,因为他深知,林雪宜不止是他的恋人这样的角色,更要命的是,她的另一重身份——共产党!如果她仅仅是他的女友,则一切他完全能够轻松应付,无非就是招供嘛,这是他迟早要做的,他完全可以做到让林雪宜毫发无损,然而,自己如果招供,林雪宜若要全身而退,则意味着林雪宜也必须招供,可是她的招供那必须是她的组织机密,那她能那样干吗? 不,依她的性格绝不! 还有更要命的,自己的“卧龙计划”是一个高度核心机密,知道该计划的人只有寥寥无几的数人,林雪宜当然更不清楚他的计划,他又能如何说服她和自己保持一致?可由于计划本身的严谨性和机密性,他又不可能全盘告知她实情…… 想到这儿,雷远心中波澜汹涌。 不过也还心存一丝侥幸。 现在的问题是,林雪宜的被捕,到底是以何种身份被抓?如果只是以他的恋人身份被捕,那一切还可以弥补,可如若是…… 雷远不愿再想,他现在急切需要做的是—— 反复强迫自己要保持足够的冷静! 第一百六十八章 触及灵魂的折磨 森川忽然说话了:“雷先生,你不想看一眼你的朋友吗?你看看我们帮你把谁给带来了?” 雷远定了定神,缓缓抬头,目光掠过森川,落在了眼前的犯人身上。 不是林雪宜还是谁? 眼前的犯人林雪宜正努力地抬着头看着自己,她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关切。 在和雷远目光相遇的一瞬间,雷远发现她的痛苦表情有所缓解,眉宇间有了一缕淡淡的笑意。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仿佛找到了倾诉对象,目光中透出万般委屈。 她身上的衣服出现了破损,头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嘴角有斑斑的血迹。 她的胸前衣服上,呈焦黄色,从衣服上的破损形态可以推断,她已遭受过烙铁之刑。 看到这儿,雷远五内俱焚,痛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雷远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雪宜,你还好吗?!” 林雪宜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我很好……远哥,没想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了……” 称自己为“远哥”,这是林雪宜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雷远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异样。 雷远无暇多思,再也不能自已,几乎是气急败坏呵斥道:“森川,你们也太卑劣了,有什么你们冲我来啊,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这难道就是你们日本人一贯的伎俩?” 森川看到他终于有了反应,心中暗喜,也不生气,反而更加气定神闲。 古屋杏子竟也无法自已,快步冲到雷远的面前,也不说话,抬手对雷远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雷远的脑袋晃都没晃一下。 从雷远的眼睛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雷远再也没有露出一丝怯意,他狠狠地瞪着古屋,目不转睛。 他要把他在她面前失去的自信拿回来。 古屋从未见过雷远这样的神情,对方的目光冰冷而凶狠,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要将自己化为齑粉。 古屋再次抬起的手竟有了些许迟疑,扬在空中不知何去何从,就在此时,她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你还能把我吃了?”紧接着,又一个念头闪现:“你居然敢仇视我,居然这么嚣张,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 想到这儿古屋更兴奋了,她空中的左手继续积蓄力量,第二记耳光接踵而至……接着雨点般的耳光密集地落在了雷远的左右脸颊上。 和古屋先行来到老虎桥监狱的吴诚,此时正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莫名激动,总想上前对雷远说点什么,脚步才挪动了几步,回想起上次自己的遭遇,忽然想起雷远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狡诈之徒,便又立即收住脚步,心想还是千万别引火烧身!无奈之下,他只得用腹语对雷远嘲笑道:“雷远,你不是认为被女人打脸是男人的奇耻大辱吗?哈哈,这真是报应!你居然也有今天!” 这一番腹语过后,吴诚顿觉得神清气爽,对古屋也不再怨恨了,相反,还对她充满了好感。 这一轮耳光轮下来,古屋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一手叉腰,伸出另一手用中指来戳雷远的额头,至此,她恨意依旧未消,咬牙切齿道:“怎么样,舒坦了吧?” 雷远嘴里的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顺着下颚宛如断线的珍珠一样,砸在他的衣服上,转眼间,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染红。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碎尸万段!”雷远极力让自己在林雪宜面前保持强大,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一不小心流露出的惧意,他知道,这个时候,刚刚经受过酷刑的林雪宜比他要无助一百倍,而他雷远作为她的一辈子的依靠,已经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他尽管不能让她免遭伤害,但必须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而这样的安全感必须建立在他对当下的刑罚的藐视基础之上。 雷远刻意让自己对这一切显得若无其事、显得风轻云淡。 他试图坐正身子。 他努力地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用手背擦去嘴角上的鲜血。 他目光四顾。 除了很多陌生的狱警外,他看到了老虎桥监狱那位佩戴上尉军衔的年轻的典狱长,他看到了老虎桥监狱的副典狱长聂伯轩——一位长期穿着布鞋的中国人,他看到了人群中不敢正视自己的鹰机关行动处的队员吴诚……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雪宜的脸上。 林雪宜已浑然忘却了身体的痛楚,正殷切地盯着自己看。 在她的眼里,已然泪光盈盈。 二人目光再次相遇,雷远对她微微一笑,算是对她正式打了招呼,林雪宜马上还以微笑,也算是对他的问候。 这是自那晚的风雪夜诀别后,二人的首次见面交流,尽管只是通过某种身体语言,但这已经足够了,在这之前,他们彼此思念,也不时牵挂着对方,但他们双方都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的相见竟然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对于林雪宜而言,她根本没有奢望能够重新得见雷远,她不止一次以为,她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好在上天尤怜,终于让她得以见到他一面,故而,尽管身陷囹圄,尽管饱经折磨,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雷远很快把目光移向别处,落在了古屋身上。 古屋一直在回味雷远刚刚对她所说的话,这句话如此绝情,竟是要将她碎尸万段,让她倍感诧异,她骨子里对这位青年的中国男人充满了好感,甚至滋生出一份连她自己都觉得虚幻缥缈的情愫,这份情愫不同于以往所有的逢场作戏,真实而刻骨铭心,在萌生之初便一发不可收拾! 古屋也是一个女人,虽然心狠手辣,但这并不妨碍她憧憬美好情愫的执着之心,虽然在折磨起雷远的时候,她也毫不含糊,但她似乎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她征服男人的天性由来已久,越是自己心仪的对象,越是要千方百计逼他就范,因而,她错误地以为,眼前的男人,其实更应该享受着她的几乎是畸形的爱意! 不但是雷远体会不到,想必天下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体会不到。 所以,当雷远这句绝情的话脱口而出后,古屋的内心一直是空荡荡的。刹那间,她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竟失去了航向。 森川总以为一贯爱表现的古屋这次是真累了,上前把古屋替换了下来。 森川向吴诚招了招手,俏皮地说道:“吴桑,和我一起审审雷先生如何?” 吴诚又感激又激动,风一般跑上前来。 森川递给吴诚一根皮鞭,说了一句让吴诚非常开心的话:“要不,你来试试?” “属下乐意替将军分忧!” 吴诚将皮鞭在空中猛然抖了一下,然后左手顺着皮鞭顶部下滑,一把拽住皮鞭的末端,气势凌人对雷远喝道:“姓雷的,对不住了!” 刚想挥鞭,吴诚突然想起忘说了关键的一句话,忙补充道:“姓雷的,刚刚被古屋打脸感觉如何?” “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雷远的话才说完,从吴诚的眼里射出一道凶光。 吴诚不愿多说废话,唯有实际行动方解心头之恨。 皮鞭的落点没有选择,劈头盖脸朝雷远的脑袋上、身体上招呼。 这条通体黝黑锃亮的皮鞭立即使得雷远皮开肉绽。 雷远额头上的青筋暴突,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哼。 俄顷之间,他的脸上和身上已血迹斑斑,大颗的汗珠如雨点般砸向地面。 吴诚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森川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但隐约透出的嘉许之色让吴诚更加卖力。 一口气抽出四十多鞭,吴诚整个人已经虚脱,弯着腰双手搭在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暴风骤雨的鞭刑过后,血水已迷蒙住了雷远的双眼,他极力瞪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身体仿佛正在经受着万虫啃噬般的疼痛……尽管如此,他的大脑依旧清醒,他清楚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倒下,不能昏厥,他不能独自丢下林雪宜一人应对敌人的刑讯。到目前为止,让雷远唯一欣慰的是这所有的皮肉之苦都是针对他一人的,林雪宜暂且不用受过,当然他也明白,这只是目前的境况,林雪宜迟早会遭受到肉体的折磨……雷远努力睁大眼睛,他想看一眼林雪宜。 朦朦胧胧中,林雪宜不知何时已低下脑袋,雷远听到了林雪宜绝望的呜咽。 雷远想大声咳嗽几声,向林雪宜表示自己无恙,但喉咙口似乎堵着什么,总也发不出声。雷远于是再次努力,终于伴随着一声咳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雷远生怕林雪宜看到这样的情形,连忙将脑袋别到一侧。 森川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很满意,走近雷远问:“雷先生,你还想保持沉默吗?” 雷远“呸”了一口,将嘴里的血腥气吐在森川的身上。 “你这是找死吗?”吴诚腾地站起来,好像雷远吐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你真的生无可恋了吗?”森川恼羞,一边掏出手帕擦拭一边又对吴诚使了个眼色。 短时间的休息后,吴诚又恢复了勃勃生机,他的眼睛到处乱转,终于看到了铁炉中烧得红彤彤的烙铁。 吴诚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烙铁的手柄,从熊熊燃烧的铁炉中抽出烙铁。 烙铁在空气中发出“滋滋”声,在贴上雷远的胸脯之际,伴随着一股升腾而起的青烟,雷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你们住手!” 林雪宜拼尽全力大喊一句,她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 森川几步走到林雪宜面前,把手中的手帕塞到兜里,启发道:“林小姐是不是有话想对我们说?” “你要让我说什么?”林雪宜歇斯底里喊道。 “就从你被捕那晚说起!”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确实是一名地下党,我的任务都是那晚接我的同行者布置的,其它的一概不知!” “那晚驾车的同党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有纪律,不可以互问姓名。” “他叫郝正威……是鼓楼区公所的职员?” 林雪宜摇了摇头,“我不晓得。” “你还狡辩!”森川忽然声色俱厉。 “我真的不知啊!”林雪宜坚决地摇头。 森川回头看了一眼雷远,恫吓道:“你再不说,我们对你的男友将会采用更严酷的刑罚!” 雷远此时已痛得昏了过去,吴诚端来一盆凉水,从雷远的头顶浇灌下来。 雷远浑身一颤,顿时清醒了。耳里听到林雪宜嘶哑着嗓子哭叫道:“求求你们,你们不要再折磨他了,他和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哦?那你说说他是哪路人?”森川饶有兴趣问道。 “我虽然是个共产党,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国军下级军官。” 听到这儿,雷远百感交集。 看来,林雪宜被捕,身份已被鬼子锁定,既然她不是以他女友的身份锒铛入狱,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刑讯中,将会危机四伏!另一方面,雷远从她的话中听出,她即使已经成为敌人的阶下囚,还在千方百计替自己开脱! 第一百九十六章 血未冷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死亡边缘 这个时候,老虎桥监狱第一审讯室里灯火通明。 数盏千瓦以上的白炽灯把整个房间照射得如同白昼。 这是一间老虎桥监狱最大、最奢华的审讯室,也是当下南京城刑讯设施最为齐全的监狱。 除了刑讯区和审讯区外,还保留了一小块的休息区,在休息区里,摆放着一张行军床,以供审讯者劳累的时候休息之用,而在审讯区,桌椅齐备,桌子怎么看都平淡无奇,倒是桌后的那张椅子,懂行的人稍加分辨便可得知这是一张海南黄花梨的雕花椅子,椅身宽大气派,从椅背上雕花的风格可知,这张椅子应该大有来头,颇有晚清遗风。 接近一百平方的审讯室并无空荡之感。 椅子上垫着一块海绵软垫,有殷勤之人费了吃奶的力气把它搬到了森川的跟前。 森川确实有些累了,从一大早起床,先是带刘起雄去汤山司令部向松井将军汇报,完事后马不停蹄赶回,连口水都没喝,又马上着手提审雷林二犯,参与到了如火如荼的审讯之中。 森川心满意足地在椅子上坐下。 此时此刻,审讯室里,静谧无声。 雷远的身下,那杯咖啡杯里的血早已注满,多余的血液从杯沿渗出淌到了水泥地上,以杯身为中心,向四面扩散,形成了一个妖艳的圆形。 血滴还在不断向杯子中滴落,只是速度明显减缓。 雷远已昏昏欲睡,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游荡。 …… 似乎没有人在乎林雪宜说了什么。 除了森川不经意地朝林雪宜望了一眼,所有的人依旧都把目光投射在雷远的身上。 见无人理会自己,林雪宜心急如焚,眼看倒挂在铁架上的雷远身体晃荡的幅度越来越小,她开始拼命跺脚,正意图用刺耳的脚链摩擦地面发出的“哐当”声来提醒雷远,不能让他就这样睡去。 作为医生的她,从雷远体内流出的血量,林雪宜知道这个时候,雷远如果一旦心灰意冷,则很快会昏睡过去。 或许这一睡,他再也不会醒来。 狱警极力地按住林雪宜,不让她挣扎,可林雪宜哪肯轻易放弃。所以她必须制造各种声音来唤起雷远的注意。 “哈哈……”林雪宜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见森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林雪宜大声笑道:“我看你们小鬼子个个蠢得像猪一样,他要是死了,你们想知道的秘密向谁问去?” 森川纹丝不动。 “我也是医生,这样的失血量就是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羸弱!” 森川焦躁地挪了挪身子,终于忍不住了,斥声道:“你还能说点我感兴趣的?” 林雪宜眼里好像笑出了泪花,“我这儿没有你感兴趣的,他或许有……不,他肯定有,你要不去问他啊!” “看来,你是铁心要看着你的男友下地狱了!” “下地狱的是你们,你们每个人都不得好死!” 森川愈加烦躁,无心和她斗嘴,心情此时已十分沮丧,一方面他确实不想让雷远出现意外,他也清楚知道,此时的雷远正徘徊在死亡边缘,如果他死了,的确前期所有的辛劳会付诸东流,到时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大言既然放出,已无退路,除非有人给他一个台阶;此外,森川执着认为,这样的刑罚一旦实施,就眼前的这个年轻女人一定会心慌失措,说不定马上说出心中的秘密……可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和他不着调地耍贫嘴,涉及到核心的东西一概不说……森川想到这儿,突然一激灵。 或许,他们真的不是真爱! 起码,这女人对他不是真爱!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闪出陶若歌的模样。 正当森川意乱神迷之际,身后的古屋快速从人群中闪出,三两步跑到铁架前,一脚把地上的咖啡杯踢飞,马上伸手去探雷远的鼻息,俄顷之间,对站在雷远身旁的吴诚喝道:“把他放下来!” 吴诚有些迟疑,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森川将军。 古屋不再犹豫,挥手就是一记耳光,低声呵斥道:“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是!”吴诚立即手忙脚乱地开始解开雷远。 对古屋这样突兀的举止,森川尽管心中不快,但好在她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也变相给了自己提供了一个下坡的台阶,也就没有表现异议。 古屋乘吴诚解开雷远之际,返身快步跑到森川身前。 “将军……” 森川佯装不乐,不耐烦地打断了古屋,“古屋少佐,你这是怎么啦?” “将军……”古屋蓦然对自己唐突的举动有些后悔,但说辞早就想好,所以并不慌乱,便有条不紊对森川说道:“将军,他好像快不行了!” 森川未加表示,古屋继续道:“依我看我们的审讯方向出现了问题……” “哦?”森川皱了皱眉。 “雷犯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顽固不化之人,对他用刑收效甚微,再说目前看来,他似乎不是林犯的真爱,否则……一般人早就招了!”古屋回头看了林雪宜一眼,又说道:“但从雷犯的态度不难发现,他好像很在乎她,假如……” “你是说我们需要更换用刑对象?” “是的,将军阁下!” “你不是对她用过刑吗?她不也冥顽不化?” “那不一样!”古屋向森川靠近了一些,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对我们而言,雷犯所掌握的秘密更有价值,而林犯只是一名发报员,她能知道些什么?即使知道一些,我看也尽是些毫无价值的情报!所以,我们必须设法尽快撬开雷犯的嘴!” 森川不置可否,从椅子上站起,向雷远走来。 雷远已被人从刑架处抬到刑椅上坐下。 他奄奄一息,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 和森川一道前来的还有那名日军少尉军医。 军医低头翻开雷远的眼皮,对森川如释重负说道:“将军,他生命无忧!” 森川点了点头,“赶紧想办法把他弄醒!” 说完森川又回到椅子旁,忽然想起一事,在古屋的耳边轻声道:“对了,陶嘉渠的孙女不是说过想过来看看雷犯的吗?你去给陶嘉渠打个电话,让他半小时内赶到老虎桥监狱,记住一定要吩咐他带着他的孙女一同前往!” 古屋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将军,有这个必要吗?” “有,大有必要!” 古屋领命匆匆走出房间,森川会心一笑。 在森川的心中,忽然就有了一个奇思妙想。 …… 当雷远被倒吊在刑架上的时候,他心中最迫切的意念就是不可以睡去,他要时刻保持清醒。 首当其冲的念头是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还有一件未竟的任务,这件任务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是他试图打入敌人心脏的重大一役! 第二个念头,就是他深深挂念林雪宜,他不能把她的安危置身度外,不可以留下她一人独自应对这充满凶险的场面,他必须在他的能力范围内,给予林雪宜最大的帮助。 故而,当他的意识开始混乱的时候,他马上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再去想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时候,在雷远的脑中,一幕幕美好的往昔开始浮现,他想起如诗如歌的童年,想起冬季门前屋后的积雪,想起了孩提时的玩伴,想起春天来临时屋檐下的燕子窝,想起了仲夏时节江湾满眼金黄的油菜花,想起了秋风起,空中翩飞的雁群以及河堤上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花……思虑在那一年父母被日军的飞机炸死戛然而止,于是他又想起留学法国炮兵大学数年的游学生涯,想起恩重如山的大哥朱赤,想起中山门外对日军残酷而血腥的阻击战,想起了在南京中央军官学校的教官、如今代号“黄蜂”的岳巍武…… 就这样,他在现实与虚幻中沉浮,直到听到一个熟稔的声音在轻轻抽泣。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雷远的耳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用日语激动说道:“将军,他醒了!” 睁开眼的雷远看到,这句话是身旁一个日军医模样的人发出的。 尽管日语知识有限,但通过小野二郎和陶若歌细心的传教,这般简单的日语对话他还是能够听懂的。 当雷远理解出了对方的说话内容,他便知道自己还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他开始急切地寻找林雪宜所在的方位,潜意识里,那让人心碎的哭泣声应该是她发出的。 此刻,林雪宜正被两名狱警架着,在他的不远处站立。 她明显有些气力不济,整个身子近乎于瘫在门后的那堵墙壁上。 林雪宜又何尝不挂念雷远,当她看到雷远从铁架上被抬下,直到被人摆放在刑椅上时,都没有任何举动,总以为他和她已天人永隔,一时间竟不能自已,失声抽泣起来。 而就在她悲伤欲绝之际,鬼子军医的一席话让她重燃希望,她果然看到雷远已经悠悠醒来。 不但如此,她还可以肯定,雷远的目光正是在寻觅自己。 她立即收声,眼里充满着柔意,开始和雷远的目光再次交汇。 二人的目光很快纠缠在一起,似乎再也不愿分开。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信仰与信念 古屋走进审讯室。 给陶嘉渠打完电话回来的路上,古屋已没有了刚刚的激动。房间内外的温差很大,经室外逼人的寒气侵袭后,古屋似乎一下子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她开始陷入了深深地懊悔。 直到现在,她还对自己那唐突的一脚匪夷所思,自己是怎么啦?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真的对那个叫雷远的中国人心生钦佩?可仅仅是钦佩吗?难道是好感?可又仅仅是好感吗?那个年轻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产生了如此夸张的举止? 好在她陈述的理由并不牵强,甚至还很充分。 古屋无暇思索太多,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雷远已醒,并被移到了刑椅上。 古屋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番,立即落在了雷远的身上。 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如此牵挂他的生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难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中国人? 她马上否定了自己这荒唐的念头,一个声音在心底坚定地对她说:“不,绝不可能!他是一名敌国的特工,且处处和帝国作对,再说他何德何能?……我是帝国军人,怎么能被这样一种近乎畸形的情感俘虏?” 古屋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整理心情,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她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要以决绝的态度应对接下来的审讯,不能让森川心生疑窦。 古屋走近森川。 森川没有看她,却对她问道:“电话打通了吗?” “已经和陶嘉渠取得了联系,他答应即刻过来,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已在赶来的路上。” “他会带他的孙女前来吗?” “我按您的要求跟他说了,他没有表现异议。” 森川正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对古屋吩咐道:“既然古屋小姐有想法,接下来的审讯你来主持。” 古屋欣然领命,径直走向雷远。 此时的雷远十分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上衣上沾满血迹,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微微地喘着气,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雷先生,你的起气色看上去很糟糕啊!”古屋露出一副怜惜的样子。 见雷远没有回话,古屋再道:“现在,你还想把我碎尸万段吗?” 雷远瞟了她一眼。 “现在就你这副模样,就是把你的手铐和脚镣全解了,恐怕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雷远终于开口说话:“既然古屋小姐这么自信不妨试试?”雷远一口气说完,言语中竟然没有迟滞之感,中气也很足,双目精光凛凛。 古屋用异样的目光看了雷远一眼,马上改口道:“我知道雷先生的意志很坚强,或许我小看你了,像你这样的顽固之徒是万万不会轻易屈服的,你告诉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信仰吗?” 雷远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能说说你的信仰是什么?效忠你的三民主义?” “不!”雷远断然说道,“我的信仰是把你们这帮小日本赶尽杀绝!” 古屋怒气渐盛,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只用了她八分的力气,古屋倍感痛快淋漓。 只有自己亲自动手,古屋才会觉得心安理得。 经过这短暂的热身后,古屋立即兴奋起来,她脱去外衣,对身旁的吴诚等一众人命令道:“把犯人林雪宜带上。” 林雪宜被人推搡而至,两名狱警分别架着她的胳膊,把她固定在雷远身旁的刑椅上。 至此,二人才得以近距离相见。 雷远的目光再也不想从她身上移开。 数天不见,林雪宜显得消瘦,前一阶段的刑罚让她身心饱受摧残,身上到处血迹斑斑,除了这之外,胸口上的衬衫上,一大块焦黄的烙铁印历历在目,隐约可见里面迷糊的血肉,看得出,她已经受过非人的折磨。 雷远心疼得近乎窒息。 “雪宜,你受苦了……”雷远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样的表白一下子让林雪宜想嚎啕大哭,自从被捕入狱后,她一直生活在战战兢兢的恐惧中,如此结果她也曾理性地预测过,也深知前路凶险叵测,但当她在遭受到古屋第一轮残酷的肉体折磨时,她才蓦然发现,她的预期还是太过乐观,除了身体创伤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忍受外,她一直被一种无助的、惊惧的气氛包裹,让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她竟然找不到一丁点应对敌人的经验! 在她心底也曾动摇过,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但每每这个念头出现,原金陵图书馆馆长莫熙翰老师和自己第一次的推心置腹的谈话便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我们共产党人是有信仰的,这个信仰便是拯救苦难的人民大众于水深火热,这也是我们党区别于其它任何一个政党的立党之本,谁阻挠我们达成目标,谁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但要和他们决裂,还要和他们做彻底地、坚决地斗争!和敌人的斗争是残酷的,甚至是需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但只要我们的信仰不动摇、意志不动摇,不屈服于精神和肉体的折磨,那共产主义的春天就一定会来到!这需要我们万万千千共产党人的共同努力!也需要从你我做起!” 林雪宜马上想起了在党旗下的宣誓。 一个强大的信念马上油然而生:我必须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接着,让林雪宜更加坚定信心的,便是同在狱中的雷远,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恋人,尽管和他不处于同一个阵营,但在林雪宜的认知中,雷远的党是没有什么信仰的,或者说他的信仰是不值得一提的,既然他都可以坚持下来,那么她作为共产党人,又岂能输给他?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信念支撑着她,那就是一定要见到雷远。就是这浓烈的思念之情陪伴着她挺过艰难的关口。 纵有万般委屈,也不能在敌人的面前表露出来。 林雪宜马上显现出一副毅然决然的神色,沙哑着喉咙回答道:“雷哥,我很好!” 掩饰不掉的,是她眼眶中的晶莹泪光。 雷远还想继续发问,古屋马上横亘在二人中间,露出厌烦之色,面对着雷远说道:“雷先生,你觉得她还好吗?” 雷远不愿看她,闭上了眼睛。 古屋无法忍受对方的傲慢,伸手托起雷远的下巴,把他的脑袋用力向上抬了抬,雷远再次睁开眼睛,却是在怒视她,古屋用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腮帮,并使劲揉捏了几下,咬牙说道:“你总是这么自信,自信得让我讨厌!不过在我看来,在你坚强的外表后面,却不堪一击!”说着,古屋忽然松开双手,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又说道:“雷先生,我会有办法让你开口的!” 一言甫毕,古屋转身走到林雪宜身旁,突然一把楸住林雪宜的头发,做出欲发力的模样,眼睛紧紧盯着雷远,完全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雷先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会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固执所带来的后果!假如让她来承担,你会心疼吗?”说着开始扯拽林雪宜的头发。 林雪宜没料到古屋会抓自己的头发,并且在逐渐用力,头皮开始撕裂般疼痛,身子也就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手势上扬,无奈身体已被固定,只能咬牙忍受剧痛。 刹那间雷远狂叫起来:“古屋你给我放手!” 古屋更加用力,林雪宜疼得脸开始扭曲。 “你求我呀!快点求我呀!” “你有种冲我来!”雷远哀求道。 古屋看到雷远的神情,忽然莫名地生起气来,抓住头发的手猛然一用力,林雪宜一大片的黑发被她生生拽下,伴随着林雪宜一声惨叫,古屋恨意未消道:“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雷远急的抓耳挠腮,可又无计可施。 古屋愈发生气,啧啧道:“女友受苦看把你急的,你的心是不是在滴血?” “我不是他的女友!不要用我来要挟他!”林雪宜忍着痛楚连忙辩白。 “你说了不算,我要这位雷先生亲口告诉我!”古屋把目光投向了雷远。 “她是我的女友!”雷远急切道,“你们放过她吧!” 雷远显得有气无力。 古屋并未作罢,对一旁的大声吴诚喊道:“吴桑鞭子拿来,帮我个忙,把她往死里打!” 吴诚稍作犹豫,还是取来了皮鞭。 “我扯住她的头发,你给我抽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局面失控 吴诚怯怯地看了雷远一眼,提着皮鞭走向林雪宜。 林雪宜毅然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的林雪宜不忘对雷远交待了一句:“雷大哥,你也把眼晴闭上,就当我已经死了。”话尚未说完,吴诚的鞭子裹扶着风声抽在林雪宜的脸上。 林雪宜忍不住尖叫一声。 雷远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一鞭仿佛不是抽在林雪宜身上,而是抽在他雷远的心上,随着林雪宜一声尖叫,雷远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两颗略显浑浊的泪珠从雷远的眼角滑落。 他的耳畔鞭声呼啸,每一鞭都让他哆嗦。 林雪宜的尖叫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她精疲力竭。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忽然了无声息,雷远试着睁开双眼,可发现眼前一片迷蒙,怎么也无法看清林雪宜的模样,雷远再次努力,使劲眨着眼晴,终于看到林雪宜模糊的轮廓,她的身体是静止的,人也看不出动静,脑袋歪斜着靠在一侧。 雷远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蒙在眼睛上的雾气。 她奄奄一息,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脸上血肉模糊,淋漓的血水顺着发际和脸频倾泻而下。 吴诚忙不选声对渡边道:“她昏过去了。”说完如释重负般立即扔掉手中的鞭子。 古屋这才松开林雪宜的头发,侧过脑袋打量了一眼面目全非的林雪宜,并不善罢甘休,转身匆匆走向刑讯区的物料陈放处,在寻找着什么。 很快,她手里握着一根铁针,兴冲冲而至。 古屋一把抓住林雪宜的右手,用力控制住她的中指,将铁针毫不迟疑地从地的指甲盖下 扎了下去……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伴随着这声尖叫。林雪宜浑身剧烈颤栗着,她的脑袋猛然抬了起来…… 随看脑袋的巨幅晃荡,她头发上的血水四处纷飞。 就短拉的这片刘之间,她的眼晴己布满血丝。 雷远心如刀绞,再也无法自已,用尽毕生的气力狂吼一声。 “够了!我说!!” 这句话一经雷远之口道出,他已是泪流满面。他再也抑制不住,极力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掩面而哭。 无人能够体会他此时内心的苍凉与自责。 或许,他本不该坚持如此之久,他完全可以在鬼子对他倒吊并切开他的血管的时候妥协,那样的时机,已经是十分恰当,林雪宜也完全可以不用受到这般非人的折磨,至于林雪宜怎样逃过这一劫,他可以再另想办法,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继续抗争! 他这是怎么啦? 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同凡响? 证明自己超乎常人的毅力? 或是想证明骨子里对鬼子的不屑和藐视? 或许,他本该想到阴险毒辣的古屋会拿林雪宜开刀,依他的缜密思维,这是一种最小儿科的推断,然而,他竟然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他已经想到,但未引起足够的重视,抑或说,他已经料到了这一点,但还是心存侥幸? 更或者说,他也预见到严酷的后果,而他已麻木不仁? 更抑或说,这一切的发生,是他过分追求计划的完美? 或许,他本不应该制定这样一项近乎荒诞的计划,如果他不彪炳自己的卓尔不凡,而是安于现状,他还是能够很惬意地活在这座城市里,也是完全可以和鬼子展开生龙活虎的暗斗,并和恋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享受着妙曼的人生……那也不失为人生的另一番风景。 雷远把林雪宜所受的苦,全部归咎为自己的过失,归咎为自己的自负。 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内心惶恐,恍惚中,他蓦地觉得自己已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房间里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期望他接下来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森川忽然击掌叫好起来。 他本是一名看客,在这之前,一直看得津津有味。 那一刻,他一下子觉得该是他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好!好!”森川一边鼓掌一边喝彩,“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雷先生能够弃暗投明,我真心佩服!” 说话间,森川已踱步雷远身前,看到他脸上涕泪交加,连忙掏出手帕塞到雷远的手心中,无限感慨说道:“你如果早点这么做,你和你的女友都不必要受这些个苦的!” 森川说完,信步来到林雪宜身旁,先是用嘉许的目光和古屋进行了短暂的交流,然后拍了拍林雪宜的肩,十分悲悯地说道:“林小姐,让你受苦了,你千万不要怪古屋小姐,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雪宜一耸肩,把森川的手拂掉,高声喝道:“你别碰我!” 森川的眉间浮现一丝不悦,但很快用春风般的笑容取代,语重心长说道:“林小姐,看来你还是在记恨我们……这一点你不如你的男友豁达,你看看他,关键时候还是想着你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转变!” “他不是我男友!我没有他这个男友!”林雪宜突然歇斯底里喊道。 森川马上现出十分惋惜的样子,“看来,林小姐并不打算效仿雷先生喽?” 林雪宜冷笑两声,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水,对雷远投来冰冷的目光,“雷哥……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哥,你一直是我最钦佩的男人,你的坚强是我信念的来源,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我相信是一种缘分,我也相信你刚才的那一番话,是出于对我的保护,我心底感激你,但一码归一码,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废,也不要屈服于鬼子对我肉体的折磨,这些已不算什么了,本来我确实是很害怕,但此时的林雪宜,已经成了一名战士,一名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随时可以直面死亡……” 雷远的心陷入了深深地绝望,他最担心地事发生了。 很明显,林雪宜开始捍卫她的信仰,这是雷远认为最坏的结果,如若如此,林雪宜将会很快失控,而林雪宜一旦失控,则对他的“卧龙计划”将是一个最严峻的考验! “雪宜……” 林雪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我压根没有想到,我的被捕还成了鬼子要挟你的工具,我深知你是一个很有情义的男人,但……” 林雪宜凄凉一笑:“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已不奢望能够拥有你了,也更不奢望我们会有一个所谓的好归宿!我的脸上已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你也知道,这对于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无异于要了她的性命!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做的,就是把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就当我……就当我已死去!” 诚如林雪宜所说,鞭笞已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记,很难找到完整的皮肤。 她的右手中指,还在一直滴血。 “雪宜……” “雷远,就算我求你了,你把我忘了吧,那些所谓的誓言,就当是你我的梦呓!”林雪宜已开始直呼雷远的名字,不再喊他雷哥。 雷远的心开始滴血。 他明白这个外表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已横下决心! 可这样的决心,需要多大的勇气? 很难想象,这个决心是这样一位花样年华的少女所下! “雪宜……”雷远的声音开始颤抖。 “再说……”林雪宜毅然说道:“陶若歌确实比我更适合你,她天真无邪,又不涉足政治,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况且她家世显赫,和你在一起是……最般配的了!” “雪宜,求求你先听我说!”雷远终于忍无可忍,高声叫道。 林雪宜先是一愣,不自觉地缄口,雷远的话的确对她有所震慑,但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她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态,似乎显得不耐烦,怎么也不愿听雷远陈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雷远又沮丧又难过。 “雪宜,求求你别乱想了,在我眼里,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其它的都不足道……”雷远使劲咽了口唾液,补充道:“我警告你,被忘了我们曾经的盟约!……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全部,什么陶若歌、李若歌,我雷远统统不在乎!” 听到这儿,林雪宜的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但就在电光火石间,又黯淡了下去。 “雪宜,求求你别固执了,我们是斗不过日本人的……” 森川饶有兴趣听到这儿,方插话道:“就是嘛,这位雷先生讲得很好,你别一根筋!” 林雪宜平复的心情马上激动起来,一字一顿呵斥道:“见鬼去吧,你们别做梦了,从我林雪宜这儿,你们听不到一句想要的!” 古屋一直沉浸在林雪宜言语的情境中,这句话立即把她拉回现实,雷远的转变让她在一开始莫名地欣喜若狂,这种愉悦是发自她的心底,且不掺杂一丝杂质,至于为何如此高兴,她不愿深想,但潜意识里已视雷远为同一阵线,可雷远苦口婆心对林雪宜说服了这么长时间,对方竟然无动于衷,她已是愤愤不平,况且还对她的直接上司恶语相向,这就让她很是生气,近水楼台先得月,古屋本来就站在林雪宜的身后,她的呵斥刚刚脱口而出,古屋便不再犹豫,又伸手一把拽住了林雪宜的头发,欲再次发难。 就在古屋刚想用力之际,雷远倏然斩钉截铁喝道:“古屋,请你给我住手!” 这句话语调不高,却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 古屋的手居然停住了。 森川及时地拂开古屋的手,耸耸肩打趣道:“古屋小姐,且听雷先生怎么说。” 古屋悻悻地一摔手,极不情愿地垂手站立。 “如果你们想从我嘴里得到有用的情报,我希望从现在起,你们不要再打扰她!”雷远的话冷若冰霜。 “还有,我现在还希望你们马上做一件事,那就是立即把林雪宜送到南京城最好的医院治疗!” 森川面无表情。 古屋“扑哧”一声笑了。 古屋的脸上露出了嘲笑之态。 雷远先是若无其事笑笑,神色很快庄重起来,头转向森川,口气也凝重起来:“森川将军,我实话告诉你,我真名的确叫雷远,代号新年,我是军统南京站的副站长,兼职行动处处长,我掌握着军统南京站的最核心机密……” 森川瞪大了眼睛。 雷远的话再无下文。 森川却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林雪宜的声音震耳发聩:“雷远,你给我听好了,我根本不会领情,相反,我会更恨你,你不能背叛你的国家,不能干有辱雷家祖宗的事……你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了……” “够了,你给我闭嘴!”雷远断然打断了她的话,很快声音又轻柔起来:“雪宜,你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 林雪宜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雷远不再看她,把目光转向森川。 “你快说,你还知道什么?”森川急切道。 雷远的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三缄其口。 森川忽然明白什么,扭头命令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二郎道:“武内君,你即刻派人派车将这位林犯……林医生送到军部医院,请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 武内领命,着手安排此事。 “我不需要治疗!”林雪宜又喊叫起来。 雷远皱了皱眉,显得极不耐烦,对森川道:“将军,麻烦你立即安排人把她送走,我不想再看到这个顽固可憎的女人!”看到武内带着两名狱警,把林雪宜从刑椅上架下,雷远迫不及待补充道:“武内阁下,还烦请您一定安排人保证她的安全,千万不能让她自暴自弃。” 武内先是看了一眼森川,见森川点头,便一口应允。 林雪宜马上被狱警抬向门外。 安排好了一切,森川又回头盯着雷远说道:“雷君,如此安排,你总该满意了吧?” 雷远微微点头,算是作答。 森川乘热打铁,诱导着雷远道:“你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现在和我说的?” 雷远抬起固有手铐的双臂,在森川的面前亮相了一下,接着缓缓放了下来,环视四周,雷远不紧不慢说道:“将军,您觉得这些秘密在这样公开的场合说出合适吗?” 第二百章 华丽转身 此时的森川心中充满了期望,但同时也伴随着一丝忐忑。 不安的情绪来自于雷远或许随时可能反悔,他深知,重庆方面在南京沦陷后启用一位年轻人作为南京区的行动负责人,那么他必定有着过人之处,因而毫无疑问,此人也必定掌握着重大的情报资源,重大到甚至可以重挫整个重庆军统系统,只是这所有的秘密都深埋在对方的肚子里,事情既然推进到了这一步,尽管森川有着极强的窥私渴望,但自以为睿智的森川却也明白一个中国古老的道理,那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让雷远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所有的机密,他需要付出十二分的耐心。 饭要一口一口吃,井要一锹一锹挖。 整个事件中,森川算看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用在雷远身上并不是很贴切,但归根结底这也是一个“情”字在作祟,如果不是纠缠于这份感情,森川料定雷远不会这么快180度转身,起码绝不会来得如此轻易,一想起他态度的转变不是来源于帝国的神威,森川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涌现出莫名地悲凉,总觉得整个事情总的来说或多或少存有瑕疵。 但不管如何,既然对方亮明态度,森川料定以他的地位和身份,却也不大可能反悔,退一万步讲,即使此人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或许是他的权宜之计,那么大不了把林雪宜再重来一次彻头彻底的刑罚,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 想到这儿,森川已打定主意,一是林雪宜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万一她出现意外,就意味着失去了掣肘雷远的砝码,所以千万不能由着古屋的性子胡来!古屋小姐不知何故今天一反常态,和那位仅仅数面之缘的林雪宜姑娘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下手如此之狠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恨不得除去而后快! 还有一点,在对待雷远这件事上,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欲速则不达,这样反而滋长了对方的傲气。 想清楚了这些,森川顿时显得气定神闲,胸怀也跟着广袤起来,对典狱长武内呵呵道:“武内君,让人把雷先生的手铐和脚链统统卸掉。” 除掉桎梏的雷远一身轻松,对森川提出了他的第二个要求。 “将军,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森川大度地笑道:“大鱼大肉管够,要不要给你来壶酒?” 雷远咽了口口水,“那感情好!”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饿了,要不我陪雷先生喝一杯?” 离开了有如梦魇般的第一审讯室,雷远尾随着森川等人来到监狱的饭堂,在一间简洁的房间里,有人很快送来了饭菜,森川亲自给雷远斟了一杯酒,随后也给自己满上一杯。 森川刚把酒杯端起,欠身欲和雷远碰杯,武内闪进屋内,在森川耳边耳语一番。 森川听后眼珠转了转,高声道:“有请!”说完又把酒杯递了过来,“雷先生,从现在起我们的合作正式开始,喝完这杯酒,你的人生将翻开美好的一页,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时刻,就让我们用中国的烈酒来纪念它!” 雷远的嘴里包了一大块肥肉,油汁从嘴角溢了出来,一直忙着咀嚼,哪里有说话的空,他把酒杯送到嘴边,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倒进嘴里,酒确实是陈年烈酒,性猛而刚烈,辣的雷远直摇头,他顾不了那么多,和着酒把嘴里的食物吃力地噎下肚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嗝,他一边用手背抹着嘴角一边骂了声娘。 “妈的,不小心噎着了!” 说话间,他又打了个嗝,雷远忙转头对坐在不远处静观的古屋翻了翻眼,显得很羞赧地说道:“古屋小姐,麻烦您给我倒杯水?” 古屋并没有丝毫不悦,起身抓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喝了这杯酒,是否就意味着雷先生同意了我的观点?”森川进一步试探。 “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雷远满不在乎说道,他的手里此时多了一只鸡腿。 森川稍稍心定。 门外传出一串脚步声,森川知道他邀请的客人到了,刚转头,门已被武内推开,一个老者模样的人出现在森川的眼前。 “欢迎陶老先生光临!”森川连忙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容。 来人正是陶嘉渠,他的身后是一位妙龄少女。 陶若歌怯怯地进了房间。 陶嘉渠虽然早年留学东洋,却对中国的传统礼仪情有独钟,对森川抱拳作揖道:“将军好!” 森川伸手握住他的手,亲昵得像是一个久违的故人,嘘寒问暖一番后,他的目光停在陶若歌的身上。 陶若歌的目光却停在雷远的身上。 “歌儿,快见过森川将军!” “将军好!”陶若歌收回目光,低头和森川打了个招呼,很快目光又落在了雷远身上。 这一切,雷远视而不见,埋头自顾自大快朵颐。 陶嘉渠已经注意到了雷远,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已让他倍感诧异,心中尽管疑窦重重,但也只能深藏心底。 “不知将军唤老朽前来有何贵干?” “陶老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不是曾经答应过您,您和您的孙女可以前来监狱探望雷先生嘛?” 陶嘉渠看了雷远一眼,欲言又止。 森川总以为雷远心中羞愧,不敢面对陶嘉渠的到访,于是主动推了一下雷远,道:“雷先生,看来你真是太饿了,还不快见过陶老先生!” 雷远这才放下筷子,毕恭毕敬站了起来对陶嘉渠鞠了一躬。“陶会长别来无恙!” “雷先生可好?”陶嘉渠顺着他的话回应道。 陶若歌生怕雷远没见到她,赶紧主动问好:“雷大哥……” 雷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陶小姐好!” 陶若歌这才发现雷远敞开的棉衣里面,衬衣上不但血迹斑斑,而且残破不堪。她的脸上马上现出关切神情,不由得向前跨出几步,急切问道:“伤不碍事吧?” 雷远只字未吐,一面扣上棉衣的纽扣,一面缓缓坐下。 雷远对陶嘉渠祖孙忽然显现出来的生硬态度让陶嘉渠极不自然起来。 作为南京城的名门望族和显赫翘楚,陶嘉渠一路走来,尽管谈不上万人景仰,但还鲜有人当面如此对他,况且还是有恩与他的雷远,陶嘉渠一时想不清其中细节,心中涌上少许愠怒,但他是何许人也,他乃南京龙盟会会长,拥有会众万千,浸淫江湖多年,也仅仅只是把这种情绪埋藏在心底,脸上波澜不惊,便再也没有看雷远一眼,和森川拉开了热聊的架势。 “听说贵军最近连连大捷,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森川从雷远身上收回责怪的目光,拉陶嘉渠坐下。 这是一个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他面露得色回应道:“我帝国勇士威武神勇,一路势如破竹,已逼近武汉,看来你们的总统不日之后,又得从武汉仓皇出逃喽……哈哈哈哈……” 陶嘉渠无意之间,找了一个自讨没趣的话题,欲极力挽回不利于己的局面,辩道:“即将到来的武汉会战在我看来胜负难料,国军陈兵百万,恐怕你们也不会占多大便宜……” “不然,不然也!”森川不无得意说道,“自去年七月圣战全面爆发以来,我帝国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陶嘉渠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森川,“据我所知事实不尽如此,台儿庄一战,你们的军队就遭到了致命性的重击……” “那是你们政府报纸和电台惯用的宣传伎俩,完全是一派胡言!” “我以为贵国的媒体也是如此吧,战争时期,媒体毫无疑问首要职责乃是服务于军事!” 然而陶嘉渠的孙女陶若歌却无心听他们掰扯,也未理会雷远对她漠视的态度,主动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们打你了?” 雷远认真地啃着鸡腿,头也没抬。 他的双手不但沾满汤汁,还能看出手背上遍布的污秽,很显然,他从审讯室出来后,连手都没洗,就投入了另一场战斗。 或许他的确饿坏了。 一个鸡腿下肚后,雷远想起该喝酒了,当他抬手去拿不远处的酒壶时,同时也发现了手上奇脏无比,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双手在身上擦擦,再次探身时,不小心触动了身上的伤口,眉头不由得皱了皱,略作思考对古屋大大咧咧呼道:“古屋小姐,再麻烦你给我倒杯酒!” 古屋笑盈盈地站起,但事实上酒壶离陶若歌最近,她眼疾手快,就在古屋的手刚碰到酒壶时,陶若歌已拎起酒壶,小心地替雷远斟了满满一杯酒。 古屋的手扑了个空,冷冷地看了陶若歌一眼。 陶若歌期盼雷远端起她倒的那杯酒,可是他并没有伸手,陶若歌有些等不及,忙不迭声提醒道:“雷大哥,酒倒好了,你喝呀。” 陶若歌的声音一下子传入森川的耳里,这才让他幡然想起此次请他们前来的目的,可是和陶嘉渠的辩论胜负未分,电光火石间,就想起了雷远的华丽转身,心想就冲着一点,便也可以对陶嘉渠致命一击,心念及此,森川友好地把手搁在陶嘉渠肩上,微微一用力,将他牵引到雷远身旁,笑道:“陶老,有件事忘了告诉您,雷先生现在已归顺皇军,他已经成为帝国的好朋友了!” 陶嘉渠一愣,转而想明白了一切,沉吟道:“这是雷先生的造化,更是贵国的造化,老朽不问政治,更不关心政治,他的立场与我又有何干?” “此言大谬!”森川眼睛一转,话锋一转又道:“难道陶老忘了,这位雷先生可是您唯一孙女的男友啊!不久后的将来,他将会成为你的孙女婿,并会很好地继承您的事业!” “这样的孙女婿,我陶某可高攀不起!” 雷远不想再沉默,也冷冷地说道:“高攀不起的,恐怕是我雷远吧……” 第二百零一章 筹码 森川总算是看明白了,在雷远归顺皇军这件事上,陶嘉渠的热情并不高涨,否则他对雷远的态度也不会表现出阴阳怪气,看来,陶嘉渠和皇军并不是一条心,这一点,已毋庸置疑。 森川的脑海很快浮现出和陶嘉渠相识后交往过程中的所有细节,但凡是涉及到帝国利益的一切事项,他不是借故推辞,就是阳奉阴违,从未干净利落应允过,就拿合作开采锰矿一事来说,他明明可以获利颇丰,但因为牵扯到帝国利益,他一再彷徨,竟然难以决断,至今未给自己一个明确答复。反之,如果某一件事和帝国无关,又可攫取足够的利润,他则表现出空前的热忱,成立黄包车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想着想着,森川不禁恼怒起来。 他不能因为对方有某些虚无缥缈的军方高层背景,就投鼠忌器,是到了必须杀杀他的威风的时候了! 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陶嘉渠置身局中,不能让此人总是作壁上观。 既然他的孙女主动承认有爱慕雷远之意,那么眼前这件事就是最好的时机,她要飞蛾扑火,他森川又岂能不成人之美? 思忖清楚了个中利害关系,森川心中已有计较。 森川把手搭在雷远的肩上,稍稍用力,把雷远按坐下来。 “雷先生真是年轻气盛,但大可不必如此激动,你和陶老会长都是皇军的好朋友,何来高攀之说?依我看呀,你和陶小姐倒是极般配的一对,你有才她有貌,年龄又仿佛,如果双方再情投意合,我看即便是……咳咳……便是天皇也干涉不了!再说陶老也是个明白人,早年便得到西洋文化的教化,而西洋文化的核心之一就是崇尚婚姻和恋爱自由,这个道理,他岂能不懂?” 话刚说完,森川不待雷远反应,立即把身子转向陶嘉渠,脸上仅存的一丝笑容也逐渐消失。 “我有一事不解,还望陶老赐教。” “将军请说。”陶嘉渠语气略有停顿。 “在我看来,陶老对这位雷先生青睐有加,据我的情报,阁下和这位雷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也只是限于那天皇军在安全区对雷先生的例行盘问,然而正是那一次谋面,您就对他充满了好感,不但收留了他,还给了他一份工作和住所,并委派他前往上海采购照相馆的器材,这样一位委以大用的人才,即便后来暴露了身份,被我们的特工抓捕后,您对他也没有半个怨字,还极力为他开脱,可为何当阁下得知他归顺皇军后,前后态度就判若两人?难道您对皇军的朋友打心底反感?”森川的目光忽然间凌厉起来。 陶嘉渠心中一惊,知道自己一时间情由心生,没有藏住自己的喜恶,让狡猾的森川起了疑心。辩解会越描越黑,当务之急不能顺着森川的思路,被他牵着鼻子走,必须跳出他设计的圈套。 “我只是不太赞同这位雷先生成为我孙女的男友。” “是因为雷先生背叛了他的国家?您不屑和这样的人同流?” “不!雷先生弃暗投明我打心底替他高兴!” “那又是什么导致您不看好他们的这份恋情?您别忘了,您的孙女亲口承认过是他的女友,并还为此求过我对雷先生网开一面!” “这只是孩子间所谓的情谊罢了,歌儿尚还年幼……我是觉得他们年龄差距太大……” “哈哈!”森川放肆地笑了起来,转头把陶若歌上下打量一遍,问道:“陶小姐,你今年芳龄几何?” 陶若歌面露怯意,无助地看了爷爷一眼。 陶嘉渠目光平静,并没有特别之处。 “难道陶小姐的年龄是个秘密,不想在大家面前说?” 陶若歌紧咬着下嘴唇,似乎正在思忖该如何回答,俄顷间脸上突然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我的年龄怎么会是秘密?我告诉你便是了……我今年十八岁……不,过年后就十九岁了!” 森川满意地点头,又端详了雷远一眼,再次盯着陶嘉渠道:“在我看来,雷先生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们之间最多相差六岁,六岁,陶老觉得差距很大吗?”森川咄咄逼人,“据我所知,阁下您留学东洋回来,第二年便结了婚,您的夫人就是一个比您足足小了七岁的金陵女中的一个刚毕业的女学生……” 陶嘉渠嘴角动了动,半天没有说话。显然,森川不愧是一个搞情报的老手,自己的一切他似乎都了如指掌。 “所以,陶老您不用再找借口了,看来您是开始嫌弃雷先生新的身份了……” 雷远背对着他们,他们的谈话他尽收耳里。 此时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陶嘉渠的率性表现正好可以给他的诈降增添一些伪装,让他的“华丽转身”有了一个很好的过渡,不会因此显得突兀。尽管因为林雪宜的突然到来,他的归顺有了更好地承接,但总还是缺少一定的火候,而陶嘉渠对自己流露出的厌恶却自然而不露痕迹。 当然,雷远也知道,如果陶嘉渠一味纠缠于自己新的身份而耿耿于怀,则很可能会因此和日本人对立起来,如若如此,也是不利于陶嘉渠的自我保护。 想到这儿,雷远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说点什么,把陶嘉渠从这个无聊的话题中解救出来。陶若歌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她根本无法左右这样的谈话。 “将军!”雷远提高声音道。 森川连忙把目光投向雷远。 “雷先生有话要说?” “有一点陶老和陶小姐都很清楚,那就是我已有女友,她就是林雪宜!” “林雪宜?那个共党顽固分子?雷先生觉得您和她还有未来?!”森川嘲弄地笑道。 “不管如何,目前我无法接受其它的情感。” 森川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语气也更加严厉:“雷先生,既然你有归顺皇军的意愿,我劝你好自为之,必须尽快忘掉那个人,否则我会怀疑你的诚意!我们的合作还没有开始,你如果还纠缠不清,不得不让我质疑你的用心!” “将军,我也提醒您,我的归顺到目前为止,还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之所以同意说出我的秘密,是有我的前提,也有我的原则,那就是林雪宜必须不再受到伤害!”雷远毫不客气回敬道。 “雷先生,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还有和我们讨价还价的筹码?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底线,如果林雪宜继续顽固不化,那么等待她的只能是唯一结果,那就是必须得到帝国应有的制裁!帝国对待朋友和敌人向来是泾渭分明!惩恶扬善也是我等孜孜追求的真理!” 森川话锋一转,“除非你有办法说服林雪宜!”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雷远自认为局面操控还算完美,一切也是按照正常的逻辑在演绎,是的,他的归顺在那一刻必须是建立在林雪宜的安危基础之上,可是,他并不能陷于其中,一旦依照此逻辑无休无止恶性循环下去,他是得不到日本人的信任,顺利打入敌人的核心更是一纸空谈,可是接下来自己的反应又必须平滑而合情合理,不能让老谋深算的森川看出疑点。 “将军也太自以为是了,如果换不来林雪宜的无恙,我投靠你们又有何意义?” 森川目露凶光,一字一顿道:“雷先生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我希望两全其美!” “雷先生有保全的好办法?” “如果森川将军给我和林雪宜见面的机会,我有办法说服她!” “好好!”森川连说两声好,“我会给你们见面的机会,到时我需要看看你如何说服她!” “请将军拭目以待!” 刚刚这番谈话,不但陶嘉渠听明白了个中缘由,连陶若歌也知道了日本人是用林雪宜来要挟了她的雷大哥,才让他的态度出现了转变,想起眼前的男人为了自己的爱人甘愿抛弃信仰,陶若歌内心一阵激荡,竟然有莫名地疼痛起来,愈加羡慕起林雪宜,心想雪宜姐真有福气,能够得到这样的男人为之付出一切,那是多大的幸福啊!如果是自己,死了都值得,心中多么希望自己就是林雪宜,再次联想到雷远对自己的冷漠态度,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陶嘉渠当时已被森川的对话逼上了绝境,雷远的话意外解救了自己的窘境,加上他也看到了雷远身上的累累伤痕,已然明白雷远的转变一定有苦衷,他和森川的对白后,他马上听出他是为了救林医生才不得已而为之,立即对他重新恢复了好感,于是插话道:“雷先生如果能够说服林小姐一起为皇军做事,我看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陶若歌这时终于忍不住对雷远说道:“雷大哥,要不要我帮你一起说服雪宜姐?”陶若歌看到雷远定定地看着自己,忙不迭声补充道:“我和雪宜姐共事时间很长,我的话她是听得进去的!” 森川似笑非笑看着陶若歌。 雷远心中苦笑,这个女孩天真无邪,对世间的凶险根本不加揣度,完全是率性而为。 “如果你雪宜姐能够听进去你的话,那就好了……” “要不,你让我试试?”陶若歌信心满满。 “歌儿,不要胡闹了!”陶嘉渠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森川脑海中浮现出这三人共处的情景,或许倒也有趣。此时森川的心事不仅局限于雷远心中的秘密,还在算计着尽快得到陶嘉渠的帮助,以便合作开采锰矿。 栖霞山的锰矿开采已被大本营提上了议事日程,并不止一次催促过他。当务之急,必须按照自己的既定思路把他的孙女和雷远扯上关系,一旦目的达成,如果雷远耍心眼,则可以因此制约他,如果雷远真心投靠了帝国,则锦上添花,他也会因此被洪流裹挟。 一个念头在森川的脑际闪现。 只见森川端重地对陶嘉渠缓缓道:“陶老会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阁下能否应允?” 第二百零二章 牵线搭桥 正在手打中,稍后即将更新,更新后需再次刷新页面才能阅读! 第二百零三章 征服 雷远搭在古屋右肩上的手柔软无力,古屋一扣一扳,竟然轻轻松松把它扭到身后。 古屋心中暗喜。 既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起事端,古屋决心已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一击成功,动作不能有丝毫拖泥带水,要快速制服雷远,好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国男人。 征服他人尤其是男人一直是古屋孜孜追求的,况且是一个她十分不讨厌的青年男人,古屋心旌旗摇,兴奋异常,右手得手后,左手马上前探,去勒雷远的脖子。 或许是雷远刚刚经受过大刑,身体本就极其虚弱,反应也大不如前,当古屋的左手绕过他的脖子的时候,他也只是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挡了挡。 古屋本来就忌讳雷远的另一只手不受控制,从而威胁到自身的安全,如果能够顺利地勒住他的咽喉要害,古屋倒也不在乎他的另一只手翻出多大的浪,却见雷远不自觉用手臂护住了咽喉,古屋更是欢喜,正好一举两得,将他可以活动的另只手和喉咙一并裹挟住。 古屋左手也已达到预期目的,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用足力气,将雷远的身子扳倒。 雷远的身板已不伟岸,在古屋全力压迫下,竟然矮身下来,看来这个留学法国炮兵大学的高材生也只是浪得虚名。抑或,酷刑之后,他果真是极度孱弱了。 就当古屋胜算在握、洋洋得意之际,雷远弯曲的腰身忽然间岿然不动,任凭古屋如何用力,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古屋一惊,突然明白他在运动中已调整了重心,利用身子的主动下探让他的下盘变得更扎实。 僵持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雷远的腰部开始发力,后背迅速拱起,被扣住虎口的右手跟着传来巨大的力道,两股力量立即把古屋的身子紧紧贴合在他的背上,与此同时,雷远的另一只左手从古屋的臂弯里奋力上扬,挣脱了她的控制,并把她的手臂和自己的喉咙隔离,左手五指伸展,从脑后探出,很快触碰到古屋的脑袋,这个时候,雷远的这只左手猛然间一把抓住了古屋的头发。 水到渠成,一切已准备就绪。 这毫厘之间,古屋居然来不及反应,雷远的身子继续前倾,她的腹部感受到雷远的右手臂传递而来的洪荒之力,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贴着雷远的后背,双脚逐渐离地,刹那间雷远的左手猛然发力,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整个身体托起…… 古屋尚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她的身体已从雷远的头顶翻飞出去,双腿在空中划了一百八十度,屁股率先落地,重重地砸在地上。 伴随着古屋一声娇娇的惨叫,雷远颤巍巍直起身子。 他的脸上汗水淋漓。 他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向众人看了一眼,把双手在裤管上擦了擦。 表情最诧异地莫过于陶若歌,直到和雷远的目光相遇,她的神情才有所缓和,她瞪大的眼睛很快柔和起来,朝着雷远莞尔一笑。 森川的脸上还遗留着笑容,不过,这笑容现在比哭还难看,很显然,他在开始阶段,必定执着认为雷远是自讨没趣,古屋对他的教训正合心意,可他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陶嘉渠饶是阅历丰富,但却也没有得以亲自见到如此铁血的场面,一直惊愕地张大着嘴巴,但很快他开始似笑非笑起来。 反应最迅捷的当属森川了,当雷远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时,他知道自己必须表态了。 那丝尴尬的笑容奇异般地恢复了活力,从他的嘴角荡漾开来。 森川呵呵笑着,还没忘记鼓掌。 “雷先生身手果然不凡啊!”森川开始移动脚步,他对这个年轻人忽然又多了一份敬佩,尤其是前不久对他身心不间断的刑罚,他居然还能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这已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了。 除了违心地对雷远赞赏几句,他又能说什么呢?谁叫古屋小姐先动手的? “嘿嘿,雷先生不愧是高等军事学府的毕业生。”森川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一句雷远听出了他话中的异样。 雷远已感知到森川话中的那股萧瑟之气。 雷远对刚刚自己的率性而为开始后悔起来。他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实力,这或许会让森川愈加重视他的这个对手,一旦产生了这样的后果,于雷远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那一瞬间,雷远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他对古屋的恨已盖过一切,林雪宜正是拜她所赐,开始生无可恋。对于伤害了自己至亲的人,雷远呲牙必报。 但他身负使命,他万万不能纵情而为。 雷远暗暗下定决心,为了计划的顺利达成,从今以后他必须抑制住自己的喜恶! 鹰机关行动处的处长古屋杏子少佐还躺在地上呻吟,看来这一摔,着实不轻。 雷远轻吁一口气,走近古屋,对她伸出右手。 “古屋小姐,得罪了!” 古屋无动于衷,呻吟声更响了。 “请古屋小姐原谅我的唐突!”雷远的口气很诚恳。 古屋微微扭动了身子,用余光看了雷远一眼,至今她都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对方摔倒的。她被摔倒的那一刻,她潜意识里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中了雷远的诡计,可躺在地上吟叫的这段时间以来,她已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说在一开始她还顾惜他身体的虚弱,怕他受不了自己的致命一击,可当她发现对方并不能够轻易扳倒后,自己明明是用尽了全力,然而幸运之神还是钟情与他,这就不得不说是对方高出己方太多! 她古屋好歹也是个帝国专业军事院校的优秀毕业生,深谙搏击之术,即使自己是个女子,但也不是一般男子可以轻易把自己击倒的。 此时此刻,古屋对这个男人更是打心里仰慕。 尽管屁股着地时,剧烈的疼痛让她恼羞成怒,她曾想过再次报复他,不过,时过境迁,她这时身上已不疼了,之所以吟叫,她是企望能得到雷远的牵手。 这一摔,她被雷远彻底征服了。 征服欲很强的人都有一个通病,要不彻底征服别人,要不被人彻底征服。 某种程度而言,征服欲很强的人,就是一匹烈马,当被征服后,对征服者会变得无比温驯。 雷远还沉浸在莽撞的懊悔之中,他的目光寻觅到古屋的手,俯身抓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肩,用力把她架起来。 古屋并不挣扎,顺势爬起,身子软绵绵的倚在雷远的臂弯里,双眸回转,蓦然看到雷远的眼睛里似乎存有一丝关切,再也不能自己,双手忽然紧紧勒住雷远的脖子,张嘴向雷远的耳朵一口咬去。 雷远大惊失色,本能想再次发力,把古屋从身子旁甩出,可生怕动作太夸张,无休无止恶性循环下去,只得生生忍住。 古屋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雷远的耳垂,坚硬的牙齿已在把他的耳垂牢牢含在嘴里。 雷远心想,一定是报复心极强的古屋开始报复他了。他一动也不敢动,已做好了被对方伤害的准备。 然而,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古屋只是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并没有下口咬他。这让雷远极其奇怪。不但如此,雷远还感知到对方的牙齿开始松开,温热的舌头替代她的牙齿,贴在他的耳垂上。 雷远浑身不自在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森川不耐烦地喊叫到:“古屋小姐,你闹够了没有?”森川一脸怒气,狠狠地瞪着古屋。 他和雷远一样,总以为古屋会毫不心软报复雷远,就森川对古屋的了解,这一口咬下来,雷远的耳垂恐怕会分崩离析,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古屋目的达成,随即松开嘴,放过雷远。 雷远如蒙大赦般快速脱离的古屋的可控范围,回头之际,却见古屋眼光迷离,面色潮红。 “古屋少佐,这么对待雷先生,有失公允,既然你技不如人,你就得认!”森川冷冷地提醒古屋道,“这咬人的行为,可不是我帝国皇军该做的!” 古屋理了理头发,装作要申辩几句的样子。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让陶老先生见笑。” 古屋一字未吐,重重地摔了一下房门,匆匆出了房间。 “古屋小姐性格刚烈,生性豪迈,像个男人一样,她从不轻易认输!”森川笑着对陶嘉渠解释道。 陶嘉渠由衷的愉悦,通过这一幕,他对雷远的看法完全改变,先是敬佩他的勇气,转而欣赏他的身手。某种意义上,雷远对古屋的教训让他感同身受,使他的每个毛孔都舒畅起来。 森川依旧惦记他的算计,忙不迭声补充道:“陶老先生,这个孙女婿你还满意吗?您一定也能看出,他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陶嘉渠忽然有了主意,捋了捋胡须回答道:“我是喜欢这个小伙子的,不过,感情的事强求不得,还是需要问问我歌儿的意见!” “陶小姐,你的意见呢?” 陶若歌脸色一片羞红,根本不知如何作答,慌不择路夺门而出。 第一百二百零四章 会长的交易条件 两个女人相继跑出房内,屋内剩下清一色的男人,除了森川、雷远和陶嘉渠外,还有两名狱警远远地站在房门口。 在森川看来,陶若歌羞态可掬,毫无疑问她已默许了他的提议,只是不好意思当众表态罢了。 陶嘉渠对这个唯一的孙女也是自忖十分了解,从她的言行举止他早就断定雷远是孙女心中的不二人选。之所以当着森川的面询问若歌,无非就是走走过场。 剩下来,森川所要做的就是做雷远的思想工作。 一切按照他的思路向前推进。 如若一切如愿,森川恨不得马上将陶嘉渠拽进局中,胁迫他答应一同开采栖霞山锰矿。 森川沉吟片刻,正欲询问雷远的意愿,却听到陶嘉渠率先问道:“雷先生,你和歌儿已相处一段时日,歌儿的为人你也大致了解,她的父母你也见过,他们都是本分的生意人,根本不关心政治,且与世无争,我想这段姻缘还算适合你吧。”说着,陶嘉渠逐渐走近雷远。 这是怎么啦?雷远内心嘀咕一句,他没想到陶嘉渠也会急着凑合这段恋情,心中十分讶异,忍不住狐疑地看了陶嘉渠一眼。 陶嘉渠此时已背对森川,雷远看到他正在不断地给自己递着眼色。 “雷先生,你先不用急着回复我,但我希望你三思!” 雷远于是支支吾吾起来,不置可否。 森川乘热打铁,“陶老先生这完全是为雷先生着想啊!” 陶嘉渠之所以迫切应允森川的所谓“不情之请”,的的确确是为了雷远。 从进了这间房后,尽管陶嘉渠不清楚审讯室发生的一切,但他大致听清了个中缘由,一定是日本人拿林雪宜来胁迫雷远,才导致了他的转变,因而,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尽可能地解除雷远的顾虑。当然陶嘉渠也知道,这样的举措治标不治本,根本无法让雷远轻装上阵。 除了这一点,依陶嘉渠丰富的江湖经验,他已大体上猜想到森川的盘算,森川作为南京城的最高阶情报主官,怎么可能清闲得去管两名中国青年男女的婚情?他这样做必有深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与前些日子谈及的合作开采锰矿一事大有关系,他只是一介百姓,根本没有把柄落入他手,如果自己执意拒绝合作,他森川倒也奈何自己不得。正因为如此,或许森川才急于捏合这段姻缘,好让自己和一名军统间谍不清不楚起来。 关于合作开采锰矿事宜,这数天来陶嘉渠已经捋清其中利害关系,与其拒之,不如允之,最大的原因就是日本人不会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放弃锰矿的开采。他尽管毕业于东京大学勘探专业,但并不代表日本人找不到其他的此专业的能人,锰矿开采或许推迟但绝不可能搁置,想清楚这一点,陶嘉渠权衡再三,总觉得应允乃为上策。 因而,当下陶嘉渠迫切想做的,就是利用森川有求于己,拯救雷远于水火。 他根本不在乎雷远的身份,他只知道他是一个有胆识有担当的中国人,这样有血性的中国人,他陶嘉渠打心里喜欢。至于和这样一名所谓的军统间谍扯上关系,老迈但也豪迈的陶嘉渠其实毫不在乎。 如果能让雷远不用说出太多的秘密,就可以全身而退,是陶嘉渠最大的心愿。另外,既然孙女真心喜欢这个男子,倒也顺便可以遂了她的愿。 主意一旦拿定,陶嘉渠已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做。 “孩子,你的心思我懂,你是不是担心林医生的安危?你不想弃她不顾?” 雷远缄口不语。 “你有把握救她吗?” 雷远还是缄口不语。 陶嘉渠并不气馁,继续谆谆善诱道:“你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些事情,你必须听从内心的安排!” 雷远的嘴角动了动,但还是忍住没有发声。 “你难道不会真的认为你的情报可以换得林医生的平安?毕竟,她是一名啊!”陶嘉渠终于血淋淋地直指问题的本质。 这也是雷远最担忧的事情。 自始至终,关于这一点雷远一直无法说服自己,他知道他的情报可以使得林雪宜短时间平安无事,但至于结果如何,他不敢深想,因为所有迹象表明,林雪宜已经铁了心要和日本人抗争到底。 他的权重远远没有到日本人投鼠忌器的那一步,这就意味着只要林雪宜继续抗争下去,凭他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保她永远无恙。 摆在雷远面前的,有两个无法逾越的难关,第一,他没有机会单独和林雪宜相见,即使相见,他绝不可能向她透露自己的“卧龙计划”,“卧龙计划”是一个高度核心机密,即使是南京站,所知道内情的也只是区区数人,更何况林雪宜并不属于他的组织;第二,他根本做不到让林雪宜出卖她的组织,林雪宜和自己的处境完全两样,在被捕前,林雪宜是没有做任何的准备,不像雷远本人,为了顺利实施他的计划,他是做足了功课,且进行了充分细致的准备的,一句话,雷远的“被捕”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是有预案的。 听到陶嘉渠的最后一席话,雷远这才如梦初醒。 美丽的肥皂泡无情破裂,雷远沮丧起来。他不得不提前开始思索应对策略。 陶嘉渠看到雷远眉头紧锁,知道他的话触动了他。 森川不知何时已走到陶嘉渠身旁,他警惕地打量了陶嘉渠一眼,紧张地监视着二人的对话。 森川担心陶嘉渠这番话适得其反,万一雷远领悟到他话中深意,忽然决绝起来,岂不是到最后什么都捞不到?想到这儿,森川赶紧说道:“陶老言重了……雷先生不必过份担忧,只要你合作,我们会设法减轻林医生的罪行,不管她招还是不招……当然,如果她如实招供,则一切都好说……” 雷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对陶嘉渠道:“这么说,陶老的意思是让我……” “和皇军合作!”陶嘉渠抢过话,断然说道。 森川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典狱长武内二郎走进房间,森川没话找话问道:“古屋小姐呢?” “古屋小姐刚刚离开了,她让我转告你,她有一件紧要行动需要马上布置,安排完即刻回来。” “什么行动?我怎么不知道?” “她接了一个电话,说有一家汽修厂出了点情况……” 武内到底不是专业从事情报工作的,竟然不管外人在场,完全口无遮拦,森川连忙提高嗓门咳嗽几声,把他的话盖了下去,忙不迭声道:“嘿嘿,我知道了……” 他的耳里却听到雷远又问道:“陶老让我如何合作?” “说出你的秘密,换来皇军的信任!这样的劝诫是我陶某人唯一能帮你的了!” 雷远从陶嘉渠不断递来的眼色已大致有了判断,这肯定是陶嘉渠设计的权宜之计,但至于他为何要怎么做,雷远依旧一头雾水,总不会这位老先生真的率真到因为孙女喜欢自己就不顾一切地蹚进这趟浑水?这对他有害无益啊! 陶嘉渠的神色可以判断,他好像非常企盼自己应允。 雷远根本不知道森川此时有求于陶嘉渠,也不知道陶嘉渠的本意是为了救他。 至于陶若歌喜欢自己,这一点雷远是有感觉的,从他第一次搬进陶府,陶若歌对他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除了给予生活上的帮助,年轻的若歌小姐还利用一切闲暇时光主动教他日语,用心之专似乎已超越了普通人的关系。 不过,雷远骨子里一直把比他小六岁的她视为妹妹。 作为“卧龙计划”的主导者与具体实施者,雷远目前遇到了最大的困难就是自己的恋人林雪宜被牵扯进来了,林雪宜如果执意不招,他的转变就显得极不自然,也在逻辑上有了瑕疵,因而,某种意义上说,森川的牵线搭桥反而帮助了他,可以让他更快地解脱出来,跳出这个怪圈,从而向前迈出坚实的一步。 事已至此,所有的一切必须围绕“卧龙计划”的顺利实施!一切的不利因素统统需要为它让路! 雷远忽然间轻松起来,在这个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年代,儿女情长又算得上什么! 既然陶嘉渠也有此意,雷远心想,不如半推半就答应了吧! 就在这片刻之间,雷远心坚如铁。 为了让事情本身显得更合理,他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陶嘉渠说道:“你给我一个娶若歌的理由!” “傻孩子,两情相悦还需要理由吗?” “可是……可是……”雷远的脸红了。 陶嘉渠即刻又道:“既然森川将军赏识你,还亲自给你当一回媒人,这个面子就是我也不得不给啊!孩子,你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按森川将军的意思,说出你该说的,我想将军是不会为难你的!” 说到这儿,陶嘉渠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转身朝着森川道:“将军阁下,老朽也有个‘不情之请’……” “陶老先生请讲。” “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个交易!” “哦?” “开采锰矿的事,我答应你,不过有个前提,请求你放过林医生,不管她招还是不招!” 第二百零四章 暮色下的到访者 森川终于得到他期盼已久的答复,但他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附带了一个条件。 合作开采锰矿一事,森川执着认为,陶嘉渠的应允只是时间问题,因为说到底,他是个商人,而且是个精明的商人,但现在看来,对方提出了一个近乎无理的要求,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不单纯只是个商人那么简单,退一步讲他起码算是一个爱国的商人。 因为他涉政了。 据森川掌握的情报,惠民诊所的林雪宜医生和陶嘉渠非亲非故,更无特别深厚的情谊,而用释放林雪宜作为合作开采锰矿的筹码,这对森川而言,已然触犯他的底线。 森川顿时大为不悦。 由于接下来谈及的话题涉及到栖霞山锰矿,这目前尚算得上是日方的核心机密,森川毫不犹豫让人把雷远带离。 雷远刚走,森川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陶老,你可要考虑清楚,你到底在说什么!” “将军阁下,难道我表述得不够清楚?” “我可记得您说过,您不问政治,更不关心政治!可是你现在却要求我放过一位和帝国作对的,我真的弄不懂你是何居心?” “将军还是太较真……”陶嘉渠扶了扶眼镜,“我有言在先,我是在和你做一笔交易,这和政治无关!” “您不觉得这笔交易太让我为难了吗?”森川正色道:“如果这个消息传到大本营某些个激进而又好激动的将军耳里,不但可以马上把你投入监牢,连我本人都难辞其咎!” “我是一名商人,在我的眼里只有利益,假如将军以为这笔生意亏了,可以放弃!” “那我想问一下陶老先生,一个共党嫌疑犯,对您有何利益可言?” “在我眼里,林小姐首先是一名中国人,其次她的身份才是一名医生,至于所谓的嫌犯身份,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畴,我对你们和也好,国民党也好,你们之间的争斗我向来冷眼旁观,从不发表任何看法,更不干涉,还望将军明鉴!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林小姐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这一点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的玛丽院长有明确的评价,不信将军可以去问问她?” “但愿这是你的肺腑之言!”森川的语气有些缓和,但心结还在,不甘心又道:“陶老会长,只要是不涉政的要求,我想我都可以答应你,就这一件事……嘿嘿,恐我不能应你!” 陶嘉渠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此要求尽管有些唐突,也着实为难将军了,不过,我希望将军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森川皱着眉头打量了陶嘉渠一眼。 “我其实更多的是为了将军考虑!” 森川疑惑道:“此话怎讲?” 陶嘉渠继续说道:“你们前一阶段的对话,我算听明白了,这位雷先生是因为顾及到林小姐的安危,才违心承诺倒出心中的秘密,可是将军想过没有,万一这位林小姐拒绝合作呢?你们会怎么处置她?” “如果她不合作,对待帝国的敌人,只有唯一一种下场!” “把她杀了?!……如若这样,雷先生还怎么死心塌地效忠皇军?你们放了林小姐,那位雷先生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不但因此感激皇军,还会心无旁骛为皇军服务,这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一幕!何况林小姐本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她就是一名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是受了某种蛊惑才误入歧途,这样迂腐的学生,在g产党那里一抓一大把,她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提供些二三流的情报,就是一个人手而已,可是我想这位雷先生可就不一样了,他的地位相较林小姐而言,恐怕不可相提并论,再说,g产党羽翼未丰,你们主要的对手还是国民党,孰轻孰重,我相信将军心中自有衡量!” “我承认陶老先生的话有些道理,但我不能放虎归山,也不能首开帝国的敌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就逍遥法外之先河!……除非……除非……” 陶嘉渠追问道:“除非什么?” 森川似乎显得很为难道:“我把我的底线透露给你,除非林小姐告诉我们她的上线,不,甚至可以不用出卖她的上线,只要她举报一名同党,我们不但不追究她的过失,还会还她自由,让她安安心心去做她的外科医生,并且保证再也不打扰她!” 紧接着森川又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陶嘉渠不说话了,一直低头沉思着。 森川马上站起,一脸轻松道:“好了,陶老不用太纠结,这本不关你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其中,对你没有一丁点好处!” 陶嘉渠却依旧一脸固执,执拗说道:“那我和将军一言为定,我接下来将和雷先生一道做说服林小姐的工作,到时如果达到将军的要求,希望将军不要食言!” “那是自然!”森川嘻嘻一笑。 这笔交易对森川而言,当然觉得十分划算,林雪宜只是共党的一名小小的发报员,价值不会太大,且不论她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关键的是在抓获她的当晚,在轿车中还发现了一本手抄密码本,这毫无疑问是共党电台的通讯密码,就这一点对南京城里人丁不旺的共党而言,它的泄露会使他们的元气大伤,南京城的共党分子即使发现了密码的泄露,也是力有不逮,是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重建一套新的密码体系,唯一所能做的,就是蛰伏,这也就意味着,共党将有某一整条的情报线将会在短期内彻底崩溃,成了睁眼瞎。 此外,身为军统南京站的副站长的雷远如果不再顾忌林雪宜的安危,能够和皇军友好合作,那将是一座巨大的宝藏,不但会收获到累累硕果,甚至可以一举捣毁军统的情报体系!还有关键一点,那就是陶嘉渠终于答应合作开采锰矿,这意味着钢铁的产量会提高到一个新的量级、投入战争之用的舰船和武器弹药有了基本的保障……如此丰功伟使得帝国接下来的扩张更是如虎添翼,加上林雪宜还能顺带告发一名共党分子,这个生意怎么算都让人忍不住想笑。 森川携起陶嘉渠的手,意气风发说道:“陶老先生,让我们和雷先生一起来给林小姐上一堂课吧!” …… 冬日的夕阳刚刚隐没在西方的天际中,转眼之间,夜色就由清淡很快变得厚重,二十多分钟后,夜色已然浓得化不开。 太平路上,随着华灯初上,人流逐渐熙攘起来,这条南京城最主要的街道开始显现活力。 这时,距离南京城沦陷已过去了将近四十天,人们已逐渐从死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太平路被中山东路划分为南北两段,最热闹的当属太平路南段,在南段,主要云集了百货店、各大菜系的饭庄以及关乎百姓衣食住行的各类店铺。其中霓虹的光彩最为夺目即为南京城的地方老字号——绿柳居。 相比较南段的繁华,太平路北段就要寡淡得多,很多店铺依旧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几家在夜幕降临时在店铺的大门一侧挂起了灯笼。 从中山东路的路口沿着太平路向北直行五百多米,赫然可见一家店铺门口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这灯笼的灯罩全是一片素白,完全没有丝毫喜庆的红色,依稀能够看到灯笼上贴着一个字。 “思”。 再看店铺的门头,门匾上书写着几个黑色的字:思死铭志。 没错,这是一家丧葬用品商店,店名就叫“思”,思死谐音,却不落俗套,老南京人都知道,这也是一家地方老字号,名气不在绿柳居之下。 毫无疑问,棺材乃为这家店的主营产品,由于棺材必须能够容纳人身,故而体积庞大却无法折叠,所以这家店铺的面积很大,足足占有街面一侧三间房屋之多。 走进店内,三间店铺均已打通,一眼望去,棺材数量和种类均很丰富,足见这家店铺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店铺的柜台里坐在一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人,他一直低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什么。 一张过时的报纸。 夜晚七点刚过,夜色中忽然现出一个人影,自从他出现在门口,一刻也没犹豫,径直踱步来到柜台前。 急促的脚步并没有唤起柜台内那位老人的注意,他依旧埋头看报,似乎对上门的生意并不太在乎,或许这也是他的经营之道,对待这类客户,还是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 柜台上方的那盏15瓦的白炽灯照射出的灯光尽管含混不清,但已能够大体勾勒出来者的轮廓。 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皮肤很白,一看便知是城里人。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看得出不是很开心。 是的,来这里的人又有谁会高高兴兴? 年轻人尽管不开心,却也不悲伤。 他进来半天,见掌柜的无动于衷,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早已有些不耐烦,便用手指在柜台上使劲敲了几下。 即便如此,干瘦老人还是不情愿地抬头从眼镜镜框上方打量了他一眼。 “买棺材吗?” 年轻人皱了皱眉,“你姓储?” 老头有些诧异,刚想问话,年轻人已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又道:“我找储洪义。” 老头终于热情起来,忙问:“你是哪位?” 年轻人四处瞟了一眼,低声道:“我是他的长官!” 第二百零五章 新生力量 年轻人刚说明来意,干瘦老人起身离开柜台,趋步走到门口,朝街两边张望一番,确信没有可疑迹象后,方才快步回到年轻人身旁,手一挥说道:“你跟我来。” 铺子里摆满了棺材,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条稍宽的间隙,径直来到最里间,老人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抬手轻轻敲了几下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脑袋探出来,当他的目光和年轻人相遇时,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林营长,你可算来了。” 紧接着,房内又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个声音惊喜道:“林副大队长……” 来访的年轻人脸一沉,轻声呵斥道:“赵阔海、韩勇,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以后不要叫我林副大队长,也不要叫我林营长……”他顿了顿,扭捏道:“叫我林连长!” 被唤作赵阔海的涎着脸嬉笑道:“这不是习惯了嘛,一时改不了!” 韩勇也连声附和:“就是……” 这位自称为林连长的年轻人正是林雨涛,而赵阔海就是他任职南京城防司令部少校营长时的属下,他是自南京城沦陷后,一直追随林雨涛至今的唯一已知幸存者。而小个子韩勇,是他在紫金山成立紫金山抗战大队时招募的部下,已随他出生入死多次。 林雨涛一脚踏进里屋,顿时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冒出七八个人团团围住了他,七嘴八舌向他问好。 毫无疑问,这些人全是林雨涛在紫金山东麓组建抗战大队的残部。在经过短暂的逃窜流亡后,他们又潜回了南京城里。 胖胖的钱奕从人群中挤上前来一把抱住林雨涛。 在钱奕的身后,一张友善地脸对着林雨涛微微一笑。 是宁青,那位名叫平优大成的日本人。 “连长,我想死你了。”钱奕迫不及待说道。 房间还算大,除了推放了不少杂物,还摆放了不少具待售的棺材,细细一看,这几具棺材都是用楠木等珍贵材质打造而成的精品,应该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林雨涛笑着拨开钱奕,目光扫视一圈,忽然咦道:“储杆子呢?” 钱奕瞟了一眼旁边的一具棺材,“在睡大觉呢。” 正说着,一具无盖的棺材里探出一个人头,接着冉冉升起一个身影,他一手按住棺材的边沿,身子弹起双脚稳稳着地站定,三两步来到林雨涛身边,挥手在他的胸口擂了一拳。 “你小子会说人话吗?” “我话有错吗?你难道不是我们这支队伍的标杆?” 储老先生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也是因为在房间里没看到储洪义,这时看到他出现,连忙插话道:“洪义,这位先生自称是你的长官……” 储洪义支支吾吾嗯了一声,对储老先生说了一句:“伯父,他是和我们一起打鬼子的,我们聊会儿,您去帮我们看着点。” 储老先生把房门掩上离开。 储老先生一走,储洪义沉下脸来,佯装生气道:“林雨涛同志,我要郑重提醒你,你不是我的长官,也不是我的上级,在我们的组织里,你是连长,我是指导员,我们是平级,只是分工不同,你千万别把的那套坏风气带进来!” 林雨涛马上打起白旗,一脸堆笑道:“指导员同志,我错了还不行吗?” 储洪义却不依不饶,“还有,你不能在同志们面前给我起绰号,这样我的威信何在?” 钱奕接过话,面朝林雨涛,一脸端重道:“连长同志,我也要批评你,你不能在同志们面前叫指导员的绰号,这样他的威信何在?你更不能在他的伯父面前称是他的长官,这样他的颜面何在?”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储洪义并不生气,依旧板着脸道:“钱奕说得太好了,你在我的伯父面前说是我的长官,你让伯父怎么看我?我们来的时候,我跟他说过这是我的队伍,可才两天时间就冒出了一个长官,让我情何以堪?” 林雨涛忍俊不禁,“以后在你伯父面前,我改称你长官得了!” 储洪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这还差不多!” 嬉闹一番后,储洪义忽然正色道:“有消息了吗?” 林雨涛正要回答,储洪义面对众人大声说道:“除了钱奕,所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铺休息。” 命令一下,余下的人全部奔向自个物色好的棺材,钻了进去。 房间里立时空荡起来。 储洪义引二人来到房间最里面,在一间木桌前三人坐下。储洪义替林雨涛倒了一杯茶,轻声问道:“打听到了消息了吗?” 林雨涛一边颔首一边说道:“汉中路确实有一家平安汽修厂,不过不知何时搬到水西门一带了,我正好有一辆福特轿车需要修理,为此我昨晚特地去了一趟这家汽修厂,而且也打听到了该汽修厂的老板姓李,应该就是我们所要找的目标,可惜没能遇上李老板。” 储洪义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芒:“那就好,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终于有结果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李老板?” “我们约好了,今夜前去取车。” “太好了!”储洪义看了看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等天再晚些我们出发。” 储洪义想了想又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想先提醒一下你们二位,如果和组织接上头后,很多事情我们需要保密,我们当下的形势已不同于在茅山一带打游击的时候,我们现在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战斗,这对我们而言是更严峻的挑战,我们中间的所有人都会涉及到党的机密,万一不小心扩散开来,一旦某一个环节出现纰漏,对党组织将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一点我们三个党员必须要有共识,不该让更多人知道的秘密绝对要守口如瓶!” 林雨涛点头,“是的,在敌人的心脏里战斗,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损失无法估量,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林雨涛的脸色阴沉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敏锐的储洪义已察觉到,忙问:“雨涛,你话里有话啊!” 林雨涛沉默半晌,缓缓道:“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从事地下斗争的,刚刚被日本人抓了!” 储洪义忙问:“他是我们的同志吗?” 林雨涛苦笑道:“在转战茅山之前,我连我党的一个人毛都不认识……”接着又补充道:“他是一名上尉,参加过南京保卫战,受伤后被我父母和伯父救活,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居然是军统南京站的核心人物,非常优秀,能力处处在我之上,思虑慎密,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是没有逃出鬼子的魔掌……”林雨涛的脑际中浮现出雷远的容貌,忽然无限伤感起来。 同时在脑海里出现的还有他的妹妹。 一丝泪花在他的眼眶绽现。 钱奕听到这儿,好奇问道:“你是说叫雷远的那位?” 林雨涛默默点头。 “我见过!就是他给我们报信的,让我们整个抗战大队五十多号人挣脱了鬼子的包围,顺利地跳了出去!”钱奕把脑袋朝向储洪义继续道:“这个人倒真是了不起,我听赵阔海说起过他,他最厉害的是枪法,他和连长、阔海三人最早在紫金山打鬼子伏击,三个人竟然干掉鬼子将近十人。” “宁青就是那次加入你们的?”储洪义问。 “对对,宁青最有发言权了,他对这位雷远念念不忘,好几次向连长问起过他呢。” 储洪义看到林雨涛目光游离,似乎心不在焉,以为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于是安慰道:“但愿天佑好人平安!”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向组织汇报!”林雨涛突然话锋一转。 两人目不转睛看着林雨涛。 “我妹妹也被日本人抓了!”林雨涛沮丧道。 “啊?”二人异口同声。 “而且,我这一次回来,才知道我妹妹也是我党的人……” “什么,她是我们的人?”储洪义急切问,“这之前你一无所知?” “是的,就在我刚回南京这天,我见过她的上线……这才知道她已加入我党好几年。” “怎么会这样?”储洪义自言自语,“她的上线怎么会向你透露她的身份?” “一言难尽……”林雨涛唉了一声,“他现在已被日本人盯上了,而且情况异常紧急!” 钱奕思索着说道:“那我们南京的党组织采取措施了吗?”他说着一拍大脑,“其实我们不用拐弯抹角去找平安汽修厂,直接通过他寻找南京城的党组织不也一样吗?” 储洪义断然道:“那怎么行?这违反组织原则!我党的白区斗争向来采用单线联系。” “是的,因此我对他只字未吐我的身份,也没有说我回来的意图。”林雨涛道。 接下来长时间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好久,林雨涛似乎下定了决心,决然说道:“这件事上,我不管组织上怎么安排,我一定要设法营救我的妹妹!” 储洪义把桌上的一碗茶递给林雨涛,说道:“当务之急,我们首先是要找到党组织,这是奚政委千叮万嘱的任务!” 林雨涛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是啊,我们这股新鲜血液的加入,将会彻底扭转我党在南京的不利局面。” 说着,林雨涛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站起身道:“我们三人该马上出发了。” 钱奕毫不犹豫从桌后的柜子里取出三把手枪,散发给了其他二人。 储洪义也跟着站起来:“好,我们行动!” 第二百零六 猝不及防的战斗 林雨涛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天起,一直怀抱着拳拳的报国之心。 在南京沦陷之前,林雨涛是一个坚定的三民主义信徒,关于三民主义,他甚至还是一名学生的时候,就从各种渠道了解到它,某种程度而言,他的投笔从戎就是为了实现这样的梦想。为了他景仰的信念,他在进入南京中央军官学校的第一天起,他便严于律己,除了努力提高自己的各项军事技能,他还积极汲取广袤的书本知识,因而,本质上说,林雨涛原本是希望在的阵营中大干一番的。 然而,作为参与南京保卫战的一员,林雨涛在南京城失据后,他像是激流中的一片树叶,命运的轨迹已无法自我掌控,他带领一百多名南京籍子弟兵裹挟在无序的溃败的撤退大军中,看到了一张张年轻而沮丧的脸,看到了风声鹤唳的恐惧,看到了争先恐后的踩踏,看到了高阶军官不顾一切的自私的逃命……当然,仅为小小营长的他也试图挣扎过,他毅然领着一百多名属下逆流而上,投身到玄武湖阻击战,可是那一战徒然增加了一百多名孤魂野鬼,某种意义而言,这是第一次对他的致命打击,那么多弟兄由于信任自己,义无反顾展开了和鬼子的抗争,可结果依旧是螳臂挡车,这让他羞愧不已! 再后来,他带着赵阔海几人在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东躲西藏,偶尔打打鬼子的冷枪,惶惶不可终日……这期间,亲眼目睹了鬼子的血腥屠杀,尤其让他的心灵饱受震撼的是躲在汉中门桥下的那一次,数千名放下枪的军警在汉中门桥外被鬼子集体行刑……彼时,他的内心是多么渴望有一支队伍杀出,拯救那些被束缚住手脚灵魂已麻木的中警……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他陷入了对国民政府彻底地失望……正是自己的这个经历,从此让他开始质疑心中的信仰,并动摇了他为国民政府奉献终生的决心! 接下来,他意外遇见了图钉,组建抗战大队,本想籍此大有所为,然而,南京城最后一片聊以修身养息的所谓的根据地也受到了鬼子的挤压,如果不是雷远机智报信,自己的这一支数十人的队伍说不定早就支离破碎。跳出外线的他本以为会得到喘息的机会,哪里料到鬼子的围剿还在继续,不得已他们在鬼子的三面夹击中继续向东南方向逃窜,可是在临近句容时,他们又遭到了另一股鬼子的伏击。这是一股盘踞在镇江一带的鬼子,他们的攻击更凶悍,显然是对这股闯入他们地盘的不速之客持很不欢迎的态度,林雨涛和他的队伍根本不具备攻坚战的资本,一经接触,马上脱离,可被对方死死咬住,一时间竟然摆脱不了,五十多人的队伍很快伤亡过小半,正当他们绝望之际,忽然半腰杀进一队人马,对追击的鬼子展开坚决的阻击……就这样林雨涛他们才得以苟延残喘,二支队伍合二为一,迅速消失在茅山地区起伏浓密的山林间…… 这是一支由领导的江南先遣游击队,数量三百多人,队长刘道,政委奚本如,均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尤其擅长游击战术,正因为如此,他们这支队伍才能够生存下来,并借助茅山地区的迷幻般的地形和鬼子游刃有余地开展袭扰战,每每都能全身而退。 林雨涛和他的队伍只剩下二十人不到,对于他们的救命恩人,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接受了他们的改编,这个时候,能有一个立身之处已经算是奢望,况且还能操起武器和鬼子继续战斗,对林雨涛他们而言,已是满满的幸福。 经过改编后,对方并没有嫌弃他的身份,更没有因为他只带了二十人加入他们,相反还把改编后的二连连长之位委于他,并给他配备了指导员储洪义。二连以他的残部为主,另有六十多名游击队员,这一支八十多人的队伍已是南京沦陷后,林雨涛所领导的最豪华的阵容,尽管他的职位实际上已由营长降为连长,但此刻的林雨涛,毫无疑问已踌躇满志了! 加入先遣队的林雨涛,在经过几次袭扰战后,毫无例外地表现出超强的军事才能,尤其他的单兵素质更是先遣队三名连长中最优秀的,这也让当初力排众议推选林雨涛成为二连连长的奚本如政委欣喜交加,这之后,奚本如加强了和林雨涛的个人交流,试图走进林雨涛的内心,林雨涛对这位长他十来岁的共党政委打心底敬佩,在经过一整晚的长谈后,林雨涛吐露出郁结心中所有的困惑,包括对他的三民主义是否继续坚持…… 通宵达旦的倾诉衷肠,奚本如政委自然而然谈起了他们的党,谈起了他们的党的主义,这是林雨涛首次全面了解g产党,了解到的本质,从他流露出了憧憬之色奚政委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三天后,林雨涛便加入了,奚本如成了他的入党介绍人,这恐怕是这支队伍入党速度最快的一名党员了。加入的林雨涛适应能力极强,很快转变了角色,在接下来的战斗生涯中,他处处以一名员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布尔什维克斗士。 不久后,他带出的残部中,钱奕成了第二名员。 就在四天前,奚政委找到他和储洪义,给了他们一项重要任务。这也是他们上级转达下来的任务,他们必须派出一支队伍,潜入南京城,加强南京城的武装力量。于是由林雨涛亲自点将,先期组织了八名战士,轻装简从连夜从太平门城墙的那处老地方潜入南京城。 奚政委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设法找到一家名为“平安”的汽修厂,设法找到汽修厂的李老板,用先期拟好的暗语接头,这之后所有的事项将由李老板负责安排,从而和城内的进行对接。 奚政委之所以选择他带领人马杀回南京,林雨涛想过其中细节,他土生土长在南京城,又有南京城防部队任职的经历,对南京的大街小巷不可谓不谙熟;对南京的风土人情不可谓不谙熟;对南京的斗争形势不可谓不谙熟,因而作为最佳人选,他是他们党的不二选择。 现在,他终于探听到了平安汽修厂具体地址,老板果真姓李,这意味着他按约定,必能在今晚于平安汽修厂见到这位李老板,也意味着上级交给他的任务已有了良好的开局,因而,他和储洪义他们又怎么能不兴奋,他们恨不得立马现身水西门外的那家汽修厂。 月黑风高,寒风刺骨。 三人穿行在街巷小路,一路小跑向西。 他们的内衣已被汗水浸透。没有人觉得冷。 黑黝黝的一座山横亘在不远处,林雨涛知道清凉山到了,绕过这座山,再踏上一座桥,西行数百米,平安汽修厂正张开双臂欢迎着他们的到来。 忽然一束刺眼的灯光出现在路面上,紧接着隆隆的引擎声逼仄而来。 林雨涛赶紧拉着储洪义和钱奕躲进一间房屋的墙后。 半分钟不到,七八辆挎斗摩托从街面上风驰电挚闪过,最后面,紧跟着一辆轿车。 待这列摩托车队一过,林雨涛又带领二人从街边北侧向西疾行。 摩托车队从清凉山的最西侧右拐上了虎踞路,当他们跑步到了虎踞路上时,碰巧看到了这支车队又驶上了水西门桥。 不知何故,林雨涛突然有了一丝不祥之兆。 他跑得更快了,边跑边喝令二人跟上自己。 在确信没有危险后,林雨涛率先跑上水西门桥,三人依次快速通过桥面。 这时,他们已看不到那支鬼子车队的丝毫灯光。 印象中,这条通往水西门外的马路,全长数公里且相当规正平直,按常理,这么点时间,这列车队不会这么快通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途中找了一条路拐进去了。 林雨涛猛然间心慌起来,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严严实实笼罩着他的全身。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啦?”紧随而至的储洪义推了推他。 “我怎么感觉要出事?”林雨涛犹犹豫豫答道。 钱奕气喘吁吁说道:“你是担心这股鬼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股鬼子是奔着平安汽修厂而去。” “连长你多虑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钱奕迫不及待说道。 “你告诉我,平安汽修厂还有多远?”储洪义忙问。 “四五百米……”正说着,三人的耳里倏然听到前方枪声大作。 “不好……”林雨涛断然喊了一声,拽起储洪义的衣袂,低声喝道:“快随我来!”说着林雨涛启动脚步,狂奔起来。 一口气跑了数百米,枪声越来越响,而且还很稠密。 马路南侧房子中间出现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和通往汽修厂的马路是平行的,之间相隔一百多米。林雨涛没有迟疑,立即带着二人沿着小路向南快跑,随着离汽修厂的位置愈近,枪声也更加清晰。 “汽修厂出事了……”林雨涛边跑边大声道。 向南跑了几百米,在和平安汽修厂同一水平线上,枪声正是从汽修厂那个方位传来。林雨涛内心异常焦虑,可找不到一条东西的小巷,不得已再次南行,终于看到一条东西方向的小路,林雨涛三人再次右拐…… 这条小路正是通向汽修厂的那条南北向的大马路。 三人早已拔出手枪,子弹也早已上膛,手枪保险也早已打开。 林雨涛的脑袋刚探出大马路边的一栋房子的砖墙,就看到不远处汽修厂门前的那盏苍白的灯光里,停满了挎斗摩托,十数条人影正在持枪向汽修厂里射击…… 看得出双方激战正酣。 第二百零七章 出逃 致谢一波:谢谢榕榕皓、201811271241499、烟雨红尘、hbie、鳄鱼0410、风轻云淡5900、深如海、20180208092658855、六零年代等兄弟们的月票,以及许许多多坚持投推荐票的朋友们,你们的每一张票都是我前进的动力,修之远铭记在心! ……………………………………………………………………………………………………………………………………………………………… 林雨涛三人提着手枪,在巷口面朝汽修厂翘首张望。 黑暗中,储洪义推了推林雨涛,低声问道:“雨涛,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 钱奕也焦急说道:“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恐怕他们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林雨涛头也不回说道:“再等等,这里的地形我不熟悉,只有一条马路通向汽修厂,四周没有任何掩护,如果贸然发动进攻,不但救不了他们,我们三人也有可能搭进去!” 钱奕一手搭在林雨涛的肩上,探出脑袋观察片刻,回头对林雨涛和储洪义说道:“我们和外围的鬼子最多相距五十米,假如我们来一轮波次冲击,说不定会打乱鬼子的部署,这样必定会减轻他们的压力!” “可惜没有带步枪,如果林连长这时手里有一支步枪,依他的枪法,这么点距离,还不是一枪一个!”储洪义迫不及待说道。 林雨涛的目光落在十数米开外的一棵槐树上,他沉思俄顷道:“我们所持的都是手枪,射程明显不够,要不这样,你们待在原地,我乘鬼子不注意冲到那棵树后,这个距离应该够了,我对鬼子展开袭扰,分散鬼子的注意力,一有情况你们马上接应!” 储洪义点头。 林雨涛正欲行动,前方枪声骤然密集起来,围在门口的敌人一阵骚动,纷纷向后撤退,不少身着便装的敌人开始寻找掩体,有不少人干脆躲到挎斗摩托后面,依据掩护和铁门后的对手展开对射。 紧接着,从厂内冲出一小队人,数量有六七人,呈扇形向敌人压制上去,一边寻求掩护一边射击。 对手的忽然反弹一下子打乱了敌人的阵脚。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汽修厂内冲出,矮身躲到这众人身后,一边射击一边朝着林雨涛他们的方向撤退。 显而易见,那六七个人是在掩护他撤退。 等到他们要掩护的人一离开厂区,这对人马马上调整了策略,开始有序后撤。 即使在后撤过程中,他们也是直立着身子。 林雨涛顿时明白,他们所要掩护的一定是一位重要人物,他们这是在用身体挡住了可能飞来的子弹,以确保那位重要人物不受到伤害。 由于他们的后退,鬼子的压力减轻,最后面的一辆轿车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开始尖声呵斥手下进攻,林雨涛知道这是这帮敌人的头领,从声音可以听出是个年轻女子,随着敌人指挥官的呵斥越来越严厉,暗处的敌人立即醒悟过来,开始全力进击。 马路两边尽是房子,并没有太多的遮挡,子弹呼啸纷飞,不断有人中弹倒地,转眼之间,在敌人的猛烈还击下,这队人马已倒下四人。 尚还有三人在顽强抵抗,包括那名被掩护的男子。 林雨涛早已按耐不住,手握枪支转眼冲到那棵槐树后,就在追击的敌人进入林雨涛的手枪有效射程内,他断然开始瞄准射击。 距离最近的一名敌人应声倒地。 这声枪响离撤退的三人最近,他们听出枪声来自身后,一开始以为受到敌人的两面夹击,不由得大惊,狐疑之间,站立原地不知所措,也就在这狐疑之间,又一颗子弹击中了其中一人,那人委身倒地,剩下的二人依旧呆立原地,苍茫四顾,竟然忘了还击。 追击的敌人在身后的吆喝声中,已逼近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雨涛大声喊道:“自己人!” 剩下的幸存者这才方知来了援军,连忙果断向林雨涛他们快速靠拢,可为时已晚,一声沉闷的惨叫,一颗子弹击中了那位被掩护的重要人物,接着他整个人踉跄倒地。 林雨涛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拔腿冲上前去,朝着对面的鬼子果断地打光了枪膛里的所有子弹。 尽管林雨涛没有刻意瞄准,子弹还是击中了两名突在前面的敌人,这两名倒地的敌人,立即引来纷至沓来的同伙们的一阵慌乱,就在这慌乱之间,林雨涛双手架起受伤的那名男子的双臂,一弯腰把那男子架上后背,向着巷口疾跑。 储洪义和钱奕不失时机冲出来,用火力压制住来犯之敌。 十来米的路程,林雨涛数秒之内就跑进巷子,他稍作停顿,对掩护他的储洪义和钱奕扯着嗓子喊道:“快撤!”说完迈开双腿顺着来路向东跑去。 汽修厂里唯一的幸存者紧随其后。 很快,林雨涛背着受伤的男子跑到那条南北向的小路路口,他并未停留,也未按来路向水西门桥的方向而去,而是右拐往南。 从身后凌乱的脚步声判断,储洪义和钱奕已经跟上来了。 往南的小路越来越窄,林雨涛跑了不到一百米,路已走到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的农田。 身后依旧传来敌人纷乱的喊叫声和枪声,其中还夹杂着狗吠。林雨涛知道,敌人并没有放弃追击。 林雨涛一脚踏上这块土地,分不清田埂还是农田,径直向纵深处跑去。 这个季节,田里已没有任何庄稼,即使有一些冬季生长的作物,也由于无人料理,荒芜在田里。好在时至冬季,田里并无积水,土地也干涸坚硬,跑起来并不吃力。 没跑多久,一条河流横亘在他的面前。 储洪义紧随而至,他的身后跟着钱奕。 “怎么办?”钱奕问。 林雨涛转身回看,却见身后一百多米远,灯光绰约,人声鼎沸,敌人显然循着他们的足迹追了上来。 “这是秦淮河的一条支流,又是冬天,河水肯定不深,我们抓紧时间趟过河去!”林雨涛把背上受伤的男子往上提了提。 背上的男子身子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咿呀的声音,似乎有话要说。 他还活着。 林雨涛没有时间理会他,抬脚越过一道田埂,开始小心翼翼沿着河床下行。 储洪义快步走到林雨涛前面,给他们一行人探路。 钱奕持枪断后。 经过漫长冬季寒风的侵蚀,岸堤上的芦苇早已枯朽,众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踩出一条道,来到河边,储洪义毫不犹豫地率先下水,向对岸蹚去。正如林雨涛所料,这个季节河水并不深,最中间也只是齐腰。众人依次快速过河,上岸后边又开始拔腿狂奔。 当他们上了河岸,追击的敌人已出现在河对面。 “你们继续跑,我阻击一下鬼子,待会儿我会追上你们!”钱奕说完便朝着对面的光亮处开了一枪。 这一枪立即引来对岸的一阵哗然,紧接着对岸有人开始开枪反击。 钱奕趴在岸堤上,并不急于还击,只是半天打上一枪。 对岸的一群敌人中,没有人敢第一个唐突过河,生怕一不小心成了靶子,只是不断高声喊叫壮胆。直到他们身后出现了怒斥声,这才一窝蜂涌下河床。 钱奕从对方的呼叫声中听出,这伙敌人并不全部是鬼子,中间还夹着一些中国话,看来敌人心并不是很齐。 看时机成熟,钱奕这才猫着身子撤退。 追上林雨涛他们,追击的鬼子已被他们甩下很远一段距离。 他们继续向西南方向奔跑,就这样又跑了二十多分钟,身后已不见敌人的踪影,连喧嚣声也已杳无,四周已是一片沉寂。林雨涛想或许敌人已放弃了追剿。在一大片农田的田边,他们看到了一排黑黝黝的房屋,在一间屋子的后墙边,林雨涛担心背上的伤者,连忙把他从身后轻轻放了下来。 钱奕掏出手电递给林雨涛,一言未发便走到外围不远处警戒。 林雨涛一手托着对方的脑袋,一手拧亮手电,从头往下大略扫了一遍。 手电光先是在在对方的脸上停留,受伤男子脸色苍白,面若金纸,气息微弱。 林雨涛赶紧把手电光从他的脸上下移,在对方的胸口上,林雨涛看到了一大片血迹。 手电光继续下移,其他的地方再未见伤口。 由此可见,胸口的这一处枪伤是他的致命伤。 林雨涛关上手电,低头轻声问道:“老板贵姓?” 黑暗中,从汽修厂一直紧随他们的那位幸存者抢先答道:“请问你们是……” 林雨涛怀中的那名男子的身子动了动,他奋力地将脑袋抬了抬,嘴里气若游丝道:“我姓李……” 林雨涛心中猛然一阵狂喜,伸手握住他的手,忙不迭声道:“我们终于相见了,你还好吗?”话刚说出,突然想起自己一激动,并没有按照暗语来接头,忙补充道:“我是您老家二大爷的侄女婿的表弟,特地从湖北老家前来投靠您的,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啊!” 林雨涛手里的那只手忽然翻转过来,分明在用力相握他的手。 “同志你好……”对方拼力吐出几个字。 林雨涛把他的身子搁在腿上,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不用……”对方在摇头,“我活不长了……” “不,你千万别这么说!”林雨涛不想再多说什么,一只手操起对方的后背,就要将他架起。 “别动我!”李老板断然道,“我的身体我知道,你还是让我把话说完……” 林雨涛内心翻腾,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松手。 “我在听呢……”林雨涛嗫嚅说道,他的喉咙竟有些沙哑。 “老虎桥路上……有一家红尘茶馆,老板姓毕,你用和我所说的暗语和他接头……他接下来会安排好一切……”说完这些话,对方再无声息。 林雨涛内心忐忑,拧亮手电,发现李老板已双目紧闭。 林雨涛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半晌把李老板的身子从腿上移开,缓缓放在地上。 “怎么样?”储洪义着急问。 “他已经牺牲了……”林雨涛抑制住内心的悲伤,沉痛地对身旁的储洪义说道。 第二百零八章 摩尔斯密码 林雨涛话音刚落,那位一道从汽修厂逃出的男子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林雨涛再次拧亮手电,在对方脸上照射了一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长得白白净净,还是一个大男孩,看年龄,只不过十岁。 “你叫什么名字?”林雨涛问。 “我叫白进,他是我姑父。”他呜咽说道。 “小白是哪里人?”林雨涛进一步问道。 “上海人。” 哭声引来了钱奕,钱奕明白了一切,叹了一口气对林雨涛说道:“要不就让他以后跟着我们吧?” 林雨涛没有直接回答,一边将手电递给钱奕一边说道:“钱排长,你带着小白到附近找一些工具,我们一起把老李同志埋了。” 钱奕带着小白走后,储洪义对林雨涛说道:“小白也是经过战斗考验的,我看咱们就把他收留了?” 林雨涛点头应允。 很快,钱奕和白进找来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四人借着点点的星光在附近的田地里掘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并合力把老李同志抬进土坑,细心的储洪义从田埂旁的一棵柳树上,掰断一根柳枝条,插在老李的坟前,以作为铭记。 或许再过几个月,在春暖花开之际,这座坟前已是绿草茵茵,无人会知道这里究竟埋葬何人,除了他们几位。 或许再过几年,这根随手用作记号的柳枝,已绿叶成荫,无人会知道这棵柳树的由来,除了他们几位。 …… 雷远被再次带回了监房。 森川和陶嘉渠交谈的这段时间,雷远一直盘着双腿枯坐在床上,整整一个多小时,他一动未动。 从下午被带到刑讯室到现在四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从林雪宜的意外现身,到各自经受非人的折磨,以及后来陶嘉渠爷孙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不在雷远的预案中,他的脑子很乱,唯有这个时候,他可以静下心来,将这一切在心中重新理一理。 他首先思考的是如何说服林雪宜,眼下,解救林雪宜已无良策,所有的迹象表明,唯有说出有用的情报,鬼子的鹰机关才可能饶她不死。 林雪宜以往给雷远的印象,总是纤弱多于刚烈,而今天,在古屋对雪宜用刑的过程中,雷远见到了她的另一面,他诧异于她的坚强不屈,诧异于她的无所畏惧,除了对自己的恋人心生敬佩,雷远心中漾起的更多是一种痛。 因为他知道,再刚的钢,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是不会弯曲的,等待它的只有一个结果——会被生生折断! 入夜时分,雷远被从监房带出,在森川的安排下,雷远和林雪宜又见面了。 森川决定给林雪宜最后一次机会,这应该是他的最后通牒,他对她已没有了足够的耐心,他根本不想在一个在他看来价值不大的女共谍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从他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她也只是个谍报员,就他对共党组织的一贯认知来看,这个女人并不会接触到核心情报,充其量也只能通过她挖出一两个同党,至于能否顺藤摸瓜,揪出莫熙翰这个老狐狸,他已经不抱奢望,从下午数小时的审讯结果可以推断,她已顽固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决定最后一次试试运气,如果雷远还说服不了她,他也只好放弃。 森川特地启用了一间新的审讯室。 林雪宜被送到日方管制的鼓楼医院,把伤口作了简单处理,最深的一道伤口在额头,其次是鼻梁上的一道,医生为了防止感染,在她的额头和鼻梁上裹缠了纱布。 雷远被带至审讯室外间,他看到森川正站在单反玻璃前观察着房内的林雪宜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后站着陶嘉渠和陶若歌。 陶嘉渠和陶若歌是被森川特地邀请而来的,合作开采锰矿一事,陶嘉渠提出了释放林雪宜的筹码,后在森川的坚持下,陶嘉渠做出了让步,坦言只要林雪宜拿出诚意,森川必须饶她一命。因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陶嘉渠,他必须尽己所能说服她,这也是森川的初衷。 看到雷远被带到,森川把目光移向他,主动迎了上去。 “雷先生,你曾说过要我给你们单独相见的机会,你会试着说服林医生,现就看你的了。” “谢谢阁下信任,我会努力的。”雷远来到森川身边,先是朝陶嘉渠点了点头,然后对陶若歌微微一笑。 陶若歌坦然和雷远打了声招呼。 雷远透过单反玻璃朝房间里看了看。 林雪宜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显得出奇的安静,微微低着头,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一只水杯。她的脸上,根本没有什么表情。 “很好,这是她的最后机会了,如果雷先生力有不及,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以开始了吗?”雷远问。 森川点头,对雷远身后的狱警使了个眼色,狱警会意,解下雷远的手铐和脚镣。 雷远推门入内。 推门声并没有惊动林雪宜,她依旧一动不动,把所有的纷扰置之度外。 “雪宜……”雷远嗫嚅喊了一声。 林雪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雪宜,我有话要对你说!”雷远提高了声音。 “你说吧,我听着呢……” 雷远来到林雪宜的桌子对面,背对着墙上的那面单反玻璃,缓缓地坐了下来。 “我需要你看着我!你不看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雷远把双手提起搁在桌子上。 林雪宜已不似数小时前那般偏激,雷远的话竟然听进去了,她果真把目光投向雷远,只是目光异常的冷。 “你是来劝我的吧?我尽管是个女孩子,但我有自己的坚持,我不会因为你是我曾经的男友就放弃我的信仰,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白费口舌……”林雪宜说着开始激动起来,“你选择哪一条路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人微言轻,也不想左右你的未来,但是,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林雪宜的眼里迸发出坚毅的光芒。 “雪宜,我乞求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把话说完!”雷远双目直视着林雪宜,在和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摆放在胸前的右手忽然五指张开,并快速收拢……林雪宜的目光果然被他的手指吸引,雷远毫不迟疑,手指在桌上立即开始连续敲击! 这是一串摩尔斯密码,全部采用英文字符。 若干天前的那天雨夜,雷远和林雪宜在大华电影院楼上的天台上,雷远用点燃的烟头在空中利用摩尔斯密码和她诉说衷肠后,便知道她是一名优秀的谍报员,这般简单的短语密码对林雪宜来说,肯定小菜一碟。 “?believe?(请相信我)!” “this?is??ne?projet(这是我的计划)!” 林雪宜目不转睛盯着雷远的右手,这两句短语马上被她收纳,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看懂了雷远传达的意思。 林雪宜整个人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雷远从林雪宜突然柔和起来的眼神判断,林雪宜已经明白了他传递给她的信息,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雷远大脑飞速运转,为了不引起外间森川的怀疑,雷远并未停止和林雪宜的交谈,他一边敲击暗语一边说道。 “我已经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了?”林雪宜被动地敷衍道。 “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雷远的语气轻柔起来,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一晚的情景,这句话也是当时他发自肺腑的表白。 说到这里,林雪宜浑身颤栗了一下,眼里蓦然间闪现出一丝泪光。 “这句话你也忘了吗?”雷远似乎是在责问。 “我怎么会忘?我怎么能忘?!”林雪宜合上眼帘,两行泪水轻轻滑落。 “你要相信我,我们会有一个好的未来……” “你要我怎么做?”林雪宜无力地问道。 “放弃对抗,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雷远断然说道。与此同时,他继续轻击桌板,用摩尔斯密码给她发出了另一条短语:tried?to?varnish?over?the?truth?ith?a?lie(用谎言掩盖真相)?。 “dontbenoent(别殃及无辜)。” “ibelieveourlies(我相信你的撒谎能力)。” 发出最后的两条讯息,雷远如释重负,迅疾立身,快步走到林雪宜面前,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雷远的双眼深情凝视了她片刻,复又说道:“苍天在上,黄土为证,天地为鉴,海枯石烂!” “我相信你!”林雪宜的手终于有了回应,她的手指在雷远的手心里用尽全力,恨不得把指甲扣进雷远的手心肉中。 她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话一说出,她顿时颓然地重重后靠在椅子上。 这句话在雷远听来,多少有点一语双关的味道。 第二百零九章 突发情况 雷远转身之际,正欲脱开林雪宜的手,忽然觉得手心一紧,她的手已紧紧地握住自己,透出七八分恋恋不舍,雷远回头,林雪宜双眸含泪,神情凄楚动人,似乎是在哀求他不要太早离去。 “我会一直陪伴你。” 雷远百感交集,止住脚步,另一手按在她的肩上,大拇指微微用力,继续说道:“至少我的心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一点,我对天发誓!” “我听你的!”林雪宜柔声说道,“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有这样的态度我很高兴……”雷远轻轻抽出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道:“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尽管我们都有自己的信仰,但是如果这样的信仰需要我们用生命去捍卫,我个人以为,那还是太不值了!” “可是……”林雪宜欲言又止,这句话她极不苟同,可眼下她已不准备和他争辩这个话题,既然这是他的新计划,说不定这里另有隐情,她只能顺着他的意愿前进。 “我不了解你们的党,更不了解你们的信仰,故而我无权对你们的信仰说三道四,可是你想过没有,任何信仰都必须建立在公平公允的基础之上,起码它是经得起推敲的,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它是人类满足了基本生存需求以外的一种精神寄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性命都没了,那么再谈所谓的信仰还有何意义?”雷远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他知道外间的森川正透过单反玻璃密切观察着他们,包括他们的每一句对话他都会细细斟酌,假如自己这么三言两语就转变了雪宜的态度,未免太显突兀,狡猾的森川一定会起疑心,为了不让森川发现破绽,他必须花点精力和林雪宜好好说道说道。当然,最理想的局面是她假戏真做,和自己雄辩一番。 让雷远失望的是,林雪宜根本无心恋战,完全是一副高挂免战牌的架势,灰溜溜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任凭雷远口若悬河,她就是一声不吭。 雷远不免有些气馁,但却不泄气,他决定激她一下。 “每个人都有追求信仰的自由,可我对你所追求的信仰却表示怀疑,我承认你的党给你们描绘的前景妙不可言,但我个人以为很不现实,几乎可以说不可能实现,退一万步讲,你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不!”林雪宜倏然斗志昂扬起来,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一字一顿说道:“正因为它很难实现,才需要我们人前赴后继去为之奋斗,哪怕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雷远暗暗喝了一声彩,试图调动自己的情绪。 “就怕生命付出去了,却毫无价值!” “只要是为了的早日到来,任何牺牲都有价值!” “嘿嘿……”雷远冷笑两声,“如果你死了,不消十年,你林雪宜就会被人们彻底遗忘!” “那有何干?我无怨无悔!”林雪宜显得不耐烦起来,“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话题?我不明白你和我谈论这些到底想说明什么?劝我背叛自己的信仰?还是想标榜你们的三民主义是至高无上的?如果是这样,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和鬼子蝇营狗苟,和我费这番口水?!”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答应我?” 说完这句话,雷远有些后悔。年轻而毫无战斗经验的林雪宜显然还不知道这间审讯室外还有一道隐蔽的单反玻璃,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被敌人一览无遗。他的这句问话很容易勾出她的内心真实所想,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不但目的达不到,还会功亏一篑! 然而他还是小看了林雪宜,从他一进房间后不久,就偷偷和她挤眉弄眼,然后又抓住机会给她用摩尔斯密码发送信息,这一切已足以说明他们已经被监视,某个地方肯定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要不然雷远根本不会舍近求远费那么大事儿发一些语焉不详的讯息,让她揣摩好半天都不得要领。 “哈哈……”林雪宜笑了起来,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我这是念及我们曾经的情谊!即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受了鬼子的指使?假如我不为所动,恐怕你在你的主子那里也交不了差吧,我想,就是我死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你连一个过去的女友都说服不了,还如何让你的主子相信你的能力?” 雷远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的回答不但精妙,还天衣无缝,正合他意。 “别说那么难听,一口一个主子的!我们都不是圣人,你更不是,我只需要你活着!” “谢谢你也念及我们过去的情谊!但是我所知道的确实有限,别指望我能说话什么惊天的秘密!我只是个未启用的发报员,印象中我根本没有为我党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未启用?”雷远疑窦顿起,“那你为何被抓?” 林雪宜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雷远的脸上,想说什么又顾虑重重的样子。 正在这时,房门被“吱嘎”一声推开,森川匆匆闯进。 “是啊,雷先生问得好,你别狡辩了,我问你,被抓那晚,我们是人赃俱获,在那辆轿车中,我们不但发现了电台,就连你们的密码本,也赫然在场,你还敢说你未启用?你说说,那晚在轿车中,你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 林雪宜看着突然现身的森川,马上慌张起来,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半晌,她的目光转向雷远,脸上一副愧疚的神情,似乎是在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雷远隐约觉得中间还有他不知到的什么事,找机会私下探知已无可能,如果这个细节他不掌握,或许会影响到他的计划,从林雪宜的神情他已然猜测到这一定是关联到他的…… 短时间内,雷远权衡利弊,决定让她当着森川的面把细节说出,好歹这样他还掌握主动,总比他两眼一抹黑要强! “森川将军问你话呢!”雷远对林雪宜说道。 林雪宜紧咬嘴唇,迟疑着…… “你快说吧,将军听着呢!”雷远忐忑地提醒了一句。 林雪宜又看看雷远,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她推断不了说出这样的秘密对雷远会有什么后果。 “没关系的,你说吧!”雷远再次鼓励。 “那天晚上……我并不是在执行任务……”林雪宜吞吞吐吐说道,“我根本不是在执行我们组织的任务……” “怎么可能?”森川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明明侦听到你们电台信号,要不然我们也根本追踪不到你们!” “我……”林雪宜终于鼓起勇气,“我是在试图和重庆方面取得联系,想告诉重庆方面雷远被捕的消息,好通知他们知道并希望重庆方面着手展开营救!” 这样的回答让雷远和森川均大感意外。 雷远尽管尚还有很多疑问,但一时间内心都被满满的感动充斥着,原来她果真是这个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一人! 森川疑问更多,抢先问道:“和重庆联系?难道国共两党已沆瀣一气?你们之间有通用密码?还是在情报战线方面已经做到密码共享?” 雷远并未沉浸其中,赶紧追问道:“你联系上了吗?” “联系没联系上我不知道,我只是发出了该发的讯息。” “这怎么可能?你是如何做到的?”雷远迫不及待再次追问。 森川索性缄口不语,雷远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况且雷远问她要比他更合适,对方也不会有抵触情绪。 林雪宜像是犯了不可饶恕错误的孩童,目光躲闪,根本不敢看雷远的眼睛。 “难道……难道你有我们组织的密码?”雷远摇了摇头,“即便你掌握了我们的密码,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方的电台呼号?” 这句话唤醒了森川,他像是受了某种启发,脱口道:“从轿车里搜出的那本手抄密码本难不成不是共党组织的?”森川头转向雷远,“……而是你们重庆方面的?” “手抄密码本?”雷远刚开始一头雾水,冥冥中似乎想到了某一个细节,这也是他在得知林雪宜的共党身份后不时若隐若现的一个念头。 原来林雪宜把他寄存在她处的那本密码手抄复制了一本。 林雪宜无法清楚得知刚刚倒出的细节会给雷远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惶恐中,她偷偷地瞟了雷远一眼,却见他面色除了疑虑,并未惊慌,可以揣度他对她陈诉的秘密并不十分计较。 林雪宜稍稍心安,目光迎向雷远。却听到雷远继续问道:“你们g产党都这么有心计吗?连我托你保管的密码本都偷偷复制了?” 一个“偷”字如此刻薄,但所讲的却也是事实,起码林雪宜自个也觉得不是那么光明磊落,连争辩的勇气也无,脸霎时红了。 好在雷远的语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这让她有了一份坦然。 “我备份它是怕它弄丢了!” 森川突然间就联想到雷远在国际安全区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出现的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按目前点点滴滴推断,雷远的那次出现毫无疑问是便民烟卷店行动的参与者,他并不仅仅是医院的一名病人,还和眼前的女孩狼狈为奸,试图瞒过己方的甄别。而最重要的密码本已被他截获,并藏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里,交由林雪宜保存,从而被林雪宜偷偷复制了一本。 虽然这本密码本不属于共党组织,但如果是属于当下愈见猖獗、行动近乎肆无忌惮的重庆方面的,那肯定更有价值! “好,我姑且信你,不过,你怎么会有重庆方面的电台呼号?”森川问。 “我有我的办法……”林雪宜道,“目前南京城天空中的电磁环境还算干净,尤其是在夜里,我只要将截获的电台讯号对照那本密码本,就可以甄别出哪个是重庆的电台,当然这样的工作很繁琐,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 第二百一十章 并不满意的战果 说完这些,林雪宜开始沉默不语。 她害怕自己的没完没了会诱使这位日本情报机关的头头提前审讯自己。 雷远前后总共给她发送了五条讯息,除了让自己信任他之外,其它的尽管意思不是十分明晰,但她大致可以判断出个大概,那就是让她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既可以糊弄鬼子,又不能出卖同志。从小到大,父母给她灌输的教育就是人要诚实,切切不能撒谎,因而,雷远暗示给她的任务于她而言不啻于一个巨大的难题,这一点雷远似乎预料到了,用最后一条讯息特别强调了对她的信心:ibelieveourlies(我相信你的撒谎能力)!眼下,她还没有时间来静下心来梳理,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构思一个连贯完整而又逻辑严谨且毫无破绽的谎言链,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争取一段独处的时间,以便更好地应付即将而至的漫长而严酷的审讯。 这或许也是斗争的需要! 从雷远在森川面前所表现出的从容,以及遇事(即使是突发事件)后自然流露出的那份自信,林雪宜明白雷远并不像自己想象的已经投靠敌人那么简单,他应该正在实施某一项计划,只是以她的阅历和有限的经验根本猜不透是什么样的计划需要以投靠敌人并出卖情报为代价!难不成雷远也准备编造一个不殃及无辜的谎言就把敌人搪塞过去了? 至于能否如愿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未启用”的共党谍报员,林雪宜还是有信心的。事实上,从入党至今,她确实没有为党组织做太多的工作,掰手指都能数的清,最近的一次居然还和雷远有关系,就是由自己出面委托他把一筒胶卷带至上海,交给上海的党组织,这一件可算是她所做的寥寥无几的数件事中最有意义的、也是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了!这件任务是莫熙翰交付给她的,而和她产生横向联系的同志也仅仅只有莫熙翰一人,其他的她一概不知!要说“殃及无辜”,也只能是让他中枪,故而雷远所希望的,也就是她编织的谎言能够把莫熙翰择干净!不要把他牵扯进来,撒谎嘛,是个人都会,只能说擅不擅长,不能说会不会! 看林雪宜不说话了,森川忙道:“林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林雪宜犹犹豫豫答道:“……什么问题?” “获取重庆方面的电台呼号,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有何难?将军的情报部门人才济济,更不泛电讯方面的专家,如果将军好奇,不妨询问一下他们……” 雷远听到这儿,上前两步说道:“将军阁下,我也以为这并非难事,只要将截取的电台讯号对照密码,假如言辞达意者,自然可以归类为重庆方面。” 森川若有所思,似已开窍。正要进一步询问,林雪宜忽然抢先说道:“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森川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大度笑笑,扭头问雷远:“雷先生,你的意见呢?” “我也累了,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大睡一觉,哪怕再也不会醒来!” “那怎么行,雷先生还有很多未竟的事,怎么能萌生如此消极想法?” 雷远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已是棋盘上的弃子……” “雷先生怎么会是弃子?你是一只过了河的卒子,过河的卒子胜大车!我还指望你直捣黄龙呢!” “那也要看将军怎么运用这颗卒子了!如果将军把我定位为一颗卒子,就不能期望有车的速度!” “如此说来,雷先生不想做一颗卒子,而是想做一只车?” “不,我更愿意做一匹潜伏的马,在关键时刻可以致命一击。” “哈哈……来人!” 两名日本狱警快速闪进屋内。 “把这位林小姐带进监房,好饭好菜伺候!” 狱警架着林雪宜,正待离去,雷远突然示意他们停一下,转头对森川征求道:“将军,能否让我和她再说两句?” 森川一边点头一边主动退至他们身后。 “雪宜,你要正视我刚才的话,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再抗拒了,只要你如实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想森川将军是不会为难你的,你还可以好好做你的医生,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一样,你就把这当做是一场噩梦!” 林雪宜缓缓地低下头。 “如果我们遭此劫难还能够幸存于世,我最大的愿望是在清明时节带你去趟上海,到江湾给我的父母扫扫墓,如若时间宽裕的话,我再带你去马斯南路,那里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咖啡馆叫做相见恨晚,我曾经去过,他们有上好正宗的蓝山咖啡,我到时请你喝一杯。” 说话中,林雪宜抬眼看雷远,眼睛里很快游过一丝诧异。 …… 夜色已深,森川疲惫地回到了鹰机关。 停车之际,又一列车队浩浩荡荡驶进院内。 森川未加思忖便知道是行动处的古屋少佐带队归来。 森川知道她今晚主导参与了对一家名为平安汽修厂的抓捕行动。 先是七八辆挎斗摩托陆续在憩庐门前的空地上停定,紧接着两辆轿车跟进。森川本想先行入内,但当他看到第二辆轿车时不由得收住脚步。 印象中,这辆轿车并不属于鹰机关,他也从未看到过,他忍不住好奇,站在车前一看究竟。 古屋从第一辆轿车的副驾驶室跳下,借着憩庐门前的灯光,她已经看到了机关长森川,毫不犹豫跑上前来。 “将军,审讯顺利吗?”古屋远远说道。 森川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停在第二辆车上,手指了指漫不经心问:“那辆车是怎么回事?” 古屋已走近森川,一脸喜色,“将军,你不妨猜猜这辆车的来历。” 森川来到车前,先是看到了车头上“福特”的标志,随口道:“这是辆美国福特车……” “准确说,这是一辆5年水星款福特轿车。”古屋抢着说道。 森川一愣,旋即似乎想通了一件事,连忙又问:“你是说就是那辆来自上海的嫌疑车?” “是的将军,正是那辆帝国上海总领馆的轿车,前不久在南京城消失了,我们今晚在平安汽修厂发现了它。” “你怎么能确定它就是?” “将军请看……”古屋把森川带到驾驶室旁,用指关节敲了敲车门上的玻璃,“这扇玻璃分明是刚装上去,不但这块玻璃,前面的挡风玻璃也是新装的……”古屋从身旁的一名士兵手里接过手电,把光束投在其上,“它们的颜色有深浅,只要稍加辨认还是可以看出的……不但如此,您看这里还有弹痕。”古屋又用食指点了点车门上的一处凹陷处。 从凹陷处的形态可以判断确实为弹痕。 “嗯,有道理……今晚的行动如何?”森川终于切入正题。 “报告将军,成果显著,此次行动共击毙匪谍七人,我们行动处在抵达目的地后迅速实施了包围,对方竟然就在抓捕时突然开始了还击,后来双方进行了枪战,由于准备充分得当,我方仅死亡一人,受伤两人,其中一人很重,但我想生命均无大碍……” “哦……”这样的代价森川并不满意,但己方明显占有优势,皱起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便装作由衷地赞扬一句,“很好!有活口吗?” “当场击毙六人……一名伤重者在送医过程中不治身亡!”古屋的语气忽然不自信起来,“可也有两人居然意外逃脱!” 森川明显不悦,“古屋少佐不是说准备充分吗?” “我万万没有料到,他们有同伙接应,就埋伏在巷子里,数量不详,但枪法厉害,我们其中一名死亡的队员就是拜他们所赐!他们汇合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南逃窜,我们寻觅着农田里的脚印一直追到一条河边,从他们留下的脚印判断敌人数量应该在四到五名,我不了解他们的武器装备,担心中了他们的埋伏,就果断下令放弃了追击!” “四五名敌人?别忘了你们足足有二十人,你们就畏惧不前?作为帝人,你们军威何在?” “再说天色太黑,我……将军阁下,我错了!”古屋垂下了脑袋。 森川脸色稍缓,又道:“逃脱的是什么人?” “看得出他的地位不低,应该是方面的某一重要人物!所有人都不惜一切代价掩护他撤退,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能够重创共匪的最主要原因……不过有人看到他被我们的人击中了,最后是被人背着逃跑的,这一点从泥地上的脚印深浅可以验证。” “如此甚好!”森川轻声安慰了一下古屋,“等天色一亮,你安排人沿着他们逃遁的路线再去看看,希望能够有所发现。” “是,将军!” 森川扭了扭脖子,又做了个扩胸运动,眼睛蓦地盯着憩庐二楼的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说道:“怎么,刘起雄还没睡?” 古屋顺着森川的目光向上看了看道:“那是您安排给他的办公室,兴许他在。” “那好,古屋小姐不妨随我一道上楼去拜访一下我们的刘将军。” 第二百一十一章 红尘茶馆 森川带着古屋上楼,来到紧靠自己办公室旁的一间房前。 一丝光亮从门框下沿的缝隙里投射到室外的地砖上。 古屋大大咧咧就要推门而入,森川一把拉住并制止了她的冒失,抬手轻轻敲门,很快里面有人回应,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略带些好奇,试探问道:“请问是哪位?” “森川隼来见刘将军。” 脚步声急骤起来,门被人迅速打开,探出一个脑袋,脸上诚惶诚恐,语气有些激动:“森川将军深夜造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刘将军这么晚还在工作?”森川跻身进屋。 “森川将军不是也操劳到现在没睡?” “像我们做情报工作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杂而繁琐,却又怠慢不得!”森川褪下手套放进大衣口袋,双手互搓数下,伸出右手去和刘起雄相握,“我刚从老虎桥监狱审讯犯人回来,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料定你还未入睡,不知有没有打扰到刘君?” “何来打扰一说?我的办公室大门随时对将军敞开,也随时欢迎将军前来指导工作。”刘起雄和森川寒暄着,把森川引到一张沙发上入座,接过森川的话问道:“审讯有进展吗?” “还是有些小成果,不过差强人意。” “是啊,这项工作确实急不来……想当初我不就是一根筋吗?对将军的谆谆善诱视若罔闻?” “别提了,那就是一场误会!” 森川目光四处巡视片刻,又问:“给你准备的这间办公室还满意吗?” “挺好的,川本优一中佐对我很照顾,所有的需求他一一满足了我。” “理应如此……”森川的眼睛突然搜索到刘起雄办公桌上的一撂纸张,缓缓站起,边朝着办公桌走去,边漫不经心问道:“刘将军在忙什么呢?”话刚说完,人已走到桌子前,抓起那叠纸显得很随意地看了看。 “还不是筹备南京警卫军的事?松井将军交代的任务我哪敢懈怠?这不,今晚得闲一直在酝酿计划呢!” 森川翻了翻信笺纸,果见前几张写满了字,内容尽是筹备警卫军的纲要以及他的一些设想。 “刘将军不愧为军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 “刘某羞愧,将军之褒奖实在不敢当……” 翻到第三页,森川的目光突然停住了,头也没抬说道:“刘君准备从老虎桥监狱招募人手?” “是啊,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向松井将军汇报,既然森川将军顺便问起,正好给阁下说说本人的想法……”看到森川抬头聚精会神打量着自己,刘起雄理了理思路,娓娓说道:“待在老虎桥监狱的那段日子,每每到放风的时候,我对监狱的概况做了细致的观察,发现监狱里关得最多的应算是那些参加卫戍南京的国民政府的溃兵,最多时数量接近七八百名之多,将军试想一下,这些士兵都经过了系统的军事训练,只是被俘后心如死灰,如果我们能够给他们一条活路,从情感上来讲,他们还不死心塌地?再说,组建警卫军迫在眉睫,如果单从南京城的百姓中物色人选,抛开兵源这个难题不说,单训练这块,就无法一蹴而就,更别提短时间内形成足够的战力了!……我知道,你们军方高层最担忧的就是他们的政治素质是否过硬,这也是我考虑最多的问题,但并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假如由您的鹰机关亲自参与对这些士兵的政审,我想这还是一个不错的权宜之计!” 森川听到这儿,不住地点头,“此办法可行!但不知方面军最高司令部会有什么指示?” “所以还希望森川将军多吹吹风,我真心希望这个想法能很快地提上议事日程。” “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这一点请刘君放心,我会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两人干唠着,古屋被晾在一旁插不上嘴,这时见谈话中间出现了短暂的空隙,连忙及时向刘起雄问道:“本周鼓楼广场的授勋仪式,刘将军可是接受授勋的主角……” 刘起雄忙不迭声说道:“如此殊荣,愧不能领受!刘某戴罪之身,皇军不追究已是莫大的幸事了……” 森川也打断他的话道:“刘君多虑!” 古屋见森川再无下文,便继续说道:“宪兵司令部要求我们鹰机关配合负责现场治安,以确保万无一失,我和森川将军商量过了,希望刘君能够参与其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天,我琐事缠身,无法专心此事,为此我特地让川本君带话给您,不知刘君收到没有?” “我也是下午刚刚得知,获悉后我当即去了一趟鼓楼广场实地勘察了,也产生了几点想法……” “说来听听!”森川重新回到沙发上。 “授勋仪式最大的受益者看似是我们这些接受勋爵的人士,其实不然,它是皇军为了提升自身影响力而采用恩威并施的举措之一,最大的效用是传播帝国的亲民政策,同时以儆效尤,警告那些怀有异心的极端人士,故而围观的百姓愈多愈好,这样才能更深远地在南京城的寻常百姓中树立口碑。可这样做必定给现场安保带来压力,授勋仪式当天不可杜绝鱼龙混杂,万一有歹人扰乱会场,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为了防微杜渐,我以为宜采用外紧内松的方略,一是在鼓楼广场四个方向的外围,至少一公里以外,需要布置关卡,对过往百姓进行检查,重点是防范有人携带枪支;其二是在方圆一公里内,安插数量不菲的帝国士兵,乔装成普通百姓,一有异动,马上断然采取措施;第三点嘛,授勋现场除了必要的警力外,我认为还需要在外围的几处制高点安排一定数量的狙击手,一旦有坏人冒出,便可断然将其击毙!” 古屋不失时机问道:“现场可以埋伏狙击手吗?” “我仔细查看过附近,西南角是帝国使馆,楼高四层,在楼顶完全可以鸟瞰广场全貌,此处最适宜埋伏狙击手。东北角也有一处三层高的建筑,原是国民政府警察厅的官邸,在楼顶埋伏人手自然也不成问题……其它几个方向,均有高矮不一的民宅,可以视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总之,西南东北两个方向最为重要,只要狙击力量存在,就可保现场不会出现大的状况!” “嗯,很好!”森川频频点头,“依我看,河野君就安排在西南方向的领馆楼上吧,他是我迄今为止所知道的南京城帝国最神勇的狙击手了,至于其它几个方向的布置,古屋和刘君不妨和宪兵司令部多加商议,从各作战单位选拔人手参与到此事中间来,毕竟这是当前第一要务!”说着森川忽然想起一事,转头询问古屋道:“河野信手上的伤痊愈了吗?” “我昨天见到他,顺便问起过,他说已无大碍,打枪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好,离授勋仪式只剩下数天时间,接下来古屋少佐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和刘君协同并会同宪兵司令部,把属于我们的本质工作做好,据我所知授勋当天有我军方高阶军官亲自到场,现场安全不可儿戏,如有闪失,我等都难辞其咎!” …… 晌午时分,一辆黄包车出现在老虎桥路上,穿着一件破棉袄的中年车夫拉着它疾行如飞。 黄包车在一家茶馆的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一身黑布长棉袍,带着一顶灰色棉帽,帽垂严严实实捂着耳朵,怎么看都像是某一家店铺的伙计。 下了车的年轻人使劲在地上跺跺脚,在手上哈了一口热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的法币递给车夫,却说了一句和他身份极不符合的话:“不用找了。” 通常只要三元的车程对方一下子付给了他五元,车夫当然感激涕零,连声道谢,年轻人有些不耐烦,手一挥就要赶他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忙说:“如果方便的话,一小时后在附近等我。” “好咧!”车夫愉悦地应道。这年头,有生意已是不易,碰到如此大方的客户更是不易。 年轻人目送车夫走远,扭头看了看眼前的茶馆,目光停留在店招上。 “红尘”二字鲜艳夺目,显然这是一家新开张的茶馆。 年轻人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又把脑袋转了回来,从棉袍口袋里掏出一盒未开封的香烟。 这盒烟是地地道道的地产香烟,紫金山牌,是“思”棺材铺的储老板在他动身前塞给他的。储老板递烟给他的时候,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发现他的箱底还有十几包。 林雨涛站在街边,慢条斯理地撕开香烟的封口,用大拇指和食指钳出一根,塞到嘴里,再掏出一盒火柴,在风中小心翼翼地点燃香烟,猛地大吸了一口。 依旧是他熟悉的味道,烟雾从他的嘴里悠悠喷出,被凛冽的寒风一下子吹散,他把目光从面前四散的烟气里移开,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处四层高的建筑群。 以他对这处建筑的了解,他知道,那一定就是老虎桥监狱了。 或许此时此刻,交情已然胜过亲兄弟的雷远和自己的亲妹妹林雪宜就关在那里。 林雨涛眼睛有些迷离,思索着他们会受到何种磨难,一时间心潮起伏。 风口中抽烟多少有些索然无味,林雨涛抽到一半,把手中的半截烟蒂弹出,咬牙切齿自语道:“雪宜,雷兄弟,我一定会设法救出你们的!” 心念至此,林雨涛义无反顾地向红尘茶馆走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意外的谋面 茶馆里尚未上客,一名年轻伙计正在擦拭桌子,看得出它才开门营业。 林雨涛扫视了一下茶馆,并未发现掌柜,偌大的茶馆,也只有一名伙计。林雨涛看上一张靠近柜台的八仙桌,刚坐下,伙计就丢下手中的抹布飞快地跑到他的跟前,嬉笑着热情洋溢说道:“客官,这么早就来喝茶?” 林雨涛环视四周,随口问道:“怎么没见到你们的老板?” “老板马上就到,先生要壶什么茶?” “你们有什么茶?” “杭州龙井、苏州碧螺春,当然还有本地产的雨花茶……” “就来一壶雨花吧……有糕点没有?” “糕点和瓜子我们一律赠送,先生稍坐,我这就给您准备。” “你们老板贵姓?”林雨涛叫住了正要离去的伙计。 伙计听到这儿,顿时警惕起来,把林雨涛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先生找我们老板何事?” “随便问问……”林雨涛换了一种无所谓的的口气。 “哦,那您别急,一浇茶恐怕没喝完,我们老板就回来了。” 伙计走后,林雨涛踱步走到窗前,隔着玻璃向外张望。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居然出现挑着白菜担子沿街叫卖的本地农民。林雨涛索性走出茶馆,站在街边四处看看,他的目光向远处延伸,忽然就看到极目处驶来一列车队。开路的是两辆挎斗摩托,跟在后面是两辆黑色轿车。车队的行进速度很快,街上的行人听到轰鸣声纷纷往路边闪躲,转眼间车队已离自己十来米的距离,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位挑着担子叫卖的本地农民身上。 挑担者依然行进在街心,只是关心前方和左右的路况,对身后风驰电挚驶近的车队无知无觉,而车队似乎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依旧以一贯的速度疾驶。 危险已悄然逼近。 看样子这位挑担者不但年迈,耳朵也不好使。 如果林雨涛什么也不做,那么这位挑担者必定会遭遇到什么!电光火石间,林雨涛无暇多想,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拎住老者的领口,使尽全力将他的身体一带,老者一个踉跄,被林雨涛生生拽到路边,他肩上的扁担在空中画了个弧线,担子飞出身体,径直向车队最前面的挎斗摩托撞去…… 驾驶挎斗摩托的日本士兵反应还算快,情急之下一个急转弯,摩托车头冲向马路另一侧的路牙,后面的第二辆摩托来不及刹车,撞上了第一辆摩托的屁股,这样才得以停了下来。紧跟着摩托的第一辆和第二辆轿车擦过林雨涛和挑担者的身体,伴着刺耳的刹车声滑行数米后,停在马路中间。 摩托车上跳下五六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拉动枪栓,纷纷将林雨涛和挑担者围了起来,枪口齐刷刷直指他俩。 林雨涛护着老者,抱着脑袋蹲在原地。 第一二辆轿车车门同时被推开,后面一辆轿车上下来一对中年男女,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布衫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位风姿犹存的四十刚刚出头女人。中年男人用手臂挡开一名日军士兵手中的长枪,略显不满喝道:“把你们的枪都收起来!” 持枪的日军士兵不知是没有听懂他的中国话,还是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又把枪口举了起来。 中年男人并不计较,俯身把买菜的老者扶起。 随后而至的也是一名中年人,来自于第一辆轿车,却身着日军军服,皮肤白皙,佩戴少将衔,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女人,也身着日军军服,但军阶只是少佐。 中年军人人还未至,便用日语对持枪的日军士兵大声呵斥。这声呵斥后,士兵们纷纷收起长枪,并四散开来,跑步到更远处警戒去了。 “老人家,没碰到你吧?”穿黑色长衫的中年人贴近他的耳朵问。 老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没事就好,下次可要小心了,今天多亏了这位年轻人,要不然可没这么幸运!” 林雨涛依旧蹲在原地,却听到他对另一人说道:“森川将军,这样的情况以后还是少发生为好,毕竟我们需要营造一个军民共治的和谐环境!如果我们不顾及当地民众的感受,就极易产生对立的情绪,是不利于我们长治久安的……” “嗯嗯嗯,刘将军所言极是……”那位日本将官用顺溜的中国话回应着,但似乎有敷衍的意味,“我会训导属下,让他们今后收敛并约束自己的行为……”他突然收声,脚步声显然是朝林雨涛而来,旋即听到他好奇说道:“这位年轻人好身手啊!” 林雨涛一动不动。 “年轻人,抬起头来!” 林雨涛照做,抬头。他看到那位日军少将正弯腰端详着他。眼睛里透出一丝寒光。 “年轻人,你的,站起来。”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林雨涛继续照做,缓缓立身,用双手把棉帽的帽垂扶正,接着把双手拢在衣袖里,卑微地弯着腰,似乎在聆听对方的教诲。 “年轻人,你是做什么的?” “太平路上一家棺材铺的伙计。” 年轻女少佐连忙用略显生硬的中国话问道:“太平路上的棺材铺?棺材铺叫什么?” “思。” “好奇怪的名字……那你一大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日军女少佐又问。 “附近有一家死了人,是个有钱的主,前不久订了我们店的棺材,还有些尾款,我受老板委托前来收钱……” 女少佐正要进一步询问,从黑衫中年人身后闪出一名中年女人,嘲讽说道:“这年头,满南京城生意最好的恐怕就要算你们的棺材店吧?你们老板是不是每天数钱数得手软?” 一听到她的话,林雨涛的心猛地一震。 这声音分明很熟稔,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林雨涛的目光顺着声音觅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江碧秋。 曾经在他的地盘待过一晚的江碧秋。 曾经因为她的固执,害死了萧大海的江碧秋。 曾经在第二天在鬼子的围剿中又陷入敌手的江碧秋…… 一刹那,林雨涛内心翻滚,他的眼睛里不自觉涌上层层疑云。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身旁的那位中年人难道就是她的丈夫刘起雄?难道刘起雄已经投敌叛变? 最急切地念头粗暴地闪现在他的脑海:她会举报自己吗? 狂迷的不安如泰山压顶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他竟无言以对,不知所措!他的神态明显有些慌张。 然而,让林雨涛万万没有想到的,这样尴尬的气氛很快又被江碧秋打破,她的目光平静如水,面对曾经的紫金山抗战大队副大队长,她似乎已经不认识了,她马上又换成一种奚落的语气:“怎么,连你个小伙计也良心不安啦?是不是这国难财有些烫手?” 这一番话下来,林雨涛才稍稍放下心来。对方的言谈举止并没有举报自己的意思。 林雨涛懊悔自己的失态,迫切想弥补自己的慌乱。 “……我们老板是因为这场战争发了点小财,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老板给我吃给我住,每月还给我些零花钱,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毕竟是我的老板,老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难道你想让我乱了纲常?” “吆,还纲常?你这个小伙计还有些文化啊!”江碧秋迫不及待驳斥一句。 一旁的黑衫中年人不想再听到这样无谓的谈话,回头用眼光制止了身旁的女人,拍了拍挑担老者的肩,提醒道:“老人家,下次可要千万小心了,汽车是不长眼睛的!”说完,对那位日本军官说道:“森川将军,咱们正事要紧,既然那对青年男女答应和皇军合作,可不要夜长梦多!” 日军少将也不屑于为这般小事浪费太多的时间,手一挥,率先朝着自己的座驾而去。 …… 林雨涛呆立原地,目送着鬼子车队扬长而去,目送着他们在前方数百米处右拐进了老虎桥监狱。 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所有的迹象表明,江碧秋身旁的那位“刘将军”就是她的丈夫刘起雄,而刘起雄已经和鬼子沆瀣一气了。 他身旁的那位叫做森川的少将会是主宰抓捕妹妹和雷远的鬼子情报机关的头目吗? 他们此行老虎桥监狱的目的,乃是提审一对已经答应合作的青年男女,他们会是自己的妹妹雪宜和雷远吗? 既然刘起雄叛变,作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妻子江碧秋,她为何不当场举报自己?难不成她没有认出自己?或者她作为一名中国人,良心未泯,不想伤及无辜?抑或是她念及自己曾收留了她的这份情谊? 那位年轻的鬼子女少佐盘问自己时,江碧秋主动插话,是为了替自己解围吗? 林雨涛思虑纷乱,无法理出头绪。 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他扭头看了一眼红尘茶馆,拨开围观的群众,再次义无反顾地向红尘茶馆走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甄选兵员 林雨涛前脚刚踏进茶馆,倚在门框上看热闹的伙计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马上亦步亦趋尾随着来到他选好的桌子旁,亲昵道:“先生真是胆识过人,居然在鬼子面前面不改色,应答自如!” 林雨涛苦笑一下,抬头说道:“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不出手,那位卖菜的老农一定凶多吉少……” 正说着,他看到伙计目光投向身后,毕恭毕敬喊道:“老板您来了!” 林雨涛忍不住好奇扭头看了一眼。 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慢步走到他身后,目光相遇,微微一笑道:“壮士的义勇行径我看到了,当时我就在人群中,老夫敬佩!” 看样子来者是红尘茶馆的毕老板,也是平安汽修厂李老板临终前嘱咐他前来接头的对象。 终于可以和组织建立联系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林雨涛他们日思夜想,可一波三折,林雨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自觉地连忙起身,恨不得马上给他一个拥抱。 但他还需抑制住情绪,所有的一切只能按部就班。 “您是……”林雨涛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夫姓毕,这家茶馆的掌柜。” “毕老板好!”林雨涛微微低头,“毕老板谬奖!” 毕老板站在林雨涛的桌前,操起桌上的茶壶,亲自替他把杯子斟满茶水。 “这年头,能明哲保身已成奢望,先生却自寻烦恼……”毕老板掏出一颗烟递给林雨涛,“会抽烟吗?” 林雨涛接过香烟,对上毕老板送上的火,吸了一口,忽然压低声音道:“毕老板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板一愣,继而说道:“我这伙计跟我多年,也不是外人,先生但说无妨!” 林雨涛扫了一眼伙计,欲言又止。 毕老板明白了了什么,忙高声说道:“小童,你到门口看看。”说着把林雨涛引到了柜台后面的一间储物室。 一进储物室,林雨涛一把握住毕老板的手,竟有些语无伦次:“我是您老家二大爷的侄女婿的表弟,特地从湖北老家前来投靠您的……” 毕老板一怔,机械问道:“我二大爷的侄女婿过了这个年有三十七岁了吧?” “是的,我表哥的生日我都记得,他是农历的七月七日。” 说道此处,毕老板悬浮的手立即用上全力紧紧握住林雨涛的手,“原来你是我们自己同志!” “我叫林雨涛,来自茅山,受奚政委指派带队前来加强我党的武装力量!”林雨涛兴奋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毕老板连连点头,“你们这一次来了多少人?” “第一批连我在内共八人,已全部潜入南京,都是经过战斗考验的且斗争经验丰富的游击队战士!目前都被安排在太平路上一家店铺里,随时听候组织调遣!” 毕老板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了某件事,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看到林雨涛的脸色顿时悲戚起来,毕老板心一沉,料定他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手不停抖动,语气有些颤抖:“你快说,难道汽修厂真的出事啦?” “李老板死了……”林雨涛沉痛地说道,“不但如此,整个汽修厂就跑出一人,其余的都牺牲了!” 现场的气氛凝重起来,毕老板垂下眼皮,在原地打转,嘴里呐呐道:“难怪老李昨夜没有出现,按约定我们有个重要的会议,没想到火石同志的一句话一语成谶!” “我们几人一起把老李同志埋了,就葬在水西门西南一条河边的田里,储洪义同志还在他的坟前插了一根柳条!” “逝者如斯夫!他这是为了革命,也算是死得其所!过些日子我一定去看看他。” 两人都开始沉默,好半天,毕老板才发话,“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我和另两位同志前往平安汽修厂接头,即将抵达时听到了密集的枪声,我们从巷子里穿插过去,发现汽修厂已经被日本人包围,我们的同志正在顽强地和鬼子进行枪战……再后来,老李和其他两位同志突围出来,我们马上接应,可当我背着老李甩开敌人时,老李已经不行了,临终前把你处的联络方法告诉了我们……” “那位突围出来的同志呢?” “他还是个没成年的大男孩,叫白进,我把他带出来了,和我的队伍安顿在一起。” “哦,我知道了,他能逃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老毕同志,接下来怎么安排?” 毕老板思忖片刻,徐徐说道:“我这就想办法安排你和火石同志见面,以后,你们所有的行动都由火石同志统一指挥!”顿了顿,毕老板又补充了一句:“他是我党南京城的最高负责人。” “这一天总算盼到了!”林雨涛长吁一口气,“我还有几件事想立即向他汇报,而且刻不容缓!” …… 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武内二郎对刘起雄并不陌生,只是有些不习惯他的华丽转身。数天前,刘起雄还是他的犯人,生活起居全部制约于他监狱的管理条例,而今天,刘起雄的出现,不但被冠以南京警卫军司令的头衔,而且还携带着方面军最高司令部的电令,电令内容是让他无条件配合这位刘司令对监狱在押犯人进行初步甄别,以确定下一步的具体计划。 这也是今天刘起雄随同森川将军来到他监狱的主要目的。 这样的角色转换多多少少让武内心生沮丧,但明面上还得显得十分欢愉。 更让武内懊恼的是,随行的森川将军已把他视为座上宾,一见面便要求自己全程陪同,确保他此行圆满达成目的。当然,鹰机关的森川一行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无非就是顺路陪同刘起雄前往。 尤其让武内气愤的是,刘起雄居然携夫人江碧秋同来,可气的是,曾经也是他的犯人的江碧秋见了自己,不但毫无羞耻感,还对他颐指气使。 武内让副典狱长聂伯轩陪同森川一行去干他们该干的事,自己强忍着不快跟在刘起雄身后。 他们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来到南楼的普通监区。 喧嚣声铺天盖地袭来,一道袭来的,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江碧秋捂着鼻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武内从刘起雄身后快步上前挡住了他,问道:“刘司令准备如何进行?” “能让我进监室和他们谈谈吗?” 武内看了看身后仅有的数名持枪的士兵,大摇其头:“这恐怕不行,普通监区关押的都是一些暴徒,他们非匪即兵,万一有人起异心,一旦发生暴乱,以我们这一点武装是制止不了的,事态如果恶化,我无法交待!” 刘起雄理解他的处境,并未强求,只是谈谈道:“那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选拔人手!” 说着,第一间监室到了,这是一间接近一百平米的大通间,六排上下两层的通铺把监室塞得满满当当,收押了将近一百名形形色色的犯人,几乎八成以上的犯人都窝在床铺上,还有小部分犯人聚集在一起打纸牌,一见有人来访,嘈杂声立即沉淀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盯着刘起雄一行,有犯人看到了江碧秋,开始不怀好意吹起了口哨,接着有人发出起哄声,声浪越来越恢弘,经久不退。 这间监室靠近走廊的一面并没有墙,全部用拇指粗的铁条焊接而成铁笼状,里面的情景一览无遗。面对犯人恶意的起哄,刘起雄面无表情,不紧不慢靠近铁栏杆,回头对武内道:“武内上尉,把你的佩抢借我一用。” 武内二郎迟疑了俄顷,想了想还是解下南部手枪递给了刘起雄。 喧嚣声有些减轻,但并未消逝。 刘起雄娴熟地检查了一下枪支,打开保险,一抬手朝天放了一枪。 “砰!”枪声尖锐刺耳,震得在场所有人耳鼓嗡嗡作响。 偌大的监室突然一片沉寂,所有的目光惊恐地盯着刘起雄。 “诸位——好好听着——”刘起雄垂下握枪的右手,扬声道,“我叫刘起雄,原260旅旅长——所有人听我口令——凡是军人的请立即到我面前集合!” 他的声音中气很足,响彻整个监室。 所有军人身份的犯人开始面面相觑,心里不断犯嘀咕,不知该不该站出来。 “从现在始,我倒数十个数——10——9——”刘起雄目光如炬,神情威严而庄重,语气中竟带有不容拒绝之气。他只是数到9,监室明显骚动起来,不少犯人开始从床上跳下来,犹犹豫豫地朝着他的方向靠拢。 当他数到“8”时,已有犯人开始跑步前进。 “7——6——5——4————”刘起雄继续发号施令,他十个数还没数完,在监室靠近走廊的狭长空地上,已整齐划一站满了犯人。 “2——1!”再无犯人增加,刘起雄满意地扫视了一眼站成两排的队列,大声说道:“很好,我现在开始登记,如果大家相信我,愿意跟着我走,请报出你们的真实姓名和原部队番号及职务,我以南京警卫军司令的名义保证不加追究!”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庄严的审讯 森川一行再次前往老虎桥监狱的目的,是对雷远和林雪宜二人进行最终正式的审讯。 既然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错过了收获的季节或许会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此时的森川多多少少像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迫切想把地里的谷粒全部收割上来,脱粒晒干入仓,这才是最保险的。 于他而言最艰难的斗争已经画上句号,数天来他只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让对方屈服!如今苦尽甘来,雷林二犯终于答应合作,他便可以直言不讳、开门见山让他们倒出藏在他们心中的秘密了。 千金难买你情我愿!这一天对他来说,虽然有些迟,但还算没有辜负他的热望。 尽管雷远态度的转变,得益于林雪宜的偶然抓获,然而这一点却恰恰是森川最感羞耻的,细思整个刑讯过程,如若没有林犯的到案,雷犯恐怕不知要顽抗到何时,想想他堂堂的一个鹰机关的少将机关长,却不得不采用要挟的下三滥手段逼其就范,森川恨不得拿脑袋去撞墙。 当然,这样的耻辱森川不会挂怀太久,他的内心被一种新的担忧充斥。 信誓旦旦答应如实招来的雷远到底会说出什么样的惊天秘密?他会不会有所保留?所招供的情报到底价值几何? 林雪宜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发报员吗?她所执行的任务果真如她所言仅仅是为了让雷远的组织对他展开营救?她只是一名“未启用”的发报员?她的上线会是莫熙翰吗? 这些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走马灯般在森川的脑际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已无需客套,亦不用再顾及他们的感受,森川甚至懒得去安抚犯人,一踏进老虎桥监狱这方热土,他便着手安排对他们二人的审讯。 雷远和林雪宜的审讯同时进行。 主审官和书记员都已确定,审讯大纲也在一大早由森川和古屋以及川本三人一道商定。 第二第三审讯室平素少见同时开放,听到走廊上的铁链声接踵响起,森川知道犯人已经带到,森川并未马上从紧挨这两间审讯室旁的休息室走出,而是足足等了两分钟,才不慌不忙地踱步而出。 他先是来到第二审讯室,透过单反玻璃,他看到雷远端坐在桌前,他把带着手铐的双手搁在桌子上,头颅轻扬,眼神平静,在他的对面,书记员旁边的古屋杏子一脸微笑,饶有兴趣地盯着雷远。 森川于是赶紧走到第三审讯室,对林雪宜的审讯也没有进行,主审官川本优一中佐正在临时抱佛脚快速地默记桌上笔记本上的审讯大纲,作审讯前的必要准备。 和雷远表现迥异的是,林雪宜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断摆弄手上的铁铐。 森川又返回到相邻的审讯室。 这间审讯室已发生微妙的变化,雷远终究被古屋盯得败下阵来,竟然不敢再看她。古屋高傲地昂着头,以胜利者的姿态瞟了他一眼,轻轻咳嗽一声,意在唤起雷远的注意。 古屋少佐说话了:“对面的,抬起头来!” 对雷远的审讯率先开始,书记员探身按下了桌上的录音设备,并抬笔开始做记录状。 “姓名?” “雷远。” “有没有曾用名?” “没有。” “年龄?” “民国二年生人。” “别跟我提民国,直接告诉我年龄!” “25周岁。” “哪里人?” “上海人。” “具体住址?” “江湾镇长江路72号。” “说说父母的情况。” “死了……” “详细点!” “……他们都是同济大学的老师,一次返家的路上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 “……咳咳……我很遗憾……何时参加?” “民国25年。” “部队番号?” “教导总队一旅一营三连。” “职务?” “上尉连长。” “放屁,入伍两年不到就混了个连长,你当是你家开的?” “我有背景!” “说!” “……” “怎么不说了?快说!” 雷远终于皱了皱眉,对古屋翻了个白眼道:“古屋小姐,你能不能别逐一问我问题?还是让我把我知道的一口气说完,可以吗?” “不行!这是审讯流程!”古屋断然否决,不过马上又改口道:“你先说来听听!” “我有个大哥很厉害,是88师262旅的少将旅长,大名朱赤,参加过第一次淞沪会战,歼敌无数,此役后立即晋升了旅长,而正是此人收养了举目无亲的我,并送我前往法国里昂炮兵大学深造,在炮兵大学的四年,我成绩佼佼,回国后又进入陆军军官学校特训班,同样成为该校同一期学员中的优秀者,你说,我这么年轻有为,该不该封个上尉当当?” 古屋已领教过雷远的身手,知道他所言不虚,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既然混迹于作战部队,那你倒说说怎么会加入军统的?” “人才嘛,总是被人格外关注的……” “严肃点!” “这些年来,军统……当然它的前身叫复兴社……军统这些年一直和部队争抢人才,我的所有自身条件都是符合军统的要求,自然他们就三番五次做我的思想工作,极力拉拢我,其实我的本意是不屑于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哪如真刀真枪来得爽快,你说呢古屋小姐?” “请叫我古屋少佐!”古屋杏子瞪了雷远一眼。 “是古屋少佐!” “雷上尉,说说你是哪一年加入军统的。” “民国25年,进军校不久,军统就派人三顾茅庐。” “帝国的军队攻克南京时,你在哪里?” “我部布防于中山门外的城廓阵地,我奉命率部阻敌!” “你是通过哪条线和你的组织取得联系的?” “实话说吧,我和我的组织已经失去了联系,我甚至不知道南京城还有军统的指挥体系存在,是他们用特定的方式召唤并启用了我。” “什么方式?” “一张寻人启事。” “咦,那一定是一张不寻常的寻人启事喽?” “是的,这张寻人启事也只有我能看懂!” …… 单反玻璃后面的森川一直专注于雷远的供词,整个过程他侧耳聆听,并努力推敲他话中真伪,至少到目前为止,森川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配合之处,言语还算诚恳,态度也很端正,更不似在有意隐瞒着什么。只是古屋的审讯方式太过古板,这么长时间下来,尚还未进入实质性的主题,而古屋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徐徐展开,她显然对雷远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这不,就连一张寻人启事她也非得要雷远一字不差地书写下来。 短时间内,古屋应该不会涉及到重要的核心部分。 森川想起隔壁川本中佐对林雪宜正在进行的审讯,赶紧利用雷远默写寻人启事的空挡去一探究竟。 和古屋不同的是,川本的审讯干净利落,已经触及到核心部分,并开始剥茧抽丝。 “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中国。” “你是哪一年加入共党的?” “195年。” “据我所知,加入必须要有入党介绍人,你的入党介绍人是谁?” “陆大同。” “他是男是女?年龄?身份?” “男,当年五十多岁,是我们学校的一名老教授,专门负责教授我们班的临床医学。”林雪宜在交待的时候显得极其平静,说话时不紧不慢,完全是有备而来,她把她的入党介绍人由莫熙翰改为了陆大同。当然这个名字确有其人,只是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教授在两年前就因一场意外病故了。所以,林雪宜捏造这样的谎言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根本就不怕敌人暗查,再说,她就读的金陵大学如今已经整体迁至大西南,敌人如果真心想查,恐怕一时半会也未必查出个所以然来。 “你的上线是谁?” “当然是被你们击毙的郝正威了。” “他是如何给你发布指示?” “每次都是他主动找我,不过也就那么一两次,我曾经说过,我只是一名未启用的发报员,我们党在南京城很久都没有一部电台,最近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台,还让我给糟蹋了!”说到这儿,林雪宜一脸愧疚,事实情况的确如此,雷远费尽千辛万苦从上海带回了一部电台,没用几次就拱手让鬼子没收了。 “我如何信你?” “爱信不信!”林雪宜撇了撇嘴,“我们只是一只小蚂蚁,和你们正面作战那是的事,我们整个组织一直闲赋,无实事可干,更别提我这样一位小人物了!”林雪宜开始健谈起来,她忽然觉得撒谎竟也是一件特有趣的事,实质上是双方智慧的较量,她林雪宜居然天生禀赋,怪不得雷远对她这方面的能力信心满满。 “难不成你加入组织至今,你一件实事也未做?唯一的一件还是为了救你的前男友?和你的组织没有丝毫瓜葛?” “……也不是啦……是有这么一件……”林雪宜吞吞吐吐说道。 “从实说来,越详细越好!” “我们组织曾经交待给我一件任务……这个任务和雷远有关!”林雪宜下定决心欲把前些日子委托雷远携带一筒胶卷前往上海的事说出来。 第二百零五章 审讯如火如荼 “雷远参与了一项我们组织的任务……”林雪宜声音很低。 这样的决心林雪宜下得有些艰难,但做这样的决定,林雪宜也是经过了充分的考量。 昨天临别雷远,他忽然在森川面前叫住了她,莫名其妙和她说了一段话,话中内容竟然涉及到那一次上海之行用于接头的“相见恨晚”咖啡馆,当时她十分诧异,不知他当着森川说出这个地点的用意何在。 就她对雷远的了解,林雪宜推断他一定另有深意。 回到监房,林雪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雷远的使命仅仅是鼓励她和日本人合作,按常理,他是无需暴露此处接头点,这只能增加他的“罪过”,他的刻意为之似乎只剩下一种解释,那就是希望林雪宜在编造“谎言”时,能够将这样的情节加进去。 细心的雷远或许想得更远,当下他最为担忧的恐怕就是她所招供的内容中没有干货,从而不能够取信于森川,雷远分明替林雪宜想好了,他一定是在提醒她以此为核心做足文章,编造一个完整的谎言,既能印证她的共党身份,又伤及不了他人(接头地在上海,森川也许鞭长莫及)…… “大声点!”川本优一高声喝斥,顺便递给书记官一个惊喜的眼神,意思是干货来了,他必须用心记录。 林雪宜想了想道:“前些日子,我们组织交给我一项任务,设法让我以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医生的身份潜往上海,在马斯南路找到一家名为相见恨晚的咖啡馆,和当地的地下党取得联系,并把一筒胶卷交给他们。接到任务后我犯了愁,上海我没有去过,加上当时南京刚刚沦陷,所有的出城交通都受到了严格管制,尤其是铁路交通,一张小小的火车票都一票难求……正彷徨的时候,我获知雷远正要去上海采购一批照相器材,便把想法告诉了他,希望她能帮我完成任务,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胶卷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川本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组织上也没有说,只是强调胶卷很重要,我尽管好奇,可不便探听。” “你说的前些日子,具体指哪一天?” 林雪宜凝眉思索了好一会儿,答道:“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反正是去年年底……大概在12月2、24号的样子,时间太久,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让雷远给你捎带任务,你当时知道他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当时没有想得太多,只知道他有办法前往上海,这是我做不到的……况且,我们的任务很简单,仅仅是捎带一筒体积很小又便于隐藏的胶卷,这项任务并不难!” “你是在哪儿和他交接任务的!” “当时他寄住在陶府——就是陶嘉渠的府邸,当我获知他不日后会前往上海,我经过整整一天的思考,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他,见到他之后,我说出了想法,他当场答应了!” “当时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没说,他也没问,再说,他甚至连托付胶卷的对方身份也一无所知。” “那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不知道。” “那你何时知道他的军统身份的?” “在南京国际安全区我原先所服务的医院里,那一次他执行任务,任务成功后他交给我一本密码本让我保管,由此我便有了判断,但他的真实身份一直没有亲口告诉我,我也装作不知道。” “对了,你说说是怎么和他相识的!” “他不久前受伤了,在建业基督教会医院寻医,我是他的医生,由此我们开始了交往!” “你撒谎!”川本勃然怒道:“你这是在忽悠三岁小孩呢!你们刚认识,他就把那么重要的密码本交给你保管?你知道一本密码本意味着什么吗?他雷远作为军统南京站的副站长,会有那么天真?不,会有那么傻?!” “他当然不傻,他这是信任我,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和外界无争且充满正义感的女孩!” “胡扯!他怎么可能如此轻信他人?你别忘了你只是一名他的主治医生!” “……他喜欢我。”林雪宜嗫嚅着,红着脸低下了头。 “他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川本带着嘲弄的口气,打量着一眼林雪宜脸上的纱布,换了一种奚落的语气道:“我看你也并无过人之处,难道你有什么魔力让他一下子着了魔?” “我们属于一见钟情!”林雪宜突然浅笑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在医院,而是在你们‘亡灵祭’的现场,最初在仪式上,一个年轻的中国人触犯了你们,你们要用他的性命祭祀亡灵,当时他就看不下去了,我看他掏口袋,就知道他要拔枪,被我生生阻止,后来散场时,一位小姑娘吓得啼哭,又惹怒了你们的士兵,你们的士兵不分青红皂白挥起枪托就砸,是他用身体挡住并保护了一老一少,我发现他伤得厉害,就把他带到医院,并给予他治疗……我承认当时我就喜欢上他了,我想通过那次,他也一定喜欢上我!” “这就是你认为的一见钟情?钟情到可以把自己组织的核心机密相托付?” “没错!”林雪宜毅然道,“长官,你有过一见钟情吗?如果你有,我相信你会体会到我们彼此的心境!” “八嘎!”川本歇斯底里起来,“你这是在胡说八道!”川本优一中佐恶狠狠地瞪着林雪宜,嘴唇哆嗦着,她无意所说的一句话顿时勾起了他无限伤痛。谁没有一见钟情?他川本就有,可惜他一见钟情的女人最终嫁给了一个比他身份高贵得多得贵族,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黯然离去。 看到主审官痛苦的神情,林雪宜猜想她一定触痛了他的内心,马上装作同情的样子又道:“人的这辈子其实很短暂,如果不能为钟情的人做点什么,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川本回过神来,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请你继续!” “……也就是利用那次私藏的机会,私下复制了他们军统密码的副本。” “哦?还有这么回事?” “这件事我已经向你们的森川先生交待了……” “你复制密码本用意何在?” “我没有想那么多,最初的想法是怕万一丢失,我还有备份……” 川本迫不及待打断了林雪宜道:“这恐怕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吧,你一定是受到某人的授意,是为了你们组织窃取对手的秘密?” “阁下,我得纠正你的错误,如今,那个组织已不是我们的对手,而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再说这个决定是我一个人下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川本翻了翻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是什么时候要回密码本的?” “那次事发后,直到几天后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要我还回他的密码本。” 川本侧头扫了一眼书记官的审讯记录,又问:“我们再回过头来,那次雷远的上海之行,你让他如何联络上海的你党组织?” “在《申报》上刊登一则启事,第二天携带一份报纸前去相见恨晚咖啡馆,把报纸平铺在桌子上,自然有人主动联系他。” “启事内容?……这有一张纸,你把它写出来!”川本从桌子上推给林雪宜一张空白纸和一支笔。 林雪宜没有马上动笔,辩道:“是一则喜报,内容我记不全了,只能记个大概意思。” “想起什么写什么!” 森川乘林雪宜写字之际又快步走到第二审讯室门外。 对雷远的审讯依旧在进行。 “……是什么原因让你把你们军统的密码本交给一个并不深入了解的女孩保管?” “我把密码本交给她保管,最大的原因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话怎讲?” “当时我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择,要不把密码本藏在身上,要不把密码本藏在医院的某个角落,医院我不熟,只能找一个相对熟悉的人帮我藏起来。我是个聪明人,是个聪明人都会选第二条路,如果我把密码本随身携带,在当时情形下万一被你们的人搜身,马上就会暴露!” “当时什么情形?” “建业基督教会医院离案发地最近,到处布有你们的士兵,严格限制所有人进出,士兵开始逐层搜查一切可疑人物,你说我还有的选择吗?” “所以你就选中了林雪宜?” “除了林医生,建业基督教会医院我还认识谁?” “你就那么信任她?” “我别无选择,就赌了一把。” “你的运气不错,你赌赢了!” “不,我赌输了!” “我看不出你输在哪里,不但保住了密码本,还收获了女人的芳心!……那位林医生是不是特别仰慕你?” “她仰不仰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背叛了我,她竟然偷着重新誊写了一本密码本,我想如今的共党组织,正利用我们的密码窃取我们的一切机密!我们军统对共党组织,已无任何秘密可言!” 古屋幸灾乐祸笑了起来:“女人嘛……呵呵,精明的女人最不诚实,尤其是长得有些姿色的,她们利用美色可以掩盖所有的真相,你如果只注重外表,是永远战胜不了女人的!”说到得意处,古屋眉飞色舞起来,“假如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希望你吃一堑长一智,千万不要被女人蛊惑了,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谢谢古屋少佐的提醒,雷远谨记。” 第二百十六章 详细的供词 自始至终,古屋不时面露笑靥,神情完全不似在审讯一个犯人,而是面对一个昔日旧友,尤其当雷远提及密码本被对方偷偷复制后,她竟然呵呵轻笑起来,显得异常的欢愉,但这欢愉也只是昙花一现,转而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仿佛是在用过来人的口气警告他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要被女人善良的表象迷惑,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她的态度使得雷远不再拘谨。 雷远不知不觉把身子斜靠在椅子上,如果不是负有脚镣,他恨不得翘起二郎腿。 这一通说教,雷远看上去既诚恳又谦恭,古屋受用无穷,忽然就风轻云淡起来,干脆挺直胸脯,双手抱在胸前,开始和雷远侃侃而谈。 “你的直接上司叫什么?” “回形针,这是他的代号。” “你说说他的具体身份,比如年龄、姓名什么的。” “先说年龄,此人大约四十五六岁,至于姓名我并不知道,他的背景更无从所知,我们有纪律,不可以互问对方情况,更不可以主动透露!正如他只知道我的代号新年,并不知晓我的来历一样!但此人性格沉稳、行事缜密,骨子里透着一股刚毅,我猜他一定是行伍出身。” “这样,我满足你的请求,不再逐一向你提问,请你系统地说说你的情况。” 雷远一怔,把身体从椅背上前移,试探问道:“尽可能详细吗?” “当然!” 雷远略微思索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倒出他心中所想表达的一切。 “我由一个懵懂的少年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上尉,完全靠我大哥朱赤的帮助,他在我父母被炸死后,就毅然收养了我。第一次淞沪会战结束后,他把我带回了南京,并倾其所有、动用了一切关系把我送到法国里昂炮兵大学,四年后,也就是196年年初,我从炮兵大学学成归来,回到南京加入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特训班继续深造,这个特训班是专门为基层军官量身打造的。一年后南京保卫战爆发,我们没毕业就被编入了教导总队,我被任命为一旅三营三连连长,在汤山集结后,随一旅全部驻防中山门外廓阵地阻击日军,战斗随即打响并持续了数天,我们一旅除了少数人收缩到城内撤退外,其余大部分全部阵亡。这次战斗,我有幸存活,完全得益于我的机灵,在战斗临近尾声,我看局势不可逆转,便随着突围的队伍撤回了城内,不幸的是,在撤退的时候,我被一颗流弹击中……” 古屋听到此处,忍不住打断道:“我注意到你的左胸上有一处新愈合的疤痕,从形态上看不像是旧伤,难道……” “对,就是那次枪伤,好在子弹没有击中要害,离心脏还有几公分,伤口也不深,我回到城后,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剔除了子弹并包扎了伤口,然后随着溃兵向下关方向涌进,原先想跟随溃退大军从下关码头上船,可是在挹江门被宪兵拦截,断了我们的去路,不得已再次返回南京城里,最后逃到了南京国际安全区……” “后来呢?”古屋急切问道。 “这时候整个南京城已被你们占领,当时的整个南京城已陷入人间地狱,日军在到处抓人,并对一切疑似士兵模样的青壮年男子进行行刑式屠杀,不得已我换了衣服混在难民队伍中……后来我看到日军在安全区疯狂杀人,我东躲西藏,无意看到一名军官在逃跑时被枪杀,当时他就倒在我身前不远处,我看到他手里有一支勃朗宁手枪,就乘人不备取了他的手枪并躲了起来……再后来,我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安全区西门上张贴的一张寻人启事,启事内容正是我前面所写的,便知道了我的组织在召唤我,当夜便找到了月息路二十一号,果然在这里我见到了军统的留守人员——回形针和两名报务员……” 古屋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水递给雷远,示意他喝口水,嘴里问道:“军统迫切找你,一定有什么重大任务吧?” “有,让我担负组建军统南京站的重任……我和回形针联系上后,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光杆司令,手下已无兵可用。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收拢南京城里的散兵游勇,迅速组建行动队!接着回形针给了我第二个任务,让我潜回安全区,找到一家‘便民烟卷店’,设法和店里的老板接头,取回密码本。我权衡了一下,觉得当务之急是获取密码本和重庆方面建立联系,于是我再次回到了安全区……” 雷远终于喝了口水,接着道:“回到安全区,碰巧遇上你们的‘亡灵祭’,就是这次仪式现场,我邂逅了林雪宜,起初我们并未注意到对方,直到一名日本士兵因由一名小女孩的哭叫而恼羞成怒,当他准备砸打呵护小女孩的奶奶时,我用奋力护住了她们,就这样我遭到了那名士兵的没头没脑的暴打,浑身是血,最后是她把我扶到她们医院,并给我处理伤口……” “这一次见面,你就喜欢上了她?” “我承认这次谋面后,我不但对她心存感激,而且还产生了好感。” “雷先生请继续。” “在医院疗伤期间,林雪宜把我安排在她一个男同事的宿舍里,他叫冯毅。一天早晨起床,我站在窗前无意发现西南角的美国大使馆北侧有一家小店,这家小店就是我要前往接头的便民烟卷店,我心中暗喜,在对它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后,立即下楼前往烟卷店。我冒充一个购烟的顾客来到店前的柜台,却突然发现墙上的黑漆板上已经张贴了一张‘二舅父病重,急需一剂拔疴处方’的告示,心中一惊,大觉不妙,因为按约定这张告示必须是我和店老板接上头后他才可以张贴的,这张告示本意是激活‘二舅父’——密码本的持有者,可事实上我被绕过去了,那一刻我便知,这家店出问题了……我利用买烟和老板闲聊的时机,得出了老板已经受伤叛敌的结论,并进一步推断店内埋伏有敌人,就毫不犹豫地偷偷撕掉告示上的‘二舅父’字样,以阻止‘二舅父’的出现。” 古屋仿佛在谛听一个有趣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我急需得到回形针的帮忙,当下就潜回了月息路,让他给我增派人手,他很为难,称无人可派,后来禁不住我一再请求,答应安排两人,其中一名狙击手按我制定好的计划埋伏在医院宿舍楼上天台待命,另一名和我一道配合行动……” “我带着一名帮手潜伏在医院一楼,暗中观察烟卷店,等待着‘二舅父’的出现……”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名持有密码本的‘二舅父’,居然就是冯毅。他在午后时刻出现在烟卷店,或许是在他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后,马上遭到了埋伏在店内的你方人员的抓捕,他拼命挣脱,可收效甚微!我和另一名队员见状即刻冲出医院,想拯救冯毅,可遇到了你们的狙击手,最终失败!” “冯毅死后,我迅速脱离现场快速跑回宿舍,果然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密码本……这时候整个医院已经被你们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情急之下我把藏在身上的密码本交给了林医生,让她给我藏起来……再后来发生的事,古屋少佐大概也知道一些……” 古屋立即接口道:“那天晚上我打你其实并没有冤枉你?” “我承认,我身上的嫌疑不少。” “如果不是森川将军刚刚接手鹰机关,如果不是陶嘉渠在场,森川宽容仁厚,你一定被我揪出来了!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你必定涉案!” “古屋少佐不愧天生是干特工的料!” “你这是在挖苦我?最终结果还不是让你逃脱了?又为非作歹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倒没有刻意恭维古屋少佐,难道不是你第二天又派吴诚假冒‘回形针’,提着一篮水果来看我?难道不是古屋少佐一直安排人手偷偷监视我?”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这可是原宪兵特高课川本君的主意,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最大的败笔,如果是我断不会如此性急!”古屋顿了顿,似乎在撇清她的愚蠢,“吴诚桑是他策反的,他迫切想用这颗棋子给他建功立业,川本君还是没沉住气。” “关键是吴诚不是一个好演员。” “这么说雷先生的演技更出色?” “和吴诚相比,最大的优点是我比他更沉稳。” “你离开医院后,拿回密码本了吗?” “我的伤还没完全好,就带着密码本离开了医院,因为回形针迫切需要我手中的密码本和重庆方面建立联系。” “然后呢?” “那天讯问现场,我认识了陶若歌,她把我介绍给了她的爷爷——南京龙盟会会长陶嘉渠。” “那位陶老先生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对天发誓,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他只是看我还有些血性,就给了我一份差事,让我筹备照相馆,当然,这其中一定是陶小姐说了不少好话……” “你倒是有艳福不浅,处处有女人的相助!” 看到雷远词穷,古屋不知何故叹了口气,又道:“我看你也不善言辞,怎能骗得女孩围着你团团转?” 雷远依旧不语。 “好了,我不打断你了,你再往下说。” 第二百一十七章 虚拟的真相 “后来我把密码本交给了回形针,就离开了月息路,直接去拜见陶会长。陶会长当时在筹备照相馆,正缺人手,当即邀我加入,我毫不犹豫答应了……” “你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古屋插问。 “一方面我需要生计,需要一个容身之所,更主要的,我要有个身份掩护自己。我不能整天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接下来你就去了上海?顺便去履行林雪宜捎带的任务?” “是的,我去上海采购照相设备了。” “你只身前往?” “陶会长安排了一个手下和我一道前往,他带着购买设备的钱款,你也知道,我是个新人,陶会长断不会把一大笔钱交给我保管的。” “他叫什么名字?” “杜玉龙。我和杜玉龙托陶会长的关系,订了两张火车票,第二天就来到了上海。在上海我们住进了卖家给我们预先订好的旅馆。” “旅社叫什么?在什么地方?” “在劳尔登路,叫四海旅社,我和杜玉龙分住两间客房,然后我借口拜访上海的朋友,独自一人离开了旅社。” 雷远喝了一口水,继续有条不紊说道:“我叫了一辆黄包车,找到了《申报》社,按他们的要求刊登了一则喜报,订的是隔天的版面。然后我就回去了。第二天我起床后,向杜玉龙简单交待了几句,再次叫了辆黄包车,直接去了马斯南路的相见恨晚咖啡馆,在路上我买了一张当日的《申报》。到了咖啡馆,由于时间尚早,还没有开门营业,我将咖啡馆前后左右仔细观察了一番。” “……终于等到咖啡馆开门了,我进门后找了一张空的桌子坐下,把《申报》平摊在桌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报纸。半个多小时后,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在我对面坐下,他果然是前来接头的地下党,在对上暗语后,我便把胶卷偷偷递给了他!” “……正当我如释重负以为轻松完成了林雪宜交办的任务时,我忽然觉得情况有变,咖啡馆门前一下子多了五六个人,匆匆扑向屋内,并和离开的接头男子撞了个正着……” “……双方立即产生激战,事发突然,我已无法独善其身,很快加入战斗,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我俩被逼退至咖啡馆吧台,混乱中,接头男子不幸中弹身亡,我从他口袋搜出胶卷,迅速从后门撤出,我预先踩过点,早就选好了退路,因而轻易逃离了现场……我沿着咖啡馆后面的一条小路向东狂奔,没跑多远,一个中年男子从路边闪出,一把拽住了我,声称是前来接应我们的,并让我跟着他走,我尽管半信半疑,但只能跟着他跑,不一会儿他带我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轿车七拐八绕,来到一栋独院前停下,他把我引进院内,一个头儿模样的人出来见我,为了慎重起见,我把接头的暗语重复了一遍,他对答如流,我这才信了,把胶卷托付给了他。” 古屋听到这里,抓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本子上赶紧记下了什么。 雷远继续说道:“我做完这一切,没有逗留,立即起身告别。临别前,对方问我何时回南京,我说事情还没有办好,归程未定。他无意说道,他们就在这一两天将会驱车前往南京,如果时间巧合的话,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就算是报答我的无私帮助。我当时有些心动,考虑到回程的火车票不好买,就告诉了他我在劳尔登路四海旅社的房号,希望他们定下日期后派人告知一下,看能否赶上趟。” 古屋又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 “回到旅社,将近中午,碰上黄埔商行的老板邀我俩赴午宴,我们整个下午就一直在洽谈照相设备事宜,谈妥了价格并接受了相关的技术培训,我让对方派人和杜玉龙把购买设备运至火车北站,并办好托运至南京的手续。忙完这一切,我俩回到旅社已是入夜时分,这时有人敲门。” 古屋立即凝神谛听。 “来者和上午那帮人是一伙的,他例行通知我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前往南京,问我需不需要搭他们的车,我想了想答应了。他于是让我们翌日早晨五点在旅社门前等他们,会有车来接我们。第二天天色微亮,我和杜玉龙整理好行李在旅社门前等车,他们如约而至,竟然是两辆车,我和杜玉龙上了其中一辆。” 雷远不再说话,怔怔出神。 “后来呢?”古屋忙问。 “我们回南京了。” 古屋一边思忖一边又问:“你们是两辆轿车一道回来的?” “出城后不久,我意外发现跟在后面的一辆轿车不见了,当时也没多想。但在返回的途中,那辆车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辆车坐的什么人?” “都是些陌生面孔,坐满了五个人。” “你们这辆车呢?” “除了司机意外,副驾驶室上还坐了一位,我也不认识。” “你们回去的路上,有交谈吗?” “我一直想和他攀谈,先是问他怎么称呼,他自称姓吕,叫明轩,我还想问话,可对方兴趣不高,我也懒得搭理他,一直睡到快到南京城。” “吕明轩?”古屋若有所思自语道。 “怎么,古屋少佐听说此人?” “这名字好耳熟,不久前我曾听上海的同行说起此人,听闻他是共党上海的负责人之一,他来南京啦?” “是的,在中山南路上杜玉龙先下了车,我让他把我送到了新颜照相馆,当然,那时的照相馆还是一座空房子。” “你为什么要和杜玉龙分开下车?” “我当时急于相见林雪宜,告知她任务完成。” 古屋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们就这样分开了?” 雷远摇头道:“杜玉龙走后,这位李先生话突然多了起来,不断地试探我。” “他如何试探?” “他问,‘雷先生是重庆方面的?’我看他语气肯定,也就直言相告了。我知道如果我刻意隐瞒,对他大不敬。他点点头又说,‘我看你从相见恨晚咖啡馆能全身而退,猜想你身手不赖,一定受到过专业训练……’我不置可否,他忽然又话锋一转,说,‘我再次见你方便吗?’我没有立即回答,到了新颜照相馆,我下车时告诉他,他万一想联络我可以来此地。” “雷先生为何要答应他?” “作为军统南京站的负责人之一,我希望能够团结所有该团结的力量!” 古屋一时语塞,沉吟一会,想起本子上的记录,目光扫了扫问道:“从咖啡馆逃出后,你落脚的独院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不记得,当时慌乱中也没有留意,上海主城内的道路我根本不熟悉,我从小生活在江湾镇,那只能算是上海的郊区,我在上海人眼里只是个乡下人。” “你确信在归途中没有发生什么?” 雷远显得一脸迷惘,“路途会发生什么?古屋少佐是不是有所指?” 古屋把笔身在手里抛了个180度,迟疑道:“前些日子,我们帝国上海领事馆一名武官奉命押送一名女嫌疑人到南京,刚出上海城不久,在宁沪公路的真如镇,遭遇到意外,数天后,他和同行以及司机的尸体在镇外的一条河里被发现,均是中弹身亡……” “古屋小姐该不会怀疑是与我同行的那伙人所为?” “我有证据指向雷先生本人,如果那一次你的确是驾驶一辆轿车回南京,那么和你一伙的共匪也必定牵扯其中!” “古屋少佐仅仅凭这一点就断下结论?” “你被羁押期间,我们鹰机关的行动处对你有过调查,你从上海返回那天,正好是帝国武官山口君启程之日!也正是哪一天,山口君失踪了,数天后有人报告在距离真如镇四公里外的河里陆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雷远淡淡一笑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证据?” “不仅如此,我们中山门的哨兵报告,有人冒用山口的证件潜进了南京城,后来在南京城里我们还发现了山口君的座驾——一辆5年的福特水星款轿车,你或许知道,这款轿车在中国境内可不多见,整个华中地区,也就区区几辆,更重要的是,目击者所描述的这辆车似乎遭受过枪战,车身上布满弹痕……” “哦?”雷远一脸惊愕。 “还有一事雷先生可能想都没想到,就在昨夜,我率队行动,在水西门外的一处汽修厂里,发现了这辆车……” 雷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次,他确实没有装,记忆中,这款福特轿车已被杜玉龙藏在了新颜照相馆不远处的一家废弃的厂房里,可它又是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汽修厂里? “……还有,我的情报显示,这家名为平安的汽修厂,实则上乃是南京城共党组织的一处重要联络点!”古屋不无得意说道,“这一次,它被我们一窝端了!” “这么说来,那位山口先生之死,难脱干系?” “自然如此!”古屋想起一事,忽然蹙眉沉思。 “古屋少佐想起什么啦?”雷远见状关心问道,交谈间,雷远浑然没有了拘谨之态。 “奇怪的是,那位从上海押解的女嫌疑人是在一次剿匪中被我们重新抓获,可是……可是她怎么会和的流寇同流的?这又怎么解释?” “那位嫌疑人叫什么名字?” 雷远这一问,古屋终于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多了,再看雷远,神态轻松,眉宇含笑,完全是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古屋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忙正襟危坐起来。 雷远赶紧缄口不语。 古屋正了正身子,板着脸继续她的讯问。 “再后来呢?” “再后来……几天后的晚上,我独自一人待在照相馆,有人来访,竟然是吕明轩……他开门见山求我一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破绽 单反玻璃的后面,森川的双腿迟迟没有挪动,他的身子几乎是趴在墙后的一张条形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将连接审讯室内的拾音器的耳麦紧紧贴在耳朵上,生怕错过某些重要的细节。还好,雷远的声音不算低,只要仔细聆听,还是可以听得分明。 整个老虎桥监狱,只有这套购自德国的审讯听音设备还入得了他的法眼。 作为当前老虎桥监狱最重要的嫌疑犯,雷远的口供直接关系到他所谓的归顺究竟有多大的可信度,这到底是他的缓兵之计还是阴谋,需要他这位当事人用心去甄别,如果单凭供词就断下定论,对于一向严谨的森川而言,未免太过草率,因而,森川不时利用他们谈话间的间隙向审讯室内凝望,以期望通过雷远的言行举止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此外森川尤为重视的是,在雷远的口供中所提供情报的含金量。 耳麦里并没有及时传出雷远的声音,森川下意识探头看了看。 刚刚抬头,雷远的声音再次传来,森川赶紧低下脑袋。 这套听音设备最大的缺憾是联系耳麦的线不够长。 “吕明轩这一次深夜赶来来,是希望我们军统施以援手。” 线路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森川条件反射瞟了一眼,但见古屋又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古屋匆匆写下一行字,抬起头问道:“这位吕明轩何事求你?” “延安方面不远千里派出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代号‘火石’,不日后要从水路登陆南京,来领导宁沪两地的情报战线。由于当时的南京城形势极其严峻,的力量又很薄弱,故而他请求我们军统能够协助他安全潜入城内。” 古屋并不感到意外,随口问道:“你答应了吗?” “事关重大,我并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回绝,我只是说需要请示我的上级。因为我深知,此时就算我们军统的行动能力也是捉襟见肘,自己的分内事还力不从心,况乎其它?” “可是,后来你们还不是出手了吗?” 雷远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其实自己都可以做主,拒绝对方的要求,可……可说到底当时还是想讨好林雪宜,太想给她些意外的惊喜,我为此第二天晌午特地回去找回形针,欲和他商量此事,没想到回形针听我说完后,当即否定了我的意见,他对g产党有成见,骨子里很看不起,便说无人可派,我不信,同时对他不放手人事权很恼火,和他大吵了一顿,正当我满腔怒气的时候,密室里进来一人,我从未见过,他显得很急的样子,回形针拉我和他相见,并介绍我们认识,他就是图钉。图钉来不及客套,赶紧向我们汇报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得到情报,当天中午前后,日军将会对紫金山一带的紫金山抗战大队实施清剿……” “这样的绝密情报,他怎么会获知?”古屋脱口问道。 “他的情报来源我无权过问。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希望你们展开自查,你们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森川有些走神。 容不得他思索,古屋旋即说道:“然后雷先生自告奋勇揽下了此活,前去报信了?” 雷远满脸惊诧,“古屋少佐怎么会知道?” 古屋得意地笑笑,支支吾吾搪塞道:“嗯……性格使然,雷先生血气方刚,又处处爱表现,舍你其谁?” “事实不尽如此,我当时心中其实很愤懑。” “哦?为何?” “我是第一次从我们的人口中听说在紫金山一带还有我们幸存的武装,而之前我的直接上司回形针连提都没提过,他这分明是在刻意瞒我,你想想,我的才能是军事指挥,而不是偷偷摸摸干些情报工作,他们应该量才施用,把我放在领导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岗位上,那样才能发挥更大的效用。我相信由我来领导紫金山抗战大队,一定比那个林大队长更出色!” “你见过那位林队长吗?他叫什么名字?” “素未谋面,他的名字……”雷远明显迟疑了一下,很快补充道:“林雨涛。” “林雨涛?”古屋的脸上掠过一丝疑问。 不但是古屋,室外的森川也楞了一下。这个名字在此时此刻被强化了。他一下子想起来在审讯“火石”的伪装者凌元亮时,凌元亮曾经有过招供,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名字叫林雨涛。 顷刻间,他想起了和林雨涛同姓的另一个名字——林雪宜。 除了姓相同,“雨雪”二字分明昭示着他们之间含有某种内在联系。 这会不会是一种巧合? 雷远的迟疑也正是出于这样的顾忌。他直到现在,才真切地认识到,这或许是整个计划中最致命的破绽。 当时制定计划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有林雪宜的出现,他也忽略了中国人取名的一个由来已久的习惯,那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子女烙上某种属性,以示区分。 凌元亮招供出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林雨涛,那是预先计划好的,可是让雷远怎么也料不到的,当初制定的这个细节将直接导致事态向另一个方向迅速恶化。 “密室外间,只有我们三人,回形针听到这个消息后,一筹莫展,连忙征求我的态度……”雷远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来吸引古屋的注意,从而弱化敌人对这个细节的注意力。当然,他猜想,鹰机关的森川必定在监听他们的谈话,毕竟这样的审讯他雷远是主角。 雷远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平复自己的心情,询问了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具体情况,知道这个抗日火种必须传承下来,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做点什么,而且报信的人非我莫属,其他的人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刹那间,我想起在密室里曾见到过数量不菲的武器,其中还有数颗手雷,我立时就有了主意……” “引爆手雷,用爆炸声提醒他们?” 雷远充满敬佩地看了古屋一眼,继续道:“是的,爆炸声是最好的报信介质,起码可以做到让我们的人警惕起来,不至于被包了饺子。” “雷先生倒是智慧过人,如此情形下,这恐怕是最好的方式了。” “回形针和图钉听了我的想法后,表示赞同,不过,这也是当时最可行的计划了……但我当时遇到最现实的一个考验,那就是如何出城。图钉打消了我的顾虑,说外面有一辆轿车,车上有一张可以进出南京城的通行证,可以保障我出入自由。” “什么样的通行证?” “我出了密室上了车后,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一眼通行证,是一张日军宪兵司令部的通行证。” 古屋在纸上做了个标记,并未打断雷远的话。 “通行证很管用,我以最快的速度驾驶汽车往中山门方向疾驰,时间还算赶趟,在中山门内不远处,我看到了大批的日军出城,猜想一定是参与围剿的部队,就把车停在路边等队伍出了城再跟上,顺利出城后,我分两次甩出手雷,第一次是想迟滞他们的速度,第二颗我是在树林中摸近了再扔出……任务结束后我驱车兜了一圈,从尧化门方向入了城。我当时心情忐忑,不知这样的报信方式是否能达成目的,但从后面的结果来看,那位队长并不是个猪头,他果然顺利地把队伍带出危险地带……” “你是如何得知他们平安脱险的消息?” “这必须说到另一个人……凌元亮,你们对他不会陌生吧?他此刻应该还和我一样,关在这座监狱里,唯一不同的是,我是阶下囚,他或许已是你们的座上宾。” 古屋冷笑一声,“你恨他吗?” “实话说吧,我的心态很复杂,从个人情感上说,我鄙视他,他提前了结了我的英雄梦,但联想到自己的结局,我又恨不起来了,最终结果,我们不还是殊途同归?” “你就甘心放弃你苦苦追求的梦想?别忘了,你的父母都不幸死于我们的轰炸,我们大日本帝国可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之于这样一场旷古浩劫,我个人的仇恨已经微不足道。我忽然觉得,初衷已经被滚滚而来的潮流稀释了。” “雷先生所说的潮流是指什么?” “说不上来,或许是人求生的本欲,抑或是某种不可逆转的时代洪流……” “原来雷先生也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也算是一种解脱吧……若干天后,那位脱离紫金山抗战大队的队长凌元亮通过图钉到照相馆找到了我,向我讲述了紫金山抗战大队转移后的情况,我得知他们安然无恙,只是如今他们流窜镇江茅山一带,恐怕已经改姓,被的队伍收编了。” “你是说凌元亮是图钉安排和你见面的?” “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回形针指派的,凌元亮潜入城后,通过他原先的联络方法和图钉接上头,回形针一直没给我这位行动处的处长安排人手,这次算是弥补吧。” “那么你是如何想到用他冒名顶替共党‘火石’的?” “吕明轩交办的事情我一直未有答复,这件事在我心中的耿耿于怀,总觉得对不起他,凌元亮的出现让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我灵光一闪,忽然就冒出了个‘越俎代庖’的思路,一方面也是立功心切,就独自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后面的事想必古屋少佐都了解得相当清楚。” “嗯……你的这个计划向上汇报了吗?” “没有,我一直认为回形针此人刚愎自用,未必听得进有效的意见,他的领导风格四平八稳,很不适合当下的南京局势。再说,我太想建功立业……可惜……” “可惜什么?”古屋不放过任何一个追问的机会。 “可惜凌元亮并不是一颗理想的棋子,他很快把我拖下了水。” “你还在为此遗憾?凌先生表现还算不错,他扛过了我们数轮的刑罚,只是最后一关没能熬过去……”说道这儿,古屋杏子想起了森川的黑箱子,不知何故她妩媚地笑了起来,说道:“假如雷先生还是顽冥不化的话,接下来就会让你重复凌先生所经受过的遭遇……” 古屋的脑中浮现出雷远裸身装进黑箱子里的模样,想到开心的地方,不禁笑出声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赢得初步信任 至此,雷远的交待已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链条。接下来,森川的鹰机关和行动处的古屋杏子无非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从这根链条上找出破绽,以判定雷远有没有说谎,假如他的话可信程度很高,说不定还能觅到宝贝。 这如同一个复杂的证明题一样,已知条件很多,凌元亮的招供算一份,隔壁的林雪宜的供词也可以互为印证,此外,还可以电询上海的同行,对雷远供述的每一个细节逐条推敲,加以论证。 当然,古屋深知,眼下最为迫在眉睫的是抓住雷远投诚的机会,让他说出他的上级藏身地以及一切关乎他知情的线索,可以一网罗尽所有的魑魅魍魉,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让古屋忧心的是,雷远入狱的时间已经太久,重庆方面在南京的情报体系对于他的被捕不可能不采取紧急措施,该切断的早就切断了,不会坐等魔鬼来敲门。 这其实也是森川最沮丧的地方,雷远的招供姗姗来迟,最佳时机已经错失,这某种程度上意味着雷远的价值也为之缩水,除非雷远本人有更好的见解。 古屋开始进入正题,收住脸上的笑意,沉声道:“雷先生,让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古屋少佐请说。” “现在,请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抓住你的同党?” “你是指回形针和图钉?” “是的,所有与帝国作对的敌人,你可以知无不言,前面雷先生所说的一切只能说明你的诚意,后面才是你立功的关键所在!” 雷远陷入了沉默。 “难道雷先生只想通过这么点东西就想把我们糊弄过去?你当是打发要饭的呢?” 雷远费解地看了一眼古屋,冷笑道:“难道古屋少佐还以为回形针和图钉天真得整日待在月息路二十一号的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坐以待毙?” 古屋一时语塞,脸有不悦,忽然厉声道:“这不是你合作的应有态度!” 雷远嗫嚅道:“我说过,我没有人事权,重新加入军统也区区数日,很多事情尚还一知半解,更别说掌握核心机密了,当然,如果你们晚抓我一月半月的,说不定我已深度介入。” “雷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把你放了……” “这倒不失一个好主意,我倒是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卧底,给你们提供精确的情报!”雷远接过古屋的话,半开玩笑回敬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古屋气不可遏。 雷远笑笑,也不生气,端起那杯古屋用过的水杯呷了一口水,忽然正色道:“古屋少佐也太小看我了,既然我决定与帝国合作,我会纳上我的投名状!” 森川一下子兴趣盎然起来。把耳麦紧紧贴在耳朵上。 “我能否见一见森川将军?”雷远提高了声音。 古屋的目光在雷远的脸上游离了几个来回,应道:“见将军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希望你所说的话最好能让将军感兴趣!”说完,古屋起身向门口走来。 森川连忙放下耳麦,把手背在背后,装作刚从其它地方路过的样子。 古屋推门而出,目光和森川相遇,并不诧异,疾步走近森川,低声道:“将军阁下,雷远想见你。” “哦?你审的好好的,他为何要见我?” “恐怕有重大情报……” 森川正要回答,听到隔壁的审讯室的大门有了动静,料想是川本优一中佐已审讯完毕,便把目光投了过去。 川本手里捏着一撂纸张,看到不远处的森川,快步走上前来,嘴里说道:“她该交待的都交待了。” “有什么收获吗,川本君?”古屋好奇问。 “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 “一切尽在预料中。”森川补充一句,“这个女人别看年纪轻轻,油盐不进,比雷远难对付!” 古屋扬了扬嘴角,欲言又止,转而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似乎是对川本的审讯技巧或者手段由衷地轻看。 川本没有注意到古屋的变化,对森川说道:“但在我看来,这位林小姐所知道的确实不多,共党和她采取的是单线联系,涉案的只是金陵大学她的介绍人陆大同以及被击毙的郝正威……嗯……最好设法好好查查那个叫陆大同的。” 森川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名字——林雨涛。 “没有这么简单,她一定隐瞒了什么!”森川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松开,一手拍了拍川本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川本君,烦劳你一下,你继续对她进行审问!” “该问的都问了!” “不要怕麻烦,你根据审讯大纲,把所有的问题再重复三遍,然后你把她的表现告诉我!” “是将军!” 森川交代完毕,信步走上前去,轻轻推开第二审讯室的铁门。 雷远侧头看到森川,和书记官一道起身,雷远微微低了一下脑袋,问候道:“将军好!” 随着他的站立,雷远脚上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森川见状,立即转头对身后的古屋杏子责怪道:“怎么,你们还给雷先生上了脚镣?雷先生既然已经不愿与我为敌,还不快解了!” 墙角站立的两名狱警趋步上前,替雷远卸下了脚链。 “听说你找我?”森川踱步上前,一手按在雷远的肩上,温和道:“雷先生请坐。” 雷远坐定。森川打了个哈哈道:“我和武内典狱长谈兴正浓,硬是给你搅了。” 他故意撒了个谎,希望掩盖一直在外面偷听加偷窥的事实,好让雷远没有戒心。审讯室墙上的那面可以对审讯过程一览无遗的单反玻璃,昨天在提审林雪宜时,雷远曾撞见过他通过它偷窥,因而他下意识地有意饰掩。 雷远倒是没有流露出什么,只是继续欠身说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了将军!” “没关系,没关系!”森川手一挥,在雷远的对面紧挨着书记官坐下,和颜悦色道:“雷先生想起什么啦?” “我有个想法,不知算不算立功?” “请说。” “将军如果心存疑惑,不妨抽派人手,到月息路二十一号,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通过水井上悬挂的井绳下行数米,会发现一个密室大门,当然除了这条通道,在屋后还有个进口也可以通达密室,这就是回形针办公的地方,也是军统南京站的指挥中枢,里面不但有电台,还有两名年轻人,是电台的发报员和译报员,常年吃住在里面,足不出户……这个地方只有我和图钉等为数很少的几人知道!不过,我不得不给将军泼冷水,第一,这帮人极有可能已经转移,我的失踪必定让他们风声鹤唳,在这间密室里,将军不可能发现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其二,说不定在这座院子的所有必经之路,会有一双双眼睛在监视着,你们大队人马一进去,他们就会马上得出我已叛变的结论,到时,我对帝国毫无价值可言!” “那雷先生不妨给我们指一条明路!” “这一切还得感谢林雪宜的到来。” “此话怎讲?” “欲取之必先予之!,如果想得到将军想得到的,将军不妨先放手,给予他们充分的自由,尽情让他们去表演,去发挥,待掌握了重大的线索后,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留后患,更不给余地!” “雷先生详细说来。”森川庄重起来。 “将军还记得林雪宜的那本密码本吗?”看到森川点头,雷远继续说道:“从林雪宜车里搜出的那本密码,至关重要,其实就是我们军统系统核心密码。尽管这是林雪宜手抄的,但并不妨碍我们破译重庆方面和南京城军统站往来电文的讯息,您不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迹象表明,军统并不知晓他们的核心密码已落入你手。” 森川不想附和,但还是不得不频频颔首,他的内心是赞同雷远的想法的,不用揣度,他就知道雷远接下来会说什么。 雷远果然是按他的思路进行,“敌人在暗处,你们在明处,从围剿紫金山抗战大队这一事败露就可以断下定论,在你们的队伍中有重庆方面的卧底,还有,你不觉得上海领事馆的武官山口先生遇刺身亡大有蹊跷吗?所有的这一切无不说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如果将军您想在敌人的心脏里安插一双眼睛,那最好的机会来了……” “听雷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以静制动?” “没错!您可以从海量的往来电文中甄别出有用的信息,网已撒下,网口的绳子被你拽在手里,收网随时可以进行,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您耐得住寂寞!” 森川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哟西,雷桑言之有理!” “我可以尽全力配合帝国的鹰机关,只要您觉得该收网了,则一切尽在掌握!您试想一下,与其现在把月息路翻个底朝天一无所获,还不如静下心来等上数日,找准一个最佳时机,将敌人的情报体系一举摧毁,孰重孰轻,我想将军自有衡量。” 森川一扫多日屡屡受挫的阴霾,由衷笑了起来。 “就按雷先生说的办!如果能够钓上大鱼,我会记上雷先生一大功。” 雷远赶紧站起来,毕恭毕敬说道:“只要将军能够提供足够大的舞台,我雷远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第二百二十章 一个可怕的念头 雷远话一说完,森川便起身离去。 临行时,森川抛下了一句:“我会认真考虑雷先生的要求,不过,假如雷先生对我皇军无堪大用,我以为雷先生也就没有活下来的价值。” 古屋跟着森川走出,两人走到门外,森川驻步,回头看了古屋一眼,古屋连忙快步走近他,轻声道:“将军还有什么指示?” 森川思索了片刻,吩咐道:“古屋少佐,还有两个细节你必须了解清楚,第一,共党头目‘火石’潜入南京一事他有没有告诉林雪宜?其二,林雪宜对雷远的‘越俎代庖’的计划,知不知情?”看到古屋点头,森川想了想又道:“另外,你还需要做一件和川本君相同的事情……” “请将军明示!” “你依照审讯大纲,对雷远继续开展讯问,给我重复三遍!” “属下不明白将军阁下为何要这么做?” “到时你的就会明白!”森川撂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 森川离开审讯区后立即来见典狱长武内二郎,此时刘起雄已离开监狱,返回了鹰机关他的那间临时办公室。森川向他询问了刘起雄在监狱走访的情况,武内于是把刘起雄在监区的一言一行详细告之,森川听后陷入久久的沉思。 武内陪坐在一侧默不作声。 正在此时,副典狱长聂伯轩进来,向森川报告道:“午餐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将军和您的属下何时可以用餐?” “等等再说。” “好的。”聂伯轩唯唯诺诺告退。森川把目光在他的背影上足足停留了数秒,忽然高声喊道:“陈桑请留步!” 聂伯轩赶紧转身,亦步亦趋跑到森川跟前,“将军有何吩咐?” 森川翻了一下眼珠,忽然问道:“陈桑,在你们中国最大的姓有哪些?” 聂伯轩没想到森川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想也没想答道:“我的陈姓就是一个大姓,另外……王、张、吴、赵……李这些都可以称得上是大姓。” “哦……林姓怎么样?” “林姓……”聂伯轩的大脑迅速转了转,“林姓可不是什么大姓,姓林的人在我们中国应该不会很多……” “那么,在南京城,林姓多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聂伯轩坦言相告。 “我明白了,陈桑可以走了。” …… 对雷远和林雪宜的审讯在四个小时后结束。 此时已是下午一点。 早就过了午餐时间,然而,森川他们并未马上享用武内给鹰机关的客人准备好一大桌丰盛的午餐。三人齐齐聚集在四楼的会议室里,他们要开一个简短的碰头会。 森川面朝古屋,率先问道:“古屋小姐,我想知道我走之后你重复所有的问题讯问那位雷先生的反应。” “当我重复第一遍的时候,雷先生就表现出烦躁,到后来第三遍的时候,我看他差不多是崩溃了,整个人近乎于狂躁!” “那位林雪宜小姐又是何表现?”森川转而询问川本优一。 “恰恰相反,林雪宜却十分安静,她特别耐心地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尽管这些问题我都问过好几遍了!” 森川若有所思。 古屋忍不住问道:“既然他们二人表现差异如此之大,这其中有何讲究?” “那位林小姐在撒谎!”森川斩钉截铁说道。 “将军为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川本中佐好奇问道。 森川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道:“我的导师曾经告诉我一个铁律,当你面对一个犯人,针对同一系列问题反复提问犯人的时候,心中有鬼的犯人会极力克制自己的烦躁,并平复山呼海啸的情绪,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自己变得平静起来,这是百试不爽的真理,我个人已多次应用,收效显著!” “依将军所言推断,那位雷先生并未撒谎?”古屋小心地试探道。 “这个铁律只能证明林雪宜心中有鬼,但并不能得出雷远心中无鬼的结论。”森川顿了顿又道:“林雪宜并未说实话,她没有一丁点诚意,这一点希望你们认清!” “那么,对于这两名犯人,我们该作何处理?”川本忙不迭声问。 “古屋小姐,你的看法呢?”森川探询道。 “这位雷先生所提方案确实可行,况且此人能力很强,远远超过冯毅之流,如若为我所用,必定如虎添翼,也是我帝国一大幸事!” “恐怕此人不好驾驭吧?”川本冷冷插了一句。 “不尽然!”古屋笑盈盈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人性弱点,尤其是男人……”说道此处,古屋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住口。 她面前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我的意思是说,这位雷先生的弱点我已经洞察秋毫!我有把握将此人为我所用。” “我能听听古屋小姐具体的措施吗?”川本继续进逼。 “这我还没有想好……反正此人留下没有什么坏处。”古屋避重就轻,说完看了看森川,希望他有所表态。 “嗯,我倒是觉得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大胆启用雷远固然有风险,但利弊自可权衡,杀一个人容易,可这个人的价值终将会随着其生命的陨落而荡然无存,这让我想起了松井将军的智慧,刘起雄只是敌人区区的一名旅长,虽然军衔高至少将,然被我俘虏后无兵无权,仅存的只是曾经光鲜的过去,如此一位失势的光杆司令,松井将军不但留他一条性命,还赋予他招募兵员的权力,更是将南京警卫军司令一职托付给他,不可谓不大胆果断!就在刚才二位审理犯人的时候,我询问过武内典狱长,了解了一下他在这座监狱筛选兵源的林林种种,这位刘君如今激情高涨、干劲十足,他只是振臂一挥,就应者云集,完全和羁押期间判若两人,其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忽然间大有启发,每一个人其实都有积极向上的原欲,这就要看我们如何施用,如果能发扬他的长处,规避他的短处,我以为将会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收益……我们不是赌徒,松井将军更不是,一切需要我等建立在理性的分析基础之上!” 森川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两位下属,继续说道:“雷远的何去何从,自然也可以加以理性分析,核心是他归顺我大日本帝国的诚意,如果这一点没有疑义,则一切好办。至于他的诚意几何,我认为不难判断,其一,需要你们花点时间推敲他供词的真伪;其二,月息路二十一号的那间地下密室,去看看是否属实,最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进行,不宜弄出太大的动静;其三,命令电讯股日夜监听南京城上空所有往来的电磁信号,给我找出重庆方面的电台,就用那本缴获的密码本加以破译,一旦捕获到有用的情报,不就可以推断出雷远的诚意了吗?” “是,我马上安排人今夜暗查月息路二十一号。”古屋道。 “我马上安排电讯股大桥雄加强监听!”川本道。 “林雪宜该如何处理?”古屋又问。 “继续审,她一定还隐瞒了什么!”森川眼睛转了转,突然就想到了一直若隐若现在心间的疑问,“还有一事,古屋小姐有没有注意到?” 古屋抬头期望他的下文。 “当初凌元亮有过招供,紫金山抗战大队有一名副大队长,名字叫林雨涛,就在刚刚审讯雷远的时候,他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你不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吗?” 古屋思索片刻,立即兴奋道:“您的意思是……林雪宜也姓林,他们之间会有某种联系?” 森川嘉许地看了古屋一眼,“没错,关键是他们名字中的第二个字,在我看来,属性一致,世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据我所知,林姓在中国可不是什么大姓,况且,二人年龄又仿佛,所以我认为这两个名字必有联系!” “你是指林雪宜和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林雨涛有可能是兄妹?”古屋杏子的反应很快。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川本优一听毕连忙立身,断然道:“下午我再提审林雪宜,一定撬开她的嘴巴,找出这俩人的内在联系!” “要注意技巧。”森川沉吟道,“如果她继续顽固不化……呵呵,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在她身上多花时间了!” “将军所言极是!”古屋先是附和,忽然又想到什么,赶忙补充道:“可是就这样处决了她,会不会影响到雷远的投诚决心?” “如今他已没有了和我们讨价还价的资格!”森川厉声说道,很快话锋一转,马上又说道:“可是,万一我们真要下决心,还是要隐瞒的,待生米做成熟饭再向他透露也不迟。”森川的思想天马行空,顷刻间又想起数天后的鼓楼广场举行的授勋仪式,于是向古屋询问筹备细节,古屋如实告知。 森川听完后徐徐说道:“这次授勋仪式,是我大日本帝国攻占南京后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庆典,为表彰此次战役的有功之臣,最高司令部指名近十家驻南京的军事单位,各推举一名人员接受授勋,刘起雄是松井将军钦点的我鹰机关的代表,自然毫无异议,可是赏罚必须分明,这也是帝国自扩张以来一贯的态度,为此在该仪式上,还特地增加了一个环节——对不思悔改、一心与帝国为敌的敌人,将采取断然措施,在授勋结束后统一行刑,以儆效尤,威吓与立威共举,同样之于授勋,这也是浓墨重彩的重要一环,我以为,假如共党嫌犯林雪宜依旧我行我素……”森川音调明显高了起来,阴鸷的眼睛里游过一丝凶光。 “杀无赦!” 第二百二十二章 鹰机关的欢迎仪式 “没有什么异常。”大桥雄抽出一张监听记录,眼睛扫了扫漫不经心道:“自从那晚我们起获了一部共党电台后,南京的空中特别安静,只有一号电台还在偶尔活动,不过每次时间都很短,我们无法准确定位。” “都有记录吗?”川本问。 “有……”大桥雄正要继续回答,忽然院外传来数量不菲的挎斗摩托的急刹声,紧接着有轿车引擎声隆隆而至。 大桥雄忍不住瞟了一眼。院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吸引他的关注,这个习惯的形成时日不长,罪魁祸首是他办公桌太过靠窗,根源在于他天生的猎奇心,以至于他浑然忘了上司的提问。 川本优一骨子里也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他跟着把脑袋转向窗外。 十数辆挎斗摩托簇拥着三辆黑色轿车,在憩庐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川本和大桥伸长脖子正要看个究竟,忽然有人急匆匆闯进,川本和大桥又被这急骤的脚步声吸引,纷纷把目光收回来。 进来的是古屋杏子,她的目光落在大桥身上,很快又看到了桌前的川本优一,先是一愣,马上说道:“正好,川本君也在,你们和我一道下楼迎接客人!”她有些气喘吁吁。 “谁来了?”川本迫切问道。 “一定是什么重要人物吧?”大桥也迫切问道。 “除了警备司令部的中岛将军,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英一先生。” “咦,中岛将军怎么会屈驾来我们这个小地方?他不是一向看不起我们这些成天泡在情报里堆里的闲人吗?”川本一边发问,一边向门外移动脚步。 大桥整了整衣领,把军服从上到下抹了一遍,手指又触及口袋里的胶卷,下意识地按按。 “上海领事馆的人跑到我们南京的鹰机关干什么来了?”大桥追上去问。 “还不是授勋仪式上的那些事!”古屋头也不回,三两步下了楼梯。大桥不甘心,一个箭步从三四阶楼梯上跃下,贴近古屋进一步询问道:“授勋与他们相干?” “岩井英一先生是本次授勋仪式特邀嘉宾,东京大本营点名要求他参加!” 三人很快来到院内。转眼间,除了他们三人,鹰机关所有有着一官半职的人员从楼里蜂拥而出,很快在空地上集结完毕并一字排开。 三辆轿车的车门陆续被随员打开,里面的人物神态各异地抬脚下车。第一辆车下来的是中岛,其表情严肃,没有一丝笑容,他的双脚一踏上土地,便抬头细细端详着眼前高大气派的建筑物,双手缓缓地背在背后,目不斜视说道:“想当初,我们第十六师团是第一个打进南京城的,可最好的宝地却让森川将军抢了!” 第二辆轿车上下来的是这座建筑的主人,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他正准备前去恭迎最后一辆轿车上的嘉宾,听到中岛在不远处自言自语,不得不打消念头,赶紧走近他,用一种自嘲的语气答道:“中岛将军取笑我了,我这块地方和你的总统府怎能相比?你占据的可是中国最权贵人物的中枢指挥机构,而此处仅仅是那位蒋某人的生活起居之地,相较起来,天壤之别啊!”森川边答边回头张望,生怕怠慢了远方来客。 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英一最后下车,无人候迎,替他开门的只是他这辆车副驾驶位上的随员,他似乎并不计较,目光搜寻到了中岛和森川正在并肩私聊,便不紧不慢向他们走来。 后车厢里,紧随岩井英一下车还有一人,年龄在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下车后他向那名替他们开门的随员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便保持特定的距离跟在岩井身后。 森川不经意间看到岩井走来,连忙返身迎接,接上后两人一同来到中岛身边。 中岛依旧在打量着眼前的憩庐,根本没有留意走近的岩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 “军中有传言,说蒋某人的这处私邸有不少宝贝,森川君可捡到什么漏?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拿出来让我等大饱眼福?正好乘着岩井君在此!” “是谁大放厥词?我可是一点皮毛都没有捞到?” 中岛终于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耸了耸肩,表情有些乖张:“森川君还是把我们当外人,重庆方面有风刮出,说蒋总统有一件压箱底的尤物在撤退之际忙中出错落在了憩庐里,传得有鼻子有眼。” 森川冷笑一声道:“我断定这是有人别有用心,想给我身上泼脏水。” 中岛听出森川的话中有话,似有所指,一下子不高兴了,但又不便发作,咬咬牙故作轻松之态:“蒋某人昔日的那张大床,森川君睡得可还舒服?” 话一道出,森川立时就感受到他的醋意。 当初为了争这处办公地,中岛曾经百般阻挠过,要不是最后松井司令一锤定音,中岛绝不会轻易放手。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算开罪了中岛,要不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也不会不阴不阳地说出这些话。森川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 中岛显然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连忙审视地看了一眼森川,半晌冷冷说道:“森川君仗着自己是个中国通,这是在考我?” “中岛将军一定多虑了,这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中国古诗句。”岩井英一连忙打了个圆场。 “我对中国古诗没有研究,能告诉是何意思?” 中国古诗句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的意境,森川尽管号称是个中国通,也大体明白这句诗的意思,但要想用语言一下子把它表达出来,确非易事。他一手扶着脑袋搜肠刮肚想组织语言加以表达,可哪有那么容易。 中岛常以刻薄蜚声军中,即便是同军阶的人对他都敬而远之,更何况比他低一级的森川?森川更知道中岛小肚鸡肠,这般下不了台阶、大扫颜面的事情他还不要记挂一辈子?森川不由懊悔自己随口拈来这句中国古诗,让自己遭遇了难堪,眼看得罪他已成既定,忽然听到岩井英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用日语说道:“森川将军的意思是说,他为了帝国伟大的事业,常常连觉都睡不好,还经常失眠,身体已大不如前。” 众人连忙回头看,却是最后一辆车上下来的那位三十七八岁的男子。 “吆西,对,就是这个意思。”森川一拍脑袋,忙不迭声说道。 中岛盯着那人看,刚想发问,岩井把身子向后退了退,把那人引上前来,一脸得色,“袁桑,快快见过中岛将军和森川将军。” 中岛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 “这位是我上海领事馆的一名属下,中国人,叫袁舒,早年一直在我帝国东京都大学留学,才思过人,不久前才回国内,我也是三顾茅庐力邀他出山,现在成了我的得力助手!”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名随员身上,索性也一并介绍道:“另一位是我领事馆的新任武官上野明上野君。” 袁舒和上野明听毕,连忙用标准的日本礼仪向二位将军问好。 既然有了下坡的台阶,森川自然而然要快速翻过这一页,他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属下,高声道:“鹰机关的全体同仁们,让我们热忱欢迎警备司令部的中岛将军和上海领事馆的岩井英一先生……”说着,他又补充一句:“以及领事馆的两位朋友!” 古屋带头鼓掌,掌声连成一片。 欢迎仪式简短而热烈,森川穿过人群,径直向大楼里走去。 中岛特立独行,并未跟着森川,他的眼光被欢迎队列里的一人吸引。 “你是……”中岛走近他,和颜悦色问道。 “报告将军,中尉河野信,是一名狙击手!” 中岛一把握住他的手,无比亲切说道:“原来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神枪手,难怪看得眼熟,你可是上过帝国读卖新闻头版的英雄,你的事迹在我帝国本土几乎妇孺皆知!” 河野呐呐不知如何应答。 “不要拘谨,有机会请你给我讲讲你的传奇故事。”中岛拍拍他的肩,这才追寻着森川的身影而去。 这几位身份显赫的人物陆续进了大楼,包括簇拥他们的随从。 院内迎宾的人群逐渐散去。 川本优一刚走进大楼,忽然想起和大桥讨论的工作还没有结果,不由得四处寻觅他的踪迹,却意外发现他呆立原地,怔怔出神。 “大桥君!”川本高喊一声。 大桥雄无动于衷。 川本快步返回,用手推了推他,狐疑问道:“大桥君,你这是怎么啦?” 大桥一下子惊醒过来,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搪塞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突然想起了富士山的樱花,那是一幅何等绝妙的美景啊!” 川本又一次诧异地看着大桥,大桥的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在他听来,如同梦呓。 在回办公室的途中,大桥再一次摸了摸口袋,还好,那件鼓鼓的物什应该就是胶卷,它此刻依旧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次摆拍 林雪宜被再次带进审讯室。坐在她对面的,依旧是鹰机关的川本优一中佐。 一切照旧,连开场白几乎都是一致,不同的是林雪宜的心境,她已然满心疲惫。的折磨只是通过神经末梢传递的痛感,而精神的折磨是一种从身心到灵魂的压迫,让她处于一种近乎于窒息得喘不过气来的境地。 看来,她轻看了这样的审讯,当雷远用摩尔斯密码向她发布指令后,她一度信心满满,不就是编造谎言吗,这有何难!可当川本真正提审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这其中有多艰难,整个过程中她如履薄冰,对方每问一个问题,她都必须快速进行思索,以防出现破绽。然而,更让她没料到的是,狡猾的鬼子竟然会把同样的问题重复问三遍,这让她在审讯结束时已是心交力瘁,完全处在一种崩溃的边缘。 还好,第一轮的审讯后,她得到了短暂而可贵的半个小时的休息,尽管饥肠辘辘,但起码她的灵魂得到了栖息,这让她稍稍缓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噩梦又开始了。 川本冷冷地把林雪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姓名?” 这两个字一从川本的嘴里蹦出,林雪宜的内心不由得一阵战栗。 显而易见,所有老套的问题第四轮来袭。 容不得林雪宜多想,她只能强打起精神。“林雪宜。” …… 半个多小时后,林雪宜虚脱地坐在条形板凳上,内衣上已被汗水浸透。如若不是她有坚强的意念,此时的她理应瘫倒在地。 她必须咬牙苦苦支撑。 毫无疑问,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拥有着强大的内心,否则,前一阶段那些就连一般男人都无法承受的严酷的刑罚,早就把她击垮了。 一系列熟悉的问题刚结束,川本突然话锋一转,高声问道:“林雨涛你认识吗?” 这不但是一个全新的问题,而且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林雪宜本能地一愣,一时哑口无语,审讯室里顿时死一般地沉寂,川本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哪怕很细微的表情变化。 足足三秒后,林雪宜答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尽管林雪宜似乎表现出极力的平静,但在川本的心中已有了答案。川本得意一笑,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完全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川本把双手撑在桌子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喝斥道:“你狡辩!” “我不认识这个人。”林雪宜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 “你这分明是在掩饰内心的慌乱!”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林雪宜颔首看了川本一眼,又低眉不语。 “你恐怕比我心中更清楚吧……”川本冷笑道,“两个名字一个雨,一个雪,都是中国人对自然界景象的表述,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有人告诉我,林姓是你们中国一个冷僻的姓氏,且名字里第二个字同属性,这在你们的传统文化里,是有意义的!” “你是怀疑这个人是我的哥哥或者是我的弟弟?” “他是你的哥哥!他是紫金山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 “哦,是吗?如果我有这样的一个哥哥,我会万分荣幸,起码他在干一些长中国人脸的事情。” “你想不想知道这个人现在何处?” “不想。”林雪宜不假思索。 “连他是死是活都不关心吗?” 林雪宜内心一惊,但很快答道:“他的死活与我有关系吗?” “如果我要告诉你这个人已被我们抓到,并在不日后执行枪决,你会作何感想?”川本灵感乍现,随口编了个谎言。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对他的死表示惋惜,同时也增加了你们鬼子的一份罪恶!”林雪宜不知不觉激动起来,声音也愈见高亢。 川本的谎言还是让她有些慌乱,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连忙换了另一种语气补充了一句:“咦,如果真有此人,我倒是真心想认他这个哥哥!” 这样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川本的眼睛,他愈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心中已有计较。 审讯该结束了!川本优一想。 …… 授勋仪式进入倒计时。 整个南京城的日军机关,开始围绕这样一次即将到来的凸显军威和国威的仪式而忙碌起来。 尽管收益者只是少数机关单位里的极个别人,但作为日本这个战端一开、整个民族近乎疯狂到了病态程度的国家而言,这些所谓的大和民族血统的日本军人,从上到下,上至将军下到普通士兵,都对该授勋仪式望眼欲穿,几乎所有的但凡积累了哪怕是一丁点战功的军人,无不在夜深人静时纷纷幻想自己就是其中一名被授勋的对象(日本对授勋对象通常会保持神秘感,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公布,刘起雄提前获知只是个例外),不但可以得到一枚彰显赫赫功绩的勋章,同时还能领到天皇亲笔签名的授勋证书。这是帝人何等的荣耀! 鹰机关的川本优一中佐就是得了这种狂想症的中阶军官之一。 从老虎桥监狱审讯完林雪宜出来,川本便归心似箭。他立即上了一辆挎斗摩托,向着黄浦路的憩庐飞驰而去。 他要立即布置归属他领导的电讯股,对南京城空中所有的电磁波展开侦听,从而找出隶属重庆方面的可疑电台,以此来界定雷远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 时间进入198年2月。 南京城已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康复期,街上的人流逐渐多了起来,只是前一阶段的血腥屠杀带来的伤痛太甚,这座城市依旧像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迟迟看不到她应有的活力。 一些繁华的路段,授勋仪式的告示已被贴上,每张告示前,都围满了人争相观看。 二十多分钟后,川本优一风风火火回到了鹰机关,一下车,他便直奔电讯股而来。 电讯股外间的办公室里,只有大桥雄一人,此时的他正坐在靠近窗前一张最大的办公桌旁,摆弄着手里的一筒胶卷。 在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架照相机,不用说,这筒胶卷是刚刚取自于这架相机。 挎斗摩托的轰鸣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大桥雄把脑袋转向窗外,这才发现从摩托上下来的是他的直接上司川本优一,看到川本急匆匆向楼里走来,大桥下意识地握住胶卷,目光在胶卷上停住,手一扬,将胶卷抛向空中半米多高,然后一把稳稳接住,把胶卷塞进外衣口袋。 大桥伸手把桌上的电讯记录移到面前,装作一副审阅的样子,poss刚摆好,目光落在桌上的相机上,连忙把相机收起放进桌子下边的柜子里,放完后忽然就惦记上了口袋的胶卷,不知觉地用手按了按口袋,尽量把胶卷沉到口袋最深处。 他只是一名尉级军官,军服口袋不像佐级和将级军官的,有一个罩在外面的袋檐,一不小心就容易丢东西,他有过一次教训,这样的失误,他不会犯第二次。 数日前,他在同样的衣服口袋里,也装过一筒胶卷,可惜后来发现它丢了。他事后回忆了所有的行动轨迹,觉得丢失地最大可能是在中山中路的那家惠民诊所里。 尽管具备最大的可能性,但大桥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一方面他无法确信,另一方面即使如此,说不定早就被人拿走,毕竟时间已过去了好多天了。但不管如何,大桥还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腾出时间再次造访惠民诊所,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 大桥自发现胶卷丢失之后,一直魂不守舍,就在中午,他终于下定决心决定亲自跑了一趟鹰机关的技术科,再一次向负责人索借了一架相机,上一次他是通过古屋杏子借的,这一次倒不是刻意绕开她,而是她这几天看起来实在太忙了,对于一直暗恋古屋的大桥而言,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和古屋搭讪的机会。 鹰机关的头儿森川将军最近似乎也很忙,一个多小时前他刚踏进鹰机关,屁股还没坐热,接到了一个电话,又匆匆走出。 大桥雄办公桌的位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细致观察到每一个进出憩庐的人,这样的优势不可小看,总能令他在上级领导进屋后看到他在勤奋工作的场景,这是让他最满意的地方。 机关长森川前脚刚走,大桥马上把相机裹在一个布包里带进宿舍,不慌不忙地把箱子里的宝物摆出,全方位地拍下了它的全貌。 现在,川本回来了,很显然他可能马上光顾他的办公室,大桥把桌上的文件悉数堆到面前,开始认真地阅读起来。 才看了数行字,门口出现了脚步声,大桥先知先觉,不用看就知道是川本进来了,他阅读的神情更专注起来。 “大桥君!” 大桥故意显得很迟钝的样子看了看来人,发现是川本,连忙立身,嘴里道:“中佐阁下!” 转眼间川本已近至桌前,他开门见山:“今天有没有什么重要发现?” 第二百二十三章 探访月溪路 鹰机关的会议室里,森川站在桌前等中岛和岩井全部进了屋内,方对中岛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把中岛引到会议桌的主席位旁,请他入座。中岛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下,森川和岩井分别坐到他的两侧。 接下来依次入座的,都是三位魁首的属下,鹰机关的川本中佐本来以为这样的会议和自己沾不上边,却被古屋少佐硬拽了过来,他们两人坐在了森川的下首,而袁舒和上野明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席位,坐在岩井的同一侧,剩下的三人尽是隶属警备司令部中岛的部下。 甚至没有客套,中岛率先说道:“诸位,容我先介绍一下帝国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先生,岩井先生在外交领域颇有建树,不但如此,听说他在上海的情报工作也搞得有声有色,他的岩井公馆更是闻名遐迩!我俩虽从未谋面,但神交已久……在座的诸位都知道,本周在南京的鼓楼广场,我们将要举行一次攻占南京城后的首次授勋仪式,以表彰为帝国作出伟大贡献的帝人,而岩井先生是大本营钦定的授勋嘉宾之一,鉴于此原因,今天我才终于在汤山的最高司令部和岩井君得以聚首,总算见上真人了,他是今天从上海远道而来并顺路拜见了松井司令官。返城之际,司令官叮嘱我一定把岩井先生安全带回南京,并要求我们和森川将军一道商定一下授勋仪式的具体细节,确保仪式圆满完成。” 所有参会者均聚精会神听着中岛演讲。 “本来我是想把这样的会议放在我们警备司令部的,巧的是森川将军接到消息已在中山门候迎,当然,我并不在他的候迎之列……” 台下一阵哄笑,以中岛的几名属下最为起劲。 森川微笑着,尽量表现出很大度。 “我早就听说,在军中,森川君和岩井君的关系最铁,所以我是沾了岩井君的光,才得到了森川将军的亲自恭迎,因而,对把本次会议放在鹰机关,也算是适得其所。” 森川目光扫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哈哈笑道:“看来,我得感谢岩井君的到来,我不止一次邀请过中岛将军前来我鹰机关指导工作,他就是不肯屈驾,这次总算给了我一次面子,岩井君,你说呢?” 岩井浸淫官场多年,不想被这二人以某些名义当枪使,话题一转,从他们的谈话中跳了出来。 “我中午和松井司令官共进午餐的时候,才听说本周的授勋仪式你们会设在一个开放的场所,这让我很意外!” “岩井君是担心我们南京城的安保措施不力?”森川立即找到了可以掌握主动的机会,“你放心,南京城只要有中岛的第十六师团在,出不了事!” “我倒不是不放心南京的治安,经验告诉我们,我们每占领一座中国城市,如果立足未稳,还是很容易出现纰漏,再说,本次仪式上,将会有不少我帝国的将军莅临现场,我们已经受不起任何一朵将军之花的陨落。” “咳咳,岩井君还是不信任我?”中岛突然目光凛凛,“我中岛今朝吾拿脑袋担保,如果在这次仪式上,出现了任何意外,我立即剖腹谢罪!” “将军言重了,中国古话有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以为授勋本来就是帝国内部的事情,不需要做给支那人看的,况且,你们把对顽固分子的惩戒活动也放在一起,我认为大大不妥,它会削弱授勋的严肃性。” 听到这儿,森川连忙附和道:“岩井君言之有理,本来把授勋仪式放在一个公共的场合,已算是别出心裁,如此开创之举也只有南京城率先为之,无奈是前一阶段,我们对这座城市的镇压太过严酷,实在是迫需一股浩然之气,以此荡涤我们留给这座城市的创伤,我想这也是司令部的初衷!不过,我以为当下有一个折中之计,就是把授勋与惩戒分开进行,授勋一结束,让嘉宾迅速离场后再行惩戒之举,二位以为如何?” 岩井当即表态:“两全其美!” 中岛并非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他显得煞有介事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颔首道:“也罢,就按森川将军的意思办!” …… 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 实际上,本次会议只有一个议题,那就是以警告中国人为目的的惩戒活动和授勋仪式如何有效融合,最后,中岛在其他两人的坚持下不得不妥协让步,答应在授勋结束后在单独施行。 会议一结束,中岛扬长而去。 岩井继续留在鹰机关,他要出席今晚森川特地用来招待他的欢迎晚宴。 森川和岩井在楼下送完中岛后,森川便一把抓住岩井的手,把他带至办公室,二人沏上茶开始闭门热聊,把军中的各自掌握的人事资讯翻了个底朝天。 古屋和川本被留下来关照领事馆的其他两名客人。双方才寒暄几句,大桥面色凝重的出现在门口,对川本中佐递了个眼神,示意有事汇报。 眼尖的古屋早一步发现了大桥,她为了在两位客人面前刷存在感,连忙招手让大桥进来说话,以显示她在鹰机关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知道大桥雄招手即来,尽管她并不直接领导他,即便他的上司在此,这一点她有十足的把握。 大桥雄果然遂愿而来。 古屋大大咧咧问道:“大桥君是不是有新的发现?” 大桥雄分管电讯,根本不用猜想,古屋明白大桥一定是有关于南京城敌台的消息要汇报,某种原因,古屋其实比川本更关心大桥的那摊子事,她特别想证明雷远的归顺有巨大的价值,这样的意识虽然被古屋包藏得很深,但总是被她不经意流露出来,以至于对两名在场的外人都不加忌讳。 “是的。”大桥下意识看了看川本。 川本面无表情,出生卑微的川本优一之所以能够有今天的风光,官至中佐,主要凭借的是他吃苦耐劳的精神,以及凡事一律隐忍的品格,他从不轻易得罪他人,况且古屋的轻狂他早就有目共睹。 “袁桑和上野君不是外人!”古屋提醒道,然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川本于是看着大桥,也摆出一副聆听的样子,算是用行动默许了古屋的要求。 “一号电台就在刚才有了动静!” “哦?”古屋霍地站立起来,反应似乎比川本要激烈,顿时让两位客人产生错觉,总以为她是这位电讯股长的直接领导者。 上海领事馆那位叫袁舒的中国人也跟着站起身来,拉着上野快步走到窗前,对窗外的景物开始指指点点,谈论甚是热切。他们显然不愿意背负窥听机密的嫌疑。 川本这才发话:“有详细记录吗?” “有!”大桥递上监听记录。 纸上写满了一串串数字代码。 “马上用我们缴获的密码本进行破译!”古屋脱口而出。 “是!”大桥转身离去。 大桥走后,袁舒和上野二人这才离开窗前,袁舒说道:“刚才我和上野君在窗前看了看,发现蒋公此处的私邸很大,我看二位很忙,就不用单独陪我们了,我们到楼下转转。” 川本求之不得,但还是看了看古屋,希望她有所表态。 “也好,最近我们刚破获了一起间谍案,确实有很多繁重的工作要做,怠慢之处还望二位见谅!”古屋略作思考说道,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川本说道:“川本君,要不你去吩咐一下我们帝国的神枪手,让河野君作陪带两位在憩庐周围走走,他目前可清闲得很,算得上是我鹰机关最闲赋的人。” “那谢谢古屋小姐了!”袁舒和上野几乎异口同声。 “那咱们晚上绿柳居见,森川将军已让我订好包厢,请几位品尝一下南京老字号的全素宴。” 川本带着袁舒和上野正欲离去,古屋又叫住川本,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迫在眉睫,我想带几个人穿便服去月溪路探探,看看雷远所说的是真是假,你遇上森川将军替我告知一声,他和岩井先生谈兴正浓,我就不去打搅了!” 古屋急匆匆地回到她的行动处,挑选了四人,包括吴诚在内,同乘一辆车,均换上普通本地老百姓的衣服,立即向月溪路奔去。 车到西康路,古屋让驾车的队员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五人分散开来,悄悄接近月溪路二十一号。 很快抵达月溪路,古屋终于看到门牌上标记的二十一号,院门没上锁,古屋挥手让众人隐藏起来,自己蹑手蹑脚推开院门。 院子不大,古屋一眼看到正屋的一面墙上悬挂着一张黑板,这和雷远所描述的一致,当初,那位雷先生就是通过这张黑板上的留言找到了水井下方的入口。古屋的目光搜寻,果然看到院子中间有一口水井。 吴诚担心古屋的安全,低头快速跑进院子,提醒古屋千万小心。 古屋毫不在乎地挥挥手,让他在院子里藏起来,自己俯身趴在井口上谛听了片刻,确信里面没有响动后,从腰间拔出枪握在左手里,双手拽着井绳探身下去。才顺着绳子下行数米,井身顿时开阔起来,古屋目光四处寻觅,果然看到脚尖处有一扇木门,她悬空在原处有聆听了一分钟,坚信这已是一处空无人迹的密室,便抬起脚尖推开了木门,木门甫开,古屋毫不犹豫纵身跳了进去。 密室里很暗,没有灯光,古屋从口袋里掏出手电,没费功夫就找到了电源开关,一拉绳,灯亮了,整个密室的外间一目了然。 古屋看到里间还有一扇门,又举枪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果断一踹脚,把门踢开,同时把枪口对准室内,防止意外的发生。 整个密室空寂无人。 古屋再次来到密室的进口,探出脑袋对外面的队员喊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轮弯弯的新月 夜的幕徐徐拉上,一钩弯月静静地挂在夜空中。 这轮弯月怎么看都像是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 这个时候,一辆轿车驶进停在了鹰机关的门前,刘起雄从车上风风火火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发现机关长森川的房间亮着灯,便匆匆往楼里走来,在楼内大厅里碰到川本中佐和两位陌生人正在闲聊,问道:“森川将军在吗?” 川本点头。 刘起雄“嗯”了声,低头大步跨上上楼的楼梯。 袁舒待刘起雄上了楼去,随口问道:“这是谁呀?不像是你们鹰机关的呀?” 川本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原71军260旅旅长刘起雄……”说着此处,川本又愈加压低声音,“刚刚投诚过来的,现被任命为南京警卫军司令。” “哦,原来如此!”袁舒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我看他气宇不凡。” 刘起雄三两步来到森川的办公室前,抬手敲门。 森川开门,见来人是刘起雄,马上惊喜道:“原来是刘将军,快请进来,我来给你介绍我的好友,上海领事馆的岩井英一先生。” 刘起雄余光已注意到了岩井,忙道:“原来森川将军有客人,打扰了!” “不碍事的,刘将军见外了!”岩井也是个中国通,用熟练地中文回敬道。 “这位是如今的南京警卫军司令……”森川话没说完,岩井抢口道:“刘起雄刘将军,幸会!”说着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看着刘起雄。 “您认识我?”刘起雄一脸疑问。 “岂止认识……”看到刘起雄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夸张,岩井扭捏起来:“说来话长,想当初您的夫人江女士还是我安排人护送至南京的!” 森川一拍脑袋,“看我,倒把这事忘了!” 刘起雄也明白了一切,极力想掩饰内心的一万头草泥马,笑容明显不很自然:“看来我欠岩井君一个人情!” “此话怎讲?”岩井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刘将军这话从何说起,看来将军是在责怪我喽?” “先生别误会!”刘起雄的脑子转得很快,“我后来听糟妻说起过,正是那次护送,害得您损失好几名得力的手下!” 一句话勾起岩井伤心的回忆,他无限感慨起来:“山口君之死我是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现在我还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森川走到窗前,仰头看了看月亮,拉上窗帘,回头对岩井道:“岩井君不要再伤心了,那件案子我们已经有了眉目。” “哦?说来听听!” 森川抬手又看了看时间,急忙把岩井向室外牵引,嘴里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去吃晚饭了,到时我们边吃边聊!”说着不忘叮嘱刘起雄:“刘君一道前往,我请诸位吃绿柳居的全素宴!”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碰巧古屋率队从月溪路查案归来,古屋正要报告,森川摆了摆手,说道:“古屋少佐就跟我上一辆车,我们路上再说!” 六七人分别上了两辆轿车,向着太平路上的绿柳居疾驰而去。 川本带着袁舒、上野上了第一辆车,森川、岩井以及古屋和刘起雄上了第二辆车。车一发动,古屋便报告道:“将军,我已查访了月溪路,果然有一间密室,也正如雷远所言,里面的人都转移了,不过我仔细勘察了密室,发现了这个……”说着古屋从包里取出一物,递给森川。 森川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细细端详一番,是个二极管。 “你是说,这是个电台配件?” “对,种种迹象表明,这间密室曾经是重庆方面的藏匿电台之处,我还发现了一些电报底稿,不过损毁很严重,不大容易分辨。” “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吗?” “有,其中一张电报稿并未完全烧毁干净,看得出他们撤退很仓促,在底稿上面,我看到了一个符合,也可能是某人的代号。” “说!” “黄蜂!” “呵呵,见人就蜇的黄蜂。” 古屋却未按森川的思路进行,“我看雷先生并没有瞒我们,起码是并没有刻意隐瞒,他好像是有诚意的。” 靠车门另一侧的岩井忍不住插话问道:“这位雷远先生是谁?” 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重庆方面的,现在被我们关在老虎桥监狱,不过他似乎有归顺我们的意思……”说着森川想起这位雷先生和上海领事馆的原武官山口之死存在着某些必然联系,忽然就有了想把他叫来让岩井盘问真相的念头。 “待会儿到了绿柳居……”森川若有所思对古屋说道:“你打个电话给武内典狱长,让他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把雷先生送到绿柳居,岩井先生要问他话。” “这与我何干?”岩井大惑不解。 “他有山口君遇害的线索,岩井君难道不感兴趣?” “哦,果真?” 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车已驶在太平北路上。 古屋目光四处游走,突然死死停在前方一间店铺的招牌上。 一家专卖丧葬用品的铺子,门前悬挂了一盏灯笼,隐约可见灯笼上一个斗大的字。 “思”。 这个奇怪的店名一下子勾起了古屋的某些回忆,她忙不迭声提醒森川。 “将军,您快看那家棺材店。” 森川顺着古屋所指,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刘起雄也看到了这间铺子,忽然也想起了什么,不由道:“我记起来了,一天前在老虎桥路一家茶馆前……” 森川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你是说那个救人的年轻人?他好像说过是一家棺材店的伙计,原来在这里!” 轿车即将快速通过,古屋不假思索地征询森川的意见:“将军,要不我们下来看看?” “好!停车!”森川命令道。 轿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身剧烈地晃了晃,极不情愿地停在路中央。 前后警卫的几辆挎斗摩托赶紧停车,所有的日军不知发生什么,纷纷警惕地四处张望。 “到了?”岩井正闭目养神,他今天一大早驱车从上海跋涉数百公里而来,早已疲惫不堪,仅仅这么会儿他竟然睡着了。车身的剧烈震动把他惊醒,他以为到达了目的地,连忙拉了拉衣襟,准备下车。 “还没到,不过快了。”森川继续解释,“这家铺子我们想下来看看……” 岩井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家棺材店,眉头拧成一个结,不无厌恶道:“一家棺材铺有什么好看的?你们鹰机关想买棺材?” “不是……”古屋矢口否认,刚要推门,刘起雄回过头来,一句话点醒森川。 “将军,我们中国人看到棺材店都认为是件不吉利的事,想躲还来不及呢!” “刘君倒提醒我了,不看了,岩井君肚子肯定饿了,抓紧时间吃饭去!” 古屋赶紧把手缩回。 “就是。”岩井再次把身子倚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 绿柳居的老板张尔鹤闻听鹰机关的森川即将光临,照例站在店外路边候迎。 森川一行一到,张老板立即将众人引进二楼最大的包间。古屋放好行李跟着张老板下楼,边走边问:“张老板的电话在哪里,我需要用一下电话。” 一分钟不到,古屋便联系妥当,于是上楼进了包间,众人已开始品茗吹牛,森川见古屋进来,问:“通知到那位雷先生了吗?” “武内答应安排人开车赶来,承诺半小时把人带到。” 这句话进了岩井的耳朵,饶有兴致问:“这位雷先生果真知道山口君遇刺的细节?” “山口君遇刺当天这位雷先生正从上海赶回南京。” “这么巧?”岩井把端在手里的茶杯搁在桌上,“他有交代吗?” “他在供词里说,山口的遇害极有可能是上海的共党组织所为。” “证据确凿?” “不尽然,只是他的某种推测,我觉得不无道理。” “他怎么会出现在上海呢?”岩井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说来话长,这位雷先生前往上海居然是为了完成共党交办的一件任务,他本身是重庆方面的,你说可笑不可笑?岩井君,别怪我没提醒你,看来中国的国共两党已沆瀣一气了!” “这我早就有过判断,去年年初,我还提醒那些少壮派的军官,让他们定要考虑这样的因素,可是被他们当作耳旁风。” “是啊,帝国的激进派总是低估战争的风险,做起事来几乎不计后果!” 岩井长叹一口气:“不提这些了,你倒说说这位雷先生去上海作甚?我很有兴趣知道。” “此人有一女友,乃为南京共党组织的一名发报员,你说滑不滑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达成目的,竟然厚着脸让她出面说服男友,替他们去完成一件接头任务……” “具体什么任务?”岩井又问。 这句话也勾起了森川无限悲凉的回忆,他想起天皇的那份问责电报,也长叹一口气:“还不是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文化掠夺泄密事件,始作俑者就是这位雷先生,我没有堵住漏洞,我森川隼难辞其咎!” 岩井安慰道:“森川君不用太介怀,这件事情大本营早就忘了,您现在的功绩不早就盖过了那些过失吗?比如说刘将军的归顺,除了您森川君,还有谁能与你比肩?” “但愿如此!”森川朝刘起雄友善一笑。 刘起雄表情尴尬,竟不知如何说好。 “再说,亡羊补牢,您现在不是抓住始作俑者了吗?,对了,森川君如此了解细节,是不是那位女共党也被你抓获了?”岩井一边宽慰一边进一步询问。 “是的,抓住了!”古屋不甘寂寞,抢着替森川答道,顿了顿补充道:“不但抓住了,我们还准备在本周的授勋仪式上,对她进行惩戒!” “是吗?”岩井瞪大了眼睛,“此人没有挖掘的价值了吗?” “不是……”森川无可奈何道,“实乃这个女人太顽固!” “刑罚不管用?她只是个女人啊!”岩井不信。 古屋厌烦地摆摆手,咬牙切齿道:“这个叫林雪宜的女人太死心眼,不杀不足以解气!” 第二百二十六章 红尘乐土 菜已上得差不多,摆得满满一桌。 不少人已经饥肠辘辘,时不时瞟着桌上的菜肴,既然本次宴会的主人森川似乎并无动筷的意思,只得强忍着菜香飘过的诱惑。有人偷偷地瞧着森川,发现他对上野和雷远之间的那档子事更为关切,浑然忘记了早已过了晚饭的饭点。 所有的目光均聚集在上野的脸上,期望他赶紧说点什么,可是上野还在思索,或许因为时隔太久,他确已想不起来了。 森川比谁都希望雷远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此刻他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以免被众人轻看,便佯装漫不经心说道:“我哪里想到,原来岩井君和这位雷先生居然认得,呵呵,世界真小,人和人之间其实总有那么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说着说着又一本正经起来,“岩井君,你倒说说,你当初和雷先生相逢之际,会想到若干天后会有这么一天,你们能够在南京得以见面?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做梦也没料到!”岩井摇摇头,直抒胸臆:“森川君提醒我了,看来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冥冥中早有定数……” 森川又装作若无其事问岩井:“岩井君和雷先生在沪上人家谋面那天,具体日期还记得吗?” “让我好好想想……”岩井也觉得这件事的重要性,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边冥思着一边在嘴里念叨着,“……雷先生……沪上人家……白老板……敬酒……”他的思维跳跃,极力想把几个重要因素联系起来。 俄顷之间,岩井忽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抑不住兴奋道:“我想起了,想起了……” 森川情不自禁追问道:“想起什么啦?” “那天是正金银行的总经理请客……”岩井的脑子里开始有了线索,他有自己独到的解题思路。可以断定,他的每一顿公开场合的饭局,共同赴宴的随员里面,必定有一人充当着埋单的角色,显然白老板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启发来自于既然白老板同时出现在沪上人家,为何并未埋单,经过他这么一反推,答案只有一个:那一次饭局,有人捷足先登了。 “……哦对了,那天上野君的的确确在饭店出现过,我们获得一个重要的情报,申报社的广告推广科的负责人是一名共党头目,我命令上野君前去抓捕,然后我们就在饭店等他凯旋归来……”事实证明,只要解题思路方向正确,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上野终于不再独思,他已跟上了岩井的思路。 “您是说我带队抓捕吕明轩那天,您和这位雷先生在沪上人家相遇的?” “对对,那共党头目叫吕明轩,就是那天!”岩井也记起了这个人。 “吕明轩?”一旁的雷远不由得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怎么,雷先生认识此人?”上野凝视着雷远。 不但是雷远,古屋和森川也同时想起了雷远供词里曾提起过一位叫做吕明轩的头目。 “岂止认识?”雷远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茶水,并没有急于回答。 “或许就是此人带队截杀了山口君!”古屋连忙发表自己的看法。 “到底怎么回事?”岩井再也无法淡定。 古屋刚要回答,无意中看到森川在给她使眼色,便收声不语。 雷远放下茶杯,接过岩井的话答道:“和岩井先生见面后的第二天,我和同伴回南京了,乘坐的是共党组织提供的一辆轿车,当时轿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一人,此人就是吕明轩……” “你是说吕明轩和你一起到南京城了?”上野高声斥问。 “千真万确,我被抓前他还去照相馆找过我!” “哦?此人逃到南京了?”上野呐呐自语,蓦然想到一处破绽,迫不及待又问:“那古屋小姐何以判断山口君之死就是共党所为?” 古屋急切看了雷远一眼,希望雷远给他们一个答复。 “临行那天早晨,一共是两辆车出现在我们入住的旅馆,我们和吕明轩坐在第一辆车上,可出城后不久,后面的一辆车就不见了,据我了解,不久后山口君的座驾曾在南京城里出现过……” “仅凭这一点,你就断下结论?” “我可没有下什么结论,我只是说出了当天的实际情况。至于当天山口君一行到底遭遇了什么,要靠你们去寻找证据,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会的,我们一定会替山口君报仇!”上野恨恨说道。 这又是一个无休无止的话题,至此,森川已大致理清了他想知道的一切,眼看菜肴渐渐冷去,他终于拿起筷子,率先给岩井夹了一块“三丝素刀鱼”,开始招呼大家用餐。 围坐在桌旁的人们不再矜持,纷纷举筷。 上野看中了面前的一只“鸡”,他用不惯筷子,举起叉挖出一块,送到嘴里连连咀嚼,刚嚼了几口却吃不出鸡应有的滋味,正自纳闷,刘起雄看出他神态有异,笑道:“上野君不会以为是真?” “难道不是吗?” 刘起雄对这家店已不陌生,上一次曾和森川一道光临过,听毕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绿柳居的特色之处,这里所有的菜肴都没有一丝荤腥,完全是素菜荤做,你所吃的,是用豆腐皮、腐竹、面筋以及中药调料制作的‘鸡’,怎么,是不是可以乱真?” “假的就是假的,是根本乱不了真的!”上野斩钉截铁说道。 森川听他的意思,似乎另有所指,兴趣盎然道:“那上野君不妨说说看,在你眼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哼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 这顿晚宴陆陆续续吃了三个多小时方才结束,众人兵分四路,作鸟兽散。 雷远被武内继续带回老虎桥监狱。 武内向众人告别时,森川特地把他叫到一边,吩咐他不用对雷远再加固手铐,要让雷远感受到帝国和他即将合作的诚意。 刘起雄和古屋以及川本三人上了一辆车,向黄浦路方向而去。 上野和袁舒一道,去警备司令部附近的军部招待所。 森川和岩井携手上了另一辆车,他们要去位于鼓楼的帝国设在南京的总领事馆,在那里,有一间早已替岩井准备妥当的客房,供他这几天在南京的生活起居之用。 森川之所以没有回憩庐,而是和岩井一同前往南京总领事馆,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私密的话题没有聊透,他要和他秉烛夜谈。除此之外,在雷远这件事上,他还有些疑问,想听听他的看法。 那钩弯月早已远遁,夜色漆黑如墨,三辆挎斗摩托裹夹着一辆轿车,在寂寥的大街上风驰电挚。 十分钟后,轿车驶近总领事馆。 就在不经意间,耀眼的繁华铺陈在他们面前。在鼓楼广场西南侧一大片区域,霓虹闪烁,人流络绎不绝,虽然已是夜间十点,南京城的大片地方也已陷入了迷离的夜色中,唯有此处,依旧灯红酒绿。 这是一块专门针对日本人开放的伊甸园。 以总领事馆为中心,在这片方圆一公里不到的区域,包罗着咖啡馆、菜馆、居酒屋、澡堂、舞厅等形式多样的消遣场所,从南京失陷至今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它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而光顾的客人也绝大多数是日本军人,毫无疑问,它的迅速崛起成了那些身在异国他乡的日军官兵用来排遣空虚寂寞的乐土。 不时有形形色色的车辆驶进驶出,那是高阶军官的座驾,而对于普通的日军士兵而言,挎斗摩托是他们最奢侈的代步工具。 不时有酒醉的日军士兵相互搀扶从酒馆里出来。 此情此景,一下子让萎靡的岩井振奋起来,他如沐春风般摇下车窗玻璃,向森川发出了邀请,“森川君,我请你喝上几杯如何?” “真是个不错的注意。”森川也来了精神。 “长夜漫漫,把酒言欢,醉而忘忧,人生不过如此。”岩井把脑袋伸出窗外,四处寻觅一处合适的买醉之地。 “我本有此想法,但担心岩井君旅途劳顿,生怕叨扰你休息,既然岩井君有此一说,我森川舍命陪君子。” “如此甚好!”岩井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栋两层的建筑,流光飞舞的店招上,变幻着三个字:木屋居。岩井马上指了指询问森川:“那儿有一家木屋居,我们进去坐坐?” 轿车在木屋居门前找了一处空地停了下来,岩井和森川一前一后下了车,正要推门入内,两名东倒西歪的日军军官拎着酒瓶出来,一头撞上匆匆入内的岩井,岩井刚要发作,那两名日军军官抬头,朦胧中看到是衣着普通的岩井,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其中一人先发制人,高声喝斥一句:“八嘎,眼睛瞎了吗?” 岩井看了看他们的肩章,一名中尉一名上尉,对他咆哮的这名中尉长着一张娃娃脸,看年纪怎么也才二十来岁,但发起怒来眼睛里凶光四射、气势如虹。 岩井怒不可遏,挥手对那名中尉就是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清脆响亮,一下子把对方打懵了。 后面的那名上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眼前的这名中年人会率先动手,而且出手很重,顿时从后面蹦跳出来,想都没想,举起手中的酒瓶朝岩井狠狠砸过来。 他的手才举起,忽然被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手扬在空中,再也不能前进一步……这名上尉歇斯底里狂喊一声,正要用尽吃奶的力气,忽然对方“咦”了一声,接着只听到对方厉声责问道:“大桥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形迹可疑的大桥 这声音对于大桥来说,何等熟稔,在他听来不啻于晴天霹雳,脑袋“嗡”的一声,顿时醉意全无。 大桥定睛一看,果是他的上司、位居鹰机关的权力之巅的森川将军,手中的酒瓶怎么也把握不住,从空中坠落。 破碎的玻璃渣四下飞溅。 “将军……怎么是你?”大桥极度慌张,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八嘎!”森川抬手抡过一记耳光。 大桥一个趔趄,跌跌撞撞扑倒在地。 “难道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吗?”森川使劲朝大桥踢了一脚,面朝另一名中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皱着眉问道:“你是哪个部分的?” 中尉尽管酒意醺醺,已达到七八分醉意,但大桥的话让他一下子清醒,他知道今天惹上麻烦了,居然得罪了一名将军,不禁有些腿软,话也颤抖起来:“报告将军……第十六师团下属步兵第二十联队第三大队少尉……不……中尉井口明毅……” “中岛的第十六师团?你叫井口明毅?还是一名中尉?”森川冷冷地道。 “是的,将军!” “你知道你对面的是谁吗?”森川忽然提高了声音,“他是我帝国上海领事馆总领事岩井先生,就连你们的中岛将军都要敬他几分,你一个小小的中尉,蛮横跋扈,夜深不归、酗酒闹事,还极端无礼,你说说,中岛给了你几个胆子?” “请将军原谅!”井口明毅深深地鞠了一躬。 “八嘎,你需要道歉人的是岩井先生!” 井口明毅赶紧又对岩井鞠了一九十度的躬,“先生,请你原谅!” 岩井倒不是一个很计较的人,既然森川帮他教训了这两个无礼之徒,他不想深究下去,拉了拉森川道:“森川君,咱们进去喝酒,不用管他们,不要让他们坏了我们的雅兴!”说着迈开步伐,才走几步发现森川并未跟上,回头一看,却见森川依旧站在原地,不得不返身回来。 森川还有疑问,不想就此罢休,看了看垂头丧气的井口明毅又问:“你怎么会和大桥在一起?你们原先就认识?”说着森川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起来了,大桥原来就是你们第十六师团的,他是后来才调到了鹰机关,是吗大桥君?”森川扭头询问大桥雄。 “是的将军!”大桥已从地上爬起来,正了正身子。 “你原先在中岛那里担任什么职务?” “报告将军,师团部通讯处处长。” “原来如此……”森川颔首,却又把脑袋转向井口,还没问话,井口赶紧说道:报告将军,我和大桥君是同乡,都是来自于奈良县……” “同乡?这就是你们醉生梦死的理由?你们难道都糊涂得以为占领了南京就高枕无忧了吗?难道你忘了作为一名大日本帝国的勇士所肩负的使命了吗?难道你忘了帝国未竟的伟大事业了吗?”森川声色俱厉。 “不!”井口明毅心底突然漾出无尽的勇气,大胆地直视森川,“不是这样的!将军可以处分我,但请不要诋毁我的忠诚!”他的声音愈加坚定起来,“我是第十六师团第二十联队最年轻的中尉,就在今天,我由少尉被晋升为中尉,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勇敢和无畏,不是因为我屡建功绩,我想这样的殊荣是无缘于我的!” 看到年轻的中尉委屈得双目涌现泪光,森川声音缓和了下来,语气也轻柔不少,“好了,我知道井口君是一位对荣誉看得很重的优秀军官,不过你要记住,切切不可降低对自己的要求!” “我没有,大桥君只是向我请教如何冲洗照片……”还没说完,大桥慌慌张张跻身上前,抢着替井口答道:“是这样的将军,都是我的错,我听说井口君晋级中尉,特地约他请我喝酒……”他的话也没说完,森川一把拂开他的身子,以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井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井口看了一眼大桥,大义凛然地昂首道:“这有什么好抵赖的,事实就是这样,大桥君的确是来向我请教如何冲洗照片的!” “冲洗照片?”森川一脸狐疑,看看大桥又看看井口,继续追问:“他为何学习冲洗照片?他是一名电讯专家,学冲洗照片有个屁用!”森川推了一下大桥,正色问道:“大桥君,告诉我为何要学冲洗照片?难道你觉得在我手下委屈,想改行当战地记者?” 大桥支支吾吾起来。 “井口君,看你年纪也不大,冲洗照片这样的技术活你也会?” 井口自豪道:“将军小看我了,别看我年轻,入伍前我已经在奈良县的一家照相馆当了三年的学徒,最后一年老板已把照相馆交由我打理……如果不是应征成了一名帝国的士兵,老板的女儿良子小姐将会成为我的妻子,不信您可以问问大桥君?” 大桥不得不连连点头。 森川再也问不出问题,虽然心中有很多不解,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拂袖而去,临走前,他对大桥抛下了一句话。 “大桥君,按理这个时候,你应该呆在鹰机关的电讯股里,不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这座城市夜空中的电磁信号……今天我不打算追究你,但我希望从今以后你干好本职工作,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说完这些,森川和岩井双双进入木屋居。 一名一直伸着脑袋透过玻璃看热闹的侍者赶紧把脑袋缩回,换成一脸灿烂的笑容,热情洋溢地把二人引到一张靠近窗前的卡座旁。 岩井点了两壶清酒。 侍者一走,岩井说道:“森川君,那名大桥上尉心中有鬼呀!他好像在极力隐瞒着什么!” “岩井君从哪方面看出来?” “既然是讨教照片冲洗技术,不用如此紧张吧,更不用藏藏掖掖啊!” 森川微微一笑,“此人我太了解了,不但自卑,还有些神经质!” “是将军对他要求太严苛吗,以至于他都不想对你吐露实情?” “或许吧……”森川若有所思答道。接过侍者递来的酒,开始给岩井斟酒。 两人轻碰了一下酒杯,异口同声说了一个字:“干!”然后同步把酒杯凑近嘴唇,一饮而尽。 森川先是叹了口气,无限感慨说道:“岩井君,我们二人从相识到相知,不可谓不说是一种缘分,我们都是明治三十一年生人,大正五年一道毕业于东亚同文书院18期商务科,你说,这样的机缘巧合如何能强求来?” “是啊,要说我俩的交情,在我岩井眼里无人可替!” “故而,我希望在今后的道路上,我们能够相携相勉,共同成就一番事业!” “这一点请森川君放心,我自当尽我所能……我隶属外务省,人脉比你丰富,还经常接触高层人士,我决心与君共进退!” 两人完全是一副坦诚相见的姿态,惺惺相惜,觥筹交错,你一杯我一杯,浑然已至忘我境地。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桌上已摆满空壶,二人酒意微醺,森川忽然以一种谦逊的语气问道:“岩井君,在断人这件事上,你看得比我准,你帮我分析分析,那位雷先生到底可不可用?” “雷先生嘛……”岩井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几分钟后,岩井陡然坐正身子,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雷先生嘛……或许是个人才,但这样的人才就看你怎么用了……我不能不说他出现在上海的那一次有太多的巧合,因而我放不下对他的怀疑,我相信这也是森川君最纠结的地方!不过,退一步讲,如果他果真有些能力,或者说,他果真有些用处,那就需要多加权衡,杀掉他,易如反掌,也一了百了,再无牵挂,断然不用担心有什么负面的后果!可是很多事情判断的依据并不会这么简单,不能套用常规的方法……我从事情报工作这么多年,小有心得,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胆大心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职业如同冰面行走,如果一味畏首畏尾,你只能止步不前,更美好的风景永远不会看到,所以特工的可贵品质就是冒险,我把它理解为……” 森川抢口道:“岩井君认为是一种裸地赌博?” “不,是一种举重若轻的博弈!” 森川似乎大受启发,“听岩井君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患得患失喽,一定要当机立断?” “正是!任何一个优秀的特工都是当机立断!”森川诚恳的态度让岩井很受用,他索性夸夸其谈起来: “当务之急,你要冷静判断雷先生存在的价值,且要有风控意识,我不是没有替你想过,也认真梳理了所有的细节,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和山口之死必定存在某种内在联系,他和吕明轩的交情也不仅仅是点头之交,否则,那位共党头目绝不会冒风险和一个军统的特务同乘一车,同赴南京!” “我懂了!”森川一口喝光杯中残酒。 第二百二十八章 血浓于水 自从那天风雪之夜,林雪宜从三条巷的家里吃完晚饭,和曲青荷赶回诊所至今,已有不少时日。梅茹掐指细细一算,女儿离家已有十余日,她思女心切,天天盼着女儿回家,可女儿犹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音讯。 尤为让她不安地是,这中途,曲青荷小姐和一位赵先生登上门来,探听女儿是否回家,尽管儿子林雨涛后来出门打听,回家后称林雪宜已经无恙归来,但出于母女间那种天性的意念联系,第六感告诉她,女儿可能出了什么事。 女人天生就有一种敏锐的触觉,儿子闪烁的眼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准儿媳“莫瑶”知书达理,也很尊敬她和丈夫,平时和梅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可每每谈到林雪宜的话题,她不是含混掩饰,就是借故离开,这让梅茹不知不觉产生了一丝不好的念头,加上她听说那位视如己出的雷远被日本人抓了后,她难过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危如累卵的时局萌生出的一种深深地忧心。 或许,这样的意外已波及到了女儿。 中午饭后,梅茹小憩了一会儿,居然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她梦见女儿浑身是血,在空寂的街上狂奔,有五六名面目狰狞的日本鬼子提着枪在后面追赶,眼看女儿被逼进一个死胡同,绝望地向她呼救……到此,她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后她浑身颤抖,坐在床上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穿衣下床,梅茹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敲开了女儿的房间门。 莫瑶躺在雪宜的床上看书,开门后她看到雨涛之母趿鞋披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但如此,她额头上的头发明显被汗水浸泡过,湿漉漉地贴在其上。 “阿姨,你怎么啦?”莫瑶惊呼。 “瑶儿,你要对阿姨说实话,雪宜是不是出事了?” 莫瑶明显愣了一下,表情极不自然,她借故把手中的书搁在桌上,转头的时候,已是一脸笑容。 “阿姨,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雪宜好得很,难道雨涛没跟你们说清?” “你不要瞒我了,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梅茹表情严肃,进一步套话,企图威逼利诱。 “我哪敢瞒您啊,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莫瑶信誓旦旦。 无论如何,她承担不了泄露秘密所带来的后果。 梅茹顿时泄气了,咕哝一句:“那她怎么也不回家看看我?” “也许雪宜姐最近太忙了,您也知道那家小诊所离不开她。”莫瑶倏然感觉到这一回合下来,她已然胜利了,口气愈加坚定,声音也提高了:“雪宜是个外科大夫,战争刚刚结束,需要手术的病人很多,我曾去过她原来待过的建业基督教会医院,您是没见过,就连走廊上都住满了人!” 或许是自己太多疑了!梅茹暗暗责怪自己。 她趿拉着鞋走出房间, 莫瑶看到她的背影已至房门口,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手刚拍了拍胸口,梅茹蓦然又调转身子。 “雨涛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办完事马上回家。”莫瑶坦然道。 “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总以为他会踏踏实实待在家里,可还是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成天在外乱混,他也不想想如今的时局!”梅茹苛责着儿子,希望这位未来的儿媳感受到她的权威。 “是啊,我也不止一次说过他,可他听不进去!”莫瑶终于找到了知音,连声附和。 梅茹本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听自己训斥儿子,然后安慰安慰她,这是她最希望的,没想到她的语气中竟然有责怪儿子的意思,这让她一下子有偷鸡不成蚀把米之感,于是赶紧调整思路。 “唉,其实也怪不得雨涛,日本人实在太坏了,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鬼子总以为我们中国人好欺负!” 她的思路调整得有些大,近乎于一百八十度,莫瑶一下子适应不了,竟然一时想不出回答的措辞。 梅茹再接再厉,意欲夯实她的观点,“我们这些个女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需要多给他们一些支持的,你说是吧?” 莫瑶显然不是她的对手,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 梅茹看对方沉默不语,以为她起码是同意自己的观点,便心满意足提了提披肩的衣服,重新踏上回客厅的路途。 没想到她心想事成,一出客厅,她便听到了院子里有了脚步声,探头一看,果然是爱子林雨涛,她轻喊一声“雨涛”,便急急迎了上去。 林雨涛风尘仆仆,一脚跨进屋内,便抓起桌上的一杯水,仰头灌下肚去。 从他的神态看,儿子并不快乐。 梅茹刚才的问话让莫瑶惊出一身冷汗,她虽然笨拙地应付过去了,但至于出了房间后,梅茹会不会和丈夫有所交流,且交流的内容是什么,这是莫瑶非常关心的,所以此时此刻,莫瑶正侧耳聆听梅茹出门后的动静,听到她的嘴里蹦出“雨涛”二字,她知道她挂念的男友回家了,再也没有了矜持,想也没想破门而出,果见林雨涛好端端地站在客厅的一张桌子前,正把一只空杯放在桌上。 莫瑶一把拽住林雨涛的衣袖,亲热地喊了一声:“雨涛!” 梅茹也有一肚子嘘寒问暖的话想对儿子说,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得挤出一丝笑容,姑且先让他俩热乎一会儿。 “事情办完了?还顺利吧?”莫瑶迫不及待问。 这其实也是梅茹关心的问题,而莫瑶替她问了,顿时没有了躁急之感,提起茶壶欲给儿子加水,发现水壶已空,于是略显不耐烦地对坐在一旁的丈夫喝道:“水壶空了,也不晓得加水,像个……死人一样。” 她的口气不是很友善,主要因为中午的那场噩梦让她依旧心神不宁。 国文老师林玉高放下手中的一本《西游记》,把老花眼镜褪下搁在桌上,提着空壶去了厨房间。 “还好……”林雨涛热情不高。 莫瑶显然是在想刚才其母让她心有余悸的问话,问答出现了空隙,梅茹见缝插针,“雨涛,你明天帮妈一个忙!” “妈,你说。” “我想宜儿了,你帮我去一趟惠民诊所,给她捎个信,让她无论如何回家一趟,我给她擀她爱吃的荞麦面。” “好的!”林雨涛满口答应,不经意间却看到莫瑶在暗暗给他使眼色,心中一下子忐忑起来。 “中午可能来不及了,要不让她晚上回来一趟吧。”林雨涛一边心不在焉应付着,一边紧急地思忖着如何在这样的谈话中埋下一个伏笔,“我知道最近她挺忙的,她们的诊所刚收了不少病人。” “你见过她了?” “嗯,我今天特地去看了看她!”林雨涛开始不顾一切地撒谎。 “她还好吧?……她说起我和你爸了吗?”梅茹很想知道女儿的态度。 林玉高从厨房抱着水壶出来,他对她近期来在耳边喋喋不休女儿的事情深有体会,不由略带嗔怪说道:“雪宜已是个大人了,她有她的事业,也有她的情感,作为母亲,你不要拖她的后腿。” 也只有儿子在场,他才能鼓起勇气说妻子两句。 “什么话!雪宜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看小说,小说能当晚吃啊?”梅茹才不管儿子在不在场,她毫不留情数落着丈夫。 每每这样的战争,林玉高从未胜过,这个时候,他总是摆出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姿态,今天也不例外,梅茹话音未落,林玉高已翻开了小说,并找到了刚刚阅读到的地方。 林雨涛心烦意乱,当即推开妹妹的房门。 莫瑶跟着他进屋,顾不上可能被门外的女人嘲笑,随手关上房门。 “你想说什么?”林雨涛开门见山,“你刚才使眼色是不是有话说?” 莫瑶牵起他的手,并把身子贴近他,接下来,她以一种倾诉秘密的方式在林雨涛的耳边呢喃轻语,以显得此次的牵手十分必要。 “你妈问起你妹了,她怀疑雪宜出事了!”看到林雨涛心事重重的样子,莫瑶赶紧洗清自己,“我一口咬定雪宜姐没事!我和你说得一样,说她最近很忙!” “嗯……”林雨涛挣脱了她,就要出门,他不想让父母亲对他有误解。 莫瑶又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继续问道:“你怎么能答应你妈呢?如果雪宜明天回不来,你该怎么解释?” 林雨涛忽然有些莫名烦躁,掰开莫瑶的双臂,断然说道:“我还得出去一下!” “又出去?要不我和你一起出去?” “那怎么行?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莫瑶有些不高兴了,嘟哝着嘴唇,“我都呆得烦死了!” 林雨涛不由想起身陷囹圄的妹妹,愈加狂躁,但理智让他冷静下来,他重新拾起莫瑶的手,半带哄骗地安慰道:“你不是说过从今以后听我的话吗?最近几天,你哪儿也别去,我要尽我所能救出雪宜!” 莫瑶顿时安静了下来,用力捏了林雨涛一下,以示鼓励。 “还有,一定不能让我父母知道雪宜的事情,否则,他们会疯的!” 莫瑶紧咬着嘴唇,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打算怎么救雪宜姐?” 林雨涛的眼神里游过一丝忧虑,但这浅浅的忧虑很快荡然无存,取代它的,是一种决绝的发誓:“我哪怕就是死,也要把她从日本人手中抢出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做贼心虚 厚重的夜色包裹着南京城,喧嚣犹如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渐渐被积淀。 从绿柳居出来,典狱长武内上尉带着雷远上了老虎桥监狱的专车,沿着太平北路向监狱方向疾驶。在擦过“思”棺材铺的时候,一个黑影躲开刺眼的灯光,迅速隐身于街边的一堵墙后的阴影里。 汽车呼啸而过,林雨涛慢慢从墙后面现身,扭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汽车,重新走近棺材铺。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刚才,雷远与他擦肩而过。 棺材铺早已打烊,门口的那盏灯笼依旧被点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阴郁的脸上,他抬手敲门,刚敲了两下,门就露出一条缝隙,储洪义从斑驳的光影里探出脸庞,敏捷地把林雨涛拽进屋内。 “你可算来了!”他话音未落,从黑暗中一下子冒出很多人,宁青的中国话已经既流利又娴熟,“连长,你怎么这晚才回来,还吃饭啦?”他的话已带有南京口音,某种程度上,必定是受了储掌柜的影响。 “我回了一趟家,一吃完晚饭就出来了。” “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储洪义问。 “心烦着呢!不想和家人待在一起!”林雨涛直言相告。 “既然回家了,嫂子还会让你出来?”有人在黑暗中怪叫,不用看,林雨涛知道那是韩勇的声音,他所指的“嫂子”自然是莫瑶。 除了赵阔海,韩勇是唯一在他家见过莫瑶的人。 人群顿时炸开了,他们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话题的核心是林雨涛找了个女朋友,居然没有通知他们。 储洪义没有理他们,拉着林雨涛径直往里走,边走边问:“老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林雨涛装聋作哑。 “报告指导员,我知道!”赵阔海不失时机跳了出来。 “去去,没你啥事!”林雨涛用力一推,把身旁的赵阔海驱赶出去。赵阔海一个踉跄,歪歪斜斜的身子立即被蜂拥而上的队员们接住,如同羊入狼群,很快被他们架到更远的地方,有人把赵阔海干脆按坐在一具棺材上,缠着他非得说说林雨涛的那段艳遇史。 这帮从烽烟中回归的抗战战士,被限制在这一间昏暗的棺材铺里已有数日,不缺的是睡眠和寂寥,缺的是可以排遣和打发时间的奇闻趣事。 储洪义和林雨涛被晾在一旁,储洪义终于可以向他探听接头的情况。 “接上了吗?”,储洪义几乎是贴在他耳边问道。 “嗯……”林雨涛招手叫来了钱奕,三人来到里间,林雨涛正准备坐下,储洪义又迫不及待追问:“一切顺利吗?” 林雨涛点了点头,又站了起来。 “太好了,说说具体情况!” “我见到红尘茶馆的毕老板了,整个过程特别顺利……”林雨涛说到此处,不知不觉吞吞吐吐起来:“不过,我今天差点犯错……” “到底怎么回事?”储洪义略显紧张问道。 林雨涛把目光落在钱奕的脸上,“老钱,你猜猜,我今天看到谁了?”林雨涛看到钱奕作思索状,并不想绕弯子,直截了当说道:“江碧秋!” 这个名字在钱奕脑海中不是很深刻,他略作思考,马上惊讶起来:“江碧秋?就是那位旅长夫人?” “是的,我看到了她和日本人在一起,和她同乘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架势定是她的丈夫,71军260旅的旅长刘起雄!” “什么?你看到日本人了?快说说怎么回事?”储洪义催促着林雨涛。 林雨涛便把在茶馆门前救人后遇到鬼子盘问的一幕详细说了,储洪义听完后沉思起来,半晌抬头问道:“那刘起雄和江碧秋又是怎么回事?” 钱奕于是又把江碧秋的刘起雄的事向储洪义一并说了。 “可是,江碧秋为何没在日本人面前举报你?”储洪义表示不解。 “这个事我想了大半天,一直没有想明白!”林雨涛耸了耸肩。 “或许是这位旅长夫人良心发现了?要不就是她对萧大海队长之死心有愧疚,想弥补自己的过失?”钱奕阴阳怪气说道。 “我看其中另有隐情!”林雨涛思忖着,“只有一种解释,她举报我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储洪义想起一件事,不无忧虑道:“老林,最近你还是小心一点,我们是肩负着重大任务的,遇上一些看不惯的事,还是要多隐忍!”储洪义率先坐下,林雨涛以及钱奕也跟着坐下。 储洪义继续道:“今天入夜时刻,我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看到二人聚精会神看着自己,储洪义缓缓说道:“今天天刚黑,门前大街上有几辆日本人的车经过,还有十来辆挎斗摩托,不知何故,他们在店前停了下来,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后来又发动开走了……我琢磨这并非一次无缘无故的泊车,或许真的与你上午的这件事有关!” “是的,我们大家在窗户里都看到了这一幕!”钱奕边附和边频频点头,表示同意储洪义的看法。 林雨涛霍地站起身,毫不犹豫说道:“那这样,老钱,明天的接头你就不要参与了,本来和毕老板说好了我们三人一同前往,我和老储去就行了,你守家,让所有的队员都躺在棺材里睡觉,没事别在房间里到处晃悠!” “好的!”钱奕正了正身子,“那你们也要多小心!” “约好了明天什么时间接头?”储洪义发问。 “下午三点,建业旅馆。” …… 森川的一记无情的耳光让大桥彻底清醒了,跨上木屋居门前的摩托,大桥使尽全力踩踏了一下发动杆,点火后摩托发出粗笨的吼叫,开始行进在寂静的街道上,向着黄浦路方向疾驰。 一路上,大桥满脑子全是对森川深深地怨意,尤其是他倒地后森川又补上的一脚,让大桥感受到了莫名地羞辱。 联想到这位他情路上最大的对手,大桥打心底对森川产生憎恶。可每每想到自己官职卑微,如同一只可怜的蚂蚁,只能任人把玩,大桥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不知不觉,车行至中山中路上,大桥鬼使神差想到了新颜照相馆,想到了惠民诊所,他立即减慢车速,扭头寻找这两家店铺的踪迹。 很快,他从右手侧的黑黝黝的店铺外在形态判断,这两家挨在一起的店铺分别是惠民诊所和新颜照相馆。 大桥下意识地松开油门,并挂上空挡,任由摩托在街上滑行。 就这样,挎斗摩托在路面上滑行了数十米,直到动力消耗殆尽,摩托徐徐停下,大桥跨下车,把摩托停靠在街边一侧。好奇心驱使他沿着一排店铺的墙根蹑手蹑脚地向着目的地潜行。 先是来到新颜照相馆门前,大桥随手推了推店门,没有推动,他的手四处摸索,在胸脯上方他摸到了一把冰冷的铁锁。大桥略带失望,继续前往惠民诊所。 此时此刻,大桥内心深处,对这家诊所的好奇心压过一切。 照相馆和诊所之间,相隔了两间空店铺,这一点大桥心中有数,他继续轻手轻脚摸向诊所,才没走几步,他忽然发现诊所里居然开着灯。 灯光被严丝合缝的大门阻隔在内,一条很小的罅隙漏出了微小的一丝光亮,就是这一丁点的亮色,竟然让大桥在这一刻激动异常。 大桥的心砰砰直跳,这种久违的做贼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最近一次,还是发生在憩庐,他把那件貌似价值不菲的宝物从憩庐偷偷转移出来,埋藏在他的行李箱。更远的一次,是在他入伍前的某一天夜里,同样天黑不见五指,他偷了邻居家的一只鸡。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的目光专注于那丝光亮。 他浑然没有发现有个物件挡在他的身前。 就在他距离那缕光亮数步之遥的地方,他突然被绊倒了。墙角的一辆自行车跟着发出哐啷的倒地声。 刹那间屋内有了动静,紧接着,大桥听到了急骤的脚步声向他逼近,一个粗重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谁?” 大桥魂飞魄散,想都没想,开始不顾一切扭头就跑,直到自己精疲力竭。 来到他停车的地方,大桥一个飞跃,跳上了摩托,慌乱中第一脚居然踩空,第二脚没有踩响,直到第三脚,摩托终于发动,他猛地一加油门,摩托摇摇摆摆地驶上了路中央,像发了疯一样的向前狂奔。 隐隐约约,大桥感到诊所的那扇门洞开,有个身影在拼命追他,还好,他的每次逃遁,堪称一流。 上尉大桥雄的胆子其实很小,这一点,无须诟病,其实他只是鹰机关的电讯股的一名股长,他所擅长的,也仅仅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起耳麦,分辨分辨往来空中的电磁讯号罢了,冲锋陷阵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技术活,同样,对于冲锋陷阵的其他人而言,他所从事的,更是一种技术活! 这一点,大桥坚信不疑! 第二百三十章 林连长归建 骑在挎斗摩托上的大桥,犹如丧家之犬,把油门拧到最大,一路狂飙回到了鹰机关。 整个鹰机关,只有他的电讯股依旧亮着灯。 停好摩托,大桥惊魂未定,上楼的时候,或许因为刚刚的奔跑太过激烈,他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自从白天得到了川本的指示,电讯股的所有人员取消了休息,严密关注一切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 整个电讯股,唯一的脱岗者只有他一人,何况他还是该部门的当家人。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大桥并不是不想坚守岗位,实在是他觉得当前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做,且一刻也耽误不得。 在迎接中岛和岩井一行莅临鹰机关的仪式上,中岛毫不忌讳的一席话让他想入非非,一方面,他更加坚信自己偶获的那件宝物必定价值连城,至于到底稀缺到何种程度,他不想妄加推断;另一方面,天生谨小慎微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万一此物果真是奇珍异物,放在他的宿舍里那是万万不保险的,上次自从河野信动了他的箱子被他察觉后,这样的担忧与日俱增,故而,大桥最迫切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需要清楚了解它的价值,至于能否找到匹配的专业人士来鉴定、从而解开他的心结,这一点大桥倒不是特别着急,反正他自认为已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当务之急先把他拍摄的胶卷转化成照片。 他总不能拎着那件重达十数公斤的器物,到处乱跑? 天黑之际,森川率这一众人赴宴去了,大桥明显快乐了起来,马上给他的同乡井口明毅打了一个电话,邀他晚上小聚,酒钱他来付。 准确来讲,比他小几岁的井口明毅和他从小生活在一个村子,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井口明毅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死了,他自小跟着奶奶长大,所以井口明毅尽管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很有主见,鬼点子也多。十六岁那年,他独自离开了村子,去了县城,被一家照相馆的老板看上,收他为徒。这成了井口的人生转折点。井口吃苦耐劳,加上为人活络,很快得到了老板的青睐,不但如此,老板还有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于他。第二年开春不久,井口抽空回了村子一趟,居然还带回了一架相机,这让大桥等一帮同龄人艳羡不已。 那一次返乡,井口出尽了风头,整整花掉了两筒胶卷,都用在了给村里人拍照上,包括大桥和他的妹妹。时隔一个月后,井口给乡人送回了照片,并夸耀是他自己冲洗的。从那以后大桥便知道,井口明毅不但会拍照,而且还懂得冲洗之术。 是以,大桥约见井口的真正目的,是想向他讨教照片冲洗的技术,因为,井口曾信誓旦旦表示过,胶卷冲洗是一件极易的事,是个人都一学就会。 当他得知新颜照相馆因为牵涉到不久前的间谍案被查封后,大桥实在不知道南京城还有没有开门营业的照相馆,此外,由于某种原因,他无意把胶卷交由鹰机关的技术科处理,尽管他知道这样的举手之劳,技术科的同僚们是不会拒绝他的!鉴于此因,大桥很容易找的了解决之道,那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况且,他本意是不想求人。至于冲洗照片的器材,大桥成竹在胸,他可以随意挑选一个日子,唯一的条件是夜深人静,他完全可以利用本职工作的便利,打着值夜班的幌子,偷偷潜入技术科,花上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达成目的。 大桥是一个心思慎密的人,当该念头初步形成时,他已把整个过程进行过不止一次的路演。 他多次发现技术科的房门是不上锁的,门仅仅虚掩着,即使上锁,呵呵,他也有把握用一根铁丝把它打开;鹰机关值夜班的那几张脸他熟得不能再熟,他对他们有过观察,应付漫漫的长夜,他们更多的是用小寐的方式…… 此时的大桥已酒意全无,他轻盈地纵身一跃,跳上了楼梯,稍作停顿,然后向上狠狠跨了一大步,这一步,竟然一下子垮过了四级台阶。 大桥很满意,刚要继续拾级而上,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如果它确实是一件宝物,一定要将它快速转移! 大桥暗暗下定决心。 外间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大桥来到自己的办公桌旁,首先把衣兜里一撂纸张取出,放进了抽屉里。那是井口明毅教给他冲洗照片的“秘笈”,虽然他已知了大概,但还是得抽点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接下来,大桥必须去里间的设备室转转了,毕竟离开了太久,他总得了解了解情况。 刚转身,里间的房门同时打开,监听组的负责人仓木听到外面有响动,探出了脑袋。 “仓木君,我走之后,有什么新情况吗?”大桥从容问道。 “有,股长稍等!”仓木把脑袋缩进去,显然他回去取监听记录了。很快,仓木再次出现,掩上门快步走近大桥,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大桥。 “一共是两个不同频段的讯号,第一个是在一个小时前,是一个全新的呼号,第二个是我们的老对手,标签为南京城的一号电台,它是在第一个频号出现后不久……时间相隔二十分钟左右后开始活动的!” “是不是有关重庆方面的?” “属下也这么认为,我怀疑一号电台是在回复第一个频段。” “哦?”大桥接过监听记录,慢慢地重新坐下。他拉开抽屉,取出古屋小姐交给他的一本密码本,据古屋讲,对照这本密码,可以译出重庆方面的电文内容。 “仓木君,你回去继续工作,这份电文,我亲自来译!” ……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停在建业客栈门前,从车上下来两位身穿黑色长马褂的年轻人。 林雨涛掏出钱付了两辆车的车费,四下看了一眼,带着储洪义进了建业客栈。 客栈里冷冷清清,只有掌柜一人坐在吧台里看报纸。 “住店?”掌柜是一名老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找毕老板。”林雨涛开门见山。 话音刚落,离吧台最近的一间客房门开了,毕老板从里面走出来,朝林雨涛使了个眼神,轻轻说了一句:“跟我来。” 站在门口警戒的储洪义赶紧把身子缩进屋内,跟着林雨涛沿着客栈过道向深处走去。 林雨涛亦步亦趋跟在毕老板身后。 客栈的最里面,是一间简易的餐厅,看得出是这家客栈的内部餐厅。毕老板一语不发,带着他们快速进了餐厅内部的操作间。 灶台边上,有一只大半人高的柜子,毕老板径直走到柜子旁,用力一推,柜子平移了一个身位,露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门洞。 “你们先进!”毕老板把身子闪到一边,让林雨涛和储洪义先行入内。 储洪义和林雨涛猫着腰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的狭长走道,居然可以直起身子。林雨涛他们站在走道里等毕老板进来。 毕老板从里面合上柜子,手推了一下储洪义,示意他们腾出身位让自己先走。 两人跟着毕老板摸索前行,才走了十来米,毕老板停下,窸窸窣窣拨弄着什么,很快,只听到“吱嘎”一声,毕老板打开走道尽头的一扇门,耀眼的光亮倾泻进来。 出了走道,是一间接近四十方的院子,三面砌了一圈青砖围墙,一面是一间堂屋。堂屋门前是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这个季节,它的叶子全部凋落。 老槐树的后面,是一扇连接堂屋的木门,老毕不假思索推开了它,三人鱼贯而入。 屋里点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灯光下有两名男子坐在桌子旁。看到来人,两人同时站起,主动离开座位向林雨涛二人迎来。 一位四十来岁,一位三十岁不到。 林雨涛果断地伸出右手,和四十来岁的男子紧紧相握,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忙不迭声说道:“火石同志,我们前来向您报到!” 中年男人一脸尴尬,一边忙着缩手,一边纠正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火石!” 他身旁的青年人不失时机地前移一步,接过林雨涛僵在空中的手,用力握住,微微一笑道:“我是火石,他是冒大成同志。” 林雨涛迅速掩饰住内心的不安,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呐呐道:“不好意思,我以为……” “没关系,二位请坐!”说着火石弯腰把桌旁的一张板凳移了出来,抬头吩咐冒大成道:“老冒,快给两位小同志倒茶!” 冒大成愉快地应了一句:“好咧!” 不但此时的林雨涛局促,就连根红苗正的储洪义也倍感拘谨,他们都没有想到,堂堂南京城的地下党负责人,竟然如此年轻。 “是不是觉得我不像是你们想象中的火石?”火石一语道破二人心中的疑惑,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不仅是你们二位,有时连我都觉得自己不是!” “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林雨涛极力否定。 “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实在是这个负责人不好当啊!”火石从怀里掏出一盒烟,分别散给在座的每人一支,林雨涛刚想推辞,火石半开玩笑道:“干革命,哪有不抽烟的?”话才说完,就划着了一根火柴,把跳跃的火光递到林雨涛的面前。 林雨涛慌忙把烟塞到嘴里,伸头接住团团燃烧的火。 “组织上已把你们的事跟我说了……”火石不忘给自己点上烟,“实际上,你们是我争取过来的!”火石吸了一口烟又补充道:“带兵指挥我自忖还说的过去,可这份全新的差事与我而言,则要艰巨得多……” 林雨涛看对方侃侃而谈,完全是挥洒自如,也逐渐放松起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火石的个人决定 “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毕老板朝林雨涛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谁叫林雨涛?”火石吸了一口烟,目光在他俩脸上扫了扫。 “报告首长,我是。”林雨涛略微提高声音道。 “嗯……还是称我火石吧,我们不兴作战部队那一套!”火石又把脑袋转向储洪义:“那你就是储洪义喽?” “是的,火石同志。”储洪义反应很快,马山改了口。 “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算我们在内一共八名同志。”轮到林雨涛抢答。 “哦……”火石一边问话,一边看了看指间的烟卷,他散出的那根烟林雨涛才抽了几口,而火石的那根只剩下一小截,他顺手从摆放在桌上的一盒烟中又抽出一根,将手里的烟蒂镶嵌在另一根烟上,小心翼翼地夹在指缝里,刚凑近嘴边,忽然注意到二人正瞪大着眼睛,目光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移动着,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扭捏道:“让二位见笑了……” 林雨涛和储洪义慌忙异口同声地矢口否认。 “我这是在一线部队时养成的习惯,你们可能有耳闻,我党当时的条件相当艰苦,香烟对我们来说特别金贵,还经常断顿,恨不得一根掰开当两根抽!”火石似乎忆起了当年在白山黑水间辗转奋战的情境,不禁怔怔出起神来。 谈话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是林雨涛提问的难得时机,此时的林雨涛有很多话想说,第一是妹妹林雪宜的被捕,他太想知道组织的态度,其次就是他的“准岳父”莫熙翰,当前他的处境艰难,极有可能万劫不复!从情感上来说,他更关心的是妹妹的安危,她的事情也更显迫切,可联想到她只是组织里最底层的一名发报员,或许身居高位的火石同志未必听说她的事情,在这样的场合提出也许不合时宜,但兄妹情深、血脉相连,于林雨涛而言,没有什么比这还重要!想到这里,林雨涛坐正身子,正视火石,毅然说道:“火石同志……” 几乎是同一时间,火石也开口了。 “我们有一位同志,叫林雪宜,和你是……?” “是我妹妹!”林雨涛立即振奋起来,迫不及待答道。 “原来如此,难怪你俩的名字很对仗,当我听到她的名字时,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您知道她?” 火石颔首,“我们是从她的上线处获知的。” “您是说莫熙翰同志?” 火石诧异地看了林雨涛一眼,把烟卷夹在手指间,“你认识老莫?” “认识他有些时日了……他目前处境不妙啊!” “嗯,我知道,他现在处于日本人的严密监视中……你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我是因为救了他的女儿,才得以认识了他……”林雨涛简单地把和莫瑶相识的经过和火石说了。 “这么说,林雪宜同志被捕的细节你也知道了?” “我一回来就打听到了,她是为了她的男友……” “那位叫雷远的是她的男友?”火石好奇起来,“你和他熟吗?” “当然……我和他并肩战斗过!”林雨涛自豪地说道,紧接着也把心中的疑问陈述出来:“您也知道雷远?” “我和这位雷先生见过面,他帮了我党不少忙……如果不是他,说不定现在我和他一样成为了日本人的阶下囚!”火石又吸了一口烟,“雷先生可是个有意思的人,他的奇思妙想很多……” 他嘴角滋滋燃烧的烟头已盖过接痕,烟雾在他面庞间悠悠散开,缭绕在昏黄的光影里,透过这团升腾的烟雾,火石低头蹙眉,忽然沉思起来。 转眼间,火石嘴里的烟卷已积蓄了一段长长的烟灰,他竟忘吸了,整个人入定了一般,烟气慢慢沉淀,林雨涛突然看到他的脸色阴郁凝重。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火石抬起头,衔在嘴角的烟卷轻轻一抖,烟头上的一截烟灰陡然飘落,徐徐坠落在他脚尖处,粉身碎骨。 刹那间,林雨涛不安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火石,期待他的下文。 “我们得到消息,此次林雪宜同志凶多吉少……” 话未说完,林雨涛霍然起立,双目圆瞪,近乎于一种斥问的语气:“谁说的?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雨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他的大脑片刻间一片混沌,额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着魔一样。 “火石同志,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颤抖。 “林雨涛同志,不要激动,先坐下说话!”火石拽了一下林雨涛的衣角,“就在今天上午,我们有位同志传来消息,鬼子本周在鼓楼广场的授勋仪式上,极有可能会举行一场惩戒活动,而雪宜同志已上了他们的名单!” “消息可靠吗?”林雨涛颓然坐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一层雾气,声音竟沙哑起来。 “消息不会有假,提供消息的这是我们的一名内线,他已是一名老党员了!” 刚坐下的林雨涛又要站起来,想了想屁股终究没能抬起,目光停在火石的脸上,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强行忍住,但很快又动了动,这次,终于没能忍住:“火石同志,请原谅我的唐突,林雪宜是我的妹妹,我是她唯一的哥哥,从小到大,她是在父母和我这位哥哥的庇护下长大的,从来没有受到过一丁点的委屈,每每想到她身陷牢笼,正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我这个当哥哥的,在外面活得好好的,我就心如刀绞……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这件事不管组织上怎么看待,也不管组织怎么看我,我一定要极尽所能设法救出她,即便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林雨涛态度决绝,似乎已想好了所有的措辞:“等这件事过了之后,我愿意接受组织对我的一切处分,哪怕是开除我的党籍,哪怕是……枪毙我,我也毫无怨言!” 说完这一切,林雨涛长舒一口气,这些话沉甸甸地积压在心头,让他不吐不快。 火石一直静静地听着林雨涛讲,过程中一直未插话,等到林雨涛说到词穷的时候,才蹦出了一句话:“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林雨涛从对方淡漠的态度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这番话触犯了他,心情不禁忐忑起来,但泼水难收,况且这也是他真心所想,至于后果,他林雨涛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雨涛,你入党的时间不长,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们人!” “是的,我承认我的资历浅……”林雨涛突然赌起气来,火石的语气威严中带有一点苛责,显然是对他欠缺的组织纪律性有了不满,可是林雨涛已经豁出去了,他满脑子里全是有关妹妹的境遇,其它的,他无法兼顾! “我的态度非常鲜明,如果不能挽救她于水火,我不但对自己没法交代,对我父母没法交代,对我的列祖列宗没法交代,还会让我的灵魂一辈子背负沉重的枷锁,这一点,我做不到!绝做不到!”林雨涛有些歇斯底里。 火石审视着林雨涛,眉宇间有了一丝不耐烦,他果断地弹出手里的烟蒂,言辞很冷。 “雨涛同志,你太急躁了,这或许是你最大的毛病……”火石的目光犀利,“我说过不救雪宜了吗?我说过要放弃她了吗?自始至终,我甚至没有表态,你就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火石说到这儿,淡淡一笑,“雨涛,你误解我党了,也误解我了……” “首长的意思是……”林雨涛精神为之一振,急切地看着火石。 “救!当然要救!”火石身子稍稍前倾,“摒弃她是你妹妹不谈,只要是我们的同志,在他们遇到困境时,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火石顿了一顿,“不是冷酷无情的主义,她首先是有人性的!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其他的负责人会怎么处理,我也没有相关经验参照,但既然让我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就有我的坚守,有我的态度!即使对手很强大,即使明知力量悬殊,哪怕是螳臂挡车,在我的字典里,没有‘畏惧’二字!” 一瞬间,林雨涛又惊又喜,竟然语无伦次起来:“谢谢组织上的决定……” “这不是组织的决定,这是我个人的决定!”火石把目光落在冒大成身上,“但是我会尽量说服他们,我相信他们是会同意我的做法!” 冒大成欲言又止。 火石又把脸转向林雨涛,“妈的巴子,我们不但要设法救出雪宜,而且还要利用这个机会干一票大的!他娘的鬼子也太不把我们中国人放在眼里,不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搞授勋,还要杀鸡儆猴,小日本当我们中国人都死绝了吗?!” 林雨涛彻底兴奋起来,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火石同志,您说怎么干?” “当然,以卵击石的事情我们不能干,既然要干,总要干些有把握的事情,我也不能逞一时之能,拿同志们的生命去冒险!接下来怎么干,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火石说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雨涛,你刚才不是说从鬼子的手里救下老莫的女儿,听说所用的是一支毛瑟98k狙击步枪,那支枪还在吗?” “我送给雷远了……”林雨涛生怕这件事动摇他的决心,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要紧,只要是步枪,什么枪都行!” “奚政委好像说过,你的枪法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 “也一般了……”林雨涛谦逊笑笑,“不过和雷远想比,我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他们又聊起了雷远。林雨涛叹息道:“如果他没被抓,他一定会毅然帮忙的,只要他参与,这件事就有了八成的把握!” “他果真这么厉害?”火石终于开始说起这个人。 “他受伤期间,在我伯父那里养伤,用一支破枪——就是普通的中正式,一个人干掉四名鬼子!后来我们联手,又一下子干掉了九名!” “是个人才,可惜啊可惜……”火石忽然不说话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破译电文 林雨涛听出火石话中有话,以为他对雷远的被捕深感惋惜,便道:“是挺可惜的……”说着双眼流露出忧郁的光芒,“不知这次他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林连长放心吧,他好着呢!”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阴阳怪气说道。 林雨涛觉得这话有些异样,循声望去,正见冒大成大拇指和食指扶着火石散给他的那根烟,反复在桌上笃来笃去,烟卷撞击桌面的聒噪声尤为刺耳,林雨涛有些烦躁,直截了当问道:“老冒同志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我……只是这么一说……” 林雨涛看得出他在极力掩饰着什么,心中不痛快,冷冷道:“看来老冒同志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是觉得我加入组织时间太短?还是故意话说一半,吊吊我的胃口?” “看林连长说的,我冒大成怎敢戏耍你?你好歹也是个少校,只是加入我们后成了一名连长,委屈你了!”冒大成不甘被林雨涛挤兑,开始反击。 “既然把我当成自己的同志,有些话还是不要藏在心里!” “我光明磊落,有什么好藏的!”冒大成求助地看了火石一眼。 火石及时咳嗽一声,“是这样的,有迹象表明,雷远已不是原来的雷远了。” 林雨涛一愣,旋即问道:“火石同志能否说明白些?” “他已经投敌叛国了!” “怎么会?不可能!绝不可能!”林雨涛又一次蹦起,“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肯定搞错了!” 火石逼视林雨涛一眼,林雨涛悻悻地坐下。 “你就这么自信?” “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他受伤期间,我伯父给他手术,没有麻醉,眉头皱都没皱一下!鬼子在安全区鞭笞他,他一声不哼,这些谁能做到?” “人总是会变的……”冒大成忍不住插话。看到火石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赶紧收声。 “所有人都会变,但我相信他不会!”林雨涛执拗道:“况且,他和小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父母就是死于小日本的轰炸,如此血海深仇他怎会不铭记?!他比我们在座的所有人更恨鬼子!” “哦?你是说他的父母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火石好奇问。 “2年第一次淞沪会战,他和父母在回家的路上,亲眼看到父母身首异处,当时,他还是同济大学的一名学生。这也是他参军的主要原因,他要给父母报仇!” “嗯……”火石若有所思,“我第一眼见到他,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和你有相同的感觉,这个人骨子里有股倔强,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得到火石的这番答复,林雨涛得意地瞟了冒大成一眼,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再严酷的折磨都打不垮他,这一点我十分自信!” “是吗?”火石随口附和,他似乎从林雨涛的话中得到启示,随即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抬起头来,话题一转问道:“他和你妹妹的感情怎么样?” 林雨涛没想到火石会问出如此问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挠了挠头道:“雷远是个内敛的人,不大轻易在外人面前表露心迹,但我敢肯定他是个专一的人,还有,我自认为他是喜欢我妹妹的,当然,雪宜也是真心喜欢他的,我的妹妹我了解,尽管极力掩饰,呵呵,她那点心思我懂!” 火石这一次自顾自抽出一根烟,若无旁人地叼在嘴里,划了根火柴点着,猛吸了一口,悠然吐出一团烟雾。 林雨涛和在座的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把脑袋别向他处,生怕火石记起他们的存在,又给他们派烟。他可是说过,香烟对他很金贵。 看得出,火石在思索着什么。 林雨涛的目光无处可去,不由仰头看了看房顶。 头刚抬起,火石的声音传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所有人不约而同把眼睛盯着他,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这个时候,火石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他竟然在独享抽烟的乐趣,这是何等自私!他的脸上顿时现出内疚之色,连忙一把抓住桌上的那包烟,众人明白他接下来的举动,纷纷再次把目光从他身上拿开。 “大家抽烟!”火石两只手指准确无误地抓起三根烟卷,拔出开始散发,林雨涛和储洪义摇手拒绝,只有老冒一脸渴望地接过,迫不及待点着。 林雨涛期待着火石的下文,率先问道:“什么可能?” “日本人会不会用雪宜同志来要挟雷先生?” 林雨涛一呆,潜意识里开始叹服火石的分析,竟然无言以对。 “这倒是大大可能!”老冒从鼻孔里喷出一缕淡淡的烟气,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雷先生果真如雨涛同志描述的那般,这应该是唯一的可能了!” “你们的意思是雷远还是叛变了?”林雨涛狐疑问道。 “这不会有假,我们的情报来源千真万确!”火石补充一句。 “反正我不信!”林雨涛咕哝一句,不过声音已如蚊蝇,内心已然摇摆,他实在没有把握推测假如鬼子用妹妹胁迫雷远,雷远还会不会一如既往? 这样的疑虑隐约带有一丝欣慰,如若如此,岂不说明雷远和妹妹之间的感情坚不可破? “要知道,我们就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揣度鬼子,他们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火石道。 “是啊!”储洪义不失时机应和,他已沉默了太久。 …… 一声汽笛声把大桥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揉揉惺忪的双眼,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驶进憩庐,在院子里停下,森川下车,匆匆走了进来。 昨夜饮酒归来,大桥回到他的电讯股,属下仓木君递给他一份即时的监听记录,他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参照那本密码本亲自译电,居然发现完全适用,可内容却惊到了他,他觉得事态严重,译完后便风一般跑回宿舍,推醒了鼾声如雷的川本优一中佐。 川本知道有要紧的事情,爬起床只扫了一眼,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当即命令他回坚守岗位,严密监听敌台可能出现的新的动向。 这番折腾后,大桥就再也没有回去,一直待在电讯股,凌晨时分,他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上朦朦胧胧睡去。如果不是这声汽笛太过尖锐,或许他还会睡上一两个小时。 此时刚过晌午,从森川急骤的步态中,大桥大致有了判断,他一定是奔着电讯股而来。如此重大的情报,川本必定在一大早起床后,电告了森川,而森川的适时出现,毫无疑问是前来向他了解详细情况的。 果然,转眼间他听到门外有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看来不止森川一人。 森川和川本几乎同时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身后,是古屋杏子少佐。 森川走得很快,率先来到大桥办公桌前,与此同时,大桥毕恭毕敬立身。森川的目光在大桥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和颜悦色道:“大桥君,把那份译电给我看看。” 昨晚木屋居门前发生的不愉快,他仿佛已忘记了。 大桥雄早已准备好一切,把电文递给森川。 森川接过,目光迅速把电文扫了一遍,内容显然和川本的汇报如出一辙,他放下译电,忽然想到还有一个细节没有看清,又凑近看了一眼。 “这是昨夜九点多监听到的?”森川一边问大桥一边把手中的电文交给伸头探看的古屋。 “是,将军!” “这两份电文出自两个频号,应该是上下线关系,属下以为前者一定是隐藏在南京城的一号电台,显然隶属重庆方面,后者从表达的意思上看,是在回复一号电台,这一点逻辑也是成立的!”川本说出自己的分析。 “这两份电文间隔多长时间?”森川问。 “报告将军,二十二分钟。” 森川皱起眉头又问:“从那之后,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没有,敌人一直保持静默!再无异常!” 古屋终于弄清了所发生的一切,迫切说道:“将军,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敌人是如何知道刘起雄将军已经归顺我大日本帝国的?这个消息我们一直没有对外披露啊!” 川本看森川未发表看法,连忙道:“这不奇怪,刘君的归顺已有时日,早已在军中传开,这个消息我们并未刻意封锁,敌人获知只是早晚的事……还有,刘君已经全面接手警卫军筹备事宜,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谁能保证敌人探听不到关于他的风声?” 森川不置可否。 古屋适时道:“这第二份电文的落款不知将军有没有注意到?” “黄蜂?” 古屋点头:“看来这只‘蜇人的虫’居然是他们的指挥官!” “是啊,而这名代号‘回形针’的必定就是那位军统南京站的站长喽!”川本紧接着说道。 “没错,就是雷先生提到的他的直接上司。” 森川把电文从古屋手里取来,又看了一眼,缓缓道:“看来敌人锱铢必较,跟我们较上劲了!” “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古屋不无忧虑道。 “中国有句古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句话同样适用我们,当然,我们也有义务提醒刘将军小心行事,同时加强对刘君的警卫,我就不信了,如今的南京城是我帝国的天下,几只小鱼小虾还能翻出多大的浪?”森川说到这儿,微微一笑,“军统要刺杀刘将军,我想那是痴心妄想!” 第二百三十三章 破茧而出 森川带着川本和古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森川径直问道:“二位,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古屋想都没想就说道:“将军,自我大日本帝国去年七月在中国发动全面圣战以来,已过去大半年时间,其间,是有不少骑墙派的中官迫于我浩荡军威,纷纷改换门庭,但华中方面,像刘将军如此高级别的顽固派,在我帝国动情晓理之下,义无反顾归顺我皇军,例子并不多见,所以,属下认为它的意义非同凡响,首先它会多多少少地动摇中国政府的反抗决心,对口口声声标榜抗战到底的中人也将会是致命一击,其次,此先河一开,对接下来的策反工作也树立了好榜样,可以断定,假以时日,随着战事向中国纵深处推进,倒戈的中人将会成为常态……” 森川接过她的话道:“所以古屋少佐认为,中国政府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的,这恐怕是当前军统南京站压倒一切的任务,他们必定千方百计达成使命!” 川本道:“如此说来,保护刘将军的安全,意义已非同一般?某种程度上,已上升为交战双方的一场博弈?” “嗯,有道理……”森川颔首,“这个情报必须通报最高司令部,请松井将军相机决策!” “是,将军,我马上安排!” 森川待川本走后,森川又问古屋:“雷先生的归顺,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本来只有五成,不过我现在觉得有了八成。” “这么高?” “如果刺杀刘将军这件事,情报属实的话,我可以完全相信他的诚意!起码,他让我们做到了可以准确破译重庆方面的电文,而敌人浑然不知,如果他心存异心的话,断然不会这么做的,就冲这一点,难道不足以说明他的忠心?”古屋把手抱在胸前,又道:“当然,界定此情报的真伪,却极不容易,我们总不能拿刘将军的生命当赌注!” 森川若有所思起来。 “将军,别犹豫了……”古屋大胆提醒森川。 森川回过神来,“你是指雷先生这件事?” “是,我觉得启用他不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就看阁下怎么想了……” “这一点,我承认我和岩井先生有距离,不及他的果断!昨夜长谈,他给了我四个字的建议:‘胆大心细’,岩井先生还说,我们的职业,某种意义上是如履薄冰,如果一味畏首畏尾,只能裹步不前,永远无法看到更美好的风景,这些话让我大受裨益!” “那将军的决定是?” 森川并未马上作答,他的目光从古屋脸上移走,落在墙上的一幅字上。 那是刘起雄在老虎桥监狱手书的两个汉字:慎独。 森川缓缓移步上前,举起双手将掌心熨帖在字幅上,慢慢地向两侧滑开,然后小心翼翼扶正,回头之际,他的目光坚毅无比。 “立即启用雷先生!” 森川一字一顿说道。 “是,将军!”古屋欢快地应了一声。 森川背着双手,再次走近古屋,目不转睛地看着古屋。 古屋大胆迎着他的目光,妩媚一笑:“将军准备怎么用他?” “明天的授勋仪式,我们鹰机关和警备司令部有明确分工,由警备司令部负责现场警戒以及外围的哨卡,为了确保授勋仪式万无一失,警备司令部在方圆三公里范围内设了三道关卡,盘查一切可疑人等,而我们鹰机关作为警卫的外围组织,需要紧密配合,你把行动处的所有队员全部撒出去,一律伪装成当地百姓模样,一旦发现异常,断然处置!……至于雷远嘛,你安排他参与此次行动,不过,这一次不要给他佩枪……此外,还要安排一名可靠的人,一定要是生面孔,对他进行暗中监视,如果有任何反常行为,你全权处理!” “是!” 森川踱着步,继续说道:“我有种直觉,这位雷先生心机颇深,他的内心,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古屋精神一振,追上几步,轻声说道:“要不就让我来试探试探他?我有把握取得他的信任,更有把握了解他内心真实所想!” “好!”森川蓦然傲立原地,激情澎湃地吟诵道:“再美丽的蝴蝶,如果不给她破茧而出的机会,她永远展开不了翅膀,一千年一万年后,那只是一只蛹!我要给她自由,要给他飞翔的自由,它是在花丛中起舞,还是荆棘中穿梭,就看它的造化了!” …… 墙外万株人绝迹,夕阳惟照欲栖乌。 日暮之际,南京的街上已罕有人迹。 老虎桥监狱的那扇铁门紧紧关闭。 高墙外,荒草丛生,树叶纷纷凋零,看不到一丝绿意。 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快速驶近监狱大门,静静地停下,从驾驶室里走下一名年轻的日军女军官,紧接着,后座跳下两名持枪的日军士兵,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女军官回头吩咐了一句,那两名士兵立即驻足,女军官正要继续迈步,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摘下她的军帽。 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 女军官没有回头,把军帽递给身后的一名士兵,然后款款向监狱大门走去。 铁门一侧,是一座岗亭,两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哨兵一外一内,外面的那名士兵早已把眼睛紧紧盯着来者,还没等她靠近,便一溜小跑迎了上去。 “我是鹰机关的古屋杏子少佐。”女军官掏出证件,递给哨兵。 哨兵仔细看过,把证件还给古屋,然后敬了个军礼。 “告诉武内二郎典狱长,让他把十号监室的雷先生带出。” 哨兵快步走回铁门,敲了敲铁门上方的门洞,门洞打开,露出一个脑袋,俩人简短交流了一下,门洞很快合上。 二十分钟后,铁门里侧有了脚步声,古屋整了整衣领,走近铁门。 铁门内的铁栓被人拉开,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贴着心弦低空掠过,厚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吟叫声,一点一点地敞开。 映入古屋眼帘的,首先是武内和他的卫兵。 二人的目光乍一相遇,武内侧向一步,雷远从他身后露出了身子,一名狱警不轻不重推搡了他一把,雷远跨出监狱大门,抬头间,西北风扑面而来,风中隐隐裹挟着飞舞的尘埃,雷远下意识挤了挤眼睛,再次睁开之际,一轮悬浮在屋顶的夕阳,散出的刺眼光芒砥砺而来,竟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睛。 手上已无枷锁,但长期的禁锢已然让他忘记了竟然可以单手遮面,雷远的第一反应便是举起双手捂住眼睛,抬手的时候,没有铁锁的锐响,也无负重之感,这时的雷远方才幡然醒悟,他好像自由了。 他试探性地去适应西下的斜阳,手指刚离开脸庞,无意间看到古屋风轻云淡地瞟了他一眼。 这一瞥,忽然让他从梦幻中走向现实。 雷远心想,或许他的卧龙计划已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他的双手不知不觉完全垂下,面对夕阳的余晖,雷远把眼睛瞪得浑圆。 他挺了挺胸膛,让他的腰杆尽可能舒展。 “谢谢武内上尉。” 古屋少佐在武内递来的交接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二人互敬军礼,就此道别。 那扇铁门缓缓关闭,合拢的一瞬间,生冷的撞击声在空中久久回响。 古屋在雷远面前站定,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忽然道:“雷先生,你知道今天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请古屋少佐赐教。” “自由!”看到雷远无动于衷,古屋补充一句:“雷先生好像并不兴奋,这难道不是雷先生想要的吗?” “自由于我而言,永远是一种奢望!” “雷先生怎会如此认为?” 雷远仰头看天,一只飞鸟从天空中掠过,雷远指着它远去的背影说道:“在我等眼中,它是何等惬意自在,然而你看看天色,不消半个小时,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它还得找一根树枝栖息,因为这只鸟知道,它无论多努力,怎么也冲不破这无边无际的夜色。” 古屋嫣然一笑道:“雷先生是触景生情,还是悲天悯人?”不等雷远回答,古屋忽然踮起脚在雷远的耳边轻语道:“雷先生,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雷远转头。 “据我所知,《申报社》的广告推广科的科长名叫吕明轩,你的供词里面说,你和这位共党负责人的见面,是在一处独立的院子里,你能否告诉我,你前往报社登广告的这天,接洽你的,到底是哪一位?” “小芬!”雷远不假思索答道,“她带我去财务科交钱的时候,他们都叫她小芬。” “是嘛?”古屋的脸上浮出一丝暧昧的笑容。 …… 雪佛兰轿车开回憩庐的时候,已暮色沉沉。 轿车并未停靠憩庐,而是继续向里滑行,数分钟后在一排房子前停下。 古屋把车熄火,褪下手上的白手套,跳下驾驶室,从车头绕到副驾驶室旁,拉开车门,对雷远微微一笑道:“请吧,雷先生。” 雷远探出身子,跨下车门,木讷地移动着脚步。 房子的入口站着两名卫兵,看到古屋,齐刷刷敬了个礼,把身子闪到一旁。其中一名马上在前面引路。 雷远跟在古屋身后走进这栋房子,穿过门厅,喧嚣的声浪忽然潮涌而至,两人一前一后拐上右侧的走道,两侧是一排排房间,所有的房间大门洞开,隐约可见房间里日本士兵在嬉笑打闹。走廊上的灯光昏暗,走道里穿梭着形形色色的日本士兵,绝大多数衣冠不整,有的端着堆满衣服的脸盆从盥洗室走出,更有不惧寒冷的士兵仅穿着一条内裤匆匆而过…… 开始有日本士兵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朝着这位貌美如花的年轻女性吹口哨。 古屋并不介意,始终微笑着。 雷远知道,此处一定是日军士兵的集体宿舍。 前方的引路士兵在一间宿舍前停下,推开房门在不远处等着二人的到来。 这是一间可居住八人的宿舍,两排两张高低床,房间里围坐着七个人,看到古屋而至,纷纷站立,给古屋鞠躬。 “这里所住的,都是我行动处的同事!”古屋走到最里面的一张床前,是一张下铺的空床,古屋指了指对雷远说道:“以后,雷先生就住在这里。” 雷远点了点头,眼睛落在床上一叠整齐的衣服上。 古屋看在眼里,忙道:“你这就去洗个澡,换上这身干净衣服,森川将军待会儿要见你!”说着对一人招了招手,“中村君,由你带雷先生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临时改变主意 进入憩庐的一路上,雷远恍如隔世。 数月前的情景一幕幕闪现,当时的憩庐,还是校长的私人府邸,可如今却成了日本驻南京最大特务机关鹰机关的办公区,而他朝夕学习训练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已成了该特务机关生活作息的驻地。 此刻的雷远,没人能够体会他心中的悲凉。 就在古屋带着雷远驱车通过憩庐东边的一条马路向士兵宿舍前进时,森川正站在窗前,他的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了这辆车上。 森川知道,他即将启用的雷先生来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总体上是忐忑的。 在启用雷远前,森川必须再见一眼他,当面了解他的想法,这对天性谨慎的森川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如果在双方的交流中,他觉得某一些瑕疵是他无法视而不见的,那么这样差强人意的使用,还是宁缺毋滥为好,他可以及时收手,以免抱憾终身。 这其实本是森川不自信的表现,雷远的归顺还有很多疑点,他做不到马上一一核查,这是其一,其二,明天的授勋仪式已迫在眉睫,他的鹰机关作为主办单位之一,尽管不担负具体的安全保卫事宜,但除了这之外,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他和他的手下亲力亲为,就在今晚八点,组委会决定举行最后一次碰头会,他将前往警备司令部和中岛进行最后的会晤,以便查漏补缺,遏制可能存在的疏漏。 现在,已快七点了,时间已过去半个多小时,雷远还姗姗未至,他有些焦虑,但还是忍着性子在办公室等着他的到来。 还好,这个时候,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的注意力得到了有效的转移,不至于备受等人的煎熬。 森川随意拿起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忽然让他一激灵。 “森川老弟,你的情报很重要,刘起雄将军居然上了中国政府的刺杀名单,这一点我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快!” “报告松井将军,这足以说明刘君的加入对敌人的打击是致命的,他们或许不堪接受这样的后果!” “森川将军,情报来源可靠吗?”松井话题一转。 “我们鹰机关破获了军统的密码……”森川说道此处,觉得表达不妥,又改口道:“我们近期全力以赴侦破一起间谍案,抓到了军统南京站的一名副站长兼行动处长,他叫雷远,因缘巧合,和他一道归案的还有一本军统的手抄密码本,从最近的电讯侦听来看,重庆方面并不知道我们已掌握了他们的通讯密码,这就让我们轻易获得了如此重大的情报……” “很好!”松井果断打断了森川的喋喋不休,他的时间很宝贵,接下来他需要直奔主题。 “这件事,森川将军怎么看?”松井石根将军尽管在他的一亩三分地,官衔大到处于权力之巅,但竟也和森川之类一般免俗不了,首先是喜欢就某一件事先让下级发表意见,这其实是浸淫官场的达贵们一贯采用的小伎俩,明面上看,是谦虚,是善于倾听下级的声音,实则上广开思路,从别人的建议中汲取营养,从而找出最优方案,某种意义上,也是脱身之计,即使采纳了对方的意见,在实施过程中,万一出现了偏颇,也方便他找一个替罪羊。 森川小心翼翼答道:“将军,属下以为,一定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不过……”森川极力思索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表达。 前一句毫无新意,后一句“不过”的转折,才是松井迫切想知道的,他不慌不忙问道:“森川将军有何高见?” “您不觉得对于刘将军的归顺,我们难道不需要来一次投石问路吗?” “此话怎讲?” “南京警卫军司令,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岗位,您给了它一千到一千两百人的编制,这就意味着司令官可以调动如此庞大的兵力,而司令官是一名中国人,至于他和帝国是否同心,我相信将军您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因为逼人的形势和时间的紧迫不得不采用的折中办法,但即便再刻不容缓,我们也不能引狼入室!故而,属下以为这份情报来得太及时,一方面,我们可以试探出中国政府刺杀刘君的决心,您不觉得对方决心越大,越能说明刘君的归顺的诚意?其二,我等还可以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彻底断掉刘君的幻想,让他全心全意为帝国服务,真正担负起他应尽的义务!” “森川将军的分析果然另辟蹊径,让人听来耳目一新,不像我的那些参谋,满脑子就知道和敌人对着干,总以为不遂敌人之愿,便是最好的反击,根本想不到还可以借力打力,用四两之力力拔千斤!” “将军谬奖!”森川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所以,我以为这件事上我们宜分两步走,第一,我们要向刘君透露敌人的刺杀计划,以此来考量他的反应,从而让他丢掉幻想,一心为我所用!第二,对于刘君的保护,要采用内紧外松的办法,表面上我们要放手,给敌人制造行刺的机会,这不但可以试探出敌人的意图真伪,还可以让刘君身临其境,真切体会到被人抛弃的感觉,更要让他清楚知道,他刘起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这样做难度很大啊!森川将军总不能指望敌人的枪法是菜鸟级的?” “那倒没有,我已想好了如何做……” “森川将军早有对策?” “我们必须给刘君一次公开的抛头露面的机会,暗地里加强对他的保护,杜绝出现的一切意外!” “说说具体方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属下认为此次授勋仪式就是极好的机会,我们可以让刘君来主持授勋结束后的惩戒仪式,不但如此,我们还要在明天一大早贴出告示,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好,就按将军的计划,不过,森川将军要保证刘将军的安全,假如……” “如果刘将军出现意外……我将剖腹谢罪!” 挂掉电话,森川犹自愣神,他不禁暗暗后悔,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经他一谋划,居然赖上他了,而且万一出现意外,后果很严重。 如何保证刘起雄的安全呢?森川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敲门声接踵而至。森川这才想起他当下的安排。 雷远跟在古屋身后,惴惴不安走进房间。 “来,雷先生快快请坐!”森川一脸堆笑。 雷远已洗完澡,换了一身宽松干净的衣服,除去了数天来蓬头垢面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干练,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精神有些颓靡。 古屋停在原地,雷远走近办公桌前的一张沙发,缓缓坐下。 “明天起,雷先生便可正式实现自己的抱负了,不知在今晚,雷先生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一切听从将军的安排!” “关于你的具体工作安排,雷先生有没有什么建议?” “戴罪之身,岂敢挑三拣四?将军不杀我,已是天大的恩情,更何况还给我一份工作,起码衣食无忧,我雷远已心满意足矣。” “雷先生这么消极?”森川略显不满。 “本人有鸿鹄之志,将军未必肯给啊!”雷远扫了一眼森川,目光中乍现一缕咄咄逼人的光芒,但俄顷间灰飞烟灭,“将军还是等我熟悉一下环境再说,我是个新人,很多游戏规则尚需要我边学边悟!至于我到底是铁是钢,还是破铜烂铁,不日后将军自有定论,到时我相信将军自会给一个适合于我的岗位!” “很好,那前一阶段就委屈一下雷先生了……”森川说着看了一眼古屋,古屋赶紧趋步上前,抢先说道:“从明天起,你隶属我们行动处,和我们统一行动……” “不!”森川打断了古屋,“我改注意了……”看到古屋投来诧异的目光,森川走到雷远跟前,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严肃说道:“我知道雷先生的身手不错,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雷远站起身,“请将军吩咐!” “我们得到情报,军统要刺杀刘起雄刘将军,我需要你全力保证他的安全,不能有丝毫闪失,如果刘将军出现意外,我想雷先生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是,本人一定全力以赴!”雷远正了正身子,话锋一转,“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问吧。” “刘起雄是谁?军统为何要刺杀他?” 古屋瞟了一眼森川,刚要解释,森川率先道:“这位刘将军你应该并不陌生,他和你一样曾经也是老虎桥监狱的一名阶下囚,你们曾有过交往,雷先生还有印象吗?” “请将军明示!” “昨晚的绿柳居聚餐,他就坐在你对面,我给你们大家做过介绍……” “是他呀!”雷远连忙打断,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军统为何单单要对他进行刺杀?那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是这样的,在归顺我帝国之前,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的一名旅长,被俘后一直关押在老虎桥监狱,后被人举报才暴露了真实身份,经过我们的开导,他义无反顾加入了皇军阵营,现被任命为南京警卫军司令……” “难怪呀,如此奸佞之人,重庆政府又怎能让他苟活于世?”雷远冷冷说道,“不过,他好像不待见我,昨晚的见面,自始至终他没给我一个好脸色!” “这不奇怪啊!”古屋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忘了?在老虎桥监狱,你和凌元亮的那次打斗,无意中把他牵扯进来了,他不生气才怪!” “我说呢,怎么那么眼熟!让我保护他,将军征求过他的意见吗?” “你们今后同在一口锅里吃饭,他是位将军,不会小心眼的,雷先生尽管放心!”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试探 森川本来只是想把雷远安排在授勋仪式的外围,和他的鹰机关行动处队员一样,成为控制意外事件发生的一支隐秘力量,没想到松井将军的一个电话,让他灵感泉涌,在见到雷远的一瞬间,他临时起意,马上改变了决定。 他与松井的通话中,提及了对刘起雄投石问路的设想,松井几乎不假思索答应了他,这足以说明他的主意是恰当的,既然决定已下,最先浮现在森川脑海的,那就是藉此机会,尽可能排除雷远身上的疑点。 森川知道,他的计划大胆而冒险,如果雷远包藏祸心,极有可能危及到刘起雄的生命安全,到时他果真要剖腹自尽了!但他是一个心里藏不住疑虑的人,如果让他带病用人,他的每一天都将会寝食难安。 他同样需要排除刘起雄的疑点。 他自认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当然,森川并不是一个善于冒险的赌徒,他天性不爱赌,这是他和岩井英一的最大区别,所以在他做出决定后,他的心中已有了进一步的计划。 森川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雷远,关切道:“雷先生一定饿了吧?”不等雷远回答,森川命令古屋:“古屋少佐,我看现在已是晚饭时间,你马上带雷先生去食堂吃点东西,给你们二十分钟时间,吃完后即刻回到这里,接下来我有安排。” 机关食堂距离很近,大厅里熙熙攘攘,黑压压全是人,雷远跟着古屋一前一后进了食堂,古屋让雷远找个座位坐下,自己匆忙去窗口帮雷远打饭菜。 雷远站立原地,目光扫过大厅,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他想都没想,立即挪动脚步走了过去。 那两人正并排而坐,吃着饭,不时有说有笑。雷远一言不发走近,在他们对面的空凳上一屁股坐下,眼睛便一刻没有移开他们。其中一人不经意抬头,看到雷远,脸上顿时呈现讶异之色,很快这讶异之色又转变为惊惧,神色极不自然,当即站起身,端起饭盆就欲离去。他身旁的另一位蓦地也发现了异常,当他目光和雷远相聚的一瞬间,呆了一呆,但很快镇定下来,拽了拽站起的同伴的衣襟,示意他坐下。 站起的那位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就此离开,他身旁的那位赶紧说道:“吴诚兄弟,你怕什么,他要找的人是我!” 吴诚狐疑看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坐下。 吴诚一坐下,身旁的那位开口说话了:“我凌元亮和这位林兄弟有些过节,我想,今天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吴诚这才想起二人曾经的恩怨,心稍稍放下,伸手要和雷远相握,雷远无动于衷,他尴尬地缩回手,于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雷远兄弟,没想到……” “没想到我也有重见天日这一天?”雷远冷冷地接过他的话。 “雷兄弟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对兄弟的弃暗投明表示祝贺……” “这是吴兄弟的真心话?” “当然,我对天发誓,今后能和雷先生共事,我吴诚打心底高兴!” “你不怕我给你穿小鞋?”雷远目光如炬。 “哪能……雷兄弟开玩笑吧……”吴诚讪笑着,“雷兄弟可不是这样的人!” 雷远不再看他,脑袋转向凌元亮,不苟言笑道:“没想到在老虎桥监狱一别,我们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了!” 凌元亮没有立即回答,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雷队长,我知道你恨我,是我有负于你,我也不想强调理由,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说完,凌元亮不安地迎着雷远的目光,双掌按在桌上,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雷远脸上紧绷的肌肉忽然松弛下来,揶揄道:“你倒也爽快,不过时过境迁,我已不恨你了……” “果真?”凌元亮精神一振,又试探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我连自己都恨不起来了,何况是你?”雷远长叹一口气,“我一向自命不凡,谁知命运作弄,我俩居然殊途同归……” 凌元亮不失时机安慰道:“你的事我听吴诚兄弟说起,如果不是他们抓了你的女友,你也不会这么轻易转变的!” 吴诚赶紧附和道:“雷兄弟不比我们,我们的骨头没有你硬……这一点自叹不如……”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在刑讯过程中坏事做绝,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歉意,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我……我真混蛋……我真不应该对你们下那样的狠手……”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 正说着,吴诚和凌元亮忽然恭敬立身同时道:“古屋少佐好!” 古屋从雷远身后现身,把手里的饭菜搁在雷远面前,吩咐道:“雷先生快用,将军还在等着我们呢!”说完对吴诚他们点点头道:“你们二位也在啊!” 二人闻言忙道:“我们正和雷先生叙旧呢!” “自今日起,你们三位将在我的行动处一起共事,我希望你们不计前嫌、精诚合作,共谋帝国大业!” …… 雷远重新回到森川的办公室时,已吃饱喝足,他的面色红润,人也精神不少。 雷远已没有了饥饿感,整个人一下子活络起来,率先问道:“将军有何指示?” 森川离座上前,正色道:“明天将在鼓楼广场举行帝国攻占南京后的首场授勋仪式,仪式结束后,会进行一场惩戒活动,松井将军经过反复思量,决定让刘起雄将军主持。为了保证刘将军的安全,我命令你寸步不离,确保他毫发无损!” “是,将军!”雷远双腿并拢,挺了挺身板,高声应答。 “嗯,很好。”森川满意地点头,回到座位,开始收拾他的黑色公文包,半晌抬头对古屋道:“古屋小姐,你去通知一下川本君,让他准备一下,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去一趟警备司令部。” 古屋正要离去,雷远动了动嘴唇,嗫嚅道:“将军,我有一事想咨询一下,不知方不方便透露?” 古屋好奇停下脚步。 “雷桑请说。” “您所说的惩戒活动是指什么?” “哦,是这样的,我帝国自占领南京城以来,几乎每天都遇到各式各样的反抗,我大日本皇军一直在进行坚决的镇压,这期间,抓获不少极端分子,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我们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均是以说教为主,宽容以待,可是尽管如此,还有为数不少的冥顽之徒,总也不开化……对于这些不思悔改的顽固分子,我们决定断然放弃,因而在明天的授勋仪式一结束,将集中行刑,以儆效尤!” “我明白了……”雷远呐呐自语着,倏然提高声音道:“将军,如若如此,我有一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求持械!”雷远已无一丁点拘谨,“如此规模的行刑仪式,我以为必定暗流汹涌,为防意外,我需要佩抢!”雷远看到森川面露为难之色,脱口道:“将军总不至于让属下用血肉之躯为刘将军挡子弹吧?” “怎么会呢?”森川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瞥了一眼尚未离开的古屋,立即岔开话题,“古屋小姐,时间很紧,还不快去通知川本君?” 古屋很想知道森川接下来如何答复雷远的要求,但机关长的脸上已现不耐烦之色,再滞留已不合时宜,于是不情愿挪动脚步,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的古屋并未马上离去,而是隐身在门外。 此时的古屋多留了一个心眼,她怕森川万一给了雷远佩抢,而二人独处一室,如果雷远心存异心,她以为凭雷远的身手,森川必定凶多吉少! 正是出于对森川长官的性命之忧,古屋悄声无息地贴着门缝,窥视着屋内。 古屋前脚刚离开房间,她看到森川将军犹犹豫豫地打开了抽屉。 接着,让古屋忧心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森川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精巧的勃朗宁手枪,恋恋不舍打量了几眼,沿着桌面推向雷远,落寞道:“雷桑,这支手枪我已佩戴五年,现在我把它赠予你,我希望你用这支枪保护好刘将军!” 古屋心一沉,心中暗暗责怪机关长的粗心,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偏偏要等自己离去,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雷远时,把一支杀器亲手递给一未“危险人物”! 古屋下意识拔出手枪,轻轻地打开保险。她必须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见雷远大大咧咧走到桌前,从桌上拿起那把勃朗宁,边端详边道:“将军,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能收?我这是夺人之爱,这事我雷远不能干,你还是给我一把普通的手枪吧,贵国的南部手枪在我看来就不错,力道大,射程也远!” “雷桑不要见外,我把自己的佩抢给你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这也是对雷先生的信任!” “恭敬不如从命!”雷远毫不谦虚抓起手枪,熟练地把枪检查了一遍,又拔下弹匣,稍稍看了一眼道:“呵呵,子弹满匣啊……”说着把弹匣复原,右手握起手枪,转身对着墙上的“慎独”二字做瞄准状。 古屋的一颗心提到嗓子口,她不自觉将枪口瞄准了雷远。 很快,雷远垂下手臂,喜滋滋把手枪放进兜里,抑不住兴奋道:“将军,有了这把枪,我可以确保刘将军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听到这里,古屋松了口气,赶紧蹑手蹑脚下了楼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躁动之夜 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司机这是在暗示森川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 很快古屋从门外探出脑袋,森川向她招了招手:“古屋小姐,你把雷先生带回,稍后我们去警备司令部。” 雷远于是微笑和森川作别,森川离开座位,拍了拍雷远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雷桑,这些天来委屈你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将会有一个全新的世界等着你!” 雷远颔首,跟着古屋出了房间。 雷远刚走,森川咳嗽一声,他的卧室房门忽然出现了动静,门被人轻轻打开,一个清瘦的青年从房内悄无声息走出。 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青年阴沉着脸,走近森川,缓缓地把手枪递给森川,轻声道:“将军,还您的佩抢。” 森川接过手枪,把手枪插进腰间,随口问道:“河野君,所有的过程你在门后看得很清楚,你们都是优秀的狙击手,能不能从你的角度分析一下,这位雷先生的一举一动有没有可疑的迹象?” 河野信狐疑问道:“将军,他是?” “他叫雷远,刚刚归顺我帝国皇军!” “哦?我曾听古屋少佐提起过一位姓雷的先生,他就是燕子矶那次抓捕行动中的支那狙击手?” 森川点头,把眼光停在他的脸上,期望他的进一步回答。 “整个过程我全神贯注,生怕他有什么异常举动,从您递给他枪支后,他的行为一直很连贯,神态也很轻松,我倒是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尤其在他做瞄准状时,他的枪口一直小心翼翼,他完全是在转身之际才抬起手,并且是把枪口放下后才再次转身面对将军,他之所以如此谨慎,恐是怕您有误解!” “还有,当时的情境,他想杀我,能轻易做到吗?” “将军难道忘了吗,我手臂上的枪伤正是拜此人所赐!何况即使是普通的人,如此近距离,又没有任何遮挡,若想射杀将军,当会不费吹灰之力!”河野顿了顿又道:“他是一名狙击手,一名优秀的狙击手,我与他交过手,此人不但冷静、枪法奇准,还有更可怕的一点……” 看到河野闭口沉默,森川当即追问:“河野君快说!” “作为狙击手,都有一个通病,他们一旦埋伏下来是不会轻易移动身位的,主要是怕暴露自己,可是这位雷先生不一样,当他发现出于劣势时,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会快速调整隐藏点,此外他还特别善于伪装,因地制宜制造一切机会误导对手,我那次就是上了他的当吃了大亏,否则也不至于……” “如此看来他还是一名机智的狙击手喽?” “是的将军,这也是他的可怕之处!” “这么说,他根本就没有想杀我?”森川露出后怕的神情,“如果那一瞬间,他起了杀机,河野君是没有把握阻止的吧?抑或说,我是无法做到全身而退的?” “您叫我来时,并未交待他的身份,我以为就是一位平常的人,现在想想,我不禁为将军捏了一把汗!” 森川的神态松弛了下来,话锋一转:“你的任务古屋少佐都安排清楚了吗?” “属下已经清楚了,我准备凌晨带狙击小组潜伏到现场,占据广场两翼高楼的制高点,伺机埋伏起来!” “不行,凌晨太晚,你们最迟后半夜动身,别忘了,敌人可不会闲着的,说不定他们已蠢蠢欲动起来!” 看时间差不多,森川率先下楼,轿车已经发动,早已候在车旁的川本中佐替他拉开车门,森川躬身钻进了轿车里,不一会儿古屋小跑而至,待古屋上了车后,川本令司机开车。 车一起步,古屋装作好奇问道:“将军,您给雷远佩枪了吗?” “给!当然给了!”森川满不在乎说道。 “对于这样一个还在考察期的投诚者,给他佩抢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既然让他保护刘将军,总不至于两手空空吧?” “我是担心将军您,万一……万一他有不良企图,将军岂不是很危险?” “我这也是进一步对他的试探,现在看来,他好像对我不感兴趣……” “这样的代价也太大了,将军以身试险,值得吗?” “值得!”森川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适当冒点险,判断出一个人的秉性,我以为十分必要!” 古屋脸上呈现出由衷的敬佩。 森川忽然正色道:“明天的授勋仪式,我们鹰机关的压力不小啊!” 川本从副驾驶座上回头,接话道:“不是警备司令部负责现场安保吗?我们鹰机关又不唱主角,能有什么责任?” “话虽这么说,可我更担心的是授勋仪式结束后的惩戒活动,授勋仪式自然戒备森严,但仪式一结束,大部分警备力量都会随着重要人物的离场而撤去,警备司令部没有义务对这样一场他们认为意义不大的惩戒活动草木皆兵,到时所有的重担都会落在我们的肩上,故而保证刘将军的安危就显得极其严峻,我们不能让刘将军在我们手里有闪失!” 古屋插话道:“如果军统真的要刺杀刘将军的话,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是啊,这也是我断下决心、以身试险决定让雷远持械的原因……”森川把身子从椅背上前移,“这本身就是一步险棋,既要判定军统情报的真实性,又要断了刘将军的后路,可一举两得,所以我和松井将军商议后一致认为冒这样的险值得!” 车里出现沉默,轿车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速行驶。 好半天,古屋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事我细思极恐,您让雷远跟随刘将军一道参与惩戒活动,而那位林小姐恰恰在惩戒之列,一旦雷远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以为会有变数!这一点不知将军想过没有?” 森川把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思索良久,徐徐道:“有些时候长痛不如短痛,如果雷先生一味纠缠其中,并以此作为胁迫我皇军的砝码,我宁可舍弃这枚棋子!” “将军……”古屋的喉咙里有些沙哑,欲言又止。 “古屋小姐,你有话直说!” “我还是想请将军三思,我们和他打交道时间已经不短,我自以为深谙他的性情,此人性格刚烈,尤重情义,如果他看到自己的女友命悬一线,绝不会袖手旁观,恐怕他会不顾一切和我们拼命的!这样的节外生枝还是不要为好!” 森川扭头看了古屋一眼,尽管只是看到一张朦胧的脸庞,但他几乎可以准确判断出她此时的表情,她的脸上一定是充满殷切之色,极力想让他改变初衷。 “难道你想让我放弃对林雪宜的惩戒?”森川语气不悦。 “不!属下断无此念!”古屋坚定道,“让雷远早日抛掉幻想,我认为大为必要!” “那古屋少佐有什么好主意吗?”森川大感意外。 “我赞成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杀掉林雪宜,让它成为既定事实,到时雷远即使知晓,也无力回天,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但行刑的时候,把所有的犯人都堵上嘴、戴上头套,不让雷远看到犯人的面孔,岂不更有利?” 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里,已济济一堂。 森川一行差不多是最后一批参会者。 进了会议室,森川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扫视了一眼四周,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警备司令部作为本次授勋仪式的主角,自然在参会人数上占压倒性优势,除了他熟知的中岛将军和具体担任警备任务的隶属第十六师团二十联队联队长木村少将外,他还看到了宪兵司令清水将军,以及他的下属田中少佐,此外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佐级军官,看样子均为联队长以下一级,大多数是情报部门的参谋…… 森川收回目光,看到了坐在对面的乃为上海领事馆的岩井先生,森川微微一笑,算是向他打了个招呼。 森川的目光继续游走,忽然发现会议桌的后排座位,坐着一位身着便服的陌生面孔,正疑虑间,中岛开口说话了。 “诸位,鹰机关的森川将军已到,我看人已到齐,就让我们开始今晚的会议。” 众人赶紧坐正身子。 “会议正式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列席本次会议的户田君……” 后排座位的便服陌生男子连忙站起身,躬身说道:“请多关照!” 中岛扬了扬手,示意他入座,接着说道:“户田青木是我帝国朝日新闻的一名记者,为了采访本次授勋仪式,不远千里从本土赶来,昨天才搭乘帝国海军巡洋舰加古号抵达上海,户田君没有来得及休息,便又连夜赶到南京,为的就是把此次南京授勋的空前盛况通过朝日新闻刊发出来,让我们一起对户田君的不辞劳苦表示感谢!” 一时间,会议室里掌声雷动。 …… 与此同时,在南京城建业路建业客栈的那间隐蔽的院落里,也正在悄悄进行着一场意义重大的会议。 和警备司令部的会议不同的是,此处的会议没有掌声,参会人数也寥寥无几。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陈旧的八仙桌周围,团团围坐着五个人。 为首的是名三十来岁左右的青年人,他就是南京地下党的负责人火石,在他的左手,坐着的分别是红尘茶馆的毕老板和老冒。 在他的右手,坐着的分别是刚刚归建的林雨涛和他的指导员储洪义。 除了火石的脸色风轻云淡外,其余的人均面色凝重。 这场会议,从下午一直进行到现在,中途,众人只是吃了两个馒头简单对付了一下,将近六个小时的会议下来,此时此刻,他们的会议已接近尾声。 火石的指间依旧夹着一根烟,这已是他刚开封的那包烟的最后一根。抽完这最后一根烟,火石又独自出了屋子,林雨涛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是他第四次走到院子中,他照例仰头看天,和前几次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很快返回屋内,且一脸兴奋。 “我就说嘛,老天爷是会站在我们一边的!”火石喜滋滋说道。 无论如何,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是让在座的所有人一头雾水。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月光下的影子 森川走后,河野信并未马上离去,他好奇的目光在森川的办公室四处巡视,最后落在了森川的办公桌后那张气派的座椅上。 那是一张金丝楠木的太师椅,椅身很高,深黄的色泽饱满厚重,庄重中透出华贵。 狙击手河野信忽然产生的强烈的试坐,当然吸引他的并不是这张太师椅本身的高贵材质,显然是它的赫赫渊源,那一瞬间,他很想知道能担负起中国最高统帅屁股的椅子,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说不定当他坐上去后,也能体味到别样的风情。 河野绕过森川的办公桌,一屁股坐了上去。 椅面不但坚硬,还毫无弹性,且让他的屁股感到丝丝凉意,和鹰机关集体食堂的排座椅坐感无二。河野有些失望,双手摩挲着扶手,把整个身子后倾在椅背上。 别说,宽大的椅身让他一下子找到了感觉,身心得到有效放松,他顿时悠闲起来,好奇的目光接着四处打量,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恨不得哼起小曲。 办公桌桌面已被森川收拾的干干净净,他的目光毫无悬念落在了肚脐上方的抽屉上,河野本能地伸手拉了一下抽屉,这一拉,居然发现抽屉没有上锁。 河野心想,一定是森川走得匆忙,忘了上锁。 打开抽屉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抽屉里一叠文件上方,躺着的一张信封。 如果信封封上了,或许河野不会一探究竟,偏偏这信封反面朝上,敞开的封口更像是在挑衅他的求知欲,作为狙击手这样一个终生职业,猎奇本来就是天性,河野岂能错过。 当然,拿出这封信之前,河野没有忘记铭记它摆放的位置,以便复原时不被主人怀疑。 身为狙击手必须拥有的另一种特性,那就是谨小慎微,这一点可以负责任地说,河野信同样具备。 信封很薄,河野掏出一看,是一张信笺纸。 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他只是大概扫了一眼,便知是电文编码,不过,编码下方,已被人用母国语言译出,从字迹上看,分明是出自森川之手。森川将军的字在整个鹰机关有口皆碑,苍劲中不失飘逸,他再熟悉不过,记得加盟鹰机关第一天,他的那支九七式狙击步枪的申领单上批示人的签名就是森川本人。 奇怪的是,这张信笺纸并非来自于他们鹰机关,电讯股的译电有专用译电稿纸,河野在大桥雄的床头见识过,那是大桥以权谋私,拿回作为解手的手纸之用,而他河野也曾是受益者之一。 河野此时已心痒难熬,瞪大着眼睛快速浏览起来。 ——食人兽遗落南京民间,蒋已责令军统全力追查,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水蛭。 看完这些,河野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小心翼翼把它复原放回原处。他知道这是一封绝密的电文,内容一定紧要,他还知道,落款“水蛭”的署名,绝对是一个潜伏特工的代号。 尽管这是一份不平常的电文,可他实在想不出这和自己能扯上什么关系,但他的潜意识里清楚,能让敌国最高统帅下令追查的这件叫做“食人兽”的器物,要不价值连城,要不意义非凡,只是他乃一局外人,自有一摊子事等着他去做。 他马上想起即将履行的任务,倏然兴奋了起来。 细细想来,这是他调入鹰机关,屈指可数的第三项任务。 第一项任务,是在紫金山一带潜伏,伺机寻找目标,这项任务让他一战成名,且上了朝日新闻的头条,被烙上了帝国英雄狙击手的印记;他的第二项任务,是奉命担任燕子矶的抓捕行动中的狙击手,正是此次任务,他和那位雷先生遭遇,手臂也中了对方一枪,这一枪虽无大碍,但被孤傲的河野理解为奇耻大辱,并执着认为会伴随着他的下半生如影随形…… 想到这儿,河野愤懑起来,蒙羞的感觉真的很糟糕,如果不是森川将军当面说出他的来历,他真不愿接受如此现实,他宁愿这位雷先生依旧是和帝国对立的敌人,这样便可以一决高低、一洗屈辱。 想到即将而至的任务,河野在离开森川的办公室、关上房门之际,他下意识看了看表。 才八点刚过,离警备司令部委派的狙击小组前来鹰机关和他汇合约定的九点时间,还差一个小时不到,河野忽然觉得打发这漫长的数十分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百无聊赖的河野沿着走廊不知不觉来到电讯股,联想到在森川办公室看到的那份电文,河野信莫名其妙萌生了探望大桥雄的想法。 推门而入,他却没能看到同寝室的大桥君,一问,有人说他饭后就没来过,也许呆在宿舍里。 河野更无聊了,信步下楼。 一轮明月从厚重的云层里露出脸庞,但很快又被漂移的浮云遮盖,大地忽明忽暗,树影婆娑。 连日来,天气阴晴不定,唯有今晚,河野总算看到了攻占南京后的第一轮圆月,看天象,明天是个晴天,视野和能见度应该不错,便于他们狙击小组埋伏在某处阴暗的角落防微杜渐。 他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散步到宿舍后操练场上,操练场的周围,种着七八排松柏树,数量在数百棵之多,由于种植年限久远,这些树木高大挺拔,虽然时值冬季,但松刺叶浓密如盖,把偌大的操练场围成一个不透风的孤岛。 河野穿过林间的小径,悠悠然向操练场走来。 还没走出松柏林,明月忽然冲破云层,皎洁的光辉刹那间洒向大地,眼尖的河野忽然发现对面的林子里有个黑影一闪。 河野本能地把自己隐身于一棵树干后。 黑影显然没有发现河野,这是因由河野的走路习惯,自他学会狩猎的那一天起,他走起路来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故而他虽未刻意为之,但丝毫没有引起黑影的警觉。 印象中,对面的树林后,是一排营房,河野目测,此时的黑影正处于营房的后墙位置。 河野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他的耳朵同样优秀,他接收到了某种细微的沙沙声。 稍加分辨,河野顿时明白这是对方在用铁锹挖掘着什么。 萦绕在心间的空虚感一下子荡然无存,在那一刻,河野油然而生出满满的惊喜,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鬼鬼祟祟地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挖掘声持续了五六分钟后,出现了短暂的空隙,紧接着是另一种不同于挖掘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伴随着对方轻微的喘气,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又被另一种声音取代,听起来像是在用脚板踩踏泥土……河野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这个神秘的黑影是在墙角下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然后把某件东西藏了进去,接着他把土填平,并夯实了泥土,可以预见,他定会在土坑上加一些枯叶之类的伪装。果然,在践踏声后,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容河野多想,黑影突然迈开了脚步,出了对面的林子,踏上了操练场…… 他行进的方向,竟然是河野藏身地。 河野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倏忽间,一阵风起,天上的那轮明月转眼间躲进了云层,一块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压来,大地顿时陷入昏沉之中,说时迟那时快,河野脚尖迅速移动,闪电般躲进了远离小径的林子深处。 饶是林间枯叶遍地,河野的脚踩在其上,愣是没发出一丝声息。 黑影确是奔着那条小径而来,这条人为踏出的足辙成了他走出操练场的优选之路,躲在暗处的河野断定,此人必定熟谙这一带的环境。 可以看出黑影还是相当警惕,当从黑黝黝的林间飞速穿过后,立即小跑起来。 河野估摸对方跑出十数秒后,马上从林子里探出身子,这时候,黑影已远离他足有四五十米,对方依旧在跑。 河野心有不甘,毫不犹豫迈开脚步。 就在此时,月亮又从云层里冒了出来,天地间一片皓白,伴着这缕亮色,对方蓦然回首。河野心呼不妙,隐藏已断无可能,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 这下,黑影彻底慌了,撒开脚步开始狂奔,很快消失在前方的一排宿舍后。 河野一口气跑到宿舍区门前,视野中,除了两名站岗的卫兵外,已廖无一人。 河野不得不放慢脚步,装作若无其事踱步进了集体宿舍区。 走廊上,依旧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的神态判断,他们均不是嫌疑人。 黑影已不见踪迹。 河野心中骂了一声娘,穿过纷纷攘攘的集体宿舍区,来到了军官宿舍专区,在这片区域,他和大桥以及川本三人共住的宿舍就在其中。 掏出钥匙,河野的内心沮丧到了极点。他很快找到了大门钥匙,正当他开锁的时候,忽然发现门未上锁,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河野这才想起电讯股的大桥可能待在宿舍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河野摸到电灯拉绳开关,一拽,五十瓦的白炽灯把房间照得透亮。 随着万丈光芒,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谁呀?” 河野定睛一看,大桥的床上睡着一人,从声音判定,自然是偷懒的大桥。 “回来收拾一下,马上去执行任务。” 大桥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眯着眼睛打量了河野信一眼,“哦”了一声,又把脑袋缩了进去。 “怎么,今晚不用值夜班?”河野随口道。 “怎么会呢……”大桥又伸出脑袋,“这几天连续加班,又困又乏,回来眯一会儿,即刻就去……你吵醒我了!” “对不起了,大桥君!”河野开始换鞋。 “几点了?”大桥雄有口无心问。 “哟,快九点了,我该出发了,警备司令部的狙击小组应该快到了!” 经他一提示,大桥也惊呼起来:“什么,九点啦?不行,不能再睡了!”大桥从被子中一跃而起。 爬起的大桥身上衣服未褪,显然是和衣而睡,看到河野盯着他看,大桥赶紧解释道:“吃完晚饭后,衣服也没来得及脱,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说完屁股挪到床沿上开始抬脚穿鞋。 河野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了他的鞋上,这一看,他忽然就有了疑惑。 大桥的那双皮鞋上,沾满了泥巴。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一辆驶进警戒圈的轿车 晚间九点,警备司令部的专车准时停在憩庐门前,从车上跳下三名手持狙击步枪的士兵,他们在院子里集结完毕,等着他们的新队长河野信训话。 几乎是踩着约定的时间点,河野和大桥同时出现了,两人在憩庐大门口分开,大桥上楼回他的电讯股,河野提着步枪朝着队列走来。 这是一支只有三人的队列,他们来自中岛的第十六师团,是从一万多名的士兵中遴选而出,据称他们的枪法都很优秀。河野和众人一一认识,然后作了简短的训话,布置了任务并进行了分工。 四人被分成两组,河野和另一名少尉每人负责一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扼守鼓楼广场西南和东北两处楼房的制高点,把控局势、杜绝意外。按河野的分工,他带一名士兵负责占据西南角四层的帝国使馆大楼,那名叫牧野的少尉带一名士兵占据东北角的大楼,那栋大楼只有三层,原为国民政府警察厅的官邸,他们一旦抵达目的地,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在大楼的天台上找到一处狙击点并伪装起来。 按照惯例,狙击手在执行任务之前,必须吃饱喝足,河野于是带着三人来到食堂享受宵夜。 饭菜早就准备好,厨房还特地给他们加了一瓶清酒,四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按原先的计划,河野将在凌晨带着他的狙击小组潜往目标地域,后来经森川一点拨,河野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提前一个小时,可眼下才十点多,距离制定的出发时间为时尚早,倒不是他不想早点出发,而是打心底觉得森川将军的担忧实在是杞人忧天,自数天前当他得知那名支那狙击手雷远被帝国抓捕后,他心中的那根弦早已松开,他坚信,在小小的南京城,除了雷远外,他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强悍的对手。 四人的聊天已到了搜肠刮肚的地步,实在再无大家感兴趣的共同话题,此时河野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树林里的诡异黑影,自然联想到大桥那双沾满泥巴的大头皮鞋,接着又鬼使神差想起大桥床下的箱子,他以为这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那一刻,河野内心狂迷,一颗关在笼中的心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河野以临时回去取样东西为借口抽身出了食堂,毫不犹豫直奔操练场的松柏林而去。 他轻车驾熟,很快来到黑影的现身地,从背囊里掏出微型手电。 手电的光束在地面上探寻,他先是看到一串新鲜的脚印,沿着脚印,光束追踪到了营房后墙的墙根……忽然他看到不远处,裸露出的一个半米深的土坑。 坑里面空无一物,明显是刚被人刨开。 河野马上闪出一个念头,难道黑影又折返回来,把埋藏之物又取走了? 不容多想,河野立即关掉手电,第一反应就是向自己的宿舍跑去。 宿舍房门已上锁,河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他并未开灯,借着走道上的光亮摸到大桥床前,弯腰拉出他的箱子,稍一用力,箱子居然被他提起了。 这已不是原先的手感,河野当即明白,被大桥藏在这只箱子里的器物已不在了。 带着满腹疑问,河野再次回到食堂。 明月当空,四人拖曳着短短的影子。 河野领着三名狙击手出发了,他们的目标:鼓楼广场。 …… 在鼓楼广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共有四条马路和它紧紧相连接,连接南北方向的叫做中山北路,连接东西方向的是北平路,这两条十字交叉的道路,是进入鼓楼广场必经之路。 临近傍晚的时候,在鼓楼广场外围的这几条干道上,分别被数十名日军士兵占领,并在马路的中央,设上了拒马。 这四个方向的哨卡所肩负的任务,并不是筛查来往行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阻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入鼓楼广场方圆三公里的范围内。 在这方圆数公里的警戒网构建之后,警备司令部下辖的宪兵司令部清水将军,马上派出一支数百人的警卫部队和一支数十人的工兵部队,开始对辖区内进行拉网式清查。 距离鼓楼广场西面的日本驻南京大使馆一公里处,在北平西路靠近虎踞路不远的地方,由三十多名日军士兵组成的西线卡哨在此设立。而这群士兵的领头人,正是刚刚晋升中尉不久的井口明毅。 此时已是夜间十点,明月高悬在西南方向的清凉山上方,显得格外耀眼,低矮的屋脊和光秃秃的树木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乳白色,一层氤氲的雾气从大地上袅袅升起,四周一片静谧。 只见井口明毅独自一人在拒马内侧来回巡视,不时举头向马路的远处张望。他知道,如此单调的警戒会让他的队伍有些松懈,有些士兵开始抽烟,还有些士兵干脆窃窃私语,这个时候他必须身先士卒,给士兵们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可他毕竟刚刚晋升中尉,资历较浅,士兵们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我行我素。 一名年纪较大的军曹和一名兵长分别叼着一根烟,把枪撑在地上晃着腿在马路边上侃着大山,似乎在谈彼此的女人,说道兴奋处,两人放肆地哈哈大笑,全然不顾年轻长官的感受。 井口明毅有些生气,决定杀鸡儆猴。 井口明毅缓缓来到他们面前,狠狠瞪了军曹一眼,可军曹并不买他的账,若无其事继续高谈阔论。井口明毅并非俗人,也绝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的,早已怒不可遏,想都没想一脚踹了上去,军曹没想到一个娃娃脸性格如此粗暴,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八嘎,你这么大声是想给敌人报信吗?”井口明毅面目狰狞,不顾一切呵斥道,“阁下知道明天的授勋仪式有多重要?宪兵司令部一再强调,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确保万无一失,如果因为我们的不小心,把敌人放了进来,你我都得上军事法庭!” 军曹一下子被井口明毅的气势震慑,赶紧鞠躬道歉。 井口明毅不依不饶:“为了明天的仪式,我听说今晚宪兵司令部会不间断派出督查小组进行军纪检查,你想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吗?” “对不起,井口中尉!”军曹又鞠了一躬。 井口明毅怒气渐消,刚要继续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忽然身旁的兵长警惕提醒道:“中尉,好像有情况!” 井口明毅连忙转头,顺着兵长的目光一看,果见从西边的马路上射来两束汽车的大灯光。 “全体警戒!”井口明毅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警戒线,与此同时拔出佩枪。 两名士兵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灯光越来越明亮,转眼间汽车已驶近警戒线。 井口明毅微微低着头,抬起握枪的右手,并扬起左手做了个接受检查的手势。在他的身后,一排士兵整齐划一举起枪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汽车在接近井口明毅的身前数米远的地方,终于戛然刹车,井口明毅一个箭步跑到副驾驶的旁,大喝一声:“口令!” 没有了刺眼的车灯光,井口明毅的眼睛很快习惯了周围的环境。 是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但见车窗被人缓缓摇下,井口明毅定睛一看,轿车里面坐的清一色本人,副驾驶座位上,坐着一名年轻模样的少佐军官,后排座位上分别端坐着持枪的两名士兵。 “邮递马车。”少佐探出脑袋,开始掏口袋,很快从军服上衣口袋掏出一本证件,嘴里道:“宪兵司令部,例行检查军务!”说着不慌不忙递给井口,又道:“听口音,中尉是奈良县人?” “是啊……”井口明毅漫不经心回答道,仔细看了看证件,又把眼前的军官和证件照对照了一下,刚把证件照还给少佐,忽然醒悟过来,忙不迭声道:“我听桥本少佐口音,咱们是同乡?” “是的,我桥本太郎是土生土长的奈良县人氏,来自十津川村。”少佐答道。 井口明毅惊喜道:“太好了,十津川村离我家不远,我是……” “好了,井口君,咱们下次再聊,我们还得执行公务!”桥本太郎主动打断了井口。 “是,少佐!”井口明毅挥挥手,身后的士兵赶紧将拒马搬开。 轿车徐徐起步,桥本从车窗探出脑袋,朝着井口明毅等人摆了摆手。 “少佐慢走!”井口明毅意犹未尽,急忙追了上去,“我是第十六师团第二十联队的井口明毅,请少佐多多关照!” ……轿车刚驶离井口明毅的哨卡,驾驶汽车的日军士兵一手握在方向盘上,另一手赶紧掏出手绢擦汗,嘴里念叨道:“还好,有惊无险!”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说过,有了这本证件,即使是进入警备司令部,都不在话下!”“桥本太郎”笑吟吟道。 “储指导员,你说神不神?党组织怎么会弄到这么重要的证件?连鬼子今晚的口令都摸得一清二楚?要我说呀,我看这位新来的火石首长不简单!”驾驶员和“桥本太郎”对话刚结束,又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一名日军下等兵说道。 “赵阔海,不该你想的别乱想,好好开你的车!”那位下等兵喝斥道,接着拍了拍“桥本太郎”的肩,好奇道:“宁青,你刚才和那个鬼子叽叽咕咕说什么啦?” “哦,我和他套近乎呢,那位中尉和我是同乡,都是奈良县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不期而遇(求票) 驾驶这辆轿车的,正是赵阔海,而副驾驶和后排座位上乘坐的分别是原名平优大成的宁青及连指导员储洪义,和储洪义并排而坐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赵阔海长吁一口气,接过储洪义的话问宁青“那个小鬼子中尉后来追上来又对你说什么啦?” “他让我对他多多关照!” “哈哈,原来小鬼子也喜欢拉帮结派啊!” “可不,其实日本人的同乡观念特别重,尤其在部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军曹,但凡碰到了老乡,总是千方百计给予照顾。” 短暂的沉默后,赵阔海换了一个话题,他头也不回对储洪义道“老储,你说火石首长的计划可行吗?这样的计划也亏他想得出来,只是不知道明天的天气怎样,我们这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喽!” 这句话提醒了储洪义,他赶紧隔着玻璃仰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明月,自信答道“你看今晚的月亮特别圆,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宁青于是也把脑袋伸向窗外,附和道“我还是第一次在南京看到这么圆的月亮!” 储洪义听到宁青的这句感慨,若有所思起来,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想向宁青问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但愿明天别出什么意外!”赵阔海专心开着车,冷不丁说了一句,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半晌,再次向储洪义发问道“老储,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火石同志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有他的深意,你就别多想。”储洪义看了身旁的那位陌生面孔一眼,言语有些不耐烦,沉思片刻,又补充道“火石同志不是强调了嘛,小鬼子也太目中无人了,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总以为我们中国人死绝了……不管如何,我们不能让鬼子的这场授勋仪式太顺利,给他们制造些麻烦,那是必须的!” 车愈近鼓楼广场,街上巡逻的日本士兵明显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车上的每一个人,不知觉地缄默起来。很快,车至日本南京大使馆,在使馆临街的铁珊门前,已布满了岗哨。 轿车继续前行七八十米,霓虹灯下木屋居,呈现出另一派景象,繁华在飞舞的流光衬托下怎么看都是一种奢靡。 绕过鼓楼广场,轿车在广场东北角的一栋三层的楼房前停了下来,它就是原南京警察厅官邸,朦胧的月光下,依稀可辨这是一栋典型的民国建筑,青砖白墙,主楼为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西方现代建筑形式,而楼式又有传统意味,正视和俯视图都呈“山”字形。高大的院门呈拱形,大门与主楼的中心点在同一轴线上,中间设有圆形喷泉式花池,布局庄重大方。 如今,这栋大楼已废弃不用,最大的原因是它在数月前遭受到了日军飞机的空袭,整座大楼损毁严重,尤其是它的墙面和屋顶,已被从天而降的炸弹重创,至今无人修葺,此外,国民政府不得已的撤离,留下了太多更优于此地的富丽堂皇的房子,足以满足日军各大军事机构的驻屯。 车一停妥,储洪义从后排座位下提起一大包东西,径自钻进大楼。他的身后,那名陌生面孔紧紧相随。 进了大楼,储洪义命身后那人留在厅内,自己独自一人上了楼顶。 宁青让赵阔海不要熄火,自己从副驾驶座上走下,但他并没有跟着储洪义他们进去,而是倚在副驾驶的车门上,从兜里掏出烟,递给赵阔海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悠闲抽起烟来。 他面对着鼓楼广场,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内心充满警惕。 一个小时前,储洪义驾车回“思”棺材铺,点了他和赵阔海的将,说有紧急任务。他们换上老储带回的日军军服立即登车,上车后,储洪义连忙详细叙说了任务内容。 再后来,他们的车在虎踞路上,接上了一人,也是穿着日军普通士兵军服,他就是和储洪义并排而坐的陌生面孔。这人上车后,储洪义分别作了介绍,此人叫徐格,至于具体身份,储洪义没有进一步披露,只是说是一同参与任务的执行。 据老储描述,此项任务主要是破坏敌人的授勋仪式,尽量制造大的动静让敌人不得安生,杀杀鬼子的锐气。但宁青隐隐感觉这个任务没这么简单,问他们的指导员,老储秘而不宣,声称自己对火石首长的整个计划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执行计划中的某一环。 当然这些话都是在徐格未上车前交流的,在车上,老储向他们说了对火石的印象,用老储的话说,这位年纪三十出头的年轻首长自信心爆棚,思虑缜密,遇事从容,决策果断,这在他见过的所有领导人中独一无二,无人可与之媲美。老储还透露,火石在会议上还详尽地分析了他们此番前往会遇到的所有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如此隆重的授勋仪式,这栋楼房作为鼓楼广场东北角最高的建筑,敌人不可能视之若罔,火石以己度人,说如果他是敌人的指挥官,定会派枪法好的士兵埋伏在此,来更好地控制局势,而埋伏的最佳时机,不是在明天,应该是在今天深夜。因而,他一再叮嘱储洪义,在他们潜伏进大楼的过程中,极有可能和敌人遭遇。 这样的分析使得储洪义一下子成为了火石的铁杆粉丝,他对这位年龄相仿的首长佩服得五体投地,故而才把宁青他们留下,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然而,让宁青和赵阔海不解的是,自从徐格上车后,储洪义沉默寡语起来。 宁青站在车外一根接一根抽了四根烟,约摸过了二十分钟,他终于听到了大楼里传来脚步声,显然是老储他们已执行完任务。宁青抑不住欣喜,心想任务总算完成,可以全身而退了。 此念头还没闪过,他忽然看到数十米开外有两个人影正穿过广场朝着自己的方向快速逼近。 宁青赶紧咳嗽一声。 赵阔海一愣,反应还算快,马上按了一声汽车喇叭。 大楼内的储洪义二人立即收住脚步,拔出手枪隐在门后。 宁青大踏步迎上去,用日语高喝一声“口令!” “邮递马车。”两个人影几乎异口同声。 宁青并不罢休,跑步上前,很快来到他们面前。是两名手持狙击步枪的便服男子,月光下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宁青用身体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已把枪口对准二人,佯装出一副高度警惕的样子,继续斥问道“什么人?” 这二人正是河野信的狙击小组成员,前来占据此处制高点,其中一人乃是牧野和他的队员。 “警备司令部的,我们是狙击小组成员,负责今夜占领这座大楼。”牧野不屑说道。 听到对方的身份,宁青并不意外,这完全和火石的预见吻合。 “证件?”宁青一脸狐疑继续发问。 牧野对这个凭空冒出的少佐也并不意外,这之前他已看到了大楼门前停着的一辆依旧发动着的轿车,他知道今夜极其关键,早就听说宪兵司令部将会彻底筛查这一片区域,眼前的少佐大概就是执行此项任务。但一想到自己是担任核心要务的狙击小组,优越感悠然而生,便没把来人放在眼里,神情瞬间傲慢起来。 “证件!”宁青又厉声道,他的枪口不自觉抬高了少许。 看到对方把枪口对准自己,牧野心中大为不爽,口气已然不满,“证件?我们手里的狙击步枪就是最好的证件!” “八嘎!”宁青显得怒不可遏,枪口毫不犹豫地顶在对方的脑门上。 牧野身旁的那名队友入伍时间不长,要低调很多,见局面很僵,赶紧掏出证件递给宁青。 宁青借坡下驴,这才放下手枪,把证件大概翻了翻,就还给了他。 “以后遇到长官,不可如此无礼!”宁青面对递证者,目光却瞟着牧野。 牧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再说对方盛气凌人,气势就矮了下来,掏出证件送给宁青,宁青不耐烦挥挥手,把它挡了回去,语重心长起来“明天你们给我睁大眼睛!”说完向轿车走去。 两名狙击手放慢脚步跟在身后。 来到车前,宁青瞥了一眼后座,发现储洪义他们并未上车,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便没有上车,轻轻关上车门,把胸口贴在车身上,回头打量了一眼两名狙击手。 两名狙击手却步伐迟缓,并不着急,正在窃窃交谈着什么。 另一人对牧野抱怨道“这名少佐好像成心刁难我们,给他证件,他也不认真看。” 牧野皱着眉头,心中气闷,好一会儿才恨恨道“宪兵司令部都是一帮不作为的猪猡,官僚作风已盛行到不可饶恕的地步!” 他的队员赶紧点头连连称是。 牧野咬牙道“待会儿我也要看看他的证件,有机会我一定要告告他的状!” 另一人赶紧制止,“牧野少尉,我看算了吧,正事要紧!” 牧野没有坚持,不由加快了脚步。两人从车头绕过,向着大楼走去。 转眼间已抵达大楼门口。 宁青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根本想不明白,指导员和徐格为何不利用他拖住敌人之机,悄然登车,本来这样的机会是极佳的。 情急之下,宁青脱口喊了一句“等等……” 牧野和队员不知少佐为何事叫他们,停下脚步,脸上布满疑虑。 “……我……我给你们看一下我的证件……”宁青急中生智,趋步上前。 可他才迈出几步,忽然看到两人的身后冲出两名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了二人的咽喉,他分明听到了清脆的“咔擦”声,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两名狙击手已委倒于地。 这两个身影正是储洪义和徐格。 紧接着,储洪义和徐格把两具尸体拖到了屋内。 宁青也掩身进屋,不解问道“计划没要求我们杀人吧?” “不,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徐格终于开口说话,话语中满是兴奋。 储洪义捡起二人的狙击步枪,扔给宁青一支,自己紧攥着另一支,对徐格说道“你真幸运,居然梦想成真!” “是啊,这还得感谢你们g产党。” “怎么回事?”宁青迫切问道。 “哦,这位徐兄弟和咱不是一路的,他是重庆方面的,我们这是友情赞助!” “储兄何出此言?国难之际,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徐格一边说一边把储洪义手中的狙击步枪拽了过去,接着道“本来这次就没指望能够混进来,现在可好,不但进来了,还扫清了障碍!” 第二百四十章 有人心急如焚有人泰然若素 徐格借着外面辉映的月色,把玩着手里的狙击步枪。 储洪义看到这样的情形,连忙伸手要抢。 “储兄弟,别这么小气嘛,这支枪就归我了,我明天有大用处,你总不能让我两手空空执行任务吧!” “你的枪法咋样?”储洪义一阵心疼,只得曲线救国。 “我那是科班出身,自然没得说!”徐格自豪地抢白了储洪义一句,“前些日子,我在中山东路上一枪狙杀了一名汉奸,据说此人是梁洪之的特使,来南京是负有特殊使命的!” “哦,真的吗?”储洪义有些沮丧。 “当然!” “自打我拿到这支枪后,你是不是早就盯上了?” “不,我也就是临时起意。” “鬼才相信,我就问你,你既然和我们一同前来,为何不自带枪?” 徐格翻了翻眼睛说道“要听真话吗?”听到储洪义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徐格意气风发说道“对于本次任务,我们的头儿压根儿就没相信你们的判断,他认为你们递过去的分析近乎于鬼话,我也就是过来打打酱油的!” 储洪义明白徐格刻意不想让自己知道实情,也就不再纠缠。但终归掩盖不了被他巧取豪夺了一把狙击步枪的事实,这对于很少见过如此高端武器(狙击步枪上自带四倍瞄准镜)的储洪义来说,怎么也无法介怀,内心一阵绞痛。 这时徐格看到储洪义魂不守舍的样子,话锋一转“别纠结了,不就是一支九七式狙击步枪嘛,好像要了你的命一样,再说你们不是还有一支吗?等我执行完任务,我还你不就得了!” “我们g产党不比你们国民党家大业大的,何况这是一支狙击步枪啊!” “不是我说你,储兄,真正的好枪你是没见过,我们南京军统站就有一支纯种的毛瑟98k狙步,只是我们站长不让我碰,说它有主人,把我气死了!” “呵呵……”储洪义心不在焉敷衍着,“这么说来,你明天担任的也是狙击任务喽?” 黑暗中,徐格点了点头。 “你们军统这次准备杀谁?”储洪义追问道。 “恕我不能说得太多……对了,你那包裹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你们来的路上,在谈什么天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话提醒了储洪义,他边思索边道“这是一包炸药……你可得小心!” “炸药?为什么要把炸药放在屋顶上?还有,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引爆?谁来引爆?” “这些你就别多问了,你只要记住一点,离楼顶的烟囱远点!” 徐格有些不甘心“离它远些可以做到,但你们不能把我置于危险之中!” 储洪义忧心忡忡说道“这件事还真不好办!关键是我们控制不了,”说着又道“你们上级给你的任务就是狙击?” “对不起,我说过,这一点无可奉告!”徐格断然道。 “那我也对不起了,看来你的命运只能听天由命了!”看到徐格蹙眉,储洪义只得换了种口气安慰道“反正我忠告你两点,第一执行完任务赶紧撤离这栋大楼,第二,远离屋顶的烟囱!” 说完,储洪义和徐格一道把两具尸体藏了起来。 把现场清理完毕,徐格一人爬上了楼梯。 储洪义带着宁青出了大楼,来到车旁,当即开门入内,对赵阔海轻声道“走!” 赵阔海松开离合器,轻点油门,福特轿车缓缓起步,在疮痍满目的喷泉池边绕了一圈,掉头向西南方向而去。 汽车沿原路快速返回,很快抵达井口明毅的卡哨。 中尉井口明毅看到这辆熟悉的轿车,依旧热情满满迎上去,并亲自搬开路中央的拒马。宁青把手伸出车窗外,恋恋不舍和他作别。 车一出警戒圈,赵阔海迫不及待问储洪义“指导员,炸药所藏的地方安全吗?” “这你放心,临行前火石已反复交待过,一定要防备鬼子的再次搜查,千万不能暴露。” “那就好。” “你们猜猜我把它藏哪儿啦?” “肯定是在屋顶上,只有屋顶上才能见到阳光,没有太阳光这东西也不见效果呀!”赵阔海道。 宁青已知答案,径直问“指导员,烟囱里能容下吗?还有它的配套设施呢?” “完全可以,这包炸药的当量不大,我想火石同志主要目的就是制造现场混乱,伤不了什么人的!还有,我把它的配套设施设在瓦片上一个极不显眼的地方!” “这对徐格有危险吗?” “应该不会,否则火石同志断然不会允许他参与我们行动的!”储洪义思忖俄顷,又补充道“要不,火石同志对徐格的这次搭顺风车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轿车离开北平西路,拐上了虎踞路。 月亮已偏向西南方,但依旧很圆。 储洪义不由想起来时路上宁青的那句话,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疑问,此时,徐格不在,正好可以探问一番。 “宁青,我记得老林和我提起过,你是有一半的中国血统,又极度厌倦了战争,这才改弦易辙加入了我们,是不是这样?” 宁青扭头看着储洪义,“……是啊!”说完把脑袋转了回去。 “你看着我!”储洪义微微提高了声音。 宁青于是照做。 “我不是不相信你,事实证明,自你加入我们后,表现非常不错,同志们有口皆碑……但我总觉得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宁青长叹一口气,苦笑起来“是的,指导员火眼金睛,我脱离这支军队确实是因为我对他们的憎恶已至无法容忍的地步,尽管我父亲也是一名日本人。日本人不但残暴、没人性,还……” “还什么?”储洪义轻声逼问。 宁青又一声叹气,干脆把身子彻底转过来,面对储洪义和赵阔海,开始娓娓而谈他的故事! …… 建业客栈内那间隐蔽的院落里,只剩下三人。 这三人分坐在院子里的两张板凳上,火石独坐一张,林雨涛和老冒合坐一张。 三人沐浴在轻曼的夜色中,正接受着如华的月色的洗礼。火石老样子,烟不离手,但和平素唯一的区别是,他抽烟没那么勤了,只是偶尔啜上一口。其余的大部分时间,他气定神闲地仰望天际。 三人中,唯有林雨涛显得坐立不安,他的屁股在板凳上扭来扭去,后来干脆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的余光不断打量着火石,可是火石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好几次,林雨涛欲言又止。 到最后,林雨涛终于忍不住了,走近火石,先是看了他一眼,火石也回头看他,就这样,林雨涛才嗫嚅道“火石同志,我不明白你把我单独留在这里,到底有何任务?” “急了?”火石微笑着。 “我……能不急吗?”林雨涛口气软下来,“老储他们都已开始行动了,就我干耗着!”林雨涛挨着火石坐下,几乎是哀求的语气“首长,明天天一亮,我妹妹就要被行刑了,我哪有心情坐在这儿陪你看月亮,您总得让我做点什么吧!” “那你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办?” “我把从茅山带回的兄弟全带上,好好闹他一下,把我妹妹抢回来!” “哦,大闹法场?”火石一本正经起来,“你这个想法够大胆,从数百名鬼子的戒备中突击进去?就凭你们这几条枪?” “我知道太冒险,可是雪宜是我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赴死,而我这个当哥哥的什么也不去做!” “林雨涛同志,你的想法我理解,但记住,我们千万不能蛮干!”火石顿了顿又道“你如果这样做,恐怕还没见到林雪宜同志,你们就向阎王爷报到了,这个亏本的买卖傻瓜才干!” “那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林雨涛绝望起来,“就你那一小包炸药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你看,你又急了吧!想成大事你这样的脾气就得改!”火石毫不留情呛了他一句。 看到林雨涛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火石的口气委婉起来,“雨涛,不要着急,明天我会给你、给林雪宜一个交待的!” 林雨涛稍稍心安,但依旧不死心“你有计划了?” “我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但我们会尽力的!”说着火石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我觉得你的那位雷兄弟要比你稳重多了,你要向他多学习……” 这样的话此时此刻林雨涛根本听不进去,他一心想知道火石的具体计划,毫不留情打断道“火石同志,能方便透露一下你的计划吗?” “没问题呀!” 火石在林雨涛期望的眼神中,又掏出一根烟,刚吸了一口,忽然外面的马路上传来汽车的引擎声,火石侧耳聆听,并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缓缓道“他们来了!” 一旁的老冒赶紧站起身来,先于二人走到墙边,拉开了那扇镶在建业客栈砖墙上的房门。 “是不是储洪义他们执行完任务回来了?”林雨涛好奇问道。 “不,是接我们的车来了!”火石把手里的那根烟凑到嘴上,大吸了几口,恋恋不舍弹飞半截烟。 “跟我一起来!”火石头也不回吩咐林雨涛,跟着老冒弯腰钻进过道。 “你不是想干一票大的吗?我这就带你去!”过道里,火石向林雨涛甩过来一句话。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武装到牙齿 建业客栈门前的路边,停着一辆未熄火的轿车。 三人从隐蔽的过道鱼贯而出,穿过客栈的走廊,出了大门。老冒快步走近轿车,一边四处巡视一边拉开车后门,待火石入座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副驾驶座留给了林雨涛,林雨涛登车之际,和驾驶员的目光不经意交汇,这一对视,他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是你?”林雨涛惊奇喊了一声。 驾驶员也很意外,下意识回敬一句“是你呀!” 林雨涛右手捂在脑门上,略一思索,脱口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杜玉龙。” 杜玉龙微微一笑,“林兄弟真是健忘……”说着没等任何人指令,已徐徐启动汽车。 汽车车身剧烈晃了一下,上了宽阔的建业路大街,这时后排的火石不失时机问道“你们认识?” “我认识他妹妹林雪宜。”杜玉龙抢先说道。 他的话顿时让车上的乘客陷入了沉思,足足一分钟后,火石打破沉默,“杜先生,你这是带我们去哪儿?” “城南,应天路上有一家砖瓦厂,陶老亲自在那里迎你们。” “让陶老费心了!” 接下来,车里面又是一片沉静,杜玉龙无意间提起了林雪宜的名字,让所有人都动了心思,三人中再没人愿意主动发声。 只能听到隆隆的发动机声。 林雨涛内心空荡荡的,仿佛已是没有魂魄的躯壳,他干脆把脑袋转向窗外。 杜玉龙不明就里,急于想活跃气氛,偏偏这个时候又问“喂,雨涛,雪宜现在怎么样啦?” 林雨涛的面庞不自觉抽搐一下,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说话,尤其是关于妹妹的话题。他把脑袋转回来,扫了一眼杜玉龙,又把头别了过去。 杜玉龙意识到他的问话有些唐突,连忙换了一个话题“那辆福特水星款的车修好了吗?” 林雨涛如果再保持缄默,那就显得轻慢对方,只得敷衍道“修好了……”为了不让杜玉龙无休无止问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林雨涛决定变被动为主动,话一说完,立即向杜玉龙发问道“杜兄,我听你说过你和雷远很熟,你说说这个人怎么样?” “你为何有此一问?”杜玉龙疑惑地看了林雨涛一眼。 这句话一下子把林雨涛问住了,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杜玉龙补充道。 车厢里再无声音,十来分钟后,汽车从中山南路拐上了应天路,借着氤氲的月色,可见四周一片荒凉,道路坑坑洼洼起来,又经过数分钟的颠簸后,轿车在一条河边放慢了车速。 这是一条秦淮河的支流,紧挨河东岸,垒砌了两道砖墙,用钢条焊接的大门紧闭。车在大门口停下,杜玉龙闪了两下车灯,很快从河边的房子里冒出一个人影,一言不发打开了铁门。杜玉龙把车缓缓向里滑行,在和开门者擦肩时,他踩下了刹车,探头轻声问道“陶会长在哪里?” “三号窑。” 轿车沿着河边一条四五米宽的石子路向砖瓦厂深处行进而去。 大约前行了两百多米,一座十来米高的土窑矗立在右前方。 土窑旁边已停了一辆道奇卡车,杜玉龙把车停在其后,率先下车并打开后车门,低头对火石说到“到了。” 杜玉龙领路,从卡车前矮身钻进窑洞,火石等三人紧随其后。 一进窑洞,火石诧异地发现,窑洞里不知从哪里接了一根电线,点亮的居然是一盏白炽灯。为了阻止亮光外泄,土窑的顶部盖着厚厚的芦苇编织席子,既挡光又遮雨。 龙盟会的会长陶嘉渠背手而立,他的周身,围站着七八人。 杜玉龙一见陶会长,赶紧说道“会长,客人到了。” 陶嘉渠早就面向来者,他的目光绕过紧随杜玉龙的火石,径自落在了排在第二位的老冒身上,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洋起笑容,远远地把手伸向老冒,热情道“欢迎你火石同志!” 老冒尴尬一笑,躲过陶嘉渠的手。火石微微转身,伸手接过陶会长的手,一把握住,使劲晃了晃。 “陶老,很高兴认识您!” 轮到陶嘉渠尴尬了,不过这样的尴尬只是昙花一现,陶嘉渠很快反应过来,手开始跟着火石的手有节奏晃动,“不好意思,老朽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 “在您老面前哪有什么泰山?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您的晚辈!” “岂敢岂敢,火石同志太过谦!” “如果是这样,我也就不谦虚了,您也不要叫我‘火石同志’啦,怪别扭的,我姓张,您不妨称我张同志,或者小张……要不您就直接喊我小兄弟吧!” “行!”陶嘉渠倒也爽快,马上改口道“张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你这么年轻的领导,更是万万没想到我上海的那位老友居然也是你的部下,要不是你派人送来他的亲笔信,我们之间压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见面!” “那还是您老对我党了解不多,在我党内部,像我这么年轻的同志,有的早就是军团长了,我进步不快,又不具备统兵打仗的天赋,这不,组织上就安排我来了南京?” “张兄弟开玩笑吧,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如果没有过人之处,你们组织又怎能把你安排在这波诡云谲的凶险之地呢?” 火石的目光掠过陶嘉渠身后的众人,连忙把林雨涛和老冒让出身前,介绍道“这二位和我一同前来,都是我党南京城的中流砥柱。” 陶嘉渠点头示好,杜玉龙上前一步,指着林雨涛小声对陶嘉渠道“他就是林雪宜的哥哥林雨涛。” 陶嘉渠闻言对林雨涛微笑一下,跟着他也后退一步,闪出身后的众人,“他们几位便是我龙盟会的铁血勇士,我特地作了精选,尽是志勇之士,应老友要求,明天配合你们行动!” 火石听毕忽然深深向陶嘉渠鞠了一躬,庄重道“陶老一片赤诚之心,我代表我党,向您表示最真挚的谢意!” “不必客气!”陶嘉渠捋了捋胡须,“我的意愿也是他们的意愿,他们也是堂堂的有血性的中国人,每一个人都算得上是热血男儿,在打鬼子这件事上,他们定责无旁贷!”说着陶嘉渠突然神色黯然起来“我已老迈,既无心气,又无心力,实在没有能力领导他们抗战到底,遇到你这样一位能力卓越者来指导他们,着实是中华之幸!” “谢谢陶老的信任,也谢谢同志们的信任!我一定不辱使命,让小鬼子见识见识我大中华的抗战决心!” “很好!这是我亲手交给你的第一批勇士,他们尽是耍枪弄棍的好手,接下来我还会陆续给你输送人手,希望你带好他们!”陶嘉渠说到这儿,倏然提高声音,表情肃穆起来,“不过,有些话我说在前面,我真心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也不要辜负了我的这些弟兄!” 火石不再说话,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他的目光逐一从众人面庞扫过,掷地有声道“同志们,我最初决定不日后潜往上海,并把我党宁沪的指挥枢纽设在上海,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我决定先经营南京!在此我郑重承诺,我火石如果带领大家不能把南京的抗战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我绝对不会跨出南京城一步!” 火石面前的众人终于有了反应,纷纷颔首表示赞赏,一瞬间,土窑中的气氛热烈了起来。 火石看到陶嘉渠的脸上荡起了会心的笑容,也不再拘谨,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陶老,听说您奇货可居,怎么样,贡献出来吧?” “那是自然!”陶嘉渠拉着火石的胳膊,向土窑里侧的砖墙走去,并笑吟吟问道“呵呵,这个消息一定也是我那位老友透露给你的吧?” “如此天大的秘密,不是他告诉我还会有谁?” “我就知道是他!”陶嘉渠和火石二人并排站在砖墙前,一道转过身子,把脸面朝大家,这时,陶嘉渠咳嗽一声,扬起双臂向下压了压,轻微的喧嚣声立即荡然无存,所有人开始静静地看着他俩。 陶嘉渠扬声道“诸位,你们都是我龙盟会的核心成员,承载着我的梦想,从今以后我们将以暴制暴,肩负大任,担负起驱除恶魔的历史重任!”陶嘉渠顿了顿,继续洋洋洒洒道,“既然需要我们以牙还牙,没有武器怎么行呢?所以今天,我要把你们武装起来,武装成一支让小鬼子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 听到这儿,林雨涛的心忽然“砰砰”狂跳起来,他的血开始沸腾。 “来,杜玉龙、戴强!”陶嘉渠开始点名。 杜玉龙和一位年龄相仿者快速走到陶嘉渠跟前。 陶嘉渠不慌不忙把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土窑砖墙,抬起手用掌心在砖墙上拍了拍,一字一顿道“你们二位这就把我身后的这面墙砸开!”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发财了 陶嘉渠和火石后退数步,给杜玉龙他们腾出地方。众人开始用铁锤和棍棒等工具撬开砖墙。 这个档口,火石说道:“陶老,此次前来,有样东西我一定要带走!” “张兄弟惦记我这里什么啦?” 火石正要回答,看到墙砖在众人合力下,很快被打开了一个小缺口,有砖块开始跌落,为防止墙面突然倒地,伤到老人家,火石赶紧把陶嘉渠向后牵引了数米。 缺口一开,拆卸工作意外顺利,十几只手有条不紊扒开墙砖,墙洞越扒越大,隐约可见砖墙后面竖立的一扇铁门。 人们更兴奋了,顷刻间把铁门前的墙砖清理干净。 一扇黑黝黝的铁门横亘在众人眼前。 陶嘉渠挣脱了火石的手,拨开人群,撩开长衫,从棉衣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把铁门上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打开。随着他用力推门,尘土在灯光下四处飞扬。 陶嘉渠摸索着拉了一下墙上的电灯拉绳,铁门内的窑洞,瞬间被点亮。 “张兄弟,你进来吧!”陶嘉渠站在窑洞口,对火石招了招手。 没有陶嘉渠的许可,尽管内心好奇,但无一人入内,他们围在洞口,贪婪地向洞里张望。 林雨涛早就看出这是一间堆满武器的密室,不大的窑洞里,被各式木箱塞满。以他的经验,这些自然是武器的外包装。 此时的他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和火石相遇,不由得会心一笑。 那一刻他内心感慨万千,有激动,有惊喜,有欣慰,还有自豪……这些所有的念头,都围绕一个核心——他的妹妹或许有救了! 火石顺势从一人手里抽走一根铁棍,快步进了窑洞,二话没说撬开一只木箱,看了几眼又撬开另一只…… “陶老,你个老财主,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火石惊呼,转身盯着陶嘉渠:“你是它们的主人?” “非也……”陶嘉渠沉吟着,“准确讲,我是代人保管!” “什么人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你保管?” “当然是一位极亲近的好友喽!” “那……将来您老如何对交代?” “当然,我这是和他合伙做生意,我陶某人也是股东之一,非常时期,我相信我有绝对的处置权,将来遇到他,他会理解我的!”陶嘉渠显得满不在乎,“现在把它移交给贵党,也算是适得其所!” 火石松了口气,“我要向上级汇报,汇报陶老的大义之举!陶老,您此举相当了不起,您可知道,在中国的民族抗战史上,将会浓墨重彩记上您陶老一笔!” “汇报不汇报无妨!我也没你想得如此高尚!”陶嘉渠挥了挥手,又道:“老朽只是尽一名有良知中国人的本分!” 火石的眼睛开始四处搜寻,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用油布遮掩的物件,脸上顿时洋溢着兴奋之情,回头对外面叫道:“雨涛、老冒,你俩进来一下!” 林雨涛早已迫不及待,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火石把铁棍递给林雨涛,“你们把这些箱子都打开看看,然后清点一下,我们必须给陶老一个交待!”说完趋步走向里侧墙角。 映入林雨涛眼帘的,是被火石撬开的那只木箱,里面整齐排列了一整箱的79毛瑟步枪,数量起码在一百支以上。 林雨涛心潮澎湃,热血贲张,信手抓起一支,才打量一眼,便对身旁的老冒夸张喊道:“奶奶的,居然全是德国原装进口的。” 这边还没说完,那边的火石已抖掉物件上的油布,他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娘西匹,艹他姥姥的,终于给我逮到了!” “张老弟是浙江人?”陶嘉渠打趣道。 “我是湖北人,但老蒋这句口头禅我万分喜欢,在我看来,老蒋一生中就这一句够劲!” “这就是所你惦记的?”陶嘉渠指着那件物件问火石。 “想死我啦!” ……林雨涛已目不暇接,听到火石的话中带着癫狂,好奇心大起,跑过去一看究竟。 以林雨涛的阅历,只要一眼,他已看出那件物器的来历。 油布下,陈放的是一门崭新的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它呈四十五度的炮管使它怎么看都巍峨无比。 林雨涛略有些失望,脱口道:“首长,这门机炮有何用?” “此言差矣……”火石不理他,双手用力去抬机炮炮管,但无论怎么用力,只能抬高少许。 “这门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是瑞士生产,它的专门用途是用来打飞机,难不成首长想揍日机?”林雨涛内心充满狐疑。 “亏你还是堂堂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竟然呆板到不知灵活运用!”火石的口气充满不屑。 林雨涛看到对方不以为然,脑子快速转动,忽然间他用拳头敲了敲脑袋,顿时茅塞顿开,“哦,我明白了,您是想……”火石会意一笑,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雨涛笑容灿烂,转身问陶嘉渠:“陶老,毛瑟步枪有多少支?” “怎么的也有三百支吧!” “靠,这足以装备一个营了!”林雨涛乐颠颠道,“子弹有多少?” “对武器我是门外汉,反正所有的武器都在这间窑洞里,你们清点一下就清楚了!” “好咧!”林雨涛欢快地应了一句,马上又被老冒打开的另一箱里面的器物吸引。 整整一箱同样原装进口的79毛瑟手枪。 陶嘉渠把所有的人叫了进来,开始仔细清点武器,自己退至一边,喜滋滋看着热情高涨的人们。 半小时后,统计结果出来了。 24支毛瑟步枪,9支毛瑟手枪,79子弹近一万发,79捷克zb-26式轻机枪6挺,?799马克沁重机枪2挺,德国24式手榴弹5箱,瑞士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一门,以及与之匹配的20弹药1000多发,清一色全是洋玩意。 “发财了!发财了!”林雨涛反复念叨这这句话。 临近尾声,火石和陶嘉渠走出窑洞,火石突然向陶嘉渠深深鞠了一躬,深情道:“陶老,谢谢了!” “张老弟,无需多言,你我心照不宣!”说着托起火石的身子。 “其实,一句‘谢谢’真的无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火石正色道,“总有一日,你我必定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庆祝胜利!” “那一天的到来,或许我已看不到了!” “只要所有的中国人团结起来,我相信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太迟,您有生之年,必将见到这一幕!” “有张老弟的鸿鹄之志,我相信!”陶嘉渠爽朗笑了笑,话锋一转:“这批武器能够赠与贵党,这说明了我和贵党之缘分,你不知道,贵党差点和这批武器失之交臂!” “哦?” “在前不久,我其实已做好打算,拟准备把它们交给另一人……” “谁呀?” “一位叫雷远的年轻人……”陶嘉渠脸上忽然布满阴霾:“可惜,他被日本人抓了!” “嗯,雷先生我认识!” “张老弟也认识此人?”陶嘉渠有些诧异。 “何止认识,我们还有合作,我之所以能够平安潜入南京城,这主要归功于他啊!” “是吗……”陶嘉渠尽管想探问究竟,但还是忍住了。 “听说,如今的这位雷先生,投靠了日本人?”火石试探道。 “不会!”陶嘉渠断然道,“我相信他不会,我到老虎桥监狱见过他,这小子精明着呢,他一定有他的算计!” “陶老这么自信了解他?” “谈不上多了解,不过我活了六十多年,在看人断人这方面,我陶某人还是相当自信的!” “那就好,如果是这样这应该是今天的第二个好消息……”火石忍不住又掏出烟,朝陶嘉渠扭捏地看了看,陶嘉渠忽然想起什么,从上衣口袋掏出两根雪茄,递给火石一根,“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起庆贺庆贺!” 火石赶紧接过雪茄,亲切地端详着它,迫切塞到嘴里。 陶嘉渠划了一根火柴,两人同时把雪茄对着火光点燃。 火石悠然吐了一口烟,吩咐林雨涛道:“雨涛,你把每位同志都武装一下……记住,所有的子弹都通用的……还有,待会儿回去带足武器,另外,那门机炮你们一道给我抬回去!” “没问题!”林雨涛轻快应了一声。 交待完毕,火石思忖片刻,接过刚才的话题道:“雷远此人,我有两点印象,一此人狡猾,二此人刚毅!所以说他投降鬼子,我全当它是鬼话!” 陶嘉渠拔出嘴里的雪茄,也道:“我怎么感觉你们二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们像吗?”火石露出焦黄的牙齿,“在我看来我俩差别很大……起码我没他长得好看!” 这句看似玩笑的话,引得陶嘉渠一阵大笑。 雪茄才抽了一半,那边的林雨涛已准备好了一切,出来请示火石:“火石同志,已按你的要求配备妥当,可以出发了吗?” “好!” 陶嘉渠也吩咐杜玉龙,“我们回去吧!”说完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扔到地上,抬脚踩灭烟头。 火石夹着雪茄,走近砖墙,将雪茄头上的火光小心翼翼在墙砖上掐灭,然后把半截雪茄揣进了兜里。 “同志们,跟我走!”火石斗志昂扬说道。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授勋前夜 “明月愁人夜未央,身陷囹圄思断肠。” 四周空旷冷寂,此时的林雨涛正坐在那辆道奇卡车的驾驶室里,伸头凝视着浩渺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即兴创作的诗句。 无论如何,在胞妹没有脱离魔抓之前,他的心中被满满的思念充溢。 汽车已被他发动,并调了个头,停在了砖瓦厂的门口,只是他并没有急于启动汽车,而是在等。 杜玉龙驾着那辆轿车,载着陶嘉渠先行离去,为防止撞上鬼子,火石特地作了安排,他让杜玉龙驾车在前面探路,两车保持一公里的距离,如果遇到鬼子的巡逻队,杜玉龙就按三声喇叭示警。 在这之前,火石已把接下来的计划向林雨涛全盘托出。 看到前方轿车的尾灯已模糊成两个红色的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火石低声道:“走!” 或许因为明天的授勋仪式设在南京城城中心区的鼓楼广场,鬼子的警力已有所偏重,抑或是时机得当,通过的时间恰恰是鬼子巡逻的空隙,故而在城南这块相对萧条的区域里,竟然一路平安。十一二分钟后,道奇卡车驶上建业路,在路过建业客栈时,火石并未有任何表示,而是继续前行五百多米,才让林雨涛停车。 火石带着五名龙盟会会员下了卡车,很快隐身于路北侧的一排房子后。老冒从车厢里跳下来,换坐到副驾驶位上。卡车继续在夜色中潜行,五六分钟后,他们来到清凉山脚下。 紧挨山脚下有一处寺院,老冒轻车熟路打开寺院大门,林雨涛把卡车径直开了进去,待老冒掩上大门后,他和老冒以及剩下的三名龙盟会成员合力从车厢里抬下那门依旧崭新的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 清凉山只有一百多米高,几乎是南京行政区内最矮的山,但虽然如此,它依旧是南京城区最高的实物,站在清凉山山顶,对方圆十公里的范围内景致可以做到清晰可辨、一览无遗。沿着寺庙后的一条石板小径,五人没费多大事,就把苏罗通机炮架在了南京城区的最高点——清凉山顶的一座亭子里。 尽管此时月色朦胧,林雨涛还是忍不住掏出一架望远镜朝着东北方向的鼓楼广场方向观察。 这架奔驰牌的望远镜是从陶嘉渠的窑洞里淘到的,一共三架,老冒也捎带了一架,看到林雨涛看得津津有味,老冒马上想起他的脖子上也挂着一架,当即毫不犹豫从脖子上面取下套绳,在其他三人艳羡的目光中,装模作样看了起来,可是镜头里的景物除了模糊还是模糊,怎么调都看的不爽,老冒有些沮丧,又不便请教,正当他欲放下望远镜之际,忽然不经意看到天空中的那轮明月,他顿时有了目标。 望远镜中的明月,倒是又大又圆。 老冒在月亮里找了半天,没能发现嫦娥。 放下望远镜,老冒看到林雨涛还在察看,便向林雨涛走去,才跨出一步,那名叫戴强的龙盟会会员便伸手来夺他的望远镜,老冒大度地松开手,没忘补充一句:“挺清楚的!” 三名成年人欢呼着团团围住了望远镜。 走近林雨涛,老冒以一种内行的语气关切地问道:“我看好像有点远,这门机炮恐怕够不着!” “没问题,完全不在话下!”林雨涛依旧举着望远镜。 老冒不死心,用目光认真地丈量了一下两地的距离,很快得出结论,“从这里到鼓楼广场怎么的也有四公里远,这门机炮能打这么远?” 林雨涛放下望远镜,他的口气依旧掩饰不住兴奋:“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的性能我知道,如果用它来射高,最多也就500米……”林雨涛故意顿了顿,“如果是平射,那就不好说了!” “多远?”老冒不再矜持,完全换成一副低三下气的口气。 “嗯,让我算算……”林雨涛不慌不忙说道。 “4000米?5000米?” “……不会低于6000米。”林雨涛的语气异常肯定。 “什么?”老冒脱口而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夸张,赶紧压低声音,“这么说,鼓楼广场完全在这门机炮的射程内?” “理论上是!” “那不就得了,就这么干!”老冒斩钉截铁道,看到林雨涛对他的这句话热情似乎不高,再问:“怎么,行不通?” “我用勾股定理大概算了算,这里到正东方的中山南路的大华电影院,大概在四公里不到一点的距离,而大华电影院到正北方的鼓楼广场,在两公里左右,所以,这里至鼓楼广场,在4500米的样子,尽管射程达到,但有几个因素要充分考虑!” “什么因素?”老冒几乎是央求道。 “如果我们以鼓楼广场为目标,即使够得到,也近乎是有效杀伤的极限,最大的问题,就是准度,要想给鬼子致命一击,浪费在测距上面的弹药一定不在少数!” 老冒似懂非懂,见林雨涛闭口,继续问道:“还有吗?” “我考虑最多的,是怕伤及无辜,明天的鬼子授勋仪式上,旁观的群众一定很多,我们的机炮不同于狙击武器,做不到定点清除,因而误伤的情况一定存在,这得不偿失!” “那怎么办?”老冒有些泄气。 “即便造不成太严重的后果,只要能杀杀敌人的锐气也好!”林雨涛双手叉腰,向着远方眺望,徐徐道:“我想好了,本次授勋仪式上,必定有不少鬼子的重要人物从警备司令部倾巢而出,他们无论乘坐何种交通工具,但有一条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说完,林雨涛用手指指了指东北方向,“他们从总统府出来,毫无疑问,会右拐上中山南路去鼓楼广场……” “你的意思是袭击鬼子的车队?”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火石同志的意思,他在车上已向我传达了,这整个计划都是他酝酿的!” “我就奇怪了,火石同志怎么会知道陶会长有一门机炮?” “难道你没听他们的对话吗?是陶会长上海的一位老友告诉他的,而这位老友也是我们的同志,火石同志是我党宁沪两地的负责人,他的手头必定掌握着庞大的资源。” 两人正兴致勃勃交谈着,眼尖的林雨涛倏然看到不远处的东边驶来一辆车。 车渐行渐近,从车大灯的间距、亮度,以及发动机的声音大小,林雨涛判断这是一辆轿车。 不一会儿,轿车停在了山脚下,并熄灭了车灯。 看到老冒一脸警惕,林雨涛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得色道:“不用紧张,我们的炮手到了!” 老冒追上去,“什么炮手?哪来的炮手?” “有机炮没有炮手怎么行?”林雨涛从山顶拾级而下,见到老冒紧紧相随,便止住脚步道:“本来火石同志想亲自上,被我劝住了,我不能让首长冒太大的风险,不就是一名炮手吗,这方面的人才我储备着呢!” “火石同志到底什么来头?炮也会打?”老冒好奇问。 “我现在怀疑我们的这位首长一定是科班出身,从年龄分析,八成是黄埔炮科专业毕业,而且是前三期的……” “你怎么知道?猜的吧?” “不全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据说我党都是些泥腿子出生……我是说‘据说’,像火石同志如此懂炮的指挥官,我认为凤毛麟角,你想,我堂堂南京黄埔的优等生,竟也没想到机炮可以平射这一点……” “嗯,有道理。” “对了,老冒同志,现在你和我一道去接炮手上来,这之后你就带领他们留在此地配合!”林雨涛说完从脖子上取下奔驰牌望远镜,递给戴强,又对身前的几名龙盟会成员吩咐道,“你们三人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埋伏在此,明天的行动听炮手同志指挥,打打下手,比如移动炮身、测距什么的。任务一结束把机炮装进卡车,拉到指定地方!别忘了,这门炮可是咱们首长的命根子!” 三人纷纷点头。 “同志们,我还有任务,保重!” 凭借着月光,林雨涛和老冒快步下山。 寺庙门口,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看到林雨涛出了大门,轿车的前后门同时打开,三个身影一下子围住了林雨涛和老冒。 林雨涛一把握住了其中一名身影,“谢谢老杜,你辛苦了!” 杜玉龙回应道:“辛什么苦,不就是帮你们接人吗?再说陶会长这辆车有通行证,即使碰到鬼子,也不至于出意外。” 林雨涛把目光扫了扫其余二人,平静问道:“棺材铺里的兄弟就来了你们俩?” “是的连长,除了宁青和赵阔海被指导员叫走外,剩下的两人都按你的要求留在店里了!”是钱奕的声音。 “很好!”林雨涛的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他伸手把一个小个子提到面前,神秘兮兮说道:“韩勇,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韩勇不解地看了连长一眼,吞吞吐吐道:“连长你该不会是让我做狙击手吧?” “就你那水平还做狙击手?”林雨涛抢白一句,忽然明白他的自信心从何而来,跟着戏谑道:“自从雷远教了你几招后,你现在自我感觉很不错嘛!” “那是!我们这些从茅山一起回来的战友里,你说说谁敢跟我叫板?”韩勇得意起来,抬头间看到林雨涛瞪了他一眼,连忙改口道:“当然连长您除外……”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做一回狙击手!”林雨涛侧过身子,指了指清凉山山顶,“我有一门大号的狙击枪,就搁在山顶,明天你给我睁大眼睛,眼睛不带眨的,瞄准鬼子给我往死里干!” “真的吗?”韩勇犹自不信。 “你上去就知道了!”林雨涛转身对老冒道:“老冒同志,他就是炮手韩勇,你们就位吧!”说着向钱奕挥手道:“你跟我来!” 林雨涛带着钱奕,进了寺庙,爬上了卡车后车厢,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武器,然后又一道钻进杜玉龙的车里,转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 黑云压顶 日军在占领南京后的第一场授勋仪式,终于随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悄悄拉开了帷幕。 随之拉开帷幕的,还有南京城的国共两党,针对这场授勋仪式展开的惊心动魄的暗斗。 这一天,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终于姗姗到来。 天一亮,鹰机关的森川将军就被楼下的喧闹声叫醒,他一边穿衣下床,一边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氤氲的晨雾笼罩四野,森川站在窗前眺望着东方遥远的天际,当他看到这抹鱼肚白后,确信今天将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毫无疑问,这对于酝酿已久的授勋仪式而言,是一个吉利的彩头。接下来,他才把目光落在了憩庐楼下院子里陆陆续续聚集而至的人群上。 今天的鹰机关,除了电讯股留守,其余的,全被用来应付今天的授勋仪式。 作为主办单位之一的鹰机关,它的掌门人森川将军在昨晚的会议上,被一致推选为仪式的主持者,故而,对于跻身于日军驻南京城军级单位的鹰机关,又如何不做到殚精竭虑? 森川洗漱完毕,由古屋和川本陪同来到食堂,一进大门,正见餐厅一隅,刘起雄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方桌旁在用餐。 “早呀,刘将军!”森川高声打了个招呼。 刘起雄抬头看到了森川一行,放下手中的筷子,立即站起身,也问好道:“森川将军早!” 川本和古屋跑向窗口帮森川取早餐,森川在刘起雄身旁坐下,亲昵道:“刘君,我昨晚看了一下授勋名单,你是本次仪式上唯一一名中国人。” “是吗?”刘起雄面露惊喜,“如此殊荣,刘某人受之有愧!” “怎么刘君还这么谦虚?”森川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刘君不用太过介意,这是帝国对你的信任!” “是,谢谢将军的大力举荐!” 森川四处看了看,忽然低下头轻声说道:“刘将军,有一件事我得和你通个气……” 刘起雄连忙把脑袋靠近森川。 “昨天我们得到可靠情报,军统近期将会对你进行暗杀……” 洋溢在刘起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化,他呆了呆,从喉咙里发出“哼哼”两声冷笑,马上面若冰霜道:“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我猜想这一定是我们那位可敬的校长的决定!他的眼睛是容不得沙子的,平生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背叛他!” “这位蒋校长和刘将军熟吗?” “怎么不熟,别忘了我曾经是他的学生!” 森川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差点忘了,刘君是黄埔的高材生啊!” 刘起雄嗤笑一声,“狗屁高材生,废材一块!” “不要作践自己嘛!”森川收住笑意,肃穆道:“谁也阻止不了我们追求光明的权利!假以时日,历史自有定论,会还刘将军一个公道的!” “但愿吧!”刘起雄讪讪道,片刻后又不死心问:“将军,您的情报来源真的可靠吗?” “千真万确!”森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断然道,看到刘起雄的眉毛耷拉下来,森川又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宽慰道:“这件事我已在第一时间向松井将军作了汇报,他明确指示我,让我加大对你的警卫力度!” 刘起雄受宠若惊:“谢谢松井将军的关怀,也谢谢森川将军的一片心意。” “我亲自给你物色一人来保护你的安全,从今天起,我命令他但凡你参加的一切外事活动,他必须寸步不离,如果你有任何闪失,我会取他的性命!”说到此处,森川抬眼打量了刘起雄一眼,神秘兮兮道:“刘君不妨猜猜此人是谁?” “谁呀?将军就不要卖关子了……” “雷远……你们认识的!” 看到刘起雄的眼神立即黯淡下来,森川试探道:“怎么,刘君不喜欢此人?” “非但不喜欢,简直是打心底厌恶!”刘起雄皱了皱眉。 “还是为老虎桥监狱他撞倒你一事,刘君一直耿耿于怀?” “那倒不至于,我刘起雄没那么小心眼。”刘起雄矢口否认,“我觉得此人尽管年纪不大,但城府太深,尤其他那眼神,总让人无法捉摸……” “刘将军对他还是抱有成见!”森川耸了耸肩,换了种口气,“你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位雷先生,他的身手着实了得,再说,我和他说了之后,他倒毫无异议……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那我听将军的!”刘起雄蓦然提高声音果断说道。 “那好,待会儿我安排你们见一见!”森川也提高了声音,“饭后我们就先行一步,你们九点前务必赶到鼓楼广场,千万不要迟到了,你虽然被任命为南京警卫军司令,目前却代表的是我鹰机关的荣誉!” “是,将军!” …… 同一时间,老虎桥路上,大门紧闭的红尘茶馆二楼包厢里,一张八仙桌周围,团团围坐着差不多十人,他们也正聚在一起,吃着简陋的早餐。 座位有限,有两人干脆站着。 或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吃饭时没人发言,可当喝完粥后,一放下筷子,便有人发问道:“老林,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军统那名叫徐格的狙击手,难道是一颗死子?” 听到储洪义的问话,林雨涛不慌不忙放下筷子,以批评的口气说道:“老储,不是我说你,你虽然身为连政治主官,但缺少缜密的思考……” 储洪义一副委屈的样子,申辩道:“这是哪里跟哪里啊,难道我的话有错吗?你想想,他潜伏在鬼子的警戒圈里,那里到处是鬼子,即使没人发现他,可当他完成任务后,如何脱身?他又没有长翅膀!” “储兄多虑了!这是军统自己的事……” “我也就这么一说,不带这么奚落人的!” 林雨涛笑了笑,上下扫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其实,这就是咱们火石首长的高明之处……”看到所有人瞪大眼睛,期待着他的下文,林雨涛娓娓而谈:“火石同志和我一起分析过,军统千方百计安排一名狙击手前去潜伏,一定大有深意,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目的何在,徐格不是一颗死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军统已得知我们在广场附近埋了一包炸药,他们会借这缕东风适时采取行动,据我所知,军统已配套制定了一套方案,只要炸弹一爆炸,他们以此为信号大闹鼓楼广场,一方面是掩护他们的狙击手脱离,另一方面,恐怕和我们的目的一致,那就是杀杀敌人的嚣张气焰……” “可是他们的武器怎么带进去?”钱奕插话道。 林雨涛无奈摊摊手,“鬼知道!” 听到这儿,储洪义再也忍不住,打断道:“这和火石同志的英明有毛关系啊?” 林雨涛不屑道:“鼓楼广场是个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啊!到那里闹腾,还不是找死?先暂且不说那里的警力数百人,单单四个方向的出口都被鬼子扼住了,想全身而退,你们想想胜算的几率能有多大?所以嘛,尽管我们和军统的目的殊途同归,但私下已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分工,我们主外,他们主内,你们想想,谁会更划算?” 钱奕继续问:“我们的首长,怎么会和军统混到了一起?” “这你要当面去问火石同志啊!”储洪义替林雨涛抢白了他一句。 钱奕刚要回敬几句,林雨涛适时说道:“非常时期,不要过分拘泥小节!两只拳头总比一只拳头打人要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懂?至于火石同志和军统的联系渠道,这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林雨涛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手脚,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通报大家一下,等会儿劫囚车军统也会派人加入……” 林雨涛急急走到窗前,隔着窗户四处探看一番,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估计军统的人已在附近埋伏下来了,可是他们会藏在哪儿呢?” 储洪义面露疑色,“我们营救的是,关他们球事?难道两党真的亲成一家人了?” “是让人难以琢磨,不过火石同志传递的消息肯定不会有假,老储,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储洪义收声,赵阔海又不失时机抛出问题:“对了连长,你确定待会儿鬼子的囚车会从此地通过?” “这可是老虎桥监狱唯一通向鼓楼广场的通道!” 林雨涛边说边看了看表,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大家听好,时间接近了,赶紧早作准备!” 正说着,一直拿着望远镜站在窗口监视的宁青突然兴奋叫了起来:“连长,你快看,程海他们来了!” 林雨涛顺着宁青的手势一看,果见远处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留守“思”棺材铺的两名队员,他们吃力地拉着一架板车,板车上赫然陈放一物。 一具通体黑而锃亮的棺材。 林雨涛凝眉就要细看,宁青紧张的声音又在他们耳边响起:“连长,鬼子出现了!” 林雨涛向北方一瞥,忽见正北五百米处的马路上,烟尘飞腾而起。 “同志们,行动起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蛰伏待出 数月来,第十六师团师团长兼南京警备司令部司令的中岛今朝吾中将从未有今天这般愉悦。一方面,听说因由他居功至伟的功绩,他得到了帝国天皇的点赞,大本营纷纷传说,他中岛不日后将会晋升大将,并率先从这一时期的师团长级别的将领中脱颖而出,甚至有先知先觉者给他打来了贺电,拐弯抹角顾左言他,言下之意无非是希望在他登顶后能够念及旧情给他们适当的提携。另一方面,在本次授勋仪式上,统共10名荣誉获得者,他治下就占有五个名额,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他艰辛的付出已得到了大本营的肯定? 自用完早餐后,中岛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倒不是他真有多少公务,实在是他不屑于提前赶到会场,作为本次授勋仪式的最高阶长官,早到一分钟中岛都会认为是一种耻辱。 足足等到八点半,中岛才放下茶杯,不慌不忙下了楼。 楼前的空地上,所有人都集结完毕,就差他了。 本次授勋仪式上,特邀了五位嘉宾参与授勋,除了他自己,鹰机关的森川少将,以及从上海不远数百公里赶来的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英一也均在邀请之列。这个时候,森川应该已在会场忙碌,而岩井先生将会准点从相隔数百米的南京使馆步行前往会场,此外,还有两位特邀嘉宾,一位是宪兵司令部的清水少将、一位是他的十六师团二十联队的木村少将,他们二人都是他货真价实的下属。 此时,清水和木村二位已经候在此地,将会随他一道前乘车往。 一同前往的,还有早早集合于此的其他九名被授勋者。 十位被授予天皇荣誉证书和授章的,独缺南京警卫军司令的刘起雄,届时他将单独前往。 某种意义上可以断言,这十二人几乎是日军驻守南京城里各阶层中的佼佼者。 看到中岛信步下楼,清水少将一脸笑意迎向中岛,双方寒暄之后,清水抬手指了指一旁静静停放的三辆轿车,讨好说道:“将军,为了今天的仪式,我特地调拨了三辆帝国刚刚下线的轿车,这可是大日本国自己的品牌!” 中岛的眼睛里,顿时大放光彩,连忙兴趣勃勃踱步上前。 呈现在中岛面前的,是三辆烫金色的崭新轿车。 中岛来到驾驶室前,脱下手套,四根手指并拢,在车门上反复摩挲,不禁频频点头:“吆西,吆西!” 木村也凑了上来,附和道:“从今以后,帝国将结束进口美国轿车的历史,再也不用受美国人掣肘了!” “哦,尼桑牌?”中岛绕到车头,低头看了一眼车标。 清水抢答道:“是的将军,帝国日产汽车公司生产的‘datsun’,这是最新款,产自横滨!”清水开始滔滔不绝,“帝国以前的三菱、丰田款轿车,几乎都有仿制雪佛兰的影子,唯有这款nissan,都是帝国自有技术,算得上是国产第一品牌,从横滨下线,首批生产6000辆,我们南京分配了十辆,就在前几天刚刚抵达南京。” “既然如此,以后把我的那辆老款车换了!” “我已经安排了,将军!” 中岛愈加神清气爽,目光扫了一下不远处呈横队排列的九名授勋者,提高声音道:“帝国的勇士们,上车吧,我们三位将军,每人搭载三人,其余的勤杂人员乘坐原来的轿车,出发吧!” 随着中岛的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行动起来,最前面开道的六辆挎斗摩托,纷纷启动,空地两侧的宪兵,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两辆丰田运兵卡车,接下来,是十二位授勋者与被授勋者,皆神情傲慢地登上了三辆新款日产轿车。 四辆挎斗摩托徐徐向前滑行,紧接着是一辆装满士兵的军用卡车,再后面,是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紧随雪佛兰轿车的,是三辆烫金色的datsun,木村乘第一辆,清水乘第二辆,中岛第三辆,再接下来,又是一辆运兵卡车,殿后的,是两辆挎斗摩托。 这列长长的车队,开始浩浩荡荡朝着鼓楼广场方向进发! …… 冬日的晨阳爬上了树梢,给大地上增添了丝丝的暖意。 清凉山上,一块嶙峋巨石后的亭台里,炮手韩勇煞有介事举着那架奔驰牌望远镜,一直在密切注视着东北方的中山北路的一处岔路口。从天蒙蒙亮至今,他和老冒以及三名龙盟会成员交替休息,轮流观察,生怕错过某一些重要的细节。 昨夜在清凉山脚下,连长林雨涛和他说起山顶有一门大号的狙击枪,当时他半信半疑,登上山顶后才惊喜发现,恭迎他的居然是一门机炮。 这门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上,写满了德文,他知道这玩意是进口货,某种程度上说,20口径的弹药只是普通步枪子弹口径的三倍不到,把它归类为大号狙击枪一定也不为过。 他以前接触的尽是些山炮、迫击炮之类的,这门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他是第一次得见庐山真面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把这门机炮细细琢磨了一下,终于弄懂了操作规程,当然,这些只是他估摸出的,至于实战他根本没有把握,一切只能等他开出第一炮才能得出结论。 子弹已被压满,只要敌人出现在视线中,他会果断击发。 作为炮手,开出第一炮并非难事,只要是个人,即使目不识丁,但凡懂一些武器常识,几乎都可以把弹药射出炮膛。区别在于,优秀的炮手会综合各种因素对目标准确测距,并对武器性能进行综合评估,结合天气、风速、距离等诸多环境因素,方能做到有的放矢,当然仅仅掌握这些还不够,还必须在击发过程中不断校验,作相应调整,这是关键之关键,否则射出去的炮弹的极有可能连对方的皮毛都伤不到。 如若如此,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祈祷!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失,八点半刚过,站在亭子前的老冒忽然急促地叫了起来。 “目标出现,目标出现!” …… 日本南京大使馆四楼的楼顶,河野信把身体隐藏在天台的水箱后,趴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在转动,他的身体怎么看都如同死人。 这名朝日新闻头版头条连篇累牍报道的日本优秀狙击手,从昨夜潜伏至此,当他选定了这块地方后,它的身体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这样的姿势,已持续了九个多小时。 和他同来的另一名狙击手,被安排在天台的另一个方向,专门监视北平路上的一切风吹草动。 河野的那支九七式狙击步枪,子弹早已上膛。 …… 和南京使馆遥遥相望的东北角,在原国民政府警察厅官邸的二楼的一间储物室里,身着日军军服的徐格,此时正倚在一张陈旧的沙发上,微闭着眼睛小憩。 即便是闭目小睡,他也没忘紧紧攥着那支从鬼子手上缴获的狙击步枪。 他对接下来的任务,似乎并不着急。 唯一可以断定的,他对楼顶烟囱里的炸弹十分忌惮,要不然,他根本不会选择这一间看起来相当局促、射界也极不理想的储物室。在他眼里,这间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储物间,因由远离是非之地,相对要显得安全! 一串刺耳的鸣笛声,惊醒了半梦半醒的徐格,他抓起狙击步枪一跃而起,把身子藏在车窗玻璃后,开始对鼓楼广场进行观察。 已将近上午九点,鼓楼广场上的人流已黑压压一片,四面八方不断有猎奇的人们纷至杳来。 偌大的鼓楼广场中央,三民主义创始人孙先生的雕塑巍峨矗立,正遥望着东方太阳升起的某一处地方。紧挨着这尊塑像,由鹰机关和伪区公所的工作人员用木板和砖头搭建了一方三十平方左右的主席台,上面铺的是大红的地毯,五六张桌子一字排开,足有八米长,茶水杯已依次摆放好,只等授勋仪式的重要贵宾入座。 在贵宾的坐席后,整齐排放着二十余张凳椅,这是供参会的来宾栖息之用。 此时此刻,已有不少来宾入座,他们时而左右旁顾,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和相邻的贵客交头接耳,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徐格用他的狙击步枪枪口,挑开了窗户玻璃后面的窗帘,一块破损的玻璃立即显现在他的眼前,冷风从破洞里灌进,徐格并不介意,把黑洞洞的枪口,悄悄伸向窗外。 他隐身于窗后,用左手臂托起枪托,右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徐格大体瞄了一眼照片,缓缓低下脑袋,他把眼睛贴在瞄准镜上,开始寻找照片上的目标。 …… 老虎桥路上,红尘茶馆前。 程海二人拉着一辆装有棺材的板车已出现在马路的中央。 他们似乎并未发现不远处风驰电挚逼近的车队,而是把板车停放在街心,两人背靠板车,取下头上的帽子,开始煽风驱汗。 这个时候,林雨涛一众人已冲下楼,从茶馆的后门纷纷涌出,并急速潜行到茶馆南墙后。 他们人手一枪,每一支枪里,均上满了子弹。 林雨涛作为行动的负责人,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截下这辆囚车,解救出妹妹林雪宜! 他清楚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全力营救 从老虎桥监狱驶出的正是一辆囚车。 行进在最前面开道的,是三辆清一色的挎斗摩托。除了驾驶员,每辆摩托上加载了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囚车是由一辆尼桑180型卡车改装而成,车厢的四面,用铁架和厚厚的铁皮焊接成一个密封的箱体,四面均开有窗口,两侧约三十公分见方,此时皆蒙上了黑布。而箱体的正前和正后方,同样也开了一个窗口,这两个窗口相对要大得多,但是上面加固了拇指般粗细的铁条。 前后的窗口除了瞭望功能,还是押解士兵应对突发事件的射击口。 在这个密闭的车厢里,车厢里四名随车押运的日军士兵正把枪口搁在窗口上,严阵以待。 车队离开监狱后,一拐上老虎桥路,便开足马力,向鼓楼广场方向疾驰。 没开多远,车队所有的驾驶员几乎不约而同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不远处的马路中央,出现了一辆貌似板车的物体。 随着车队渐行渐近,第一辆摩托的驾驶员定睛一看,意外发现这辆板车居然是停滞的,依稀可辨在板车旁,有两个平民装束的人正背对车队,似乎在聊着什么,他们对身后的车队浑然不觉。这名驾驶员毫不迟疑,马上按响喇叭,他率先的鸣笛,如同黎明前的公鸡打鸣,其他人纷纷响应,立即引发了啸叫声一片。 那两人看起来迟钝麻木,直到喇叭声此起彼伏方才回头,其中一人匆忙抬起板车拉手,从神态上看,已然慌不择路,竟然不知躲闪,而是低着头把板车朝着车队快速推来。 眼尖的鬼子蓦然发现板车上摆放的,是一具棺材。 最前面的摩托坐在挎斗上的鬼子,正是老虎桥监狱典狱长武内二郎手下的一名少尉,他也是本列车队的最高指挥官,见此情形,不由得诧异地瞪大双眼,一种不妙的感觉忽然笼罩在他得心头。 少尉反应极其迅捷,他不假思索,当即拔出手枪,对着距离不足十米的板车就是一枪。 枪声尖锐刺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如果构成这列车队的仅仅是挎斗摩托,少尉或许不会慌张,虽然急刹已不大可能,大不了从板车一侧绕过,可是,后面囚车体型庞大,之于这条仅四米多宽的马路,它几乎不可能不碰擦就安然通过,倒不是少尉害怕伤害路人,而是他清楚明白,一旦囚车和板车亲密接触后,方向根本就做不到不跑偏,如若如此,囚车极有可能会撞上马路两边的店铺。 少尉本以为这一枪会震慑住对方,即使对方不让出道,也会止下步伐,哪里料到,对方非但没有这样做,而是埋头撒腿大力推动板车向车队撞来!少尉心呼不妙,已知这里面必有蹊跷,不容多思,又扣动了扳机。 …… 手攥板车把手的程海,是一名已有两年党龄的员。他和身后那名随行的队员,均是来自于茅山游击队,且都是和林连长他们一道从太平门城墙上悄悄潜入南京城的。 昨天子夜时分,林雨涛和钱奕回了一趟棺材铺,给他俩布置了新任务。 林连长他们走后,程海叫醒储掌柜,从他的店铺里挑选了一具廉价的成品棺材,并请他连夜把它重新加工了一下,他们在棺材的底板上另加了一张木板,在底板上开凿了一个洞,然后把三颗手榴弹藏匿进去,并把手榴弹的引线系在了一起,用一根棉绳引出一个极小的洞口。 一大早,二人推着板车从太平北路出发,直奔老虎桥路。在北平东路上,他们遇到了鬼子的巡逻队,针对鬼子的盘问,他们声称只是棺材店送货的伙计,鬼子翻开棺材盖,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异样,就放走了他们。 幸好路上没有耽搁,他们在抵达老虎桥路后,立即遭遇押送囚车的鬼子车队。 这个时候,程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他的板车尽可能地靠近鬼子车队。 鬼子少尉的第一枪,瞬间拉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没有号令,鬼子少尉的这一枪就是是号令,车队所有的鬼子没有丝毫迟疑,纷纷对着这辆可疑的板车举枪射击。 就在此时,隐藏在路边房子后的林雨涛见时机成熟,一声大喊:“打!”刹那间,十名队员从墙后冒出脑袋,不顾一切举枪还击。 所有的鬼子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板车上,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从侧面偷袭,一时间,惊慌失措,待反应过来,已有鬼子中弹倒地。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程海和同伴一边利用棺材作掩体,一边使尽全力把板车向着鬼子车队推进,直到双方距离不足五米,程海双手拼力一送,并加了七八分回旋之力,然后果断松手。 与此同时,棺材里的手榴弹引线在程海食指的大力带动下,被拉开了。 车身在两股力量的作用之下,已不是沿着直线前进,而是呈九十度斜刺刺撞向第一辆摩托,板车上的棺材本来就没有固定,这一撞击,棺材顿时从车头滑下,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巨响,横亘在马路中间。 眼前的情境与林雨涛设想的如出一辙,他未作迟疑,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对就近的一名鬼子就是一通点射,其他的队员如法炮制,纷纷开足火力压制鬼子的进攻。 在林雨涛他们的掩护下,程海和同伴猫着腰很快掩身墙后,并接过同伴递来的手枪。 第一辆挎斗摩托猝不及防,整个车头直直撞在路上的障碍物上,幸运的是,摩托的速度已有所降低,故而,摩托车并没有被撞翻,饶是如此,巨大的惯性还是把驾驶员从车上抖了下来;同时跌倒的,还有挎斗上的少尉以及后座上的一名鬼子……第二辆第三辆摩托的司机眼明手快,已然发现不妙,情急之下,一阵猛打方向,于是,这两辆摩托呈“s”形擦过板车,向马路另一侧的路牙撞去! 倒地的少尉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腾空而起,正要持枪还击,余光中意外发现那辆囚车正向自己逼近…… 少尉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他灵光一闪,就地一个翻滚,他的身子躲过了囚车粗大的前轮,不得不说,他的这一次躲闪让他十分满意,离死神的碾压只相差十公分不到。 少尉长吁一口气,暗暗庆幸上帝的眷顾,从地上拾起手枪,意欲重整旗鼓! 枪口刚刚抬起,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敌人正快速向路边龟缩,完全是一副脱离战斗的态势,这让少尉困惑不解,他清楚知道,战斗这才刚刚开始,而自己一方处于绝对劣势,如果对方再接再厉,战斗极有可能在眨眼间结束! 少尉一头雾水,正诧异间,不经意和一名敌人的目光相撞。 那眼神竟蕴含笑意,款款含情,让他一下子想起遥远的童年时代同伴恶作剧后幸灾乐祸的神情。 少尉忽然如坠冰窖,他的周身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想再来一次鲤鱼打挺,抑或再来一次翻滚,可彼时,他的身体居然僵硬得不听指挥。 少尉下意识转过脑袋,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数米之远的马路中央。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具棺材,一具黑而锃亮的棺材。 他忽然明白,那就是罪恶之源。 就在这时,思绪还没有进行下去,他的浑圆的瞳孔里腾出一片烟雾……棺材骤然崩裂开来,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气浪将他吞噬,伴着四处飞散的棺材木屑,向他没头没脑逼仄而来,他感到一阵窒息…… 他整个身体竟然没有一丝痛感,灵魂在云端漂浮,有清风拂过,犹如母亲亲切的抚摸,他的世界只剩下安详! …… 巨大的爆炸所造成的二次伤害使得倒地的鬼子无一幸免,由于相隔距离太近,这些簇拥在一起的鬼子还没能明白怎么回事,马上去见了中国的阎王。 这骤然而起的爆炸也波及到了囚车,不但车窗被震碎,四溅的玻璃碎片还划伤了驾驶室里的两名鬼子,他们满脸是血。而相比之下,囚车箱体里的四名鬼子倒要幸运很多,车身剧烈的震荡只是让他们短时间内有些发蒙,对他们的根本没什么摧残,仅仅片刻,他们就醒悟过来。 四名鬼子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武器,纷纷占据有利位置开始还击。 爆炸一结束,尘埃尚未落定,林雨涛立马带着队员又从墙后探出脑袋。 现在,他们面临着最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有效击毙囚车箱体内的鬼子。 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且不说囚车的箱体是厚厚的铁皮,子弹根本无济于事,再说鬼子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复仇的子弹随时会给他们带来致命的打击,此外,还有一点很要命,囚车中不只是敌人,还有数量不详的“囚犯”等着他们营救,其中就包括他们此行的终极目标——林雪宜。 除了以上这些,林雨涛还知道,此地离老虎桥监狱很近,毫无疑问,这么大的动静理应惊动了老虎桥监狱的驻军,不消十分钟,敌人的援军就会蜂拥而至。 尽管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然而林雨涛已没有选择,也不容他多想,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充斥一个念头:快速击毙囚车里的鬼子,解救妹妹于水火。 只是粗略探头看了一眼,林雨涛立即做出了判断。 囚车里的鬼子射界不会很理想,他们的枪口有一大片盲区,现在,林雨涛唯一所要做的,就是带领队员快速通过盲区,躲过鬼子的子弹,并贴近囚车。 第二百四十七章 久违重逢 囚车驾驶室里的两名鬼子在经过短暂的昏厥后忽然挣扎着抬起头,副驾驶座的那名刚刚打开车门探出脑袋,林雨涛想都没想,抬手一枪,鬼子应声倒地。 驾驶座的鬼子反应机智,连忙低头矮身,并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他要弃车逃跑。 如果这名鬼子逃离了汽车,必会依据汽车作掩护,在囚车的另一侧进行还击,这对营救小组而言,又会增加一条不利的因素。 不容林雨涛多想,他一个箭步从墙后冲出,紧接着一个翻滚,已逼近车头。 囚车箱体里顽固抵抗的鬼子,在当前情景下,他们只有利用囚车右侧的洞口和正前方的窗口展开有效拒敌,这两个射击口控制的范围却很局限,尤其是车身右侧的洞口,虽然遮蔽的黑布已被鬼子扯掉,洞口上也没有铁条阻挠,枪口可以随意转动,但是,由于洞口面积有限,如果为了提高准度刻意瞄准,那露出的脑袋必然会优先成为营救小组的目标。 这个道理,鬼子心知肚明。 囚车里的鬼子在遭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后,马上冷静了下来,他们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一面反击,阻止敌人靠近囚车,一面固守待援。四名鬼子做了简单的分工,一名鬼子守护在右侧的洞口下,时不时把枪口探出外面,朝着可能的方向放上几枪,当然,他没有勇气把脑袋停留在洞口作长时间观察。 另两名鬼子主要以正前方的窗口为阵地,这个窗口视野要开阔很多,几乎接近一百八十度。最后一名鬼子在车厢里机动,负责四处瞭望,并随时支援任何一处。 林雨涛冲出墙后之际,他的整个身子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这一点林雨涛非常清楚,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在储洪义几人非常默契,在林雨涛现身之际,他一声大吼,所有人立即集中火力对囚车的前窗进行火力压制。 林雨涛不等身子翻滚到位,左手用力按地,一个旱地拔葱,迅速腾起,把身体隐身于车头,这个位置,对于前窗的鬼子来说,已相对安全,现在,他要专注对付囚车左侧的那名司机。 鬼子司机心中清楚知道,他是现场目前最危险的目标,如果还傻乎乎守在原地顽抗,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客死异乡。 看到有人对他逼了过来,这名鬼子立即向车后退却,可他刚跑到车尾,迎面撞上已从另一个方向低头摸过来的钱奕。 钱奕早有心理准备,当他和鬼子身体一接触,枪膛里的子弹就已怒射而出。 车厢内机动的鬼子已感知到左侧的异常,枪口刚探出洞口,林雨涛眼疾手快,从车头飞身而起,一手已握住鬼子的枪口,利用身体在空中的惯性,生生地把对方的步枪向外拔出少许。 握枪的鬼子不想脱手,死死地拽着,并极力踮起脚尖,尽量让枪口下探,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扣动扳机,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钱奕已抵近,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对着洞口约摸着开了一枪。 枪口顿时一松,那名鬼子成为囚车内的第一个牺牲品。 这时赵阔海也已赶到,林雨涛手指了指车顶,给他使了个眼色,赵阔海会意,马上把手枪插到腰间,双手抱起林雨涛。 林雨涛脚踩囚车外侧的凸起部位,一个飞跃,上了车顶。 “去,设法打开车后门!”林雨涛大喝一声。 钱奕和赵阔海转身来到车后门。后门是从里面反锁,要想打开谈何容易?无奈之下,二人只得猛踹铁门。 踹门声立即把一名鬼子吸引过去,尽管此时鬼子已四面失据,但他们似乎还不想放弃,他们依旧想堵住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 营救小组有人跳起从右侧洞口射进一枪,这一枪虽然没伤到鬼子,但又把车前的一名鬼子吸引而去。 林雨涛从车顶上探下脑袋,看准一名鬼子,射出了一颗子弹…… 前窗的压力一小,储洪义找准机会,攀上卡车的连接部位,一枪打在鬼子的手臂上,鬼子一个趔趄,另一名队员适时又补射了第二枪…… 车里的最后一名鬼子已陷入绝望之中,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有效反抗,干脆把身体藏在左前方的角落里,把枪口对准右侧的洞口,作垂死挣扎。 此时,车顶上的林雨涛已无太多顾忌,一手握住洞口边缘,大胆把脑袋探到洞口,眼睛稍稍一扫,他对车内的状况已了如指掌。 所有的囚犯均被蒙上了黑色的布套,双手被反铐在背后,排成两排坐在地上。 林雨涛刚把手伸进去,鬼子已察觉,他在躲闪之际,忽然灵感大开。 只见那名鬼子一矮身,从地上拎起一名囚犯,很快把身子藏在囚犯身后。 这名鬼子开始哇哇狂叫,一抬枪,对准不远处一名囚犯扣动扳机。 一声低闷的惨叫,囚犯倒地。 林雨涛心急如焚,但又投鼠忌器,正在这时,不知又有谁惊恐大喊:“鬼子的增援来了!” 林雨涛抬头,果见不远处烟尘滚滚。 林雨涛再也管不了,把脑袋贴近洞口,对着洞口啸叫道:“干了这个鬼子,他现在没法开枪!” 鬼子的三八式步枪需要拉动枪栓才能再次发射,此时的他正把控制囚犯的手缩回,并搭在枪栓上。 这句话给了车厢里所有囚犯莫大的鼓舞,他们早就明白有人在劫囚车营救他们。 林雨涛话音未了,十余名囚犯腾地而起,尤以被鬼子控制的那名囚犯反应最为强烈,他已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量忽然消失,当即身先士卒,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背后的双手朝着鬼子的下腹撞去! 鬼子猝不及防,手里的长枪跌落于地,他的脑袋完全暴露在外。千钧一发之际,林雨涛把枪里面的最后一颗子弹埋进了他的大脑。 鬼子一毙命,林雨涛对着车内大声道:“宜儿,你在吗?” “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正是林雪宜的声音。 “哥带你回家!” 这个时候,营救队员终于合力撞开后门,林雨涛心终于稍安。 可是不远处的鬼子车队正呼啸而来。 “所有人都上车!”林雨涛大声命令,不再迟疑,从车顶翻身下车,三两步冲到车前,闪进驾驶室,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汽车。 支援的鬼子已距离不到一百米,有鬼子开始抬枪射击,纷乱的子弹如雨点般击在车身上。 林雨涛一踩油门,汽车猛地撞在路中央的棺材上,他接着猛打方向,车头擦过障碍物,终于倔强地奔跑起来。 八十米、七十米……转眼间,鬼子的部队已逼近上来,车厢后的营救小组成员纷纷躲在车门后举枪还击。 这辆卡车的加速远远抵消不了敌人追击的速度,距离被进一步拉近,已清晰可辨鬼子脸上的愤怒表情,情况万分危急。 正当营救小组以为,会不可避免再次遭遇一场恶战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奇迹的发生,一支十来人的队伍,从老虎桥路的马路东侧,悄无声息杀出,双方一言不发就交火,瞬息之间,已胶着在一起。 林雨涛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门心思急于把车开出危险地带。 油门已被他加到最大。 数分钟后,后面的枪声渐渐稀落,林雨涛把车开出老虎桥路,拐上了中山北路,接着又左拐向西,朝着南京城西北方向的荒野之地疾驰而去。 …… 鼓楼广场上即将进行的授勋仪式,已准备妥当。 嘉宾席上,鹰机关的机关长森川将军正在和刚步入会场的岩井先生亲切交谈。 在森川的身后,已坐满了特邀前来观摩的嘉宾,有南京龙盟会的会长陶嘉渠,有下关和秦淮区公所的所长曾甫堂和唐易安,而鼓楼区公所的莫熙翰居然也在受邀之列,除了这些人,还有十余名大日本帝国的友好人士。 在鼓楼广场的主席台的四周,是数十名荷枪实弹的鬼子,他们围城一圈,皆枪口平端,一致对外。再外围,是黑压的看热闹的人群。 广场四周,布满了警戒的鬼子。 古屋带着她的队员在外围巡视。除了这些,人群中,她还安排了为数不少的队员,穿成老百姓的模样,混迹在群众之中。 时间已是八点四十五分,离九点开幕的授勋仪式仅仅相差十来分钟。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仪式的主角入场。他们是十位被授勋者和三位授勋者。 在森川看来,所有的一切,异常的顺利。 森川和岩井聊到中途,忽然想起台下的莫熙翰,于是他和岩井打了个招呼,向莫熙翰走来。 利用这有限的时间空挡,他必须和莫熙翰所长好好谈谈了。 “莫先生,你好呀!”森川远远招呼一句。 莫熙翰慌忙起身,鞠了一躬,“将军!” 森川笑容可掬,踱步而至。 森川伸手握住他的手,正要进一步问话,忽然,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授勋车队遭到重创 森川心一沉,目光立即从莫熙翰脸上收回,侧耳一听,判断枪声来自东北方向。 主席台上的岩井也听到了枪声,疾步走下台,来到森川身前,忙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事了?” 森川再次细辨,大体听出离此地不远,忽然就联想起老虎桥监狱,当即答道:“听声音,好像来自老虎桥监狱附近,该不会是冲着我们的囚车去的?” 岩井犹自不信,询问道:“森川君,你们抓了什么重要犯人?” “没有啊?”森川决绝道,突然想起一人,思忖半天又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一辆轿车急速而至,车未停稳,副驾驶座跳下一人,迅速把身子贴近后门,一边四下转动脑袋一边警惕巡视,确定没有情况后才徐徐打开车门。 刘起雄小跑到森川跟前,着急问道:“将军,出什么事啦?我好像听到枪声。” “没事!”森川无所谓的样子,“估计是几个搅场子的小毛贼……”说着森川微微踮起脚在人群中扫视一番,终于找到目标,大喊道:“古屋少佐,你安排几个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森川收回目光,终于落在了雷远的身上。 此时的雷远紧紧贴在刘起雄身后站着,还不忘四处探看。 “雷桑,你辛苦了!”森川的眼睛里露出嘉许之色。 雷远这才向森川鞠了一躬,算是正式和森川打了个招呼。 刘起雄看了看表,问道:“看样子授勋仪式要推迟了,快九点了。” 森川也看了一下表,淡谈一笑道:“中岛这老儿每次都是踩着点到,这次恐怕也不例外。刘君放心,中岛将军的时间观还是很强的!” “砰!” 远处忽然传出类似于子弹的呼啸声,只是它要比子弹的声音要粗犷得多。 所有人的脸色一变,森川高声叫道:“枪声吗?” 古屋刚刚指定了三名队员去前方打探,正向森川走来,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让她脚步一滞,听到森川的问话声连忙跑了过来,边跑边答道:“不像是枪声啊!” “谁能告诉我刚才到底是什么声音?”森川已明显有些不安。 这像是考官在出一道题目,在场的人都被问住了,没有人能够回答,因而,几乎所有人内心都开始渴望声音再次出现,好找出答案,这样的念头一闪过,果然遂愿,空气中又震荡而来同样的声响。 “砰!” 不知何时,岩井也加入了他们,岩井率先抢答:“会不会是炮?” “不是!炮声要比它粗得多!”刘起雄摇了摇头,断然道。 森川表示赞同,“什么炮这么小的声音?” 岩井的答案被考官否定,他不好意地笑笑,但这笑容里藏满了忧虑。 “就是炮!”话音未落,忽然又有人大声抢答,岩井心中一喜,居然他的答案有了共鸣者,有人和他同一阵营,便循声看去。 说话的正是刘起雄身旁的那名“警卫”,岩井在绿柳居见过一面的雷远。 “哦?”森川对雷远投过去狐疑的目光。 “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这是一种机炮!” 雷远说得愈发肯定:“这是机炮在进行点射,从刚才的炮声判断,他们在测距,我相信马上会开始齐发!” 森川惊异地看了雷远一眼,期望他还能说点什么。 “别忘了,我毕业于法国炮兵大学,和炮打交道最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或许是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是高射炮的一种,只是口径偏小,只有20……”尽管森川还有很多疑问,但当雷远说到此处时,他内心松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打断道:“如此说来,这是在打飞机喽?” “也许吧……”雷远淡淡道。 “难道是中国的飞机侵入我们的上空?” 话进行到这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竟然响成一片,如同爆豆一样密集传来。 “砰砰砰砰……” 森川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迫不及待道:“……你们快听,果然齐发了!雷桑,快分析分析到底发生什么了?” 雷远皱眉思忖片刻,忽然大悟道:“不好,这是高射炮平射!” …… 中岛的车队刚驶上中山北路,他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声音在车队西边不远处爆响,他心中一惊,循声望去,看到一处房屋群中腾起一缕烟尘,他稍加判断,便明白这是一门机炮在对他的车队展开攻击。 他起初并不慌张,然而当第二发炮弹在马路东边爆炸后,他心中顿时慌了,他对炮有研究,知道这门点射的机炮是在校准,而且从两次的落点看,他们的车队已被锁定。 他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将是一个波次的打击。 他不再矜持,对驾驶士兵大呼一声:“快,超过他们,全速前进!” 驾驶员毫不犹豫猛踩油门,中岛的专车顿时像离弦之箭从车队中脱颖而出,很快成了车队的领头羊。 中岛并不罢休,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命令司机继续加速。 轿车开始离开车队。 正当这辆车离开车队不到二十米之际,最坏的预料果然出现,空气中炮声呼啸,如豕突狼奔。 第一波次的打击果然纷至沓来。 密集的炮弹劈头盖脸向车队倾泻而去,中岛忍不住转身,他最先看到的是一辆和他同款型号的datsun轿车,在凸出车队欲超车后突然中弹,车身开始失控,在马路上东倒西歪,紧接着,又一串炮弹补射而来,这辆车瞬息之间翻车起火。 呼啸的炮弹震耳欲聋,似乎一直追着他的座驾。 好在他提前了行动,才躲过一劫,又回头之际,他看到身后浓烟滚滚,不少挎斗摩托横亘在路上,那辆运兵卡车已经抛锚,陷在两棵梧桐树之间,士兵们纷纷跳车,仓皇奔跑。而地上躺满了受伤的士兵,到处一片狼藉。 他分明感受到士兵们痛苦的呻吟。 中岛幽怨的目光四下搜索,终于落在了四公里以外的一座山上,他知道,那才是此次祸端之源。 他把头一下子埋进了胸前,内心愤怒到了极点。 这样的挫败是他中岛平生少有,他一直标榜的良好治安竟然如同海市蜃楼,并且应验到他的身上。 datsun型轿车在中山北路上朝着鼓楼广场方向疾驰,中岛静静地靠在车椅后背,他不知不觉把脑袋转向窗外。 马路两边不间断巡逻的士兵见到这辆车后纷纷投上注目礼,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刚才激烈的炮声,只是他们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岛深深地叹了一声气。 这一切还真是怪不了他的士兵,这是何等窝囊,明知受到攻击,却无能为力;明知敌人就在不远处,却鞭长莫及,这是何等耻辱! …… 森川惴惴不安地朝着中山北路的路口眺望,他多么希望中岛的车队马上出现。他的前半生虽然主要是和情报打交道,但对于雷远所讲的“高射炮平射”,他尽管不甚明白,但已感知到事态的严重。 他必须在见到中岛一行人后,才可判定事态的恶劣程度。 九点一到,果然在路口出现了一辆车,森川大概瞟了一眼,就发现后排座位上坐着的中岛,便快步迎上前去。 轿车在森川面前一个急刹,中岛根本不等车停妥,便晃晃悠悠冲下车。 森川已看出车队没有一道前来,只有中岛一辆专车,刚想询问,看到中岛已然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清水和木村将军他们呢?” 中岛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站在远处的田中,咆哮道:“田中少佐!” 田中风一般跑步而至。 “传我命令,全城戒严!只许进不许出!” “是将军!” 森川已清楚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待田中走后,忐忑不安再次发问:“将军,到底发生什么啦?” “我们的车队遭到了袭击!”中岛咬牙切齿道。 森川露出吃惊的神色:“有这等事?怎么可能?我们的警卫力量如此庞大,敌人怎么可能有机会?” “森川君,难道你没听到刚才的炮声?”中岛提高了声音,朝着森川翻了翻眼睛。 “炮声?”森川呐呐道,心中有不少疑问,但知道中岛此时已是一只炸了毛的老虎,再问下去不合时宜,话题一转:“木村和清水将军怎么样了?” 这句话提醒了中岛,他瞥了一眼古屋,命令道:“少佐,你立即派出一队人去接应他们!” 古屋一走,中岛无力对森川说道:“森川君,形势不容乐观啊!”看到森川聚精会神看着他,中岛继续说道:“敌人居然在清凉山架了一门炮,袭击了我们的车队。” “你确定他们的阵地在清凉山?” “那可是南京城的制高点,是发动攻击的最理想阵地!” “用的是一门机炮?”森川又问。 中岛诧异看了森川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们中有一人听出了,而且是一门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 中岛恍然道:“我说呢,原来是高炮平射,真可恶!” 第二百四十九章 目标狙击 田中少佐派出去接应车队的人马很快返回,和田中嘀咕了几句后,田中立即哭丧着脸向中岛走来,中岛只是跟他一照面,便知道出了大事。 “情况怎么样?”中岛装作很淡定问道。 “将军,木村将军他……”田中挤出了两滴眼泪,竟哽咽起来。 田中少佐原属于十六师团二十联队,是联队长木村将军的一名爱将,而木村也是中岛的一名爱将,看到田中悲伤的样子,中岛的心忽然一阵绞痛,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呵斥道:“快说!哭有屁用!” “木村将军他殉国了!”田中擦了擦眼泪,“他的专车中弹后翻车着火,里面的五人无一幸免!” 中岛一呆,身子有些摇摇欲坠,森川伸手扶住了他,安慰道:“将军保重!” 中岛老泪纵横:“木村君跟了我整整三年,从东北一路征战到了南京,没想到居然弃我而去!” 中岛的哭又感染了田中,田中先是抽泣了几下,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田中一哭,中岛赶紧掏出手帕擦拭着眼睛,收住悲戚的神情,和蔼地对田中说道:“少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告诉我,其他人什么情况?” 田中强忍住悲痛,说道:“清水将军也受伤了,不过伤不严重,我们把他送到最近的鼓楼医院去了,除此之外,死亡三名士兵,而受伤的人数正在统计……” 中岛听到这儿,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 东北角原国民政府警察厅官邸的二楼储物间里,徐格躲在窗子的帘布后面,枪口探出窗户少许,他的眼睛贴在瞄准镜后,一眨不眨。 他此时心里奇痒无比。 他已发现照片上的目标,但一直苦于没有特别好的机会,在目标的身后,总有一人时不时地转悠,那个人比目标的身高要高,每每徐格瞄准之际,他总是适时挡住了他。 上级给他的命令只是针对一人,其他的不做强求,而且只许开一枪,并且这一枪必须达到目的,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徐格当时他非常好奇,忍不住想一问究竟,但给他下达命令的指挥官断然阻止了他的无理要求,并非常严肃对他进行了批评。 “这是重庆下达的最高命令,你必须心无旁骛!任务一结束,立即撤离!到时我们会有人接应你!” 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他的任务目标是一名叛徒,而且官至少将,可是当他从瞄准镜中看到了一名鬼子少将后,他的牙根就恨得痒痒的,刹那间他很想改主意,他深深以为射杀一名中国的叛徒实在没有击杀一名鬼子少将意义来得更重大。 然而不久后,他的心更是狂乱如鹿撞,因为他看到了一名更高军衔的鬼子军官。 奶奶的,那可是个中将啊! 当然,徐格不知道这两名鬼子军官一名是森川,一名是中岛,均是南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 徐格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没让心中的野草进一步滋长。 他在等最合适的机会,先完成任务,最后看能否顺带打草撸兔子,他才不管什么狗屁的命令呢! 当然,距离的确有点远,他实在没有把握一枪中的。 …… 时间已到了上午十点,一轮明丽的太阳高悬空中。 鼓楼广场的授勋仪式没能如期举行,在鹰机关的森川将军看来,这场仪式基本上是黄了。 十名被授勋者倒有三名死于非命,而五名授勋者倒有一人身亡,另一名也进了医院,无论如何,这场仪式看起来已不像那么回事,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场治丧会。 森川和中岛以及岩井三人站在主席台下,自然而然地谈起了这场仪式接下来的走向。 中岛依旧在坚持,但岩井和森川极力反对。 中岛的坚持有他的道理,他执着认为,敌人越不让他干的事,他越是要做,他堂堂一名师团长是不会让敌人遂愿的。 森川和岩井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三名授勋者给七名被授勋者颁发证书、佩戴授章,这和最初军中公布的真实情况偏差太多,本来授勋仪式的终极意义就是提升士气,如此做来,定会适得其反,况且和7根本就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中岛还在据理力争,森川说话了,“中岛君,我知道阁下对发生这样的事情很生气,但是这个气我会让你出!” 中岛翻了翻眼睛,嘲讽道:“森川君所指的是惩戒仪式?阁下不会认为这样的仪式会让我受伤的心灵得到抚慰?这十数名冥顽分子可以和我大日本帝国的一名将军、三名勇士相提并论?森川君,你太天真了!” “可是,这口气必须要出,我要杀杀支那人的气焰,要给他们血的教训!而且刻不容缓!” 此言一出,森川忽然想起这个点,老虎桥监狱的那辆押送犯人的囚车怎么的也该到了,莫不是……也出现了意外?他联想到不久前老虎桥方向的激烈枪声,顿时浑身冰冷,正意乱之际,行动处吴诚带着两名队员跑来,先是看了一眼古屋,然后又看了看森川和中岛,竟不敢发声。 森川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吴诚立即嗫嚅道:“将军,老虎桥监狱的囚车遭到了劫持,下落不明!” 轮到森川悲愤起来,憋了半天,终于歇斯底里狂叫道:“八嘎!” 看到森川愤懑的模样,中岛毫不迟疑道:“马上开始授勋仪式!” 他的话斩钉截铁,竟然不容他人再争辨。 森川不再坚持,他蓦然觉得自己已人微言轻,朝古屋挥了挥手道:“马上举行授勋仪式!” 命令一下,整个广场的工作人员纷纷忙碌起来。 主席台一侧的军乐队开始奏响激昂的号声,在这血脉贲张的进行序曲中,准备工作有序进行。 三名授勋主角心情各异地登上主席台就坐。 有礼仪人员手捧红花从主席台后面走来,她们款款地朝着几名被授勋者走去…… “轰!”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骤然响起,震得大地发颤。 在鼓楼广场东北角的警察厅三层官邸的楼顶上,顿时腾起一股浓烟,震碎的瓦片和墙砖四处飞散。烟尘滚滚。 “有袭击!”田中少佐拔出指挥刀,一声狂喊。 主席台上的三位嘉宾霍地站起,满脸惊愕,同时拔出手枪,主席台旁的警卫一个跳跃立即冲上前去,把三人团团围住,警惕地四下张望,眼神中满是惊恐。 围观的人群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一刹那醒悟过来,再待在此地看热闹,显然有性命之虞,想都没想纷纷四处逃命。 外围的士兵起初把身体转向外侧,呈高度戒备状,又见人群开始豕突狼奔,想阻止已无可能,一时间顾此失彼,现场已然失控,乱成一团。 有人开始朝天开枪,意欲制止慌乱的局面,没想到,此枪一开,人们开始哭爹喊娘,跑得更欢了。 森川和中岛死死盯着楼顶,在他们的意识里,既然炸弹从那栋楼爆响,自然有埋伏,在那里定然隐藏着无法预见的危险! 而此时,刘起雄已和雷远分开,正夹杂在授勋的队列里,本准备接受礼仪人员来此佩戴红花,听到爆炸声后,其他人一眨眼的功夫已四散开来,唯有他站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和众人一样,落在了那栋大楼上,他下意识拔出了手枪。 他岿然不动的身子,成了徐格的活靶子,就在那毫秒之间,从二楼的窗口意外飞出了一颗急速的子弹。 “砰!” 这颗子弹在嘈杂纷乱的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朝着刘起雄急射而来。 没等众人明白怎么回事,刘起雄一个踉跄,单腿跪地,委顿倒地。 几乎在枪响的那一瞬间,森川高呼一声:“保护刘将军!”话音刚落,几名鹰机关的行动队员冲上前去,把刘起雄围了起来,形成了一堵人墙。 这里面,包括雷远在内。 雷远的手里已多了一支勃朗宁手枪。 “包围那栋大楼!”中岛不顾一切喊道。 得到命令,田中少佐立即带着一对人马直奔大楼而去。 …… 徐格从瞄准镜里看到目标倒地,内心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因为他根本无从判断这一枪到底是否达成目的,再看几位鬼子高官,已被警卫团团围住,根本失去了机会。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收起九七式狙击步枪,迅速向二楼的楼梯跑去,他预先踩过点,在二楼的楼梯后,有一扇窗户,这是他逃离这栋大楼的唯一通道。 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从窗户后逃生,以免被鬼子包了饺子。 他飞一般跑到窗户旁,大概瞟了一眼,发现楼后尚没有出现敌人,想都没想,他纵身跃了下去。 双脚一着地,他迈腿狂奔。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脱离这片是非之地。 没跑几步,中山北路的不远处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徐格内心一喜,知道接应自己的人马来了,他用尽全力撒腿奔跑,他必须和鬼子争分夺秒。 …… 领事馆四楼上的河野信从一大早就埋伏此地,这中途,他也听到了两次异常的枪炮声,他尽管内心存疑,但硬是没有挪动一下身体。 现场的一切他自以为均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这过程中,他多次通过瞄准镜观察过对面的大楼,他当然也发现了二楼一扇窗户后,移动幅度微小的枪口,但从枪支的外形他判断埋伏在那里的应是自己人。 虽然河野没能看清那张脸,但那是一支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样的九七式狙击步枪,显然是牧野那组人中的其中一人。 当授勋仪式即将举行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看到刘起雄受伤倒地。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接下来,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第二百五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狙击手河野信终于决定挪动身位,他一跃而起,手拎狙击步枪,低头猫腰,迅速向天台的西北方向跑去。 从刘起雄被击伤倒地那一刻起,他清楚知道,对方也是一名狙击手,从那栋大楼到授勋主席台,足足有一百八十米之远,这么远的距离,对方能做到一枪击中目标,这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河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他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作为一名优秀猎人的后代,好战是他的本性,而能遇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是他连做梦都在追求的,他像是一个闻到腥味的猛兽,整个人顿时亢奋起来。 此时,他最担心的就是对手从大楼后面跳楼逃走,在帝国士兵没有包抄上去之前,即便是他本人,也断然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因而,河野唯一决定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领事馆大楼最西北端的天台,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最大角度看到警察厅官邸大楼后面,到底会有什么发生。 尽管依旧有大部分视野盲区,但这已是最好的狙击点了。他把狙击枪架在水泥围挡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楼后的那片扇形区域。 徐格一口气跑出一百多米,发现身后没有追兵,而左前方的中山北路上,枪声愈来愈激烈,并能隐约听到嘶喊声,他明白这是自己人在拼力撕破鬼子的防线,意欲把他接应出重围。 徐格心中一热,一边奔跑一边拉了拉枪栓,他开始斜着向中山北路跑去,只要一踏上中山北路,鬼子一旦进入他的视线,他有十足的信心一枪干掉一个。 中山北路靠近自己一侧,是一排排店铺,他沿着店铺的后墙快速潜行,没跑多远,前行的路被一排紧挨店铺的民房挡住,他不再犹豫,立即穿过两间店铺的过道,朝着中山北路方向而来。现在,只要几步,他就可以跨上中山北路。 徐格终于踏上了中山北路的水泥马路。 同时,他也踏上了死亡的归途。 他先是回头探望一番,依旧没有出现追兵,他确信鼓楼广场上的鬼子,此时应该正在围剿那栋大楼,根本无人追击而来,再看前方,两百米远的地方,果然有无数不少的鬼子和一队人马激战正酣。 这个距离,徐格没有太多把握,他想都没想,继续提着长枪,从鬼子身后快速逼近。 一口气又跑出五六十米,鬼子的模样已清晰可辨,徐格一个箭步,跳到路边一间店铺的隔墙后,同时把身子缩进,左手一抬,已把狙击步枪端起。 瞄准…… 徐格的手指搭在扳机上,他确信,只要他此时一扣动,定然大有斩获。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此刻,徐格的身体已完全暴露在河野的瞄准镜里。 河野心中惊喜,他的手指同样也紧紧搭在扳机上。 只是,先扣响扳机的不是徐格,而是河野信。 一颗罪恶的子弹仅用了二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击中了徐格的身体。 徐格手里的长枪脱手飞出,一个趔趄,他的整个身子轰然倒地。 …… 此时,广场上已不见一名中国百姓。 参加授勋仪式的中岛和森川等人,已屏退了把他们团团围住的士兵,义无反顾地来到东北角的三层大楼前,亲自实地指挥。 大批的日军士兵涌进大楼,开始地毯式搜索。 河野那一枪,并未把徐格击毙,一开始徐格还试图逃跑,但很快体力不支。他再次倒地,追上来的鬼子轻而易举俘虏了他。 转瞬间,徐格被一群鬼子簇拥着,押向鼓楼广场,等待着几位将军的过目。 早有人飞报二位将军,行刺的狙击手已被击伤,并正押解而来。中岛和森川二人站在日军围成的一堵人墙之中,已远远看到嫌疑人步履蹒跚渐行渐近。 中岛和森川双目对视,会心一笑,大概意思是今天的这份试卷总算没有考零蛋。 他们恨不得马上撬开他的嘴巴,好彻底了解一下今天的这场从天而降的横祸到底因何而起。 森川和中岛二人把热切的目光投在徐格身上。 他们看到一群士兵在推搡着嫌疑人,看到中山北路上的战事已偃旗息鼓;看到作乱的匪徒已不知所踪;看到更远处的士兵在集结警戒,看到有士兵在风中点起一颗烟;看到受伤的士兵相互搀扶着走来…… 他们还看到从中山北路的路边一侧,不知何时闪出一名士兵,正慢慢悠悠朝着嫌疑人走去,只见他不慌不忙掏出一支手枪…… 中岛和森川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念头一闪,还没来得及喊叫,只见那名士兵忽然抬手,他的枪口正是对着受伤被捕的嫌疑人…… “砰!”一声枪响,渐趋平静的街道被尖锐的枪声再次划破。 子弹击中了嫌疑人的脑门,鲜血四溅,重重地卧倒在硬冷的水泥路上,一滩鲜红的血液在路面上肆意流淌。 猝不及防的士兵们顿时阵形大乱,仓皇之际,他们纷纷举枪。 此情此景,那名行刺的日军装束的士兵竟没有一丝慌张,他全无逃跑的意思,只见他岿然不动,抬起的枪口突然掉头一百八十度,并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没容日军士兵明白怎么回事,又是一声枪响。 与徐格一样,他当即倒地身亡,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 这片刻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让森川和中岛二人惊惧万分,他们张大着嘴,半天没有合上。 …… 狙击手河野信带着队员从领事馆大楼下来,匆匆来见森川,被森川毫不留情甩了一记大耳光。 年届半百的中岛已经累了,被下属扶进了警察厅官邸大楼,找了一张破旧的沙发坐下,他大口喘着粗气,不停地挥着手帕擦拭汗水。 搜索的士兵从这座大楼里搜出两具尸体,河野稍加辨认,便认出是牧野和另外一名队员的,他们双目圆瞪,似乎在向中岛长官诉说其所历经的非人遭遇。 经过事后对这座大楼细致的检查、后窗跳楼的脚印、支那狙击手手里的狙击枪以及牧野二人尸体僵硬的程度和尸斑,他们一致得出结论:这座大楼从今早起,只窝藏了一人,就是刚刚殒命的那名身份不详的狙击手,可以进一步断定,牧野二人之死是在昨夜,定有一小股人潜入了这座大楼,掐死了两名帝国狙击手,并把他们的武器占为己有,只是现场只发现了一支狙击步枪,而另一支不知所踪。 最后,让中岛和森川怎么也无法想通的就是楼顶上的爆炸,当时现场的真实情景,几乎是在爆炸一响,支那狙击手就立即对刘起雄实施了狙杀,从河野反馈的情况来看,支那狙击手显然是藏在二楼的临街的储物间里,而爆炸发生在楼顶烟囱处,如此远的距离只要是个人,定然分身无术,因而可以肯定这包炸药并非此人引爆。 然而,这包炸药,在无人的情况下被引爆,这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的? 中岛不甘心,让田中少佐带人再查。 田中带着五六名士兵爬上了楼顶,又一次对楼顶作了细致的检查,半个小时后,他终于有所发现。 下楼报告中岛的田中少佐,带回了一块亮晶晶的玻璃。 中岛戴起手套,接过这块玻璃,森川好奇地凑上前。中岛不自觉地举起它,四处照看一番,这时他看到了玻璃中的森川的脸。 同时,森川也看到了中岛的脸。 两人同时看到一张扭曲变形、无限放大的脸庞,一瞬间,二人同时会意,不由长叹一口气,几乎不约而同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八嘎!” 一气之下,中岛狠狠地把手中的玻璃摔向地板。 这块有如瓶底厚的玻璃既顽强又顽皮,在地上跳了几下,居然完好如初。 文科毕业生上海领事馆的总领事岩井先生,弯腰从地上捡起这块玻璃,不解地端详着,不得不自降身份,忍不住还是求教道:“森川君,这块玻璃有什么不同吗?” “太狡猾了!”森川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匪徒是用这块放大镜对太阳进行聚光,并点燃了炸药引线!” …… 鼓楼医院里,此刻住满了刚刚收治入院的病人。 除了宪兵司令部的清水少将和十来位日军士兵以外,还有一名中国人也在收治之列,他就是被日军方面军司令部任命的南京警卫军司令官刘起雄。 森川率先探望的不是清水将军,而是刘起雄。 他和清水不熟,清水的死活与他关系不大,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一阶的中岛中将给他顶着,而刘起雄就不一样了,如果他出了事,松井所要问罪的,非他莫属。 刘起雄看到森川前来,非常感动,挣扎着想爬起来,可一只腿实在用不上力,站在床边一侧的雷远,见状连忙把他扶坐起来。 森川看到这一切,不由松了口气,一问,他更加坦然了。 刘起雄的枪伤位置在右大腿根部,再往上一厘米,或许会伤及他的根本,这对于刘起雄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对于森川来说,是万幸中的万幸。 第二百五十一章 登门致谢 从刘起雄的病房出来,森川在医院走廊上遇到了中岛。 中岛是特地来看望宪兵司令部清水司令的,二人互道问候,并肩来到清水的病房。 在这次袭击中,清水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他丝毫不觉得庆幸,因为他被破相了。 他的整张脸不但被玻璃碎片划伤,还遭到一定程度的烧伤,这对于视容貌为仕途升迁之本的清水而言,比要了他的命还难过。 普天之下,从古到今,又有谁听说过满脸疤痕的大将军? 当然,清水此时并不知木村的事,如果木村已殉国身亡的消息传入了他的耳朵,恐怕他又是另一番心境。 中岛和森川在门外就听到了清水的骂娘声。 此时,清水的脸上包扎上了厚厚的纱布。 清水看到中岛他们一进屋,仿佛看到了娘家人,霍地坐起,满腔委屈喊道:“将军,袭击我们车队的到底是什么鬼?威力大得惊人,躲都躲不掉!” “敌人用的是一门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架在清凉山上,我们派出去搜索的士兵已回来报告,他们在山顶上发现了数百枚的弹壳,敌人正是以此为阵地,实施了对我们车队的袭击!”中岛平静说道。 “八嘎,赶紧命令全城搜捕啊!” “清水君不要急躁,我已布置下去了!” 有士兵搬进两张椅子,中岛率先坐下,森川来到清水床前,安慰道:“清水君,伤哪儿啦?伤得重吗?” “死不了!”清水瓮声瓮气呛了一句。 森川也不生气,在清水床沿坐下,面朝清水道:“不管怎么样,清水君该安心养伤才是,相比木村将军,阁下是幸运的……” 清水一激灵,脱口道:“难道木村将军他……” 中岛红着眼睛接过话茬:“木村将军殉国了!” 这简直是一剂世上最特效的良药,清水顿时安静了下来,半晌,颤抖着声音问:“损失严重吗?” “奇耻大辱!”中岛愤怒站起身,“今天,是我帝国皇军入驻南京以来的耻辱日,敌人先后袭击了我们的车队,劫持了我们老虎桥监狱的囚车,还在现场安放了一包炸药,并试图刺杀我们警卫军的刘司令!” 说到这儿,森川忍不住问中岛道:“那名杀人灭口的帝国士兵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这名刺客根本就不是帝国士兵!”中岛又愤懑起来,“我们从他身上搜到了一本朝日新闻的记者证,他是伪装成帝国记者混进来的支那人!” 看到森川惊诧的神色,中岛又道:“森川君和清水君还记得那晚会议上了那名记者吗?” 森川连连点头。 清水不敢大幅度晃动脑袋,怕扯了伤口,但又极力想表达自己了解这件事,只得微微点了一下头并使劲眨了眨眼睛,抢先道:“朝日新闻的记者我有印象,他好像叫户田……户田青木?” “是的,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就是他的记者证,目击者称,他并未出现在今天的会场,我们查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八成是遇害了!” 森川一直在思索,待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才说道:“有一件事我不甚明白,那名刺客为何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急于杀害狙杀刘将军的枪手?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中岛略一思考道:“当然是杀人灭口喽,那名枪手必定掌握了很多核心机密,敌人怕他落入我手会招供出来,才断然采取这样决绝的措施!” “不会这么简单吧?一名狙击手能掌握什么核心机密?” 中岛嗤笑一声,未作回答。 森川又道:“敌人的此次行动如此慎密,计划如此周祥,动静如此之大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压根没想到,敌人在南京城还有这么大的能量!” 清水马上问:“你们说,此次袭击是重庆方面的还是延安方面的?” “这需要问问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的森川君了?”中岛冷冷说道。 “当然是军统在作祟!”森川毫不迟疑答道,“一穷二白,人丁不旺,武器又落后,怎么可能发起这么大规模的袭击?制定这样的计划,不但需要大量人力和武器,还需要执行者的高度协调!再说那门苏罗通s5-10620毫米机炮,南京城的地下党又如何获取?即便获得,恐怕会使用者也不好找啊!” “既然森川君这么自信,这接下来的善后工作,就要靠森川君的鹰机关去完成喽?” “我鹰机关自然会倾力而为!”森川回应中岛一句,再次面向清水道:“清水君,你好好养伤,接下来还有两件急迫的事务需要阁下的宪兵司令部鼎力相助!” “哦?森川君尽管吩咐!” “前些日子,松井将军特意交代,栖霞山的锰矿开采需要提上议事日程!阁下知道,帝国目前钢铁冶炼的缺口很大,锰矿的开采已刻不容缓!” “还有第二件呢?” “帝国的高层,想就南京的治理参照其他城市的成功模式,已物色了一名中国人,他的资格很老,说话也有分量,由他来组建南京政府……” “嗯……他叫什么?” “梁洪之,不日后他将抵达南京。”森川顿了顿道:“前不久,他先期指派了一名特使,可是一进入南京就出现了意外……” “会有这事?什么样的意外?” “这名特使先生入城后不久,在中山东路被一名狙击手刺杀了!所以清水将军身上的担子不轻啊,司令部命令我们,全力保障这位梁先生的人身安全,可不能再出变故啊!” “狙击手,又是狙击手!支那人哪来那么多狙击手?!” …… 夜色垂暮之际,两辆黄包车无声地行驶在大街上。 两辆黄包车上,各自坐了一人,年纪都不是很大,最多也就三十来岁。坐在前一辆的年轻人戴着一顶礼帽,只是礼帽压得很低。后面一位头上什么也没有,他显然感觉到了冷风的侵袭,把棉衣领子竖了起来。 戴礼帽的乘客先是东张西望,可还是觉得无聊,便想到了抽烟,掏出一包香烟看了看,忽然似有顿悟,连忙把香烟放进口袋,伸手再掏另一口袋,果然摸到了所念之物,美滋滋地打量了一眼,便塞到嘴里。 这是一根半截的雪茄。 他掏出火柴,好不容易划着,可由于风太大,转眼间被无情吹灭,他不甘心,又划着了一根,这一次他异常小心,用棉大衣把小小的火苗保护好,待得火柴燃烧旺了,才低下脑袋使劲吧嗒吧嗒几口。 事实再次证明,再小的火苗,都可能成事。他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亲切地端详了一眼雪茄头上隐隐的红光,忍不住对着火光又吹了一下。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拐进了三元巷,在一栋豪华阔气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小储,你付一下车钱。”戴礼帽的口气像是一个老板,待那位小储付完车钱后,他目送着黄包车离去,又道:“小储,等会儿见到陶会长后,但凡有其他人在场,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 “是,首长!” “又不长记性了!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要叫老板!” “是的,老板。” 火石满意地微微一笑,猛吸了一口指缝间比指甲长不了多少的雪茄,刚想扔掉,又紧急刹住,对视片刻,还是恋恋不舍让它自由落体,临了还不忘用脚底踩成粉末。 两人来到门前,火石主动后退一步,储洪义抬手敲门。 一名老妪探出脑袋。 火石上前一步,说道:“麻烦您通报一下陶老会长,就说一位贩皮货的张老板求见。” 老妪关上门,急急离去。不一会儿,门复被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跨出门外,低着声热情说道:“张老板,我们陶会长有请!” 陶嘉渠站在门厅外,远远地抱拳道:“张老板,快快请进!”说着把目光落在那名五十来岁的男子身上,吩咐道:“老周,给两位客人看茶!” “陶会长,张某人前来讨口酒喝,您老不会介意吧?”火石也抱了一下拳,回礼道。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呢!”说完陶嘉渠又朝着老周的背影大声道:“老周,让厨房准备几样硬菜,我今晚要和张老板好好喝上几杯!” 老周欢快地应了一声。火石把储洪义介绍给陶嘉渠,“这是我的伙计小储!” 陶嘉渠和储洪义握了一下手,把二人引进大厅,三人刚刚入座,陶嘉渠乐呵呵道:“老弟,今儿个我太高兴了!” “是吗?陶老乐从何来?”火石似笑非笑问道。 “我中午刚从鼓楼广场回来,小鬼子们都乱成一锅粥了,有人引爆了楼顶上的炸药,据说鬼子的车队也遭到了袭击,此外老虎桥监狱的一辆囚车也被人劫走了……对了,还有更激动的呢,现场还出现了一名枪手,并打伤了一名叛徒!”陶嘉渠突然压低声音问道:“此人叫刘起雄,原是的一名旅长……这是你们的人干的吧?” “今天的袭击的确很提气!这要感谢陶老的慷慨相助,那门机炮可起了大用场了!”火石说着突然正色起来:“不过,那名枪手可不是我们派的!” “哦?这么说此次大闹鬼子的授勋仪式还另有其人?” “您想想啊陶老,如果是我们的人,会放着鬼子的将军不顾,去杀一个毫无多大价值的叛徒军官?那帮神经病,脑子一定是被驴踢瓦特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报复的毒计 火石的烟瘾又犯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手掏烟,看到茶几上一尘不染、大厅里井井有条,不自觉把手又缩了回来,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陶嘉渠尽收眼底,陶嘉渠顿时一脸愧疚,边站起边笑道:“是我疏忽了,贵客光临,竟然连根香烟也不供上!” “我有烟。”火石像收到某种提示,迫不及待把手插进上衣口袋,转眼间就用两根手指钳出烟盒,抖出一根,递给陶嘉渠。 陶嘉渠居高临下压了压他的手,立即道:“你是我的客人,当然抽我的!”顿了顿又问:“张老弟还习惯抽雪茄吗?” “只要是烟,我都习惯!”火石扭扭捏捏说了一句,主人如此好客,却之不恭。火石把烟卷放在鼻子下来回嗅着,热切地看着陶嘉渠进了书房。 陶嘉渠拉开抽屉,想都没想抓起一盒雪茄,便出了房间。 火石瞟了一眼陶嘉渠手里的雪茄,若无其事把眼光转向他处,心不在焉对储洪义说道:“小储,家里还有什么人?” “除了父母亲,我还有个弟弟……” “哦。”火石应着,目光已和陶嘉渠手上的物什交织在一起。 陶嘉渠打开雪茄盒,他的神色明显楞了一下,印象中这盒雪茄应该是满满的才对,可是只剩下了一支,尽管心中充满疑虑,但陶嘉渠并未表现出来,很快拿出唯一的一根,递给火石,火石也不谦虚,甚至连句道谢的话都没说,大大方方接过,很快就把它弄着。 轮到储洪义,陶嘉渠一脸歉意把空盒子的底兜给他看了一眼,储洪义连忙摇手表示不会抽,陶嘉渠不依,转身又进了书房。 陶嘉渠又拿来一根雪茄亲手帮储洪义点着,这会儿,老周进来,把两杯茶水搁在二人的面前。老周起身欲离去,陶嘉渠有意无意问道:“歌儿呢?” “此时应该在偏房,和曲青荷小姐在一起。” “晚上的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陶嘉渠跟随者老周一道迈步出了厅堂。 “我已安排下去了,厨房准备着呢。” 陶嘉渠穿过院子,来到偏房,抬手敲门,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半天陶若歌开了门,陶嘉渠一进门,还没问话,便被浓烈而刺鼻雪茄味呛得咳嗽几声,马上板起脸道:“歌儿,你们抽烟啦?” 陶若歌支支吾吾道:“爷爷,您找我有事?” “我问你抽没抽烟?”陶嘉渠厉声问。 “抽了……”陶若歌垂下眼帘,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半晌忽然抬高了声音道:“爷爷,我有点烦!” “一个女孩子家,抽什么烟?”陶嘉渠有点生气,“你有什么好烦的?” 此时曲青荷正坐在桌旁,闻言连忙站起,趋步走到他面前,嗫嚅道:“陶老先生,是我不好,是我想抽,是我让歌儿给我拿了几根,歌儿也就图个新鲜,没抽几口……” 陶嘉渠听说过眼前这位女孩的非人遭遇,知道她小小的年纪所经历的创伤和磨难,立即和颜悦色道:“曲小姐,以后需要抽烟直接找我要!”说完狠狠瞪了陶若歌一眼。 陶若歌吐了一下舌头,扮了个鬼脸,陶嘉渠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我看你一点也不烦,你如果再不听爷爷的话,我把你送到比爸爸妈妈那儿,让他们来管束你!” “不要啊爷爷!下次不敢了!”陶若歌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突然话锋一转:“爷爷,我最近确实心烦得很!” “那就给我多看看书,我看也只有书能够让你静下心来!” 陶嘉渠又弯道厨房,了解了一下晚餐准备的情况,回到了客厅。 一坐下,陶嘉渠正色道:“张老弟,此次前来是不是找我有事?” “我是想请陶老给我们一份差事!”火石一本正经起来。 “哦?”陶嘉渠露出质疑的神色。 火石给储洪义使了个眼色,储洪义赶忙走向门外,并把在门口。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掩护!”火石压低声音,“陶老您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很多地址只能用上一次,多了就不保险了!” 陶嘉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抬头问:“张老弟需要什么样的身份?” “最好是一个独立的场所,比如店铺呀什么的!您就交给我独立经营,这样的话比较方便!” “这好办!”陶嘉渠一脸轻松,“你就静候佳音吧!” “谢过陶老!”火石眼睛里布满虔诚,“只是给陶老又添麻烦了!” “小事一桩!”陶嘉渠引火石站起,“走,咱们边喝酒边聊!” …… 未能如愿举办的授勋仪式在森川和中岛的心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怎么都挥之不去,无奈之下,二人叫上岩井,相约去大使馆附近的一家澡堂沐浴一番,最好是能洗去满身的晦气。 早有先头部队前去清空了澡堂的澡客,当然,非常时期,这些澡客非富即贵,均是和驻宁的日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中岛和森川是何许人也,他们乃是南京城这座金字塔的塔尖,加上白天受了不大不小的惊吓,尽管澡客极力抗议,还是被毫不留情驱逐了出去。 被驱逐走的,除了怨声载道的澡客,还有澡堂的两位资深的扬州搓背师傅。在澡堂的水池里泡了半小时后,三人赤条条走出浴池,才发现只能靠自己,于是相互帮忙搓背。 搓着搓着三人又联想起白天的羞辱,长吁短叹一番后,森川忽然计从心来。 “既然木村这颗将星陨落南京,我想在中国用最隆重的葬礼来告慰他的灵魂!”森川率先说道。 “森川君,你又想了个什么点子?”中岛在身心得到放松后,话也多了起来。 “木村将军不能白死!”森川大义凛然道,“我们必须让支那人付出沉重的代价,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英年早逝的木村君!” 岩井问:“森川君想怎么做?” “选择一个出殡吉日,全城张贴告示,让全南京的民众和我们一起追悼木村君,到时,要求所有支那人必须身着一身素衣,可以是黑色、白色,但绝对不可出现红色,除此之外,所有居民在这一天不可燃放鞭炮,不可办喜事,不可张灯结彩……” “否则?”中岛笑吟吟问道。 “凡违反布告之规定者,一律杀无赦!”森川毅然决然说道。 “好主意!”中岛击掌叫好,“还是森川君才思敏捷。” “木村君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必须拉些陪葬的中国人,等到那天,让我们的士兵全城出动,不间断巡查,一旦出现上述情况,格杀勿论!” “好,我赞同,就这么办!”中岛兴奋说道。 “还有,我还听说栖霞山寺庙里有一位得道高僧,我们要给木村君举行一个盛大的超度仪式!” “吆西,木村君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森川君的!森川君,你来具体操办,我让宪兵司令部和我的警备司令部全权配合你!” 就这样,一个恶毒的主意在三人的沐浴中诞生,并得到了升华。 森川心中还挂念另一事,觉得时间已差不多,便出浴更衣,和其他二人分道扬镳,乘车匆匆赶回鹰机关。 在森川的意识里,他有一件紧要的事需要马上处理。 森川回到鹰机关的时候,已是下午。 还没进办公室,在憩庐前他就遇到了满脸愠怒的古屋,看样子,古屋好像刚刚从外面办事归来。 “将军,鼓楼区公所的莫熙翰今天不见了!”和森川照面后,古屋怯怯道。 “他不是今早还现身于鼓楼广场参加授勋仪式了吗?你安排跟踪的人呢?”森川强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 “我们在他家的附近,发现了两名跟踪者的尸体,是被枪击而亡,显然是遭到了暗算,他们的座驾也不见了!” “他的家人呢?”森川尚存一丝侥幸。 “一同消失了,包括他的老母亲和妻子。” 森川的鼻子呼呼地出气,不甘心又问:“听说他有个女儿,难道也不见了?” “是的将军……”古屋不敢正视森川的双眼,“今天的授勋仪式,敌人是一箭多雕,不但乘乱制造了劫囚事件,还利用我们注意力的分散和麻痹大意把莫熙翰接应出去,可谓用心良苦!” 长时间的沉默后,森川断然道:“古屋小姐也不要太过自责,如今的南京城像是铁桶一样,只能进不能出,我料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飞不出去,抓紧时间全城搜捕!” …… 在陶府的餐厅里,餐桌周围众人围成一圈。 火石和陶嘉渠坐在上首,储洪义紧挨着火石,此外,曲青荷和陶若歌也应邀入席。 待席位坐满后,陶嘉渠分别把众人一一作了介绍。 火石已多天没有沾酒,加上今天确实是个着实让人高兴的好日子,还没动筷,火石和陶嘉渠已互碰了三杯。 陶会长今天也神清气爽,三杯酒下肚,他脸色微红,捋了捋胡须,兴高采烈招呼众人吃菜。 火石举筷,尝了一块鸭肉,刚要啧啧夸耀几句,忽然听到外面的马路上有了不小的动静。先是摩托声的刹车声,接着出现了汽车的引擎声。 还未细辨,老周匆匆闯进,一脸忧色,急切道:“陶会长,外面来的好像是日本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突然的造访 陶嘉渠霍地站起,目视火石,低声道:“张老弟,要不要先躲一躲?” 火石略一沉吟,笑道:“有什么好躲的,我不就是一名皮货商人吗?是来和陶会长谈生意的!” 陶嘉渠不再勉强,时间已很急迫,便跟着老周匆匆走了出去。 余光中,火石隐约觉得对面一人一直在暗暗打量自己,蓦地转头一看,发现是曲青荷,曲青荷坐在陶若歌身旁,不经意和火石的目光相遇,也不慌乱,轻笑着,缓缓收回目光。 “曲小姐,我敬你一杯酒!”火石主动端起酒杯,往前送了送。 曲青荷赶紧举起酒杯,笑盈盈道:“这杯酒张老板想怎么喝?干掉如何?” “没问题啊!”火石不愿废话,一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咂了一口,给曲青荷亮了亮杯底,静静地看着曲青荷。 曲青荷举杯的手有些迟疑,缩回杯子,再次看了看杯中之酒,先是露出为难之色,很快一脸决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也把酒倒进肚子,接着放下杯子,四指并拢不停在唇边扇着风,显然是被酒辣到了。 “曲小姐是哪里人?”火石漫不经心问道。 “南京人。”曲青荷收回手,立即答道,“张老板您呢?” 火石刚要回答,已听到院子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稍稍顿了顿答道:“我是湖北人。” 曲青荷不再搭话,不自觉低下脑袋。 门外,陶嘉渠正把森川一众人迎进院子。 一踏进大门,森川对陶嘉渠抱了抱拳,带着满满的歉意道:“陶会长,此次拜访没有预先打招呼,还望您老见谅!” “我陶家的大门随时对将军敞开,将军想来便来,不用拘泥俗套!”陶嘉渠站在原地,耐心等着森川的卫兵一拥而入,随后紧跟的是古屋小姐,接着进来一人,陶嘉渠正要亲手关门,忽然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禁脱口道:“雷先生,怎么是你呀?” 最后进来的正是雷远。 雷远想都没想伸手握住陶嘉渠,摇晃了几下,亲切道:“陶老,还欢迎吗?” “岂能,来的都是客!” 森川立在前面等着陶嘉渠,陶嘉渠趋步上前,迫不及待问道:“将军,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点?” “没呢,我们特地留了肚子,想蹭顿饭,陶老不会介意吧?” “欢迎欢迎,只是我们已经开吃,要不我让厨房在给您重新准备几个菜?” “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如果陶老特意为之,反而会把我吓到!”说着森川扭头看了一眼亮堂的餐厅,依稀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有意无意问道:“陶老是不是有客人?” “……嗯,谈不上客人,就是生意上的一个合作伙伴!” 随行的卫兵快速散布了整个院子,陶嘉渠的身旁只剩下森川、古屋和雷远。 “老周,让厨房给将军的警卫弄些吃的!”陶嘉渠大声吩咐道,不待老周回话,三两步走到森川的前头,将森川一行引向餐厅。 “将军请!”陶嘉渠率先快进屋内,对陶若歌道:“歌儿,你和曲小姐去厨房用餐吧,这里让给客人!” 陶若歌和曲青荷连忙站起,脚步尚未移动,森川抬手压了压,道:“不用,不用,随意点好……”环视一圈接着道:“座位刚刚好嘛,加上我们三人才凑足八位。”边说边看着陶若歌,却见陶若歌对他视而不见,她的目光透出十二分热切,紧紧地盯着森川的身后。 森川回头,见身后站的正是雷远,当即明白了一切,拉了拉雷远,微笑道:“雷先生,这有一个空位,你就坐在陶小姐身旁!”他的手指了指紧邻陶若歌的坐席,但闻雷远轻声应了一声,闪身入座。 “雷大哥!”陶若歌没等拉出坐稳,拉了拉他的衣袂,急切问候了他一句。 雷远微笑颔首,亲切地拍了一下陶若歌的肩。 陶若歌心如鹿撞,依着雷远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刚想和他再说点什么,发现雷远的目光已移向他处,只得生生忍住。 雷远巡视一圈,眼睛匀速从每个人身上移过。 自他进门之后,他就发现了火石,尽管内心惊诧,但他面色平静如水。 火石似乎对他视而不见,他的眼睛一直在跟随森川移动。 雷远抬手把身体左侧的椅子拽出,抬头看着依旧站在一旁的古屋,说道:“古屋小姐请坐!” 古屋这才欠身坐定。 森川的目光从陶若歌身上掠过,落在了曲青荷的脸上。 曲青荷低下头,不敢正视森川。 森川已绕到曲青荷身后,好奇问陶嘉渠:“这位是?” “曲小姐,还不见过森川将军?”陶嘉渠迎着森川的目光,回答道:“她叫曲青荷,帮歌儿在诊所打打下手!” 曲青荷见缝插针,对森川鞠了一躬,“将军!” 森川点点头,围着桌子继续前行,这才把目光停在火石的脸上。 火石站起身,手按在桌上,也向森川鞠躬,抬头间,嘴里已迸出话语:“将军好!”话一说完,欢笑着跑到森川跟前,帮他从桌下拉出一张椅子,“将军请入座!” 森川并未马上坐下,而是继续盯着他。 火石没有丝毫迟滞,忙不迭声道:“在下张豪,是一名皮货商人,这一位是我的伙计储大宝……”不等森川回话,他滔滔不绝自顾自说道:“将军,在下万万没想到今天能认识您,这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我们中国人把这样巧合的相遇相识理解为一种缘分,如果将军不嫌弃的话,可否交我这样一位朋友?” 火石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见森川诧异地瞪大眼睛,一副尴尬的神情,便又娓娓说道:“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一些像将军这样有地位的朋友,他娘的还真不好办事,不但处处受刁难,真可谓是寸步难行!只是在下尽管想法美好,不知将军给不给面子,让在下高攀一下?”说完殷切地看着森川,期待着他的答复。 森川不自在地绽开一丝笑容,身子往前探了探,咳了两声道:“好说好说!”他也想提问几句,忽然发现对方已把他想问的话都提前说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转移话题,面朝陶嘉渠道:“陶老,快快请入座,您不坐我们不好动筷啊!” 陶嘉渠在火石和森川之间坐下。 森川提起筷子,眼睛从桌上的菜肴逐一扫过,夸张地叫了起来:“你们的晚餐很丰盛呀!看样子一定是有喜事喽?能告诉我你们在庆贺什么吗?” 陶嘉渠一边给森川斟酒一边答道:“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胃越来越娇贵了,平凡的菜还不待见,也就是家常便饭!”又说:“我这些年是赚了点小钱,吃的方面几乎占了大头,不过我陶某人想得很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了也带不走,好吃好喝,不亦说乎!” 森川利用挤出的这段时间,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正要询问火石,火石抢先举起酒杯,送到森川的面前,诚惶诚恐道:“将军,我能敬您一杯酒吗?” “当然!”森川端起酒杯,见对方一饮而尽,便把酒杯放到嘴边轻呷了一口,放下酒杯,又欲提问,忽见对方正色道:“将军还是看不起我,我已表示了我的诚意!”说着,把空酒杯呈给森川看。 森川骨子里并不屑于和这位皮货商有更多的交集,但碍于众人都在盯着他,极不情愿再次抬起酒杯,喝之前,不忘给自己找一个台阶:“这些天来,工作太累,实在不胜酒力!”再次轻呷一口,不慌不忙放下酒杯。 火石没有再有表示,森川从容问道:“转眼就是春天了,天气已渐渐转暖,张老板怎么还抱着皮货生意不放?” “难道将军有什么好生意?恳请将军给在下点拨点拨!”火石顿时一脸惊喜,“我是个生意人,假如森川将军能牵个线搭个桥什么的,好处肯定少不了您的!”说着翘起大拇指和小手指,做了个六的手势,“所得利润,将军提取六成,在下四成如何?” 森川不想纠缠下去,咿咿呀呀搪塞着,狠狠地夹了一大筷菜,把嘴包得满满的。 众人这才纷纷举筷。 陶若歌立即抓住机会,给雷远夹了块肉,嫣然一笑,把筷子摆在盘子上,双臂拢在胸前,搁在桌上,静静地看着雷远。 雷远有些不自然,环顾四下,却见众人都在埋头吃菜,不禁吁了一口气,不经意转头,忽然发现古屋正在注视着自己,雷远即刻感到脸上有些发烫。 见雷远终于把那块肉吃进肚子,陶若歌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脑袋转向曲青荷一侧,说道:“青荷,你怎么不吃啊?” 从森川一行进屋,曲青荷一直显得拘谨,陶若歌话一道出,给她壮胆不少,这才动了一下筷子。 陶嘉渠和森川互敬一杯,陶嘉渠用餐巾擦了擦嘴,徐徐道:“将军此番登门,一定是有事吩咐喽?” 森川瞥了一眼火石,回道:“事情倒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咱们饭后再聊!” “我想也是,将军公务如此繁忙,又怎么会念起来看望老朽?” “那是我疏忽了,从今以后,我勤来往便是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生意谈判 饭餐随着森川的立起而结束,森川向陶嘉渠征询道:“陶会长,咱们说点正事吧?” 陶嘉渠赶紧握起火石的手,另一手盖住他的手背,不无歉意道:“张老弟,将军找我谈些事,怠慢了!” “不碍事,您尽管忙!”火石还没尽兴,依旧在仔细地挑拣一条鱼剩下的肉屑,和陶嘉渠相握后,迫不及待抽回手又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陶嘉渠见状,向老周招了招手道:“老周,你代我再陪一下张老板。” 老周应了一句,靠着火石坐了下来。火石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陶老,我是再等等你,还是改日再来?” “这要看张老弟如何方便喽!” “行,那等陶老谈完,咱们接着谈我们的事!” 雷远跟着森川走到门外,森川迟疑了一下道:“雷先生,想必陶府你并不陌生,你就好好转转吧,要不和若歌小姐叙叙旧?” 雷远知道他不想带自己参与和陶嘉渠的谈话,便欢快应了,古屋杏子于是也停下了脚步,却见森川亲切对她说道:“古屋少佐,你跟我一起进来吧!” 古屋看了一眼雷远,又扫了扫陶若歌,不情愿地挪动脚步。 森川和古屋并肩跟在陶嘉渠身后,进了客厅。 森川一走,陶若歌雀跃般跑到雷远身边,又亲切喊了一声,“雷大哥。” 一旁的曲青荷也跟着喊了一句:“雷大哥。” 雷远回头看了一眼已和老周开始碰杯的火石,拽着陶若歌离开餐厅。曲青荷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俩,一起进了偏房。 这是雷远以前的一间卧室,现在已归曲青荷。雷远四处打量着,从桌旁拉出一张板凳,缓缓坐了下来。 “你的这间房现在是曲小姐在用!”陶若歌一边解释一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雷远的面前。 雷远刚喝了一口,忽然搁下茶杯,道:“酒喝多了,头疼得厉害,要不帮我泡杯茶?越浓越好。” “好咧!”陶若歌从桌上取下一只空杯,放进曲青荷的手里,大大咧咧道:“青荷,你帮我跑一趟,记住,茶叶多点!” 曲青荷一走,陶若歌顿有手足无措之感,满腹的话倒不知从何说起,正自着急,雷远不经意说道:“咦,今天怎么没看到杜玉龙?” “杜大哥这两天在忙我爷爷派给他的一件事情……”陶若歌心不在焉应付着,忽然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一件紧要的事需要对他说,念头一起,马上伸手去拉雷远的手臂,兴高采烈道:“雷大哥,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雷远抬眼看她,漫不经心问:“什么事?” “雪宜姐她……”说到这儿,陶若歌特地顿了顿,果见对方眼睛忽然一亮,这一亮,陶若歌竟莫名其妙沮丧起来,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雷远紧盯着陶若歌,盼着她的下文,可她不知何故却缄默不语。 “雪宜她怎么啦?”雷远不得已,主动询问。 陶若歌紧咬着嘴唇,还是说道:“日本人本来准备今天在鼓楼广场枪毙雪宜姐的,枪毙名单据说有十几个人,押送的囚车都出了老虎桥监狱,可就在路上,这辆囚车被人劫了……” 陶若歌说完,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雷远。 雷远的表情先是惊讶,继而愤怒,俄顷间又如释重负,短短的几句话功夫,他的脸上阴晴不定,看到陶若歌又缄默了,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我哪里知道,囚车又不是我劫的!”陶若歌赌气道。 “那你怎么知道囚车被劫了?”雷远一把抓住陶若歌的手,竟使了五六分力道,勒得她有些痛,陶若歌本想皱眉头,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听我爷爷说的,他今天去参加了日本人的授勋仪式……” “我也在授勋仪式现场,我怎么没听说?” “日本人瞒你呗,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听我爷爷说,都传开了。” 陶若歌分析得倒有七八分道理,雷远想了想,如果林雪宜真的被救,这确实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显然这件事和火石的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儿,刹那间雷远神清气爽,多少天来压在心头的阴霾转瞬散去,他多么想跑到火石面前一问究竟。 陶若歌看到雷远目光飘忽不定,片刻的功夫,他的脸色像是月朗星稀的夜空,一片明澈,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陶若歌并非心胸狭促之人,雷远的情绪立即感染了她,她于是也由衷快乐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是我多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雷远一把抓住陶若歌的手,竟然激动得忘乎所以。 陶若歌很受用,反手勾住了雷远的手,雷远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正要抽手,忽闻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显然是曲青荷提着茶杯来了。 雷远刚想就此松手,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另一件事,于是他不再犹豫,率先站了起来,手微微发力,把陶若歌牵引起来。 与此同时,雷远的左手绕到她的背后,贴着她的腰际,轻轻一带,陶若歌便乖乖地拥入他的怀中。 这样的境遇陶若歌连想都没敢想,心砰砰直跳,呼之欲出,整个人如同电击一般,使不出半分力气。 云遮雾绕的她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像是凝固了一般。 这个时候,大门被推开,紧接着曲青荷讶异地叫了一声,放下茶杯,匆匆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这一声轻叫,唯一的好处是让陶若歌相信了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陶若歌心花怒放,僵硬的身子倏然灵动了起来,不自觉地把双臂紧紧地环住雷远的腰。 就在这时,雷远在她的耳畔轻语道:“见到杜玉龙,一定私下转告他,这两天一定不要陪你爷爷参加日本人的活动,上海申报社有个日本人特别想见他!”话一道完,雷远赶紧垂下了双手,松开了陶若歌。 陶若歌天资聪慧,马上明白了雷远拥她入怀的原因,原来是想让她给杜玉龙传话,而这句话定然关系重大,是不可以让别人听到的,他之所以这样做,显然是时间紧迫,机会难求! 此外,雷远如此做法,是带有目的性的,绝非心甘情愿,明白了这一点,陶若歌内心尽管略有失落,但意犹未尽,她的眼珠转了转,马上有了主意。 “林大哥,你刚才说什么啦?我没听清!”陶若歌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 雷远狐疑打量她一眼,见她又要询问,忙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雷远再次贴在她耳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陶若歌这下听得更明白了,但她并不想就此罢休,也如法炮制,在雷远的耳边问道:“既然日本人想见他,为何不让他参加日本人的活动?” 雷远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你只要把我的原话告诉他就行了,他自然会明白的!” 陶若歌使劲点了点头。雷远不放心,进一步吩咐道:“让你爷爷重新找个司机,别让他开车!还有,我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爷爷!” 陶若歌小鸡啄米般再次连连点头。 …… 客厅里,森川一坐定,便开门见山道:“陶会长,我上次提起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陶嘉渠早知森川的来意,装疯卖傻问:“将军所说何事?” “栖霞山锰矿开采一事,我已给了你不少时日考虑,理应有结果了吧?” “哦……这件事啊!”陶嘉渠皱着眉头思忖片刻,抬起头正色道:“我说过,我是个生意人,只要有利好,我何尝不感兴趣?只是……”陶嘉渠打住,眼睛扫了扫森川,又扫了扫古屋杏子。 森川忙问:“陶会长请讲!” “你们所给的条件未免也太苛刻了吧……”陶嘉渠不慌不忙道。 “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啊!这还苛刻?”森川跳了起来,一副吃惊的样子。 “技术和人力都得我出,你们仅仅提供了采矿的机械和设备,就一口吃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您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此言大谬!”森川斩钉截铁回敬道,“陶会长别忘了,我们还提供了矿藏资源,怎么的这也是大头啊!” 陶嘉渠明白了,森川这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的算盘里,已将栖霞山的锰矿资源当成是自家的了。 陶嘉渠有些愤怒,但自知讲不了道理,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但这个份额我陶某人还是接受不了!” 古屋也有些愤怒,没好气呛了一句:“陶会长不要得寸进尺,你狮子大开口也要问我们皇军同不同意,你也不想想,给你三十的股份已算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别不知好歹……” 这句话有些伤人,陶嘉渠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没等古屋说完,也不看她,冷冷对着森川说道:“那还是请森川将军另找高明吧,我陶某人年事已高,只想颐养天年!”说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森川伸手拉了拉古屋的衣襟,强忍住内心的怒火,再问:“那陶会长的期望值是多少?” 陶嘉渠伸出四根手指,在森川的面前晃了晃,“四成!” 森川不甘心,“我们说到底只是需要你的技术,技术入股也能占有这么多?” 陶嘉渠慢慢立起身,徐徐说道:“如果森川将军做不了主,不妨向上请示请示?”说着,已是一副送客的姿势。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拨云现日 森川岿然不动,也不说话,直到陶嘉渠无力的垂下手臂,森川才不慌不忙说道:“陶会长,你太激动了,用得着下逐客令吗?” “在这件事上,老朽实在是觉得双方没有什么好谈的。” 古屋杏子忍无可忍道:“陶会长可能还没有转过弯来,南京之形势,已今非昔比,国民政府早已跑到了大西南一隅,我弄不明白陶会长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放眼南京甚至整个华东乃至半个中国,都已是皇军的天下,我承认,你和帝国的上层,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我相信,无论是谁,都将以帝国的利益为重,这一点毋庸置疑!之所以选择和你合作,乃是因为陶会长还有些影响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假如我陶某人就爱吃罚酒呢?古屋小姐准备怎么罚呀?杀了我?”陶嘉渠双目炯炯,直视古屋的眼睛。 古屋刚要回答,森川抢先道:“陶老您言重了,不就是双方谈判嘛,不用上纲上线,我们来不是逼迫老先生的,而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如果陶老会长觉得条件苛刻,还是好商量的嘛!”说完森川狠狠瞪了古屋一眼。 古屋气呼呼地缄默不语。 陶嘉渠借坡下驴,重新坐下。 森川于是接着说道:“今天天色已晚,我们不多打扰,你所言极是,关于四十的股份我的确需要请示,不过陶会长也别抱太大希望!” 说着森川这才站起,率先向门外走去。 听到脚步声,雷远赶紧从偏房走出,见到森川阴沉着脸,知道他们的交谈并不愉快,便问:“将军,咱们这是回去?” 森川点头,雷远等古屋先行走过,手一挥,警卫迅速朝门外跑去。 火石抹着嘴匆匆走出餐厅,远远对着森川喊了一句:“将军慢走!” 森川也不说话,甚至头也没回,径直走出院子,带着一众人,扬长而去了。 森川一走,院子顿时冷清下来,火石看到陶嘉渠怔怔出神,走近他,低声问道:“你们谈什么啦?” “张老弟,你跟我进来。”陶嘉渠带着火石进了房间。 没等火石坐下,陶嘉渠说道:“日本人看上了栖霞山的锰矿,三番五次找我寻求合作,只答应给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被我断然拒绝了!” 火石忙问:“日本人为什么一定要和你合作?他们看中你什么啦?” 陶嘉渠幡然道:“有一点没和老弟讲清楚,我早年留学东洋,学的就是勘探专业。” “这么说,你掌握了锰矿开采的核心技术?”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能力比我强的人有的是,可叹的是国民政府对这方面的人才重视程度不够,据日本人讲,有位叫谢十九的专家,目前就滞留在上海,日本人正在千方百计找他,当然这之前,他们必须要仰仗我的专长!” 火石思考了片刻,又问:“关于这方面我是个门外汉,讨教陶老,锰矿到底有何效用?” “主要是用来炼铁,它是一种脱氧剂。” “如若如此,我希望陶老还是尽快应允下来!”火石直言不讳说道:“您不答应,日本人还会找其他人的,与其如此倒不如由你介入,这好歹也算是掌握在我们手里,至于股份,那玩意太虚,即便写上文本,拟成合同,对日本人也不见得有多大的约束力,您以为他们是谦谦君子?到时稍不如意不还是说撕毁就撕毁?” 这句话说到陶嘉渠的心坎里,他欣慰应道:“我当初倒也是这般想的,可就怕成了民族的罪人,被万夫所指!” “陶老大可不必想得太多,孩子是你的,假如有一天他忤逆不孝,再取他性命也不迟,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你!” “那好,有张老弟这席话我也就放心了,你也算是代表着一个党派,将来有一天,我还指望老弟你给我说句公道话呢!” “陶老多虑了,将来万一有这么一天,我第一个站出来替你说话,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您对民族的解放做出的贡献我们是有目共睹的,红的终究是红的,怎么描都不可能把它描黑。”火石说完开始掏口袋,陶嘉渠已对这位共党的领导人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见状连忙说道:“张老弟的烟瘾很大,我送你一盒最好的古巴雪茄!” 火石还没来得及道谢,陶嘉渠转身进了书房。 拉开抽屉,陶嘉渠抓起一盒包装完好的雪茄,刚想关上抽屉,目光不经意落在一叠照片上。 陶嘉渠迟疑了一下,还是取出了这叠照片,大致翻了翻,便捏着照片出了书房。 火石边谢边接过雪茄,如获至宝般揣到大衣口袋,正见陶嘉渠凝看着手中的照片,不由好奇问道:“陶老,你在看什么呢?” “你先看看这几张照片。”陶嘉渠将手中一叠照片递给火石,静静地看着火石一张一张翻看。 随手翻了几张,火石的表情严肃起来,不禁问:“陶老,这些照片有何来历?” “照片上的器物,张老弟可曾见过?” 火石摇了摇头,把照片又放在眼前,继续翻阅着,半晌开口道:“从质地和品相看,此器物气宇不凡,难不成……难不成是一件瑰宝?” 陶嘉渠捋了捋胡须,“我当年留学东洋,在东京博物馆曾见到一件和此物极相似的,它有个名字,叫做食人虎兽尊,当然二者有区别,只是这区别若不是内行人,是一眼分辨不出的!” “如此说来,果真是件宝物?并且和东京博物馆的那一尊是一对?” “理应如此,这个世上万不会有如此相像的器物。之于我的认知,说它是国宝级别,也并不为过。” 火石颔首,顿了顿又问:“这些照片是怎么来的?” “说来话长,前不久有一个日本人莫名其妙跑到中山中路上,闯进了我的那家小诊所,说是找一个人,他走之后,有人在地上发现了一筒胶卷,八成是这名日本人落下的!” “这就对了!”火石斩钉截铁道,“这器物拍摄的时候,它的背景分明就在一张军用床上,最明显的是垫在下边的被单,您瞧,是军绿色的!”火石把照片送到陶嘉渠的面前,接着道:“从颜色上判断,这是日军士兵一贯采用的颜色。” “那是不是就可以下结论,照片上的器物目前在日本人手里?”陶嘉渠征询道。 火石并未马上回答,而是问道:“陶老,目击者是谁?我能见他吗?” “据我所知,她是你们的人,叫做林雪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已经被你们救了。” 火石一下子跳将起来,“我知道她!”说着看了看表,“这个时候,她应该已乘船离开了南京城,或许已溯江而上数十公里!”缓了缓再道:“雪宜她当时说了什么,比如那名日本人的年龄或者模样?” “和她交接者叫杜玉龙,是我的手下,他给我说起过,那个日本人的级别不是很高,一进诊所,就火急火燎找人。” “哦……”火石若有所思道:“从您的这些话里,我大致有了分析……第一,照片上的器物,定是来自于我泱泱华夏,日本人断不会把国内拍摄的胶卷千里迢迢带到南京,这个器物最大可能就是取景于南京;第二,获取这件国宝的,并非是身份显赫的军中高官,并以此推断,它目前的主人,应该是通过某种并不光明的手段攫取,且千方百计欲占为己有,试想一下,日本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从明治维新以后,这个国家不择手段巧取豪夺,又从我国掠夺了多少稀世之珍?一旦他们中有人知晓了这件国宝的蛛丝马迹,那些军中高层还不趋之若鹜?哪里容得一个低阶的日本普通军人染指?” “可惜我们即便掌握了这个线索,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大中华的瑰宝流失外夷!”陶嘉渠哀叹一声。 两人正长吁短叹,忽闻院子里有了响动。陶嘉渠侧耳一听,惊喜道:“说曹操曹操到,杜玉龙回来了。”说着向门口走去。 走进院子的正是杜玉龙,看到大厅的大门洞开,陶会长探出脑袋,正要疾步上前问好,忽见偏房的大门里冲出一人,远远喊道:“玉龙哥,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杜玉龙停下脚步,等着陶若歌走近。 陶若歌一把拽住杜玉龙的衣袖,神秘兮兮低声道:“玉龙哥,跟我来,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说着率先向院子西侧的亭子里走去。 杜玉龙跟她进了亭子,还没站定,陶若歌一脸郑重道:“雷大哥今天来我家了,他有话转告你,你可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边说边向杜玉龙招手,示意他低下脑袋。 “你所说的是雷远?”杜玉龙狐疑问,“日本人把他放出来了?” 陶若歌嗯了一句,踮起脚在他耳边把雷远的一番话如实转告。 杜玉龙听后陷入沉思,片刻对陶若歌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要谢你谢雷远。” 杜玉龙支支吾吾应着,转身欲离开,陶若歌又一把拽住了他,轻声询问道:“雷大哥的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与你没关系,你就不要多问了!” 陶若歌不甘心,依旧缠着杜玉龙问个究竟,无奈之下,杜玉龙只得说道:“既然你雷大哥都没对你具体解释,他肯定也是不想让我告诉你!” 陶若歌嘟着嘴不再吱声。杜玉龙这才得以脱身,快步进了大厅。 杜玉龙和火石两人都认识,互相点了点头,陶嘉渠马上指了指茶几上的照片问杜玉龙道:“这些照片你还有印象吗?” 杜玉龙拾起,还没翻就已认出,“这照片是林医生给我的那筒胶卷里洗出来的吧?” 陶嘉渠还没表态,火石迫不及待道:“杜先生,雪宜当初给你胶卷时,对遗落胶卷的鬼子有过什么样的描述?” “她有一句话我至今印象很深,她说那个日本人是开着一辆电波侦听车前来诊所的……” “电波侦听车是个什么东西?”陶嘉渠看了看火石。 “简单说,就是探测电台的。”火石犹自继续道:“林雪宜是一名电台发报员,她所说的自然不会有假……现在就是需要弄清一点,在南京城,到底是日军哪些单位拥有这种电波侦听车……”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夜色中的木屋居 和陶嘉渠的交谈接近尾声,火石很满意,总的来说,今天的贸然拜访此行不虚,一方面,陶嘉渠的盛情款待使他的胃如同久旱的庄稼逢上了甘霖,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次美食的轰炸;另一方面,他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一盒雪茄,尽管贵为堂堂G产党的大区经理,但这洋玩意他极少消受,自从那天晚上陶嘉渠给了他一根后,他便深深爱上了它,倒不是火石喜欢它的口感,而是又粗又长的雪茄只要点上一次火,便足以满足他对烟瘾的无限渴求。除此之外,他还见上了他的真正对手——鹰机关的森川隼,某种程度来讲,这种机会实在难得,在经过了森川的一番对话后,他对目标敌人已有了起码的判断,而森川却对他一无所知,两人可谓一明一暗。 火石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晚,现在还有最主要的一件事悬而未决,这也是他此行的最主要目的,那就是寻求一种身份的掩护。 火石的性格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让他将此事无限期搁置,那犹如浑身钻进跳蚤一般难受。 想到这儿,火石直视陶嘉渠,大言不惭问道:“陶老,您答应我的事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陶嘉渠一愣,旋即明白火石所指,挠头思索了片刻,忽然转头对杜玉龙说道:“你帮我把老周叫来。” 老周正和储洪义拉家常,听到杜玉龙说会长有请,步履轻盈跑了进来。 “老周,中华路老万全酒店现在谁在打理?” “段一泓掌柜。” 陶嘉渠低头想了想,很快抬起头吩咐道:“老周,你明天帮我跑一趟老万全,把段掌柜调到我们的纺织厂去做襄理,然后安排这位张老弟去接手。” 老周诧异看了陶会长一眼,欲言又止,看到陶嘉渠朝他挥挥手,慢慢退了出去。 待老周一走,陶嘉渠微笑着说道:“张老弟,我如此安排你还满意?” “挺好,让陶老费心了!”火石忙不迭声应道。 火石早就喜不自禁,他的骨子里只是想谋求一份可以隐秘身份的工作,根本没想到还能当上老板,何况还是一家实体店的老板,更何况这家实体店听起来怎么的也是个老字号。当然,火石也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该掌握的度他还是知道的,这个分寸他必须拿捏得准,听到陶嘉渠的安排,虽然满腔欢喜,心中也有疑虑,于是毫不犹豫直言道:“陶老,这家饭店规模如何?” “在中华路三山街上,是一幢临街的三层独栋楼房,创办将近二十年,在南京城很有一定的知名度,本地市民逢年过节、婚庆嫁娶都喜欢到我酒店订席!” 火石终于惴惴不安起来,“既然如此,我看还是算了吧,这个老板不好当,本人自十年前投身革命,满脑子就是如何杀敌,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营经验,就怕我把这么好的酒店给糟蹋了!” “张老弟不要多想,现在是非常时期,生意黄了还有其它机遇,就算我是为了革命也尽了一份绵薄贡献!” 火石心中感动,思来想去还是说道:“要不,您老别让段掌柜离开,我们就给他打打下手!” “那怎么行!”陶嘉渠使劲摇头,“段掌柜到底是外人,他的心思我掌控不了,我不能因为一己之念坏了老弟的大事,那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遇到陶老这样深明大义的民族豪杰,实属国之大幸!”火石起身,激动地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大力晃动着,“今晚就不打搅了,回去后我稍加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再来叨扰。” 陶嘉渠跟着起身,和火石并肩来到院子里。 储洪义从餐厅跑了出来。 与此同时,偏房的房门也被打开,陶若歌听到陶嘉渠的声音,远远地喊道:“爷爷,曲小姐有事求你。” 陶嘉渠不由停下脚步,但见曲青荷怯怯地跟在陶若歌身后向外走来。 “爷爷,青荷不想在诊所呆了,想让您给她重新找一份差事!” “为什么?”陶嘉渠看着走到跟前的曲青荷问道。 曲青荷支支吾吾,似乎没有开口的勇气。 “最近我们诊所老有日本人光顾,她不想见到日本人。”陶若歌抢口说道。 “哦……”陶嘉渠若有所思,半晌拉了拉火石的手臂,将火石引到亭子里,开门见山说道:“张老弟,这位曲小姐安排到你那里,让她端菜递水做一名服务员如何?”说着轻声把曲青荷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与火石听了。 “没问题啊!”火石满口应允下来,“别说是您老吩咐的,就是我听到她的这般遭遇,也定然出手相助的!” “那就好,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具体意见还需要张老弟拿!” …… 同一时间,鼓楼广场西南侧紧挨日本南京大使馆的木屋居二楼的四号包厢里,歌舞升平、莺歌燕舞,七八名客人济济一堂,已喝得东倒西歪,桌上的杯碟一片狼藉。 日本驻南京大使馆总领事堀公一带着领事馆警察署副署长悌泽以及书记官宫下和船山在此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上海总领事馆的岩井英一、袁舒和上野明。 酒到三巡、菜至五味,几名歌伎依旧在扭动身躯翩然起舞,她们边舞边吟唱着一首日本歌曲《荒城之月》。 看到时间已晚,醉眼朦胧的堀公一挥手屏退歌伎,向客人举杯敬酒,口齿不清道:“岩井君,你来南京已数天……我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招待你,怠慢了,这杯酒算是再次惩罚我……” 看到堀公一已在今晚惩罚了自己不下十杯酒,岩井有些过意不去,但内心还是满满的感动,率先举起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岩井斜眼瞟了袁舒和上野明一眼,二人立即会意,跟着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堀公一如法炮制,也瞟了一眼三名随从,悌泽和宫下以及船山三人当即毫不犹豫把酒倒进肚子里。 “好了,今晚的聚会我看到此为止……”堀公一歪歪斜斜站起身,目光落在袁舒身上,忽然想起一事,倾身抓起袁舒的手,信誓旦旦说道:“袁桑……你堂弟的事情……我答应你,你让他明天来我帝国大使馆,找悌泽君,悌泽君会对他进行面试的……”说着堀公一又面对悌泽道:“悌泽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袁舒腿直打颤,还是努力站直身子,诚惶诚恐道:“我代我堂弟袁路谢谢总领事先生!”没说完便弯腰鞠躬,身子一歪,不是上野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恐怕已趴倒桌上。 “自家人客气什么……再说袁桑是岩井君的得力助手,这点小忙我还是帮得上的!”堀公一顿了顿,又努力想起一事来,不禁继续道:“不过,作为大使馆的仆役,薪水不会很高,每月十块钱……” “已经很不错了!”袁舒再次挺直腰板,“乡下人能有这么高的薪水,养家糊口已不成问题……” 堀公一挤出一丝笑容,挽起岩井的手,含混不清道:“咱们一道回使馆休息……” 岩井自以为在众人之中酒量算是最大,他自信地快速站起,极力不让身子发生一丝偏斜,并主动架起堀公一的肩,大踏步走出包厢。 堀公一的两名书记官也跟着走出,没走几步忽然发现悌泽原地不动,忙问:“悌泽君,你怎么不走?” “我还有些问题要询问一下袁先生。” 站起身的袁舒听毕忙挨着上野明坐了下来。 “袁先生,既然总领事让我负责此事,我是需要弄清几个问题……” “悌泽君请说!” “即便是我帝国大使馆的一名仆役,也是有着极高的要求,不知你的那位堂弟符合不符合?”悌泽给袁舒和上野继续斟满酒,自己独饮一杯,不慌不忙说道:“第一,作为大使馆的仆役,必须不通日语……” “我那堂弟就是个乡野之人,中国话都说不利落,何况日语?” “那就好!第二,人一定要勤快,千万不能偷奸耍滑,此外一些重要的房间绝对不可以跨进一步!” “第一点悌泽君尽管放一百个心,我那堂弟死脑筋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勤快,你明天一见便知……至于第二点,我会反复交代的,悌泽君不妨也给他上纲上线,他人老实,自然不敢造次!” “吆西!”悌泽看到袁舒对他的一番话反响热烈,由衷快乐起来,再给自己斟酒一杯,送到上野面前,激情满怀道:“上野君,我单独敬你一杯酒!” 上野明端起酒杯,正要喝,袁舒立身道:“你们二位慢聊,我先回房休息。”接着把脑袋转向悌泽问道:“悌泽君,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袁先生好走!” 袁舒晃晃荡荡离开座位,下楼离去。 “袁桑,慢走!”上野明亲切打了声招呼。 悌泽端起酒杯鹊巢鸠占,和上野并排坐下,“上野君,咱兄弟二人今晚一醉方休如何?” “没问题!”上野目送袁舒出去,把杯中酒一股脑倒进喉咙里,拎起酒壶倒酒,发现酒壶滴酒不剩,再提起另一壶,亦是空空如也。 悌泽见状大声喊叫一句:“服务员,上酒!” 很快,门外出现响动,移门被人拉开,一个清丽的女服务员进了房间,她的左右手各提着一壶酒。 女服务员有些姿色,扎着长长的马尾巴辫子,弯腰搁下酒壶时,身上的淡淡香水飘袭而来,竟然使得紧靠她的上野一阵心旌摇荡。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个女子不简单 女服务员放下酒壶,正要直起身子,一只手忽然搂住了她的腰。 女服务员大惊失色,情急之下,腰际暗暗发力,意欲挣脱那只手的控制,孰料那只手随即使力,竟然缠绵上了她。 如果她孤注一掷,或许可以解脱,只是那女服务员显然不愿让场面失控,眼看挣脱无望,她果断放弃挣扎,顺势一屁股坐了下来。 屁股的落点,正是在上野的腿上。 还未等身子坐稳,女服务员佯装嗔怒锤了上野一拳,娇滴滴叫了起来,“太君,你真坏!” 上野明心花怒放,根本不顾悌泽在场,一把握住了女子的拳头,用力在手里揉了揉,涎着脸说道:“我就坏了,怎么的?” 女子妙目灵动,向悌泽投来深情一瞥,这一瞥,柔情万般,裹挟着无助的呐喊,竟然使得悌泽又爱又怜,刹那间,悌泽油然而生万般豪情,恍惚中,自己俨然成了上帝亲自委任的救世主,顿时萌生出英雄救美之心。 悌泽不假思索,抓起酒杯,使劲敲了敲桌子,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上野君,这酒到底喝不喝了?” “喝!当然要喝!”上野一只手乘机在女子的腰间乱摸,另一只手提起酒杯,一饮而尽,用空下的手抹了抹嘴唇,大大咧咧招呼悌泽道:“悌泽君,帮我把酒倒满,咱俩今晚不醉不归!”说完,他不再看悌泽,已然一副意兴盎然的模样,竟然不把悌泽放在眼里。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啊?”上野用食指托起她的下巴,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 “小女子姓刘,你叫我若陶好了。”说到这儿,女服务员刘若陶哀怨地看了悌泽一眼,似乎是在怒其不争。 悌泽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喊叫起来:“上野君,请你不要对我用命令的口气!”说完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摔。 酒壶在桌上倔强地弹跳了一下,无论如何努力,还是倾倒了,酒水从壶口的外沿喷涌而出,洒满了整个桌面。 这一摔,气拔山河,上野一呆,诧异地看着悌泽,好半天才愤怒斥道:“悌泽君,你疯了吗?” 刘若陶乘机从上野的臂弯逃出,站了起来,抬手理了理头发,赶紧拎起酒壶替上野斟酒,不无歉意道:“太君,请息怒!”边说边把酒杯递到上野手里,从桌上找了一只空杯,也斟满了酒,举杯和上野碰了一下,连连道:“都是我不好,我罚酒一杯!” 也不管上野喝不喝,刘若陶率先饮尽杯中酒。 轮到悌泽尴尬起来,经上野这么一斥责,悌泽突然陷进深深的自责之中,上野一行本是他们领事馆的贵客,怎么的也不能如此失礼!只是他倒现在都弄不明白,他的这无名之火到底因何而起。 再待下去显然不合时宜,悌泽一轱辘爬起来,悻悻道:“我没疯,疯的人是阁下……”悌泽开始迈动步子,没走几步忽然觉得就这么决绝离去,显然理亏的是己方,那岂不是授人以柄?悌泽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脑子一个闪念迸出,马上理直气壮起来,毫不犹豫转过脑袋对上野忠告道:“上野君,我这可是为你好!你这样贪杯会坏事的!” 见上野的目光纠结起来,悌泽愈加盛气凌人道:“上野君还记得户田青木君吗?就是帝国朝日新闻的首席记者……他昨天刚从上海赶到南京,也是在这里放纵了一下,多喝了几杯,结果怎么样?户田君不见了!至今下落不明!所有的迹象表明,他已不在人世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悌泽已声色俱厉。 上野蓦然一愣,眼神不觉迷离起来,目光从悌泽身上收回,若有若无盯着某处,蹙眉凝思起来,但闻他呐呐自语起来:“上海……报社记者……死了……”忽然间他似有顿悟,双目精光四射,抬头正要搜寻对方的身影,但见悌泽已扬长而去! 俄顷之间,上野欣喜若狂,内心参透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竟使得他如癫如狂,恨不得马上将它告示于天下,而且一刻也耽误不得,否则他会彻彻底底疯掉。 刘若陶看到上野着了魔般的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前后判若两人,脱口问道:“太君,您怎么啦?” 这个秘密太大,上野小小的心腔已包容不下,如果这个时候不从他嘴里道出,或许他会死去。 “我想起来了,就是他!”这句话一道出,上野忽然觉得内心好受多了。 “他是谁呀?让太君如此挂念?”刘若陶有意无意问道。 “雷远,对,就是雷远!申报社救人的正是他!”上野如释重负,一瞬间轻松无比。 “太君在说什么呀?”刘若陶把身子贴近上野,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香风又一阵袭来,上野明不经意低头,见到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正深情款款地打量着他! 上野明幡然大悟,眼前的这位妙龄女子才是他的当务之急需要攻下的山头。 他再也把持不住,双手犹如铁箍一样牢牢把刘若陶禁锢在胸前。 意乱情迷的上野低头把满是酒气的嘴唇印在刘若陶的面颊之上,这莽撞的一吻,对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羞赧地低下了头,上野更是意气风发,一只手撩开对方的领口,已触摸到她细嫩温热的肌肤,刚要继续探下去,刘若陶突然拨开他的手,笑骂一句:“看把你急的!” 上野已不能自持,整个人像是酥了一样,迫不及待再次将手从对方的衣服下边撩了进去。 刘若陶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想阻止它的前进,可是那只手力量浑厚,根本阻止不了。 上野一得手,手掌上的末梢神经以电流的速度把某种愉悦感快递至全身,电光火石间,他的浑身上下,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潮涌而至,居然迫使他的每一个器官产生了不一样的物理反应。他的鼻孔立刻喘起了粗气,瞳孔散乱迷离,心脏砰砰直跳,脸上火一般发烫……接着所有的反应集中到了某一点,那是一种亘古而原始的征服欲,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 “太君……这里不合适!”刘若陶狠狠地掐了上野一把,乘上野一分神,刘若陶快速后退两步,已和他分开,她边整理衣服边羞涩说道:“太君,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上野也不说话,一手揽住她的小腰,急速移动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 天刚亮,雷远就被鹰机关行动处的福田明音叫醒,雷远还没问话,对方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古屋少佐找你。” 雷远很快穿好衣服,跑步来到憩庐的楼前院内,却发现院子里已聚集了行动处的四五名队员,两辆轿车已经发动,随时待发。古屋倚在第一辆车的后门上,看到雷远到了,古屋主动迎上去。 “古屋少佐,是不是有什么行动?”雷远在古屋身前站定,主动问道。 “上海领事馆的上野明在鼓楼饭店被人杀了!”古屋没好气说道。 “什么?”雷远一呆,接着说道:“上野君不就是岩井先生的那位手下?” “是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鼓楼饭店一名上早班的服务员发现的,饭店老板第一时间报告了宪兵队,宪兵队电话通知了我们鹰机关。” “森川将军知道吗?” “我已派人去通知了将军,他马上下来……” “我的意思是说,我去合适吗?毕竟我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刘起雄将军的安全。” “可是刘将军不待见你,他指名换掉你,森川将军已重新作了安排。从今天起你隶属行动处,归我领导,这也是将军的意见!” 雷远不说话了,僵立原地,脸上阴晴不定。 “难道雷先生不愿成为我的手下?”古屋微笑着端详着雷远说道。 “那倒不是,我是想一定是我哪方面做得不好,让刘将军厌烦了!” 正说着,森川阴沉着脸,从憩庐楼内匆匆走出,来到雷远跟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雷远连忙鞠躬亲切喊了一句:“将军早!” 森川微微点头,一言不发钻进车里。 古屋跟着爬上了副驾驶座,探头指了指前面那辆车,雷远二话不说,便上了第一辆车。 晨曦散去,朝阳喷薄而出,鹰机关的车队呼啸着驶出大门,背对着晨阳驶上了黄浦路。 车子没开多远,不经意间,雷远倏然发现黄浦路的右侧的一家店铺,在二楼的墙面上,竖起了一块巨大的红漆招牌:天华百货店。 店招的右下角,竖写着一列小字:黄浦路分店。 柔黄的晨光照射下,不难发现这是一块崭新的招牌。 此情此景,雷远的心中顿时荡起一阵涟漪,他的目光缓缓地从这家百货店的铺面移开,透过轿车的挡风玻璃一眼望去,只见空旷的大街上寂寥无人,马路两侧数丈高的法国梧桐,尽管四散的枝桠光秃秃地伸向空中,但是,你只要细细留意,还是会发现在每根枝条上,已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嫩芽。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刺杀现场 中山中路离鼓楼广场北端五百米处,矗立着一栋四层高的欧式建筑,这就是鼓楼饭店。 一刻钟后,森川带着一行数人赶到这里的时候,鼓楼饭店的马路两侧,已拉上了警戒线,数十名宪兵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持证的日本人,其他的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入。 两辆轿车在马路边尚未停妥,森川从车里跳了下来,径直冲进警戒圈,宪兵刚想叫住他,亦步亦趋的古屋跑步上前,掏出鹰机关的证件亮了亮,宪兵正要细看,忽然看到他们特高课的课长田中少佐从饭店大堂迎了出来,并和打头的那位少将亲密耳语起来,便知来者位高权重,手一挥,把古屋身后的所有人都放了进来。 “将军,你来得正好,上海领事馆的上野君在这家饭店被人杀了!”田中脸色凝重,轻声说道。 森川打量着他问一字一顿道:“田中君,你的意思是说,上野明是他杀?” “千真万确,将军请随我来。”田中一个箭步,马上领先于森川一个身位,在前方引领着森川。 一帮人穿过饭店大堂,快步从一楼的过道登上了楼梯,上了二楼,田中遥遥领先,率先走到楼梯旁的206房间前,和守在门前警戒的宪兵并肩而立,等着森川一众人的到来。 森川走到房门前,探头迅速朝房间瞄了一眼,套房内一扇连接卧室的房门敞开,隐约可见一具不挂一丝的尸体,森川不由得慢下脚步,从田中手里接过一双白色手套,缓缓地套在手上,并未马上进去,而是对田中问道:“现场有破坏吗?” “报告将军,老板报案之前,没有人进去过,我带队赶到后,看到老板哭丧着脸,浑身发抖,一问才知道入住的是名日本人,便第一时间查看了入住登记,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上野君的名字,我觉得事关重大,没敢自行处理,就立即让人通知将军,所以现场只有我一个人进去过。” “把饭店老板给我控制住。”森川不等田中回答,带着古屋数人小心翼翼进了房间。 套房依旧灯火通明,所有的灯光都被点亮,外间一切设施井井有条,茶几上摆放着两只茶杯,其中一只盖子被揭开,依稀看到里面还有半杯水。古屋把半掩的房门彻底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赤身果体的男人,趴在床边的地板上,身体蜷缩,脑袋朝下,胸前一大滩暗红的鲜血早已凝固。一条白色的浴巾被死者压在身下,上面沾满了斑斑血迹。他的脑袋紧挨床头外侧的支脚,一只皱皱巴巴的枕头散落在地,离他的头部很近。 床铺上,被褥凌乱,床单被揉成一团,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曾发生过激烈打斗。 卧室的里侧,是一间盥洗间,房门虚掩着,森川走上前,伸手推开,里面的洗漱用品杂乱无章搁在水池台面上,再看淋浴间,地上的防滑垫摆放并不规整,淋浴的莲蓬头并未拧紧,渗出的水珠每隔一段时间就冒出一滴,有规律地砸在地砖上,架子上的浴巾也少了一块,很显然已被人使用过。 森川进了盥洗室,仰头看了看莲蓬头,又弯下腰来,在地漏附近仔细观察着,很快,他从地上找到几根毛发,捡起了来,对着灯光端详了半天,出了盥洗室,把手里的毛发放进古屋手里的塑料袋里。 “把窗帘拉开。”森川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站在外间门口的雷远连忙进了房间,从床头绕过去,轻轻地把窗户上的布帘洞开。 似乎在一瞬之间,晨阳明媚,刺眼的阳光从窗外倾泻而入,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森川和古屋来到尸体旁,森川抬手从床上扯下被单,盖在死者的光着的下半身上,缓缓蹲下身子,扳起他的脑袋。 这张脸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帝国上海领事馆的武官上野明。 此时的上野明双目圆瞪,瞳孔扩散,额头上青筋暴突,只是脸色已发黑,面目狰狞扭曲。 森川松开手,站了起来挥手示意把尸体翻过身,古屋将头扭到一旁,不好意思再看,雷远会意,和一名队员将尸体翻了一百八十度,并把被单继续盖在他的下身上。 众人这才发现上野明的致命伤是在胸口,一把手柄几乎没入身体的小型匕首索取了他的性命,四处流淌的鲜血正是从这里冒出的。森川重新蹲了下来,用手在上野明的胸前丈量了一下,这时古屋说道:“将军,看来杀害上野君的凶手是个老手啊,这一刀直插心脏,分毫不差……”古屋边说边俯身察看了一下床沿,又道:“阁下您看,床边上到处是血迹,可以断定血液呈喷溅状,分明是一刀致命!” 森川点了点头,翻开对方的眼皮,细细观察一番,又把目光落在匕首的手柄上,一手按在他的胸脯上,一手用力拔出匕首。这是一把小巧而精致的匕首,尽管刀剑锋利,若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出现,人们怎么也以为就是一把削水果的刀具,绝不会联想到这是一把杀人凶器。 匕首上粘稠的血迹已微微发黑,但如何也饰掩不了匕首上发出的森森寒光。 森川目光四处游动,落在了上野明的左手上,只见这只手紧握成拳头状,森川抓起他的拳头,已发现他的手心里攥着一缕长长的头发,扳开他的手指,森川把一撮头发取出,递给古屋,漫不经心问道:“这是女人的头发吗?” 古屋稍稍瞟了一眼,便肯定答道:“是的,将军,从头发的色泽看,而且是年轻的女人!” 森川站起,正要离开,忽然发现地板上有些异样,立即调整了身位,眼睛死死盯着脚尖处。 古屋顺着森川的视线看去,地板上除了斑驳的血迹外,并无特别之处,不禁好奇问道:“将军,怎么啦?” “古屋少佐,雷桑,你们从我的视角往地板上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古屋跨前一步,站在森川的身后,雷远绕到森川的右侧,二人一同找寻着地上的异常之处,古屋还没说话,雷远抢先道:“将军,好像是一个字……” 古屋按雷远的思路果然有新的发现,地板上写了一个歪歪斜斜的血字,这个字如果不留意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将军,是个‘雨’字?”古屋狐疑问道。 森川未置可否,弯腰摆弄了一下上野明的手臂,抬头才看了雷远一眼,雷远心有灵犀,对身旁的队友说道:“你们搭把手,咱们把这具尸体复原!” 上野明的尸体又被摆放成原来的样子,森川把上野的右手沿着原来的姿势放好,果然那个“雨”字就在他的右手手心下方。 “这个字的的确确出自上野君之手!”雷远断然说道。 “可是,上野君临死之前写下这个字‘雨’,到底有何用意?”古屋迫不及待问道。 “难道他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情?”雷远补充一句。 森川双手按在膝盖上,直起身子,不慌不忙道:“雷桑分析得对,一个人能在性命弥留之际,还拼力留下文字,定然是想向后人揭示什么,某种程度而言,必定是关系重大的真相!”说着率先向外间走去。 “会是什么真相?”古屋追上去问。 森川踱步到了外间的客厅,在衣架上取下上野的外套,探手摸了摸所有的口袋,却发现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刺客把上野君的证件和佩枪都拿走了?”古屋又插问。 森川点头,在沙发上坐下,看着站在面前的古屋和雷远,森川若有所思向雷远问道“雷桑,你的看法呢?” “一个‘雨’字,信息量太少,但这是上野君性命攸关的时候写的,他或许是想写一个人的名字,可是只写了一个字,就坚持不下去了,这足以说明他非常憎恶这个人,哪怕即将死去也要将他揭露出来,而能让他如此憎恶的这个人,必定是杀害他的凶手,唯有如此,他才会不顾一切!” 森川颔首,又问:“雷桑的意思是说这个‘雨’字,包含了凶手的信息?” “这只是我粗略的看法,不知将军怎么看?” 森川又把脑袋转向古屋,“古屋小姐,你有何高见?” 古屋看了看手里的一撮头发,答道:“我同意林君的意见,如果被害的人是我,自然对凶手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时候所要表达的定然是关于凶手的信息。毫无疑问,凶手是个女人,从现场判断,这个女人并没有进盥洗室洗澡,她一直待在房间里,是在上野君洗完澡后乘对方不注意一刀准确刺中了要害,否则,一个女人是不可能杀死一名训练有素的帝国领事馆武官的,据我所知,上野君更恰当说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即使对手是男人,也不会轻易送命的!当然,不能排除这名女杀手也受过专业训练,从房间的打斗也可以看出在毙命之前,上野君与她进行了搏斗,对方图穷匕见,一刀了结了战斗。只是我很好奇,这名杀手的前期准备似乎很充分,要不然她身上不可能藏匿刀具,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在和上野君开房之际,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古屋少佐忽略了一点,你别忘了上野君的致命伤在心脏,对方是正面刺杀,这个女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毕竟她面对的可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特工!” 森川听到这儿,一个念头闪过,目光倏然盯在沙发前茶几上的一只水杯上。 “田中少佐,你让人把这杯水速速化验一下!”森川指了指茶杯命令道。 田中小心地端起装着小半杯水的杯子,刚出房间,迎面差点撞上一人。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风风火火冲进房间,看到房间里站满了人,收住脚步,劈头就问:“被杀的是上野君吗?” 古屋迎了上前,问道:“阁下是谁?” “帝国南京大使馆警察署副署长悌泽。”悌泽巡视一圈,目光落在独坐的森川身上,一个箭步上前,向森川伸手道:“阁下是鹰机关的森川将军?” 森川伸手相握,“是的,我是森川隼,悌泽君来此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上野君是被谁所杀!” “哦?悌泽君快说!” “上野君昨夜和我们在一起喝酒,就在大使馆东侧的木屋居,我们大使馆总领事堀公一特地设宴款待上海领事馆岩井先生,上野君和袁先生也在受邀之列,人很多,聚会结束后不少人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我和上野君二人,这时进来一个服务员,上野君看上了她,我为了成全他的好事,也很快离开了,现在我可以断定那名女服务员一定脱不了干系。” “服务员叫什么名字?” “刘若陶,这是她告诉我们的,具体的情况要问木屋居的老板。” “悌泽君,你凭什么断定刘若陶就是杀人凶手?”森川不苟言笑。 “那女子虽然是个服务员,但看起来不简单,上野君一把抱住她的时候,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相反应对自如,谈笑风生,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森川不再说话,带着众人下楼,在大堂看到被宪兵团团围住浑身瑟瑟发抖的饭店老板,停下脚步,问道:“你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 对方点头,眼里露出哀求的神色,“太君,真不关我的事,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在你鼓楼饭店死了一名帝国皇军,你居然敢说不关你的事?”森川声色俱厉。 “饶命啊,太君!”老板腿一软,跪了下来。 “昨夜入住旅客登记的是你吗?” “正是在下,宪兵司令部要求所有的住客一定要登记,我们也不敢怠慢啊!” “和太君一起进来的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是个年青女人,长得还算漂亮,扎着长长的马尾辫,具体模样我没敢细看……” “后来看到那女子离开了吗?” “看到了,大约半小时到四十分钟的样子,我和她有过照面,那女人见到我还笑了一下,她模样娇小,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杀人凶手啊!我真该死!”老板涕泪交加,边说边使劲抽着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