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更新时间说明 @@白天有事,小喜刚刚回来,马上开始码字,今晚会有一更,明日将是双更.;@@ 迟更说明 @@对不住,昨天白天太累了,晚上没能码出来,今天会悉数补上.;@@ 推荐两篇好文 《定天下》1482458: 昔日,他是寡言少年,冷眼旁观她在水中挣扎, 如今,他是天赋异禀的帝王谋师,乱世沉浮中,浅笑轻言迎她咄咄相逼。 执酒相对:若你是女儿身,我便娶你! 笑她男生女相? 即便你有经世之才,也避不开百密一疏! 瞧仔细了, 本大夫——正是女儿身! ======================================= 《请夫入瓮》1583773: 想要我的心?可以…… 想要我手中的权利?可以…… 想要我成为你们手中的棋子?可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这一切,那就请君入瓮! 什么?进去了,还想出来?邪笑…… 看小仙我如何颠倒乾坤,瓮中捉夫,翻手为云,覆手雨! 两本书都好看,喜欢的亲们,从简介下面的直通车,“嗖”地就过去喽O(∩_∩)O哈! 新文《仙色妖娆》 小喜发新书喽! 书名:《仙色妖娆》 书号:1713547 简介: 性子炎烈却情肠婉转的上神火君, 为了爱人不惜毁天灭地的魔界太子, 这三位震烁神魔两界, 任何一位都足以令小水妖崇仰万分。 当这三位齐齐地挤到小水妖身边, 为她下厨烹煮,端茶递水,摘果献花时, 小水妖吓呆了…… 欢迎大家去踩,记得收藏噢,O(∩_∩)O谢谢! 关于更新 @@这两天状态不太好,小喜请一天假,明天会把欠下的更新如数补上,不会欠更的,就是歇一天,调整一下状态。;@@ 更新说明 @@才回家,煮咖啡码字,一定会更,不过会晚一些.;@@ 开新文喽,呼吁收藏支持! 小喜新开古代言情文,书名《九岁小当家》,链接在直通车里,点一下,嗖就过去喽!求收藏和票票支持,求书评意见! 简介: 熟女穿成伪萝莉,日子惬意又滋润! 帅哥看起来很养眼,又能抱来又能亲。 立志长大嫁给他, 从小就要看住他! 长在他身边的花花草草全除掉, 还要提前给他当当家。 那个小正太你靠边站, 阿姨不想祸害未成年。 只要缠住帅哥不撒手, 幸福的小日子一定会长长久久。 第一章 美人醒睡 五更刚过,缪凤舞在满室清白的晨光中醒来。她眨了眨困涩的眼睛,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往床头一摸,便准确无误地扯住了那根凉滑的丝绳。 她摇了摇手中绳子,一串悦耳的铃铛声响起,在清晨的寂静中,那铃声分外地清脆。 铃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荡漾,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人轻手轻脚的,没有一点儿声响。缪凤舞却从床上坐起来,直接叫道:“小云,今儿感觉凉了一些,拿我那件夹了薄絮的荷叶领儿紫袄来。” “小姐,正是那一件儿,早起我就觉着凉,没想到过了谷雨时节,还会有这么凉的天气。”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小云点亮了屋里的灯,撩起了水红色的床纱。 明亮的烛光中,一个睡意缱绻的美人儿怀拥锦被,眸光迷离,一头乌亮的发从她圆润小巧的肩头滑过来,垂在那青玉色的被面上,两颊透着红晕,神情有些慵懒。 这样一副美人醒睡图,小云却是见惯了的,很自然地忙着自己的手中活计,也不见多看缪凤舞一眼。她先是递一盅温热的薄荷水,待缪凤舞润了喉咙,漱了口,端过来一只粉彩鱼儿戏荷的瓷盂,接了漱口水,转身放在了靠门的桌边上,又端来一盏温温的花草茶:“前儿我在后院子里摘的新桃花,洗净了晾在花房里,今儿我拿来冲了,加了蜂蜜,又调了些奶,小姐尝尝味道。” 缪凤舞笑了笑,伸手接那盏花茶。她的手指纤长均匀,白得透亮,细致如玉,修剪齐整的指甲上,染着淡淡的金凤花汁。当她用拇指与食指捏着那粉彩的茶盏时,那瓷器上的鱼儿仿佛都活了起来,游过去舔她的手指。 她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冲着小云点点头:“香甜可口,浓淡适宜,小云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小云得意地甩了甩头,看着缪凤舞慢慢地再喝两口,便接过来茶盏:“香汤已经备下了,请小姐去里间沐浴。”缪凤舞便撩被下床,趿上绣花拖鞋,扶着小云的手轻移莲步,进了由几层红纱与卧房隔开的里间。 那里有两个相邻的浴池,大小仅供一人沐浴之用。其中一个池中盛着红艳艳的一池香汤,那是专门为缪凤舞熬制的百芳齐蕴香汤,是由橙花、豆蔻、梅花、玫瑰、茉莉等十几种花卉,摘下开得最盛的花瓣,晒干保存,用时加一种特殊的调和香料熬制,长期浸浴,肌肤会从内往外散发一种奇异的香气。 另一个池中则是清水,洗了一身红艳艳的香汤之后,到那里净身之用。 缪凤舞每天一早一晚洗这种香汤沐,已经有六年时间了。如今只要贴近她的身体,就有一种幽幽的异香飘进鼻中,沁人心脾。 香汤池中需要浸半个时辰,缪凤舞会抓紧这段时间,补个回笼觉。时间到了,小云自会拍醒她。然后她到清水池中净了身,从池中出来后,小云拿烘暖的干巾仔细地擦干净她的身体。 缪凤舞像一只白瓷娃娃一般站在池边上,任小云服侍。她的身形丰盈有度,像是最好的雕像师按照完美的比例刻化出来。她的皮肤如细瓷般光滑莹洁,通身找不到一点儿的瑕疵。细细的腰,圆翘的臀,修长的腿,尖耸的乳,*是那种淡淡的粉红色。 “小姐这样子,不要说男人,小云每次看了,心里都直跳呢。”小云收起干巾,随口说一句。却不料缪凤舞听了,轻轻地蹙了一下眉头,露出不悦的神情来。 “对不起,小云不该信口胡说。”小云赶紧道歉,乖乖地服侍她穿衣服。 先是给她穿上一件金粉色抹胸中衣,贴近锁骨的衣缘上,用软纱打出荷叶边的褶皱来。外面穿一件对襟浅紫滚银荷边的短袄,琵琶袖,小开领,正好露出中衣的粉荷叶边来,下身穿浅紫轻纱罩金粉软缎的曳地百褶裙,足上是一双浅绿粉牡丹绣帮的软绸靴。 然后小云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对镜扮妆。她的顶发搀成一朵翻卷云,用一对镂空玉蝶小簪别住,其余的头发从后脑勺开始堆叠,层层堆出一个高髻来,用四只银镶玉的桃花簪分别固定住,髻上再饰以珍珠串。额间贴一朵桃花钿,两耳坠紫玉耳珰。 所谓的美人如玉,花容月貌,也形容不出缪凤舞此刻的风情来。 收拾停当,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打量了自己一番,从头到脚,瞧不出什么纰漏来,她便放心地转过身:“到时辰了没有?我该给妈妈请安了。” 小云身子后仰,瞧了瞧内室案上那座西洋钟:“到了呢,快走吧,去晚了妈妈又要怪罪。” 于是两个人开门出屋,穿廓迂亭,出了这间小院儿,往东边的另一处较大的院子走去。 从缪凤舞起床,到她装扮停当,这一番功夫做下来,一个时辰都过去了。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可是院子里却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洒扫的粗使在轻手轻脚地打扫着庭院。 缪凤舞路过一栋三屋阁楼时,一个提水的小丫头手一打滑,重重的木桶“咚”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院子里引起短短的回响。 “哪个作死的?本姑娘刚刚睡下!弄出这么大的响动来,找打是吗?”阁楼上传出一声气恼地叫骂,随即二楼的一扇窗户“啪”的推开,一位红衣女子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出现在窗口处,“我就知道是你这个笨丫头!你等我睡醒了…哟!凤舞呀!这是去给妈妈请安吧?” “是呀,红琅姐姐还没睡呢?”缪凤舞仰头看上去,笑着跟红衣女子打招呼,“刚刚是我不小心,撞在了小银子身上,扰了红琅姐姐休息,对不起啦!” “没什么没什么!”那叫红琅的女子脸上堆笑,连连摆手,“我还没睡着呢,不算吵扰…凤舞你头上那桃花簪…新样式呢,真好看…” “红琅姐姐要是喜欢,我回头让小云送一支到你房里。”缪凤舞那白皙的面孔,在晨辉的映衬下,有一层酡红的晕色。 红琅一听就高兴了,用手指压住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你可不能告诉妈妈,否则她又骂我骗你的好东西。” 缪凤舞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冲着红琅摆手:“快关窗睡觉吧,早晨露重,你穿得那么少,仔细着了寒气。” 红琅配合着打了一个呵欠:“我睡了,午饭的时候找你去…” 一旁的小云撇了一下嘴,小声嘀咕:“都说给她送去了,还非要找你拿。让她进了小姐的屋子,指不定又少些什么呢!我还是趁着她没醒的时候,把簪子送到秀儿的手上吧…” 缪凤舞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小点儿声,然后走到小银子的身边:“你这副小身板儿,还撑强拎一桶水吗?一次提半桶,多走几回,不就不会摔了吗?砸到脚没有?” “没有…谢谢凤舞小姐替我周全。”小银子瘦小干枯的身材,十一二岁的稚气模样,看人怯怯的眼神,让缪凤舞想起了自己初来乍道的情形。她刚想伸手掏荷包,却被小云暗中抓住。她转头看见小云挤眉弄眼的样子,也只好作罢,叮嘱小银子几句,继续往前走。 “小姐…”走出去一段之后,小云才松了缪凤舞的手,“你可不能再这样当菩萨了,你这荷包里的银子,也是虹妈妈按月例发的,数目本来就不大,你再东送西舍的,自己以后有个用度,再开口找虹妈妈要,凭白挨一顿骂,何苦来?” 缪凤舞叹了一口气:“我能有什么用度?我也出不去这个门儿,吃穿戴用还是妈妈备好的,这一个月五两银子,我其实也是没处花的…” “小姐不为现在,也得为以后打算一下吧,总得有些积蓄,心里才会落底不是?”说起这话来,小云不像是缪凤舞的丫头,倒像是她的姐姐。 缪凤舞感激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笑着应道:“好好!为以后打算,等我攒够了银子,给小云置备一份像样的嫁妆,将你嫁进一户清白人家,你看可好?” 小云登时红了脸:“人家一片好心,你倒会取笑人!” 缪凤舞却因这番话生出感慨来,环顾着这座大院儿的围墙,叹息道:“我这辈子是出不去这院子了,等下个月我在前馆挂牌亮了相,就算是踏上这条风尘之路了,此身再难清白…妈妈拿我当女儿养,我也不能辜负妈妈的期盼,十年二十年后,等妈妈年岁大些,这舞馆怕是要我来接手了…” 小云抿了抿嘴唇,闷闷地垂了头,不再说话了。 两人再走几步,就到了前面一处院落。小云上前推开了门,扶着缪凤舞进了院子,穿过回廊,到了上房门口:“妈妈醒了吗?凤舞给你请安来了。” 缪凤舞的声音,如莺啭燕鸣,在清晨的院落里响起。 没一会儿,门被推开,一位二十几岁的丫头笑着迎出来:“凤舞小姐早,快进来吧,妈妈刚刚装扮停当,就等着你来用早饭呢。” “杏儿姐姐早。”缪凤舞客气一句,轻轻一撩裙摆,移步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敞亮的外厅,室内布置得很精致。正中央一张雕花束腰楠木八仙桌旁,坐着一位华丽的妇人。堕马髻,金步摇,金累丝凤钗,内穿小立领宝蓝色缎子对襟袄,外罩梅红色暗金牡丹的长褙子,脸圆肤白,朱口俏鼻。 若是早十几年见到她,这也该是一个倾城美人儿。只是岁月如蔓,在她的脸上爬出丝丝缕缕的纹路来,再厚的妆粉,也难掩住了。 缪凤舞见了这妇人,马上拘紧起来,收腹挺胸,沉了一口气,轻轻地移步上前,在地上一只包绸蒲团上跪好,很规矩地磕了一个头:“妈妈早安!” 叫杏儿的丫头随即递上一盏茶,缪凤舞站起身来,接过茶托儿,双手端茶,来到妇人面前躬身献茶:“妈妈请喝茶。” 那妇人用鼻子“恩”了一声,接过茶碗儿,拈起碗盖儿吹了吹,浅浅地饮了一口茶。然后她将茶碗儿放在手边桌子上,抬头打量着缪凤舞。 缪凤舞被她的目光一瞧,立即感到整个身子一紧,不由地挺了挺已经笔直的腰身---这一天的严训,就从此刻开始了! 第二章 指间柔帕 那妇人便是虹风舞馆的老板娘虹骊蛛,这里的姑娘们都称呼她虹妈妈。 她年轻的时候可是轰动北魏的红牌舞者,长得漂亮,人又聪明,长袖善舞,与京城中许多的勋贵权臣都有结交。 等她青春渐逝,红颜渐衰之后,她便用平生的积蓄开了这家舞馆。凭借一些旧的关系,再加上她擅长周旋经营,这家舞馆就在京师红火起来,成为了上流达贵们听歌赏舞、饮宴寻乐的雅欢之所。 她调教人很有一手,虹风的舞者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京城数得着的。至于舞馆的头牌,那更是艳动天下的角色。 而缪凤舞自从九岁时被她看上,就被她一直养在舞馆*的那座竹风小院之内,锦衣玉佩、美食佳酿,精细地供养着。除了教她弹琴习舞之外,诗词歌赋、刺绣女红,样样都让她涉猎。 虹骊影在缪凤舞身上可谓下足了本钱,只希望她一朝出道,便能轰动京师,撑起她这一块“天下第一舞馆”的招牌。 上个月,缪凤舞已经满十五岁了,而虹风舞馆现在的头牌舞娘绿染姑娘已经二十四岁了,该到了新人换旧人的时候了。虹骊珠这几个月一直在运筹这件事,希望给缪凤舞安排一场轰动的登台仪式,也是一个机会让虹风舞馆再次成为京师的热门话题。 她对缪凤舞有信心,经过她这么多年的精养细调,如今的缪凤舞简直就是男人们心目中渴望的那种尤物,妩媚娇羞,举止风情,识文断字,琴舞双绝。 尽管如此,临挂牌出道的日子越近,虹骊珠就越是紧张。平时就对缪凤舞管教严格,这一阵子更是到了苛刻挑剔的程度。 她将茶碗儿放下之后,上下打量着缪凤舞,突然一指她的髻发,严厉地说道:“这身儿衣服还看得过去,怎么身上是紫粉的搭配,头上却戴这么素的簪?白瞎了这一身的好颜色。” 没等缪凤舞答话,小云先是一抖。缪凤舞轻轻地握了一下小云的手,然后答道:“妈妈说的是,本来这种娇艳的颜色,发间该配上那只粉钻蝶舞簪,只是…这桃花簪昨儿刚送来,我想戴来给妈妈瞧瞧,妈妈要是觉得好看,我就拿这簪搭配那身水色的月华裙…” 虹骊珠听了她这番话,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轻轻地的勾唇角:“虽然这发间饰物搭得不对,但你这圆场的功夫倒是见长,看在你这番解释的份儿上,就免了小云这顿打,坐下来吃饭吧。” “谢妈妈!”缪凤舞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要是虹骊珠不满意她的说辞,小云又要挨一顿打。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缪凤舞什么地方做得不满意,虹骊珠就会责罚小云---缪凤舞这一身的细皮嫩肉,是她花了大笔银子养出来的,要是伤了缪凤舞,就相当于在浪费她的银子。 小云也松开攥紧的手,上前搀扶着缪凤舞到桌边坐下。 “妈妈先用。”缪凤舞将几样小菜布在一只瓷碟中,摆在了虹骊珠面前。虹骊珠拿起银箸,开始吃饭,缪凤舞随后才敢动筷子。 “你一定要谨记,你跟普通的女子不同。普通的女子居家,只要抓住自己丈夫的心即可,你却是要成为天下男子争相追捧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博得全天下男子的青睐?这种女人只应天上有,懂吗?你就是仙女!你就是从九天降世的仙女!仙女是完美的,不能让别人看到你身上有一点一滴属于凡人的缺憾,无论从言辞举止,还是从衣着配戴,男人梦想中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你就是什么样子…” 虹骊珠一边吃着饭,一边例行每天早餐时必备的洗脑课程:“女人的娇贵美丽是哪里来的?是娇养出来的!华服美饰,玉馔珍羞,只要是个女人,每天过这种生活,都会养得贵气起来。没有一个男人喜欢看黄脸婆,你越娇气,他越喜欢,你越骄矜,他就越想接近,男人就是这么奇怪…” 缪凤舞默默地喝着粥,间或有些愣神。虹骊珠的这些话语,她听进去一半,又漏出去一半。不管她有没有听全,隔着几句话,她就会下意识地点头:“知道了…”“妈妈教训的是…” “我们虹风舞馆的头牌,可不是那些青楼楚馆里的艳脂俗粉。我要送到客人们面前的,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美得迷离,高贵不可亵du,勾着全天下男人都往虹风舞馆来。来的男人越多,我就越要把你高高地供起来,让所有的男人只看得见,却够不着” “…绿染在这方面就不行,她性子轻浮,见了男人就想往上扑,平白轻贱了自己,提不起气的东西…你就不同,你从内里往外散着一股子清冷气质,骨子里是骄傲的,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别人那里怕养这种骄傲的姑娘,怕得罪了客人。我虹风舞馆偏偏就出这种骄傲的女子,我们凤舞美得像天仙一样,有本事骄傲呢…” 洗脑结束,这顿早餐也同时结束了。缪凤舞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虹骊珠,这个女人虽然已经四十岁了,可是她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活力,一个人一天周旋在那么多人之间,头脑清楚,言语周全。从前馆开门营业,她就保持着一脸的微笑,一直到凌晨客人散尽,她都不觉得累,还有精力早起和自己一起用早饭,给自己上一堂课。 碗碟撤走,杏儿上了茶。小云给两个人分别斟了茶,虹骊珠漱了口,喝了几口俨俨的茶,对缪凤舞说道:“挂牌那天的节目,要抓紧时间练,要做到万无一失,我六年的心血,就指望一个月后的那一天了。到时候会有不少的豪商权贵来捧场,你表现得好,从此咱们虹风舞馆就会客如鲫来。妈妈拿你当亲女儿教,你可不能毁了妈妈在京里这张老脸面。” “凤舞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让妈妈失望。”早饭后,虹骊珠照例要补一觉,缪凤舞向她做了这个保证,便起身告退,出了这屋子。 主仆二人离开这院子好远,小云方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刚刚多亏小姐机灵…我觉得…这堆云髻配上素雅的桃花簪,蛮好看的呀,真是的,差点挨一顿打…” 缪凤舞拍拍她的肩,安慰道:“等到了下个月,你这苦日子就算捱到头儿了,小姐我的苦日子就要开始了!快去请曲先生吧,就说我在陶然阁等他。” “是!”一天中的第一件大事---虹骊珠那里已经应付过去了,小云便现出小姑娘的天真情态来,蹦跳着向东去了,缪凤舞则往回走去。 在缪凤舞所居竹风院的后身,有一栋二层阁楼,叫陶然阁。 陶然阁的一楼,是缪凤舞的练功之所,一应琴棋书笔俱全。二楼则是储物之所,姑娘们的舞服舞鞋、扇帕鼓铃等等,全都归类放在二楼一个一个的房间里。 缪凤舞进了阁里,推开一楼向大门的那扇窗户,撑着上半身在窗台上,看院子里的假山石上流下的泉水,在嶙峋堆叠的湖石间溅起白亮的水花。 这是她一天里难得悠闲的时光。 馆里的姑娘都羡慕她,说她好命,被虹骊珠看上了,一天吃好的穿好的,比大门户里的小姐养得都好。只有缪凤舞自己知道日子是多么的枯燥苦闷。 每天一睁眼,她就重复做着相同的事情:天不亮起床,早沐香汤,精妆细扮,然后向妈妈请安,洗耳倾听她的教诲。早饭后跟曲先生练琴习舞,午饭后小睡半个时辰,起床后再一次梳妆打扮,读书习字画画练棋,晚饭后女红针绣,去妈妈那里道过晚安,回房后晚沐香汤。 最后躺在床上,她也不能马上睡觉,小云照例要用虹妈妈特配的珍珠香膏,给她细细地按摩面颈,然后净面,这一天的事情才算做完,她才可以熄了灯睡下。 如果这些功夫,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爱惜自己,精于修心保养,那也就罢了。可是她做这些事情,却是为了有一天在前馆挂上她的花牌,让她在天下的男人面前卖弄风情,勾吊出他们口袋里的银子。 虽然妈妈一再教导她,卖弄风情不等于搔首弄姿、浪蝶扑花,那是二流的青楼楚馆里的姑娘才干的事。虹风舞馆是雅欢之所,虹风的姑娘一定要高贵矜持,尤其是头牌舞娘,那更应该是天下男人日思夜想而不得的出水清莲形象。 可是在缪凤舞本性纯真的内心里,是浪蝶扑花还是故作清高,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虽然命运所迫,将她推到了这一步境地,可是她的内心,还是对自己即将成为的角色怀着羞耻心,对清白女儿家的普通生活,充满了向往。 她的内心是澄净的,而她即将面临的生活却是花艳的。这种两极的矛盾揉和在她的身上,呈现出来的是一种静静的无法言说的忧伤。 而这种气质,正是虹骊珠最满意看到的。每当虹骊珠看到缪凤舞倚栏而坐,懒怠理人,眼神飘忽的时候,她就会抿嘴而笑。 她虹风舞馆的镇馆之宝就应该是这样的,美得不似凡人,对男人守着矜持,若即若离,清清冷冷。 若是这种气质养在别人身上,虹骊珠兴许会担心。但是缪凤舞这个样子,她却是乐见的。 因为缪凤舞是孤儿,父母在七年前的一场瘟疫中双双去世。唯一与她相伴逃难的哥哥,也在平州地界上走散了,从此音信全无,怕早就饿死冻死在什么地方了。 而缪凤舞命不该绝,饿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被虹风舞馆打杂的崔老头儿夫妇拾来。老夫妇二人在平州探亲结束,便带着缪凤舞回了舞馆,继续做粗使。 开始虹骊珠并没有瞧出缪凤舞的好处来,看她长得还算清爽利落,便让她在馆里做些洗衣跑腿的杂事。 缪凤舞九岁的那一年春天,有一天下午,馆里的姑娘们集中到*院,由绿染教习新的舞蹈。虹骊珠远远地站着观瞧,突然就瞅到缪凤舞站在一棵柳树的后面,手中抱着一撂晾干的衣服,眼巴巴地看着满院子的红袖翻卷。 看到兴起,她将手中的衣服小心地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跟着绿染的指教旋身滑步,弯腰甩袖。虽然她动作生硬,还差点儿闪了腰,可是虹骊珠却看得眼前一亮---凭她的经验,这小姑娘绝对是一块习舞的好材料,错不了! 于是她找到了崔氏夫妇。虽然这老两口不是缪凤舞的亲生父母,可是缪凤舞却是正式磕过头拜了他们做爹娘的。虹骊珠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老两口白捡一个女儿,卖了一笔银子,哪有不答应的?便签下了卖身契。 从此缪凤舞就成了虹骊珠指间拈着的一方帕子,柔柔软软,她想怎么拉扯,缪凤舞就只有顺从的份儿。 第三章 竹性筑音 当曲筑音从院门外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缪凤舞支肘托腮,正在愣神儿。于是他撩起袍摆,在廓中倚坐着,也不进屋去,只看着缪凤舞盯住的地方。 因为他在院子里,离那假山泉池近一些,他就能听见水流声,细细分辨,其中还夹杂着水珠跌落在石上的声音。 曲筑音是缪凤舞琴艺上的师傅,因此缪凤舞对他一向非常尊重。缪凤舞说曲先生像竹,从内而外,通身的竹性。 他身材高而修长,脸面瘦而白净,给人清逸洁俊的感觉。他的衣服总是淡淡的颜色,竹青、竹绿、竹白…他看起来虚怀若谷,但是真有那些有权有势的客人爱听他弹琴,却也是请不动他的---他在虹风舞馆中,前几年负责教习绿染,这几年则是带着缪凤舞。至于前馆,只有重要的场合下,他才会去操琴。 他给人的感觉是安静的,就算是他跟你说话,那声音也有一种镇静的作用。 缪凤舞总说:曲先生是竹仙降世呢。 他的身世,大概只有虹骊珠知道得最清楚。 据说他的出身不错,家世也挺显扬的。只是他生性不喜功名,偏爱研究音律,小小年纪便走出家门,拜访天下名师习琴。他的父亲一度以他为耻,觉得自家这个儿子玩物丧志,实在是有辱门楣。 可是后来,他的父兄被牵连进官场倾轧,齐齐被收入狱中,家财也被官府没尽。那个时候曲筑音还在清越山上跟着一位道长学琴,等他收到消息,赶回家乡,家已经不存在了。 他便抱着他的琴,一路以琴讨生,来到了京城昂州,住进了虹风舞馆。 大家所知道的,也只是这么一个大概的故事。至于他的人生细节,没有人知道。 有人说他父亲临处决前,给他留有一封信,信中除了感叹人生无常、官场阴暗之外,还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个遗愿---好好活着,娶妻生子,一定不能断了香火。 而这位父亲的遗愿,就如同他活着的时候,那无数的说教训导之语一样,并没有在曲筑音心里占据多大的份量。他如今二十四岁了,仍是孑然一身,无家无室。 整个虹风舞馆的人都知道,绿染姑娘喜欢曲先生。 但是曲先生喜欢缪凤舞,却只有虹骊珠、绿染、缪凤舞和小云知道。 有一次,小云奉命去请曲筑音,恰赶上绿染在他的房中。小云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绿染激动而伤心的哭诉声:“我好歹比她先认识你几年,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她一个小姑娘,你都多大了?你这是老牛想吃嫩草…” 大概是这“老牛嫩草”的比方戳痛了曲筑音的心,一连好些日子,曲筑音见了缪凤舞,都是讪讪的样子,不爱说话。 缪凤舞最开始知道这件事,心里还挺有压力的。她知道自己此生难以从这等风尘之地脱身,对感情是不寄予任何幻想的。 好在曲筑音从来不做表白,他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从不多说一句,也从不多看一眼。如果不是因为小云那次听壁角,缪凤舞大概永远无法感受到他内心的情意。 缪凤舞是个有天份又勤快的徒弟,曲筑音对她并不严厉。相反,他知道她的清净日子不多了,反而经常纵容她偶尔发发呆,偷偷懒。 就像眼下,缪凤舞撑着窗子神飞天外,而曲筑音就在廓中静静地坐等她回魂。 从某些方面说,缪凤舞不像是曲筑音的徒弟,倒像是他的妹妹。两个人都是少语少言的人,初识之人,会以为这是两个人是柔顺的性子,时间一久,就能品出骨子里的清傲来了。 看缪凤舞出神是一种享受。她平时表现得乖顺讨巧,只有在她沉入自己内心世界里的时候,她的脸上和眼中才会呈现出一种少见的神采。看着她眸光闪闪亮,五官都生动了起来,曲筑音经常猜测,她的内心有一个丰富的世界。 因为能欣赏到缪凤舞不为人常见的那一面,曲筑音暗地里有小小的窃喜。所以当缪凤舞终于看到了他,并且出声喊他曲先生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方才站起身来,向阁内走去。 “到底是春来了,虽然没到花开叶绿的时节,听那假山上泉水流下来的声音,都比前些日子欢腾了。”曲筑音进了门,一边走向琴台,一边扬声说道。 “节气通抵人心,前些日子我看那白亮的水花,就觉得沁入心脾的凉。今儿我瞧那水珠映着这好日头,暖意融融的…” 曲筑音的嗓音清越,缪凤舞的声音婉转。小云有一天开玩笑说:你们两位仙人一开口,越发显出我这俗人的粗鄙来了,我还是避开的好。 因此每天师徒二人教学融洽的时刻,小云就搬个小登子坐在门口,静静地坐着她的针线活计。 “昨儿那个双雁齐飞的指法,你可琢磨出一点儿门道来了?”两个人的琴台相对,分别坐好之后,曲筑音问缪凤舞。 “总是差一点儿。”缪凤舞有些沮丧,“指力重了,琴音就闷闷的,若是轻了,那声音就飘悬着…昨儿晚上我还练了一会儿,可惜一直没有弹出先生指下那种悠扬激震的声音来。” “这个双雁齐发的指法,是我在九夷山上跟华机道长学来的。我自己也是琢磨了几个月,才掌握了适度的力道来。不用急,你心性聪慧,只需假以时日,琴技必会出我之右,只是于意境上…你到底是阅历浅些,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那首《良宵引》,本是展现一出盛世欢宴的热闹场景,我听你弹,怎么能品出点儿强颜欢笑的意味来呢?” 曲筑音从来不会对缪凤舞疾言厉色,他刚刚那番话,就已经是在批评她了。缪凤舞惭愧地低了头,看着眼前的琴弦,心里暗暗地发着狠:不就是高兴吗?我还弹不出高兴的调子来了? “端看你现在的神情,你还是领悟不到那种欢腾的气氛…对了,刚刚还在说,那假山上的泉水流下来,欢快而温暖,你闭上眼睛,想像着那水珠跃腾跳动…那水珠如果是一个一个的人呢?他们华服美饰赶赴盛大宴会,相见笑谈,把酒言欢…” 缪凤舞真的闭上了眼睛,在他的声音引导下,脑子里那些跳腾的水珠果然幻化出一个一个的人物来,这些人相互牵扶说笑着,来到一座花团锦簇的庭园中。那园中娇侍美婢如云,玉馔美食无数。宴席之上筹觥交错,人声音欢腾…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差不多了,轻抬手,缓抚琴,两指一挑,“铮”的一声起音,曲筑音马上就抿唇微笑了… 绿染走进陶然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学教两相宜恰的景象---曲筑音就站在缪凤舞那蕉凤琴的琴头处,专注地看着缪凤舞的手指在琴弦上勾抹挑摘。 绿染心中酸涩,却也懂得不好在此时出声打扰。她挪了一张凳子,在小云的旁边坐下,微睨着她大而风情的桃花眼,看着曲筑音。 好一会儿,那边的师徒二人也没察出这屋子里多出一个人来,依然研习着那首《良宵引》。绿染在这边听着,那火候明明已经够了,连她这前馆实战多少年的人,都弹不出这种意境来。可是缪凤舞仍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而曲筑音也极有耐心指导着。 “我说…”绿染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走过去,“曲先生果然是偏心的,若是当年教我的时候,也有这么细致的心思,我也不会被人说不及紫棠姐姐了…” 她一出声,曲缪二人齐齐停下,转头看过来。 “妈妈让我过来帮你排一排那鞭舞,我这都进来多久了?眼看着晌午到了,难不成让我下午再跑一趟?”绿染看曲筑音眉头有些紧,心里忐忑,赶紧解释。 缪凤舞起身扶住了绿染的手臂:“辛苦绿染姐姐了,小云!快倒茶…” “喝了茶来的,还忙什么?”绿染一脸的别扭。她本来是不爱来的,缪凤舞出了道,若是一鸣惊人,也就该到了她退引的时候了。虽说每日周旋在那些男人们中间,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可是在前馆被摘了牌子,就相当于断了她的财路,以后她只能吃这些年的积蓄了。 坐吃山空的滋味,还是不太好的。 但一想到来陶然阁,必然会看到曲筑音,她还是忍了心中的不情愿,乖乖地过来了。 不料她刚刚在琴台边上站定,曲筑音却回自己的那一侧收拾了琴谱,叮嘱缪凤舞一句:“这曲子就算是过了,明天练《醉太平》…” 说完,他抱着琴谱往阁外走去。 她一来,他就走,每次都这样!绿染咬着嘴唇气鼓鼓地瞪着曲筑音的背影,眼眶又酸又热。 “姐姐先坐,小云上楼取我的丝鞭,我正有事情要请教姐姐。”缪凤舞看她要哭的样子,急忙出声打断她的伤感。 绿染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回头看着缪凤舞,眉梢一立:“你也不用得意,总有一天,你也会沦到我这样的下场。” 第四章 蛛丝困蝶 缪凤舞听了绿染的话,并无恼意,只是微微地叹了一声:“姐姐说的是,正因为我也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我并没有得意。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命运和结局都差不多,谁也不用去轻贱别人。” 绿染本来心里提着一口气,想教训缪凤舞几句,也好解了心头的妒恨。可是被她这样一说,她一下子就泄了气,沮丧地坐下去,闷着头用手指敲琴台。 缪凤舞见她情绪低落,也知道是因为曲筑音走了。在她那颗柔软的心里,对绿染有一些怜惜。绿染跟她一样,也是一个孤儿。虹骊珠肯花大量心血栽培的人,从来都是这样身世孤孑的女子。 绿染也是十五岁出道,因为她样子生得媚,舞又跳得好,性子活泼,很讨客人的喜欢,所以这个头牌舞娘的位子她稳稳地占了九年时间。 馆里的姑娘也有自视过高的,想要踩到她的头上去,结果无不败下阵来。可见绿染也不光是长得漂亮,脑子也够灵光的。 可是她再聪明再花姿俏容,也抵不住岁月的流逝。二十四岁对于一个舞娘来说,真的算是老了,到了摘牌隐退的时候了。而二十四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到了嫁不出去年纪了。 更何况像她这样风尘出身的女子? 因此缪凤舞完全能理解绿染对曲筑音的那份儿心思。当然她对他是倾慕的,但更多的是因为她对未来的不安,渴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在繁华褪尽之后,能够陪她度过余生清冷的日子。 小云还没有下楼来,缪凤舞便倒了一盏茶递到绿染的手上,低声对她说道:“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姐姐说。姐姐对曲先生的心思,用得太急了些…” 绿染正在喝茶,听她这样说,将茶盏一放,眉毛就要立起来。缪凤舞轻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你看,你就是这样性子急,只听半句话,就要对人直眉瞪眼。我是想跟姐姐说,你是个聪明人,认识曲先生这么多年,难道不了解曲先生的品性吗?你这样火急火燎地追着他到处跑,他能不心烦吗?女人的可贵之处在于心细体贴,你从微末小处关心他,慢慢地打动他,这才是正理儿…” 绿染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用怀疑的语气嘀咕道:“这样啊…真的?那我要怎么关心他呢?” “姐姐脑子可比我灵光,你用心想一想,自然能找出办法来。”缪凤舞点到为止,笑着答对绿染。 那天上午,直到缪凤舞和绿染结着伴儿去吃午饭,绿染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下午发生了一件事,让缪凤舞的心里添了堵。她刚刚用过饭,红琅就挂着一脸讨好的笑意,进了她的房。缪凤舞这才想起早晨替小银子遮挡,答应了红琅一根桃花簪。 那桃花簪是新打的,银簪头上镶着一朵小小的玉雕桃花。一共打了六支,如果像缪凤舞今天梳成堆云髻的发式,每一个髻插上一只这种小簪,就会有雅气出尘的效果。 而单单一支桃花小簪,戴在头上是很单薄的。 偏偏红琅是一个浅浮的人,以为得了宝贝,下午就戴出去展扬。几位姐妹正围着她打趣,说她又哄骗缪凤舞的东西,虹骊珠出现了。 虹骊珠当场就拔下红琅头上的桃花小簪,并且带着人去红琅的房中,将以前她从缪凤舞那里连哄带偷得来的东西通通翻了出来。 犹不解气,她便命红琅跪在院子里,并且让人叫来了缪凤舞和小云,把红琅和小云一并打了一顿,就让缪凤舞站在一边看着。 “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做事就能绕过我的眼睛,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米粒儿都多,以后都规矩着点儿,我是那么好算计的吗?”虹骊珠指着红琅骂,缪凤舞却知道,她这是在训自己呢。 缪凤舞过于出挑,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虹骊珠在她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一旦她出了道红火了起来,也怕她攀了高枝儿,再不受她管教了。 她这些日子对缪凤舞格外的严苛挑剔,其实也有这个原因。她是想在缪凤舞登台亮相前,给缪凤舞灌输一个思想:不管将来有多红,缪凤舞永远也不能脱离虹骊珠的掌握! 虹骊珠教训人很有办法。 比如红琅,因为她晚上还要出场陪客人,虹骊珠即不打她的脸也不打她的腿,只让她伸出手掌来,拿三尺戒板抽她的掌心。 而对待小云,因为缪凤舞身边只有她一个伺候的人,不能打得她做不了活计,所以不打她的腿和手,只是掌嘴。 缪凤舞看着两人挨打,心里早拧成了麻花儿。她宁肯自己挨几下子,也不愿意看着小云因她而受罚。 每次小云被打得眼睛都肿成一条缝儿,回到屋里只是哭,也不敢抱怨虹骊珠或缪凤舞任何一个人。她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只会让缪凤舞更加地自责。 “妈妈…”缪凤舞见小云已经快被打晕了,红琅也哭得不成声音,虹骊珠还是不肯罢手,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跪到了虹骊珠跟前儿,“凤舞不懂事,惹妈妈生气,妈妈就饶过她们吧,凤舞以后保证乖乖地听话,绝不给妈妈再添烦忧。” 虹骊珠大概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叫人停了手,扔下一句话:“我一天操不完的心,你们就给我省省事吧。”转身离开了。 缪凤舞让人送红琅回房敷药,她自己扶着被打得天眩地转的小云,回了竹风小院儿。 她给小云的脸上搽了化瘀消肿的药,用手巾浸了凉水,给她敷着。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缪凤舞沉浸在浓浓的哀愁之中。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裹住了翅膀的蝶儿,似乎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只能任自己在那蛛丝上打着晃悠,困中求生。 一直到第二天,缪凤舞都没能摆脱这种忧伤的心境。所以当曲筑音黑着一张脸走进陶然阁的时候,缪凤舞倚在窗子上,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相迎。 曲筑音将琴谱撂到琴台上,坐在琴凳上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没有回头,悠悠地说道:“曲先生,我今天弹不来醉太平,不如改练别的曲子吧。” 若是往常,曲筑音一定会顺着她说道:“曲随心生,心境不对,自然弹不出妙曲,你想练哪一个曲子?” 可是今天,他似乎也有哪根筋搭错了地方,整个人都别扭着。他伸出手往琴谱上一拍,唤缪凤舞道:“什么时辰了?还有心思看光景吗?” 缪凤舞微微有点儿吃惊,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站起身来回到琴台前,与他对面坐好了。 曲筑音再不说话,起手弹了一曲《醉太平》。一直都是这样,他要缪同舞练什么曲子,他自己肯定先示范着弹一遍,要缪凤舞品味一下曲中的意境。 可是今天,他弹的《醉太平》似乎也没有什么意境可言,稍显平板的琴声让缪凤舞心中更加起了疑惑。他自己也感觉到失了水准,草草地结束了,沉声说一句:“谱子你应该已经记下了,弹来听听。” 缪凤舞轻轻地皱了一下鼻子,在心中默想了一下那曲谱,抬手抚琴,开始弹奏。刚刚起了一个头儿,就听曲筑音在那边“啪”地一击掌,她赶紧住了手,抬眼看向他。 “你这弹的是什么?这是醉太平吗?听着倒像是感离绪!打不起精神来!” 大概一向是曲筑音依从着缪凤舞,她有些习惯了。她今天本来就心绪不佳,而且她刚刚已经说了,她今天弹不来《醉太平》,此刻他却来教训她。 缪凤舞一生气,拈指快速地翻着眼前的曲谱:“我就说我今儿弹不来这曲子,先生偏要强求。既然先生说我弹得像感离绪,那我就弹这感离绪好了!” 曲筑音还是不习惯教训她,将眉头皱在一处,半天才想起说辞来:“你没有心思练曲子,倒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今儿偏就练《醉太平》,你自己琢磨吧,明儿弹给我听,若是还不好,别以为我不会罚你…” 说完这句底气不太足的训话,曲筑音“霍”地站起身来,离开琴台,直接出了阁,走了。 缪凤舞微张着嘴巴,看着曲筑音甩袍袖而去,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在她的记忆里,曲筑音总是不喜不嗔,笑不深怒不盛,永远是一副浅浅淡淡的样子。 今儿这是怎么了?连曲先生也会失了淡定? 直到曲筑音消失在陶然阁院内,缪凤舞才转过眼珠看向小云:“曲先生这是怎么了?他说我多管闲事,是不是因为昨儿你和红琅挨打的事?” 小云的眼睛仍然微肿着,未说话先捂住了嘴角,小心地开口道:“这件事也不关涉到曲先生,他生的哪门子气?小姐你先练着琴,我出去打听打听。” 亲们对开篇有何意见?欢迎在书评区给小喜留个话儿,小喜也好吸取改进. 第五章 月下起舞 缪凤舞在陶然阁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琴,一曲《醉太平》被她弹得七零八落。 终于听到窗外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起身离凳,来到窗前,撑着窗子往外看,果然是小云回来了。 小云本来正在进屋,见缪凤舞的身子从窗子那里探了出来,又折身到了窗前:“小姐你在弹棉花吗?我在院外就听到了,嗡嗡铮铮的,太难听了。” 缪凤舞也不介意小云的话,伸手勾住小云的肩,问她:“打听到了吗?什么事让曲先生这么生气?” 小云未等回答,先“扑哧”乐了,结果牵动了嘴角的瘀伤,疼得她“哎哟”一声,摁住嘴角缓了一会儿,才敢张嘴说话:“我也奇怪呢,曲先生那么温谦的一个人,从来不跟小姐发火的,今天到底出了多大的事?尽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却原来真的是小姐惹的祸呢…” “我?”缪凤舞如坠雾里,一脸的无辜,“我…我没干什么呀?” “我去问了书福,他说绿染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儿下午突然就跑去给曲先生洗衣服。你也知道,曲先生屋里的清洗一向是张妈在做,她偏偏说曲先生爱干净,张妈年纪大了,干活不中用,怕侍候不好曲先生,以后她给曲先生洗洗涮涮…”小云一说起这事来,不由地又想笑,又怕牵痛了脸上的伤,只能强忍着,表情很是怪异。 “啊?”缪凤舞吃惊地看着小云,“绿染姐姐挺聪明的人啊,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我都说她太心急了,她还这样…” “还有呢…”小云贴到了凤舞的耳边,声音也压低了,“我听书福说,绿染姑娘连曲先生的亵裤也翻出来洗,正好被曲先生回来看到,又羞又恼,当即就骂了书福一顿,书福还委屈着呢,他哪里挡得住绿染姑娘?” 缪凤舞听到这一节,脸“腾”地就红了,急急地退身,关了窗户。小云便从窗外走到屋里,接着笑道:“光是这一件也就罢了,昨儿晚上,曲先生外面散了步归房,竟然发现绿染姑娘在给他铺床,噗…” 小云实在是忍不住了,喷笑出声。 缪凤舞倒是没笑出来,叹了一口气。曲筑音虽然也有不拘小节之处,但是在男女相处一事上,他是很严谨的一个人。教习缪凤舞这么多年的琴艺,曲筑音才缪凤舞的手指头都没有碰到过。 现在绿染巴巴地跑去给他铺床,还不窘死他? “可是…”缪凤舞转而一想,又有一个问题,“就算是她做了这些,惹恼了曲先生,曲先生怎么以为此事与我有关呢?难不成她一边做着这些事,还要告诉曲先生,是凤舞让我这样做的?” “可不正是这样吗?”小云一扁嘴,“书福说,曲先生昨晚有些恼,对绿染说话的语气重了些,她就坐在床沿上哭,说是凤舞教她做这些的,原来这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才行?” 缪凤舞一口气噎住!她这明明就是故意的! “所以呀…小姐以后可不要滥好心,有些人肚子里全是弯弯肠子,咱可不要跟这些人搅到一处去。”小云最后总结一句。 缪凤舞本来就低落的心情,因为这件多嘴惹出来的麻烦事,越发沉到雾谷里去了。整个一天,她都打不起精神,一脸的不愉快。到了晚上,去给虹骊珠道晚安的时候,还是让她瞧了出来,又训教了她一顿。 等她香沐面敷都做完,熄灯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缪凤舞虽然是平民出身,可她父亲是个落魄的读书人。虽然白念了一肚子的书,却始终取不上功名,但是在教养儿女的问题上,他还是严谨地守着礼法。 因此缪凤舞虽然没有生在大户人家,但她小的时候,也不像左右邻居的小姑娘,可以随意出家门。偶尔娘亲串亲戚,会带上她,那就是她了解外面世界仅有的机会了。 等她长到八岁,家乡闹了一场大瘟疫,爹娘都没躲过去,双双去世了。哥哥缪凤刚带着她逃出了家乡,一路乞讨为生。结果走到平州的时候,遭遇了大规模的流民潮,生生把两兄妹挤散了。 没有了哥哥,缪凤舞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又担心哥哥转回来,会找不到她。因此她就在兄妹走散的地方等着,水米未进,足足坐了三天。 就在她差点儿饿死的时候,崔氏老夫妇回平州走亲戚,看到了她。这老两口儿一辈子无儿无女,见缪凤舞生得俊俏,又很乖巧的样子,便收养了她。 之后她就跟着崔氏夫妇进了虹风舞馆,一年之中,难得有那么一两次机会,虹骊珠肯放她出馆去。 身世如此,缪凤舞其实也没有经历过太多世事。十岁以前,她会想爹娘,想哥哥,那种想念是真切的撕心裂肺的,会痛得她半夜捂在被窝里哭。 可是十岁以后,痛苦渐渐被时间稀释,淡化成一种若明若暗的忧伤,缭绕在缪凤舞的身上。对现实的无力感和未来的恐惧感,经常在缪凤舞身上激发出一种伤感来,说不清道不明,又折磨得她夜难成寐。 就像今晚,起因可能是昨儿小云和红琅受罚一事,也会有今天曲筑音恼她多嘴一事,总之她又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腾了半个时辰,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便爬了起来,自己悄悄的穿了衣服,也不叫小云,出了竹风小院儿,往荷池的方向走去。 轻风细吹,群星拱月,夜色撩人。她来到荷塘边上的高亭里,倚栏坐下。 此时夜深,虹风舞馆的前馆正是丝竹声声、宴饮欢畅的时候。那越空而来的琴乐声,似乎在向缪凤舞炫耀着那些陌生人的快乐。 一个月之后,缪凤舞自己就会在那歌舞欢宴的前馆,给不知道一位什么样的客人抚琴起舞。也许是一位风liu公子,也许是一位白头老者,总之她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她这么多年勤恳训练,所学所会的,也不过是为了讨那些陌生人的开心。 而这种夜半寂静,独自对月的清净时光,对她来说已经所剩不多了。 她倚栏坐了一会儿,银辉洒池,暗香浮动,琴音袅袅。缪凤舞那颗因幽居而养静了的心,突然就跃动了起来。 她伴着前馆传来的乐音,站起身来,甩袖昂首,滑步至亭中央,轻摇曼移,翩然起舞。她身上的素色窄腰曳地轻纱褶裙随着她的舞动而飞扬翻卷,裙摆处缀饰的碎钻偶尔映上月光,便如流星般闪逝。 池蛙停鸣,月影不移,夜色中万物止静,只有那忽远忽近的琴弦声,为缪凤舞的舞蹈提供着节奏。没有了虹妈妈那如影随形的挑剔目光,缪凤舞在那个夜里如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只想随心随意地飞翔,为自己跳一支舞。 她舞得忘情,却不知道隔墙有眼。荷池与前馆仅一墙之隔,此时有一个人正坐在那墙头之上,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美景---月亮之下,荷塘之畔,有仙女从九天降临。刚刚他还觉得嘈杂难忍的琴萧之音,因为有眼前这位仙子的曼舞相随,而变成了仙乐仙音。 此人是南陈国的尚书令卫辅青之子卫淳,在卫辅青众多妻妾所生养的众多子嗣之中,卫淳是最不得志的一个。他无功无名,闲来便随几位好友游历玩乐,日前便来到了魏京昂州。 因听闻昂州的虹风舞馆是天下有名的雅欢之所,今夜便来此消遗。酣饮几杯,一番歌舞嬉戏之后,他有些头重脚轻,独自晃出来吹吹凉风。本来只是好奇墙那边是什么地方,结果他爬上墙头,便看到了缪凤舞在月下那勾魂摄魄之舞。 那月影荷香妙舞织出一片如梦般的幻境,卫淳沉浸在那梦幻之中,只到缪凤舞离开荷塘回了自己房中,他还坐在墙头上愣神儿。 等他再回到前馆二楼的包间之中,刚才还被他和朋友赞为美色的几位舞娘,此时怎么看怎么是庸脂俗粉。他闷闷地靠墙坐下,伸手想推开眼前靠近的红衣女子,转念一想,又拽住了她的衣袖:“我说…” “奴家叫红琅…”声音嗲得让卫淳头皮发麻。 “红琅,舞馆*院东墙之外,住的那位女子是谁呀?” 红琅愣了一下:“卫公子说的是哪位女子,那后院院东墙之外,是我们日常起居之所,住的女子多了。” “就是…”卫淳想形容一下缪凤舞的样子,一开口却感觉到词穷,“像仙子一样,穿一身白色的衣裙,披着一头秀发…恩…舞跳得极好看…比你们这里任何一个人跳得都好,我刚刚坐在墙头上,就看到她在荷塘边的亭子里,本来那个小荷塘极普通,可是因为有她在那边跳舞,顿觉那里如仙境一般…” 卫淳搜肠刮肚措着词,红琅大概听明白一些,一扁嘴道:“卫公子是看到我们凤舞姑娘了吧?你可真是好眼光,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凤舞还没有在前馆挂牌呢,她可是我们妈妈捧在掌心里的宝贝,一个月后,妈妈会给她办一个热闹的登台仪式,现在她还是一朵未开的小花苞…” 红琅话说得酸溜溜的,卫淳也不去体味那些,只是听到她说缪凤舞还没有出道,心里顿时一喜。 他窝在墙角想了一会儿,突然就站起身来,出了这间屋子,跟楼梯口侍立的一位小厮问道:“请问…虹妈妈现在哪里?” 第六章 埋下隐祸 卫淳看到虹骊珠的时候,她刚刚从三楼的天字号房中走出来。今天馆里来了几位贵客,其中一位就是当今国丈大人、奉国公赵崧。 虹风舞馆的虹骊珠与国丈大人相交匪浅,这件事整个京师昂州都知道。 若说一般的青楼楚馆之地,总是不可避免地遇上那种混不吝的人砸场子找麻烦。但是敢到虹风舞馆寻衅滋事的人,一定是因为他孤陋寡闻,不知道深浅。 京城场面上的人都知道一个故事。有一年一位外地来的豪商,以为自己银子多腰杆子壮,看上了正当红的紫棠姑娘,非要买了做妾。 虹骊珠跟他推委几句,那人就急了,号令手下的奴才砸了虹风的场子。结果还不等他走出虹风舞馆的大门,就来了几十号的官差,将那人和他的奴才全抓进了昂州府。 据说后来此人离开京城的时候,独身一人,还瘸了一条腿。 虹骊珠与赵崧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候赵崧在先帝朝中任承旨官,而虹骊珠却是京城最当红的舞娘。 赵崧好声色犬马之事,从年轻时就这样,京城寻欢作乐之所,没有他不熟悉的。虹骊珠当年就看此人善于钻营,将来必不会屈于人下。虽然正当风华的虹骊珠那时候有不少的权贵追捧,而赵崧却只是一个五品承旨官,可是虹骊珠对他还是很殷勤的。 事实证明虹骊珠的眼光还是很独道的。赵崧在先帝朝中虽然一直不太得志,可是当今皇上登基后,他一路平步青云,自己被封了公爵不说,女儿也在后宫中力压群芳,稳居凤位。 当然,虹骊珠能把与国丈大人的关系经营得如此稳妥,也不光靠着当年那点儿交情。赵崧府里八个妾,有六个是虹骊珠给他物色的,个个都是容貌出众。其中就包括绿染之前的那位虹风头牌紫棠姑娘。 而且舞馆汇四方人士,九流三教混杂之地,赵崧想要打探个消息,私下处置一些事,通过虹骊珠就很方便。 虹骊珠就像寄生在犀牛身上的犀鸟。只有靠上赵崧这棵大树,虹风才敢自称艳霸天下。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虹骊珠到底给赵崧做过些什么,坊间也是有各种的流言传说。 今儿赵崧得闲儿,带着两位亲随来这里轻松娱乐一番。虹骊珠当然是殷勤相陪的,还顺便将缪凤舞登台的雏凤清鸣金贴送到了赵崧的手上。 一番叙谈之后,虹骊珠叫来了绿染和其他几位姑娘相陪,她便知趣地出了天字号包房,下楼照应其他客人来了。 她下到二楼,正要踩着楼梯继续下一楼,迎面走来了卫淳:“虹妈妈请留步。” 虹骊珠停下来,转脸笑迎:“卫公子,玩得尽兴吗?” “好,很好。”卫淳敷衍一句,切入正题,“我有件事想与虹妈妈商量,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呀!”虹骊珠对待客人永远是十足的热诚,“卫公子随我到房里说话。” 虹骊珠自己在前馆有一间房,就在二楼左手边走廊的尽头。她带着卫淳进了自己的房里,有小丫头上了茶,虹骊珠客气道:“卫公子初来魏国,如有何需要帮忙之处,只管与我道来。虹妈妈虽然不是什么官府衙门里的人,在京里办一些小事,还是很方便的。” 到底不是陈国,卫淳说话的底气不太足。他端起茶盏来连喝两口,方才说道:“初次相识,实在是有些冒昧。卫淳有一事相求于虹妈妈…我刚才出去散散酒气…也是我年轻,没个形状,攀到了那后院墙上,恰巧儿看到荷塘边有一女子对月舞蹈,实在是让我惊艳万分。我回来跟馆里的姑娘打听,知道那位姑娘姓缪…” 虹骊珠心中“咯登”一下子,暗骂缪凤舞不听话,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荷塘边儿跳舞,平白给她添惹麻烦。 卫淳没瞧出来虹骊珠的脸已经板起来了,一鼓作气说下去:“虹妈妈莫笑,我实在是动心,想来向你讨个人情,既然是虹妈妈手上的姑娘,那都应该是有个身份的,虹妈妈开个价钱,卫淳绝不还口,只希望虹妈妈能割爱将凤舞姑娘让与我…” 虹骊珠暗啐一口:你动心?我调,教了这么多年的人儿,谁看了不动心?你倒会开口,凤舞让你领走,我虹风舞馆以后谁来撑门面? 可是脸上依然挂着笑,只是那笑容已经没有了热度:“卫公子好眼光,凤舞姑娘确实是人见人爱的妙人儿。只是卫公子初到昂州,不知道我虹风舞馆的规矩。我虹风舞馆的头牌姑娘,在没有退隐之前,谁也领不走的。卫公子若是喜欢凤舞,一个月后她出道登台,欢迎你来捧场,妈妈一定好酒好菜关照着。” 虹骊珠说着,从袖子里扯出一张雏凤清鸣金贴,递到卫淳面前。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缪凤舞挂牌登台的日子---四月初八浴佛节那一天。 卫淳不以为意,心里暗道:一个寻欢之所而已,哪来那么大的规矩?这要是在南陈,他看上哪位姑娘,那些勾栏院里的鸨母巴巴地往他家里送。只不过现在到了异国他乡,他不得不收敛罢了。肯出大价钱,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于是他继续说道:“家父与贵国工部尚书左连坤大人有些交情,我此次前来,也是借住在左大人的府上。虹妈妈不卖我的面子,就当是看在左大人的面子上,成全了我吧。” 虹骊珠一听这话,勉强浮在脸上的那层笑意也褪尽了。她端起茶杯:“卫公子不晓得昂州的世情,在我虹风舞馆里,没有高官显爵,大家一样是客人,虹妈妈我也是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谁比谁官大两阶,就特别的青眼相加。就连我们的国丈大人…到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对待。” 虹骊珠将“国丈大人”四个字拉了一个长韵,而且她已经作势端茶送客,卫淳按理应该知道自己碰了墙壁,赶紧回头了。 可是一则他确实被缪凤舞迷了心,二则他也的确不知道虹风舞馆的背景。在南陈国内,他一向骄横惯了,被虹骊珠那番话一激,语气也生硬了起来:“妈妈倒也不必在我面前扯张虎皮,我倒不信国公大人会管一个小舞娘的去向?倒是左大人那边,关着家父的面子…” 虹骊珠见他实在不识趣,直接站起身来:“凤舞姑娘的事,卫公子就不用再费心了。希望卫公子今晚在虹风玩得愉快,一应酒水花费全免,就当是虹妈妈请客了。我还有点儿事,先行一步。” 卫淳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当晚他回了左连坤的府上,越想越是不服气,再加上缪凤舞那月下曼舞的身姿,着了魔一样在他脑子里打转。第二天他起床后,终于忍不住找左连坤提了此事。 出乎他的意料,左连坤听他说是虹风舞馆的人,直接就回绝了他:“世侄居昂州期间,还是应以拜师游学为主,那些个芜杂之所,也是惹是生非之地,少去为妙。” 卫淳心里纵然惦记着缪凤舞,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正因为想而不得,卫淳对缪凤舞愈加地念念不忘了。 这一切,住在虹风舞馆后院里的缪凤舞丝毫不知,她只是在第二天早起请安的时候,被虹骊珠骂了一顿,说她放纵任性,不服管教。 缪凤舞也是害怕小云再挨打,从那天开始,乖乖地练功习艺,一心为初次登台做着准备,再不做出格的事情了。 第七章 事近人怯 缪凤舞的房里养了几株昙花,每到夏末秋初的时节,夜阑露凝的时刻,她估摸着那花苞要开,便会让小云点一盏小小的灯烛,远远地放着,她自己搬一张椅子坐在花盆旁边,盯着那花株看。 通常亥时前后,那花苞就开始颤动,紫色的花衣缓缓开裂,包在花衣里的雪白花瓣一层一层次递绽开。花枝轻摇,大片的花瓣如雪花漫舞,落入青灰的夜色里。 一室的暗香,一室的雪光。 昙花绽放时,是轰轰烈烈,是一种绝然的美丽与惊艳。可是两个时辰之后,它就会释放出所有的生命能量,缓缓地枯萎凋谢。 缪凤舞在那样的夜晚,就会通宵坐在那里,看着昙花开放、凋零。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昙花,平生积蓄的所有能量,只为登台那一日的艳惊四方。在之后的短暂岁月里,她会在这烟花风尘之地消耗尽她所有的美丽。等到她变成那朵蔫搭搭的残花败叶之后,还有谁会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呢。 她有些不甘心,可是她又看不到自己会有别的命运。 就像这昙花,永远只能在暗夜中绽放,在暗夜中萎谢。它的花心,永远也无缘与阳光邂逅。 紧张也好,不甘也好,茫然也好,恐惧也好,都挡不住时间一步一步走到了四月初八这一天。 据说虹风舞馆精心教养了几年的一只雏凤要展翅出巢了,在京城昂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到时候当今皇后的父亲、奉国公赵崧会亲自前去捧场,这让京城许多接到雏凤清鸣金的显贵达官都跃跃欲动,不管这只小雏凤到底艺能如何,若能在那样的场合遇到国丈大人,搭上几句话拉个关系,也是十分值得。 当然,这些事都是虹骊珠在权衡张罗,缪凤舞并不知道那一天会有什么人来看她献艺。反正她谁也不认识,就算是皇帝来了,她还是跳那些舞弹那些曲儿,没有什么分别。 四月初八那天,缪凤舞仍然如往常一样,五更即起。与往常不同的事,这次她刚刚想床,还没等她沐浴香汤,虹骊珠就到她房里来了。 她沐浴,虹骊珠就坐在浴池边上。她穿衣梳妆,虹骊珠就围着她这儿扯扯那儿捋捋。其实到了晚上才是缪凤舞挂牌登台的时辰。本来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她还不怎么紧张。可是虹骊珠一直围着她打转,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这件事叮嘱几句,那件事教训几句。 终于把缪凤舞也闹得紧张了,试衣服的时候,手心汗涔涔的。 整个上午,缪凤舞将晚上要穿的衣服通通试了一遍。有些小处虹骊珠不满意,那裁缝就现修现改。一共六套衣服,各自搭上首饰鞋子,就忙活了一个上午。 中午吃过了午饭,虹骊珠将所有人都清出了竹风小院儿,只留小云守在房门口,让缪凤舞好好地睡一觉。 缪凤舞虽然也依言安静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从她拜了虹骊珠那一天起,这六年的时间里,她几乎与世隔绝。偶尔出一次门儿,也是遮得严严实实,身边跟着小云,身后跟着两个小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今晚她却要在那么多的陌生人面前亮相,而且都是男人。 这就好比一朵养在温室里的小花儿,突然移到外面大太阳下晒着,怎么也得吓得颤一下花瓣儿吧? 虹骊珠原本目的,就是要缪凤舞以这种娇怯的样子出现在那些男人们面前。缪凤舞当然明白虹骊珠的想法儿,她本想表现得勇敢一些,可时间越是临近,她也有些惶惶的。 结果瞪着眼睛躺了一个时辰,小云也没进屋喊她。倒是她自己爬了起来,洗脸梳头。小云听到屋里有了动静,赶紧开门:“小姐,你怎么醒了?今儿晚上怕是没得睡了,虹妈妈让你多睡一个小时辰呢。” 缪凤舞也不说自己没睡着,只是答道:“习惯了,到了时辰就醒了,哪里睡得着?我自己梳头,你去叫曲先生到陶然阁,我把晚上的节目再排练一遍。” 小云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因为晚上要重新妆容打扮,缪凤舞只简单地将头发分成两把儿,左右各扎一个丫髻,穿了一身便利的衣服,就出了竹风小院儿的后门,进了陶然阁。 出乎她的意料,曲筑音竟然在! 小云才刚走一会儿,应该不是她叫来的。那么曲筑音是早等在这里了。 缪凤舞心中一暖,上前说道:“曲先生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让书福去叫我?” “该教的我都教了,该练的你都练得很好了,也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事,我就是闲了,来这里坐一会儿。估摸着你下午还要温习一遍,就等着你了。”曲筑音也没有特别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 “曲先生有心,我是想重温一遍。我才刚儿想了一下,好像连谱子都记不起来了…先生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出息?”缪凤舞上前拿起谱子来,一边翻一边看着。 曲筑音只是笑了一下,并不做评论,静静地喝着茶。等缪凤舞翻完了谱了,他才说道:“我来弹琴,你把步子再走一遍即可,跟一跟节奏即可,不必太过用力…万一这个时候伤了脚,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缪凤舞答应一声,在曲筑音的琴音伴奏下,将晚上要跳的几支舞,温习了一下节奏和步子。 练了一会儿,缪凤舞感觉身上微微出了汗,便停了下来,坐在窗边上歇着。她停,曲筑音也停,静静地坐着,喝茶看琴谱,不说话。 缪凤舞见他那么安静,便开口问他:“曲先生不想鼓励一下我吗?毕竟你教了我这么多年,今晚你这个徒弟就要人前献艺了,先生就没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 曲筑音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半晌也没有抬头。缪凤舞等了一会儿,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也不说话了。 “凤舞…”她转了头,他反而说话了。缪凤舞又回过头来,就看到曲筑音一脸犹疑地看着她。 “先生有什么话只管说,凤舞一定谨记在心。”缪凤舞见他的表情怪异,猜测他是想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凤舞…”曲筑音站起身来到窗前,站在缪凤舞对面,向窗外瞧了瞧,方才开口,“虽说虹风舞馆强过一般的青楼勾院,可终究也是风尘之地,紫棠和绿染都是前鉴。我不想看着你沦落泥淖,如果你不愿意…不如我们去找虹妈妈商量,我有一笔存头儿,是以前家里留下的几样东西卖得的,给你赎身应该是够用…” 缪凤舞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一时之间呆住了。 第八章 雏凤出巢 1 让缪凤舞第一件吃惊的事,她跟曲筑音师徒相处,也有六年的时间了,她从来不知道曲筑音这么有钱。也不光是她,整个虹风舞馆的人都以为曲筑音是个落魄公子,只能以在虹风教琴为生呢。 第二件让缪凤舞迷惑的事,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算是一种表白?他们一教一学,已经有六年时间了,他从来不说给她赎身的事。今日她要出道了,他竟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提出这么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来。 曲筑音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稍微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我这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要你…” “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缪凤舞似乎也能理解他了,她自己不也一样?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既迷茫又害怕,“可是先生大概也知道,我是妈妈手里一张叫胡的好牌,没有了我,她这副牌就打不下去了,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她会放了我吗?” “那么…”曲筑音用力地互握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也许我也可助你逃出去,只要出了京城,你也不用担心生计的事…” 因为一向深沉的曲先生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缪凤舞摇头轻笑了:“纵然我逃得出虹风舞馆,也逃不出京城去,曲先生其实也清楚的…” 曲筑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去,连琴谱也没拿,就迈步出了陶然阁,走了。 缪凤舞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悄无声息地叹出一口气,又在窗前呆坐了一会儿,便有虹骊珠身边的杏儿来催:“凤舞小姐还有心情闲坐?时辰不早了呢,赶紧吃了饭,往前馆去吧。” 缪凤舞从来没有这么早用晚饭,因此她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随后虹骊珠率领着一干人,将缪凤舞的舞衣配饰舞具装进两个箱子里,抬着浩浩荡荡地往前馆去了。 缪凤舞自己以前很少来前馆。一个原因是在她出道之前,虹骊珠不想让过多的人见到她。还有一个原因,缪凤舞本心里并不喜欢前馆那种脂香粉浓的气氛。 今儿虹风舞馆真是热闹非凡。缪凤舞刚刚穿过后院通前馆的那扇角门儿,就已经听到前头儿人声沸扬了。她跟在虹骊珠的身后,绕到了前馆正门儿,放眼一瞧:嚯!整个虹风舞馆的正馆结彩悬灯,从大门口进来,一直到舞馆的正堂,这一路上都铺着大红的毡毯。 而舞馆的大门口,几根高高的挑竿上,已经挂好了炮仗。馆里的那些小子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抬桌搬椅,布置茶具。 今天天朗气清,虹骊珠心情大好,一进了正堂的大门儿,立即亮开嗓门儿指挥了起来。几个有脸面的管事人纷纷上前来,向虹骊珠和缪凤舞道贺。 虹骊珠含笑答对,缪凤舞却仍然是淡淡的---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道喜的事情。 一行人穿过阔大的厅堂,一直上了四楼。缪凤舞跟着虹骊珠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一间屋子里。 缪凤舞进了屋,眯起眼睛打量自己以后化妆休息的这间屋子---这是一个套间儿,外间有一个梳妆台,旁边是一个多宝格柜子,上面陈设着各式摆件儿。屋子正中央是一张茶桌,四边摆了四把椅子,设了葱绿绣紫兰花的桌椅搭布。漆红地板,粉窗纱,粉帘栊。 挑开帘栊,里间是休息室,小巧的雕花卧榻,铺着翠蓝的褥子和靠枕。床边是一个四开门的楠木柜子,漆红描金,看着稍显花哨。靠门设一花架,架子上摆着一盆海棠,开得正繁盛,只是这屋子应该刚刚熏过月麟香,掩盖了那海棠淡淡的香气。 “这屋子是以前紫棠用过的,以后你看哪儿不满意,再让人改,眼下你先将就着。”虹骊珠见缪凤舞的神情像那无风天气里的湖面,连个小涟漪都瞧不见,也猜不出来她到底紧不紧张,“你先在这里梳妆打扮,我下去瞧瞧可有哪里准备地不妥当,一会儿客人该陆续到了,我得在前面招呼着点儿,秋娘和小云长点儿精神,要是出了差子,我饶不过你们俩儿。” 秋娘和小云赶紧答应了,缪凤舞也站起身来:“妈妈放心好了,凤舞不会给你丢脸。” 虹骊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下:“妈妈当然相信你。” 其实在虹骊珠的内心里,对缪凤舞这什么时候都四平八稳的性子又爱又恨。爱的是她内敛有分寸,不是那等浅薄轻浮之人,堪当虹风的台柱子。恨的是她养了缪凤舞这么多年,大部分时间她也猜不到缪凤舞心里在想些什么。 秋娘是在前馆打点姑娘们行头的妇人,虹骊珠怕小云没经验,特意地多嘱咐了秋娘几句。然后她才转身出去了。 缪凤舞开始着装打扮,秋娘和小云带着两个小丫头帮衬着,倒也井井有条。小云忍不住心里的紧张,手微微有些抖,缪凤舞便让她给秋娘打下手。 这边正忙碌着,楼下传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欢腾了。缪凤舞知道,客人们开始陆续到来了。 虹风舞馆的正堂是一个圆形的空间。正中央搭建一个高高凸起的舞台,是舞馆每晚表演的地方。环绕着舞台是一个半圆形的客席,分三层共设置着五十几张梨木小方桌和靠背椅,能容纳近二百位客人。 大堂的顶部直通到三楼。 二楼是雅厢,上了楼梯之后,一左一右共有二十间包房。每间房的门口倚楼栏处,摆放着藤几藤椅,椅上设着绵软的锦缎座垫。 三楼是天字号客房,招待极尊贵客人之所,大部时间都是空着的。而且从听歌看舞的角度,二楼才是最佳的位置。因此通常都是在堂上的表演结束后,贵客才会移尊至三楼,饮酒欢叙。 今天对虹风舞馆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天刚擦黑,大堂内嵌悬在墙壁上的十八支大型青铜釭灯就全点亮了,将整个舞馆照得亮如白昼。 各处楼柱楼栏缠挂着七彩的缎带,在灯光的映衬下,炫亮夺目。舞台上今天铺陈的是湛蓝色的毡毯,环绕着舞台密密地摆了一圈儿的小荷灯,此时并未点亮,应该是表演时才用的。 酉时刚过,客人们开始陆续来到舞馆。因为听说奉国公赵崧今日会来捧场,那些接到请贴的人没有不来的。没有接到请贴的,也想着法儿求张贴子前来,瞧热闹看美女是一个方面,能有机会结识国丈大人是最好不过。 门口的几位小僮今日都穿着鲜亮的红色,陪足了笑脸忙得团团转。将客人迎进堂内后,有几位管事的妇人带着姑娘们引领到座位,安置妥当。 半个时辰不到,一楼的客席就已经坐满了。身份稍高一些的客人,会绕过舞台,穿过大堂,骄傲地踩着铺红毯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或结伴进雅厢小坐休息,或者倚栏而坐,瞧着楼下的热闹景象。 刚才还在这里忙得团团转的虹骊珠,此时却不见了人影。 原来今日真正尊贵的几位客人---当今皇上的岳父大人,奉国公赵崧、武英殿大学士高岭、都察院右都御史郭子辛和其他几个人,并不从前门进入。这几位由虹骊珠从后门迎进来后,沿着紧贴大堂后门的那处楼梯,直接到了二楼,被安置在了正对舞台的一间雅厢之内。走廊内有纱围将这间屋与其他的包房隔开,由便装的赵府家将把守着。 奉国公赵崧今年四十六岁,个子不高,长得有点儿圆。丰富的脂肪将他的面部皮肤撑开,让他的脸上看着白净光滑,没有皱纹。 赵家在北魏是士族大家,祖先随太祖立国有功,是开国功臣,被先帝封为世袭忠勇侯。到了赵崧这一代,他的两位兄弟都是科举出仕,这祖先的荫恩就降到了他的头上,先帝封他一个五品的承旨官,入阁供职。 先帝朝中,赵崧并不得意,一个承旨官做了十年时间,也未有升迁。可是先帝薨逝之后,新帝登基,当今圣上却非常倚重赵崧。不仅选了他的女儿入宫为后,而且封了他中极殿大学士,他一下子从一个小小的承旨官,跃级而居于内阁首辅之职。 前几年他身体欠佳,休假养病,皇上为抚慰皇后的一颗孝心,彰奖赵首辅为国操忧之功,加封他至奉国一等公,真正是无上尊荣。 今日他带来的两位官员,一位是武英殿大学士高岭、另一位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郭子辛,都是赵崧一手扶持起来的人。跟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一位华服少年。赵崧对这少年极为客气,只是他不道明这少年的身份,虹骊珠也不好去问。 虹骊珠亲自为这一屋子的人奉上了极品好茶,摆上了精致的点心,陪着说了几句话。 看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引着几位贵客出了雅厢,安置他们在楼栏内坐好。赵崧刚一落座,楼下和楼上立即有人认出他来,嗡嗡的传话声之后,纷纷仰头看过来。 有想结交的,起身往那个位置去,都被赵府的家将拦下。堂内稍微乱了一会儿,恢复了秩序。 虹骊珠此时已经告了退,去安排缪凤舞出场一事了。 戌时整,堂内的灯火突然熄灭了,只在四个方向点起了四只大红的灯笼,泛着红晕晕的光,让人看不清更远的地方。 一队舞娘穿着粉裳绿裙走进来,将舞台周围的荷形烛台一个一个点亮,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堂内渐渐安静,只有那些荷灯里颤动着烛火,照亮了湛蓝的舞台。 “咚”的一声重锤擂鼓之音,震得在场的人心尖微抖。 紧接着,已经关闭的正堂大门“吱呀呀”启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门外响起,越来越近。终于,一匹雪白的骏马载着一位红衣的姑娘,跃过那大堂的门槛儿,穿过堂中央铺设的猩红毡毯,登上了那高高的舞台。 第九章 雏凤出巢 2 缪凤舞骑着雪白的骏马跃上湛蓝的舞台,这种出场方式真是又惊艳又震撼。 只见她穿一身火红的骑装袄裤,腰间束着金色的纱带,在腰侧结了一个大大的金色蝴蝶,蝴蝶下面垂着那金纱带的两端,随着白马的行进,飘荡飞扬着。 她的头发一齐向脑顶上梳,结成一个高高的单螺髻,髻上辫缠着金丝结珍珠的发绳,额间用朱砂画了一朵盛开的牡丹。眉若远山,眸含春水,只是眼睛以下遮着一块红色的纱帕,半遮半掩之间,让人觉得这个女人无比的神秘。 一条两丈长的金鞭,绕成几圈儿握在她的手里。她就那样端坐在马背上,任由着马儿在舞台上放缓了速度,“哒哒”地走了一圈儿,来到舞台中央站定。 台下的虹骊珠满意地一抿嘴,目光扫过堂内的客人。只见那些男人们一个一个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盯着缪凤舞瞧,仿佛他们的目光就能扯下缪凤舞脸上的红纱帕,也好让他们一睹真容。 缪凤舞微微地闭了一下眼睛,开始驱动马儿绕着舞台逐渐加速。待感觉到那行速合适的时候,她突然一手牵缰绳,一手扶马鞍,双腿一缩离了马镫,直接踩在了马鞍之上,一挺身站在了马背上! 一楼二楼立即发出一阵惊呼之声! 缪凤舞沉了一口气,将右脚套进了马鞍上事先备好的一个软套内,固定住。然后她左腿向后飞起,身体前倾,右腕一抖,那缠在她手上的金鞭如一条金蛇出洞,直直地飞出去之后,随着她手臂的舞动而旋扭翻卷,在烛光的映照下,散落一片的金色光圈。 马儿仍在绕着舞台匀速奔路,缪凤舞左手握缰,右脚踩鞍,稳稳地站在马背上,时而身子前俯,时而腰身后仰,一条金鞭舞得“啪啪”脆响,如一朵朵金色焰火在空气中炸开。 突然她右脚一撤,身体下沉,直直地向马下掉去,吓得客席上齐齐发出“呀”的一阵尖叫。可是她却稳稳地落在右侧的马镫上,左手抱着马鞍,身姿舒展,右手金鞭依旧在空中飞扬抖颤。 然后她左腿一抬,身子一扭一跃,竟然倒着坐在了马鞍之上,仰身躺到马背上,扬起金鞭在头上舞动起来。 她就这样在马背上任意地翻腾着,忽站忽坐,忽仰忽卧,一条金鞭自从被她第一下子抖甩出去,就没有落到地上。 席间的客人已经开始击掌叫好,那欢呼声鼓舞了缪凤舞,让她发挥地更加淋漓畅意。 就在那喝彩声达到高潮的时候,缪凤舞手中的金鞭突然挥向一盏荷灯,鞭头上事先浸了油的一小团棉纱“呼”地被点着了。 这燃着火团的金鞭被缪凤舞抖出满天的金花之后,在马儿经过奉国公赵崧所坐的位置之时,缪凤舞右臂用力一甩,那金鞭携着火苗“呼”地飞向赵崧,吓得满堂惊叫声。赵崧也措不及防,下意识地闪身后躲。 那金鞭却在楼栏下方的位置停住,落在一个事先挂好的小铁筐里。那铁筐里装满了烟花,一沾火,“刷”地就燃了起来。 在客人们还捂着嘴惊讶的时候,在赵崧还缩在椅背上闪避的时候,大堂内已经从二楼正中那个位置开始,燃起了满屋的烟花,绚烂耀眼,热闹非凡。 等到那烟花渐次燃尽,大家再一看舞台中央,哪里还有缪凤舞的影子?她早骑着马按原路出了大堂,消失在这满堂客人的视线范围之内了。 客人们眼巴巴地瞅着门口,指望她再从那里回来。一阵悠缓的琴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大家以为缪凤舞又要亮相表演了,回头一瞧,是一群着黄色纱衣的舞娘从后面转上舞台,随着那琴声开始齐齐曼舞。 “嗨…”一阵失望的叹息声,紧接着人声喧闹开来,纷纷议论着刚才那惊险绝妙的马上鞭舞。有客人性子急,直接冲着虹骊珠喊道:“虹妈妈可不能这样吊人的胃口,连个模样也没瞧清楚,快让她出来吧!” 虹骊珠先是抬头看二楼的赵崧,见他正含笑与同来的人交谈着什么,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少年探头向下看,似乎很急于再看到缪凤舞出场。 虹骊珠心中有了谱,知道这些客人此时也没心思看台上那些人跳舞,便扬声说道:“各位先喝口茶缓口气儿,凤舞马上就会回来。” 然后她扭着腰身,兴冲冲地直奔四楼缪凤舞的休息室。 此时的缪凤舞刚刚从后门儿上来,正站在那里喘着气。秋娘快手快脚地解她身上的衣服,小云则拿着热手巾拭着她脸上颈上的汗,解着她头上的发髻。 等到骑装褪下来,在缪凤舞莹白的皮肤上,汗水已经汇成了流,沿着她的前胸后背和大腿往下淌着。秋娘和小云一叠声吩咐外面的小丫头往里递热手巾,两人一前一后擦着她身体上不住往外冒的汗珠儿。 “哎哟我的闺女!”虹骊珠那兴奋夸张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来,紧接着帘栊一掀,虹骊珠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果然是我的好闺女!我可没有白教你这么多年!你这甫一亮相,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客人,都吵着要你快出去呢,哈哈…” 虹骊珠一高兴,语速就特别的快。缪凤舞听着她的话如蹦豆儿一样在耳边跳动,依然闭着眼睛缓着气。虹骊珠也不介意她此时的冷落,自顾欢快地夸赞着她。 夸了几句犹不尽意,还亲自上前,开始帮着缪凤舞穿戴第二套行头。 等到缪凤舞终于穿齐整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小云扶她在椅子上坐定,她才开口说道:“没有给妈妈丢脸就好。” 虹骊珠脸上熠熠生光,仿佛看到了虹风舞馆灿烂的未来。她亲自端着一盏参茶递到缪凤舞的手上:“好闺女,妈妈真的没有白疼你一回,今晚可真是给妈妈掌脸了,喝口茶歇口气儿,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她说的倒是对,连刚刚那一场又像舞蹈又像杂技的鞭舞都顺利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对于缪凤舞来说,简直就如小儿做戏。 她真的不紧张了,慢慢地喝了几口参茶润了润喉咙,站起身说道:“妈妈,我准备好了…” 依旧是那个湛蓝色的舞台,依旧是一圈跳跃闪亮的荷灯。那些暖场的舞娘们早被客人哄了下去,一片叫嚷之声,呼唤着缪凤舞赶紧出去。 突然有人看到,在三楼顶棚那粗大的横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悬上了一只巨大的吊篮儿---硬木底板,嫣粉的纱围子,围子内点着一圈蜡烛,映出粉艳艳的光来。 而就在那朦胧的艳光之中,一个女子娉婷的身姿映在那纱围子上,静静地。 那吊篮儿先是沿着梁柱横行,待来到舞台正上方的时候,开始缓缓地下放,直到稳稳地落在舞台中央。那女子身形优美地舒展了一下,慢慢地坐了下去,轻轻地抬手一扬,“哗”地一阵琴声从纱围子里飞扬出去。 所有的人都盯住那个纱围子,期盼着那一层薄纱在下一刻能轰然向四下散落。可是缪凤舞却稳稳地坐在那粉沙帐内,素手曼扬,琴声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倾泄出来。 《良宵引》,有月东升,有星熠动,有水东流,有人畅饮欢谈… 当琴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那粉色的纱帐终于如众人所愿,慢慢地向四下里铺倒下去。 缪凤舞一头乌发披散于肩,只收了两束在头顶挽出一个蝶形髻,髻上压了两粒明珠。身上穿一件白色交领的软罗深衣,绕腰三箍,广袖紧身,样式简单地不能再简单,却衬托地缪凤舞仙气萦然,飘逸出尘。 她神态静谧,如坐云端,目光如雾般迷离,飘过所有的客人头上,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这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她的亮相也确实让绝大多数的客人屏住了呼吸,似乎出一点儿响动,就会惊得她飞走了一样。 不过还是有人会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一位穿紫色金寿字花纹袍衣的客人,亮开粗粗的嗓门儿,大喊一声:“这女人有味道!老板娘开个价儿吧,要多少都成,大爷我绝不还价儿!今晚就让这妞儿给大爷我唱曲儿跳舞!” 虽然是意料中的事,可缪凤舞还是微蹙了眉头。堂内的釭灯早就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灯光下,缪凤舞那轻轻一皱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有人开了口,就会有人跟着凑热闹,那男子声音刚落,就有人又叫了起来:“刚才那位出什么价儿,我给他翻一倍!凤舞姑娘今晚归我!” 此起彼伏的叫价声,听得缪凤舞胃都拧了个儿。她强撑着没有跳起来走人,只是垂着双眼,咬紧嘴唇,皱着眉头。 虹骊珠打量着缪凤舞的神情,她倒是挺满意缪凤舞在这个时刻表现出来的风骨。这些人起哄归起哄,有赵崧在楼上压镇,没有谁敢真正闹事儿。 她笑盈盈地走上台去,扶起缪凤舞来,带着她向客人们鞠躬答谢。然后她说道:“谢谢各位今晚来捧虹风的场子,凤舞是我一手养大的,当亲闺女一样爱惜,各位爷口下留情,饶了我闺女吧。她今晚正式挂牌出道,以后会常在这里献艺,若是各位爷瞧着我们凤舞还算可心,就常常来虹风捧场吧。我今晚给各位备下的,可是上好的百年女儿红,各位先尝尝,我带凤舞去歇会儿,一会儿再出来给各位敬酒。” 说完,她也不理楼下那些人的叫闹,携着缪凤舞下了舞台,沿着后门那里的楼梯,直接往三楼而去。 而奉国公赵崧和几位同来的官员,在缪凤舞亮出本相的那一刻,就已起身,上了三楼的天字号包房。 第十章 命盘启轮 缪凤舞随着虹骊珠来到三楼的天字号包房门口,进门之前,她紧张地捏了捏拳头。 这个规矩她不是不懂,赵崧是虹风的后台倚仗,虹风最好的舞娘,当然要先见过他才行。据说当年的紫棠,就是在出道的第一天被赵崧相中,后来紫棠在虹风挂牌的几年,真就只是弹弹琴跳跳舞,谁都知道她是赵崧的女人,没有人敢跟位高权重的国丈抢人。 紫棠退的也早,只在前馆挂了四年的牌,就摘牌进了赵府,成了赵崧的七姨太太。 后来的绿染姑娘,因为入不了他的眼,在虹风倒是稳稳地做了九年的头牌。但是这九年时间里,绿染到底经历了多少个男人,大概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如果拿紫棠和绿染两个女人的命运相比较,谁又更幸运些呢?大概很多人会羡慕紫棠吧。 对于缪凤舞来说,两者真的没有区别,都是让她胆颤心寒的一种生活。可是像她们这样的女子,似乎也只能是这样的命运。 临迈进门槛前,缪凤舞想起了中午的时候,曲筑音在陶然阁对她说过的话:“…也许我可以助你逃出虹风…” 逃得出虹风,逃不出京城。逃得出京城,也照样会被虹骊珠抓回来。就像那天责罚红琅时,虹骊珠所说的那样,她这一辈子也逃不出这个命运了。 而自己这一脚迈进去,从此她便告别了清白干净的生活,陷入那粉泥污淖之中。 虹骊珠见她慢吞吞的,伸手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拽进屋去。 天字号包房里奢华靡丽,一处外间就有二楼三个屋子那么大。地上铺着大红团花的地毯,屋中央摆着一张金藤甲圆桌,围绕圆桌是八张金藤甲椅,紫缎银团福字桌搭,同花式的椅靠。 靠东墙的位置是一溜花架,花架上盛开着一排的时令花卉,叶翠花艳,溢散着盈盈花香。 让虹骊珠吃惊的是,看众人落坐的位置,那位不认识的少年竟然抢了赵崧的主位。而赵崧和高岭、郭子辛分别陪坐在那少年左右手,正在客气地跟少年讲话。 缪凤舞一进屋,别人还没有动作,那少年先就欠了欠身,眼睛也亮了起来。赵崧回头冲着虹骊珠招招手:“刚刚人多口杂,不方便介绍,快来见过惠亲王爷。” 虹骊珠一听,赶紧扯过缪凤舞的手,伏身跪地:“奴婢不知道王驾光临,实在是怠慢疏忽,请惠王爷见谅。” 缪凤舞迈进门槛儿,就始终没有抬头。她也不看什么王爷国公,只是跟着虹骊珠一齐跪下,口称:“奴婢给惠亲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位惠亲王爷行暄是当年皇上的十二弟,今年十六岁,虽然个子挺高,可是身量很单薄,窄窄的一张脸,尖尖的下巴,样子倒挺清秀,就是王驾的威盛之气不足。 见到缪凤舞伏身下拜,他动了动身子,想想不对,又坐稳回去,不过语气中却掩不住欢喜之情:“凤舞姑娘快起来。” 虹骊珠被冷落了,倒也没有介意。看来这位惠亲王爷是相中了缪凤舞,这也是好事。赵崧虽然位高权重,可到底是外戚。如果虹风能搭上皇亲王族,那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于是她先站起身来,回身扶携缪凤舞。 缪凤舞轻轻地说一声:“多谢王爷。”也随在虹骊珠之后站了起来。 虹骊珠瞄了一眼赵崧,得了他的示下,笑咪咪地牵着缪凤舞的手,送她到惠亲王行暄的身旁:“凤舞给王爷敬茶。” 缪凤舞低眉顺目,听着虹骊珠的话,伸手拿起桌边上的汝瓷冰片茶壶,稍稍一倾,那浅绿芳芬的茶汤便倒入了一盏薄得透明的白瓷茶杯里。 缪凤舞两手端起茶托,往行暄面前一送:“王爷请用茶。” “好!好!”行暄眉展眼飞,高兴地接过那盏茶,竟是一饮而尽! “谢王爷赏脸!”因为缪凤舞不热情,虹骊珠就不得不多说几句,“凤舞,给国公大人敬茶。” 缪凤舞刚要动,赵崧在那边摆摆手,一指行暄说道:“不必跟我客气,今晚阿珠招待好王爷,就是给我面子了。” 虹骊珠会意,一扶缪凤舞肩膀,推她到行暄的身边:“如果王爷不嫌弃,凤舞今晚就陪王爷说说话儿喝几杯,王爷要是喜欢看凤舞跳舞,奴婢就去招琴师进来…” “凤舞姑娘刚刚一定累坏了,舞还是改日再看吧…凤舞姑娘快坐,你也喝口茶歇一歇。”行暄一拍身边的椅子,虹骊珠马上将缪凤舞摁坐了下去,“刚刚姑娘那一场鞭舞,绝美惊艳,连宫里广乐司的那些个舞姬,都没有你这样的身手,姑娘的鞭舞,真堪称天下一绝了。” “王爷谬赞,贱技傍身,不过是为混一口饭吃,哪里有王爷说得那么好?”缪凤舞觉得这位王爷说话挺率性,也不怎么端架子,便轻轻地抿唇笑了一下,客气一句。 这是缪凤舞从今晚出场到现在,露出的第一抹笑意。美人展颜,在场的几个男人都觉得脑子一晕。行暄更是兴奋,问左右手的几个人:“我哪里是客气?你们几位说说,你们谁看过这么美妙惊险的鞭舞吗?” “臣从未见识过…”高岭和郭子辛赶紧附和。 赵崧见此情形,冲着虹骊珠挑了挑眉。虹骊珠点点头,笑着扬声说道:“今儿虽是凤舞出道的日子,可楼下也备了一些其他的节目,不知王爷和几位大人可有兴趣移驾到二楼,赏舞饮酒呢?” 行暄当即摆手:“你们随意,我很好奇凤舞姑娘是怎么练的那好身手,不知道姑娘可愿意陪我在此叙一叙话儿?” “凤舞理当奉陪。”缪凤舞欠身说道。 “那王爷就先在这儿清净一会儿,我和高大人、郭大人下楼饮几杯,听琴看舞助助兴。”赵崧率先起身,高岭和郭子辛也跟着他站起来,离了座位往屋外走去。 虹骊珠冲着屋里伺候的几个姑娘勾了勾手指,引着她们跟在几位大人的身后,也要出去。 眼看着屋里就只剩下行暄和缪凤舞两个人。 就在这时,天字号包房那两扇梨木棂格大门“嚯啷”一声被人推开,几位青衣人簇拥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那中间的男子宽额方颏,面部轮廊明朗,鼻梁悬直,嘴唇微润,薄薄的单眼皮,眼尾骄傲地上扬着。他穿了一身湖色的素锦袍服,腰束白玉雕麒麟的腰带,外面罩一件银色的广袖大氅,发髻上束一只白玉冠。 这男子下巴轻抬,似乎习惯了俯睨众生。他昂首走进这屋子里来,缪凤舞立即感受到一种威压的气势。 她尚在愣怔之中,就见身边的行暄“噌”地站起身来,含胸俯腰,快步迎了过去。而正站在那男子对面的赵崧和高岭、郭子辛,片刻地惊讶之后,也赶紧撩袍跪下。 “臣叩见圣驾,吾皇万岁…” “别叩了,都起来吧,朕今晚微服,不想惊动太多的人。”那男子手臂轻扬,宽大的银色衣袂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第十一章 初见倾心 1 来人正是北魏建昌皇帝行晔。 他二十岁登基,从他的父皇那里继承来了一个强大的魏国,他本人又深得其先祖遗风,好兵喜武,志在天下一统。 对于臣工来说,他是一个精力过于充沛的皇帝。不光是朝堂内廷的事情在他的掌握之中,就是民间偶有趣事轶闻,他也会突然对他的臣工们提起。 因此北魏朝中的大臣们都知道皇帝在民间广布眼线,谁也不敢妄想着瞒上胡为。建昌皇帝治下的魏国,倒是比他父皇那一朝更加地政清民化、四海升平。 国丈赵崧经常出入之所,行晔其实也是了如指掌的。前几日偶听人提起,说虹风舞馆要为一个小舞娘举行一个隆重的登台仪式,那邀请贴在京城成了炙手可热的宝贝,皆因国丈大人届时会莅临捧场。 行晔便对他身边的总管太监茂春说:“你去给我弄一张那雏凤清鸣金贴,我倒想看看,国丈大人的花哨日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是今天,他扮作贵公子模样,微服出宫,来到了虹风舞馆。 刚刚他一直在一楼就座,清清楚楚地看见赵崧和惠亲王行暄、高岭、郭子辛坐在二楼那间隔起来的包厢之外。 本来他打算看过了缪凤舞的表演,不声不响就回宫去。 可是刚刚缪凤舞静静地坐在台上,听那些人叫价起哄,微微地蹙着眉头,这副神态也不知道是触动了行晔心中的哪一根弦,促使他留了下来。 他吩咐身边的茂春,如果今晚这姑娘真是论价做陪,茂春一定要替他叫到一个最高的价码。他觉得缪凤舞那眉头轻皱之间,一定是隐藏了不少的故事。他今晚很有闲情,想听一听一位沦落风尘的绝世佳人,有着怎么样的心酸身世。 谁知道那些人也没有哄起来,虹骊珠简单地应付了几句,带着缪凤舞就上了三楼。而行晔清楚地看见,二楼的行暄和赵崧也不见了。 茂春揣度着行晔的脸色,便和同来的大内侍卫统领宋显麟商量,让宋显麟派一名随身侍卫去打探清楚了这些人的去处。 随后行晔便大喇喇地带着随从上了三楼。 他的出现,着实吓住了满屋子的人。 虹骊珠也吓了一跳,但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随着赵崧等人就跪下了,身后的姑娘们也吓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一下子,就剩下缪凤舞孤零零一个人在桌边。她迅速地起身,敛眉垂首走到桌子前面,屈膝下跪。 行晔绕过跪在地上的人,来到那金藤甲桌边坐定,拿眼一撩茂春,茂春便赶紧说道:“都起来吧,皇上恩典,都站起来说话儿。” 众人纷纷起身。行暄和赵崧回身上前,行暄先开口道:“不知皇上出宫游兴至此,请恕臣弟怠慢之罪。” 行晔用手指点着那藤编的桌面,朗声说道:“朕也是偶听这虹风舞馆的凤舞姑娘出道,是最近一件京城里争相传说的大事件,朕想来看一看这民间歌舞升平的好日子,竟不期然看见了十二弟和国丈…哦…还有高学士和郭都御史…” “皇上恕罪,是高岭偶得了这舞馆的雏凤清鸣金贴,约臣前来饮酒听琴,不想圣驾尊临,臣等实在是怠慢。”赵崧被自己的皇帝女婿发现来这种艳欢之地,老脸有些挂不住,便全推到了高岭身上。 “臣的一位亲戚在京里经营生意,得了这虹风老板娘的邀请贴,送到了臣的府上,若知道皇上也有心体察民生,臣就该将那贴子送进宫里的…”高岭替赵崧遮掩之余,不免想说几句讨好的话,被郭子辛一扯袖子,赶紧打住了。 “体察民生…”行晔重复了一句,喷笑一声,也不再跟这些人计较,偏着头看向后面的缪凤舞:“那位就是凤舞姑娘吧?” 缪凤舞虽然知道今儿会来一些大人物,却料不到连皇上都听说了,赶来凑热闹。她稍微有些紧张,听行晔一喊她的名字,身子下意识地轻跳了一下。 虹骊珠怕她给自己惹祸,暗地里使劲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儿。缪凤舞沉一口气,迈出一步应道:“奴婢缪凤舞,叩见…” “别叩了…”行晔一敲桌沿儿,又吓了缪凤舞一跳,“你上前来,抬头让朕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跳出那种俊飒惊险的马背舞来…朕刚刚儿坐得远,也没瞧清楚。” 缪凤舞上前几步,眼观鼻,鼻观心,仰起脸来,面对着行晔。 行晔打量了她一会儿,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看不出来,生得挺娇气的样子…” 赵崧一看行晔这神情,赶紧说道:“皇上,楼下歌舞正酣之时,臣等难得来一趟,也想借着这良辰美景,畅饮几杯,不如皇上先在这里歇着,有事让茂公公随时传诏臣,臣随时听命伺候。” 赵崧此话一出,惠亲王行暄立即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鼻子。行晔一挥手:“你们随意尽兴,这里有茂春和宋统领,不用你们伺候。” 几位赶紧识趣地告了退,转身离开。惠亲王行暄在出门之前,回头看了缪凤舞一眼。可惜缪凤舞背对着他,没有看到这位小王爷眼中的眷恋。 所有人都出去了,连行晔的随身扈卫,也都退至房门外守护。屋里只剩下行晔、缪凤舞和茂春三个人。 缪凤舞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得有点儿僵累。这个时候,她倒是希望行晔能让她跪下,也好歇一歇她的腿脚。 可是人出去了之后,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半晌也不说话。缪凤舞越站越僵,又不敢看他,只能生挺着。 好一会儿,行晔突然大笑一声,再次吓了缪凤舞一跳:“凤舞姑娘,你今晚就打算一直这样看着鼻子跟我说话吗?” “奴婢不敢直面天颜。”缪凤舞到底是训练有素,纵然浑身僵得抽筋,声音也丝毫不抖。 “恕你无罪,若是姑娘的一双美目今晚变成了斗鸡眼,那岂不是朕的罪过?”行晔的声音是那种底气十足的男中音,就算他是在轻轻地开着玩笑,缪凤舞也能感觉到一丝凛然之气。 “谢皇上。”缪凤舞这才将目光从鼻尖处移开,看向行晔的面孔。 刚刚他进屋的时候,缪凤舞倒是匆匆地扫了一眼,只觉得他个子很高,气势煊赫,一身银氅衬得他贵气十足。此时近距离地打量,发现在他的眼角眉梢之间,举手投足之时,处处流露出雄霸之气。 这是一个给人压迫感的男人。 以前虹骊珠曾经反复教导缪凤舞,女人的美丽是娇养出来的。那么男人的霸气是怎么养出来的呢?是不是因为自小的众星拱月?万人尊待? “姑娘要么不肯看朕,现在看着朕又不肯错眼,难道朕生得那么英俊吗?”行晔见缪凤舞盯着自己的脸研究,便笑着拿她取乐。 缪凤舞这才察觉出自己看得太专注,收了目光,轻声道歉:“奴婢失态,皇上恕罪。” 茂春一旁打量着行晔表情比较放松,便提醒缪凤舞一句:“凤舞姑娘不必拘束,皇上就是瞧着你舞跳得好,找你说说话儿,你这样拘着,也不好说话不是?” 缪凤舞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失水准,学了这么多年如何应对男人,结果这才遇上第一个客人,就把虹骊珠教给她的那些技巧给忘掉了,真是丢脸。 于是她款款来到桌前,将桌上之前喝过的茶壶茶盏收了,细声软语地问行晔:“既然皇上想说话儿,那总得招待皇上些润喉之物,不知皇上是喜酒还是喜茶呢?” “那就喝酒吧。”行晔很豪气地一挥手。 “是,奴婢这就给皇上端酒去。” 缪凤舞托着那些茶具,出门儿叫人上酒。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虹骊珠守在门口,如热锅上被烤得难过的蚂蚁,一看到缪凤舞出来了,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一拍巴掌就跑了过来:“哎哟闺女,可了不得!妈妈这急得直冒汗,你可得小心伺候着,妈妈这条老命就捏在你手上了!” 缪凤舞将手中剔漆描金的托盘儿把缪凤舞手上一送:“妈妈不用紧张,我会谨慎的,快去给这屋里上些酒菜点心。” “我让人备去了,马上就得。”虹骊珠还是一副惶恐兮兮的样子,凑到缪凤舞的耳边小声叮嘱,“可不能惹皇上生气,知道了吗?那位一生气,不光是你和妈妈的脑袋不保,整个虹风舞馆都难保全。” 缪凤舞拍拍她的手:“我省得。” 果然,片刻功夫,虹骊珠就亲自端着精致的酒菜小点心,小心翼翼地敲了门儿,送了进来。 缪凤舞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站在行晔的身侧,端起酒壶一起斟下两杯酒,一杯递到行晔的手中,一杯自己端了起来:“这酒我先替皇上尝一尝,也算是我敬皇上一杯吧。” 说完,她以袖掩口,将那酒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行晔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也举起酒杯来:“既然姑娘如此豪爽,朕也不好小家子气。” 随即一仰脖,一杯酒便顺喉而下。 第十二章 初见倾心 2 今天是PK的第一天,小喜感谢各位亲的支持,这是今天的第二更,答谢那些给小喜投票的亲们,PK的日子还漫长,小喜忐忑,亲们多捧场,谢谢。 ======================================================================= 一杯酒下肚,缪凤舞感觉心里舒缓了许多。行晔赐她坐下说话,她便自然地坐在了行晔的下手位置上。 “看凤舞姑娘的马背鞭舞,还以姑娘是那种有江湖豪气的泼辣女子呢,却不想姑娘竟是如此娴静,这大概就是应了那句话: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缪凤舞含笑答道:“跳舞弹琴皆是谋生之计,倒是不由我的性子。能博皇上一笑,凤舞以前练功的那些辛苦,也算值得了。” 谁都听得出这是客套话,但是男人都喜欢美人儿对自己这样说话。行晔也挺开心,笑容在脸上不由地扩大了一圈:“姑娘还会些什么,识得字吗?” “读过几年书,跟师傅学过棋画,女红也略通一些。”缪凤舞如实答道。 “噢?”行晔倒有点儿小惊讶,“写几个字看看?” 缪凤舞也不推托,伸出她尖尖的右手食指,从自己那只酒杯里蘸了酒水,以指代笔,以酒代墨,在桌子上写下八个字:“政清人和、国泰民安”。 行晔大为欢心,也不吝夸赞了她一句:“虽然只是八个字,但看得出字体曼妙,颇具风华,倒称得上是好字。” 缪凤舞红了脸,扯出帕子擦了那几个字:“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行晔打量着缪凤舞,她一身白衣,素面无华,没有繁琐的配饰,只在发顶蝴蝶髻上压了两粒明珠,两耳之下坠着两只羊脂玉的月牙儿耳珰,面如细瓷,又因为饮了酒,透出粉红的晕色来,简直如一只瓷娃娃般精致可爱。 行晔心动,不由地伸出右手,去攥缪凤舞露在衣袖之外的纤纤手指。 缪凤舞凉凉的手指突然包进他暖暖的掌心之中,浑身都激灵一下子,想要跳开躲开抽出手来,又想起虹骊珠的话---不能惹这个男人生气,否则连累整个舞馆的人都性命难保。 她只好偏坐在椅子上,以一种怪异地姿势牵就着行晔的拉扯。 刚刚喝下去的酒,此时全部发作了起来。缪凤舞感觉从内心里一直到身体表面,有无数的小火苗在蹿跳,她自己像是被架到火上烤着的一条鱼,所不同的仅仅是,鱼烤起来会滋滋冒油,而她此时却在涔涔冒汗。 行晔好笑地看着缪凤舞生涩的样子,一张脸像熟透了的果子,在他掌心中的几根手指,欲抽又不敢抽,下意识地一勾一勾,挠着他的掌心。 行晔被她挠得手痒心也痒,便使力攥紧了,问她道:“凤舞姑娘这只手,难道就没有男人碰过吗?” 缪凤舞本来被他的突袭动作惊得晕乎乎的,听他这样一说,心中顿觉受辱,本能地抽出手来。随即又感觉自己莽撞了,只好跟着解释一句:“不瞒皇上,凤舞习艺这几年,身边只有一位师父是男子…凤舞失态了,皇上莫怪。” 行晔倒没有责怪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认真地问道:“若今晚朕没有来,凤舞此时面对的是国丈…不知你会如何自处呢?” 缪凤舞被问得好一会儿答不上话来,直到她眼睛里起了一层雾气,她才惆怅地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盈盈跪下:“皇上真是问到了凤舞心中的痛处。习艺多年,今晚凤舞初出巢窠,台上无论是舞蹈还是弹琴,都算是圆满无缺憾了。如今凤舞出道后结识的第一个人,竟是皇上这样的伟岸男子,那凤舞以后不管经历怎么样的龌龊,只要忆起今晚与皇上相处的这一幕来,总算是在粉污脂淖的岁月中,有一个美好的记忆吧…所以,凤舞要谢过皇上。” 缪凤舞说完,很规矩地给行晔嗑了一个头。 行晔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有某一种像是被揪住了一般,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 茂春是跟惯了行晔的人,在一旁察颜观色,已经判断出行晔的情绪来。于是他趋前几步,凑近行晔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什么。 行晔想了片刻,回了他几句话,茂春便出去了。 缪凤舞也不知道这君仆二人说了什么,只是跪在那里,好一阵伤感。行晔站起身来,搀住缪凤舞的肩膀:“起来吧,有话便说,动不动就跪,朕看着也怪累的。” 缪凤舞心中一暖,借着他的手劲儿站了起来,由着他拉着手,回到椅子上坐好。 “你家里可有亲人吗?”行晔自然地问道。 “八岁那年,家乡瘟疫,爹娘都没躲过去,双双过世了。还有一个兄长带着我一起逃难,结果中途被挤散了,再也没了音信,所以凤舞…没有亲人。” “哦…”行晔沉吟一句,“没有亲人固然可怜,但这世上孤单的人多了,有些人纵然有亲人,命中的孤介也赛过那没有亲人的,所以不要轻易自哀自怜。我看你是一个有气节的女子,千万不要轻贱了自己。” “皇上教训的是。”缪凤舞敷衍一句,心中却在苦笑。 她愿意轻贱自己吗?是不是她该悬梁自尽,以示清高呢? 缪凤舞不再抗拒行晔,任由着他拉着手。两个人又说几句,茂春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出去办了一件什么事,回到屋里后,只是神秘地冲着行晔点了点头。 行晔意会,竟然有些高兴,将桌上的壶盏碗碟一推,对缪凤舞说道:“你不是说你会下棋吗?天色还早,不如你陪朕下盘棋,让朕领略一下你的多才多艺。” 缪凤舞依言起身,看着满桌的酒菜,犹豫一下,还是小声地建议道:“此处杂乱,不宜下棋,不如…请皇上移驾内室,榻上有干净的小几,皇上也可以靠一靠。” 行晔自是不客气,站起身率先就进了里间。缪凤舞咬了一下嘴唇,也跟了进来。 摆好了棋,两人对面坐定,起手执子,开始对弈。 缪凤舞其实是个棋痴,她虽然有专门的棋艺师父,但是她下棋的手法和灵感大部分却是承自曲筑音---陶然阁练琴习舞,劳累之余,师徒二人会对上一盘,以静心解乏。 曲筑音就是棋道高手,因此缪凤舞从他那里偷师不少,棋技也不差。可是与行晔对棋,她不敢像跟曲筑音下棋那般,全力以赴就要赢,有时候眼看着输了,耍赖悔子也是有的。 面对行晔,她只能输,又要输得不落痕迹,不能让他察觉出她是故意要输。这样一来,其实比赢还不容易。 缪凤舞绞尽脑汁,全神贯注,她的脸上就有一种凝静安谧的神情。行晔神态悠然,边下着棋边打量着对面的缪凤舞,偶尔还好笑地抿抿嘴,看得一旁的茂春都忍不住要乐。 一盘棋终了,缪凤舞以微弱的优势输掉了。她一推棋盘,松了一口气:“皇上棋艺高超,凤舞不及万一。” “谁说的?你输的也不容易呢。”行晔笑说她一句。 缪凤舞见自己的心思被洞察了,也不再假意虚应,手里收拾着棋子,口中说道:“皇上圣明,凤舞是输得不容易,可是要赢,怕是更不容易呢。” “凤舞姑娘真是个聪明女子。”茂春捏着他尖细的嗓子,夸了缪凤舞一句。 缪凤舞把棋盒收起来,再回身给行晔斟了一盏茶递上去。行晔歪在那松软的背靠上,喝了一口茶,看着缪凤舞问道:“朕如果今晚不肯走了,凤舞姑娘可会逐客吗?” 缪凤舞一颗心“嗖”地提了上来,脸上顿时又红又烫,局促地扭着手指,呐呐地说道:“皇上…皇上…不用回宫早朝吗?” “哈哈…”行晔放声大笑,“朕若再不走,估计凤舞该搬出历代明君英主的典故来了,勤政修身,不耽于酒色享乐…朕从小就会背这些个,哈哈…朕还是走吧,回宫早朝。” 缪凤舞起先以为他在揶揄自己,见他真的下榻,茂春也上来给他穿鞋,赶紧上前帮忙:“皇上真的要走?” “朕说不走,你劝朕回宫,说不能误了早朝,朕这就要走,你又这样问,你到底是留朕还是撵朕。”行晔嘴角噙着坏坏的笑意,贴着缪凤舞的脸问。 “这…我…”他的气息吹到缪凤舞的脸上,紧张得她说不出话来。 “哈哈…朕真的要走了,真的不能误了早朝。今晚跟凤舞姑娘相处融融,很是开心…”他边说边探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放在缪凤舞的掌心,“东西虽小,是个念想儿,凤舞姑娘要记得朕的话,不可自哀自怜,你是一个好姑娘呢。” 缪凤舞低头一看,掌心里是一只小小的赤金累丝金蝉,蝉头镶着米粒大的两颗红宝石,做工细致入微,那金蝉两只触须还在轻轻颤动呢。 缪凤舞心里一下子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眼眶里涌起热潮。她赶紧忍了,跪下谢恩。 行晔还真是说走就走,冲着缪凤舞摆摆手,甩袖袍迈开腿,几步就出了屋子。缪凤舞跪送他出门儿,看着那两扇门在茂春的身后闭合,觉得自己的心就夹在那门缝里一样。 行晔走了。 缪凤舞正沉浸在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中,门又开了。她心“扑嗵”一跳,抬头时却看见了虹骊珠。 只见虹骊珠捏着帕子,一边擦眼睛一边走进来:“祖宗,还跪什么呀?人都走了!” 缪凤舞听她声音里透着哭腔,奇怪地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我没惹皇上生气呀,刚刚走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呢。” “是呀!”虹骊珠被缪凤舞这样一说,干脆任由着眼泪流下来,也不擦了,“皇上是高兴了,妈妈我该哭了!” 第十二章 初萌爱恋 小喜决定再码一章,不过要后半夜更新了,亲们可以明天来看. ========================================================================== 虹骊珠哭哭唧唧的样子,让缪凤舞满心疑惑:“妈妈,到底什么事?惹得你这么伤心?” “唉…”虹骊珠叹一声,眼泪就掉下来一串儿,“我算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本想着后半生指望着你,不曾想你这刚刚扑楞一下翅膀,马上就飞走了…” “妈妈,你说什么呢?”缪凤舞哭笑不得,“我往哪里飞?妈妈肯让我飞吗?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虹骊珠越想越委屈,声音里透着呜咽:“我倒是不想放你飞,可是我还得留着项上这颗脑袋吃饭呢…刚刚茂公公找我说,皇上的旨意,以后你不可以在前馆挂牌了,让我去找他领一笔银子,在后院儿修一座阁楼,皇上什么时候想出宫散散心,也好有个喝茶听琴的地方儿…” 缪凤舞大吃一惊,随即心里涌起一浪一浪的热潮---她还以为一面之缘,只在生命里留下一点记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有心,怪不得他刚刚反复叮嘱她不要自哀自怜。虽然仍是这座牢笼,可是有他一只擎天大掌罩着,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有惶恐和忧郁了。 缪凤舞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处自己浑身的细胞都飞扬了起来,她不可抑制地激动着欢喜着。 虹骊珠见她这样,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没有好气地剜她一眼:“果然是女生外相!见了男人就想跟人家跑!” “妈妈!”缪凤舞觉得虹骊珠这话有犯上之嫌,扬声提醒她一句。 虹骊珠也意识到自己气晕了头,说话不太靠谱,赶紧冲着缪凤舞一福身子:“娘娘饶命,奴婢一时糊涂,娘娘可千万别把这话儿传到皇上耳朵里。” “妈妈!”这话更难听了,缪凤舞瞪着眼睛看虹骊珠。 虹骊珠一时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我是心疼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我白养了你,若知道有今日,我当初不如少花些心思,你要是跟绿染和红琅她们一个样儿,倒是能替妈妈顶撑几年,如今…如今…唉!” “可是…茂公公不是让你去领一笔银子吗?妈妈也不算白养我一回。”看着虹骊珠呼天抢地,缪凤舞很想宽慰她几句,可此时她的心里有无数欢快的小气泡在充盈跳跃,有那么一两个小气泡溢喉而出,便让她的声音也沾染上了愉悦的味道。 虹骊珠见她如此,更是憋闷到内伤,跳起身来吼一句:“妈妈我缺银子吗?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这一阵子前前后后打点今天这场仪式,你看到那些客人的神态了吗?赶明儿他们来了,跟我要凤舞姑娘,我打哪儿再淘换一个凤舞给他们?难道让我说,凤舞姑娘被皇上包养起来了?我还要命不要命?” 缪凤舞当然明白这些。虹骊珠固然是想拿她向一些权贵达臣献媚讨好,那个人是奉国公也好,是惠亲王也罢,对虹骊珠都是大有益处的。 可就是皇上不行! 因为不管是谁,只要缪凤舞抓住了对方的心,虹骊珠都可以藉此来讨一些人情。可皇上喜欢缪凤舞,虹骊珠要是敢三不五时地进宫讨恩典,那还不如说她是讨死去呢。 她这就算是白替皇上教养了缪凤舞这么多年,临了还得替皇上照顾着缪凤舞,出了差错,她也是逃不了干系的。虹骊珠这一辈子都不曾做过这种赔本的买卖。 缪凤舞到底感念着虹骊珠一份养育情,虽然虹骊珠平时对她比较严厉,认真说起来,这么多年她也不曾苛待过她。 于是缪凤舞扶了虹骊珠一把,软语劝道:“皇上的旨意,我们是断不敢违的,妈妈的教养之恩,凤舞也不会忘记。如果以后皇上常来,妈妈有什么难处,我会拿捏着跟皇上提一提…就算不好跟皇上说,茂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这朝上朝下,哪个当官的不得卖他几分面子?总有办法的。” 虹骊珠听了她这番话,心里才算是顺过一口气来:“这还像句人话…以后你就是我的祖宗,你可得好好的,你要是有点儿差池,妈妈我这条老命就得丢!” “妈妈言重了。”缪凤舞笑道,“我还是你的女儿,虽然我不能在前馆给妈妈撑场子,可是以后我照样每日里给妈妈请安,妈妈要是看我哪里不对,还像以前一样,要打要骂,女儿悉听教诲?好不好?” “算你有良心!”虹骊珠也不是没见识的人,事实已不可扭转,得缪凤舞这几句窝心的话,也就破涕为笑了。 于是虹风舞馆的缪凤舞姑娘,只在挂牌出道那一日远远地被到场的客人见到。惊鸿一瞥之后,这只小雏凤就消失了。 后来闻名而去的客人,谁提缪凤舞,虹风的老板娘都会铁青着一张脸。 渐渐地外面有了传言,说当天有人看见惠亲王行暄也去了,一定是被王爷包养了起来,不可以见外客了。 那惠亲王爷虽然对缪凤舞怀着倾慕之心,可事实上,他总共也没跟缪凤舞呆上一刻钟的时间,就这样白白地替皇上顶着花帽子,还不敢声张,心里也是十分的委屈。 再说缪凤舞,本来以为这么多年的清净日子结束了,从此后她穿梭于欢场男人之间,再难清白了。谁知道一夕之间,有英雄惜美人,她的日子不仅清净,而且悠闲了起来。 竹风小院儿已经被推dao了,原址上要建一座栖凤阁。茂公公没等虹骊珠进宫,就派人将银票送来了。虹骊珠见了银票,也不再抱怨她白养缪凤舞一事了。 缪凤舞猜想那银票的数额不会小,只是虹骊珠不说,她也没有心思问。她几乎不出虹风舞馆的大门,银子对她来说,倒比不上一碟精美的小点心来得实在。 尽管小云一再提醒她,要为以后打算,要有些积蓄才好。 她以前还听得进去这些,最近却完全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了。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的全副心思都用来想念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像泰山一样巍峨,又像轻风一般温柔。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也会跟她说话逗趣儿。他一身的贵霸之气,偶尔竟也会流露出小儿女情肠。 他那天那样霸道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真的是很温暖很柔软,带给她的感觉却是震颤而战栗的。他还会坏坏地对着她的耳朵吹气,调皮地问她:“…你到底是想留朕还是撵朕…” 缪凤舞每每想到那一刻,就会连耳根子都热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呼吸没来由地就急促了起来,心也会“嗵嗵”地跳,她自己都能清楚地听见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那只小小的金蝉,简直就成了缪凤舞的命根子。她自己选上好的软缎子,细针密线,仔仔细细地缝了一只小荷包,将那金蝉装在荷包里,身边没人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捧在掌心,用一种爱恋的目光盯着那金蝉瞧,仿佛从那只金蝉身上,能看到行晔那张英俊的面孔一样。 总之,缪凤舞就是一株含苞的花蕾,花心中裹蓄着积累多年的芳华清蕴。正在她摇摇欲放的时候,行晔出现了,他只伸出手指轻轻一拨,花儿就应动而开,尽情地吐露馥馥芬香。 她思念着,期盼着… 期盼着行晔再次出现,以慰藉她那颗被初萌的爱恋折磨得七上八下的心。 第十三章 相思苦涩 缪凤舞的幸福,虹风舞馆的人全都看到眼里。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一句话正是这些人的心理写照。 最欢喜的人莫过于绿染。原本缪凤舞是她命中的克星,缪凤舞出道就意味着她的衰隐,而她钟意的男人,心中也在时时刻刻牵挂着缪凤舞。 如今可好了,缪凤舞被皇上下旨不许挂牌,就算虹骊珠有新的提携对象,没个一年半载,新人也不会调教出形状来,绿染趁着这段时间,还可以积攒一大笔银子呢。 而缪凤舞虽然仍住在馆里,以后却是专门等着伺候皇上的人。曲筑音心再热情再深,大概也没胆量抢皇上的女人吧。说不定时间久了,他对缪凤舞的心思慢慢淡了,就会开始留心她这个对他用心良苦的人了。 所以绿染一改往日对缪凤舞的尖刻态度,没事就往她那里去,殷勤地缪凤舞都不知道如何应付她好了。 而最忧愁的那个人,就一定是曲筑音了。 曲筑音的忧伤,也不仅仅是来自于缪凤舞被建昌皇帝包养了起来。他一向是个理智而冷静的人,即便他对缪凤舞怀着一份情,也不会影响他客观地看待这件事。 他倒是认为,这对缪凤舞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缪凤舞性子太淡,又养了一身的娇贵之气,偏偏还读书认字,识得廉耻。因此真若让她过那种献媚讨欢的日子,对她来说是一种痛苦。 虽然缪凤舞沉浸在爱恋和思念之中的那种样子,刺痛了他的心。但是她能跟着一个她爱的男人,总好过让她周旋在行行色色的男人中。 但是曲筑音也是忧心的,因为缪凤舞爱上的是皇帝。 跟舞馆里那些羡慕缪凤舞的人不同,曲筑音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见识。父兄还在,家还未亡的时候,虽然他从不参与父兄们那些官场上的政事,但是耳濡目染,他对朝堂上的那些人,还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怕的是缪凤舞心中刚刚萌芽的那棵稚嫩爱苗,会遭遇到*的侵袭。他怕看有一天缪凤舞情伤心痛,黯然失魂的样子。 事实证明,曲筑音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栖凤阁也在一天一天地拔高、成型。 缪凤舞最期盼的是,栖凤阁落成的那一天,行晔能来到这里,陪她一起走进这座他赐给她的居所。可是自从那晚他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唯一能证明他曾经走进她生活的,是正在装潢中的栖凤阁,是她怀中的那只金蝉,还有她的一颗依旧热切思念的心。 当皇帝不容易,他肯定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不可能三天两头出宫。要是他总出宫来看她,就证明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她倒未见得会喜欢他了。 缪凤舞一个人痴坐的时候,经常会这样安慰自己。 可随着时间的徐徐前行,拿这样一个理由,缪凤舞也说服不了自己了。 舞馆里,那些得知缪凤舞攀上了大人物之后,突然跟她热络起来的人,对她的态度正在慢慢地冷却。虹骊珠见了她,更是忍不住地唉声叹气。 虽然茂春有拿银票来,够缪凤舞花销几年的。可是虹骊珠的心里,对缪凤舞是怀着期翼的。她新提携起来的姑娘,无论从气质还是从琴技舞技,简直就不能与缪凤舞相提并论。而她花了大量心血栽培起来的头牌,就这么闲置在那里。 对于虹骊珠来说,这种资源浪费就像揪了她的心肝一样。 有皇上的旨意在,她是不敢让缪凤舞去前馆见客的。可是皇上自那晚之后,再也不曾来过虹风舞馆。如果那晚的决定,只是他的一时兴起,那么她岂不是要为了皇帝的一个随兴之举,而白搭进去一个虹风艳霸天下的决定性筹码? 缪凤舞是一个敏感的人,人情冷暖,人心阴晴,她当然感受得到。 她很想找一个人打听一下,行晔是不是出巡了?是不是打仗了?是不是国事上有什么大麻烦了? 可她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她知道,他是万民瞩仰天下共尊的建昌皇帝,而她不过是一个弹曲献艺的贱民。他是天上的苍鹰,她只不过是地上那微不起眼的蝼蚁。纵然苍鹰目光如炬,看到的也是辽远的天空,肥美的猎物,又有哪一只苍鹰会落到地上来,只为看一只小小的蚂蚁呢? 一旦有了这一层认识,缪凤舞便从极端的幸福坠落到极端的忧伤之中。终于在栖凤阁落成,缪凤舞搬入居住之后,第二天就病倒了。 小云是一个好丫头,虽然她曾经替缪凤舞捱过许多的打,可是无论别人怎么看待缪凤舞,她依然忠心耿耿、照顾周全。 虹骊珠是不敢怠误缪凤舞病情的,保不齐哪天行晔突然出现,缪凤舞就这样病病秧秧的,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请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药,却依然医不愈缪凤舞心里的病。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弱孱孱的样子,只在床上卧了几天,便强撑着起床,开始找一些事情做---帮姐妹们誊一誊曲谱,绣一绣舞服,或者是教导新人一些舞蹈。 虹骊珠虽然无奈,却也不敢将她怎么样。见她肯做一些事情,已经是非常欣慰了。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一天早晨,当小云推开缪凤舞在栖凤阁二楼的那间卧房门时,发现缪凤舞不见了。 第十四章 香踪何处 稍后还会有一更. ======================================================================================== 小云在卧房里看不见缪凤舞,以为她起得早,下楼散步去了。 可是再仔细一瞧,就看出蹊跷来了---缪凤舞的衣服还搭在床头的衣架上,就算是她另找了衣服穿,可是鞋呢?鞋怎么也在床前放着? 小云登时冒出一脑门子的冷汗,喊了几声“小姐”,也没有人应她,于是她转身就往外跑。 等到小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虹骊珠的房中,杏儿正在伺候虹骊珠梳头。虹骊珠从镜子里看见小云慌脚鸡似地冲进来,开口就斥她一句:“让鬼撵了?跑什么?” “妈妈,了不得,凤舞小姐不见了…”小云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拼命地摁着胸口,尽量将话说得完整。 “什么?”虹骊珠猛然一转头,杏儿手上的簪子就扎到了她的额角上,吓得杏儿手一哆嗦,簪子“啪”掉到上去了。 虹骊珠也顾不上额角的刺痛,没好气地推开杏儿,冲着小云一指:“你是怎么伺候的?主子没了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昨晚安置她睡下,一切都正常呀,今儿早上我去开门,小姐人不在屋里,衣服鞋子都还在。栖凤阁我找过了,没有小姐的影子,这一路上我问了好些人,都说没见她…” 小云害怕了,要是缪凤舞出了事,估计她这条小命是一定要搭进去的。 虹骊珠此时也顾不上责备小云,皱着眉头飞快地想了想:“先不要声张,杏儿,你和小云再分头找找,凤舞不是到处乱跑的孩子,在馆里仔细地找一遍,回来禀我。” “哎!”杏儿答应一声,上前扯起发愣的小云,赶紧出去了。 虹骊珠自己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将梳了一半的头发随便挽了几下,拿一支钗固定住,抬脚往栖凤阁去了。 缪凤舞的卧房门大开着,大概是小云跑得慌张,还带倒了屋外门边的一盆珍珠石榴。虹骊珠扶着门框往里瞧,果然如小云所说,衣服鞋袜都在,床上的被子摊堆着,仿佛缪凤舞刚刚掀被而起,没来得及收叠一样。 虹骊珠心里发凉,迈步进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等等!那扇窗子…临着二楼回廊的那扇窗子是虚掩的,没有上窗拴,虹骊珠凑近前去一瞧,那硬木的窗拴之上,分明就有一道一道细细地切痕。 一定是有人用匕首伸进窗缝来,一下一下把窗拴别开的! 这么说,缪凤舞是被人劫走了! 虹骊珠只觉得脑子一晕,身子一软,“刷”地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手扶窗台,才堪堪地稳住身形,没有瘫坐下去。 冷静了一下,虹骊珠开始分析这件事:缪凤舞自从八岁进了虹风舞馆,与外间几乎就是断绝了联系,因此不会是她在外面招惹是非引来的祸端。 那么此番被劫,必然是因为有人看到了缪凤舞,倾心思慕而不得,才起了这种贼心。 会是谁?曲筑音?若是他有这个胆魄,就不会等到缪凤舞出道那一天。 惠亲王行暄?虹骊珠一想到他,眼前就浮现出这位小王爷见到缪凤舞时那种坐立难安的样子,他有心,又有势,倒是有能力做这件事。 或者是皇上?某一日突然想起缪凤舞来,又不愿意被人知道他经常出入于欢场,便用这种方法将缪凤舞接走了?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也不会没有。 又或者是缪凤舞登台那晚,某一位客人见之倾情,之后又看不到她了,心心念念之下,就出此下策了?虹骊珠回想了一下最近三番两次来打听缪凤舞的几位客人,似乎有那么一两位,不是好惹的茬子… 虹骊珠摸到桌边坐下,看着这空空的屋子,脑子在飞速地运转着,考虑如何来应对这件事情。 这事说起来,真是可大可小。如果皇上就像这段时间一样,将缪凤舞扔在脑后了,那么找不找得到人,也不是要命的事情。但是如果皇上突然起意出宫,来了这里,却不见了缪凤舞,她就是一个砍头的罪过。 她正为难,小云和杏儿回来了。虹风舞馆的角角落落,两个人都找过了,不见缪凤舞的人影。 照这种情形,也不必再张扬找寻了,半夜偷走的人,到了这个时辰,该运出城去,还是藏匿起来,早就做得妥妥当当了。 虹骊珠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那沾着缪凤舞身上香气的被子,眼睛红了。 从关系上看,虹骊珠是主,缪凤舞是婢,缪凤舞的卖身契就在虹骊珠的手上。可是缪凤舞很聪明,又乖巧听话,虹骊珠自己没有孩子,这么多年来,她教化出来的那么多姑娘之中,她最看重缪凤舞。 她一直期望缪凤舞出了道,撑着虹风舞馆这“天下第一”的招牌红几年,她自己也就五十多岁了。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了,她将舞馆往缪凤舞手里一交,以后就指望着缪凤舞孝敬她,给她养老。 不曾想越是乖顺的孩子,命运就越是离奇。先是招惹了皇上,又被他忘记。眼下可好,干脆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小云着急,壮着胆子抖抖地问虹骊珠:“妈妈,这可怎么办呀?要是…” “慌什么?”虹骊珠一瞪她,“这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要是走漏了一点风声,看我不打死你们两个!杏儿,给我梳好头,我要出去一趟。” 杏儿赶紧开了缪凤舞的梳妆盒,支起镜子来,将虹骊珠胡乱挽上的头发又重新梳好。 虹骊珠也没有特意地换衣服,就早起那一身,便坐着轿子匆匆地出了虹风舞馆,往奉国公赵崧的府上去了。 这个时辰,赵崧还在朝上。因此到了赵府之后,虹骊珠便直接去了紫棠的房里,在那儿坐着喝茶,等赵崧回府。 辰时三刻,赵崧回来了。有家仆禀告她,虹风舞馆的虹老板来了,在紫棠的房中。赵崧知道虹骊珠必是有急事,否则她轻易不会登门寻他。 他换了常服,便来了紫棠的房中。虹骊珠一见了他,赶紧将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 “赵大人,也是怪我防范不严,可是人已经丢了,奴婢不得不来向赵大人讨个主意。大人觉得…人会不会在惠亲王爷那里?” “不会!”赵崧一摆手,“惠王如果要人,不会不找我商量…皇上…也不会。依皇上的性子,要接谁便接谁,哪里还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哎呀!那可糟糕了。”虹骊珠脸都皱到一处去了,“是这两位还好办,如果不是…我可上哪儿找人去呀!赵大人可得救我,皇上记不起她来还好,要是冷不丁记起来了,我可怎么好?” 赵崧倒是不紧不慢,紫棠拿着小玉锤给他敲着肩膀,他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端起茶来喝一口。 虹骊珠见他这样,便趋前跪下,软声求道:“大人,好歹帮我想个法子,总得跟皇上有个交待,我这一身一命,全仰仗大人搭救了。” 说完,她拈帕拭泪,看了看紫棠。 紫棠将小玉锤收到一边,伸出手来捏揉着赵崧的肩臂,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地说道:“大人,你就帮帮虹妈妈吧,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赵崧被紫棠揉地心痒,便拍一下她的手:“我又没说不帮,我这不是在想法子吗?阿珠你先回去,暗中也打听打听,派几个人找一找。我这边也想想法子,这才没多久的事儿,不难找到。” 虹骊珠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大人…奴婢要不要进一趟宫里,将这事知会茂公公一声?” “先不要急,等有了消息再议。”赵崧边说着,已经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虹骊珠赶紧谢了,起身告退。 第十五章 偷凤出京 缪凤舞醒了。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有强烈的痛感在她的脑子里翻搅,让她好一阵难过,不但没睁开眼,连眉头都揪到一处去了。 最近身体真不是一般的差,昨晚睡前还跟小云说,自己这几天感觉好多了,饭也吃得多了,做事情也有力气了。这才一宿的功夫,头又痛上了。 她把手伸向头顶,去摸那根丝绳。够一下,没有。再够一下,还是没有。 这可真是少有的失手行为。缪凤舞抱着头窝了一会儿,终于努力地睁开眼睛。 “小…”只喊出一个字,她就发觉不对了。 这是哪里?硬硬的木板床,刚刚浆洗过的散发着皂荚味道的被褥,青绸的床幔,触目可及还有一张木桌的一角…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昨晚明明睡在自己的房里,醒来却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缪凤舞的脑子里立即生出一个危险信号来,顾不得头痛欲裂,收了声,悄悄地支起肘来,往床外探望。 可是来不及了,她刚刚只发出那么一个音儿,坐在桌边的人就听到了。等缪凤舞小心地支起身来往外看时,正好对上了一双男人眼睛! “啊!”缪凤舞吓了一跳,惊叫一声,抱着被子就往床里缩去。 那个男人赶紧退了两步,连连摆手:“凤舞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对你没有恶意。” 将自己在睡梦中劫出来,挪到这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还说自己不是歹人?缪凤舞严重怀疑这个男人的话。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什么也没有,睡觉之前,小云将她头上的簪钗全卸了下来。实在是找不到防身之物,她便扯过那只硬梆梆的枕头,准备等那个男人扑过来时,她好丢过去。 那男人见缪凤舞慌慌张张地东摸西扯,干脆后退几步,坐到了木桌边的凳子上:“凤舞姑娘不要紧张,我真的不会为难你,你先听我说话。” 缪凤舞也不吱声,只是抱着枕头,瞪着眼前的男人,全身都紧绷着,处于戒备状态。 “在下姓卫名淳,是陈国人…陈国的尚书令是我爹。”卫淳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先亮出了自己的家世,“凤舞姑娘自是不认得在下,可是在下自从今年春天在虹风舞馆的荷塘边见了姑娘,就一直记挂在心上…” 果然是个登徒子! 缪凤舞抓紧了枕头,紧张地手指都抽了筋,她犹不自知。 卫淳仍是一叠声地安抚她:“姑娘莫怕,在下只是倾慕姑娘绝世风华,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姑娘的事…” “哦?”缪凤舞松开咬紧的嘴唇,终于开口说话了,“那么我是怎么从栖凤阁来到这里的?难道是我梦游,自己走来的吗?” 卫淳被说得红了脸:“我的确是用一点儿江湖手段,惊了姑娘,向姑娘道歉。但是姑娘真的不必如此戒防我,我很尊重姑娘的。”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倒是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一丝讨好的意味来,心里不由地松了松:“既然卫公子口口声声说尊重我,那么可不可以请你把我送回去?” “这个…”卫淳眸光一闪,随即笑道,“听说凤舞姑娘自小就养在虹风舞馆,不得自由,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离了那座牢笼?姑娘就当是一番游历,随我去一趟陈国,如果姑娘在那里住不习惯,到时候再跟我说,我一定送姑娘回昂州。” “公子这是要强我所难喽?”缪凤舞就知道此人既费了手段将她偷出来,必不会轻易送她回去,“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如何能跟着公子到处游历?公子也说自己不是那等肖小之辈,做事何不磊落一些?如果公子肯放凤舞回去,从此后凤舞认下公子这个朋友,什么时候到昂州,凤舞自当尽地主之宜,款待公子…可是…如果公子执意逼迫凤舞背乡离国,那么公子也不必装什么谦谦君子,凤舞也不会再相信公子的话…” 缪凤舞一番话,说得卫淳无言以答,一时尴尬在那里。 正在这时,房门被“哐啷”一声推开,一个粗矮的男子顶着一头红发横着晃了进来,穿一身玄色绸袍,上身又披了一件灰狐皮的马甲,脚蹬弯头的鹿皮靴子,从长相到装扮,要多怪有多怪。 那男子一进来,一抬他短粗的胳膊指向缪凤舞:“读书人就是麻烦!卫公子何必跟这妞儿磨叨那些?脱guang了她直接睡了!看她还跟不跟你走?” 缪凤舞瞧着他一头红发就犯怵,听他说话如此粗鲁,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她揣摩着眼前形势,那红毛怪就是个混球,比起他来,卫淳倒算是个讲道理的。 所以她眼下只能向卫淳靠拢:“卫公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野俗的朋友?” “鬼狐大哥莫要吓着凤舞姑娘,她不是江湖女儿,胆子小。”卫淳倒是向着缪凤舞,“你跟天狼大哥喝酒去吧,上路的时候我自会去叫你们。” 缪凤舞一听,外面竟然还有一位,自己怕是想逃都没有希望了。 红毛怪一拍卫淳的肩膀:“兄弟,对女人不能太客气,有时候你越粗蛮,她就越喜欢,知道吗?” “是是!鬼狐大哥的话自是有道理的…”卫淳边应着,边将红毛怪推出门去。 回身再看缪凤舞,卫淳脸有些红:“凤舞姑娘莫怪,江湖中人,豪放了一些,人不坏的…不能让姑娘饿着肚子,我去叫小二送热水来,姑娘洗梳完毕,下楼吃饭吧。” 说完,他转身出了屋,关上了门。 原来这里是客栈。 缪凤舞见门关了,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外面似乎没有动静,便挪身下床。本想把衣服穿,可她四下一打量,竟然没有自己的衣服。 缪凤舞穿着中衣,站在那里好一阵子为难,突然看见桌子上有一个扁扁的包袱,过去打开一瞧,是一身新装,绿缎子,滚粉红边,看着有点儿俗气,不过总好过没得穿。 穿好了衣服,缪凤舞开始思量自己的处境。那个卫淳就是一块滚刀肉,看着挺好说话儿,其实打定了主意要带她去陈国,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要不…逃吧! 第十六章 挟往陈国 双更,第二更晚些奉上. ====================================================================== 那个卫淳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是言语之间,带走缪凤舞的意思很坚决。 虽然虹骊珠也可能找人来寻她救她,但是既然卫淳身边有江湖中人,必然不会被人轻易追到。 要脱身,自己也要想想办法,伺机逃跑。 这样想着,缪凤舞起身来到窗前,拨开窗拴,轻轻地启开窗户。她刚想探头向外看一看形势,就有一个大饼脸红头发的怪物跳到她的眼前。 缪凤舞反应迅捷,顺手就把窗户“啪”地关上了。大概是她关得太快,只听得窗外“哎哟”一声低呼,过了一会儿,那个粗沙又野蛮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想逃?当我鬼狐的名头是白给的吗?哼…” 缪凤舞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跌坐到凳子上,抚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刚刚觉得心跳平顺了,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又惊了她一下。 “谁?” “姑娘,送热水来了。”是店小二。 缪凤舞此时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她开了门,将热水壶接过来,很快又关上了门。回身自己拿了盆子,舀了些凉水,又掺进去一些热水,伸手一撩,有些烫。再加一瓢凉水,又凉了。 缪凤舞有些沮丧,以前这些事都有小云伺候,没想到小云不在身边,自己竟显得这么笨拙。 她就着那盆微凉的水,胡乱地洗了脸,又将头发随意地拢了,坐回桌边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她的失踪,对虹骊珠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虽然皇上几个月都不曾出宫来见她,但是栖凤阁里的缪凤舞要安虞无恙,这是圣旨。因此虹骊珠一定会竭尽全力营救她。 有刚刚那个鬼狐在,还有外面一个没见到面的天狼,自己要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自己能在这一路上给虹骊珠留下一些追踪的记号,应该是一个比较奏效的法子。 她正想着自己该留什么样的记号,才会被虹骊珠派出来的人察觉,身后的门响了,有人推门就进,根本就没有敲门。 缪凤舞急跳起身,回头一看,是卫淳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姑娘梳洗好了,怎么也不下楼吃饭?我向店家要了几样小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胃口,你将就着用一些,我们也好上路。” 缪凤舞看着卫淳那一脸状似真诚的笑意,恨得牙根儿直痒。但是这一会儿功夫的思量,她心底倒是清明了许多,纵然再痛恨这位劫了自己的卫公子,与那一狐一狼比,他还算是个可以沟通的人。 她也不多言,卫淳将托盘放下后,她很配合地端起碗,拿起筷子来,开始吃饭。 “卫公子,凤舞有言在先。”她边吃边跟卫淳说话,“既然公子执意要带凤舞去陈国游历,凤舞倒也不好拨了公子的好意。只是这一路上公子要确保凤舞的安全,如果有人对凤舞行不轨之事,凤舞就算是咬舌绝命,也断不会屈从!” 卫淳听了她这话,击掌大笑:“在下就喜欢凤舞姑娘这洁傲的风骨,姑娘放心,有卫某在,没人敢对姑娘不敬。” 缪凤舞对他的热情没有响应,继续低头吃饭,心中暗嗤:“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饭罢,卫淳便催着缪凤舞上路。 缪凤舞也没有做无谓的反抗,顺从地戴上他备好的纱围帽子,跟着他出了客房,下了楼,往客栈外走去。 路过柜台的时候,缪凤舞突然转身走过去,卫淳急忙跟上。 “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上好的玉美人?”缪凤舞抬手搭在柜台上,倒也不说别的,只问掌柜茶的事。 那位掌柜的愣了一下,往缪凤舞跟前儿凑了凑,隔着一层纱,用力地往缪凤舞的脸上瞧。被后面的卫淳狠狠地瞪一眼之后,又将身子缩回去,咽了咽口水,说道:“姑娘,我这里倒是有茶,但也是龙井毛尖之类,没有姑娘要的那种花茶。” “哦…谢谢掌柜的。”缪凤舞手臂一抬,撤了身子,继续往外去。 直到他们迈出客栈,那掌柜的目光还停留在缪凤舞的背影上,还作势用手拢了拢眼前的空气,送到鼻端:“身上这么香,一定是个美人儿…” 缪凤舞上了马车之后,卫淳也跟了上来,坐在缪凤舞的对面。那红毛鬼狐和白毛天狼一人骑一匹马,跟在马车的后头。 “凤舞姑娘喜欢花茶?”卫淳见缪凤舞微闭双目,不爱理人的样子,便出声搭讪。 “恩…”缪凤舞随意哼了一声。 “美人喝花茶,倒是相得益彰。”卫淳继续搭话儿。可是这次,缪凤舞连哼一声都没有,直接闭了眼睛,像是寤了过去。 卫淳尴尬地抿了抿嘴唇,也说不下去了。 中午在一处叫通店的小镇上歇了脚,吃过午饭之后,卫淳招来小二结了帐。而缪凤舞依然走到柜台那里,跟掌柜的打听:“掌柜的,你这里有上好的玉美人吗?” 卫淳见她着实是喜欢那种叫做玉美人的花茶,出镇之前,便找了一家茶店,给她买了一包玉美人。结果缪凤舞打开那纸包闻了闻,往地上一丢:“这种茶也是人喝的吗?” 卫淳只道她是心里存着怨气,故意难为她,也不介意---要将美人哄到手,总要费一些功夫,扔几包茶算什么? 那位叫鬼狐的红毛怪直眉瞪眼地看了缪凤舞一会儿,瞧着卫淳那一脸讨好的窝囊样子,笑着骂了一句:“奶奶的!” 而那位尖长脸儿的天狼则斯文得多,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茶包来,揣进怀里:“美人丢的茶,也比买来的香,咱哥俩儿晚上也尝尝这玉美人儿。” 鬼狐哈哈大笑,卫淳则憋红了脸。缪凤舞不理这些人,自己钻进了马车里。 这一路上,缪凤舞就在打听哪里有卖上好的玉美人。客栈里打听,酒家里打听,卫淳带她去茶庄,她还是打听。 只是打听了一路,竟然没有买到合她心意的玉美人。 开始的时候,卫淳也没有多心,只道她是嘴刁,后来他发觉,缪凤舞倒是不怎么挑嘴,吃饭的时候从不多提要求,他点什么她就吃什么。单单在喝茶一事上,她执着地追求着她的上品玉美人儿。 “凤舞姑娘,这一路上你都在找玉美人儿,只是问,却从不买,请问这里面有什么意味吗?”卫淳有一天终于忍不住,问缪凤舞。 “我在昂州的时候,平日所饮玉美人茶,皆是虹妈妈托人从北方辽地运来,那种清幽的香气,卫公子没有饮过,是想像不到的,唉…如今我们在往南去,越走得远,那茶庄所卖的玉美人就越不是味道,不知道陈放了几年的,让我怎么喝?” 缪凤舞一皱眉头,便一副浅颦轻愁的样子,卫淳的心当即就被敲了一下,赶紧说道:“凤舞姑娘该早说,我这就写信托人,往辽地找上好的玉美人来,等凤舞姑娘到了陈国,就会有可心的茶饮了。” 可是写信托人送到北方,再买来茶南运回陈国,这一来一回,没有几个月是不成的。因此这一路上,缪凤舞依旧在打听哪里有卖极品的玉美人。 这期间,缪凤舞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还真的逃过一次。结果她刚刚跑出客栈没多远,就被一狼一狐薅着衣领子提回去,丢在了卫淳面前。 卫淳也不责怪她,反而扶她起来,嗔那两个怪物一句:“凤舞姑娘细皮嫩肉,两位哥哥以后不要下手这么重。”气得缪凤舞直要吐血。 好在卫淳似乎真心倾慕缪凤舞,虽然偶有动情的时候,缪凤舞脸子一冷,他也就收敛了言行,倒也没有妄为。 缪凤舞生平头一次行这么远的路,而且越往南去,她越是水土不服。 再加上心中始终牵挂着行晔,不知道自己这一遭遇劫,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在前面等着她,以后跟他还能不能再次相见。 忧思愁肠,在离开魏境,进入陈国之后,缪凤舞整整瘦了一大圈。 第十七章 卫氏父子 南陈京师迳州,位于皇城以东不远处,有一条顺宁路。尚书令卫辅青的府邸,就在这条街上。 掌灯时分,卫辅青在玉皎厅中用罢饭,便来到书房。书僮给他点上了灯,研好了墨,便走了出去,侍立在门口。 卫辅青拿起笔来蘸了墨,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自己看了看,很不满意,抓起来揉成团,扔了。从身旁的书架上抽下来一本书,没看几眼,就觉得那烛火跳得厉害,晃得他眼睛不舒服,叫来书僮剪了烛花,还是不行,便将书丢到桌子上,皱着眉头发呆。 这几天里,卫辅青一直就是这般的坐卧不宁。事情的起因,是三天前早朝时,他在金銮殿上跟南陈启嘉皇帝贲允炎的一次争执 前几日吴国的使者来访,称吴国今夏大旱,主要的产粮地欠收严重,目前吴国境内米价暴涨,饥民流窜。因此前来陈国请求援助。 所谓援助,实际上不过是开口要粮。这两几年吴国和梁国经常以各种借口,向陈国伸手讨援,真正是让启嘉皇帝头痛不已。 最开始陈、吴、梁三国联盟,纯粹是为了拮抗强大的北魏。三国势弱,如果不联起手来,早就被北魏个个击破,不复存在了。 可是陈国从贲允炎的父皇那一朝起,隐忍周旋,暗中图治,国势迅速提升,已经强过了吴、梁二国。到了贲允炎的治下,沿袭他父皇的治国方略,陈国繁荣兴旺的气象已逐渐显现。 三国联盟中,本来大家比肩平坐,现下陈国跑到了前头,吴梁二国不免存了别样的心思。今天这个与北魏相接的边境城墙破了,要银子修,明天那个征兵募马,缺饷少粮。 总之借口有的是,目的只有一个,要陈国出钱出粮。 吴国使者朝见贲允炎,道明来由之后,殿上群臣便起了争执。 依贲允炎的意思,不能再纵容两国继续刮搜陈国,白占便宜,这笔支出实在是太过巨大,陈国经年积蓄下来的国库粮仓,不是为了供养两个不图进取的前朝尹氏宗室。 而以尚书令卫辅青为首的一班大臣,则认为三国联盟还有存在的必要,万万不可在此时撕破脸皮,北魏虎视眈眈,一旦发现三国联盟出现罅隙,必然会从中挑拨,个个出击。 因此,这批粮还是要出。 君臣为了此事,在殿上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贲允炎一甩袍袖:“朕养了一群胆小鼠辈!”便愤然离座,下朝去了。 一连两天,贲允炎上朝时,都是铁青着一张脸,也不提援粮一事,将吴国的使者晾在馆驿中,不召见不回话。 卫辅青回到府中,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那日的言辞有些过激。贲允炎最后的愤怒,也不光是因为一批朝臣主张援吴,大概也有臣工驳他太过的原因。 想个什么法子,给贲允炎一个台阶,缓和一下君臣的关系呢? 卫辅青正在定神思索,一个家仆走了进来:“老爷,五少爷回来了。” 家仆口中的五少爷,就是劫走了缪凤舞的那位卫淳。卫辅青府中妻妾众多,儿子生了六个,卫淳排行第五。因为他的亲娘不得卫辅青的宠,不受卫夫人的待见,卫淳跟着吃瓜落儿,在六个兄弟中,最不受卫辅青的重视。 他自己也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吃喝玩乐倒是样样在行。因此卫辅青每见了他,不是打就是骂,恨不能将他塞回他娘的肚子里,就当没这个儿子。 此时卫辅青正心烦气躁的时候,一听他回来了,将眉毛一立:“这个混帐东西!一声不响就跑出去!还知道回来?死在外头才好呢!” “老爷…”家仆没领会意思,不知道卫辅青要不要见卫淳。 “把他给我绑起来,院子里掌上灯!请家法!看我不打得他皮开肉绽!”卫辅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迈步往出走。 而这个时候,卫淳就站在书房门外,战战兢兢地等着卫辅青传见。突然听到自己的父亲那一声吼,吓得他两腿一软,汗就下来了。 家仆得了卫辅青的令,齐齐上来:“五少爷,老爷的吩咐,小的们不敢违,得罪了!” 一条绳子紧接着就缠上了卫淳的臂膀,三五下将他捆得结结实实,推着就来到了院子当间儿。一个家仆摆好了卫家行家法的刑凳,将卫淳往上一摁。 卫淳虽然知道自己这一次离家远游,因为没有请示过父亲,也没有留个话儿,回来必然受罚。但是没料到他回来的当口,正撞上了卫辅青焦烦的时刻,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让他说,先就被摁在这里捱一顿打。 若不是因为银子花光了,他哪里会回来受这份罪?如今可好,他像一条砧板上的鱼,等着被人下刀刮鳞。 他在这里股股颤栗,卫辅青已经走到了他的头顶:“逆子!你当这里是你的钱庄吗?没银子使就回来讨要,有了银子就出去混作!不思上进,不尽孝道!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混帐,也免得人家笑我卫府家教不严!” “爹…”卫淳听卫辅青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气怒,知道这一顿打轻不了,赶紧出声讨饶,“爹…儿子不孝,儿子知道错了…啊!” 还没等他说完,一杖已经下来了。卫淳痛叫一声,只觉得从屁股到大腿一条筋连下来,整个都在疼。 “爹饶命,儿子以后不敢了…哎呀!”卫淳叫一声,身上就挨一杖。 卫辅青在一旁敦促着行杖的家仆:“往死里打!谁敢手下偷懒,跟他一起挨板子!” 家仆们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耍诈?手中的竹杖结结实实地往卫淳身上的招呼。十几杖下去,打得卫淳眼冒金星,痛得撕心裂肺。 眼看着卫辅青没有罢手的意思,卫淳怕自己今儿真会被打死在这里,求生本能,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大叫一声:“爹!你冤枉儿子了!儿子这次出去,是给爹寻宝去了!” “寻宝?就你这不学无术的混帐!还能识得宝贝?不好好反省!倒有这些奸滑的心思!接着打!” 家仆手下未停,卫淳觉得意识正在渐渐地离体,再不求得饶恕,怕自己就没机会活命了,于是他强撑着继续说道:“真的…儿子不撒谎,真是寻宝去了…爹见一见就知道了…” 卫辅青见打得差不多了,又听他这样说,便一抬手,家仆会意,赶紧停杖住手。 “哦?你还有这样的孝心吗?倒让我吃惊了!宝贝在哪里?若敢撒谎…” “儿子若撒谎,情愿被爹打死…”卫淳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赶紧讨好,“只是…儿子想跟爹单独说一说这事…” “你们先下去吧。”卫辅青一挥手,身边的人纷纷撤离,“人都走了,你寻了什么宝贝?亮给我看一看吧。” 卫淳开口之前,内心先是揪痛一下子。可是保命要紧,他也没有办法了。 “爹…儿子这次前去魏国京城,见到了一位绝世佳人,本欲替爹爹重金买下,结果那家舞馆的老板娘很是强硬。儿子觉得爹为国为家操劳,原该享些清福,身边多些人伺候,这样的绝妙美人儿伴在身边,可为爹解去多少烦忧呀…因此儿子就求了江湖上的朋友,把她偷了出来…” 第十八章 惊受滋扰 自从进了陈国境内,缪凤舞就感觉到自己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一路行来,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虹骊珠发现她的行踪,早该追来了。 尤其是被卫淳带到陈国的京城迳州之后,缪凤舞更是感到了绝望。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儿,无论虹骊珠在昂州是如何的手眼通天,也施展不到迳州这地界上来。 一进城,她被安排住进了一处普通的民宅。 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好歹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有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伺候着。只是那小丫头对待缪凤舞,总是一副醋吃多了的样子。 这一路上,无论缪凤舞如何地刁难,卫淳总是一副大肚能容的神态。缪凤舞感觉得到,卫淳是真心喜欢她,想讨得她的欢心。 从这一点来看,她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到迳州后的第一天晚上,缪凤舞勉强用了一些粥菜。她不愿意支使那位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丫头,自己去院子里提了水来,烧热了,简单地梳洗了一番。 收拾停当,刚要更衣睡下,听到外面院门有响动。 缪凤舞现在很是警醒,赶紧走到窗边,扒开一条窗缝往外瞧。竟是卫淳来了,只不过他不是走来的,而是被两个年轻的小子抬进来的。而在他的前面进来那位,是近五十岁的男子,天色黑,看不清长相。 缪凤舞清楚地看到卫淳抬手指向她的房间,心中开始“突突”乱跳。她想了想,跑过去拴好了门,拔下头上的银簪,紧紧地攥在手中。 “嘭嘭”,两声沉重的捶门声。缪凤舞咬着嘴唇,握着簪子,不出声。 “凤舞姑娘,是我,你开一下门。”卫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缪凤舞仍是未动,只是稳了稳声音,答道:“卫公子,天不早了,我已经歇下了,有事明儿再说吧…” 她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哐”的一声响,那两扇木门就被从外面踹了进来,半歪在了门框边上。刚刚面目模糊的那位中年男子,抬腿迈过门槛儿,走了进来。 缪凤舞受了惊吓,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那男子穿一身绛色的家常袍子,束紫铜镶玉的腰带,白面膛,短须髯,五官与卫淳有几分相像,但是却比卫淳多出一脸的威煞之气。 正是南陈尚书令卫辅青 他进来后,直接奔着缪凤舞走过来。缪凤舞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背就抵在了床柱上。她在袖子里翻了一下手腕,将那簪子的顶尖对准了卫辅青,准备随时刺向他的喉咙。 结果卫辅青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站在她的眼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大概嫌屋里的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招手叫仆从送来一个火把,擎在了缪凤舞的头顶,将她看个清清楚楚。 卫辅青最后将目光定在缪凤舞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果然秀色天姿,想不到北地的恶水罡风,也能养出这么娇艳的花儿来。” 缪凤舞贝齿咬唇,浑身都绷得僵硬,只是她久受虹骊珠训教,再慌张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也不抖:“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卫辅青也不答她的话,呵笑两声:“凤舞姑娘好福气。” 然后转身,带着一众仆从,出了屋子,走了。 自始至终,卫淳都不曾进来过。 等到这座宅子里再次安静下来,缪凤舞才缓缓地从床柱子上移开后背,站了起来。她吁出一口气来,将沾了冷汗的银簪在袖子上擦了几下,重新戴回头上,看着那歪倒的门,愣了好一会儿神。 然后她走出屋去,来到偏厢,敲了敲那个丫头的门。 “谁?”小丫头似乎也被刚才突然冲进来的那些人吓着了,声音微微发颤。 “我…跟你打听个事儿,刚刚来的那个人,你认得吗?”知道了那个人是谁,也好猜测他此来的用意,因此缪凤舞也顾不得这丫头不好说话。 “你不认得那个人?”那小丫头没好气地反问一句,也不开门,只是隔着门讽她道:“姑娘走运了呢,那可是我们南陈国的尚书令大人,卫公子的爹,被他瞧上了,以后进了卫府,当了他们家的十三姨娘,那可是锦绣富贵的好日子呢。” 缪凤舞心里一凉。那个卫淳果然不可信,这一路上还反复地向她保证,绝不难为她,绝对尊重她。缪凤舞在获救无望,逃跑被捉的情况下,心里对他还存着几丝希望,但愿他真能做到不勉强她,只要她不愿意,就送她回昂州。 这下可好,刚到迳州几个时辰,这家伙就将她献给他的老子了。 刚刚那人的眼神,临走前那句话,正是印证了小丫头所说的那些话。看情形,那位尚书令大人是要将她收进卫府中去了。 若放在以前,缪凤舞一直觉得像她们这样的人,能干干净净的进入哪一户人家,做一房姨娘,那都算是有福气的人。一茬一茬的姐妹来了走了,最后的命运都是如此。紫棠那样的都被人好生羡慕,说她是好命的人。 可是如今的缪凤舞,莫说是姨娘,就算是什么尚书令的正房夫人,她也是不愿意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心里装着一个行晔。她一心扑实地爱着这个英伟的男子,可他是帝王,而她是如此的微末渺小,根本就配不上他。 如果她身心干净,她觉自己还有资格继续爱着他,哪怕他不知道,哪怕他已经忘了她。 可如果她此身遭人污玷,那么她会觉得,自己在心里暗暗思恋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缪凤舞是绝对不能忍受这种情形发生的。 她神思恍惚地回了自己的房里,连那踢歪的门都没有扶一下,就直接爬上了床,坐在那里望着洞开的房门,愣愣地想着心事。 至于想了一些什么,她自己也理不清。大部分时间,她脑子里都是自己出道那一晚,行晔突然推门而入的情形。还有他扶着她的肩膀,鼓励她不要自哀自怜时的情形… 看来她的确是命途乖舛,如果不是她在出道前忧思神伤,她就不会在那一晚睡不着觉,爬起来到荷塘边跳舞。 如果她没有在荷塘边跳那一支舞,卫淳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她。 而她就可以窝在虹风舞馆的栖凤阁中,安静地思念着行晔。就算他已经忘了她,好歹她可以干干净净地想念着他。 眼下的处境,叫她怎么办呢? 愁丝缠结,缪凤舞一夜都没有睡,直坐到烛灯油尽,东方既白。 第十九章 异国宫墙 今日双更,稍晚会有第二更. =================================================================== 天蒙蒙亮的时候,缪凤舞感觉头大如斗,疲惫不堪,就抱着被子歪倒在枕头上,闭了一会儿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耳边一阵嘈杂之声。她如今处境堪忧,人也灵醒,当即睁开眼睛,定神一瞧---就在她半寤半醒这一会儿,竟然进了满屋子的人。 两个年轻的小媳妇坐在床沿上,正要推醒她,见她自己起来,便笑着说道:“凤舞姑娘醒了?快起来梳洗妆扮吧。” 缪凤舞本能地反抗,推开这两个人:“你们是谁?怎的如此无礼,擅闯别人的房间?” 其中一个小媳妇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到地上去,便气哼哼地回道:“我们倒是想敲一敲门,凤舞姑娘这屋子有门吗?别矫情了,快起来梳洗更衣吧,卫大人在外面等着呢。” 一听到“卫大人”这三个字,缪凤舞更是不肯起了,抓着被子缩在床角:“我哪里也不去,我是魏国人,你们最好不要胡来。” “魏国人了不起吗?”另一位小媳妇抓过缪凤舞的手,“这里是陈国,你还是乖一点儿吧,耽误卫大人的时间,我们大家都不得受用。” 两个人合力拽住缪凤舞往床下拖,缪凤舞哪里敌得过她们的力气?抗争了没几下,就被拽下了床。 紧接着上来两个小丫头,开始解她身上的衣服,另两个人则将要穿的衣服托在手中,只等着接上呢。 这简直就如明抢一般!缪凤舞扯住自己的衣襟,回头怒问那两个管事模样的小媳妇:“陈国的尚书令大人一向是这样强抢民女吗?还是说你们陈国民风粗野,向来如此?” “嗨!”一个小媳妇一边指挥着众人围着缪凤舞转,一边答缪凤舞的话,“凤舞姑娘好高的眼界,我们家大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上的…不过这次你可是误会我们家大人了,他送你去的,可是一个人人想往的好地方,你就乖乖地听话吧,惹恼我们家大人,他可不管你是魏人还是仙人…” 她们实在是人多,缪凤舞无论如何也拗不过这么多人这么多双手。那小媳妇说话的功夫,缪凤舞已经被套上了一身衣服,擦洗了脸面,摁到一边梳头去了。 等收拾停当,两个小媳妇打量着缪凤舞,撇了撇嘴:“果然是三分相貌七分衣装,这一打扮,比刚刚见时可好多了。” 缪凤舞低头瞧自己这一身,哭笑不得。 这些人给她穿的,是一身宝石绿的衫裙,那绿色的质地上,绣着五颜六色的细小缠枝花卉,看起来无比的闹腾花哨。 刚刚她在镜子里,见梳头的丫头给她在头上挽了两个丫髻。缪凤舞从十一岁开始,梳过各种繁复的髻发,就是不曾再梳过丫髻。更何况,那丫头还在她的丫髻上各缠了一圈金丝绢制的宫花。 卫府上的人,品味都是如此差劲的吗? 还是以为她出身舞馆那样的地方,就该是这样一身花哨的打扮? “这位姐姐,把我穿成这花蝴蝶的样子,请问要带我去哪里?”缪凤舞此时倒是镇定了下来。 自己一介弱质女子,争是争不过这些人。她刚刚倒是想过,要不要提一下,她在昂州可是北魏皇帝下旨要保护的人。转念一想,这话未见得有人相信,倒是让陈国的人笑话北魏的皇帝不务政事,流连欢场,平白污了行晔的脸面。 因此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真就走到了绝路上,她也不怕一死。 管事的小媳妇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贬低自己的品味,不由地轻嗤一声。只是卫辅青事先有叮嘱,她把不敢对缪凤舞太过分,便应她一句:“别问那么多,卫大人自是不会害你,等姑娘将来发达了,记得我们卫大人的好处就成。” 缪凤舞一头雾水,被这些人推出了门,塞进了一顶小轿。 临进轿子前,她清楚地看见前面停了一顶八人抬官轿,估计卫辅青就坐在那里,等着带她献给谁去呢。 缪凤舞一夜未睡,又没给她吃早饭。那小轿抬得也不稳,颤颤悠悠的,晃得缪凤舞头晕,胃都抽了筋。这一路走下来,就觉得漫漫没有尽头。 好不容易停了轿子,她刚想掀帘透一口气,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提醒她:“先别出来,在这里等着。” 缪凤舞手停在那帘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撩起一条缝隙,向外偷偷看了一眼。 入眼所见,是两堵高高的墙,黄瓦顶,红墙体,向前延伸无尽。而缪凤舞就身处在这两堵红墙之间的长巷子里。 她看到卫辅青一身朱色官袍,往前走了一段儿,进了一道门儿。 然后这巷子里就陷入了寂静,抬轿的人和陪她一起来的一个小媳妇,都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在那里,似乎连喘气都压抑着。 缪凤舞的心里,隐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她放下轿帘,任自己沉入昏暗之中,抬手摸了摸贴身挂在胸口的那只小荷包。那里面有行晔送给她的小金蝉,在她夜半无眠时,小金蝉是她最好的倾诉对象。 刚才还乱纷纷的头脑里,此时已经清明了起来。 那荷包里的小金蝉轻轻地咯着她的胸口,那种触觉给她以安慰。无论将来的命运如何,她的生命中曾经出现一位男子,让她倾心以对,那种感觉就如同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偶然生长出一株晶莹芬芳的雪莲花。 缪凤舞甘愿倾尽心血,来供养这株珍贵的雪莲花。 她的手一直在胸口轻轻地抚着,表情却是严肃了起来,暗暗地咬了牙。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听到轿子外面有一个尖细的嗓音叫她的名字:“哪一位是凤舞姑娘?” “轿子里呢,公公稍等,我马上叫她出来。”跟来的小媳妇殷勤地招呼着,上前来掀开轿帘,“姑娘,宫里的公公接你来了,快出来吧。” 公公…果然没错!缪凤舞看到那红墙黄瓦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她低着头出了轿子,也不行礼也不招呼,只是站在那里---她是魏人,她是行晔的子民,没有必要对着陈国的一个宫监卑躬屈膝。 “姑娘跟我来吧。”那小太监只说这一句,就走到前头引路去了。 缪凤舞站在原地,没有动。身边的小媳妇赶紧推了她一把:“这地方可容不得你使小性子,不要命了吗?快跟着去。” 于是小太监在前,缪凤舞在中,那个小媳妇跟在身后,往前走了一段,往右一拐身,就进了卫辅青刚刚进的那扇宫门。 宫墙高耸,就在身后。而眼前所见,是眼花缭乱的亭台游廊、小桥池泉、异花碧树。 这南陈的园子,果然与北魏大不相同。只是缪凤舞没有心情细细赏品,只是跟住前面的小监,机械地挪着步子。 也不知道穿了几道宫门,终于来到了一座绿树荫荫的宫院里。身侧有花香飘来,缪凤舞却无心转头,随在小太监的身后,来到绿树掩映下的一栋二层阁楼前。 缪凤舞稍一抬头,见那阁楼上挂一方匾,红地儿金字,上书“谨身阁”三个字 “连公公,那个魏女已经带到了。”小太监对门口一位年岁稍长的太监弯身行礼,规矩地禀道。 那位被称作连公公的人,转头打量了缪凤舞一下,然后说道:“稍等一下。” 他自己开了门,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又出来了,一指缪凤舞说道:“凤舞姑娘,进来吧。” 缪凤舞吸一口气,一边抬脚迈上台阶,一边将自己这一路上想好的说辞在脑子里温习了一遍。 第二十章 启嘉皇帝 贲允炎下了早朝,从殿上回到内宫,直接去了他的御书房“谨身阁”。 自那日朝上起了争执之后,这几日上朝,虽然仍有那鲁直的人上谏援吴一事。可是援吴派的核心人物尚书令卫辅青,看见他板紧的一张脸后,似乎态度有所缓和,不再紧逼着他御批那笔援吴的粮食。 贲允炎脸色不好看,也不光是因为那日被臣工呛了声。他不是不知道三国联盟的必要性,只是他实在忍够了吴、梁那两个懦懒的前朝宗室之后。 不思进取,不图强治,成天就来算计着陈国的这点儿家底。仿佛有了三国的盟约,陈国就活该养活他们一样。 可如果现在就与两国撕毁盟约,那么北魏借由地势的便利,先就会吞掉西吴,继而东梁。到时候天下四分,有三分在北魏的辖下,陈国哪里还支撑得住? 简单的关系,需要一个复杂的手段来维持。这是让年轻的贲允炎最烦闷的事情。 他还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父皇就经常抚mo着他的头,殷殷教诲:“同为跟随大魏太祖皇帝开辟江山的勋臣之后,想当年咱们的贲氏祖宗…老镇国公,在太祖的身边可是排在辅国公行良广之前的,没想到百余年的时间,我们贲氏的子孙竟将祖宗的荣光都丢尽了,如今落得被行氏后人欺压的境地,唉…炎儿一定要谨记,贲氏一定要自强,三国联盟只是权宜之计,只有我们陈国势盛,才能不被别人挟制…” 他十四岁的时候,他的父皇去世。登基六年以来,他日勤夜忧,只为继承父皇的遗愿,光复贲氏的荣耀。 陈国在他的治下,也确实比父皇那一朝更进了一步。可是他也清楚得很,比起北魏的强大来,陈国仍是处于弱势。 因此,陈国的身上不得不寄养着两条虫,纵然贲允炎恶心这两条虫,也不能马上将他们拨拉下去。 道理他都懂,只是他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吴国年前刚刚说战马遭了瘟,向陈国要走了五十万两银子。这才半年的时间,粮食又欠收了,怎能让贲允炎不气? 谁知道他在朝上只提了那么一句,朝臣们像是那吴国马上就翻脸了一样,一个一个面红耳赤,向他力陈目前陈国的弱势,三国联盟的重要性。 看着自己的臣工们如此的窝废,贲允炎真是气得心颤,骂一句“朕养了一群胆小鼠辈”,便甩袖去了。 可是回了内廷,他静下心来,也知道三国联盟,暂不可破。 这几日他故意晾一晾那吴国的使者,也不传召,让他回国后跟吴国的宪英帝回话时加上这一笔,也好知道陈国不是怕了什么,任他们予取予求。 同时也晾一晾那班臣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一国之君,教一教他们尊君守制的道理。 不过粮是要给的,这几天总得找个台阶,将这件事圆过去。 他正坐在龙案前思考着这件事,他的总管太监连如山从外间走了进来,轻轻地说道:“皇上,尚书令卫大人在御书房外求见。” “哦?”贲允炎一眯眼睛,心道还是卫辅青聪明一些,他正要找台阶呢,卫辅青就送来了,“让他进来。” 连如海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卫辅青便从外间躬身进入,上前跪下:“臣卫辅青叩请圣安。” “卫爱卿有事?”贲允炎只撩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看手中的奏折。 “臣是有事,不过不是政务上的事情。”卫辅青的声音里透着笑意,让贲允炎不由地再看他一眼:“是吗?是卫爱卿纳十三姨娘,来给朕送喜酒吗?” 卫辅青脸“腾”地红了。 卫辅青喜好女色,他这一点癖习,整个陈国都知道。贲允炎也清楚得很,只不过卫辅青确实是个忠心之臣,又精明能干,这样得用之人,他身边并不多。 因此他多纳几房妾,又与他这个当皇帝的何干?只不过偶尔看见他,拿来取笑他一番罢了。 君臣之间一笑一臊,气氛就缓洽得多了。卫辅青稍稍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道:“臣的儿子日前跟朋友游历昂州,得了一位绝妙女子,舞技高超,琴艺了得,最重要的是,此女生得天色仙姿,确实是一位绝世佳人。她是昂州虹风舞馆的舞娘,据说只在舞馆登台一日,便轰动北魏京城,那舞馆的老板娘见奇货可居,便将她隐藏了起来,以期抬高她的身价。犬子托了脸面,花了大价钱,将她赎到了手,带回来献给皇上…” 贲允炎听他说了这么多,心中暗笑。他清楚卫辅青的用意,他不是一个愿意流连花丛的帝王,登基六年,他的后宫仍然是妃位悬缺。 但既然台阶送到眼前了,他不就着坡下,还待拖到何时? 于是他笑道:“有心了,哪位公子?可有功名?” 卫辅青赶紧揖道:“臣的第五子卫淳,虽然不争气,对皇上倒也一片忠心。” “哦…让他去侍卫营领个职吧,年轻人东游西逛,时间长了,心就收不回来了,让他做些事情,于国于家都有益。”贲允炎靠在龙椅之上,看着卫辅青说道。 卫辅青赶紧跪下叩头:“皇上隆恩,臣万死难报。” “恩…还有一事,那个吴国的使者,还在驿馆里吧?”贲允炎下了台阶,赶紧办正事。 “是,日前那吴使还去台署衙门要求见臣,臣未予理会,晾一晾他总是好的,否则真当陈国是他们家的后粮库,任取任拿了。”卫辅青揣度着贲允炎的脸色,小心说道。 “朕就是这个意思,晾他几日,让他晓得问人伸手的难处,以后掂量着点儿行事…不过,这也有六日了,该给他一句话了。朕懒得见这些人,你只管去处理吧,十万担以内,随你调配。” “皇上圣明!”卫辅青心中大喜,赶紧朗声称颂,顿了一下,接着问一句:“皇上…那名魏女…臣带来了,皇上要不要看一眼?” 贲允炎此时心里舒快多了,一抬手说道:“听爱卿一说,此女倒像是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样子,召进来让朕瞧一瞧,是怎么样一个天女下凡?” 外面自有人去领缪凤舞,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连如山进来禀报:“皇上,魏女缪凤舞带到了。” “哦?”贲允炎一歪头,就看到一个穿得花团锦簇的女子,垂首立在进门处。看她的样子,身量中等,丰盈有度,头垂得太低,看不清眉眼,只是觉得她的脸色分外苍白,人也有些木。 “姑娘,还不快见过皇上?”连如山见缪凤舞只管站着,便提示她一句。 贲允炎本就不是对女人感兴趣,只这么一眼,觉得不过如此,又不好拨卫辅青的面子。因此他也不在意缪凤舞是站是跪,吩咐连如山一句:“将这位姑娘带到掖庭令那里,让他给安置一个住处。” “是。”连如山答应一声,回身走到缪凤舞跟前,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姑娘,跟我走吧。” 缪凤舞倒是愣了一下。她刚刚打好了腹稿,要在这位陈国皇帝面前替自己说几句话,拼一个争取自由的机会。她以为贲允炎怎么着也得叫她上前看几眼,问几句话,那个时机,正好她说话。 没想到自己只在门边站了这么一下,就被打发走了。 缪凤舞有些着急,开口叫了一声:“皇上…” 第二十一章 司制宫婢 缪凤舞没有机会与贲允炎说上话,总管太监连如山了解贲允炎的秉性,知道他不会在一个魏女身上费太多的心神,因此将缪凤舞推出御书房,交给一个小太监,领去了掖庭。 因此,就在缪凤舞到达迳州的第二天,在她心神还未安稳的时候,她就戏剧性地被送进了南陈的皇宫之中,住进了掖庭院。 这掖庭院很大,比起虹风舞馆的后院要大得多。可是这里却很破旧,没有缪凤舞刚进陈宫时,一路所见的那些雕梁画栋、亭台花池。 这里能看见的,是几排鸽子笼一样的房子,住的是一群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朴素的衣裙,忙碌穿梭,似乎有做不完的活计。 掖庭令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太监,姓董,大家都喊他董公公。 董公公初见缪凤舞,微微一吃惊。他小心地探问来送人的那位小公公:“这魏女…皇上打算如何安置?” “皇上也没有特别的交待,只说让带到董公公这里来,给安排一个处住。”那小公公是连如山的徒弟,精着呢。 “安排住处…”董公公摸着他光光的下巴,瞄着缪凤舞想了一下,“我看姑娘生得灵巧的样子,就去和司制房的姑娘们住在一起吧,先委屈姑娘几日,哪天皇上的旨意来了,咱家再给姑娘另置住处。” 这位董公公话说得还算客气,实在是因为他看着缪凤舞生得出挑,又听说是卫大人带进宫来的,保不齐皇上得了闲儿,下了封诏什么的,这就是一位贵人,还是先不要得罪为好。 缪凤舞对这个安排却是哭笑不得。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如戏本里的那些故事一样,大转大折,大跳大跃。 在虹风舞馆安安静静地生活了九年时间的她,突然就千里大迁移,置身于异国的皇宫之中,至于未来的命运,尚处于不可知的懵然之中。 回头想想,真如一个噩梦一般。 直到缪凤舞被带进了一处鸽子笼里,与一群年轻的司制房的宫婢们共处一室,她仍然是一种半怔然的状态,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心里虚虚晃晃的。 司制房管事的是一位姓梁的女人,三十几岁,微胖,细眉细眼,看人的时候,总是侧着身子,斜着眼睛。这里的姑娘都称呼她梁姑姑。 那位梁姑姑见缪凤舞一身繁丽的衣裙,一指她的脑门说道:“不管是谁带进来的,到了我这里,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受一样的待遇,你先把这身衣服换了,我们这里不是养姑奶奶的地方,好好做活是正经。” 这一身衣服,缪凤舞穿在身上,也觉得累得慌。倒不是衣服本身有多沉,就是那一团一团的小碎花,看得缪凤舞头晕。 “凤舞来得仓促,什么都不曾带进来,姑姑如果有一身简单的衣衫给凤舞换上,那真是感激不尽。”缪凤舞一开口说话,不自觉地流露出她一贯的清冷来,听得梁姑姑皱了眉头,又挑不出毛病来。 “你来得巧,我们这里正换夏服,本来按人头定制,每人两身,前儿一个丫头病死了,她那一份儿,就挪到你名下吧。水儿,去把小双的那两身夏服拿来,让凤舞姑娘换上。”梁姑姑说完,斜睨了缪凤舞一眼,转身出去了。 缪凤舞听她这样说,心里扭了一下,随即就释然了。 死人的衣服,那是不吉之物,通常会被随死去的宫人一起,送到净乐堂焚掉。这位梁姑姑打第一眼看到缪凤舞,心中就有一种微妙的抵触。她让缪凤舞穿死去宫婢名下的衣衫,无非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展现她在这司制房中的地位。 对于缪凤舞来说,既无心于陈宫内的生活,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她读的书多,心中自然豁达,两件衣服而已,那位死掉的宫婢也不曾上过身,又有什么? 反正她是魏人,而陈国人都在心里恨着魏国人,她在这里不受待见,那是必然的事情。 叫水儿的宫婢取来了包袱,塞进了缪凤舞手中,见左右无人,小声地对缪凤舞说道:“姑娘要是忌讳,今儿晚上给小双烧炷香,送些纸钱,估计就没事了。” 缪凤舞笑笑说道:“谢谢水儿姐姐,虽然不认识小双,可我相信她一定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祸害人的。”说完,她将自己那一身扎眼的衣裙褪下,换上了这里的宫婢统一穿着的那种石青色的薄绸衫裙。 缪凤舞所住的这间鸽子笼,大概因为是司制房的宫婢们所居,个个手巧心灵,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缪凤舞看见那一张大通铺,心里有些犯怵。她一向独居,性子也养得独了,身前身后躺着五六号人,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睡得着。 整个上午,梁姑姑没有给缪凤舞安排活计,她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着呆,想着心事。 中午是那个水儿过来喊她吃饭,她随着水儿去了位于司制院西边的一间屋子里,见十几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宫婢,对面坐在两排长木板搭起来的餐桌前,安静地低头吃着饭。 缪凤舞走进屋来,立即引起一些人的关注,屋子里开始有嗡嗡嘤嘤的议论声,听不清说什么,但是那种被观赏的感觉,还是让缪凤舞浑身都不舒服。 “吵什么吵?安静地吃饭!”坐在主位上的梁姑姑,拿筷子的另一头“笃笃”地点了两下桌子,“比你们多长出两只眼睛吗?一群没见识的东西,让外人看笑话!” 议论声立即消失了。只是缪凤舞心里清楚,自己就在刚刚那一刻,被梁姑姑孤立了起来---她是外人,她是魏人,她不是她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只不过梁姑姑大概不知道,缪凤舞其实也没想与她们融入一处去。 她总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是一个梦。 梦总会醒的。 她会在这个长长的梦境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就坐在栖凤阁二楼的琴房里,手抚绿绮,心念行晔。 第二十二章 擅闯宫禁 今日一更,明日双更 ================================================== 陈国的内宫制度,与缪凤舞所听闻的北魏内宫制度相仿。 掖庭在陈宫之中隶属于少府,掌宫内御服、珍宝、食膳、典记等职。下设六局二十四司,职划精细。而缪凤舞所在的司制房,是专门为宫内裁衣缝纫之处。 缪凤舞的女红手艺,是在虹骊珠挑剔的目光和清高的品味中磨炼出来的,绝非一日一事之功。她在虹风舞馆的时候,因为姐妹们多工于歌舞之技,也没人跟她比女红,因此她并不太了解自己的手艺到底是不是精湛。 来到这陈宫的司制房中,半日的活计做下来,就有人看出来她的心灵手巧来了。 这个人当然是梁姑姑。女人对待身边的人物事物,都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是很敏锐深刻的。梁姑姑第一眼看见缪凤舞,内心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戒备。 因此,当她看到缪凤舞绣出来的半个花样子时,当即就喊了停,含糊地挑了几个不是之处,将她打发到熨烫那一组去了。 缪凤舞是无所谓的,她对自己眼前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思虑,她全副心思考虑的,是如何出去这座宫廷,回到魏国。 只有回了魏国,才会有希望接续与行晔的一面之缘。如果她从此后困囿于这座异国的深宫之中,那么行晔就永远只是她心里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爱情是一味强大的催发剂,能从一个思恋爱人的少女心中激唤出超常的力量来。 缪凤舞如今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她对行晔的恋慕随着她离昂州越来越远,反而是一天一天地加深。 当她最后被送入陈宫之中,回魏国希望渺茫的时候,她对行晔的想念就如一支点燃了引信的炮仗,处于爆开的边缘。 于是,她用当初在栖凤阁中盼望行晔一般的热情,盼望着贲允炎的到来。 不为自己在陈宫中的荣宠升迁,只因眼下唯有他---这座宫殿的主人,才可以开恩赐赦,放她出宫。 而失望也是相同的。 贲允炎只是当天在御书房中撩了她一眼,就一句话将她送到了掖庭宫,之后任缪凤舞日夜期盼,再也没有了音信。 因为缪凤舞识得字,梁姑姑丢给她一本宫规,让她背烂记熟。其中缪凤舞记得最清楚的一条,就是不许擅闯宫禁。 陈宫从内至外,共分为三个层次。皇上和他的后妃子女们,自然是住在最核心的内宫之中。往外一层,就是掖庭宫,六局二十四司分布排开,由掖庭令和左右掖庭丞掌管着。最外的一层,则是那些粗使工匠的居处。 而在掖庭宫与内宫之间,有一条又宽又长的巷子,巷中有内廷侍卫把守。她们这些生活在掖庭中的人,如果没有通行令,是不可能穿过那条长巷,进入内宫的。 除非贲允炎偶有空闲,出现在掖庭宫中,缪凤舞几乎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了解了这些事情,缪凤舞才明白,自己从第一天进入这陈国的皇宫开始,就已经被贲允炎给冷处理掉了。他即看不上自己,又不肯放过自己,上下唇轻轻一动,她便被掐断了翅膀丢进了笼中,从此后世界对她来说,就只有四四方方的这一个小院子。 而她心中的那个世界,却远在千里之外的昂州。曾经她认为是困住她自由的那个虹风舞馆,如今想起来,竟是那样一个温情明媚的好地方,而栖凤阁更是处处留下她牵念思恋行晔的印记。 爱情是一团火,缪凤舞就是架在那火上烧着的一壶水---平静的表象之下,是她的一颗即将沸腾的心。 她每日里做完了手中的活计,就会来到那临巷的一道门前,在那里坐一会儿,或者来回地散步几趟。时间久了,那守门的小太监几乎都认识她了。 于是有一日,梁姑姑叫她到跟前儿,声色俱厉地训她道:“别以为有几分妩媚就妄想着飞上高枝儿,我们陈国钟灵毓秀之地,难道还缺美人儿吗?内宫里的贵人们,哪一个不是仙姿绝色?你就是个麻雀的命,就不要总拿自己当凤凰。赶紧收了你的虚妄之心,认真做好自己的本分,再往那边凑,仔细我打折你的腿!” “我记得那宫规之中,只说不许擅闯宫禁,怎么这掖庭之中,原来也有禁地的吗?凤舞自小就有饭后闲步的习惯,到底哪里是可以去的,哪里是不可去的,麻烦姑姑明示。”缪凤舞双手交握,规矩地站在那里,反问梁姑姑。 梁姑姑被她问得一滞,随即将眉峰一耸:“我只告诉你,这里不是你显孤示傲的地方,我在这个宫里生活了十几年,这宫中哪里多长出一棵草,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还辖不住你个小小的魏女?” 缪凤舞仍是一副恭谨的样子,声音清亮地答道:“姑姑的教训,凤舞记下了。” 可是转身出了梁姑姑的屋子,她照旧是安安静静地干活,溜溜达达地散步,照旧在临巷的那道门前守候着,希望哪一天贲允炎走错了路,逛到这里来。 直到有一天,缪凤舞夜半无眠,于寝房外的石凳上枯坐时,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水儿出来解手,实在不忍见她那样执着,便凑到她跟前儿,劝她道:“凤舞妹妹不要这样痴迷,在这个宫里,哪一个女人不是在内心里期盼着皇上的御幸?可是能得到皇上关注的女人,又能有几个?莫说咱们住在这掖庭院中,是个皇上轻易不会涉足的地方。就是巷子那头的内宫大院里,又有多少女人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凤舞妹妹与其这般地痴守苦望,不如多费些心思在这宫中经营升迁,我看你人聪明,手艺又好,假以时日,坐上尚功的位置,总有机会过了那条巷子,不比你现在这样盲目守株要好得多?” 缪凤舞回头看水儿,冲她感激地一笑:“水儿姐姐一片好心,凤舞心领了。只是凤舞所求,并不是姐姐所想的那样,凤舞不过是想乞得一个恩典,重回故里。我既不是陈人,就不像你们,有进宫从役的义务,如此…你们的皇帝有何理由拘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哦…”水儿恍然,“凤舞原来是想念家乡呢…唉…若论这思乡之心,又哪里分什么陈人魏人?我九岁入宫,如今也有八年时间了,离家的时候,爹娘就体弱多病,我又何尝不想出宫孝敬爹娘?” “水儿姐姐,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的皇帝上一次到掖庭宫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缪凤舞怀着一线希望,看着水儿。 “上一次…两年前吧,过年的时候,皇上和皇后恤奖宫人,来过一次,之后…好像一次也不曾来过。”水儿是个善良的姑娘,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回答缪凤舞的话。 两年前…也就是说,南陈的皇帝几乎是不到这掖庭宫来的。而水儿所说的升迁长职,再得机会入内宫,那也是需要时间经营的。 等到自己在这个宫里熬到见贲允炎那一天,估计昂州的行晔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于是缪凤舞在一夜辗转之后,终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想办法穿过那条长巷,进到内宫之中,见到贲允炎。 这司制房有机会常出入内宫的人,说到底只有梁姑姑一个人。偶尔她需要帮手,带入内宫的也是与她亲厚的人。她对缪凤舞的冷漠与抵触是从第一天就开始的,缪凤舞也知道求她无用。 于是有一天傍晚,天色擦黑的时辰,缪凤舞再次来到那扇临巷的宫门前,见看守宫门的是那位老实巴交的小康,她便做势有话要跟他说,向他走过去。 小康确实是个憨厚的人,虽然已经是净了身的宦侍,可平日里见了缪凤舞,仍然会脸红。 他一见缪凤舞走过来,就开始不自在。结果缪凤舞还没走到他跟前儿,突然脚下一歪,“哎哟”一声就坐到地上去了。 “凤…凤舞姑娘…”小康张着手在原地愣了半天,还是跑了过来,“是不是崴了脚?要不要紧?” 缪凤舞抱着脚坐在地上,使劲地皱着眉头:“哎哟,可不是崴到了吗?疼死我了!” “这…这可怎么办?”小康搓着手,想扶又不敢伸手,“还走得了吗?” 缪凤舞假装起了一下身,接着一屁股又做了回去:“不行了,脚使不上力了…麻烦康公公帮我去喊一声水儿,叫她来扶我回去。” “我…”小康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儿,为难地脸都红了,“我正当着差,不好走开…” “我坐在这里替你看着,就一会儿的功夫,不会出事的…康公公不肯帮忙的话,我怕是要在这凉地里坐一宿了呢。”缪凤舞可怜兮兮地看着小康。 小康舔一舔嘴唇,咂了一下嘴巴:“嗨!好吧,你可帮我看住了,那边有人敲门,你只让他们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小康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去。 他刚刚拐过前面的屋角,缪凤舞便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跑过去,开了宫门,往那巷子里探头望去。 第二十三章 内宫惊驾 出了掖庭宫的这道门,长长的巷子里空寂无人。巷子两头是进内宫的两道门,分别有内宫侍卫把守。 缪凤舞摸了摸腰间的那块木牌,那是她偷看了梁姑姑腰间的那块通行令牌的样式之后,趁着夜深人静时分,自己找了一块木板,偷偷刻出来的。 因为那真正的令牌是铜制的,缪凤舞便趁着干活的时候,从司制房中带出一些晕染绣品的染料来,将那木牌浸成了铜色。 如果只是打眼前一晃,那木牌倒真有几分像。可是仔细一瞧,就会看出不同来了。 缪凤舞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今天故意在腰间系了一条纱质的腰带,那牌子隐在轻纱飘荡之间,看得到,却也看不真实。 她也不知道哪一道门是通往贲允炎的景德宫,又担心身后小康回来,将她拦回去。于是她一咬牙,拐向左手边,冲着那守宫门的内廷侍卫直走过去。 临到门边,缪凤舞暗暗地握了拳头,强压住心跳,上前屈膝为礼,对两名侍卫说道:“奴婢奉司制梁姑姑之命,去丽妃的宫中取昨日送过去的衣样。” 说完,她也不等那侍卫开口,把手伸向腰间,作势取那块腰牌,食指一带那纱质的腰带,就缠到了那木牌之上。 隔着一层薄纱,那木牌倒真像是侍卫们见惯的通行令牌。其中一位侍卫见缪凤舞忙了半天,也没有将那块牌子解下来,便开口说道:“进去吧。” 缪凤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步上台阶,跨过那道宫门。 一进内宫,一种全新的气象豁然呈现在眼前,朱漆玉砌,绕廊穿庭。缪凤舞有些迷茫,她只在这宫里走过一回,当时心中烦乱,也未用心记路。如今该往哪个方向去,才是通向景德宫的路呢? 无论如何,傻站在这里是不成的。缪凤舞随意捡了一条青石小路,就走了过去。 因为天色已暮,宫内的行人并不多。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缪凤舞很想叫住一个人,打听一下景德宫的方位。可是这内宫之中,如果出现一个不知道景德宫在哪里的人,想来一定会引人侧目。 缪凤舞低着头,走出去好远的路,只看见自己路过了一座叫万chun宫的宫院,却仍是没有摸到景德宫。她有些着急了,便叫住了一位路过的小太监,客气地行了一礼,轻声问道:“公公好,我是丽妃宫里的人,奉差去景德宫给皇上送一样东西…我刚来,还不太认得路,转迷了方向,麻烦公公给我指一下…” “丽妃宫里的人?”那位小太监当即现出一个警惕的神情来,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掖庭宫的人吧?冒充丽妃的人,意欲如何?” 缪凤舞被问得心口一滞,知道是这一身着装出卖了自己的身份,赶紧修补自己的谎缺,凑近那小太监,小声说道:“公公聪明,是那边的梁姑姑派我来的,给连总管送样东西,所以…” “哦…”小太监见她神色不慌不忙,又说得逼真。既然她能进这内宫来,必是查过通行令的,也不知道那位梁司制与连总管有什么猫腻,他品阶不高,不敢擅问,便一指前方:“在那个拐角的地方向左,没有多远了,真是的…” “谢谢公公。”缪凤舞紧张地捏了一手心的冷汗,赶紧道了谢,往那小太监所指的方向去了。 前行不远,往左一拐,果然见前方一座巍然的宫门,门口守着一队侍卫。缪凤舞没有继续上前,闪身到一棵香樟树后头,皱了眉头。 景德宫近在眼前,可是她怎么才能说服那些侍卫,放她进去那道宫门呢? 她正思量间,突然感觉肩膀被人一拍,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转头一看,是一位年轻的侍卫,正一脸凛然之气,看着缪凤舞:“鬼鬼崇崇的,哪个宫里的人?” 缪凤舞心口突突跳了几下,随即一想,反倒镇定了下来。 她这次闯宫,是抱着一种豁出去的心态。闯了宫禁,一顿责罚肯定是逃不掉的。求不到贲允炎的恩典,让她在这深宫之中空熬到白头,也是生不如死的一件事。两相权衡,她宁肯挨一顿打了。 心中清明,她便不再撒谎,抬头直视那侍卫的眼睛,开口说道:“我叫缪凤舞,是卫辅青大人前些日子带进宫来的,我有事要向皇上禀报,麻烦这位大哥行个方便,帮我去通传一声。” 那侍卫一听她这样说,只道她是急于攀龙结贵,便撇嘴说道:“刚来的吧?宫里的规矩不知道吗?皇上是谁都能随便见的吗?谁带进来的人都一样。我看你不像那么混的人,哪里来的,赶紧回哪里去,这次只当我没看见,否则…” 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个时候,恐怕小康早把自己闯入内宫的消息,报到梁姑姑那里了。她就这样无功而返,回去领一顿好打,说不定连命都得搭上,她岂能甘心? 于是她轻提裙裾,在那位侍卫面前屈膝跪下,恳切求请道:“我真的有急事要见皇上,侍卫大哥帮我通传这一次,我这一生都会感念你的恩德。” 那侍卫人倒不错,没有责怪缪凤舞,只是仍在拒绝她:“姑娘快起来,要见皇上,那得连公公进去通报,我们只负责这里的宫禁安全,管不着皇上要见谁。连公公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你快回去吧…” “赵哥,你在这里跟谁说话呢?”两个人正在纠缠,有一个声音从旁侧传来,紧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姓赵的侍卫转头答话:“小卫,你过来瞧瞧,这姑娘说是你爹送进宫来的,非要见皇上,真够胆大的…” 缪凤舞跪在那里,听到来人的声音,头皮就已经炸开了。再听赵侍卫喊来人“小卫”,她只觉得内心气血翻涌,一股怒火直冲脑顶。 她“噌”地跳起身来,那个赵侍卫还未反应过来的当口,她已经扑到了卫淳的面前,抬手“啪”地一掌,扇在了卫淳的左颊上。 “呀!”赵侍卫大吃一惊,上前要拦。缪凤舞激愤之下,手劲竟然也不小,一甩手挣脱了赵侍卫的钳制,再次扑到卫淳跟前儿,甩手又一巴掌。 卫淳被打得偏了两下头,定睛一看,是缪凤舞站在眼前,登时就没了气焰,萎顿地捂着面孔:“凤舞姑娘…你…” “卫公子这一身装扮好英武!是不是因为献我有功?你们的皇上奖赏你的呀?”缪凤舞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火,恨不能抢过一把剑来,将眼前的卫淳捅成马蜂窝。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是迫不得已…”卫淳下意识地解释,却被缪凤舞伸手夺剑的动作打断了下面的话。 缪凤舞气愤已极,身随心动,真就上前握住了卫淳腰间的剑鞘。她运力拔剑,卫淳死命地护住,两个僵持之下,身后的赵侍卫上前抓住缪凤舞手臂,向后一反剪:“皇上的寝宫之前,岂容你撒泼耍混?还不快住手?” 卫淳见赵侍卫紧扭着缪凤舞的胳膊,又反过来替缪凤舞求情:“赵哥手下留情,我认识她,把她交给我吧…” 缪凤舞却根本不领他的情,手上打不到,她就抬脚去踹卫淳。积压在心头一个多月的委屈,此时见了卫淳,全部撒泄了出来。 她也不管这是哪里,一边挣扎一边哭骂:“你们南陈没有一个是好人!尚书令的儿子跑到魏国去偷劫人口,昏君皇帝还真敢收入宫中!你们一群混蛋!我不是陈国人!快放我回去!” 两个侍卫,一个要打晕她,一个却拦阻着,就这样任由缪凤舞闹腾了一阵子。 一台辇轿就在这个时候从后面抬了过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凌厉地响起:“御驾在此!何人喧闹?” ========================================================================== 小喜今天回来得晚,但是昨晚既然说要双更,今天就一定会有双更,只是第二更稍晚一些. 第二十四章 事与愿违 缪凤舞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这一声喊,猛然回头,便看到了她今天冒着生命危险来寻找的那个人。 启嘉皇帝贲允炎面色温和镇定,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穿一身朱红圆领的龙袍,戴一顶忠靖冠,端坐在步辇的蟠龙雕花宝座上,神态安然,看着缪凤舞。 连如山喊那一嗓子,卫淳返身便跪。那赵侍卫欲先将缪凤舞摁跪在地上,结果缪凤舞好一阵挣扎,连累赵侍卫也未能及时跪下。 “何事喧哗?竟敢惊扰圣驾?”连如山走上前来,铁青着一张脸,先看向缪凤舞,接着质问赵卫两位侍卫。 “皇上,这位姑娘…” “朕听到了…”贲允炎出声,正要将事情奏给他的赵侍卫便马上噤了声,“这就是前些日子卫爱卿送进宫的女子吗?她刚刚骂什么来着?南陈没有一个好人?朕纵容臣子劫掠人口,是昏聩之君,是吗?” 缪凤舞一时激愤,口不择言,将这位皇帝也骂在了其中。此时听他这样问,她便后悔了。如果真惹恼了这位南陈的皇帝,她不但出不了宫,连性命也会丧在这异国的深宫里。 情势逼人,缪凤舞一咬牙,跪在了贲允炎的御辇之前:“皇上明鉴,我本是魏国人,一直安然地生活在魏京昂州。偶被贵国尚书令之子卫淳见到,他便勾结匪人,趁我夜半熟睡之时劫我出京,并一路挟迫我来到陈国。更没想到的是,我刚到迳州,就被仓促送进宫来。我本不是陈国人,便没有在陈宫服役的义务,如果皇上乃圣明之君,就该放我出宫,让我回到魏国去。” 缪凤舞话音刚落,那卫淳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贲允炎却也不在此时与他计较,只管看着缪凤舞:“哦?你抬起头来,让朕瞧一瞧怎么样一个天姿国色的女子,值得卫侍卫如此大费周章地偷你回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缪凤舞也顾不得生死了。她坦然地仰起脸来,面对着贲允炎。 贲允炎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缪凤舞。倒是生得清眉秀目,肤白胜雪。只是她刚刚那一番缠斗哭骂,弄得她形容有些狼狈,发髻半散半落,凌乱地搭在肩头,有几绺头发沾上她的泪水,就贴在她的面颊上。 这副模样,再加上她的一场哭诉,很好地印证了她刚刚的几句骂语---南陈人野蛮无礼,欺负了一位柔弱的魏国女子。 贲允炎安静地看了缪凤舞一会儿,突然抬手召来连如山,对他说道:“传旨,封…” “缪凤舞。”连如山近前小声地提示一句。 “封缪凤舞为才人,送她去景霞宫惠妃那里吧。”贲允炎说完,屈指轻叩扶手,抬轿的几位太监立即举杠上肩,起辇前行。 贲允炎一道旨下,缪凤舞错愕地呆在那里---没想到自己这一番闹腾,没能求到一个出宫的恩典,倒将自己进一步地推进了这座宫殿的更深处。贲允炎圣言一出,她从此后就是这后宫的一位嫔妾,到死都没有机会再出陈宫了。 缪凤舞心里一片冰凉,站起身追着那御辇跑了几步,大声喊道:“如果陈国是礼仪之邦,皇上就该送我回魏国去,强抢魏人入宫,难道陈国就没人了吗?” 贲允炎泰然地安坐在步辇之上,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卫淳怕缪凤舞再闹下去,被扣一个犯上的罪名,赶紧上前向她作揖:“恭喜缪才人,皇上洪恩,缪才人从此安享荣华,这可是好事。” 缪凤舞此时最听不得他的声音,眼看着贲允炎的步辇越走越远,满腔的气恨无处可发,回身甩手,卫淳又吃了一记耳光:“你这贼人!你误我一生,我但凡有一口气在,绝不饶你!” 卫淳理亏,又因为缪凤舞如今身份骤升,他也不敢怎么样,涨红着脸站在那里。两个奉旨送缪凤舞的小太监上前施礼:“缪才人请吧,奴才这就送您去景霞宫。” “谁是才人?我是魏人!你们都闪开!我回司制房去!”缪凤舞知道自己此番再闹不出个结果来,从此后身在陈宫心在魏,水深火热的日子再难熬出头。心底一把火越烧越旺,她已经完全不顾生死了,推开两个太监,就往掖庭宫的方向冲。 两个太监赶紧拦她:“缪才人不可冲动,抗旨不遵可是死罪…” “让你们的皇帝杀了我吧!我就是死了,魂魄也要飞回魏国去!”缪凤舞一边推搡着那两个太监,一边大声地叫喊着。 贲允炎闻言,终于在进入景德宫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而这时候的缪凤舞,已经摆脱两个太监的拦阻,正飞快地往掖庭宫的方向跑去。 “皇上…”连如山见她闹得实在不像话了,便上前征询贲允炎的意思 贲允炎勾唇一笑:“挺有趣的一个女子,好刚烈的性子,既入陈宫,又岂能放她回去?她未免太天真了。” 连如山垂目一想,便吩咐身边的一个太监,跟在缪凤舞的身后,追向掖庭宫去了。 缪凤舞一路急奔,两个太监随在身后,因为没有旨意,也不敢上前生拉硬拽。跑出内宫的时候,惊得守门侍卫一愣:“出什么事了?” 两个太监也顾不上答话,一路跟在缪凤舞身后,追着喊她:“缪才人别闹了,快停下来!” 等到缪凤舞终于冲进掖庭宫的那道门时,正遇上梁姑姑带着小康子和几个掖庭宫的太监,气急败坏地往这边来。 两个人迎上面,梁姑姑一把扯住缪凤舞的胳膊。缪凤舞正奋力往前冲,被她这样一拽,一旋身就撞回了她的身上。 梁姑姑被撞得一个趔趄,更是恼恨得不行,抬手就打了缪凤舞一巴掌:“反了反了!你这是不要命了!竟敢如此横冲直撞地擅闯宫禁!快给我拿住她!” 她话音刚落,门外又跑进来两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快住手!这是皇上新封的缪才人…” 梁姑姑倒是反应机敏,虽然心中难以置信,还是立即松了手,回头等那追来的太监确认。 缪凤舞趁这空隙,早跑了出去,奔至自己的住处,冲进屋里,关上了门。 “两位公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梁姑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小宫婢胆大妄为,私闯宫禁,还能闯出来一个封号?早知道这样,她年轻的时候也该大着胆子闯一闯不是? “皇上刚封了这位为才人,赐她居住在惠妃的景霞宫,谁知道她竟不愿意,这可真是…”两个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要继续去请缪凤舞,身后再来一人。 这最后来的一位不紧不慢地一甩拂尘,扬声说道:“别追了,皇上有旨,让缪才人暂住司制房,什么时候她愿意了,再送她去景霞宫…” 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哪有封了名号,还继续住在掖庭宫的道理?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给缪才人收拾出一个屋子来?”那传旨的太监瞪一眼梁姑姑。梁姑姑尚处在震惊之中,恍恍惚惚地跪下,接了旨意。 第二十五章 陈宫太后 缪凤舞私刻通行令牌,蒙骗守宫的侍卫过关,闯进内宫之中,被皇上封了才人。 这个故事就像一阵风,吹遍了掖庭宫,也吹动了掖庭宫中那些一直心怀绮梦的年轻女孩子们的心。大家聚在一处议论时,都会撇嘴鄙视,说缪凤舞果然是没有规矩的北蛮子,这种不守礼仪的事她也做得出。 而在每个人的私心里,都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勇气,有这样的际遇。 梁姑姑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可如今从品阶上论,缪凤舞长她一品,从地位上论,缪凤舞是内宫的贵人了,她不得不屈服低头,向缪凤舞赔着不是,带人收拾出一间屋子里。 缪凤舞却不领她的情,将自己关在原先的住处里,任谁说什么,她也不肯开门。 她不管外面有多少人妒恨她,她自己是郁闷到内伤的。她感觉自己正在爬一个结满了冰的陡坡,越是想努力攀上去,就越是往下出溜地快。 一直闹腾到了近三更,最后水儿在外面抖兮兮地求道:“缪才人可怜可怜我们吧,您这样关着门,我们可睡哪里?外面怪冷的。” 缪凤舞这才开了门。守在外面的一群人赶紧一拥而入,半扶半推,将她送到那间属于她的房里。 这一夜,缪凤舞守着烛火,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缪凤舞趴在桌子上醒来,轻轻一动,感觉胳膊又酸又麻。她正自己捶打揉捏着,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宫婢。 这个人一看服饰,就不是掖庭宫的人。缪凤舞以为是贲允炎派人来劝她进内宫,扭着脸不理那人。 那宫婢却不似这里的人,没有对她表现出突然的卑怯来。她进来后,虽然也上前来向缪凤舞施了礼,那一礼却是浅浅地,没有多少恭敬在其中:“奴婢是颐寿宫的人,奉太后之命,请缪才人过去问话。” 太后?缪凤舞虽然在陈宫中滞居一个月之久,但因为心不在此,似乎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这宫里还有一个太后。 此时乍一听太后叫她去问话,着实愣了一会儿。随即想到,太后的懿旨,还是要遵行的吧,说不定这陈国的太后是个好说话的,自己也可以求一求她。 于是她站起身来,略一点头:“有劳这位姐姐引路。” 那宫婢没动,看了缪凤舞几眼:“你就这样去见太后?不觉得失仪吗?” 缪凤舞低头看自己这一身司制房宫婢的衣服,刚要说自己没有别的衣服可穿,就见梁姑姑带着水儿和另一个叫红叶的姑娘走了进来,一直来到缪凤舞的跟前儿,跪下请安:“奴婢给缪才人请安,这是奴婢今儿早晨去尚服局领来的服饰,都是才人份例内的,奴婢思量着才人平日与水儿相处不错,就将她调过来伺候才人,红叶性子也好,才人先将就着用。” 缪凤舞没有先搭她的话,而是上前扶起水儿:“水儿姐姐别这样,我不是什么才人,快起来吧。” 然后揭开水儿手中那托盘的蒙布,挑最上层的一身衣服抖开,是一套胭脂色的软罗衫裙,搭配一件杏黄的长褙子。这衣服中规中矩,既不抢眼也不寒酸,缪凤舞觉得穿这一身去见太后,应该是适宜的。 给太后留个好印象,说不定她心一软,就放自己出宫去了呢。 缪凤舞心里又燃起一簇希望的小火苗,更衣梳头,跟着那传旨的宫婢,出了掖庭,进了内宫,绕来穿去,终于来了颐寿宫。 这颐寿宫没有昨日所见景德宫那般巍然,但是却沉静安详。进了宫门后,跨过一座白玉桥,绕过一个争芳斗艳的海棠园,颐寿宫的正殿就座落在那汉白玉的石阶之上,从容大气。 缪凤舞步上台阶后,等在门口,等那宫婢进去禀传。 不一会儿,出来了另一个宫婢,略一施礼:“缪才人进来吧,太后正等着你呢。” 缪凤舞踏进那宫门,穿过外殿,进入内殿。一个宫婢给她开了门,她进去后,第一眼就瞧见正中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位雍贵的中年妇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穿一身紫棠色银卍字连纹的大衫常服,金镶红宝的抹额,圆团脸儿,薄薄的嘴唇抿起来,跟贲允炎还真是一个样子。 缪凤舞趋前几步,在地中央跪下,叩首道:“太后万寿金安。” “你就是那个魏女?”太后本来还在与陪坐的几位宫妃说笑,见了缪凤舞进来,马上板了脸。 “正是奴婢。”缪凤舞垂首应答。 “抬起头,让哀家瞧瞧。”太后的声音听起来还挺年轻,却习惯性地低沉而且透着威严。 缪凤舞便直起腰来,仰起脸面对着太后。 “哼!”太后看仔细缪凤舞的面容后,冷冷地哼一声,“面带媚相,心机狡诈!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勾了皇上的眼,还要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吊着皇上的心?既已封了才人,今儿就该去皇后那里请安叩礼,当真是疏狂得不行,还要哀家派人请你,才肯来见吗?” 缪凤舞一听这口气,不知道这是听谁说了什么,对自己有千百个不满意。她赶紧伏低身形,尊谨地说道:“太后明鉴,奴婢昨儿行止确实失度,可是奴婢并不为引来皇上的关注,只为向他讨一个恩典。奴婢是魏国人,是被卫尚书令的公子劫掠至陈国。奴婢思乡心切,只为出宫回国,如果太后不喜奴婢,不如就放奴婢出宫去吧。” 太后听她这样说,倒是微微地愣了一下,随即一拍桌子,怒气更盛:“胡说!既入了我这皇宫之中,便是我陈国人,哪来什么思乡返家之说?这宫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要是都找哀家求着开恩回家,皇上身边可还有人伺候了吗?” 缪凤舞年纪小,又历事不多,本来一直在心里天真地想着,自己不是陈国人,陈宫中这么多的宫妃宫婢,还差她一个人吗?求一求皇上,求一求太后,兴许就放她出去了。 直到听了太后的这一番话,她才些微有点开窍,宫门一入深似海,只许进不能出的。 一盆冰凉的水泼进心里,所有希望的小火星子全数浇灭。 入陈宫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缪凤舞一直不肯面对现实,将自己置于一个幻想的泡泡里,虚飘地浮在半空中。此时那幻想一破,泡泡就碎了,她生生地从高处跌落下来,摔得她有些呆讷。 太后见她迟迟不开口,更加生气了:“这不了得?连我的话也敢不应,这皇宫内苑之中,还不曾有过如此轻狂的人,来人!给我掌嘴!打到她醒悟为止!” “谁惹了母后?怎么生这么大的气?”等缪凤舞意识到自己处境危急的时候,贲允炎一身朝服从门外走了进来,显然是刚刚下朝,还没换衣裳就过来了。 太后一指缪凤舞:“这贱人对皇上不敬,对哀家不遵,不让她长些记性,还以为这宫里是任她胡为的地方呢。” 贲允炎仍然是一副处世不惊的样子,行礼之后,他坐到太后的身边:“新人不懂规矩,母后慢慢教便是,动这么大的怒火,气伤了母后的身体,那可是儿臣的罪过。缪才人对母后有不敬之处,儿臣替你教训她。” “你这是要护着她吗?”太后神色骤然凌厉起来。 “打她一顿倒没什么,只是平白糟蹋母后这一天的好情绪,儿臣于心不忍。”贲允炎依然温润地笑着,握住了太后的手。 “哼!”太后斜了贲允炎一眼,扭过脸去。 “缪才人还不快谢过太后的恩恕?回景霞宫思过去?”贲允炎转头,微微蹙眉看着缪凤舞。缪凤舞此刻倒识得他的一片好心,免了一顿责罚,还是应该道谢的。 于是她木然地磕了头:“谢太后开恩…” “下去吧。”贲允炎怕她再多说话,惹太后不满,赶紧将她撵了出去。 这一次,缪凤舞没能再回到司制房去。太后虽然疼爱自己的皇儿,给他面子没有责打缪凤舞,但是却不容她再胡来。 她指了两个宫婢,亲自押着缪凤舞,送她去了景霞宫。 第二十六章 抵死守心 景霞宫的主宫娘娘是惠妃梁玉莲,缪凤舞被带到这位梁娘娘面前时,倒也没有再被为难。 其实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惠妃梁氏是个性情温和的好好人。贲允炎将缪凤舞安置到景霞宫来,也是用了一点心思的。 景霞宫为一处两进院的宫殿,主殿当然是惠妃梁玉莲所居,主殿前有东西配殿,分别居住着两位美人。缪凤舞就被安置到后院东配殿之中。 水儿被调过来,做了缪凤舞的大丫头,惠妃又拨给她一个粗使的嬷嬷,一个外联传话的小太监。陈宫才人的用人规制,也不过就是这样。 缪凤舞从颐寿宫出来后,人一直处于神游体外、恍惚不明的状态。她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蜗牛,紧紧地蜷进自己的壳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便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她入住新居的一应事物,则全部由水儿里外打点。 可现实总是很残酷的,蜗牛也只让她当了半天。 傍晚时分,水儿伺候缪凤舞用了些粥菜,又给她沏上了一壶茶。缪凤舞也没吃进去多少东西,这一天都觉得心燥口渴,便端起一盏茶来。 白瓷的茶杯刚刚碰到唇边,门外就有了响动。今儿刚刚跟了缪凤舞的太临小宝走进来,兴高采烈地禀道:“恭喜才人,敬事司的贾公公来了!” 缪凤舞懵懵懂懂,有点儿不敢确定贾公公来的意思,转头看向水儿。 水儿也挺高兴,小声提醒她道:“敬事司的公公这个时候来,就是提醒才人该准备一番,稍晚玉辇一至,就接才人去景德宫侍寝呢。” 缪凤舞端茶的手一抖,那茶汤就洒了出来,流到了她的手上,滴在了她的衣襟上。 水儿知道她的心思,赶紧闪身挡在她的前面,将她手中的茶杯拿下来,用帕子擦着她的手背,小声劝她:“才人不可在此时失态,皇上招幸,这是别人盼不来的福气呢,才人还是将那思乡的心切放一放吧,既出不了宫,就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一番。” 缪凤舞却在此时想起了行晔。那天晚上他贴着她的面颊,调皮地问她:“…你到是是想留朕还是想撵朕…”。那双骄傲的眼睛,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就在缪凤舞的眼前,灼灼地注视着她。 手在微微地颤抖,连心也跟着抖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那位贾公公已经进来了,操着一副尖细的嗓音高声宣道:“皇上晚膳时翻了缪才人的牌子,请缪才人赶紧沐浴更衣吧,玉辇稍后就到。” 缪凤舞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贾公公见她这样,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水儿赶紧转身走到屉柜前,从今儿刚领到的份例银子中,拿出一锭来,回身塞进贾公公的手里:“我们才人这是高兴过头了,有劳贾公公了。” 贾公公看了一眼那银子,虽然有点儿寒薄,但是她一个刚晋封的才人,估计也没什么积蓄,开头就有这份心思,估计以后也错不了。 于是他袖了银子,缓了脸色,向身后一招手,一群小太监抬着各式的用具,拥进了屋来。 缪凤舞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些人在她的房间里忙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上前来恭请缪凤舞:“香汤已备妥,才人请进暖阁沐浴。” 水儿作势去搀扶缪凤舞,实则暗里使力,将她拽了起来,推着她进了暖阁之中,将门一关,就跪在了缪凤舞面前:“才人你清醒一些吧!奴婢求你了,这可是要命的事情,你这样恍惚痴茫的样子,一会儿见了皇上可怎么好?水儿还指望着在这宫里混到二十五岁,得放归家呢,才人就当是可怜我们这几个奴才,也该打起几分精神来。” “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归家去吗?”缪凤舞终于说话了,“你瞧,你还有个盼头…我昨日就不该闯到这宫里来…如果不是我莽行胡为,也许等到我二十五岁,也可以放出宫去了…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才人…”水儿恳切地唤她一声。 “水儿你出去吧,我习惯独自沐浴,不喜欢身边站着一个人。”缪凤舞冲着水儿摆摆手,自己在暖阁里转了一圈。 靠北墙的那半间屋子,此时被一扇落地的洒金百子嬉春图座屏隔了起来,绕过那屏风,里面有一个大大的浴桶,盛着温热的一桶水,大概那里点了什么精油,从桶中飘溢出来的蒸汽,都散着一种香甜的味道。 浴桶的旁边,是一个熏香的炉子,内里已经焚了郁金香。香炉旁是一个衣架子,架子上搭着一套绯红色的软纱衣裙。缪凤舞上前拎起那中衣瞧了一眼,竟是半透明的质地。 “才人…还是奴婢伺候你沐浴吧。”水儿不放心,在屏风外小心地请求道。 “让你出去,你怎么还呆在这里?究竟我是不是主子?我说的话你竟不听?”缪凤舞突然将声音沉下去,喝斥了水儿一句。 “奴婢知错了,这就出去。”水儿疑疑惑惑,还是不敢不听她的话,转身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缪凤舞听到那关门声,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一室的温热水汽,一室的旖ni香气。缪凤舞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美好,她的心早就飞离了她的躯体,乘着这夏日里的南风,一路向北,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昂州。 而此时在南陈皇宫中活动着的,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她恨自己的身体追不上自己的心,既然心已经飞远了,她何苦留着这具躯壳在这异国的深宫之中,任人侮辱欺凌呢? 她来到浴桶边上,靠着那半人高的木桶,慢慢地滑坐在地上。然后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在自己的衣袖上拭了几下,将那簪尖对准自己雪白无瑕的腕子。 “原本就隔着尊卑,如今又离得天老地远,这一辈子,我也只得与你那一时半刻的温情了…我心里很苦,我已经捱不住这苦楚了,让我安息了吧…” 于是,那尖硬的簪尖狠狠地划了下去,殷红的血渗了出来。 [bookid=1507382,bookname=《本宫不在线》] 第二十七章 连晋两级 夜暮降临,贲允炎用了晚膳,依旧来到谨身阁批阅奏折。 做为一个皇家出生的孩子,贲允炎从小到大,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谋权夺位的血腥斗争。他的父皇很爱他的母后,而他又是嫡长子,从小就聪慧懂事,先帝自然是十分疼爱,八岁立为储君,几乎是没有任何阻力的。 和平而顺利的成长经历,造就了贲允炎温厚的性格,总是一派从容笃定的样子。 只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父皇就一直在教戒他,光复贲氏一族的荣耀,在他这一代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他不能继续善治图强,那么南陈贲氏为北魏行氏所吞并,将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因为贲允炎继了皇位之后,日夜怀忧,殚思极虑,唯恐自己稍一泄劲,就将贲氏老祖宗守了一百余年的江山给丢掉了。 至于大多数皇帝所乐衷的后宫娱兴,贲允炎根本就用不上心思,几乎全是他的母后一手排布。从封后到选妃,母后点谁,他就封谁。陈国以孝治天下,而他就是陈国百姓至孝的表率。 后宫的女人,在他的眼里都是一样的,雨露均沾,只为延绵贲氏龙脉。 但是昨天,他在景德宫前看见那个年轻的魏女与两位侍卫撕扯到一处,大骂陈国没有好人,叫喊着要回家的时候,他竟没有生气,反而在心中生出几分趣味来。 他也知道卫淳跑去魏京劫人是不对的,但是他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去训戒卫辅青。而且她已入陈宫,就没有轻易放出去的道理,尤其她是一个魏人。 既然是陈国人亏欠她,他身为陈国君主,能做的就只有让她在这宫里的日子尽量过得好些。 于是他破例封她才人,又在今天帮她拦下了一顿责打。 可她仍然是那么不快乐,好像继续生活在这座宫殿里,就如同要了她的命一样。难道他陈国的皇家宫殿,竟然比不上魏国一个小舞馆吗? 他的心里有点儿小别扭,于是晚膳的时候,当敬事司的贾奎端着银盘进上前来的时候,他在那盘中扫了一眼,没有发现缪凤舞的名字,就问一句:“缪才人的牌子呢?” 贾奎赶紧解释:“皇上,缪才人的封诏还未下呢,她的绿牌尚宫局还未送过来。” “哦?这点小事,也要费几天功夫吗?”贲允炎很少横眉立目,但是他只要声音往下一沉,下面的人就知道皇上生气了。 “皇上恕罪,明儿奴才一定将缪才人的绿牌加进来,要不今儿…奴才这就去景霞宫安排缪才人侍寝吧。”贾奎小心翼翼的说道。 “退下吧。”贲允炎一摆手,贾奎赶紧将呈上去的银盘收了回去,告退出去了。 贲允炎用罢晚膳,照例去御书房批折子。这是他每晚必做的一项功课,不到二更时辰,他通常是不会出御书房的。 正看到大理寺上呈的一桩民怨深重的盗匪案子时,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凑近连如山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连如山有些吃惊,回头小心地看了一眼贲允炎。 “什么事?”贲允炎余光扫视到这种情形,并未抬头,问了一句。 “启奏皇上…缪才人她…刚刚割了腕子…”连如山声音轻轻的,可是贲允炎听了,仍然吃了一惊,放下折子,先是问道:“人怎么样了?” “太医已经去过了,就是流了太多的血,人还不太清醒,无甚大碍。”连如山回道。 贲允炎脸上的神情快速地幻变,终于将眼前的折子一摊,站起身来:“朕倒要去问问她了,难道朕的恩赏就让她如此难过吗?” 他像一阵风一般地出了谨身阁,连如山来不及吩咐摆驾,只得急急地喊人点了灯笼,追上贲允炎。 当贲允炎来到景霞宫的时候,惠妃娘娘刚从后殿缪凤舞的屋子里出来,匆匆地过来接驾。贲允炎只对她说一句:“歇你的去吧。”便越过她,绕过正殿,来到了后殿。 缪凤舞的屋子里,刚跟了她不到一天的小福子和李嬷嬷,正守坐在她的寝卧门前唉声叹气:“这可真是走了背运,才刚过来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要是明儿太后和皇上怪罪下来,不知道要怎么罚呢…” 话音还未落,贲允炎已经大步迈进了屋来。吓得两个奴才从凳子上跌落下来,伏跪到地上,一个也不敢出声。 连如山急奔几步上前,替贲允炎挑开了那烟色细纱的帘栊。贲允炎略一低头,就进了缪凤舞的卧室之中,来到了她的床前。 床榻之上,缪凤舞一头乌发披散着在枕畔铺开,因为失血的缘故,脸色白得吓人,纤纤皓腕上缠着层叠的纱布,虚弱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受了惊吓的蝴蝶,颤翅欲飞。 贲允炎满心的气恼,见了缪凤舞这副模样,竟泄掉了大半去。 他偏身坐到了床沿上,探身上前喊了一句:“缪才人…” 没有应答,却有一缕淡淡的异香从缪凤舞的身上溢散出来,钻进了贲允炎的鼻子里---是他不熟悉的一种香气,丝丝漫爬进他的心里,萦绕勾缠,如一个妩媚婉约的女子在他的心头挽纱轻舞。 贲允炎统共见过缪凤舞三次,都没给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 第一次她穿得花里胡哨站在他面前,使劲地低着头,他觉得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舞娘,连第二眼都懒得看; 第二次她与侍卫缠打哭骂,头发散乱,满脸泪痕,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子挺倔强挺有趣; 第三次在太后的颐寿宫,她有些木讷,神不附体的样子,让他心里有小小的不愉快。 眼下,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口不均匀地起伏着,那腕上的白纱布晕出几团血渍来,给她这苍白的形象增添了几分凄艳哀怨。 贲允炎觉得心里某处被一根手指捅了一下,微微一动。 这样一个绝色女子,身世飘零,辗转流落异国他乡,孤单无依,又弱不禁风,想来似乎只有绝然赴死,才能保全她最后的清名。 一个悲情凄怨的美人儿,最能够勾起男人心中的怜惜。贲允炎虽是帝王身,到底年纪轻,也有男人那种怜玉惜花的保护yu望。 他想了想,回手召来连如山:“朕打算晋缪才人为美人,明儿回过太后,就赐封诏吧。” 内宫里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吗?地位越高,就越是受人尊待,日子也会好过。等她醒了,他想要告诉她,他不缺她这一个侍寝的女人,她应该珍惜自己这条命。 可他话音才落,连如山刚刚应了一个“是”,躺在床上一直未动的缪凤舞,突然睁开了眼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伏跪在贲允炎面前:“皇上若是可怜奴婢,就赐奴婢一死吧。” 贲允炎本来还打算扶她一把,一听这话,那温和的表情冻在脸上,滞了一下,霍然起身:“连如山!传朕的旨意,擢封缪美人为容华,赐住闲云居静心养伤。” 他的声音里透着火气,撂下这一道旨意后,抬脚就往出走。 “哎呀!”这一会儿功夫,竟然连升了两级,连如山知道贲允炎被激恼了,无奈地冲着缪凤舞摇头,“才人这是何苦?怎么就不识得皇上的一片好心?嗨!” 缪凤舞求死不成,竟然又被晋位。她趴伏在床上,回味着贲允炎刚刚那种被伤了自尊的表情,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又冲动了… 第二十八章 蜗居养伤 缪凤舞仅仅在景霞宫住了一天,第二天早晨,她就被一抬辇轿抬进了闲云居中。 闲云居是靠近御花园的一座宫院,离景德宫远,靠御花园近。虽然是两进院,但是面积并不大。正殿面阔五间,琉璃瓦硬山屋顶,有东西配殿。殿前有一个半圆型汉白玉砌鱼池,水是清的,却没有鱼,大概是因为没人住的缘故。殿后则是一院子的竹,竹风竹影,碧浓宜人。 这里以前就住着一位容华,身为九嫔最末的一位,容华被安排在这里居住是很适宜的,院子不大,离皇上还远,不会引人侧目。 可是缪凤舞住进这里来,想不引人关注都不行了。 前儿大闹景德宫,被封了才人,昨儿割腕自尽,又晋为容华。阂宫渴望得到贲允炎关注与宠幸的女人,都在心中惋叹:原来想要博得皇上的青眼相加,是需要豁出命去拼的。 大概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其实缪凤舞豁出性命要争取的,不过是一个自由的机会,一个出宫回国的机会。 如果一个人着急去一个地方,发足急奔,跑了半天,发现自己跑反了方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缪凤舞此时此刻正在体验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情绪。 升了容华,仪制自然升格,身边伺候的人也多了。因为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低落消极,水儿怕再出差子,一刻也不敢离眼地守着她。 身上有伤,可以不用去太后和皇后那里叩头请安,缪凤舞就躺在闲云居正殿的卧房内,以养伤之名,行避世之实。外间的事情,她充耳不闻,只一心在考虑着自己的未来。 而在闲云居之外,因为缪凤舞的封位问题,贲允炎少有的与太后起了争执。 太后怪责贲允炎视后宫事务为儿戏,任由一个魏女闹来闹去,不但不罚,还要晋她的位。后宫自有严格的宫规,该赏该罚,自有定数。如果以后人人都学缪凤舞,那岂不是乱了规矩? 贲允炎的想法很厚道,他认为既然她是被强掳来了陈国,心中自是千般不愿的。背井离乡,永不能回,这种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人生一大憾事。总该给她一些抚慰,让她的心里好过一些。 “母后以前常常教导儿臣,要施仁政,爱子民。缪凤舞确实是被卫淳劫到陈国来的,心中对陈国尤怨深重。儿臣身为陈国之君,应该做的就是感化她一颗怀恨的心,让一个魏国人从心底里将陈国视为故里,安居怡情,岂不展示我陈国怀仁天下的感召力?” “皇上这番说辞未免牵强,虽我宫中不至于鄙贱魏人,但也没有理由视魏人高出一等。她这般没规矩的胡闹,竟也能得到晋封,宫里这些伺候皇上多年的妃嫔们,岂有不抱冤叫屈的?魏人也好,陈人也罢,既然入了宫里,就该守这宫里的规矩,你封她才人,哀家并未阻拦。但是她无功无德,晋位容华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母子二人一时僵持,缪凤舞晋升容华的事,就被搁置了起来。她以一个才人的身份,享受着容华的仪制,独居一宫,成为陈宫内廷的一桩奇事。 搬入闲云居的第三日,贲允炎来了。 他在床前的椅子上略坐了坐,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责备缪凤舞,只问了些养伤进补的事情。等他离开之后,缪凤舞倚在一个靠枕上,沉默地出着神。 她不得不承认,贲允炎是个好人。她这般闹腾,在这宫规森严的内廷之中,若是没有贲允炎的保护,论理就是被打死,也是不为过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甘心呢?若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她一个卑微的舞娘,能够进入一国的皇宫大内,顶着贵人的名号,受到一国之君的保护,难道还不应该感恩戴德吗? 她对贲允炎是感激的,可她仍是无法安然接受现实。一想到行晔,她的心就会揪着痛。虽然她在昂州的时候,也是没有办法见到他,可那里号称“天子脚下”,处处有他的讯息。 缪凤舞每每想起“天子脚下”这四个字,就会忆起当日他撩袍摆上前来扶她,她所见到的那一双银缎子软靴,那么干净清爽的感觉。 因为心里牢牢地住着这么一个人,她不知道以后该以何种面目何种心情对待贲允炎。难道她真就能屈从了命运的安排,跟随了另一个男人吗? 缪凤舞想起小的时候,爹爹有一位道长老友。有一日那位道长到她家拜访,缪凤舞上前行礼问安的时候,就听那道长对她爹说:“缪贤弟,你这女儿命格清奇,将来怕是比儿子要能当得起家呢…” 爹娘在的时候,经常拿这话刺激哥哥缪凤刚,要他好好读书,为缪家争气。 如今看来,那位道长竟是有几分神通的。将女儿送进宫里,得皇帝的宠幸成为贵人,这可是多少官家贵户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如今这种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可不正是应了命格清奇的那句话吗? 只是,为什么她爱的是魏国的皇帝,却让她进了陈国的皇宫? 情感与现实结成了一团乱麻,纠缠着缪凤舞,让她疲于忧虑,人越来越憔悴。腕上的伤好了,脸色依然苍白,下巴越发的尖削。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 第二十九章 突闻战事 那天晚上,贲允炎是在睡梦中被连如山叫醒的。 这种情形,在贲允炎称帝之后的六年时间里,只发生过一次。 那一次是因为北魏与西吴交界的两个村庄,村民抢水发生械斗,双方多有死伤。相临两府的府官各自出面为自己的百姓争气出头,这件事就演变成了官方的冲突。 后吴国在械斗中死亡的村民家属,潜入魏国地界,伺机刺杀了府官以报私仇。魏国以此为借口,大兵压境,三天之内打下了吴国的三座城池。 吴国的宪英皇帝吓得手脚冰凉,派使者八百里加急,向南陈和东梁求救。使者到达迳州时,正值夜深,军情紧急,贲允炎半夜被叫醒,处理援兵一事。 而这一次,比那一次的事情更加危急。因为这一次,北魏发兵逼近的,正是南陈的边境崇州! 贲允炎披上衣服,看着连如山呈上来的北魏讨陈檄文: …吾大魏天朝,本怀仁天下,善交邻人。孰料南陈偏邦,虺蜴为心,饕餮放横,潜细作入京师,刺吾政情,掠吾魏国女儿,近狎邪僻,包藏祸心,实为强盗之煌煌然… …青天有上,其道大光,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今吾大魏众将士,兵甲连群,行伍相接,鼓声动而南风起,剑气冲而北斗平,冀雪国耻,救吾同胞,惩戒乘戾,耀我族光… 贲允炎看到那南陈偏邦四个字,手下就开始较力,等到整篇檄文读完,他已经脸色铁青,将那一块明黄的绢布紧紧地攥在手中,一拳擂在了桌案上。 连如山在一旁小心地侍立着,不敢出声,直到贲允炎这口气稍缓过来,他才趋上前来,轻声说道:“还有一事,奴才也是刚刚知晓…” 他小心地斟酌着字句,贲允炎正忧心,听他支支吾吾,已经不耐烦了:“有话快说!” “这檄文上所提魏国女儿…闲云居里的缪才人…她在昂州的时候,只在出道当日惊鸿一现,并不是因为那家舞馆的老板娘觉得奇货可居,她是被建昌帝下旨养于那家舞馆*,据说她在那里的住所,都是魏国…内侍省出的银子…” 怪不得!怪不得她挣了命也要回魏国去!他就一直疑惑,难道他陈国的皇宫竟比不上昂州的一个舞馆?难道陈国内宫妃嫔的封位,竟比不上她在魏国时一个舞娘的卑贱身份? 却原来其中大有原故! 突降战事,贲允炎心如火焚,而连如山这一番话,更是火上浇油。他瞪着因为睡眠未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手中下意识地揉搓着那黄绢檄文,紧紧地咬着牙。 门外有人走进来,凑近连如山嘀咕了一句。连如山打发了他,谨慎地出声道:“皇上,诸位大人已经在谨身阁候驾。” 贲允炎二话没说,将那檄文在烛台上点着,将那一团火苗往地上一丢,迈步出了寝殿,往谨身阁去。 陈国的柱臣重将,悉数从被窝里被叫了起来,于寂寂夜色中匆忙入宫来,等在贲允炎的御书房中。军情紧急,贲允炎还未到的时候,几个臣工已经讨论争执了起来。 等贲允炎推门而入,一众臣工跪地见驾。贲允炎沉着脸,往龙案后头一坐:“崇州战报,你们都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也不用朕多说了,诸位爱卿都是什么想法,跟朕说说。” 贲允炎一开口,尚书令卫辅青就瑟缩了一下。当初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带他去见缪凤舞,正是他与贲允炎闹不愉快的时候。他惊艳之余,突然就来了灵感,决定将缪凤舞献到贲允炎面前,以示他服从屈软的意思。 后来听说缪凤舞在宫里封了贵人,他还着实欢喜了一阵子,想着哪天让自己的夫人进宫,借探望太后之名,跟缪凤舞接上关系。好歹是他给她的一份尊贵生活,她以后发达了,他这个恩人还是要去讨情的。 谁又能料到,这个魏国小舞娘的身后,竟然牵扯到了魏国的建昌皇帝?昂州城里丢了一个小舞娘,魏帝竟然率大军南下亲征营救? 更何况,这次的确是他的儿子东游西逛,玩到昂州,劫了人口。那檄文中称卫淳为南陈细作,虽属诬赖,但也不是事出无因。 没别的办法,谢罪吧! 卫辅青不等别人说话,先就出列叩首:“臣疏漏失察,引寇逼境,罪该万死。” 贲允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毕竟是他自己同意收缪凤舞入宫的,若论到失察一说,他也是有责任的。 “既成事实,你在这里痛心悔罪也是无用,有这心思,不如帮朕运筹战事。” 贲允炎一抬手,卫辅青赶紧起身,接着说道:“皇上圣明,北魏觊觎我国江山社稷,已非一朝一日之事,以往也曾多次寻借口,挑起战端。所谓细作刺探政情,劫掠魏国人口,此次也不过是他的另一个借口。臣认为建昌帝此战的真正目的,在于试探我国的兵力。鉴于此,臣以为建昌帝此番并不打算长久作战,今次我们一定要给北魏以当头重击,让魏军晓得我南陈绝非泥捏纸折之兵,魏军初攻不下,自然会撤军。” 南陈统军的都督府大都督周名虎乃行伍出身,嗓门儿粗大,说话直爽:“卫大人也知道北魏觊窥三国已久,偏偏你们家父子二人就将把柄往人家手里送!还好意思说什么当头重击?不如卫大人带着卫公子去崇州迎战,你们父子兵上阵,给魏军以重击,如何?” “周将军此话何意?难道你怕了魏军不成?”卫辅青心中本就亏疚,被周名虎这样直剌剌地戳了痛处,当即就涨红了脸。 “本都督一生戎马,自是不怕打仗,可是我陈国将士儿郎,就因为贵府公子的一次猎艳之举,就要披挂上战场,浴血杀敌。刚刚卫大人辩得振振有辞,竟是没有一丝的愧意,难道我还说不得你了吗?”周名虎大眼睛一瞪,回斥卫辅青。 “罢了罢了!敌军正在逼近国境,朕的肱股之臣却在这里吵架!”贲允炎一拍桌子,周卫二人赶紧住了嘴。 周名虎冲卫辅青哼了一声,上前向贲允炎奏道:“臣以为,近几年时间里,北魏数次犯境,终因师出无名,皆为我军化解击退。此番那檄讨的因由虽然牵强,总也是事实。建昌帝亲征,必是有一个周密的战略布置,我军仓促应战,逊在不备。不如先将那个魏女交出去,如果魏军再犯,于理有亏,我方也可多些备战时间,到时候自是胜券在握。” “缪才人虽是出身魏国,但如今已经皇上的身边人,怎么能说交就交?周将军不思退敌之计,倒想着拿一个女人去换取和平,未免懦弱天真。”卫辅青为开脱自己的责任,自是不愿意将事情引到缪凤舞的身上,他鄙夷了周名虎一句,抢到前面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速速点兵迎战,崇州虽然危急,但是有涿水关为屏,魏军纵然有备而来,又能耐我何?出兵同时,遣使向吴梁二国送信,等两国援军一到,魏军更是不堪一击。” 贲允炎一边听他们俩儿吵架,一边在脑子里分析了一下形势。卫辅青刚说完,贲允炎一抬下巴,指向一位老臣:“赵阁老有何建议?” 那位老臣便是南陈内阁元老赵平昌,他被点了名,出列奏道:“老臣以为,我朝自先帝以来,励精图治,国势昌隆,虽不至惧怕魏军,可一旦战事铺开,内耗甚巨。两朝之功蓄积的国力,若因此而费去大半,实是不必。此乃两败惧伤之战,避为上策。因此老臣附和周将军之计,将魏女送还魏帝,虽暂时看来有损皇家体面,可是为我陈国长久打算,韬光养晦实为上上之策。” 几位臣工又争执一番,贲允炎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突然一拍龙案。大家知道皇上要做决断了,便肃然垂手而立,安静了下来。 “你们几位的话,各有道理。朕斟酌之下,以为魏国此次出征,正如卫爱卿所言,蓄谋已久,藉由什么借口而来,已经不重要了…” 卫辅青听贲允炎这样说,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贲允炎语气一转:“先帝临终前,殷殷叮嘱朕,一定要韬光养晦,隐忍图治。陈国如今的兴隆局面,乃是先帝一生呕心沥血之功,朕不能不爱惜。可是我陈国绝非弱小偏邦,不战而降之事,辱我国声,挫我国威…” 臣工们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皇上到底要战还是要和。贲允炎沉吟一下,终于下了决断:“周将军连夜点兵,京师留一万京军守卫,其余皆随驾迎敌。发加急军报,征调沿途各卫所兵力,齐集十万人马,随朕往崇州迎敌。天明之前安排妥当,辰时出发!” “臣遵旨。”争来争去,也是要听皇帝的。臣工们告了退,各自安排份内之事。 贲允炎在谨身阁又略坐了坐,站起身来往出走。 “皇上…”连如山跟在身后,想请示几件御驾亲征的准备事宜。 贲允炎却一摆手:“摆驾闲云居!” 第二十九章 男人的心 闲云居的寝卧里层层紫丁香色轻纱曼舞,白日里看,倒真有几分骄傲与高贵的感受。可是夜里烛影婆娑之中,那些轻纱舞动起来,则显得有些神诡忧郁。 当然,这并不是缪凤舞的喜好,她住进这里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种风格。据说以前住在闲云居的那位容华偏执地喜爱紫色,从她的服饰到宫殿布置,都是深深浅浅的各种紫。 水儿伺候了缪凤舞这一阵子,知道她偏好浅素一些的颜色,便问她要不要将这宫里的装饰换掉。缪凤舞心在不此,自然就懒怠理会这些。这屋子里是紫是红,大部分时候她也是留意不到的。 贲允炎撩开这层层叠叠的紫纱,走进寝房来。水儿在他身后跪着,因为他的示意,也不敢出声。 他脚上穿着一双软底靴,踩在那洒满紫百合的地毯之上,悄无声息。 他来到床边,轻轻地拢起床幔,低头看去。 烛光之下,缪凤舞安静地闭着双眼,睡意正深。她的皮肤白得透明,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滴出水来,她的嘴唇有点儿干,呈现出一种浅淡的桃红色。她的双睫又长又翘,在睡梦中微微地抖颤着。 人都道眼睛会说话,缪凤舞不光是眼睛灵动,会说话的还有她这一双睫毛。无论她是在胆怯的时候,还是在忧伤的时候,一双长长的眼睫就会轻轻颤动。 每当这样的时候,贲允炎就会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跟着悠悠地颤起来。 他坐到床沿上,便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脉脉香气。他曾经以为那是缪凤舞熏的香,他还想着,一个女人如果还有心思熏香,估计也不会有多大的决心放弃生命吧。 这一阵子他常来,才知道缪凤舞这一身的香气,是从她的身体发肤之中溢散出来的,她就像一朵欲开的花朵,轻轻地摇一摇花苞,便会散发出清芬的花香。 这样的女人是尤物,这样的女人是男人的梦想,也是男人的天敌。 贲允炎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思,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怜惜了。虽然他是一个帝王,但他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被缪凤舞的美好与忧郁吸引着,忍不住地投入了情感。 他身边的女人,从皇后到妃嫔,似乎从来都是理所应当的存在,从来不用他心费太多的思量。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牵挂、忧伤、期待、渴望… 虽然她在抗拒,可是他却从不担心。他太自信了,他以为她只是背井离乡、水土难服,一时的尤怨哀伤。他以为等她习惯了这种南方的生活习俗,等她适应了南方的饮食人情,她会看到他的宽容与关怀。 他一直在心里怀疑,到底是怎么样的一股倔强的力量,才会让一个女人宁肯放弃生命,也不愿屈从于一个男人。 如今真相残忍地摆在他的面前,她是在为另一个男人坚守着身心,而那个男人,是他心上一座压顶的泰山,他登基以来勤恳治国,所为的也不过是摆脱这座大山的压制。 如今那个男人领千军万马打过来了,以她之名。 他该怎么办?双手将她奉还?还是为她打这一场战争? 父皇的殷殷遗训,百姓的安乐生活,他手中这个刚刚起步兴旺的国家啊,能不能经得起这样一场注定耗费严重的战争呢? 虽然她是魏人,虽然她是抢来的,可是他已经亲口封她为才人、美人、容华。他是一言九鼎的帝王,他既封了她,她就是他的女人。 将自己的女人递送出去,换取一个国家的和平,虽然于国有利,可是于他…伤感情,伤自尊。 贲允炎安静地坐在床沿上,看着缪凤舞的睡颜,心肠百转。 缪凤舞却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一个人专注的目光,突然睁开眼睛,看向贲允炎。 “醒了?”贲允炎开口问道。 缪凤舞眼睛骨碌碌一转,没有看到水儿,便紧张地揪住了身上的被子,没敢动:“皇上,这么晚了,你…” “朕想找你说几句话,看你睡得酣甜,也不忍心唤醒你。”贲允炎活动了一下脖子,复又看向缪凤舞,“既然你醒了,朕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拼死也要回魏国去,难道我陈国的皇宫比不上昂州的一个小舞馆吗?” 缪凤舞听了他这个问题,人就愣住了---他大半夜的跑来,像幽灵一般地坐在她的床沿上,就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 贲允炎见她不说话,也不逼她回答,自己继续说道:“是不是因为…昂州有一个人…占据着你的心?” 缪凤舞的心“嗖”地提到嗓子那里,刚刚还有几分睡意的眼睛,清醒而惶惑地睁大了。 “那个人…是行晔,对吧?”贲允炎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来,心里有一根神经狠狠地扭了一下。 缪凤舞没有动,她用牙咬了咬嘴唇,有点儿疼,证明这不是一个梦。 如果这不是梦,这也未免太诡异了。自她出了昂州,她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提过自己受行晔亲旨保护一事。这种事情太玄虚,说出来没有人相信,反而惹人笑话,污了行晔的清名。 夜半深更的时候,这位南陈的皇帝突然跑到她房间里,提到“行晔”这两个字,简直让缪凤舞无比地震惊!难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行晔这个名字,缪凤舞明显地激动了起来,咬着嘴唇,鼻翼翕张,眸光幻动,手下的被子抓得更紧了。 贲允炎自小受训帝王心术,最擅长的就是察颜观色。缪凤舞这个样子,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案。他有点儿心痛,伸手抚向缪凤舞的脸颊,被她扯起被子挡住,手停在了被头那一朵神锦花上。 贲允炎突然就冒了火,手指一弯,扯住那被头用力一拽,那床蓝缎子绣神锦花的薄被子呼地从缪凤舞身上飞了起来。 缪凤舞只觉得眼前一花,手里一空,身上就被凉气包围了。 她惊恐地爬起身来,躲到这张大床的最深处,蜷着身子,双手使劲地怀抱在胸前:“皇上…这是怎么了?” 贲允炎一抬腿就上了床,撑着手几下就蹭到了缪凤舞的身边,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去勾抬她的下巴:“你是朕的容华,侍寝是你的份内之事,前几日你身上不好,朕也不逼你,现在你可好了吧?” “没…没好…”这深宫内苑之中,这狭小暗淡的空间里,这凌晨寂静时分,缪凤舞面对着贲允炎着了火一样的目光,觉得那么无助与恐惧,浑身都发着抖。 “没好也不要紧,朕会轻一点儿,不会弄伤你…”贲允炎一边说着,抱着缪凤舞的双肩,将她拎到了自己的面前,伸手去扯她中衣上那根细小的带子。 “皇上…求你,不要这样…”缪凤舞伸手去推贲允炎,可惜她力道太小,不但没有将他推开,反而将自己一直护住的前胸亮了出来。 贲允炎抓住那根细带用力一扯,那柔滑的白色棉锦中衣一下子就被他撕开了前襟,一件水绿色绣白梅花的肚兜呈现在贲允炎的眼前,缪凤舞身上那特有的体香掺夹着温热的气息,扑进他的鼻子,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起来。 他倾身上前,将缪凤舞扑倒在枕头上,俯下身就要去吻她的唇。 却不料缪凤舞在衣襟敞开的那一瞬间,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她倒向床上的时候,伸出右手抓住床头小几上的那只青花茶壶,毫不犹豫地朝着贲允炎的额头砸了过去。 “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贲允炎觉得左额上一痛,凉凉的茶水混和着茶叶,顺着他的脸流了下去。 这一下子,贲允炎倒是冷静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还好,没有流血。于是他翻身下床,随意地抓起床边衣架上的一件衣服,在自己的脸上擦抹了几下。 他将手中的衣服往地上一掼,回头看着抖作一团的缪凤舞:“朕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打,你这一下子,朕会永远记得!” 然后他迈开步子,往寝房外走去。 “打点她起床,辰时随朕出征!” 待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缪凤舞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在她被吓得一片迷糊的意识里,也没有特别留意到贲允炎所提的“出征”那两个字。 第三十章 大军压境 北魏建昌八年,南陈启嘉六年,七月十五,鬼出关的日子。 在北魏与南陈东南部的交界处,有一个叫做涿水关的边境城市,半城环水,南面依山,在军事上属于易守难攻的重镇要塞。 此时在涿水关北城门外,绕城而过的涿水河上,战船铺天盖河,船上兵甲林立,将士们手中制式统一的砍刀长矛在阳光下泛出一片刺目的光芒。 涿水河北,数万将士守在河岸上,只需那河上的战船掉头驶回来,便可以将他们一批一批运到河对面去。而在这战阵的正中位置,架着六门威武的火炮,炮口正对准河南岸的那座城门。 涿水河南,从岸边到城下的四五十丈宽城外栈道上,尸横遍地,血水顺着地势流入涿水河中,半条河上漂浮着血沫子,红浪翻涌。而那堵依水而建的城墙上,已经被岸北那六门火炮轰出一个缺口来,上百名弓箭手死守在那个缺口处,搭弓上箭,真正是箭拔驽张。 城头,南陈那玄色红牙边的战旗之上,大大的“陈”字在风中飘摇着。而在城头面对正北的位置上,一面大大的龙旗之下,一群将领簇拥着一位身披金甲的年轻男子,正在紧张地瞭望着城下的战场。 那位金甲男子便是南陈启嘉皇帝贲允炎。此时他一脚踩在城墙的垛口上,蹙起剑眉,星目含怒,高挺的鼻梁之下,薄薄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千军万马之间,他只将目光盯住下方涿水河上的一艘巨型战船。 那战船长约二十丈,宽约五丈,有四层船楼,船头置一个巨大的铜铸龙头,船尾则是羽鳞分明的铜铸龙尾,如一条巨龙游弋在涿水河之上,昭示着这艘巨型楼船所有者的身份。 在这艘巨龙型战船的周围,有十几艘艨艟斗舰护航,船上六百名重盔铁甲的将士神情肃穆,警惕地关注着战场上的动静,全神贯注地保护着飒然挺立在船头的一位男子。 这位男子年近而立,手抚龙头,未着铠甲,只穿一身银缎绣金夔龙的紧身战袍,长身玉立于船头龙首的一侧,手握腰际定光剑的剑鞘,目绽精光,神态安闲,身处于血雨腥风的战场之上,却如同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 此人便是北魏建昌皇帝行晔,这一次他御驾亲征,以救人为名,实则为一探南陈以及三国联盟的虚实。 原来缪凤舞从栖凤阁中消失后,虹骊珠真正是急出一脑门子汗。她就怕行晔突然在某一天想起缪凤舞来,却发现这个人没有了,扣她一个欺君之罪。 不得已,她求助于老相好奉国公赵崧,赵国丈也晓得欺君事大,撒出人马帮她找人。 虹骊珠最先锁定的目标,是那晚第一个喊价的紫衫客。因为那人在缪凤舞一夜登台,再无踪迹之后,几次到虹风舞馆来闹事,要出天价为缪凤舞赎身。 通过一些老主顾的关系,虹骊珠打听到那人是在南部岐州靠贩私盐发的家,之所以为人如此嚣张,据说是因为他与漕帮有牵涉。 虹骊珠一听到漕帮二字,越发地断定就是这个人劫走了缪凤舞。她将消息透给赵崧的属下,那些人便出了京城,一路向南追赶,一路打听缪凤舞的下落。 一个娇贵的美人儿,身上有令人熏醉的异香。 各处的饭庄茶肆客栈打听下来,很快就有了收获。 有好几家的客栈掌柜都说,前几日有一位公子和两个奇形怪状的江湖妖人,押着一位俊俏的小姐住店,那位小姐身上就有异香,说起话来莺声燕语,还打听有没有上好的玉美人。 虹骊珠得到这个消息,当即断定那就是缪凤舞。先不说那身上的异香,单单对玉美人的品质那种执着的要求,就是缪凤舞特有的心性。 只是紫衫客变成了一位公子,让虹骊珠着实费了一些脑筋。直到他们追踪到了陈国的迳州,追到了卫淳的那座小别院里,虹骊珠才猛然想起来,缪凤舞出道前,是有这么一位年轻人,自称南陈尚书令卫辅青家里的公子,要给缪凤舞赎身。 她回想一下当日的情形,觉得那位卫公子也不是什么刚猛勇敢的人,甚至有些懦弱的样子。 老鼠也有大着胆子爬上灯台偷油的时候,端看那油香是不香。 在迳州的一番查访,最后的真相就是,缪凤舞在那座小别院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送进了南陈的皇宫之中。 虹骊珠本来还想着漕帮也好,陈国的尚书令也罢,都大不过行晔去。只要找到了人,她就敢将人抢回昂州去。却不曾想人已经进了陈国的皇宫之中。 她再有仗持,也知道潜入一国的内宫,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好在人已经有了下落,她也算是有交待了。 于是他们回到昂州,虹骊珠亲自入宫,找到茂春,将此事前前后后告诉了茂春。 茂春并不以为意。行晔经常随性而发,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情。比如那日微服出宫,去虹风舞馆听琴赏舞。比如他一时为缪凤舞心动,下旨禁她登台见客。 但他终归还是一个有着雄心霸气的帝王,社稷江山才是他永恒追求的重心,那些微末小事,他经常是随做随忘。 就比如前一阵子,一位莳花局的宫女突然报上喜讯,称自己身怀龙种。行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临幸了她。 最后还是彤史查了记档,才证明那确实是他两个月前的一个雨夜里,避雨时巧遇这位宫女,临时起意幸了她。 因此缪凤舞这件事,行晔回宫之后再没说起,茂春就知道那又是皇上一桩随性之举。 南方水灾,北方干旱,戎狄扰边,三国铁桶联盟难破解… 行晔每天案头国事一大堆,茂春自然不会提醒他去忆起一个一面之缘的小舞娘。 本来缪凤舞被人抢走,是京畿衙门该管的事。可是人被送进了陈国的皇宫,茂春就在心里掂量了一下。 那天晚上,他趁着行晔批完了折子,喝茶歇息的时候,将这件事奏了上去。 行晔初闻此事,也是非常气恼,拍案斥骂南陈刁民,竟胆敢在魏国天子脚下偷劫人口,声言明日朝上,要礼部派人去迳州讨人。 茂春唯唯地应着,正欲伺候他摆驾回寝宫,突然行晔像是想到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呼喝着要茂春去宣文武重臣入宫来见他,自己则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狼豪,铺开一卷黄绢,运腕泼墨。 等到臣工们于深夜之中仓促入宫,赶到御书房中来,行晔将那刚刚写就的文章传给他们看---是一篇讨伐檄文,言明他要御驾亲战,征讨南陈。理由是:南陈细作潜入魏京,刺探政情,劫掠人口。 君臣多年,那些臣工们非常了解行晔的心意。 当年先帝中意威定王行曜继承大统,曾几次召臣僚商议废太子另立一事。不久后,先帝突然驾崩,他在仓促之间登基,在朝上民间引起好多的猜疑。 这件事是梗在行晔喉咙中的一根刺。 那威定王行曜十岁便入军营历练,能征善战,为先帝立下赫赫战功,方讨得先帝的欢心。行晔登基后,为正声名,扬王威,真正是勤兵喜武,放言魏国在他这一朝,必会收服异邦,统一天下。 可是三国联盟就如同一个铁桶阵,魏国几年来频频试探,果然是一动皆动,同进同退,着实令行晔头痛。而这三国之中,南陈的实力悄然滋长,愈见壮大,一直是行晔心头之患。他一直伺机刺探虚实,可是贲允炎行事如泥鳅一般滑手,屡次兴兵,屡次被他化解。 这一次,卫国尚书令的公子在昂州劫人,铁打事实!这么的好借口! 君臣商议之下,一致赞同挥师伐陈,再试陈国的底细与三国联盟的坚实程度。 一番筹备之下,三日之后,行晔亲率京军五万,以及地方征调的五万人马,十万大军浩荡南去,直杀向南陈与北魏临界的边城崇州。 等到贲允炎接到战报,率军赶来的时候,崇州已经失陷! 陈军日夜兼程,赶到了边境的第二道防线---涿水关。 本来涿水关有天险以为屏障,易守难攻。贲允炎也调集了大批兵马,准备在此截住魏军,将他们打回老家去。 可是出乎贲允炎和所有南陈将领的意料,行晔这次出征,带出了他耗费巨资打造起来的火器营。而北魏的这一支火器营,贲允炎只是听说过,却从来也没机会见识过。 就是这一支火器营,竟有他们想像不到的威力。他们一直以为是牢不可破的天险涿水河,只是被那几门火炮射出的炮弹划出几道红亮的水光,却根本挡不住那些炮弹越河越空而来,落在涿水关的城墙上。 陈军只抵住了魏军的第一天攻击。 第二天,等魏军再杀过来,在火炮的掩护下,顺利渡河而过,在城下与陈军杀得昏天黑地。而涿水关的城墙,在强大火炮的攻击下,已经出现了好几处缺口。 战场上局势分明,涿水关的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北魏的大军阵型齐整,虎视着那正在燃着火苗的城门。而南陈的军队则丢盔弃甲,退守城内。 此时只需要行晔发出一声号令,北魏大炮再度开火,涿水关的城墙便会土崩瓦解,那些弯弓搭箭守住缺口的南陈将士,大概只需要对岸的两发炮弹,便可以解决掉。 贲允炎紧紧地攥着腰间剑柄,看着行晔一副志在必得、胸有成竹的自在神态,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他身后的一众臣属个个面色惶急,眼巴巴地看着他,欲言又不敢的样子。 终于,六十多岁的老臣赵平昌决然地步出行列,站在了贲允炎的背后,撩袍跪下:“皇上,老臣斗胆进一言。眼下战局已经明朗,皇上还是不要再一意孤行,若是为了一个女人,毁了先帝和皇上两代英主呕心沥血积蓄的国力,皇上的一世英名恐难保全…” 另一位年轻的大臣随即跪在那老臣的身后,伏身叩首:“皇上!赵阁老所言极是,那女人…刚到咱们南陈国境,国师大人观天象,便发现皇上的命宫之中地劫星动。此女一身妖气…” “住口!”贲允炎火气上冲,愤然转身,一身的金甲便发出“哗啦”一声脆响,吓得跪在地上的两位臣属一缩脖子,其余的人都低下了头。 贲允炎怒冲冲地来到城墙的另一边,低头向城下看去。那里有一辆战车,战车上押着一名女子。 第三十一章 身回魏营 缪凤舞一身繁复的宫装,水粉色的暗花玉锦曲裾长袍,滚金边月白抱腰,外搭一件玫红色的纱缎帔衣,两耳明珠坠,额间金莲钿,简直如仙子降世,风姿绝俗,明媚动人。 自从她得知行晔率军杀到南陈来营救她,她的一颗心一直就在欢腾地鼓荡着,遇劫后的焦虑、忧伤与苍白,从她的身上消褪得无影无踪,她就像换了一个人,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眉飞色舞。 此时她两手紧紧握住战车的前栏,身体前倾,衣袂裙摆随风轻扬,看起来像一只跃跃欲飞的粉蝶。她的双眼熠熠闪光,专注地看向前方。 当贲允炎沿着城墙的礓嚓走下来时,看到的就是缪凤舞这种神采飞扬的样子。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望见的不过是一堵灰砖城墙。可是她的目光,却像是穿透了那堵城墙,飞到了涿水河上。 贲允炎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站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逼着她看向他的脸:“凤舞,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留在陈国?如果你说愿意,这场仗我怎么都会打下去…” 缪凤舞看向贲允炎,眼中有一簇闪亮的小火苗跳了跳。 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在战车上对贲允炎屈膝一礼:“陛下,凤舞自辗转被劫至陈国,多亏有陛下照护,才得以保全身家和清誉,陛下的这份恩德,凤舞永世不忘。但是…凤舞不属于这里,陛下为了凤舞的事,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您是英君明主,凤舞出身低微,实在不值得陛下再为凤舞涉险。两国交战,百姓遭殃,陛下爱民如子,凤舞也不愿意背百世骂名,所以…求陛下放凤舞回去吧。” 缪凤舞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在耳中,有如一股温泉水从心头流过。可是她的话语,却深深地刺伤了贲允炎的自尊心。她这明明就是在说,他打不过行晔。而且自从她入了陈宫之中,就一直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惴惴不安。眼下她这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 城外战事逼人,城内的这个女人,心早就飞出城去了,他还打什么?不如就把她交出去,给他的国家换一个安宁的修养生息的机会吧。 贲允炎最后看缪凤舞一眼:“你不要以为行晔是为你而来,这场战争是国事,你只是一个借口…行晔抢了我的容华,我会记住这一笔的!” 然后他绝然转身,一边大踏步往城墙上走去,一边挥手命令:“开城门!送她出城!” 缪凤舞没有看到贲允炎转身后那因伤心和愤恨而绷紧的五官,也没有去仔细想过他的话。在她那颗天真萌动的少女之心中,行晔犹如天神一般,率天兵天将下临人间,将她这位落难的女子捞在手边上,携她腾云驾雾,往一个幸福而安宁的地方去。 谁说他不是为她而来?她怎么会相信? 他率领大军风尘仆仆、千里奔袭,不就是为了救她回国吗?英雄一怒为红颜!还能有什么样的爱情故事比这一出更能激发一个少女的崇拜和仰慕之情? 缪凤舞焦灼地看着涿水关的城门在巨大的“吱嘎”声中,徐徐地开启。她只嫌那拉车的战马走得太慢,她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直接飞越城墙,飞到行晔的身边,而不是坐着马车穿过那幽邃昏暗的城门洞。 当战车终于走出了城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让缪凤舞的心脏瞬间缩紧。战场上遍地横尸,这么多人为她而死,让她产生了深重的负罪感。 城墙之上几万南陈将士,以及河面上和对岸的几万北魏大军,就这样目视着一个纤袅娉婷的粉衣女子,乘着一辆宽大的木制战车,穿过城门前满地横倒竖堆的尸体,朝着涿水河岸辘辘而去。 河中央那条巨龙战船之上,银袍裹身的行晔轻轻地抚着龙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自信而得意的笑容来。他的目光并不在那辆刚刚驶出城门的战车之上,似乎缪凤舞从那里乘车而来,只是他预料之中的一件事。 他只看着城墙之上的贲允炎,从对方那绷直的站姿上,他看得出贲允炎现在正处于盛怒之中。这让他很开心,很惬意,忍不住轻笑出声。 “皇上…”随驾扈从的侍卫统领宋显麟走上前来,躬身说道,“既然缪姑娘已经放回来了,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行晔悠然回身,看着宋显麟问道:“梁、吴两国可有消息传来?” “梁京有线报,梁帝下旨调兵,已行出永安关外,正从西路过来。虽然吴国的消息还没到,但臣估计梁国已动,吴国不会坐视不管…臣揣测吴国会从临海出兵,抄我军的后路。” “三国联盟…哼!”行晔看了一眼涿水关残缺的城墙,愤懑地哼一声,“我就不信,三国联盟是牢不可破的,总会让我找到机会,分裂了他们的联盟!” “那么眼下攻还是不攻?”统领水军的右翊卫大将军马谋高上前请示旨意。 行晔看向涿水河南岸,缪凤舞正在登上一艘小舟,她那繁复的宫装在踏上船板的一瞬间,还绊了她一下。他皱了眉头---看她衣着华丽,高髻凤钗,在这里像过得不错的样子。 “撤军!”此次出征,目的基本达成。南陈的军力确实不可小觑了,若不是自己花费心血打造的这支火器营,在这场战事中发挥了一种出其不意的效果,要攻下涿水关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今梁吴两国已经发兵了,若到时候梁国在西路分了魏军的兵力,吴国再抄后路击来,这战事就算是耗上了。自己是打着救人的旗号杀来的,人已经放了,也就相当于南陈服软了,自己的面子也算是撑足了,那就撤吧。 他一声令下,船上立即敲起了撤军鼓。河上的北魏战船陆续开始掉头,驶回北岸去。 行晔在他的龙船掉转方向之前,指了指南陈那已危如累卵的城墙,扬声霸气地说道:“瞧!我的火器营神勇无敌!总有一天,我的大炮会轰塌天下所有的壁垒,我要让神州大陆皆冠上行姓,天下必然统一于魏!” “皇上英武!”围绕在他身边的将领们齐声恭颂,那声音远达涿水关城墙之上。随后,他的巨龙战船雄纠纠地掉转船头,回北岸去了。 “皇上…”即将登岸之上,宋显麟近前来问道,“缪姑娘…该如何安置?” 行晔吸了口气,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来,沉吟一下,然后才说道:“把她安排到辎重营,分出一个人来照顾她,让她随营回京。” “…”宋显麟稍稍一愣,随即答道:“是!” 就这样,缪凤舞在登岸之下,并没有如预想中的那般,与行晔上演一场激动人心的劫后重逢。相反,她被两个士兵带着,走了好远的路,来到了一处正在开拔的营地之中。 缪凤舞打量着眼前一团忙乱的场景,发现这里并不如刚刚所见那般盔甲刀械齐整,虽然有着装规矩的士兵,但也有大批的民夫搬粮运草,收帐装车。 这是魏军的辎重营! 缪凤舞心里起了一层的迷雾。行晔对她如此情深义重,千里迢迢发兵救她。如今她回来了,他怎么就把她一个人丢到这押粮运草的队伍中了呢? 虽然她心中有疑问,可是她自小所受到的教导,让她轻易不开口去问男人的事情。她只认为,行晔这样安排必有他的道理,也许是行军打仗的时候规矩多,她不知道那些规矩而已。 她被带到一处正在收起的营帐外,护送她的士兵冲一位三十几岁的汉子喊道:“杨把总!” 那位被称做把总的兵官回过头来,刚想说话,就看到了华衣丽服的缪凤舞,愣住了。护送士兵冲他一挥手:“别愣着,交给你一个差事,这位是从南陈救回来的缪姑娘,上头儿有话,让她随辎重营回京,你分一个妇人照顾她。” 杨把总赶紧转身走过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缪凤舞,搓了搓手,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兄弟是京营里的人吧?这是皇上的旨意?” 护送士兵亮了一下腰间的铁制腰牌,杨把总看仔细了,果然是京营五军右哨的人。他赶紧陪笑:“兄弟尽管放心回去复命,我一定把这位姑娘照顾好。” 那护送士兵不置可否地一笑,交了差,转身走了。 杨把总看着缪凤舞,想了好一会儿,才冲她一招手:“姑娘,你跟我来。” 缪凤舞虽然心中茫然,可是礼数不缺,冲着杨把总福了福身子:“有劳杨把总了。” 杨把总一个粗莽汉子,经不起缪凤舞盈盈一拜,柔声称谢。他只觉得脑子一晕,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堆了笑:“客气了,军中简陋,缪姑娘多体谅吧。” ======================================================================== 还差17票到加更的票数,求PK票,喜登枝的PK票能达到3138票,会有一大章的加更.谢谢亲们支持. 第三十二章 百思难解 缪凤舞随着杨把总在忙碌的人群中左绕右转,来到了营地的最后方。一些人正在往备好的马车上装锅壶盆钵,缪凤一瞧这阵势,这可是到了军中的伙房了。 杨把总在人群中巡视一圈,亮开嗓门儿喊一声:“赵婆子!” 缪凤舞抬起目光往他招手的方向看,只见一位灰衣灰包头的老婆婆闻声转身,佝着身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把总,找老婆子何事?” 缪凤舞一听这声音,喑哑粗沙,显然是嗓子坏掉了。再看这位老婆婆的样子,灰布包头下露出乱蓬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堆叠,布满褐色的斑块。在她的右侧面颊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紫红不平,像是烫灼过的痕迹。 杨把总见缪凤舞咬着嘴唇,知道她乍一见赵婆婆,有点儿受惊。他笑着解释道:“缪姑娘别瞧这老婆子样子不怎么的,她可做得一手好菜,是御膳房跟出来的人,专门给皇上做羹汤的。行军宿营日子艰苦,有赵婆子照顾,最其码不会坑了缪姑娘的口胃。” 缪凤舞赶紧谢了杨把总,上前向赵婆婆施一礼:“给婆婆添麻烦了。” 赵婆婆撩眼打量了一下缪凤舞,也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来,只是点点头:“缪姑娘一看就是个娇贵人儿,你这大礼我可担不起,别嫌我粗手笨脚照顾不好就成。” 说完,转身往回走。缪凤舞虽然觉得这位婆婆性子冷僻,可看看周围全是男人,还是赶紧跟上了赵婆婆,随她来到了一辆马车边上。 “你们偷懒耍滑,这一路上颠磕不平,弄碎了皇上的镶金白玉汤碗,你们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快把这一撂再包几层绒布!”赵婆婆沉下脸来,一手把着车辕,一手指着刚刚放上的一撂包好的碗碟,冲那些装车的人说道。 “赵婆子!这都包了多少层了?你可真是…拿这些碗碟当命根子宝贝!”一位兵丁有些不服气,扁扁嘴说道。 “你再多说一句,就是大不敬的罪过!皇上用的东西,怎么仔细都不为过,懂吗?”赵婆婆白一眼那兵丁,没好气地说道。 因为扣上了大不敬的罪名,几位兵丁虽不情愿,还是小心地卸下那一撂碗碟,在原本就包得厚实绵软的棉絮外面,又包了几层绒布,才重新摆回马车专门设置的木架上。 赵婆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招呼缪凤舞:“我住的营帐还没拔,你快跟我去换身衣裳,你这一身可走不了路。” 缪凤舞也感觉到自己这身装扮,在这大营之中过于突兀。刚才她虽然一路上用轻纱遮了脸,可还是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两个人进了一处窄小的营帐之中,缪凤舞看着赵婆婆默默地在柳条箱里翻拣,最后抽出一件蓝地儿粉花的粗布裙衫来,往缪凤舞身上一丢:“先穿这件吧。” 缪凤舞道了谢,将遮在脸上的轻纱取下来,回身拉严了营帐的门儿,走到这帐房的最里面,背对着外面,开始解自己身上的宫装。 那宫装里三层外三层,有不知道多少个袢纽儿系带儿,缪凤舞前前后后忙了好一阵子,又听到外面有人催促拔营,越发急得手抖。 赵婆婆摇了摇头,从她的箱子里摸出一把剪子来,上前扯住那宫装的衣襟裙摆,下了剪子顺势一豁,只听“哧啦”几声布帛撕裂的脆响,那一身华丽的宫服瞬间便成了几片碎锦,飘落到了地上。 “婆婆!”缪凤舞吓得脸都白了,因为那把剪子还在贴身游走,她也不敢用力挣扎,僵着身子。 赵婆婆三下两下就解决了问题,看着缪凤舞一身月白的单衣站在那里,满意地将剪子丢回箱里:“这是南陈的宫装,咱们大魏的宫服可不是这个样子,就算是你回京后进了宫里,也穿不上这个。” 缪凤舞抚着胸口缓一口气,才拿过那身蓝地儿粉花的粗布衣裙,往自己身上套。等她穿好了衣服,转过身来,赵婆婆又递给她一顶帏帽:“你这张脸,还是遮一遮好,行军一个多月,这营里全是没肉吃的饿狼…” 缪凤舞脸“腾”地红了,接过帽子来戴上,还紧张地扯了扯帽沿儿下的青纱。 婆婆那张因为有伤疤牵扯而有些僵板的脸上,竟在此时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揶揄表情。她拎起自己的柳条箱子,也不招呼缪凤舞,自己就往帐外走去。 缪凤舞知道自己这一路上都得依靠这位古怪的老婆婆照顾,乖巧地跟上去,抢过了那只并不重的柳条箱,一起出了帐子。 两个人一出营帐,就看到帐外停着一辆青篷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兵,手中执鞭,正等着她们。 原来是那位杨把总,虽然知道缪凤舞并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可是隐隐也听说这女子是皇上在宫外的情人,尽管他弄不清楚为什么救出来了不带在身边,反而丢到辎重营来,可是小心照顾总不会错的。 辎重营中武官骑马,兵士步行,他这是临时调出一辆运粮的马车,简单地搭了一个临时的篷子,也免得缪凤舞餐风饮露坐在粮草堆上。 “我这可是跟你沾了光了。”婆婆打量着那辆马车,篷子搭得还算结实,“这下就不怕刮风下雨日头曝晒了,上车吧。” 两个人在马车上安顿停当,却并没有马上发车。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动了,不过行进的速度也很慢,并不急着赶路的样子。 缪凤舞撩开帘子往外瞧了瞧,看那日头的位置,估摸着现在已经是申时左右了。估计今天也只是做出个撤军的姿态,也行不出多远去了,所以车马士兵都慢慢腾腾的,也不见着急。 缪凤舞扒开帘缝使劲地往前看,虽然她知道行晔的龙营应该在前锋之后,而她身处的辎重营通常都是垫后的。可她还是忍不住内心里的期盼,怀着希望向外探看着。 她面上平静,内心却一直没有停止揣量。明明就是为了救她而来,为什么她已身回魏营,他却连见一面都不肯呢?就算是不能陪在他身边,也不应该把她丢到辎重营吧?难道是因为行军打仗,只有辎重营这边是最安全的? 她在那里想着事情,闷闷地也不说话,赵婆婆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只是见她太专注地时候,会若有所思地摇一摇头。 这半个下午的行程很快就过去了。天色将要擦黑的时候,前头传来军令,就地扎营,支锅做饭。 赵婆婆也的确是个奇怪的老太太,一听说扎营做饭,黯淡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佝着腰身,竟然也能手脚麻利地跳下马车,将自己的行李往一个十几岁的小兵丁手里一丢:“扎好了帐房,给我放进去。” 她自己便颠颠儿地跑到前头,看着兵丁们从专门装运御用餐具的那辆车上卸下东西来,嘴里还吆喝着这个别摔了,那个别碰了。 大家似乎对她这怪异行为司空见惯了,也不去理会她,自顾做着手中的活计。直到这伙食营全都安顿好了,赵婆婆兴冲冲进了一顶大帐之中。 缪凤舞被她忘在那里,愣站了好半天,琢磨着还是跟进帐里去吧。等她进了那大帐之中,才发现这里是专门给皇上做饭的地方,红案白案各道程序算下来,有十几个御厨在忙碌。 而赵婆婆负责的,只不过是羹汤这一道。 一个四十几岁白胖的男子穿一身青绸短袍,正在巡视着各道工序,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管事的。他见缪凤舞进来了,警惕地挡住她:“御厨重地,外人不得进入!” 赵婆婆闻声,转头看见了缪凤舞,一边继续洗着人参,一边冲她说道:“你跟来做什么,你回帐里歇着去,等晚饭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缪凤舞也觉得自己的确不适合呆在这种场合,便闷闷地转身出了御厨大帐,一时又不知道哪顶营帐是赵婆婆所居,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了地方。 她掀帘进帐后,见里面靠门安置了一领草席,席上放着赵婆婆的柳条箱。而最里侧却意外地有一张床,床上铺着簇新的被褥。缪凤舞伸手摸了摸,虽然质地粗糙了些,好歹是没人用过的,散发着新棉新布的气味,让她放下一颗心来。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身心疲累,坐到木床上呆了一会儿,干脆倒头躺了下去。 帐外人声嘈杂,她却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行晔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难道他在怀疑她的清白?或者他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 PK票到第一次加更的数字了,明天将是双更. 第三十三章 迷路遇险 这一章为3138分的加更. =================================================================== 缪凤舞躺在帐子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她被赵婆婆推醒:“凤舞姑娘,起来吃饭。” 她觉得很疲惫,也分不清是身上累还是心中累。可在这陌生的行军营帐中,她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便强撑着爬起身来。 赵婆婆虽然脾气古怪,人倒是不错的。她给缪凤舞端回来的晚餐,是一碗精米饭,一份鸡汤,一碟腊肉炒玉兰片,一碟蒜蓉青菜。 “快吃吧,行军辛苦,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吃不饱饭,可捱不回昂州呢。”赵婆婆将手中的藤编食篮直接摆在了缪凤舞的床上,对她说道。 “辛苦婆婆了。”缪凤舞道一声谢,偏腿坐正了身子,拿起筷子来,勉强自己吃下半碗饭,将那一碗汤喝光了,菜却剩了大半。 赵婆婆坐在自己的草席上,看着她摇头:“姑娘心思太重了,无谓之扰,想他何用?” 缪凤舞一时惶惑,也不知道她说的哪一件事,便浅笑着随口应了一声,自己收了那食篮,转头看向赵婆婆:“婆婆,晚间你睡床上来吧,我年纪轻,哪有跟你抢床铺的道理?我…” “你以前有过席地而睡的经历吗?”因着那脸上的疤痕,赵婆婆的表情看起来总是僵硬的,不过这半天相处下来,缪凤舞倒是熟悉了她几分,看得出她是在微笑。 “没有…不过婆婆年长,你若睡在那草席上,凤舞又怎么能安心卧床盖新被?”缪凤舞边说着,边挪到床下,将食篮放到门口处,打算让赵婆婆上chuang。 赵婆婆却一翻身倒在了席子上,扯过自己的行军薄毯搭到身上:“你倒是个好姑娘,可惜生错了地方…唉!快睡吧,老婆子我睡惯了这草席,身上冷不丁地沾那新被褥,反而睡不好…” 说完,她将薄毯蒙到头上去,作势要睡,不再搭理缪凤舞。 缪凤舞张了张手,又收回到身侧。她撤回自己的床边,坐在床沿上,眼睛盯着那被风吹得微微鼓动的行帐,心中寂寂。 晚饭前,她撑不住困倦,提前把觉睡了。眼下真正到了该睡觉的时刻,她却睡意全无。 对面的草席上,婆婆已经微微起了鼾声,她呆坐了一会儿,心绪不畅,感觉刚刚吃下的那半碗米饭也在胃里堵着,泛着酸。 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到营帐的门口,掀开帐门,小心地往外看去。 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浓。魏军军纪严谨,明令行营打帐的时候不许聚众喧闹,不许饮酒赌博。因此一入夜,兵士们吃了晚饭,都各回帐中去了。 营地上静悄悄的,有两队巡营的士兵手执火把,在营帐之间穿梭逡往。 见此情形,缪凤舞心中一动,悄悄地闪身出了营帐,避开那值巡的人,往暗影里走去。 她顺着行军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她知道行晔的龙营就在前方,她想趁着夜静人寂的时分,去他宿营的地方看一看---不为别的,只为看一眼他的大帐。 没走出多远去,她就发现前方有重兵把守,而她的行迹也被那些守营的兵士发现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缪凤舞被叫住,赶紧施礼答道:“晚上吃积了食,出来随意走走。” “你当这是在你的虹风舞馆吗?大半夜在营地乱逛,抓住是要挨板子的,快回帐中去。”一位着紫花布长身大甲的兵官迎着她走了几步,冲着她粗嗓大声地喊道。 缪凤舞这才知道虽然同为魏营,也不是营营贯通的。辎重营把守森严,她怕是很难出去了。 没等那兵官靠近,她已经转过身往回走去。那兵官本也是存着好奇心,想看看自己这次出兵打仗,到底救回来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见缪凤舞转了身,便嘀咕几句,回了值岗的队伍中。 缪凤舞离了那重兵把守的营门,为避免被巡营的士兵发现,再遭一顿喝斥,便沿着营地的边缘,迂绕着回去。 结果她越走越静,渐渐地竟远离了营地篝火的照明范围,眼前的景物被夜色笼罩了,如一群暗伏的怪兽。她有些害怕,站在原地,四处观瞧,想辨一下方向,找到自己的住处。 等她的眼睛适应了暗淡的光线,她惊奇地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这辎重营防守的空白处,此时已经出了辎重营。 身后是连绵的灰色营房,而前方是一条小河,南北走向。河岸上黑黢黢的一片,看上去像是杂草丛。她就站在河边的一条小路上,那条路顺着河流的方向,通向北方。 如果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过去,会不会走到行晔的龙营之外?虽然那里可能防备严密,可是她老远地看一眼,总不会被人发现吧? 缪凤舞的心突然就狂跳了起来,这对她来说,是一次平生未有过的冒险举动,她从来不曾在这样危机四伏的黑夜里,独自在荒效野外游荡。 她害怕,可是她更想前行。行晔就在这条路的前方,对于缪凤舞来说,这就像沙漠中那些快要被干渴折磨死的行人,看到了前面有一汪清亮的泉水。 她咬了咬牙,回头再看一眼辎重营地,用力地提起一口气,沿着脚下的小路往前走去。 身边的小河是一条暗影,脚下小路却越来越白亮起来。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夜的昏暗,借着月光,强压着心头狂跳,奔着有行晔的方向去。 她的脚步受心中那炽烈的情感驱动着,渐行渐远。她却没有发现,在她右手边上的连绵魏军营帐,也正在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她被脚下的路牵引着,步入了一片树林之中,她才猛然转头---没有魏军的大营,只有影影绰绰的树木,耳边传来夜风掠过枝叶的呼哨声。 刚刚还充盈在她心里的那种坚定的勇气,此刻被那夜风一吹,“呼”地就飞出了她的身体。她的心一下子就灌进去满满的恐惧,惊得她掉头就跑,感觉那树林中有什么怪物冲了出来,就追随在她的身后。 不知怎么的,脚下的路竟似比来时坎坷了许多,高低不平,绊得她踉踉跄跄。可是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尽管跌跌撞撞的,也不敢停了脚步。 突然,她像是踩到了一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脚底一滑,整个身体都向前扑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手心火辣辣地疼,她也顾不得了,仓皇往起爬。 一抬头,就发现在她的前方不远处,有一样东西据地路上。定睛一瞧,竟是一条蟒蛇! 那蟒蛇有手腕那么粗,丈余长,蛇身顺伏在路面上,三角的蛇头却高高地昂起,显然已经感觉到了缪凤舞的存在,拉足了攻击的架势。 缪凤舞只觉得“嗖”地一股寒气,瞬间将她冻住在那里。 这种诡异的东西,缪凤舞从小到大对它的认知,就是书里记载的那些恐怖故事。邪灵附体,蛇妖缠身,讲的都是眼前与她对峙的这个东西。 她不知道如何来应付眼前的危境,只是保持着半跪半起的姿势不敢动一下,连呼吸都停止了。 似乎想进一步判断缪凤舞是不是它的猎物,那蛇头动了动,缓慢地朝着她游爬了过来。 缪凤舞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面对着这条她从未见过的怪物,她只剩下一团恐惧。那蛇游得越近,她的恐惧就越膨胀。等到那家伙离她只剩几尺的距离时,她的恐惧一下子就爆开了,将她仅存的意识炸成细碎的粉屑,四处飞去。 她晕倒了! 第三十四章 少年统领 缪凤舞在一片热烘烘的暖意中苏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堆火,正噼噼啪啪烧得旺。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第一个跳进脑海的里的意识,是她遇到了一条粗蟒! 她“噌”地爬起身来,四下里打量。 身后是那条河,哗哗的流水声让缪凤舞分外清醒。面前是一堆柴火,红亮的火光那边,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一身豆青色圆领紧身绸袍,发髻上包松花色软结巾,肩宽腿长,长方脸,一双大眼睛正在炯炯地看向醒来的缪凤舞。 蛇妖! 不容缪凤舞细思索,这两个字已经跳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本能地以手撑地向后躲,手心又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更加清晰地想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情。 那男子见她瞪着自己,满眼的恐惧,轻声地笑了:“凤舞姑娘不认得我了?” 缪凤舞再看两眼那张脸,还是想不起来。她一边拿眼往四下观瞧,给自己瞄好逃跑的路径,一边出声问道:“你是…” 她本来想问你是人还是妖?又怕这话激恼了对方,就拉了一个长音儿,等对方回答。 那男子见缪凤舞确实认不得自己,有些失望地微叹一口气:“在下姓宋,大内侍卫统领,与姑娘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他这样一说,缪凤舞就隐约记起来,她出道的那一日,当行晔推门而入的时候,他身边似乎确实跟着几位内宫侍卫。只是那几个人的模样,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只要不是刚刚那条粗蟒幻化的人形,缪凤舞就放心多了。 “宋…统领,是你救了我吧?”缪凤舞猜测着问道。 “姑娘刚才差点儿被那条蟒吞掉,幸亏被我及时看到…”宋显麟本来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见缪凤舞吓得激灵一下子,赶紧打住那个话题,“你不是在辎重营吗?怎么半夜跑出来这么远?” 缪凤舞被他一问,顿时忸怩起来。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她只好随便地扯了一个理由:“晚上吃积了食,本来只是想在营地里随意走走,不小心竟走了出来,又迷了路…” 宋显麟也不介意她胡扯的理由,将手中一直架在火上烤的东西往缪凤舞面前一递:“这就是那个想吞掉你的家伙,要不要吃一块儿报仇?” 缪凤舞看着那穿在树枝上被烤得黑乎乎的东西,当即想起那颗扁扁的三角头颅,以及那双诡异的小眼睛,只觉得浑身冒起一层的鸡皮疙瘩,慌忙摆手,身子也使劲地往后仰着,躲避那东西的靠近。 宋显麟促狭地笑了,报复了她不记得自己的那一点小怨气,心里感觉舒畅多了。他将手中的树枝往火里一丢:“姑娘莫怕,我将它烧成灰便是。” 缪凤舞也看出他刚刚那一举动,有玩笑的意味,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额头渗出来的冷汗,坐直了身子:“宋统领怎么会来这里?难道…皇上的龙营就在这附近?” “皇上的龙营离这儿远着呢,我是打算到对面的山上练功,不想走到这里,正遇上那条蟒在你身边游爬,伺机下口呢。姑娘也算是勇敢之人了,面对那样的怪物缠身,居然镇定自若,纹丝不动…哈哈…”宋显麟开着缪凤舞的玩笑,自己也觉得有意思,不由地朗声大笑。 缪凤舞被他说得红了脸:“宋统领见笑了…” 宋显麟拨了拨面前的火堆,不再提那蟒蛇的事,转而闲话道:“那日凤舞姑娘的马背鞭舞,简直惊世绝艳。想来姑娘练功的时候,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 缪凤舞往火堆那里凑了凑,火光映到她的脸上,暖融融的。 “傍身之技而已…当时练功的时候,的确是吃了一些辛苦,现在回头想一想,也不算什么了…就像宋统领,夜半勤奋练功,不也是一样的辛苦吗?只不过宋统领是为保卫皇上的安虞,功在百姓社稷,而我这两下子…不过是拿来取悦人的小伎俩罢了…” 缪凤舞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低得几不可闻了。宋显麟见她双手摆在膝上,手心向上,便问道:“姑娘的手受了伤,我身上有伤药…” “不用了,擦伤而已,过几日就好了…”缪凤舞见他伸手入怀,赶紧缩了手,客气地说道。 宋显麟知道她误会了,勾唇一笑,将掏出来的一只小药瓶往她身上一丢:“虽然伤不及命,每日里疼着也不好受,况且南方气候濡湿,小心伤处发了炎,这是侍卫营用的药,回去找人给你涂上包好吧。” 缪凤舞将躺在怀里的小药瓶拿起来,冲他点头为礼:“宋统领于凤舞有救命之恩,此番又是赠药之宜,这份恩情凤舞日后定当图报。” 宋显麟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好呀,只是姑娘记好我这张脸,也免得把恩情报到别人身上去了,哈哈…” 缪凤舞这才品出点儿味道来,自己醒来后没有认出他来,他还真有些记怨了呢,刚刚吓自己那一下子,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凤舞眼拙心笨,宋统领莫跟我一般见识。”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暗地道:这个男人还真有些小心眼儿呢。 宋显麟笑哈哈的,冲她一挥手:“时辰不早了,你若再不回营,看护你的人该往上报了,快起来吧,哪儿偷跑出来的,再从哪儿回去…若是被人撞上了…就拿这块通行令给他看,只说你奉召到龙营去了,谅他们也不敢细问。” 缪凤舞听他说“偷跑”二字,心里发窘。见他想得周全,心中又不由地感激,接过他递来的一块牌子,别在腰间:“今儿多亏遇见了宋统领,凤舞以后会谨慎,绝不会莽撞行事了。” 于是,缪凤舞在前,宋显麟走在她身后,沿着来时的路,回辎重营去了。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辎重营那起伏的营帐就出现在眼前。缪凤舞摸到那被她钻了空子的守卫虚弱之处,回头对宋显麟说道:“我到了,今日耽搁了宋统领练功的时辰,实在报歉,你请回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宋显麟往那空虚处看了几眼,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缪凤舞的眼前:“我也不方便跟进去,你自己小心,我明日来找你要这块通行令…还有,我叫宋显麟,记住了?” 说完,他呵呵一笑,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大步溜星地走远了。 倒是缪凤舞,被他最后一句话呛住,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宋显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才轻呼出一口气来,转身小心地进了营地。 她在营帐之间绕着圈子,躲避着那巡夜的士兵,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和赵婆婆的那顶帐子,掀门钻进去,发现赵婆婆果然察觉到她不在,正点着灯等她呢。 见她回来了,赵婆婆也不多说多问,只劝她一句:“行军之时,纪律严明,以后不要乱走乱逛,小心出事。” 缪凤舞喏喏应了,赶紧钻进被子里。 还好,这一夜有惊无险,以后自己可不能乱来了。 第二天早晨,缪凤舞醒来后洗漱。因为手心处的擦伤一直在痛,她就用指头拎着手巾浸到水里,湿湿地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赵婆婆瞧出她手上有伤,便主动上前来帮她包了。 用过早饭,拔营上路。缪凤舞与婆婆依旧乘坐昨日那辆马车。 行出不远去,就听到马车外有“嘚嘚”的马蹄声,紧接着听到杨把总那粗大的嗓门儿:“见过统领大人!” “恩…我来看一下,凤舞姑娘可安好吗?”宋显麟的声音在马车外响亮地说道。 “好!好!那个…请问统领大人,是皇上…”杨把总见宋显麟大剌剌地直言来看缪凤舞,心中揣测这八成是皇上的授意。 宋显麟不等他问完,截住他的话:“把总问得太多了!” “是!是!统领大人放心,凤舞姑娘在辎重营是最安全的,属下一定会照顾好她。”杨把总不敢再追问,赶紧应承着,冲着这边喊一声,“停车,让凤舞姑娘下车来。” 马车一停,缪凤舞掀开帘子,跳下车来,见宋显麟银甲护身,头戴盔帽,盔顶披红缨,竟是飒爽英姿,不似昨晚一身便服时那般随意。 她上前施了一礼:“给统领大人请安。” 宋显麟看着她,想起昨晚的情形,便有几分笑意。他翻鞍下马,走到她的面前:“凤舞姑娘在辎重营可还安适吗?” “谢谢统领大人关心,凤舞一切安好。”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缪凤舞将早扣在手掌中的通行令,悄悄地塞还给了宋显麟。 宋显麟握住那令牌,见缪凤舞的手上缠着纱布,点了点头,又随意说一句:“有何不便之处,只管让人到前面侍卫营找我,我自会上请处置。” 一旁的杨把总听他说到“上请”二字,赶紧谦恭地垂了头。宋显麟趁这功夫,凑近缪凤舞说道:“皇上今儿早膳时提起,要在行军至媵州时,扎营庆功,犒赏将士,他还提到一句,到时候在庆功宴上,会让你出场献舞,好让将军们领略我大魏女儿的妖娆风采…你不要跟别人提起,只暗中准备一下,莫出纰漏。” 到了媵州就可以见到他了! 宋显麟那一段话,缪凤舞首先得出的就是这样一个信息。 她压抑了一天的情绪,顿时就飞扬了起来,声音欢快地说道:“多谢宋统领提醒,凤舞一定好好准备。” 宋显麟轻轻地扬了眉,不再多说,转身上马,“哒哒”地离开了。 缪凤舞站在原地,沉浸在即将见到行晔的喜悦之中,久久未动。杨把总见宋显麟走远了,凑上来小心地说道:“凤舞姑娘,行军途中,诸事简陋,你先多担待一日,明儿我给你找辆好的马车来…” 缪凤舞眼笑眉弯,看向杨把总,却是应不对题:“杨把总,从这里行至媵州…还需几日?” “啊?”杨把总稍微一愣,赶紧应道,“若照眼下的行进速度,大概五日后能到吧。” “谢把总。”缪凤舞道了谢,轻灵地一转身,上了马车。 还有五日…媵州的庆功宴上,就可以再见到他了!虽然宋显麟说的是为众位将军献舞,可是在缪凤舞心中,她只为他一个人起舞。 马车辘辘摇动,缪凤舞却不再感觉到辛苦,行军一天,她都在想着庆功宴上献舞一事,将自己最拿手的几支舞在心中反复地演练着。 晚上扎了营,赵婆婆去御厨营帐给皇上备羹汤,她就将营房的门掩好,自己躲在里面偷偷地练起舞来,轻摇曼移,无比开心。 ======================================================================= 临近月末,求PK票,粉红票,推荐票,收藏......谢谢支持小喜的亲们. 第三十五章 营中重逢 对于漫长的跨越南北的行军路程来说,出了陈国的崇州,到达魏国的媵州,只是短短的一小段路。 可是对于缪凤舞来说,这一段路比她从昂州被劫至陈国时还难熬。 她总觉得马车走得太慢,恨不能钻出车厢亲自执鞭抽那儿马儿几下。可是大军整体行进速度如此,她的马车就算是飞起来,又能如何? 因为那日宋显麟的一次探望,缪凤舞在辎重营里的待遇一下好了起来。每餐四菜一汤,行李也换了软软的绸被,不用再盖那硬扎扎的棉布被子睡觉了。 杨把总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像样的青篷马车,比那辆运粮草的马车要稳当得多,再加上缪凤舞心情愉悦,行军路上也不再那么辛苦了。 赵婆婆瞧出缪凤舞的不安宁来,有意无意地总在提点她。可是缪凤舞因着即将见到行晔,置身在杂乱的辎重营中,却如沐春风,如临胜景,雀跃而欢动。 第四日,魏军已经翻过绵延的西岭山脉,离媵州只有百十里的路途了。 “宫里如今最得皇上宠爱的是蓝淑妃,蓝淑妃是镇北大将军蓝法天的女儿,蓝氏随太祖皇帝创立大魏天朝,受封忠国公,世袭罔替,蓝将军又在西北边境抗击戎狄扰边,功勋卓著。蓝淑妃出身将门,性子直爽,却生得婀娜婉转,与皇上甚为契合…” 赵婆婆这几天陪缪凤舞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就给她讲一些后宫里的故事。缪凤舞心中奇怪,她刚见到婆婆的时候,可不见她老人家这么多的话。这老太太似乎只对皇上的碗碟和羹汤有兴趣,照看的比管事的都殷勤,其他的事,她理都懒得理。 至于赵婆婆口中这些故事,缪凤舞是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在聆听。 她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对他几乎是不了解的。每每想起他来,就只有那么几个影像---或拈棋微笑,或端茶浅饮,或伸手扶上她的肩… 总之他在她的心中,就是那几幅画儿,虽然是美好的,但也是静止的。 而从婆婆的叙述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鲜活的行晔,生活在那偌大而辉煌的后宫之中,饮食起居,勤政策国。 因此,她乐于聆听这些故事,她想了解行晔的生活。 可是当婆婆讲述到后宫里那些属于他的女人们,缪凤舞心里会一阵一阵泛起酸楚,仿佛有一只手捏住她一根敏感的神经,顽皮地扯拽着。 娴静敦雅的赵皇后,娇弱怜人的宇文皇贵妃,温婉柔顺的康贤妃,美艳直率的蓝淑妃…那一个一个的花龄女子,她们出身高贵,如云上的仙子,让缪凤舞闻而自卑。 而她们,全都是行晔的女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缪凤舞想起赵婆婆描述的那一幅盛美华丽的后宫图卷,难以入眠。她也会悄悄地劝自己,他是帝王,自古帝王三宫六院,这是祖制礼仪。她虽然没有见识过魏国的皇宫内苑,可是她在南陈宫中滞留了两个多月,所见所闻,足以让她据此想像一个真实的行晔了。 因此,卑微如她,不可以奢望太多,只要能见到他,为他起舞,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与幸福了。 可是当赵婆婆说起蓝淑妃的婀娜美态来,为什么她的心会抽痛? 缪凤舞窝在车厢的一角,双手环膝,听着赵婆婆絮絮地叨念:“…皇后事佛殷勤,皇贵妃体弱,深居休养。后宫的事务多交由蓝淑妃打理,因此可以说,蓝淑妃如今是权倾后宫,除了当今圣上与太后,后宫之中就没有她可忌惮的了…” 缪凤舞正听得心中扭结,马车突然停了。她惯性地往前一冲,好在幅度不大。等她稳住了身子,就听到车外有人说话,声音尖细,传入耳中,就像有人拿着一片羽毛在耳中呵痒。 “凤舞姑娘接旨!” 缪凤舞一下子弹起身来,脑袋“嘭”地撞在了车棚顶上。她顾不得揉一揉,一伏身就钻出了车厢,跪地接旨。 “皇上有旨,明日于媵州扎营,赏宴众位将士,届时请凤舞姑娘于宴上献舞,不得有误!” “凤舞谨遵圣旨!”终于接到旨意了!宋显麟的小道消息果然没错!她这几日的偷偷排练也没有白费功夫,明日就可以见到他了! 刚刚还在为蓝淑妃的美艳能干而纠结的一颗心,此时如同一只放出笼的小兔子,欢蹦乱跳,早忘了忧愁烦闷为何物。 传旨的公公走了,缪凤舞站起身来,感觉头顶的天那么蓝,阳光那么和煦,连驾车的马儿“突突”打几个响鼻,听起来都像是与她进行一种欢快的互动。 皇上要在媵州犒赏将士的旨意,辎重营早就接到了。杨把总见皇上钦点缪凤舞于庆功宴上献舞,心中揣度着这女子以后怕是要成贵人,赶紧上前,陪笑问道:“凤舞姑娘于圣驾前献舞,那可是大事,不知道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一会儿扎了营,我让人去镇上给你置备。” 缪凤舞手抚胸口,镇定一下,对杨把总说道:“只麻烦把总替我备下几面战鼓,一把宝剑,一身适合我穿戴的战袍便可。” “就这些?”杨把总疑惑,这些辎重营都有现成的,倒是简单。 “就这些。”缪凤舞肯定地点头。 第二天只行军半日,便到达了缪凤舞日夜牵挂的媵州。伙食营要为众将士准备晚宴上的酒肉,另从别处调来了几十号人,忙做一团。 因为上头有赏赐,整个辎重营一片欢腾。只有缪凤舞的这一顶帐子里是安静的。 她坐在床沿上,揉着自己的衣角,竟是比她第一次出道前还要紧张。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地由明亮转为昏黄,缪凤舞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期间,赵婆婆给她送晚饭,急匆匆地将食篮往地上一放,就回御厨营帐忙碌去了。杨把总将缪凤舞所需的战服和宝剑送过来,言明战鼓已经让人送到前头龙营里去了,到时候自会按她说的布置妥当。 缪凤舞只喝了几口汤,便开始自己穿戴。杨把总虽然说话粗声大气,做事倒是蛮细致。缪凤舞昨儿跟他说要一身战服,他就连夜到附近的镇上,征来几名裁缝紧急赶工,竟是用上好的银缎按缪凤舞的身量,赶出一身英气飒爽的战袍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外面天色已黑。辎重营中已经燃起了篝火,照得营地火红明亮。将官士兵们围着篝火饮酒吃肉,唱令划拳,气氛火热沸腾。 缪凤舞装扮停当,一个人静坐帐中,闭目养神。 终于,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凤舞姑娘可准备好了吗?” 是一位公公的声音。缪凤舞站起身来,掀帘而出,见是那日传旨的公公骑马等在帐外,手中牵着一匹温驯的枣红马。 “有劳公公了,凤舞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她走上前,在那枣红马的头上摸了摸,以示善意。然后她翻身上马,跟着那位公公往龙营大帐而去。 人声鼎沸,酒肉飘香,热火朝天。缪凤舞跟在那位公公的身后,穿梭于营帐之间。 大约行了一刻钟,就见前方出现一顶巨型明黄的大帐,帐顶龙旗飘扬。帐前是大片开阔的场地,场地中央冲天燃烧着几堆篝火。 此次随皇帝御驾亲征的北魏众位将军武官,悉数环座于那篝火的四周,火光将每一张面庞染上红晕,使这些人看起来亢奋激昂。 缪凤舞骑马行至这庆功宴席的边上时,正赶上众将军手举大号的酒碗,向北齐声恭颂:“皇上英武!威加四海!称雄八方!” 而就在这所有人举酒称颂的北面主位上,端坐着一位男子,明黄龙腾四海袍服,双龙戏珠金冠,面若朝阳,英气勃发! 正是让缪凤舞牵肠挂肚了几个月的北魏建昌皇帝行晔! 第三十六章 倾心一舞 这一章为3338票的加更. ====================================================================== 行晔身姿昂藏,气宇轩扬,在随驾征陈的众位武官高亢的恭颂声中,举起了手中的酒碗,朗声说道:“朕纵然有齐天的雄心、高远的志向,也要仰仗在坐诸位爱卿的佐辅!大魏将士们勇武骁健,个个都是英雄!来日随朕一统天下,根绝百余年的战乱,诸位便都是名垂青史的勋将,功在千秋!” “皇上威武!大魏旭日东升!”声音整齐划一,如场地中央那熊熊燃烧的篝火,直冲夜空,惊得天上的繁星闪烁明灭。 缪凤舞站在外围,受到这豪迈激昂的气氛感染,不由地热血沸腾。 百余人团团围坐,众星拱月,将他烘托得那么耀目夺神!缪凤舞紧紧捏着拳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住他,心里已经火热翻腾。 试问天下间,哪个女子会不爱这样的男人?更何况她与他曾经有过牵手之缘? 缪凤舞兀自激动得微微颤抖,引领她前来的那位公公早就走到行晔那里,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行晔听罢,放下手中的酒碗,放眼往缪凤舞这边看过来。 虽然离得远,无法看到他的眼眸,但他只是将头轻轻地一转一仰,朝向缪凤舞这个方向,她就感觉到一股流火飞扑而来,自顾红了脸。 那位公公得了行晔的旨意,回来延请缪凤舞:“皇上说了,姑娘要是准备好了,现在就登场吧。” 缪凤舞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一颗因为紧张激动而即将要跳出胸口的心脏稍加平复,垂首跟在那位公公的身后,朝着行晔走过去。 喧闹的声音在那一刻息止了,世界只剩下前方那位谈笑风生的男子,以及她与他之间的这段距离。 终于近到他的身侧了,缪凤舞一撩身上战袍的衣摆,在他的右手边双膝跪下:“奴婢缪凤舞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晔闻声转头,看向缪凤舞,饶有趣味的打量半晌,开口说道:“平身!” 仅仅两个字,却差一点将缪凤舞的眼泪催下来,半年以来愁肠百转的日子齐涌上心头。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她经历了平生未有过的情丝绕结、忧念绵长。 如果不是因为与他那一面之缘,如果不是他曾经给予她动人心神的温情脉脉,如果不是对他牵念难忘,如今的缪凤舞,或许早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在虹风舞馆做一名被男人拿金钱追捧的红牌舞娘,或者在南陈的尚书令府上做十三姨娘,又或者是贲允炎后宫之中的一位容华,一面安享富贵,一面感念上天对她的厚赐恩德。 只是因为心中住着一个他,她浑身充满了力量,拼死一争,只求与他再相见,只为他能这样声音清朗地对她说一句:“平身!” 心念百转之间,缪凤舞已经谢恩起身。 行晔看着她这一身装束,突然就乐了:“凤舞姑娘穿成这样,是打算上阵杀敌吗?” 缪凤舞心中欢喜,脸上不觉得挂了笑意,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灵灵的动听:“大魏天朝有皇上威名远扬,有众位将士英勇善战,自然用不着我一介女流上阵。奴婢虽不能亲上战场助皇上一统江山,唯愿能献上一舞,为皇上与众位将军助一助豪兴。” “好!”行晔冲她一笑,回头击掌,“众位爱卿,这就是被南陈细作劫去迳州的凤舞姑娘,大家今儿可见了,魏国如此好的一位姑娘,岂能任由那南蛮野人随意作践?刚刚凤舞姑娘说了,为感激众位将军救她出那虎狼之窠,她要为大家献上一支舞!” 他话音一落,诸将皆拍桌叫好。 缪凤舞向行晔施一礼,款款举步行至那场地的中央,抱剑一揖:“众位将军浴血奋战,挽救凤舞于水深火热之中,凤舞无以为报,唯有献上拙技,博皇上与众位将军一笑!” 此时,场地中央已经按照缪凤舞的排布,放置了六面中号的战鼓,六鼓紧挨,围成一个圈。 缪凤舞见礼已毕,回头看向自己那战鼓摆置的舞台,瞄好了距离之后,突然身体轻跃,向前跑去,快接近其中一面鼓的时候,手中剑尖点地,借力一跃,身体便如一只燕子般轻盈盈地飞起来。 待她翻身落下,脚踏第一面战鼓,便发出“咚”的一声响,如战争开始前,击鼓手落下的第一棰,发出的那种震得人心微颤的声音。 原来她昨晚特意去央求辎重营伺弄马匹的一位兵长,让他帮忙在鞋跟和脚掌处分别钉上了扁平的木块。刚刚她凌空而起,落到鼓上的时候,有如木棰击上鼓面。 行晔见识过缪凤舞的舞技,欣以为然。可是在场的这些武将们,却被她这一记漂亮的出场惊到,纷纷来了情绪,拍桌叫好。 没有乐曲配舞,所有的节奏都来自缪凤舞脚下的击鼓声。 缪凤舞手中宝剑如银练飞舞,脚下踏鼓声声,紧密而有韵律。剑光映着火光,鼓声雷动,让人仿佛置身于人喊马嘶的战场之上,栩栩如生。 六面战鼓拼凑在一起,那上面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果一个人在上面坦然行走,倒还能走得稳。可是像缪凤舞这般踢踏翻腾,旋身扭腰,看着就比无惊险。 在场的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生怕缪凤舞翻转之间,从那鼓上摔落下来。 可是缪凤舞一身银色的紧身战袍,手中一柄银光宝剑,在六面战鼓之上运剑如虹,旋转如风,踢踏自如。就如同战场上一位怀着必胜信心的银袍小将,威风凛凛,杀伐由他。 场上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缪凤舞偷眼瞟向行晔,看到他手扶桌案,笑吟吟地望着她在战鼓上飞腾的身影,心中不由地甜蜜,并鼓起了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能够这样在他面前姿情舞蹈,换取他一个欣赏的笑容,就是下一刻让她坠入地狱,她也是愿意的! 鼓声渐缓,剑光如水般柔和下来。缪凤舞体态婀娜,脚下轻点鼓面,发出一串细碎微弱的鼓音儿,绕场一周。 最后,她面对行晔的方面,身形高高地拔起,在空中双腿如鸟儿的翅膀一般平展开来,腰身向后,柔软地仰在后面那条腿上,手中宝剑高高地举起,直劈向夜空。 她就这样如一只雏鹰般飞起,又降落。落下之时,正好前后各搭一面战鼓,齐齐发出最后一声“咚”的鼓音,剑指苍天,完成了她的舞蹈。 一时静默,不知道是因为意犹未尽,还是因为受到了震慑。 还是行晔,领先鼓了起掌来,高兴地说道:“你们看!我大魏物宝天华,人才辈出!男儿勇武!女儿妖娆!凤舞姑娘这一支剑鼓之舞,真舞尽我大魏天朝的壮丽秀美之姿,好呀!” 众将士这才醒过神来,高声附和,或称颂皇上圣明,或夸赞舞姿动人,一时之间气氛热烈,如火烹油。那些行伍打仗的武官们,高兴起来就没了形状,豪饮高呼,将手中的酒碗砸向那本来就烧得正旺的篝火堆中。 “呼呼”几声火苗蹿天的声响,场地中的火势顿长几分。缪凤舞本就累出了一身的香汗,被那突然蹿跳起来的火苗一烤,身上更加地粘热了起来。 她从战鼓上跳下来,向行晔的方向看去。火光耀花了她的眼,她根本看不清那个男人。她只好朝着他坐席的方向深施一礼,转身走出了场中央。 远了,便能看清他了。 缪凤舞的目光留连在他的身影上,看了一会儿,微叹一口气,转身欲回辎重营去。 舞尽了,谢幕了,他仍是那万众瞩目的中心,而她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一身的热汗,被夜风一吹,她激灵打了一个寒颤。枣红马在暗影之中,悠闲地啃着草。缪凤舞走过去,拍拍它的头:“你该吃饱了,我们该回去了。” 她正解缰绳,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竟然是茂春。 “茂公公…”缪凤舞赶紧回身施礼。 “恩…凤舞姑娘的舞技,真乃大魏一绝啊!皇上龙心大悦,刚刚跟老奴说,姑娘受累了,赐香汤沐浴…把马拴回去,跟我来吧…” 稍后还有一更,是今天的正常更新,3538票的加更,明日奉上. 第三十七章 赐浴香汤 茂春五十岁左右的样子,白净面孔,眉毛稍稍下搭,可嘴角却是习惯性地上弯,时时地在脸上挂一幅若有似无的笑意。 缪凤舞听虹骊珠说过,这位茂公公是打行晔做太子时,就跟在他身边。他对于行晔的了解,不亚于行晔的母亲、当朝太后。据说只要行晔神色稍加变化,茂春就能猜到他意欲何为。 与这种已经成了精的人物相处,缪凤舞格外地小心。她一路静静地跟随着,也不左顾右盼,也不出声发问。倒是茂春,会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缪凤舞在陈国的生活。 缪凤舞倒是心中坦然,如实应答。 最后两个人绕过那喧腾的人群,来到龙营大帐的后头。有一道门,四名侍卫把守着,见茂春带过来的人,也未多查,直接放缪凤舞入帐。 缪凤舞惊异于行晔的大帐居然还有后门,倒是认真地看了两眼。有侍卫见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便转头看过来。缪凤舞赶紧垂了头,跟着茂春进帐去了。 虽然行军之际,一切从简,可是行晔的大帐还是很宽敞很舒适的。地上铺着暗红毡毯,踩上去绵软无声。从帐顶垂下来的杏黄提花绒布厚幔,将帐内分为三个空间。 从门外进来,见到的是一处类似大堂的所在,正方位上有案有椅,下面则是两溜罗汉凳,大概方便行晔临时召见臣属议事。 茂春带缪凤舞进去的,是右边那一间。内里有两个年轻的太监正在准备浴汤,将木桶里的热水倾倒进那香柏木制的巨大浴桶之中,激腾出一屋子的热汽来。 木桶边上,有两个宫娥在轻手轻脚地熏香备衣。缪凤舞见了她们俩儿,一颗心才算放下来。 “这是皇上每日沐浴之处,凤舞姑娘今儿露脸,皇上也高兴,就赏你在此香沐。皇上在前头与众位将军饮酒庆功,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凤舞姑娘不用着急…”茂春笑眯眯地交待完毕,冲着那几个小太监一摆手,当先就出去了。 几位太监倒好了水,随着茂春出去了。这里只余下缪凤舞和那两位宫娥。 缪凤舞有些局促,心里在飞快地转着念头。这情形,她不由地想起那个春寒赐浴华清池的故事,一颗心“扑通”乱跳,羞窘不知所措。 “姑娘喜欢金桂香还是百合香?”一个宫娥走上前,一边伸手去解缪凤舞的衣带,一边客气地问道。 缪凤舞赶紧自己动手,口中谢道:“有劳姐姐,什么都好,我不挑的。” “那就百合吧,味道淡一些,一会儿皇上回来了,也不至于冲了他的龙涎香。”另一位宫娥听了缪凤舞的话,拿起一只小小的瓷瓶,拔出塞子,用一根长长的银针探进瓶中,挑出一点半油半膏状的东西,在雾气蒸腾的浴桶中搅动了几下,将那香膏化开。 那宫娥的话,明晃晃地提醒了缪凤舞,她这是在用他的浴桶沐洗。她实在是难为情,浑身都热了起来,忸怩磨蹭着。 倒是那两个宫娥有些急了,上前来一左一右,熟练地给缪凤舞解了衣带,扶着她踩着矮凳跨进浴桶中去。 缪凤舞长这么大,除了死去的娘亲、虹风舞馆的虹骊珠和小云,还有后来陈宫中的水儿,她就不曾在别人面前如此袒裎过自己的身体。 因此一跨进那浴桶里,她赶紧蹲下身去,将自己的身体埋进那温热的香汤之中,滑坐下去。 一位圆脸的宫娥一边给缪凤舞擦着背,一边夸赞她道:“姑娘生得好,这一身的肌肤竟比宫里的娘娘们还细滑…” 另一位宫娥上来扯了她一把,她赶紧住了声。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宫娥一下一下撩水,发出细微的“哗啦”声。滑软香腻的浴汤浸润着缪凤舞的身体,温暖而惬意。 她自从出了南陈的皇宫,就不曾像今天这样好好地洗过。这几日在辎重营中,晚间都是赵婆婆给她打来一盆热水,她草草地擦一擦行路一天沾染的尘土便罢。 今儿要见行晔,她整整激动了一天。刚刚又是一番卖力地舞蹈,折腾得她身心都有了倦意。 眼下这香气一熏,水汽一蒸,缪凤舞听着那撩水的声音,一下一下如同催眠,眼皮不由地开始沉重起来。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睡着,等这两个宫娥在她身上忙活完了,她得赶紧出浴更衣,回辎重营去。 要是睡在这里,一会儿他回来了,那可出了大笑话了。 可困意袭来,竟不由得她。前一刻她还在提醒自己精神着点儿,后一刻脑袋一歪,就靠在浴桶壁上睡着了。 一阵舀水的声音将缪凤舞吵醒了,迷糊之间,她感觉到周身的水还是温热的,以为自己睡的时间并不长。她撩一把水在自己的脸上,再抹去水珠,感觉清醒了许多,便欲起身。 谁知道她刚刚将手肘搭到浴桶的边缘,支起来半个身子,就看到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手执木舀弯腰汲水。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缪凤舞哗啦一声又坐回桶里去。用力太猛,水珠溅进她的眼睛里,让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等她再睁开眼睛,那个男人已经坐在了浴桶边上的矮凳上,手搭浴桶的桶沿,下巴支在手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皇…皇上…”缪凤舞吓得声音都抖散了,环臂挡在胸前,瞪着因为进了热水而有点儿发红的眼睛,惊兮兮地看着行晔。 “凤舞姑娘睡得好香,想来是累坏了。朕刚刚试着这水凉了,怕冻着了姑娘,就往里加了些热水,不想把姑娘惊醒了。”行晔优雅的长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缪凤舞,闪着调皮的意味。 “奴婢…知罪,奴婢纵肆了…这就出去…”她一边抖抖地说着要出去,一边为难地环顾帐内---两个宫娥早不知道哪里去了,缭绕的水雾之中,只有行晔与她四目相对。 而且…她已经说了她要出浴,他也不挪开身子,避让一下,依然将下巴支在桶沿上,笑看着她。 “奴婢斗胆,请皇上…”缪凤舞可怜巴巴地抖着嗓子,想求他先回避一下,让她从这只桶里出去,穿好衣服。 谁知还没等她说完,行晔突然站起身来:“既然你已经斗胆用了朕的浴桶,不如就伺候朕也洗一洗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腰间的袍带。 缪凤舞赶紧埋了头,心中又羞又怕。虽然她爱恋着他仰慕着他,可是…这也太突兀了吧? “怎么?你不愿意?”行晔将袍服解开,袒露出他健硕的胸膛,面对着缪凤舞。 缪凤舞浑身都红了起来,差点儿将脸沁进水里去,闷着头说道:“不…不是,奴婢不敢违旨…只是…只是这水里浸化的是百合香,不是皇上惯用的龙涎香,不如皇上等奴婢换了…” “谁说我只用龙涎,偶尔朕也喜欢闻这甜腻暧mei的味道。”行晔已经将袍子脱掉,甩在了旁边的衣架上,开始解下身的亵裤。 “不…不行…”缪凤舞出于女人的本能,再示拒意,声音却已经细如蚊蚋了。 “还有哪里不行?”行晔看着缪凤舞,她使劲地将脸伏在水面上,鼻尖上沾着水珠,明显已经不均匀的气息在那水上吹出一圈一圈细细地小涟漪来,让他愈加心动。 “奴婢刚刚倾力舞蹈,出了一身的汗…这水…不好再给皇上用,还是叫人来换了吧…”缪凤舞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了,小声地请求道。 “正好朕在外面与众将军饮酒猜拳,也是出了一身的热汗,你不嫌朕就好。”行晔说完,麻利地褪尽身上最后一件衣衫,也不用踩那矮凳,长腿一跨,就进了浴桶之中。 缪凤舞埋头水上,只看见水中落下两中脚,随即“哗啦”一声,水面骤然升高,扑到缪凤舞的脸上,呛进了她的鼻子里。 而水面以下,两条光裸的属于男人的腿,已经抵在了缪凤舞大腿的外侧。 第三十八章 意乱情迷 3538票的加更. ===================================================================== 缪凤舞对男人的认识并不是空白的,从她十一岁的时候,虹骊珠就教她一些与男人相处之道。 懂是一回事,真正面对一个不着丝缕的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面对一个自己心仪的男人。 缪凤舞在水下接触到了行晔的皮肤,像被火燎了似的,迅即收腿。可是那浴桶之中毕竟空间有限,她蜷腿的姿势不但没有避过行晔的触碰,反而显得暧mei无助。 “皇上…奴婢给你擦背吧…”缪凤舞紧张的嘴唇都酥麻了,说话的声音也抖飘飘的。 行晔见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勾唇轻笑,依她所言,转过背去。可是在他坐下去的时候,将腿一伸,就占了大半个浴桶的空间,把缪凤舞给挤到桶壁上去了。 她两腿缩在胸前,小腿抵在他的背上,根本动不了。似乎只有将自己的腿从他的身体两侧伸出去,才可以实践自己给他擦背这个举动。 可是那种姿势…缪凤舞觉得太羞耻了。 “奴婢…挤在这里,皇上也洗不舒坦,奴婢还是出去吧。”缪凤舞伸手去够搭在桶边的长巾,打算在自己站出水面之后,赶紧围在身上。 行晔的速度比她要快,还不等她往起站,他已经扭过头来:“好呀!美人出浴,朕可不能错过这等好景象…” 缪凤舞手抓干巾的一角,顿时尴尬在那里。 这男人从刚刚进来开始,大概就铁了心要看她的笑话儿,不停地捉弄她,还挂着一脸无赖的笑意!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缪凤舞一咬牙,将手中的长巾一松,改抓起一块搓身子的小方巾,往水里一拍,溅起的水花就扑到了行晔的脸上。 微小的一个动作,暴露了她的小脾气。行晔也不介意,呵呵笑出声来,转回身去,将后背对着她。 缪凤舞小心地将腿伸到他的身体两侧,开始仔细地给他擦着后背。他倒是蛮惬意,一边撩着水花,一边哼着不太成调的曲子。 这是刚刚在庆功宴上,那个王气凛然的北魏皇帝吗? 缪凤舞心里有小小的错位感,而这种小小的迷乱与疑惑,又让她倍加的渴望,渴望了解这个男人,走近这个男人。 她心里乱哄哄的,手下不停地搓呀搓呀,直到行晔呲了牙,回头瞪她一眼:“你跟我的后背有仇吗?你打算搓破我的皮?” 缪凤舞赶紧缩了手:“皇上恕罪…” “你没有服侍过人洗澡吗?难道朕的全身上下,只有后背是需要洗的吗?”缪凤舞一紧张,行晔就没来由地开心。他在桶里大喇喇地转了一个身,将正面朝向缪凤舞,笑嘻嘻地看着她。 缪凤舞经过了后背的历练,这次倒镇定得多了。虽然她脸仍然是红的,手仍然是抖的,可是她这次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直接将手伸到他的胸前。 “咦?”行晔低头,抓起她的左手,“你这腕上有伤?” 缪凤舞左腕上的那道割伤,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因为时间太短,新生的肌肉凸起,微微泛着红。在这热水一浸,那颜色就更加的深重了。 因此当行晔面对着她时,她手一伸,就被他注意到了。 缪凤舞将右手搭在左腕上,遮挡了一下:“不小心划伤的,已经好了。” 行晔眯起眼睛,看着她问道:“他们虐待你吗?” “没有。”缪凤舞诚实地答道,“奴婢…没有受过什么不堪的虐待,奴婢不敢欺君,实在是因为思乡心切,一时想不开…” “听茂春说…你在南陈的皇宫里,被封了容华?”行晔问这一句话的时候,没有了调笑的意味,透着一丝威严。 缪凤舞听得心头一颤,本想跪下谢罪,怎奈桶中行动不便。她只能垂下头:“请皇上恕罪,那容华的封号实非奴婢所愿,奴婢…” 行晔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想来那贲允炎一定会传你侍寝吧?” 缪凤舞脸都白了,被迫面对着他探究的面孔,双唇颤颤地:“皇上…奴婢没有…” 行晔眸光一闪:“然后你就割了腕子?” 缪凤舞已经被逼出了眼泪,那泪水滴落在行晔手背上的同时,她从唇间吐出一个字来:“是!” “为什么?在南陈宫里做一个容华,不比你在昂州当一个舞娘要好得多?听说贲允炎的后宫并不充实,出头的机会自是不会少。”行晔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两滴泪,又将目光移到缪凤舞的脸上。 为什么?因为我的心里有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将身体与心分开,那样会比割了我的腕子更痛更让我不堪,我宁肯弃了这条命,也不愿意活在身心分裂的痛苦之中。 缪凤舞不再躲避,她看着行晔,口中却说道:“奴婢是魏人,虽然生为女儿,也愿意保留一份身为魏人的骨气,不能由着别人轻贱了去。” “好!”行晔赞她一句,将她的左腕举到自己的唇边,动情地吻了一下,“你这一道伤痕,就是一枚勋章,你是个有气节的好女子,是朕的好子民!” 他的唇落在她的腕上,一种温柔的触碰,却让缪凤舞心中漾起了不小的波浪。 行晔并没有停下来,双唇从她的腕上开始,一寸一寸地上移,从她胳膊一路吻上她的肩头。 缪凤舞的肩头小巧而圆润,莹白的肌肤上沾着两滴水珠。行晔伸出舌来,轻轻地舔掉了那水珠,缪凤舞却被他这一下撩拨得心尖微颤,喉间溢出一声轻呼:“皇上…” “你好香,不是百合的香气,这香是哪里来的?”行晔眼光迷离,声音里透着一种熏醉的虚飘,一边轻啄着缪凤舞的雪颈,一边问她。 缪凤舞虽然曾经被教导过男女之事,可是真正当一个男人伏在她肩头,啃咬着她的肌肤,那种感觉对她却是陌生而震憾的。 行晔问到了她的体香,她倒是清醒了两分,想到了自己的出身,想到了虹骊珠养她这一身香气的缘由,心中起了一些自卑。 可是行晔的话,她不能不答,只好如实回道:“回…皇上,是常年浸浴香汤的原因…” 行晔并不在意她的答案,他已经意乱情迷,心神摇荡。他随意地哼着,将身体调整成一个舒适的姿势,一手兜住了缪凤舞的后胸勺,一手揽过她的腰身,牙齿在缪凤舞的下巴上轻轻一咬,激出她的一声娇吟之后,便吻上了她的唇。 一股淡淡的酒气从他的口中传来,缪凤舞一瞬间就醉倒了。他的吻恰如一杯美酒,明明知道饮下会醉,却仍然禁不住诱惑。 她爱这个男人,虽然他贵为九五之尊,虽然她命如蝼蚁之微,可上天还是给了她这样的厚待,让她与心爱的男人袒裎相亲。 她怎么能拒绝?就算现在有人告诉她,得到这一刻的代价是永世入到那地狱中去,她都会绝然承受。 她想回应他,可是她太生涩,一张口竟不小心咬到了他。他轻轻地痛呼一声,却被她这轻轻的一咬刺激到,一把将她收进怀里,舌尖撬开她的牙齿,与她身体相贴,口舌相缠。 缪凤舞被紧紧地挤在桶壁上,任他的舌在她的口中肆意撩拨,任他的手在身上如鱼儿般游动。她幸福地承受着,胸口发紧,脑袋发晕,意识在飘忽飞荡。 她以为这就是男女亲密时的感觉,却不料行晔见她脸异常地红,突然就撤离了她的身体。一股凉凉的空气冲进她半张的口中,她下意识地再深吸一口气,胸口一下舒畅了。 “你想憋死自己吗?你可以用鼻子呼吸的,傻瓜…”行晔离她几寸的距离,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抚弄着。 她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玉般,滑腻润白,她的腰圆润细纤,她的胸前丰满尖翘,因着他的拨弄,那里已经结出了两粒饱满的红果子。 这种视觉的冲击让行晔再也忍耐不住,他的一只手从她的胸前迅速下滑,落到了她的双腿之间。 “皇上!”缪凤舞浑身激颤,下意识地并腿,却被行晔强硬地掰开,将她的腿往自己的腰侧一架,手下继续探寻着那个让他激情勃发的源头。 她的腿抖得厉害,行晔感受到了,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别怕…” “我…我…愿意服侍皇上。”声音如水雾般湿润迷碎,却表达出她此刻最坚决的心意。 热流在行晔的浑身蹿跳开,他也忍耐不住了。 他“哗”地从水中站起来,跨出桶外,伸手将缪凤舞从水里捞出来,抱在胸前,大踏步地出了这浴间,往他就寝的那一侧走去。 缪凤舞吓坏了,两个人都是这样赤身裸体,要是被人看到了,可怎么好? 她将脸使劲地埋进他的怀里,却不知道茂春早将人清空,都到帐外守着去了。 正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被丢出去,落到一张软软的床上。不等她稳住,行晔已经俯身上前,抱住她的腰,往自己的身上一送。 缪凤舞只觉得身下麻酥酥地一痛,灵魂尖叫一声,冲到了九霄云上。 =================================================================== 咳咳...因为最近和谐之风频吹,不敢太肉,大家将就着看吧,捂脸... 第三十九章 幸福如幻 缪凤舞身体上疲倦而酸软,心理上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与满足。 她像一只慵倦的猫咪,窝在行晔的怀中,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揉搓缠绕。她的眼睛半开半合,鼻尖紧挨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和一种她不太熟悉的属于男人的气味,舒坦而调皮地呵着气。 “你要是再吹气,我就让你今晚睡不着觉。”行晔扳过她的脸,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咬了下。 “哎呀!”缪凤舞娇怯地皱了一下鼻子,笑着偏头躲闪他的啃咬,“明儿还要行军,皇上请保重…” 行晔倒没有真把她怎么样,只是将她扑仰在床上,半个身子伏在她胸前,将脸埋在她的颈发之间,微微地喘着气。 缪凤舞将手搭在他的后背上,温柔地轻抚着,唤一声:“皇上…” “恩?” “皇上…”声音稍稍上扬,含了笑意。 “干什么?” “没事,就是想喊你两声…”缪凤舞叹息着说道。 是呀,她心中的喜悦是无以言表的,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种幸福到让她浑身发软的时候---在她被虹骊珠教导着如何勾吊男人的时候,她不会想到;在她于栖凤阁中日思夜盼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在她于陈国的皇宫之中遥望北方的时候,更是绝望地不会想到。 这幸福的重量是如此的沉甸甸,来得又是如此的突然,让她措手不及,茫然迷乱。当行晔在她的颈间呵气的时候,她想到了未来。 他发兵千里,御驾亲征,将她从异国的皇宫里抢夺回来,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在意她? 而刚刚那一番热情似火的鱼,水之欢,是不是可以证明他是有一点爱她的? 十五岁的缪凤舞啊,在她的心中,国事政事天下事,就如同那传说中的海岛,与己无关,遥在天边。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关于她自己的心事。 而她的猜想,她的希望,终究还是要靠眼前的这个男人来确定。 于是她用手指在他的后背上缓缓地划着圈,又轻轻地唤了一声:“皇上…” “恩?”行晔的声音含糊不清,透出浓重的睡意来。缪凤舞轻咬着嘴唇,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时刻向他提问。 “皇上!”就在她犹疑的这一刻,外面突然传来茂春的声音,吓了缪凤舞一跳。 行晔听见了这个声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撑床从缪凤舞的身上移开,翻身倒在了里侧,用鼻音哼出一声来:“知道了…” 他话音甫落,厚软的绒帘悄无声息地被掀开,几个小太监垂首躬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当头一位手中捧着叠好的羊毛毯子,走到床前来,轻声说道:“凤舞姑娘,请吧。” 缪凤舞不明状况,紧紧地揪着身上的锦被,惊疑万状。身侧的行晔轻轻地拍了拍她:“不要怕,他们送你回去。” “回…”缪凤舞只说出来一个字,那领头的太监已经将手中的毛毯覆到了她的身上,又上来两个人,扯着毯子四角,将她紧紧地包裹起来,一个抬脚,一个抬肩,分别将她往肩上一丢,扛着就往外走去。 “这…皇上…”缪凤舞哪里经过这阵式,前一刻柔情蜜意,后一刻突然就有人冲进来扛走她,这是要干什么? “姑娘别喊,这是宫里的规矩。”领头太监小声地提醒一句。 宫里的规矩?缪凤舞听到这一句,心知自己不了解宫里的规矩,不可以乱来。她住了声,安安静静地任由着两个太监将她扛出龙营大帐。 甚至,她都没能转回头去看他一眼,因为她的头架在那个太监的肩膀上,想动一下都难。 出了营帐,两个太监将她塞进一辆马车里。缪凤舞被裹得紧紧的,如僵尸一般倒在车厢里,动也不动。 她不能动,如果身上的毛毯散开,她赤裸的身体就会袒露出来,她来时的那一身战袍,还留在行晔的浴间里。 车厢里一团漆黑,偶尔马车摇晃的幅度大,车帘会荡开一条缝隙,夜晚的冷空气就会钻进来,夹杂着酒肉余香和柴木灰烬的味道,扑到缪凤舞的脸上。 她的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地摇晃着。她的情绪尚处在错愕之中,无法消化自己已经离开了行晔的怀抱,行进在回辎重营的路上这个事实。 是他嫌弃她?是因为她出身低微,不配陪在他的身边? 马车颠簸着,她的心凉凉的。 终于回到她的营帐门口,两个太监将她抬出了马车,送进了营房,往床上一放。跟来的领头太监将一个包裹交给等在那里的赵婆婆:“这是给凤舞姑娘的衣裳,茂总管说,行军路上诸事不便,也没有更好的了,先将就着吧。” “谢谢阚公公。”赵婆婆接过那包裹放好,等来人都出帐离开了,她才来到缪凤舞的床边,低头看她:“凤舞…我给你备了热水,起来擦洗一下吧。” 缪凤舞仍是没有从毛毯中解脱出来,她看着赵婆婆,心中又羞又耻,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婆婆…” “不要哭,这是宫里的规矩…”此刻,赵婆婆似乎比往日里和蔼了许多,抬袖给缪凤舞抹去了泪水,一边解她身上的毯子,一边耐心说道:“甭说是你,宫里除了皇后,谁都不能在皇上身边留宿的,就连最得宠的蓝淑妃,侍寝的时候也是这样被抬去,这样被抬回来。而且…自从皇后礼佛之后,皇上去凤仪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所以…” 缪凤舞听了这话,突然就收了眼泪,自己从毯子钻出来,拿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照婆婆这样说,皇上岂不是很可怜?明明已经娶后纳妃,却夜夜独卧深宫?” “立这样的规矩,自然是有道理的,如果你能进宫,慢慢就会懂得,不过婆婆还是希望你不要进宫的好,一入宫门多少春…唉,看你的造化吧…”赵婆婆一边叹息着,一边浸了热巾子给缪凤舞擦着身子。 缪凤舞却恍惚在赵婆婆刚刚的讲述中。她想起了刚刚茂春在门外出声提醒时,行晔那一声深深的叹息,想来在这样清冷的夜晚,谁也不愿意孤枕独眠的吧? 自古皇帝称孤道寡,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她心里有一点点痛,为行晔的那一声叹息而心疼着,一时竟忘了自己刚刚还是满腹的委屈。 她没有听清赵婆婆那一句不要进宫的劝告,她满心里怜惜着行晔,幻想着有一天能陪在他的身边,一起数星星看月亮,寂寂长夜相拥而眠,一直到日出东方。 赵婆婆见她魂不附体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只是照顾她躺好,给她盖上了被子,吹熄灭了灯。帐内一暗,帐外的声音便清晰起来。有风声,有虫鸣,还有巡营士兵“嚓嚓”的脚步声。 缪凤舞心中转着百样念头,睁着眼睛望着虚无的黑暗,直到眼皮实在支撑不住,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一起床,缪凤舞感觉浑身如散了架一般,酸痛不堪。她不愿意让别人说三道四,强撑着爬起来,梳洗停当,用过早饭,收拾行囊继续行军赶路。 皇上昨晚幸了这个从南陈宫中救回来的女人。 似乎整个辎重营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天行路,缪凤舞所见之人,似乎都对她怀着谨慎的探究与小心的谄媚,杨把总照顾她也越发殷勤了。 只有赵婆婆仍是老样子,依旧只是关心皇帝的碗碟与羹汤。 缪凤舞无心在意这些人的反应。 她在细细地体味着自己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一个女人后,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细微变化。 她在殷殷地期盼着行晔何时能再召见她,她是那么留恋他身上的味道。 每每回忆起那晚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缠mian,她就会兀自红了脸,忍不住抿嘴偷笑。而每每想起行晔一个人睡在那空大的龙帐之中,又不由地叹息生怜。 一路上,她就这样神思恍惚,忽忧忽喜。 一直到二十天后,魏军开进京城昂州,行晔再未传召过她。 第四十章 凯旋归京 六月初一,魏京昂州。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挂在城门楼子那尖耸的圆顶上。昂州城内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从南城门通往皇宫的主官道上,黄土铺路,净水泼街。 早在三天前,征陈的先锋营就已经回昂州,按照行晔的旨意布置魏军进城的事宜。昂州的坊长们这两天跑细了腿,挨家挨户通知老百姓,皇上征陈凯旋而归,初一会率大军回京。 老百姓自是愿意看热闹的,何况是能见到皇上?平日里皇上出城巡狩或者去行宫,那可是要清道避路的,这一次大张旗鼓地让大家去瞧,哪有不去的道理? 天还没亮的时候,这条名叫圣德街的大街上,就已经挤挤巴巴地拥满了百姓,大家都赶早来抢有利地形,想看清楚皇上长什么样子。 街两边设置了三尺高的黄幔围障,围障内有全幅盔甲的京军沿街密防严守。 辰时三刻,太阳从那重檐尖顶之上洒下万丈金芒,照着圣德街上明晃晃的亮。 在千万人的引颈期待之中,从早晨就一直紧闭的城门之外,传来万马齐踏的“轰轰”声。随即,两扇包铁皮漆红的巨大城门发出刺激人耳鼓的“吱嘎”声,向内缓缓地开启。 城内万众瞩目,城外人影马影幢幢。 守门官仰起脖子运足气力高喊一声:“皇上凯旋回朝啦!”那尾音还在空气中震荡,已经有开路的八名侍卫银甲红马,腰挎宝刀,威风凛凛地从城门洞子里走进来。 紧接着进城的宋显麟,同是银甲红马,身披一件红氅,头盔上的红缨随着马儿行进的速度有节奏地颤动着。他面色警惕,进得城来,放眼四望,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再往后,便是建昌皇帝行晔了! 他胯下一匹汗血宝马,通体金黄,四蹄雪白,而他也是穿着紧身的金甲,头上青铜护盔,有两条金龙盘踞其上,盔尖高高耸起来,装饰着半尺高的金黄缨穗。 在左右各四名侍卫的护从下,行晔如城门上那高悬晴空的太阳,气势煊赫地端坐于宝马上,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微笑,踏进城来,俯视着他的臣民。 早就恭候在城门口的朝中大臣们呼啦啦跪倒一片,口中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晔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的茂春便出声喊道:“皇上有旨,赐众位臣工平身,随进宫中再叙!” “谢皇上!”众臣谢恩起身,一时散出城门口的位置,各自寻车寻马往宫里去了。 而圣德街两侧的人群,却因为行晔的出现而起了骚动。其中有那识礼之人,在行晔经过之时带头跪倒,口呼“万岁”,带动身边的人也都跪下见圣。于是,人群如浪,一波一波地跪下去。 茂春打发出去两队太监,跟在行晔的身后,一路跑一路喊着:“平身!皇上赐大家平身!”一时之间场面无比地火热欢腾。 凯旋的大军仍在井然有序地行进城来。行晔的身后,照例仍是八名侍卫垫后护驾。而在这八名侍卫的身后,跟来的竟是一辆花车! 所谓花车,其实不过是由一辆战车装饰而成。四匹雪白的战马前头拉车,一位银甲侍卫执鞭赶车。这辆战车长约九尺,高约六尺,车上铺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三尺高的四方围栏上,也缠满了编结的大朵粉艳艳的芍药。而就在这一车的花团锦簇之中,一位绿衣女子身姿袅娜,扶栏立于车上。 这女子便是缪凤舞,她一身湖绿的软纱衣裙,裙开百褶,宽展水袖,随着肩上的银红披帛一起,迎着风飘扬。 她的黑发在头顶盘成了一个平髻,戴着一个粉蔷薇编就的花环。娇艳的花朵衬着她雪一样的肌肤,眼波流转,有春水漾漾,衣袂翻飞,有香风荡荡。 她如花仙降世一般,从幽暗的城门洞里来到阳光明媚的圣德街上,立即引来了无数的惊呼。 “这女子是谁?” “是被南陈细作劫走的那一个吧?” “果然生得艳惊四方,怪不得南陈那细作不顾暴露行藏,出手劫她…” “那又如何?咱们大魏的美丽女子,岂容那南陈蛮人玷污?还不是被皇上给夺回来了?” “就是!南陈小国,也敢来抢魏国女子,皇上洪恩,心系万民,连这样的平民女子,也泽被皇恩,被救出水深火热之中…” “天恩浩荡,有圣上如此,是魏国百姓之福啊…” 行晔骑马行在前头,听人群中传来嗡嗡嘤嘤的议论之声,偶尔有一两句飘进他的耳朵里,他脸上的笑意便加深了。 不错,缪凤舞如此轰动的出现在他身后,正是他亲自授意的。做为一个帝王,他深谙驭民之术。他知道以缪凤明艳的姿色,再加上那辆花车的烘托,必会是一个夺人心神的效果。 而她越加动人,就越会激发百姓身为魏人的自豪感,百姓也就越发景仰他这位爱民护民如子、亲身赴险救民于水火的帝王。 瞧!人人都在赞美着魏国女儿的娇艳,人人都在称颂他这位皇帝的功德。今天这个场面,会像夏日里无处不至的热风一般,迅速地刮遍昂州的街巷里弄,甚至传出京城,传遍魏国的疆域。 于是,他身姿愈发昂扬,脸上笑意愈发亲切,时不时地冲着那朝拜的人群挥一挥手。 花车上的缪凤舞,便没有他这般自在了。她从来不曾在身上发上戴这么多的花,也从来不曾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围观过。她身上微微地冒着汗,心中紧张局促,表情僵硬。 可她仍然绷住一个优雅的姿态,虽然她不能明白他将自己呈现在昂州百姓面前的用意,但是她却懂得,如果自己在此时失态出丑,便是在丢他的脸。 花车尾随圣驾,一路向皇宫驶去。身后五万京军逶迤进城,阵型齐整,行进时盔甲震出一片“哗哗”的声音,战靴踏地,“隆隆”作响,军威慑人心魄。 缪凤舞没有回头,她站在花车上,保持着挺拔的身姿,面带微笑,心中却在疑惑着自己未来的去处。进宫?回虹风舞馆?还是行晔另有安排? 在如潮水涌动的颂扬声音,在她惴惴不安的猜测之中,花车一路跟随着行晔,来到了魏国的皇城之外。 她不知道,从行晔下旨将她送上花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必然她进宫的命运。 ========================================= 3738票的加更,会在凌晨奉上,亲们明天再看. 第四十一章 一语定分 是的,既然缪凤舞是一桩功绩的见证,行晔就不会将她重新放回虹风舞馆那样的寻欢之所。 他要将她带进宫去,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想象着,一个对百姓怀着博大爱悯的帝王,一个威武神勇的帝王,将一个落难的女子救出,带她进入皇家贵地,从此后享受尊荣富贵的生活。 这种故事就像神话,但却是人人乐于传诵的。每一个听故事的人都愿意将自己代入缪凤舞那样的角色中,并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有一天遇难,皇帝也会如天神一般降临。 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无形中便得到升华,得到了神化。 这样的事,他当然乐于去做。因此,他直接带着缪凤舞的花车,进了皇家禁地。 大魏有一条定例,皇帝得胜还朝,会从德胜门进入皇宫。而内宫后妃则会按品大妆,在德胜门内恭迎皇帝归朝。 行晔从南面刚刚进城,早有人飞马回宫报信。太后韦荣慧身着大红九凤朝阳的翟服,凤冠霞帔,率领行晔的众后妃等在德胜门内。 太后当门而立,在她的身后是皇后赵元灵,奉国公赵崧嫡女,二十四岁,大红翟凤花纹的礼服,九龙四凤珠翠冠,面若银盘,眼似圆杏,神态雍和。 皇后的身后则并排站着两个人,左边是皇贵妃宇文柔珍,体态柔弱,弯眉凤目,脸色是那种病弱的白,却自有一种风情韵致。 右边那位便是淑妃蓝惜萍,生得丰满圆润,尖下巴,狐狸眼,眼尾张扬地向上飞去,顾盼之间,妩媚生情。 按正理她的位置在宇文柔珍的后头,与贤、德、良三妃并肩。因为眼下她受命协理后宫,地位自是不同。平时给太后请安,皇后陪坐在太后的身边,她就与宇文皇贵妃一左一右坐于下首领先的位子。 因此今儿众位后妃往德胜门前一站,她便当仁不让地站到了宇文柔珍的身边。皇后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太后连看一眼都没有,而她身侧的宇文柔珍,垂目敛眉,似乎她站到太后的前头去,她都不带吃一惊的。 倒是身后传来同声不屑的哼声,蓝惜萍听在耳中,头也不回,愈发将头昂扬起来。 再往后,便是贤妃康彤云、德妃梁玉海、良妃纪安阳,三人中唯有贤妃看起来安逸静默,一心只等皇上归来。德妃与良妃则是看着前头的蓝惜萍,咬牙运气。 三妃之后,便是九嫔二十七世妇,一个也不缺,齐刷刷地盛装出宫,高兴地等待着行晔的归来。 “皇上驾到!”德胜门外传来一悠长高昂的呼声,紧接着传来一阵车马之声,行晔骑着他的黄龙宝驹来到德胜门前,翻身下马,大步溜星地迈进德胜门来,迎着韦太后走过去。 皇后赵元灵率众妃嫔当先跪下,她出声说道:“臣妾率众位姐妹恭迎皇上得胜还朝。” 众妃嫔接着她的话尾,齐声颂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晔看了她们一眼,来到韦太后的身前,将袍摆一撩,随着“哗啦”一声甲胄碰撞之音,他已经跪在了韦太后的面前:“儿臣恭请母后圣安,母后近来一向可好?” 韦太后脸上都乐开了花,上前拉着行晔的手,将他拽了起来:“好!好!快起来,大热的天,穿得如此繁重,别再跪着了。” 行晔支身站起,拉着太后的手,对她身后的后妃们说道:“都平身吧…皇后最近可好些了?” 环佩叮当,衣裙悉索,一众女人纷纷站起身来,怀着无比地喜悦看向行晔。皇后赵元灵听到行晔问自己的状况,眼眶稍稍有点儿湿润:“有劳皇上挂心,臣妾这一阵子好多了,尤其前些日子得到皇上战胜的消息,这一身的倦怠之症当即便好了一半…” “皇上清减了许多,是不是那些跟去的奴才不尽心?”淑妃蓝惜萍虽不敢抢了皇后的位置,但是像这样截抢皇后的话,她还是没有忌惮的。 “是呀,我皇儿瘦了,也黑了,好在回来了,这一阵子可得好好调养着。”太后牵着行晔的手,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他的脸。 “太后放心,臣妾一定会尽力安排皇上的膳食,不出一个月,保证重现皇上往日的容光。”一说起这事来,蓝惜萍便抢到了太后的身边,顺势扒住了行晔的胳膊,星眸闪烁,仰脸看着他。 皇后似无所觉,只是步到了太后左手边上,温和地说道:“太后思念皇上,怕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与皇上听呢,只是眼下皇上重盔重甲,实是负累,众臣工也在雍和殿等着朝见皇上呢。不如太后先回长chun宫,等皇上换了朝服,见过了众臣工,再与太后叙话也不迟。” “好,皇后思虑周全,哀家一见了皇儿,就什么都忘了…咦?”太后抓着行晔的手,正欲转身,突然往德胜门那边看去,“那位女子…” 行晔转身,就看到一直跟在他身后进到宫里来的缪凤舞,早从那花车上下来了,低头垂手立于德胜门,正不知措。 “噢,朕正要与母后说起此事。”行晔边说着,边看了茂春一眼。茂春赶紧返身回去,将缪凤舞领进来,带到太后的面前。 “这就是被南陈尚书令的儿子劫走的女子,姓缪名凤舞。”行晔一指缪凤舞,向太后介绍道。 缪凤舞刚刚在德胜门外,还偷眼看了看门内的盛景,真正是珠光耀眼,锦绣无限。眼下到了太后的面前,她当然不敢抬头。听行晔说完了话,她屈膝跪倒,伏地叩拜:“缪氏叩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众位娘娘万福金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哟!这女子生得…啧啧…”淑妃蓝惜萍松开行晔的胳膊,来到缪凤舞身前,围着她绕了一圈,“何谓标致风liu?臣妾今天算是见识了,怪不得遭人抢呢。” 太后却在见到缪凤舞的那一刻,敛了笑容,显露出几分威仪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她?” “儿臣听从母后安排。”行晔一句话,便将缪凤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恩…听说你以前是舞馆的舞娘是吗?”太后一字一句,敲打着缪凤舞的神经,她稳了稳神,出声答道:“回禀太后,奴婢自小在虹风舞馆习琴练舞。” “噢…”太后沉吟片刻,随后说道:“既是个通音律善舞蹈的,就将她送去广乐司做一名宫廷舞姬吧。” ========================================================================== 此为3738票的加更,23号,也就是今天,会在晚上有一更,3938的加更周六奉上,小喜码字慢,但是会慢慢还更,不会跳票. 第四十二章 木秀风摧 行晔御驾新征,大震军威,破敌而归。 军中大行犒赏,朝堂后宫广排庆功宴、接风宴。盛世风liu,饮酒高会,起舞踏歌,称功颂德,一时之间行晔在军中朝堂之上,声威高涨,更有那御用文人学士拿他上比尧舜。 而当行晔被淹没在这一片颂扬的声音中时,这场战争的肇始人物,从南陈被营救回国的缪凤舞,正独自坐在广乐司习舞馆外的台阶上,望着阳光被院角那棵老梧桐的枝叶切割后,洒在地上的细碎光片,心中怔忡茫然。 那天,太后在初见她之后,一道懿旨将她打发来了广乐司。淑妃蓝惜萍遵太后旨意,遣她身边的一位叫春桃的宫娥,引着她往广乐司那边去。 她先是见过了广乐司的都监林大海,是一位胖得眼睛都快找不见的中年太监,却在见到缪凤舞的时候,从他眉下的两道*中闪出异样的光来,看得缪凤舞浑身有如虫爬。 好在她日常不需要与这位林都监打交道,她理所当然被分到了舞教坊,她的顶头上司是舞教坊中的教习,姓苗名若蓉,二十二岁,瘦窄的小尖脸儿,敷浓香的粉,画细长的眉,点红艳的唇膏。 苗教习听春桃介绍完毕,对缪凤舞倒是露出两分笑意。随后春桃附上她的耳边,小声又说了几句什么,她脸上的笑意便没有了。 “凤舞姑娘既学过舞蹈,就随意比划几下给我瞧瞧,我也好心中有数。”苗若蓉从她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小截指尖儿,点一下缪凤舞。 “是。”缪凤舞应了一声,举手一扬,那绿纱广袖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她随即旋身下腰,右腿侧踢,百褶纱裙便如荷萍一般在春风里开展。 只两个动作,苗若蓉看在眼中,不由地咬了嘴唇。见缪凤舞欲再舞蹈下去,她抬手叫一声:“好了,就这样吧…我看出来了,凤舞姑娘的舞技习自民间,果然是俗艳了些。宫廷舞蹈虽然也要讲究姿态美,但重点却在端庄雅致,你在这方面差得远了,从明天开始,你去跟着那班新进坊的姑娘,从基本功开始练吧。” 缪凤舞收势未稳,听到她这句话,心中诧然:她的舞蹈功底,是虹骊珠遍请名师花了六年时间教导出来的,她的师父里,不乏以前的宫廷舞师,她头一次听人说自己的舞是俗艳的,也惊异于自己竟然需要再练基本功。 可这是宫里,眼前的女人是从六品的教习,她似乎没有争辩的余地。 从那天开始,她便跟一班八九岁刚进教坊的小丫头们住在一处,每天练习压腿弯腰。因为她比那些小丫头大出半轮,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总是取笑她。 后来小丫头们发现,无论管教她们的右韶舞指出多么难的动作,缪凤舞都能轻而易举的完成,而她们每天练功练到浑身酸痛,还要被韶舞抽板子,便渐渐地对她崇拜了起来。 再加上缪凤舞拿她们当妹妹看待,小姑娘们白天练功,晚间身上痛得睡不着觉,她就会挨个给她们按摩。她在虹风舞馆习舞之初,也经历过这种痛苦的阶段,那时候虹骊珠专门请来一个懂按摩的老婆婆,每晚给她舒筋活络。她的手法就是跟那位婆婆学会的。 时间一长,她就跟这些小姑娘相处融洽了。 可身边的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心智未开,缪凤舞在这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本来就苦闷于心,人便愈发显得寂寥了。 管教她的右韶舞柳花纤倒是一个不错的人,性子耿直,有一次拉着缪凤舞说道:“凤舞,你何必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半年前我就听说过虹风舞馆的缪凤舞能在马背上舞蹈,技惊四座,看你平日露出来的功底,咱这舞教坊怕是没人能超过你,你又是皇上亲自救回来的人,那苗贱人居然让你跟一班小丫头练基本功,分明就是有意羞辱你!” 缪凤舞勉强笑一笑:“花纤姐姐不必替我不平,既然我是刚进宫,就合该一步一步地来,皇上救回来的人又如何?皇上爱民如子,自是恩德深厚,可是我们身为他的子民,也该各安其位才对…” 缪凤舞说到行晔,心里狠狠地揪痛了一下。可是柳花纤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怎的这么没出息?如果换做是我,一定要闯到皇上面前问个清楚,难道圣上千军万马将你救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跟这班小屁孩儿练压腿压肩吗?” “花纤姐姐慎言…”缪凤舞虽然对这座宫殿了解不深,可是她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慎什么言?”柳花纤轻嗤一声,“广乐司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咱们舞教坊里除了这些个小屁孩儿,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比那个苗贱人强百倍!凭什么她就当教习?她就可以随意地排挤刁难别人?无非是因为就她一个不要脸的,肯投身林都监!我呸!林都监那一身肥肉,她都不嫌恶心!” 缪凤舞听了这一桩,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前后瞧瞧没人,小心地说道:“花纤姐姐不可听信虚妄谣言,再说…林都监…那个…他不是宦臣吗?” 缪凤舞吭吭哧哧,脸都憋红了,才说明白自己的意思。柳花纤却浑不在意地一拍手:“要不我说她恶心呢?要是有个正经男人肯要她,我也赞她一句有手段!偏偏跟那么一个没把儿的阉竖,想一想都让我倒胃口。” 柳花纤是与苗若蓉同一时间进的舞教坊,如今苗若蓉大她两阶。刚刚那番话,自然有不耻于苗若蓉投身进位的意思,但是缪凤舞听得出来,那话里还有微微的妒意。 不过她还是震惊于这宫里的复杂与阴晦。 太监居然也有相好的,如果她不进宫,她是永远也想像不到的。 柳花纤见她一脸的惊讶与不解,顿时来了兴致。做为一个在宫里混了五六年的老人儿,她在缪凤舞面前有了一种先知一般的优越感。 于是她贴上缪凤舞的耳朵,小心地说道:“这宫里靠上宦竖的女人多了去了,最大的一桩丑闻,传说当年太后…” 缪凤舞一听她说起太后,当即跳了起来:“花纤姐姐,我突然肚子疼,我先回去休息了。” 柳花纤本来想给新进宫的缪凤舞灌输一些宫廷秘闻,只说半句来,就被打断了,脸上不免悻悻的:“我也是好心,怕你以后行差踏错,你当我真是直肠子,跟谁都说这些吗?” 缪凤舞牵起柳花纤的手握了握:“花纤姐姐是个善心的人,我当然明白,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一定找花纤姐姐教我,眼下…我真的是肚子痛…” 鉴于柳花纤如此的口没遮拦,虽然她人不坏,可缪凤舞还是小心地与她维持一种淡淡的关系。于是,她在这个舞教坊中,真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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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婆婆在御膳局的地位非常独特,因为她坐得一手好羹汤,皇帝每餐必不可少,因此御膳局上上下下的人,对她都挺客气。可是因为她乖僻的性情,出了御膳房,她拒绝与任何人来往,因此她在宫里又是一个孤寡的老人。 缪凤舞进宫后,三天两头的往她屋里去,赵婆婆竟也不撵,熟悉她的人都暗暗称奇。 奚宫里的人经常看到赵婆婆佝着身子,手中里提着一个油纸包,晃晃悠悠地从门外走进来,先看一眼屋前台阶,如果缪凤舞在,她就会直接进院,上台阶开门,敞开门走进屋去,等缪凤舞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着她进屋,那小屋的两扇木门才会关上。 如果她看不到缪凤舞,她就会奚宫的门口站一会儿,慢慢蹭进院里来,随便抓一个在院子里晃荡的粗使宫娥,将手中的油纸包往人家手里一塞,才回自己的屋里去。 因此只要缪凤舞没来,赵婆婆进院的时候,总会有那馋嘴的小宫娥跳到她的面前:“婆婆,凤舞姑娘没来,你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御膳局里管事的太监曾经有一次提醒过赵婆婆:“你这样大张旗鼓地从御膳房往外拿吃食,让人知道了可不好。” 赵婆婆将布满疤痕的面孔往起一仰,沙哑着嗓子说道:“你们一个一个吃得脑满肠肥,拿得盆满钵满,我给孩子带两个蛋黄包,也值得你说一回?” 那管事的当即转过脸去,头也不回得走了。 缪凤舞去找赵婆婆,也不光是图她带好吃的。她满腹的心事,在这幽深的宫殿之中,除了赵婆婆,她还说与谁听? “不要着急。”赵婆婆总是这样对缪凤舞说,“你天生就是个上贵成凤的命,但是机会要慢慢等,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里,一个人最需要的本事是隐忍,忍得下常人所不能忍,方有出头之日,懂吗?” “我快忍不住了,婆婆……”缪凤舞手里捧着婆婆给她带回来的吃食,或者是蛋黄包,或者是奶酪酥,有时还会是燕窝饼,可美食并不能给她带来快乐,“如果他不喜欢我,他为什么要救我回来?如果他不在意我,他又何必在行军路上召幸我?可是…如果他心里有我,为什么要听凭太后的安排,将我丢在舞教坊里,任人挟制?我就想见他一面,问他一句,如果他说不,我从此后也就丢了这份心思,生死由命。他就在这个宫里,相距不过几道宫墙,我却不能见他,婆婆……” “帝王的心有如天上的太阳,你只要得到他的照拂便可,千万不要妄图去触碰他的心。大凡做皇帝的,都有一颗不同于常人的心,凡人心中软弱之处,恰是皇帝心中最强大的地方,而凡人心中最坚强的地方,有可能就是皇帝心中不可触碰的脆弱。不可以你心度他心,能在这个深宫高墙之内平安老去,有时候也是一种福份。” 缪凤舞听得云山雾罩,张着嘴巴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叹一口气:“我要隐忍到什么时候?这皇宫之中年年有新人递进,隔个三年五载,他还能认出我来吗?总要有个机会,让我见到他,我不信他是无情的。” 这样的话题重复几次之后,有一天,赵婆婆突然对缪凤舞说道:“如果你想在广乐司出头,进而得到在内宫庆宴之时露脸的机会,也许林大海是一个可以用得上的人。” “他?”缪凤舞一听这个名字,当即想到那个肥得找不到眼睛的宦人,想起了柳纤花曾经讲过的他与苗若蓉的事,心中不由恶寒,“那人一看就非善类,不给他些好处,他如何肯给我办事?可是我如今身无长物,拿什么去打动他?” 赵婆婆慢慢地转动手中的一对核桃,看着缪凤舞半晌不说话。 缪凤舞揣摩她的神色,倾过身靠在她的肩上,问她道:“婆婆既说到他,必是有好的主意,你老人家有话只管说,在这宫里,凤舞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婆婆了。” “我没有什么好主意,我只有一招险棋。”赵婆婆继续“哗哗”地转着核桃,“你想谋得一个见皇上的机会,林大海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你甭管他是善是恶,只要他对你有所图,那么他就是可以利用的,至于怎么用……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将肉挂到高枝儿上去,让他看得清楚,却听不到嘴巴里,那才是高棋……” “婆婆!”缪凤舞想起那个肉球,心里就像吃下一只苍蝇,不由地皱了眉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棋被你下糟了。狐狸拿竿子将肉打下来,吃进嘴里,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赵婆婆将核桃放回竹笸里,收拾了缪凤舞掉在桌上的残渣碎屑,悠悠地叹着气。 第四十四章 落子难悔 赵婆婆的话,缪凤舞当时听来心中悸吓,后来反复地想,终于品出一些道理来。 那天她离开之前,赵婆婆还跟她说道:“你要有心理准备,接近皇上就意味着接近了那宫廷斗争的漩涡中心。如果你有一天走到了那一步,那么你所面临的就是一场生存之战,而不是善恶之争。你需要抓住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一块朽木也好,一根稻草也罢,都会在不同的时候发挥不同的作用……” 每当婆婆这样说话的时候,缪凤舞就会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有句不太好听的俗话: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赵婆婆对宫廷生活的认识,总是能给缪凤舞醍醐灌顶一般的启示。每当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总是有一种世事洞明于心的沧桑与沉重,让缪凤舞感觉在她那满脸的疤痕之后,似乎有无数的伤痛往事。 道理都容易懂,难在实践。眼下她的那根稻草是林大海,真正让她万分胆寒。她只要一想起林大海那被肥肉挤成两条细缝的眼睛里,闪出那样色幽幽的光来,她就忍不住地从胃里往上反酸水。 她害怕,怕自己抓不住那根稻草,反而被牵拉进漩涡之中,没有见到行晔,先就殒在这广乐司中。 可是眼看着中秋将近,舞教坊为宫里祭月,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几场大型舞蹈。据说每年的中秋之夜,行晔从月坛祭月归来,都会陪着韦太后饮酒赏菊,与后宫众妃嫔同欢。 在这样的场合,领舞是一个热得烫手的位置,因为很有可能行晔就会在饮酒酣畅、兴致高昂之时,看上了眼前哪位身姿翩展的舞者。那走了红运的被相中者,召幸之后,离了广乐司,摆脱了低微的身份,从此成为贵人。 这种事情,在宫里是寻常可见的。据说行晔的众多嫔妾之中,就有从广乐司里走出去的人。 可是按照苗若蓉的安排,不要说领舞,就连群舞都没有缪凤舞的份儿。 要见行晔,显然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怕是要等到冬至或者过年了。缪凤舞心思急切,度日如年,再过几个月,她怕是要神经崩溃,冒然闯宫。 于是她再次想起赵婆婆的提醒,想起林大海这个人来。 那天一大早,她没去练功,梳洗穿戴整齐后,她往广乐司教坊后头的那一排正房走去---白日里,林大海通常会在正中间的屋子里办差。 一路踌躇,跨进月亮门儿,她一眼看见林大海正站在台阶上,腼着肥圆的大肚皮,拿一根牙签在剔着牙。 缪凤舞只觉得头皮一炸,当即就后悔自己走到这里来了,转过身就要往出走。 “那不是凤舞姑娘吗?”因为缪凤舞刻意躲着林大海,她只在进宫第一天见过他一面,以后再没遇上,可是他居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缪凤舞一脚门外一脚门内,僵在月亮门儿的下面。 林大海颤着一身的肥膘,从台阶上走下来:“凤舞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缪凤舞不得不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算是笑意的表情,将门外那只脚迈进来,冲着林大海福身行礼:“林都监早,我出来找柳韶舞,不想竟走错了路,打扰了。” 别看林大海体胖如猪,走起路来倒是蛮快,缪凤舞话音刚落,他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怎么?到洒家这里来……竟是走错了路吗?看来凤舞姑娘是不把我这个都监放在眼里呀,进宫两个月了,竟不曾来探望过。” 我与你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来看你? 缪凤舞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句,嘴上却不得不客气道:“林公公贵人事忙,我无事自是不敢来扰,再说…我在前头练功,时时不敢离,恐惹得苗教习不快。” “哦…”林大海咂巴了一下嘴,往缪凤舞面前凑了凑,“我听说过了,苗教习安排你先熟悉一下宫里的环境,自有她的道理。可是我听说凤舞姑娘进宫前,在京城可是大名鼎鼎,不知道这次中秋赏月宴,可有你出场的份儿?” 缪凤舞见他主动提,心里就有了谱。赵婆婆说过,无论人善人恶,只要他对你有所图,那么这个人就是可以利用的。 “凤舞尚跟着柳韶舞在练基本功,自然是轮不上的。”她不开口求,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凤舞姑娘,在这宫里做事,总练基本功可不成呀!你得心思活泛些,否则机会就总是别人的。”林大海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位慈爱的长者,在教导着自己的晚辈如何做人。 缪凤舞也顺势接受了提点,谦恭地说道:“凤舞初入宫禁,本来就识人不多,再加上心性愚笨,因此做事总是差着火候,还望林公公多多教导。” “呵呵……”林大海得意地笑两声,粗胖的手指在缪凤舞的额头一点,“端听凤舞姑娘这两句话,你就是个有慧性的人,教导嘛……倒也谈不上,只不过洒家在宫里混了一辈子,总是比你知道得多些。要知道,平时给太后或哪宫娘娘去跳个舞助个兴,那都不算什么。只有这种大节日里,宫里按定制非办不可的宴席,那可是能见到皇上的,保不齐皇上龙心大悦,赏个封号,可真是平步青云了呢。” 缪凤舞被他点中眉心,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脸上的笑意差点儿被他点飞了。她一咬牙,应付他道:“是这样啊……多谢公公提点。不知道谁会那么好命,反正凤舞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林大海得寸进尺,在缪凤舞的手上拍:“在宫里要想成事,没有人是不行的。不过洒家打第一眼见到凤舞姑娘,就觉得很合缘呢,洒家倒是乐意提携姑娘,只要姑娘是个听话的,中秋宴上领舞,那还不是洒家一句话的事吗?” 缪凤舞将手缩进袖子里,心念电转。 如果此时应承了他,这一招险棋就算是落下了第一个子,以后她就是在火盆上行走,会不会被火苗扑上身来,都是不好说的事。 可是如果她不应承他,一来她失去了一次见到行晔的机会,二来他意图已经如此明显,被她明晃晃的拒绝了,怕会心生恼意,那么她以后在广乐司的日子,怕是更加不好过了。 权衡之下,她暗暗一捏拳头,抬头看着林大海,镇定地说道:“公公肯提携凤舞,凤舞自是感恩戴德。” “好!”林大海一高兴,眼睛都找不见了,只看见他两片肥厚的嘴唇上下开合,“来,洒家一向是说到做到,你随我来!” 缪凤舞应了一声“是”,脚下却没有挪地方,只到林大海跨出了月亮门儿,回头看她,她才迈步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廊下穿过,进了前院最大的那间教坊。 空大阔亮的坊屋内,苗若蓉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监看着那些舞姬们排练。显然这一支舞还没有成型,缪凤舞一走进来,就听到一屋子沓杂的脚踏地板的声音。 苗若蓉先是看见了林大海,脸上现出笑意来,扶椅站起来。随即看到他身后跟着缪凤舞,便定在那里,笑容也不见了。 等到二人走近她,她才向林大海施礼:“林都监今儿怎么有空?想来看看姑娘们跳得如何?” “洒家是要来看看的,刚刚儿在路上遇见了凤舞姑娘,如果洒家没记错的话,凤舞姑娘的舞技是相当了得的,如果她能在赏月宴上一展舞姿,博得了太后与皇上的欢心,咱们广乐司得赏不说,脸面上也好看呢。” 苗若蓉一听这话,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 3938票的加更 第四十五章 前路何方 苗若蓉对林大海的心情,可以用憎恶与痛恨两个词来形容. 他在她身上做过的事,是她心头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午夜惊梦,经常是因为梦见他抖着颤微微的一身肥肉,在她的身上肆意而变态地折腾着。 可是在这凉薄而势利的深宫之中,她又不得不依赖着他。如果没有他的提携,她会如那些普通的舞姬一样,拿着不到一两的月俸,熬到二十五岁出宫。那样的年岁,要嫁也嫁不到好人家了,通常她们的结局,就是去青楼楚馆教习艳舞,或者有人干脆坠入风尘。 而她如今是从六品的教习,俸禄是普通舞姬的十倍,这还不算,那些想在贵人面前露脸的舞姬,时不时地还要打点她一些。 最重要的,到了她这个品阶,只要不犯大错,就可以终身留在这座皇宫中供职。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座宫殿,可是如果真的让她在二十五岁时俱令出宫,她对外面的世界又充满了疑虑与恐惧。这里虽然人情寡淡,好歹是她熟悉的一个地方,她知道在这儿要如何生活。 因此,她需要林大海这样的一个靠山。对于林大海的那些乖谬的习性,她经常安慰自己:女人的身体,不就是那么回事? 可是最近这一年时间,林大海显然已经有些腻烦她了,对她也不似以前那般依顺。 而眼前,他直截了当地带着缪凤舞进来,似乎已经表明了他准备丢弃她的意思。 苗若蓉的心情是复杂的,她看着缪凤舞娇娇嫩嫩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感。她很想亲眼见到,当缪凤舞面对林大海那些奇奇怪怪的用具时,会不会惊得晕厥过去。 同时她又是惶恐的,他的折磨,是她宫廷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她好歹要在这个位置上坚持到二十五岁,因此她还是要抓住这只大肥猪,不能松手的。 于是她凑近林大海的身边,小声地说道:“我也知道这姑娘舞技了得,可是她来那天,淑妃就着人给我捎话儿了,要压着她点儿,你这样做,岂不是在为难我吗?你是皇后的人,自然不怕淑妃,可是你总得心疼一下我这条小命不是?” “一个小舞姬跳个舞,淑妃就会要了你的命?宫里人都说淑妃娘娘贤慧豁达,哪是你说的这般偏狭?难不成是你有私心?”林大海没有笑意的时候,眼睛看着倒是大了一点儿。 苗若蓉恨得直咬牙,却不得不恭敬地说道:“若蓉是什么性子,你是最清楚的,既然你执意要她上,我就在淑妃娘娘那里担一个不是也无妨。” 林大海随即转身,拍手叫道:“刚刚我进来的时候,就看你们跳得一团混乱,十个人踩在十个点儿上,中秋眼看着要到了,你们要是再练不出个样子来,就统统换人!” 那些舞姬被他一喝斥,都缩着脖子垂下了头。 “来来,走一遍给我瞧瞧。”他来到刚刚苗若蓉坐过的那张椅子跟前儿,身体往下一沉,那木椅便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苗若蓉赶紧召集场中的舞姬们。乐师操琴,二十个舞姬手举花篮,迎着林大海翩翩舞来,就在她们快要走近的时候,半空中落下两只雕成月出祥云图案的木栏,各有一名绯衣女子,扮成嫦娥,手提花篮,篮中有玉兔有鲜花,那两位嫦娥一边舞蹈一边飞撒花瓣。 “停!”林大海一拍巴掌,琴声戛然而止。苗若蓉打量着最前面她一手安排下的两位嫦娥,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哪一位会遭殃。 林大海一指右手边那位:“你那是嫦娥撒花吗?我看你倒像是村姑在播种子!换人换人!”随后他一指站在一边的缪凤舞:“你上!” 就这样,缪凤舞被雪藏在舞教坊里两个月后,终于获得了一个出现在行晔面前的机会。 这机会貌似得来容易,可是因为她踏出的这一步,她前面的路已经危机四伏了。 来自苗若蓉和众舞姬的嫉恨,还有那林大海明晃晃的不轨心迹,都是她要面临的困境。如果八月十五那一天,她不能成功地吸引来行晔的关注,那么她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放手一搏,不能飞升仙境,便是万劫不复,一夕之间,她便没有了退路。 林大海离走时,意味深长地叮嘱她一句:“好好练着,你一定不会让洒家失望的……” 他一离开,坊内立即起了躁动,那些舞姬们平时都是相熟的,这个时候她们分外地团结,一致鄙夷缪凤舞这个外人。 尤其是那个被替换下来的舞姬,因为在苗若蓉身上花过银子打点,才得来的这个位置,以为十拿九稳,可以在皇上面前显脸儿了,却不料突然横生枝节,美美的一个扮嫦娥的机会,生生被缪凤舞抢了去。 她先是跟苗若蓉哭,苗若蓉只是冷冷地坐回椅子上,也不理她。她随即忍气不过,冲过来就抓住了缪凤舞的衣领,骂一声:“小贱人!”一巴掌打在了缪凤舞的左脸上。 左颊上火辣辣地疼,缪凤舞伸手抚了抚,没有反驳,也没有回手。 没错,她是用了非常的手段,从人家手里抢来了这个机会,让人家打一下出出气,大概也是应该的吧。 那舞姬哭着跑出去了,苗若蓉拍手招呼大家继续排练。没有人来告诉缪凤舞她应该做什么,她被晾在一边上。不过她既得了这个机会,自然会尽心尽力。 更何况对于舞蹈一事,她的领悟能力已臻化境。她只需要站在一边看另一位嫦娥如何动作,几遍下来,就已经了然于胸了。 没有人叫她,她就自己加入进去。只是她保留着一半的实力,让自己表现得与身边那位差不多就行了。 一个上午排练下来,缪凤舞已经完全熟悉了这支叫做“月宫飞花”的舞蹈。中午大家各自散开,去吃午饭的时候,苗若蓉叫住了她。 “小妮子果然是有心计的人,居然攀上了林都监,不过我听说…林都监可不大好伺候,不知道你这细弱的身子板儿,可经得住折腾呢?”苗若蓉贴得很近,咬牙切齿地看着缪凤舞。 “教习多心了,凤舞在这舞教坊里并没有图谋,日后教习自会明白。”缪凤舞不想解释得过多。 “你不就是想见皇上吗?这宫里的女人,有哪一个不想牵住皇上的目光?可是又有几个能成功的?你倒是挺舍得下血本,我就怕你搭上了清誉,最后也是竹篮打水,哼!”苗若蓉鄙薄地哼一声,甩袖出去了。 只剩下缪凤舞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排练坊内,心中突然涌起万般委屈,默默地流下两行泪来。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柳花纤本来端着一盏茶站在屋门口,见她走进院来,一返身“嘭”地关上了门。缪凤舞被这一声惊得哆嗦一下,停住脚步呆了好久,转身出了院子,往赵婆婆那里去。 婆婆正在她的小屋里缝补衣服,抬头看了一眼缪凤舞,继续做她手中的活计。缪凤舞也不说话,安静地坐到她的对面,看着那细小的针一下一下在衣襟上穿梭,却仿佛针针都扎在她的心上。 直到婆婆缝好了衣服,咬断了线头,将衣服收了起来。然后她佝着身子将自己床下的那只柳条箱拽出来,打开箱盖,从里面翻出一个红绸包来。 她将那红绸包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地揭开,到最后,呈现在缪凤舞面前的,竟然是两只金钗、一个金玉富贵锁,一对金镶红宝的镯子。 缪凤舞惊讶地看向婆婆,虽然她活了这么大岁数,手中有些积蓄是正常的。可是她这样将家底露给她看,到底是什么心思? 婆婆伸出粗糙而布满斑纹的手指,在那些金贵的首饰上轻轻地抚了抚,然后她拿起一支金镶宝的镯子,另取一块青绸布头包好了,塞进缪凤舞手中:“如果林大海逼得急,你就先用这个应付他一阵子。” “婆婆…”缪凤舞心中一酸,眼泪奔涌而出。 第四十六章 暗下绊子 北魏皇宫之中,有一处叫做奚宫的地方,是宫内太监与宫女们的寝居之所。 奚宫占地面积广阔,分东西两所,东所居住宦人,西所居住宫女。 皇宫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这条定律不光适用于皇室家族,就连服侍皇族贵人的这些宫人宦人们,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那些没地位的,通常是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睡一张大通铺。 而那些有头有脸的,在奚宫中会有自己的院子,虽然比不得主子们居住的楼台宫殿,好歹也是独门儿独院儿,起居方便。 林大海做为正四品的都监,就住在奚宫南头的一个小院落里,正房三间,东西各有偏厢,东厢住着伺候他的两个小太监,西厢则做为储物之用。 夜半时分,正房卧室里亮着一盏灯,不太亮,照得屋子里黄朦朦的。林大海汗涔涔地靠在床头上,喘着粗气。 他的身边,苗若蓉不着寸缕,咬着牙忍了忍身上的疼痛,抓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坐了起来:“大海,今儿上午的事…是缪凤舞找上你的吗?” 林大海牛喘般呼着气,半天才开口说道:“你管的太多了吧?” 苗若蓉神情一暗,旋即妩媚的一笑,从床头架子上扯过一条干巾来,给林大海慢慢擦着身上的汗:“你想多了,我可没有要拘束你的心思。缪凤舞生得标致,连我看着都眼热,你对她动心,也属正常……” “哦?”林大海偏头看苗若蓉,“听你这几句话,胸怀倒是挺豁达。” “若蓉受了你的恩,就该事事替你着想。你细数咱这宫里那些有头脸的,跟你一个级别的,有多少都在外头养着三妻四妾呢,所以我早就说,你身边也该多几个伺候才对。”苗若蓉温顺地像一只小羊羔,细声细语地讨好着林大海。 “你真是这样想的?”林大海好笑地看着苗若蓉。 “我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人家这不正要跟你商量这事嘛。”苗若蓉委屈地撅了一下嘴,用手中的巾子在林大海的肩头轻轻抽打了一下。 “商量?你有什么主意吗?”林大海摸不清苗若蓉的心思,试探地问一句。 “你对缪凤舞有意,这一桩我算是看出来了。那是一个清冷的人,你要降服她,许她些好处,倒是应该的。可是…她是个出挑的姑娘,舞又跳得好,听说皇上在媵州时举行庆功宴,她就当着皇上与众位将军的面跳过一支剑鼓舞,皇上夸她是舞尽大魏天朝的壮丽秀美之姿…” “有这事?”林大海摸着下巴,开始对苗若蓉的话提起兴趣来。 “当然,要不淑妃娘娘会特意捎话儿给我吗?若是个普通的小舞姬,淑妃娘娘还会费这心思?她可是皇上亲征带回来的人,十天后就是中秋了,你亲手将她送到了皇上的面前,到时候皇上念起旧来……你可真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了。”苗若蓉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量着林大海的脸色。 林大海吸了一口气,咂巴着嘴想着苗若蓉的话,随即问她:“那依你的意思……” “你许了她好处,当然要得到回报才对,不能由着她扑楞翅膀飞走了,趁着中秋还没到,你得把这小丫头收了才成。”苗若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来。 “现在……不是时候吧,若是中秋赏月宴上,她真入了皇上的眼,那我岂不是要遭殃?”林大海知道苗若蓉说这些,肯定是在心里有了算计,便诱着她往下说。 “不能让她出现在皇上面前!”苗若蓉一捏拳头,扬声说道,“小姑娘生得水水嫩嫩,你舍得让她飞走吗?把她留在舞教坊里,她就是一个软面团,任你揉捏,放她出了这个地方,她就会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回头就会咬你一口…你送她的一个大人情,好人你来当。如若你信得过我,这事我来做。” 林大海贼兮兮地笑了,伸手拍着苗若蓉的脸:“这事若是成了,你在淑妃娘娘那里也有交待了,对不对?” 苗若蓉娇嗔地戳了戳林大海的肚皮:“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这点儿小心思,哪里逃得过你的眼睛?说到底也是因为对你有好处,害你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林大海抓住她的手拍了几下,顺势将他肥厚的大掌探进苗若蓉那半开的襟怀里,眯着眼睛揉搓了起来。 苗若蓉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憎恶,随即跨坐到了林大海的腿上,任他在她的胸前舔咬着,她配合着发出几声暧mei的呻吟…… 奚宫东所南院里这龌龊的一幕,在西所的缪凤舞丝毫不知,连个表示感应的喷嚏都不曾打一个。她正在西所最西侧的一片空场上勤奋地练着“月宫飞花”。 白日在教坊里,她不敢显山露水,只求不出错就成,保持在与大家一样的水平上。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在中秋那晚不到一刻钟的出场时间里获得行晔的关注,牵引着他的心动。 要做到这一点,她着实需要费一些功夫,这就不是白日教坊里练那些东西能做到的。 因为害怕林大海这几天找上她,在教坊里排练完毕,她就会迅速地躲回自己的屋子里,闭门不出。只有到了晚上,她才会趁夜深人眠的时刻,悄悄地溜出房来,来到这偏僻无人至的空地上,勤练舞功。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八月初八那天晚上,缪凤舞照样是白日里练完了功,躲回屋子里睡觉。待外头三更鼓响,她穿好衣服,悄悄地推门而出。 初秋的夜微凉,天上有半弦月,照得这奚宫西所的排房影影绰绰。缪凤舞熟练地迂回绕道,避开了可能遇见人的地方,半炷香的功夫,就走到了她夜里练功的地方。 她仰起头,望着满天明亮闪烁的星斗,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闭上眼睛,心中便响起了那“月宫飞花”的乐曲。 然后她踏足、舞袖、展腰,将自己已经练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这一套动作,再细细地琢磨起来。 她认真地考虑过,虽然她可以做出许多令人瞠目的如杂技般的动作来,从而达到引人关注的效果。可是那晚宴席上会有太后、皇后和诸位妃嫔,如果她用上这种出奇的手段,即便达到目的了,估计也会引起太后和皇后的不满。 因此,她只能在现有的套路基础上,靠着她完美的表现,来展示她与众不同的技艺。 这才是真正体现功力的时刻,她已经自己偷偷地琢磨了好几个晚上,一举手一抬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她都反反复复地尝试几百遍。 她正练得忘我,突然感觉灰沉沉的夜色里,似乎有一个人站在某一个角落里看着她。她心中一惊,停下动作张眼四望,静悄悄的,连微风吹过她发梢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今晚这是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人在窥视她似的,等她借着月光瞧去,又不见有人。 她望了望天上的半月,沉一口气: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个地方她又不是第一回来,空空旷旷的,哪里会有人来? 镇定了一会儿,正欲再投入练习,耳边响起了“嚓嚓”的脚步声。缪凤舞吓得浑身一僵,极尽目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盏灯笼照路,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她走过来。近了,她看清是两个小太监。 “凤舞姑娘。”前头的小太监隔着一段距离,便出声喊她,“大半夜跑这么远来练功,姑娘当真是勤奋。林都监找姑娘有事,请姑娘随我们去一趟吧。” 林大海? 缪凤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 稍后还会有一更,是4138票的加更. 第四十七章 歹相毕露 林大海遣人来传,缪凤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危险临近了。 她想起赵婆婆给的那只金镯,赵婆婆当时就说:“……总要给他些好处,拖延他几日,过了中秋再见分晓…” 可是眼下那镯子不在身上,一会儿见了他,她应该如何说? “有劳两位公公稍等片刻,凤舞练功出了一身的热汗,待我回屋换身衣裳,就随两位公公过去。”缪凤舞想用拖计,能磨蹭一会儿也好,兴许就能想出办法来。 可是那两个小太监早得了授意,根本不给她转还的机会,直接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林都监说了,要凤舞姑娘马上过去。” 缪凤舞一瞧这阵式,如果自己再蹭着不走,这两位小太监就该上前来拖她了。 她只得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被两个小太监夹在中间,往东所的方向走去。夜风吹来,带走她身上微涔的汗水,让她感觉浑身都凉嗖嗖的。那凉意从皮肤一直渗到她的心里,竟如凉水泼透了一般。 她知道此一去必有凶险,可是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她孤立无援---没有人会去理睬一个小舞姬是不是被一个有势的宦竖给侮辱了,大家都活得不甚惬意,只有看到有人比自己还不惬意,才会让他们的心里好过一些。 在这个号称全天下最富丽辉煌的皇宫里,有很多人抱着乐于见别人入地狱去的心态---比如苗若蓉。 所谓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指苗若蓉这样的人。 她也是自幼习舞的人,缪凤舞第一天到舞教坊来,随手比划那两下子,她看在眼里,当即便感受到了威胁。再加上缪凤舞人未至,名已闻,更加让她心不安定。 于是苗若蓉假淑妃之名,将缪凤舞闲置在一群初进宫的小孩子们中间,打算磨一磨她的锐气,如果不行,再伺机收拾她。 孰料还没等她判断出缪凤舞对自己的威胁程度来,突然跳出了林大海,一颗色心比他的肥肚腩都要大,直接打起了缪凤舞的主意。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威胁,同时又是一个机会。对于小她七岁的缪凤舞,她心怀妒意、恨意和惧意。缪凤舞的姿容和舞技,让她妒,缪凤舞的淡定不惊,让她怕,每次看到缪凤舞,她都能感受到一种压力。 因此,她恨缪凤舞,尽管缪凤舞并没有得罪她。 她看得出缪凤舞年纪轻轻,涉世尚浅,又心高气洁。她几乎可以断定,如果林大海在缪凤舞身上得了手,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将是致命的毁灭。 她万分乐见林大海那两只摧花肥掌,将缪凤舞这朵小花儿蹂躏得叶败枝残。 因此她十分卖力地向林大海提供着缪凤舞的讯息,包括今晚这两个小太监在这么隐僻的地方找到缪凤舞,都是苗若蓉当的耳报神。 缪凤舞此时还不知道是谁出卖了她,她心惊胆颤地来到了林大海的屋子里,站在地中央,脸上挂着一个僵硬地微笑,施礼问候:“给林都监请安。” “哟,这是怎么说的?凤舞姑娘身体不好吗?怎么出了一身的香汗?”林大海是缪凤舞进宫以来,见到的最胖的一位太监,而他的娘娘腔,竟也是最甚的。 缪凤舞感觉听他说话,每一个字都如一个毛乎乎的小虫子,掉在她的身上心上,软粘粘地爬着。 “林都监找凤舞有何事?”缪凤舞实在装不来温顺,便直接问道。 林大海却已经起了身,拿起一方帕子凑到缪凤舞面前,往她的额头上一伸。缪凤舞本能地偏头后退,躲了过过去。 “凤舞莫怕,我只是看你这一头的汗,怕你着了凉,帮你拭一拭。”林大海不见恼,又逼上去一步。 缪凤舞一把抽出他手里的帕子来,自己擦着脸上的汗:“谢谢林都监关心,凤舞刚刚练了功,所以才出这一身的汗,一会儿就好了……都监……” 林大海抱臂看她,笑眯眯地说道:“我叫你来是想看看,中秋宴上的那支舞你练得怎么样了?我舍了脸皮提携你,你可不能给我出差子呀。” 只是跳舞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好办多了。 缪凤舞疑疑惑惑的,当着林大海的面,起步开始跳那一支“月宫飞花”。林大海用拇指抵着下巴,起初倒是看得挺认真。 舞到中间,当缪凤舞扬袖旋身之际,林大海突然就扑身上前,从后面环上缪凤舞的腰,将她抱在了怀里。 缪凤舞吓得一声尖叫,用力去掰林大海的手:“林都监不可如此,快放开我!” 林大海将脸贴在缪凤舞的耳侧,呵着热气说道:“凤舞姑娘要食言吗?你可是亲口答应我,只要我给你办成这件事,你就听我的话。” 缪凤舞使劲地往前探着脖子,躲避着他在她脸颊上的触碰,手下继续用力,想扒开林大海的钳制:“凤舞自当感恩,你……要金要银,只管吩咐,凤舞一定照数筹给你……” “多大一堆的金银珠宝,也换不来你这么一个香香的美人儿,只要你今晚从了我,以后你在舞教坊呼风唤雨,全凭你高兴……”林大海手下与缪凤舞较着劲,嘴巴已经开始在她的后背上乱啃起来。 缪凤舞料到他对自己有不轨的意图,却没料到他竟然行动地这么快。难道他不怕赏月宴上她得了势,回头来找他的麻烦吗? 她被他紧紧地箍住,心中又厌又怕,实在挣脱不开,她就急了,猛然转回头去,张口在他的肩头上猛命地一咬。 肩上突然传来的剧痛,让林大海本能地伸手去护伤处。缪凤舞终于得了空隙,一把推开他,扑门而去,夺门就要往外冲。 却不料刚刚引她前来的两个小太监就守在门口,见她冲出来了,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地将她拖了回去,直接将她丢到了床上。 林大海捂着被咬出血的肩头,恼羞万分:“乳毛未褪的小丫头,竟敢来耍我!我在这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只有我白用人的,没有人白用我的!你既不听话,我就想个法子让你听话!” 他随即打开身边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一卷牛皮绳子来,往床上丢,吩咐那个小太监:“把她给我绑起来!” “救命…”缪凤舞的声音还没有传出这间屋子,嘴巴就被其中一位小太监用帕子堵住。两个人熟练地一齐动手,片刻功夫就将缪凤舞的两只手腕绑在了一处,将牛皮绳子的另一头从床顶架子上丢过去系好。 缪凤舞半个身子悬空,被捆缚了起来。 两个小太监随即退出房间。林大海恶狠狠地瞪了缪凤舞一眼,回头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黑漆镶罗钿的盒子,来到床边一放,打开盒盖。 缪凤舞只瞥了那盒子一眼,立即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上冲,头一晕,差点儿就厥了过去。 她手臂一使力,将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吊在手腕上,腾出脚来一个侧踢,那只盒子飞出去,“啪”地掉落在地上,盒子里那些玉的铜的象牙的檀木的角先生,噼哩啪啦滚落了一地。 林大海没有料到缪凤舞在这种情况,居然能做出这种踢翻盒子的动作来,看着他心爱的宝贝滚得到处都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转过头来,面露凶相,咬牙骂一声:“小贱人!”冲上来就去解缪凤舞的裙带。 缪凤舞一只脚踩住床,另一只脚向林大海的面上踢去。这一次林大海有了防备,一把抱住她的腿,夹在掖下,一只手继续伸向她的腰间。 两个人较力抗衡,折腾地一张架子床吱扭乱响。 正在缪凤舞求救无门,求死不能的时候,突然听到守在门外的小太监扬声喊一句:“统领大人好!” 林大海一惊,手下就松了劲。 ================================================================= 4138票的加更。 第四十八章 狼口脱险 “统…统领大人怎么有空到奚宫来?”外面的小太监放开嗓子招呼着宋显麟,实则在给林大海报信。 林大海慌了手脚,急忙去解缪凤舞腕子上的绑缚,还没等解开,又想起他的宝贝还七零八落滚散在地上,赶紧趴下去收拾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宝贝。 缪凤舞听到外面那一声“统领大人”,如闻纶旨佛音。她口中堵着帕子,呜呜地喊不出声音,眼睛瞄到床头的小几上摆着一只青瓷的花瓶,她便将一只脚蹬住床板,另一条腿用力往那花瓶的方向一扫。 “啪啦”一声,那花瓶飞出去,跌碎了一地。正钻在桌子下面的林大海吓了一跳,本能地抬头去看,额角便“咚”地撞在了桌腿上。 他正呲着牙往外爬,就听门被“咣当”一声从外面推开,宋显麟挟着一阵凉气,冲了进来。 那林大海倒是将他的宝贝收进盒子里了,可是缪凤舞还绑在那里呢。他抱着盒子杵在那里,脸红脖子粗,吭哧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宋统领…今晚当值?” 宋显麟一眼就看到床上的缪凤舞,堵着嘴巴,捆着腕子,半个身子都吊在半空里,他心里的火气便“腾”地蹿了起来。 不过他到底是在宫里混过两年的人,脸上倒看不出太明显的怒意来。他走过去,先将缪凤舞口中的帕子取出来,然后去解她腕子上的牛皮绳,冷冷地对林大海说道:“林都监这日子过得可真是逍遥,福份不浅呢。” 林大海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随即快速地走到柜子前,将自己手中的盒子放进去,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张银票,腼笑着来到宋显麟的身边:“小的无德无状,让宋统领见笑了…统领值夜辛苦,这点儿小意思,统领给侍卫兄弟们打酒喝…” 宋显麟推开他的手:“林都监不必来这个,既知道自己行为无状,就该检点些才是,这事如果马公公知道了,怕是林都监也不好解释呢。” “是!是!只要统领大人不上报,小的今后一定行规言矩,绝不再犯错。”林大海伏首躬腰,无比地卑恭。 此时被解了束缚的缪凤舞,从床上跳下来,飞起一脚踹在林大海的大肚皮上。林大海正向宋显麟检讨,没有防备,被她这一脚踢得后退几步,扑到桌子上。桌子一歪,连人带桌一起砸到地上去了。 缪凤舞犹不解恨,一边骂他畜牲,一边冲过去拔宋显麟腰间宝剑。 宋显麟一摁剑鞘:“凤舞姑娘不要冲动,没事就好,快回去吧。” 缪凤舞拔不出剑来,跑过去往林大海的身上使劲踢了几脚。林大海被踹得哼哼叽叽,当着宋显麟的面,也不敢发作。 宋显麟由着她踢打了几下,方才上前拦下她:“凤舞姑娘,回去吧。” 缪凤舞又羞又恨又耻,在宋显麟的阻止下,又挣扎着踩了林大海几脚,才转身冲出这间屋子。 刚刚她出来练功的时候,还觉得今晚有几分的月光。这一会儿冲出林大海的房间,她却觉得四周一团漆黑。她也看不清路在哪里,只管没命地往前跑,终于脚下一空,身子往下一沉,就掉进一条沟里去了。 她扑在沟里,也不想动,闻着那腥湿的沟泥的味道,眼泪奔涌而出。 有一双大手架到了她的腋下,将她从沟里捞了起来。缪凤舞一步都不想走,哪里也不想去,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沟沿上,也不说话,默默地掉着眼泪。 宋显麟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来到她身边坐下,突然出声说道:“凤舞姑娘果然特别,连哭都没声没息的,你不觉得放声痛哭,比你这样忍着不作声,更能宣泄心中的悲愤吗?” 缪凤舞本来正哭得来情绪,被他这样一说,眼泪一下子就没有了。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宋显麟,带着浓厚的鼻音说道:“又是你救了我,我欠你两份情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还呢。” “林大海的名声你不知道吗?你干嘛要去招惹他?”宋显麟问她。 “我……”缪凤舞一时语噎。 是呀,林大海对她心怀不轨,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正是利用这一点,才图到那个嫦娥的位子吗?所谓引火烧身,不正是她眼下的情形吗?她还能怪责谁去? 缪凤舞气闷之下,反而问宋显麟:“刚刚在他屋子里,你干嘛不让我杀了他?那样一个祸害,早除早干净。” 宋显麟叹了一口气,回答她道:“没有那么简单,他是不是好人,这宫里的人都知道,但他是皇后的人,就算告诉内侍监那里去,马公公也要卖皇后三分颜面的。” “……”缪凤舞听了宋显麟这句话,觉得自己真是愚笨无知,好像一头小蛮牛,除了横冲直撞,什么都不晓得。 “皇后的人……怪不得她不怕淑妃,敢把那个嫦娥的位子给我……”缪凤舞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什么嫦娥?”宋显麟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有点儿尴尬,抬起袖子擦了擦粘在额头上的泥巴,小声回他道:“中秋赏月宴上的舞……” “你就为这个?”宋显麟隐隐明白缪凤舞的心思,不禁皱了眉头,“你也进宫有两个月了,虽然你只呆在广乐司,有些事情你也看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在这个皇宫里是永远得不到的,你倒不如趁早放下,在广乐司当一个普通的舞姬,或许有一天…恩…还有办法出宫去。” 缪凤舞如今的心思,哪里听得进去这个?她与宋显麟仅仅两面之缘,也不好跟他说太多,随意地应了两句,便转了话题:“真是惭愧,两次遇见宋统领,都是我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上次是遇蛇,这一次是遇狼,宋统领真是我命中的贵人,这份恩情凤舞以后一定要报偿。” 宋显麟见她岔开话题了,微微地叹息一声。缪凤舞看出他有点儿遗憾,便接着找话说:“正好我有难的时候,宋统领就经过奚宫,多巧!” 宋显麟别过脸去,无奈地笑了。他哪里是正巧经过?他分明是一路跟来的。 他当值的时候一向警醒。今晚他一如往常,在宫里各处走走,无意间就走到了奚宫西所的西墙之外。他站在奚宫的高墙之下,听到一阵女人哼曲子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墙内飘过来,在幽静的夜里诡异万分。 于是他从奚宫的角门进去,循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就发现了缪凤舞在微薄的月光下反复练着一支舞蹈。 缪凤舞那时候感觉有一个人在周围看着她,其实就是宋显麟。只不过宋显麟站得隐避,又习武之人,气息不明显,所以才没让她发现。 后来他听到林大海找她,她明显有拖延之意。鉴于林大海在宫中的名声不太好,他便跟了过去。 而这些,在她的眼里竟只是一个赶巧儿。 缪凤舞见他不说话,局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唉……这样一闹,估计中秋宴上的舞,我是跳不上了。” “你真的很想去吗?”宋显麟认真地问她。 “我……是的,很想去……”缪凤舞很执着地回道。 宋显麟一拍手,笑着说道:“找我呀!你不知道京城赫赫有名的宋四公子,在宫里还算能办几件事吗?” “宋四公子?”缪凤舞只知道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对于他的身份背景,她从来也不曾跟人打听过。 “唉…我这么有名气的人,凤舞姑娘居然不知道,真是倍受打击呀!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给你办成,否则的话,凤舞姑娘下次再见了我,还会是这副不知道我是谁的样子。” 宋显麟语气轻松,开着玩笑,缪凤舞也不由地跟着笑了:“如果宋统领帮了我这个大忙,那我欠你的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你记着就好,以后慢慢还。”宋显麟边说边站起身来,“你这一身的泥水,再坐下去该着凉了,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第四十八章 步步为计 1 因为受了惊,缪凤舞一宿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晨,她起床后,虽然预感到那个嫦娥的位子是飞走了,可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往教坊那边去了一趟。 果然,被她替换下来的前任嫦娥已经在坊里练舞了,见她进来,冲她仰起下巴,冷冷地哼一声。 苗若蓉对她视若无睹,拍手召集舞姬们集合,开始了上午的排练。 缪凤舞转身出了教坊,往赵婆婆那里去了。 一进院子,就看到婆婆站在门口,正打算锁门往御膳房去。见她来了,将挂上的铜锁又摘下来,推门进屋等她。 缪凤舞进了屋,扑到婆婆身上,抱着她就哭了起来。 婆婆也不劝她,由着她哭够了,方才说话:“这事肯定有猫腻,按我原先的想法,林大海好歹会等到中秋宴后,如果你在皇上面前没有得脸,那他必然会向你下手,可如果皇上封了你,他也算是送你一个人情,你得了宠,自然不会忘记他的好处,这才是两全其美之道。他这么急吼吼地就惦记上你,那领舞的位子八成是个幌子,他笃定你见不到皇上,才会这样……” “我受骗了……”听了婆婆的话,缪凤舞更加伤心,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笨猫,别人在她的尾巴上系一条小鱼,她就傻乎乎地转着圈去追。 “算了,你也算争取过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是你这段时间要小心了,我怕那只肥猪不会善罢甘休。”赵婆婆安慰着她。 缪凤舞唏嘘了一阵子,自己擦了眼泪,问婆婆:“婆婆,宋统领……他很厉害吗?” “恩?你和他很熟吗?”因为缪凤舞没有将行军路上偷出营去、遇蛇吓晕的事告诉婆婆,因此赵婆婆有些惊讶。 “昨儿……就是他恰巧路过救了我。”缪凤舞一边说话,一边蹭到床沿坐下。 “那么巧?”婆婆疑惑地问了一句,“宋统领……世家公子,他父亲是两朝宰相、中书令宋辰安,宋家里兄弟五人,属他最得宋宰相的器重。因为宋家世代文臣,宋宰相从小便送他去少林寺拜师,跟着少林弘悲大师习武读书,因此他的见识,绝不是京城里这些眼高手低的纨绔公子们可比。” “他十三岁回京,皇上见到他也喜欢,只是……他的父亲辅佐两代君王,功高德勋,如果宋家再出一员虎将,一文一武,皇上还是很忌惮,便只将他留在身边做了内廷侍卫。他十三岁入宫,十六岁便当上了副统领,年前随皇上巡狩,因为护驾有功,升为大内侍卫统领……其实什么护驾有功,一个借口罢了,皇上早就有意重用他了。” “哦……”缪凤舞没想到宋显麟有如此显赫的身家背景,怪不得他昨晚自夸,说自己是京城有名的宋四公子呢。 那种话如果别人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肤浅骄狂,可是听他夸自己,只觉得他率真谐趣。缪凤舞还觉得奇怪,却原来他师从少林寺,大概身上也熏染了不少的江湖豪气吧。 知道了宋显麟的家世,缪凤舞心中有了底。也许他应承自己的事,真是有能力做到的吧。 缪凤舞不再去排练月宫飞花,柳花纤这里也不叫她练功。为避林大海寻衅,她将自己闷在屋子里,只等着宋显麟送信儿来。 两天后,八月十一的早晨,缪凤舞没有等来宋显麟,却等来了林大海。 她惊恐地将一支银簪攥在掌心里,打算着林大海再来攻击,她就一簪子刺穿他的脖子。 可是林大海并未往前来,他只是站在门槛内,冷讪地笑一声:“凤舞姑娘好手段,搭上贵人了呢。不过说来也是,凤舞姑娘样貌舞姿赛过嫦娥,你不领舞,实在是可惜了。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发达了,多记着我的好处,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才好。” 缪凤舞后来才知道,宋显麟没有来求林大海,而是找到了他的顶头上司,内侍省少监庞惟才。这位庞公公与宋家一向关系好,一个舞姬领舞的小事,宋四公子开口,他没有不帮的道理。 于是缪凤舞又回到了排练教坊中。这一次,被替下来的那位没有再冲过来打她的嘴巴,大家见了她也只是沉默,苗若蓉更是看也不看她了。 这样又过了一天,八月十二。上午练过功之后,众舞姬各自散开,回去吃午饭。 缪凤舞离开教坊,往自己的屋里去。没走出多远,她就听到前面两个舞姬在说话。 “听说御花园里万寿山上的枫叶都红了,明儿皇上要陪太后上山赏红叶呢。” “皇上真是孝顺……你这消息准确吗?” “当然,我有一位好姐妹在长chun宫里当差,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哎!”那听话的舞姬突然兴奋起来,“明儿排练完之后,咱们去万寿山看皇上好不好?” “你疯了?冲了皇上和太后的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有好办法,从咱这西所的南门出去,沿墙往东,不远就有一个岔路口,拐过去一直走,就是万寿山的后山,从那里悄悄地爬上去,躲在山顶的玉湘亭内,只要前头有人上山,一览无余,保证不会出事。” “真的?” “我也怕挨打的,你放心,这条路没什么人走,明儿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啊,能看皇上一眼,冒个险也是值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拐弯,就没影了。缪凤舞停在那拐角的地方,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上午,苗若蓉的心情出奇的好,练了一个时辰,她便说:“成了,眼看着八月十五了,大家练得太疲惫,中秋的晚上反而发挥不好了,早散回去歇着吧。” 众舞姬都很高兴,有说有笑地散开了。缪凤舞特意留心昨儿说话那两个舞姬,见两个人果然结着伴,鬼鬼崇崇地往南门方向去了。 她便远远地随着,一直跟到奚宫西所的南门儿。也不知道两个舞姬对守门的小太监说了什么,只见那小太监一溜小跑,就往这边来了。那两个舞姬四下瞅瞅,然后推门出去。 缪凤舞怕撞上那个小太监,闪身在一丛矮灌木之后。这种骗守门人离岗的把戏,她在南陈的皇宫中也干过。因此当那个小太监从她身旁的这条路上跑过去后,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冲南门直奔过去。 她推开虚掩的门,迈出门槛去,往东一瞧,那两个舞姬早没有了踪影。 好在她记得昨天那个舞姬的话,往东不远,是一个岔路口,拐过去一直走,便是万寿山的后山。 按照这条路线,她急匆匆地往万寿山走去。 那个舞姬说的果然没错,从她拐上岔路口,就没遇到一个人。她轻轻松松地出了奚宫的范围,进了一片林子。 路还在延伸,她便一直顺着那条路走下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她还是没有看到万寿山后山坡。 她怀疑自己走错了路,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努力回忆那舞姬的话,说的确实是沿着这路一直走。于是她一咬上,继续往前去。 又走了一刻钟,前面出现一大片的蔷薇树,虽然已经过了花期,可是枝叶依然繁盛,密密挤挤的,挡住了缪凤舞的去路。 路没了,是不是穿过这一片蔷薇树丛,就是万寿山的后山了?缪凤舞猜测着,小心翼翼地扒开蔷薇树的枝叶,往前一步一步地探去。 大概也就走出十丈远的距离,她便看到前方透了亮。她心下一喜,几步冲过去,拨开最后的一道树障,往外面瞧去。 只一眼,她便愣在了那里! ====================================================== 4338票加更. 第四十九章 步步为计 2 扒开最后一道蔷薇树障,首先映入缪凤舞眼帘的是一条窄长齐整的草坪,虽然已经到了秋天,草儿却根根浓绿,很是喜人。 可缪凤舞没有闲心来欣赏这秋天里碧绿的草坪,因为她心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里没有万寿山的后山坡,她上当了! 隔着窄长的草坪,对面是一个圆型的池塘,近午的秋阳照在水面上,粼粼闪着金光。在这星星点点的金光里,一个俏爽的小妇人正靠在塘边的一张贵妃榻上,一身青葱色的宫装在榻上铺展开来,与她身后的草儿争碧,一头如云秀发松松地挽了一个斜坠马髻,髻上无任何珠玉金饰,只别了一枝大朵的牡丹花,粉艳动人。 在她的身侧,有几个月白袄蓝马甲的宫娥,正支着凳子和钓杆儿,在这塘里钓鱼。而此时,这些人都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看着缪凤舞从蔷薇树墙后面探出来的脑袋。 一定是刚刚自己在这树丛里钻行,发出那种“唰啦唰啦”的声响,惊动了这些人。 缪凤舞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其中一个侍立在贵妃榻旁边的宫娥一指缪凤舞,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瑶华宫,还不快滚出来!” 缪凤舞一听“瑶华宫”三个字,心里一惊,赶紧将整个身子从树墙那头钻过来,拍拍身上的树叶灰尘,垂首快步穿过草坪,来到那贵妃榻前,双膝跪下:“奴婢给淑妃娘娘叩安。奴婢是广乐司缪凤舞,刚刚在那头不慎迷了路,一心要回到奚宫那边去,不想竟不辨方向,转到了这里来,惊了娘娘的驾,奴婢有罪。” “哦?”榻上的绿衣美人儿将狐狸眼一眯,懒懒地看了缪凤舞一眼,“我当是谁,原来是陈国救回来的那个小舞姬,你倒是真会闯祸,没进宫之前,你就能闯到陈国去,害得圣上兴兵动众去救你。如今进了宫,你还是照样不知道收敛,这东一头西一头的,你到底要找什么呀?” “奴婢确是跟两个姐妹玩笑,不想迷了路,找不回奚宫去了,奴婢知罪,请娘娘饶恕。”缪凤舞一边应付着蓝淑妃,一边想着苗若蓉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恨得捏紧了拳头。 “本来你进宫不久,迷路也属正常,可是本宫就不明白了,奚宫离这里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就算你迷路,也该是围着奚宫转圈子,怎么还能绕腾到我这瑶华宫来?”蓝淑妃将头歪在那软软的靠背上,意态安闲地看着低头看过来 缪凤舞当然不能说自己要去万寿山,她只好继续嘴硬道:“娘娘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绕出来这么远,实在是……” “刁蛮的奴才!还敢耍诈!奚宫在西,瑶华宫在东,你这路迷得也太蹊跷了吧?还不快跟娘娘说实话!”出声喝斥的春桃,她是淑妃蓝惜萍宫里的掌事大宫女。 “奴婢不敢撒谎……确实是……”缪凤舞没有转还的余地,只能坚持着迷路的说辞。 “罢了,你再问她,她也只是说迷路。本宫也懒得跟她计较那么多,擅闯宫禁是个什么罪过,大概她刚进宫来,还不太清楚,春桃,今儿你就教一教她吧。”蓝惜萍说完这一句,将身子往那榻上一歪,舒适地闭上了眼睛。立即上前一个宫女,半跪在贵妃榻前,开始轻轻地给她捶腿。 上次在南陈皇宫里,她冒然闯宫,就差一点儿被责罚,可是那次她遇到了贲允炎,他赦免了她。 可是这一次…… 缪凤舞看一眼瑶华宫这安静的后园子,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一顿责罚了。这些人架好了杆子下好了饵,而她自己就是那一条馋嘴的鱼。 “上钩了上钩了!”有小宫女兴奋地叫嚷着,几个人立即去拉那鱼杆。 淑妃蓝惜萍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身来:“钓着了?快拉上来,看看鱼儿大不大?” 缪凤舞被两个宫女从地上拖起来,带着往后殿的方向去。她一转头的瞬间,看到那鱼杆被两个宫女拉起,一条鱼儿就挂在细细的钓线下面,在半空中翻扭着身子挣扎着。 缪凤舞觉得那尖尖的鱼钩就挂在自己的下巴上,而蓝淑妃和她的宫人们那样的拍手欢庆,仿佛也是因为她这条傻鱼自动咬钩,送上门来。 她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么样的责罚,但是她猜得出来,蓝淑妃、林大海和苗若蓉三个人都不希望她见到皇上,这一去就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她还是有些害怕,不过眼下自保才是重要的。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春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趁着押她的两个宫女不注意,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笼在袖子里,突然加快脚步,撵上了春桃,在她背后小声叫一句:“春桃姐姐……” 春桃转身,疑惑地看着她,却不期然被缪凤舞往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她倒是经惯了这个,毫不意外地接过来。 两个人一递一送之间,缪凤舞继续说着话:“自从凤舞进宫来,已经给春桃姐姐添了两次麻烦了,凤舞莽撞,受罚也是应该的。只希望凤舞领罚之后,春桃姐姐给淑妃娘娘带个话儿,替我感谢娘娘的教导。” 春桃别过身去,背着两个跟来的宫女,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再回过头来,虽然脸上仍是没有表情,语气倒是轻缓了一些:“看来你还算是个受得教的人,罢了,娘娘宽仁大谅,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放心吧。” “谢谢春桃姐姐。”缪凤舞松了松拳头,站在原地,等两个押送的宫女上来,继续往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心疼着赵婆婆的那只金镶红宝的镯子。她于珠玉宝器这方面,还是有些见识的,当时赵婆婆将这镯子往出一拿,她就看出那上面的宝石非凡品俗物。 虽然她没有多嘴去问这东西的由来,但是她觉得赵婆婆这一份在御膳房做羹汤的营生,能攒下那样的四件首饰,应该是全部的家底了。 那镯子是婆婆硬塞给她的,本来是防林大海突然发难,做为应急之用,谁知道在他身上没用到。眼下这情形,真正是情势危急,她只得将婆婆全部家当的四分之一,送给了前面这位瑶华宫的掌事大宫女。 只要能保住这条命,日后她定会偿报婆婆的恩情。 思绪混乱之间,她已经随着春桃来到了瑶华宫的后殿。她被带进了西配殿的一间小屋内,发现那里除了靠墙摆着两把椅子,最显眼的就是屋子正中央那条一人长两尺宽的条案了。 这间屋子,一定是瑶华宫的刑室。 缪凤舞腿有些软,额头也冒出了冷汗。两个宫女见她磨蹭,便上前拉过她,将她摁趴在那条案上。片刻功夫,就有两个身高体壮的嬷嬷走进来,一人手中拎着一根五尺长三寸宽的竹杖,那杖头削成扁铲状,看着就叫人发憷。 春桃走近两个行杖的嬷嬷,附耳过去说了两句话。那两个人互看一眼,冲着春桃点点头。 这情形让缪凤舞心中略略地好过了一点儿。可是不等她一口气缓完,两个嬷嬷已经提步上前,举杖向她的大腿招呼下来。 “啪”的一声竹杖击打到肉皮的声音,缪凤舞只觉得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她的腿上直钻到心里,眼前一黑,有无数的小星星在那黑幕上闪烁。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死死地抱着身下的条案,将额头抵在那木板上,只在第一板的时候,闷哼出一声来,便咬紧了嘴唇,再不出一声。 竹杖挟着呼呼的风声,一下一下落到缪凤舞的大腿和臀上。她的意识在越来越扯心裂肺的痛楚中飘忽着。 她想到了刚刚那条上钩的鱼,在半空中徒劳而痛苦地翻扭着。 她想起了小云,那个一直替她挨打的小丫头。如果有一天她再见到小云,她一定要跟小云说:原来挨打是这么痛,小云,我欠你太多了。 她还想起了虹骊珠,那个一直在算计她身价的女人。 还有曲师父,那个像挺拔的竹子一般高洁,像晴朗的天空一般安静的男人。 还有红琅,还有绿染,还有好多花枝招展的姐妹…… 于是,从初春的时候就离开虹风舞馆的缪凤舞,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第一次感觉到,她有些想念虹风舞馆,以及舞馆里的那些人了…… 第五十章 痛定思痛 在宫里,伤患被看作是很晦气的事情。 因此,在皇宫的最西侧,靠近奚宫的地方,有一个专门安置那些患病受伤、无法自理的宫人太监的地方,叫做安乐堂。 那些在主子们面前得脸的奴才,有病自然是不必往安乐堂送的,延医问药,都有主子关照着。 可是一些低阶的宫人宦人们,根本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这些人生了病受了伤,首先想到的是不要以病气遗骼污了禁掖,赶紧将他们挪到安乐堂去。 安乐堂里有几个年老的太监和宫女看守着,进去的人,随便给些常见的草药,生死就靠自己了。 请大夫看病?外面的大夫进不了宫,宫里太医院的太医们连主子们都照顾不过来呢,有谁来这鬼气森森的地方,给这些命如草芥的奴才们看病? 于是,进了安乐堂的人,如果生命力旺盛,自己从鬼门关溜达回来了,那自是应该当重谢掌房官,消假供职。如果不幸没有捱过这一遭,那便直接从安乐堂送到净乐堂,给一副薄棺,焚化了事。 安乐堂里常年居住着染疾患病之人,几乎每天都有人熬不过病痛,殒在这里,因此整个院子阴戾之气很重。这里的所有屋子都是常年不加修葺,灰丧颓败。再加上时不时从各个屋里传出来的病痛呻吟之声,让进来的人心中顿觉凄凉,好像是生命走到了尽头一般。 缪凤舞在瑶华宫被责打之后,伤重不能起身,还没等进广乐司的门儿,就被林大海打发抬到了安乐堂。 她以前在奚宫里,是和一群八九岁的小丫头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如今到了这安乐堂,反倒独门独屋地住着。 可惜这屋子破门破窗,晚上风稍大一些,就会吹得那扇窗户“呼呼”乱响。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旧得看不出原来漆色的木床,还有床头的一张凳子。 缪凤舞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柳花纤坐在那张破凳子上,给她往身上搽着药---这药是宋显麟送到赵婆婆那里,由赵婆婆送到安乐堂来的。 “我原本看着你是个灵通的人,怎么竟笨成这个样子?”柳花纤手下轻轻地涂着药,神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早跟你说过要防着那个苗贱人,从奚宫到瑶华宫,这么远的路,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如果这宫里的宫禁真是如此疏松,侍卫营的人都得拉去砍了!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竟丝毫不起疑?” 缪凤舞额头抵在硬梆梆的枕头上,白着一张脸,咬牙不作声。现在回头想想,可疑之处当然很多,不光是宫禁疏松这一件。比如那两个舞姬,明明就在她的前面,可是她走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这两个人半条影子。 可在当时,她似乎着了魔怔一般,心里只想着快些找到万寿山,对周遭的可疑之处居然丝毫不察。 现在想来,也是她活该受这一遭的罪吧。那苗若蓉是抓住她一心要见皇上,又加上她进宫不久,对宫里的事不甚了解。但凡在这宫里有点儿年头的人,谁会相信从奚宫到万寿山,会有那么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柳花纤见她不说话,摇了她一下:“疼得厉害吗?你可要挺住,你要是废在这里,那苗贱人可得了意。” 缪凤舞闭了一下眼睛,忍下了被疼痛逼到唇边的闷哼声,侧脸看向柳花纤:“花纤姐姐,我没关系,一点儿皮外伤,不碍事的。” “这还没关系?瞧你这大腿……唉,真够狠的,明明知道你是跳舞之人,偏偏往腿上打,这不是存心吗?” 柳花纤是个直肠子,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缪凤舞听着,心里一阵悲哀。 在虹风舞馆的时候,她这一双腿被虹骊珠护之又护,被众姐妹妒之又妒。 她就是靠着这双腿,在登台那日惊艳四方,吸引住了行晔的目光。也是靠着这双腿,在媵州的庆功宴上,她跳出那么激越昂扬的剑鼓舞,得到行晔的赞赏。 可是眼下,她这双腿被打得伤痕累累,昨晚她自己尽力地扭转身,往伤处看了一眼,顿觉毛骨悚然。就是虹风舞馆里的人犯了错,虹骊珠也从不曾把人打成这种触目惊心的样子。 好在她昨天给了春桃好处,行刑的人手下留了情。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挺吓人的样子,实际上未伤根本,不会留下后患。 只是这一来,中秋宴上的月宫飞花,她肯定是上不了了。她费尽心思争取来的一个见到行晔的机会,就这样轻扇着翅膀飞走了。 多奇怪,她此时竟没有感到有多么伤心。 她只是在心里鄙夷着自己,感觉自己像一个傻子,踩着梯子爬上树去,就妄想着揽月摘星。 柳花纤给她上好了药,将她的中裤提上去,掀被盖好:“婆婆送来的药还真是管用,昨儿上了一回,今儿就结了薄痂了,照这个样子,你这伤确也不是什么大碍……” 患难见人心。缪凤舞没想到,自己受伤之后,第一个到安乐堂来看望她的,竟然是柳花纤。 她一直觉得柳花纤心直口快,容易招惹祸端。谁曾想自恃聪明,却比人家差得多了。人家好歹在广乐司平平安安地呆了十个年头。自己刚进宫来,已经频频惹事了。 “有劳花纤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你到这种阴晦脏污的地方来。”缪凤舞真诚地谢道。 “不必跟我说这个,你自己想开就好。等你养好了伤,回到舞教坊去,要学会做小伏低。咱们势单力弱,斗不过他们,就先忍着。像你这么出挑的人品,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到时候你再回头收拾这帮贱人!”柳花纤说起话来,句句真切,不掺虚情假意。 缪凤舞虚弱地笑了一下:“知道了,我以后都听花纤姐姐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被推开,赵婆婆拎着一个食盒,佝着腰身走了进来。见了柳花纤,她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婆婆来了,你该用午饭了。我先回去,明儿再来看你。”柳花纤站起身来,向赵婆婆告了辞,回去了。 赵婆婆将那食盒在床边打开,端出一碗猪肝红枣汤,一碟百合炒腊肉,一小碗米饭,摆在了缪凤舞面前:“失了血气,先把这汤喝了,然后再吃饭。” 其实缪凤舞根本就没有胃口,可是她不想让婆婆担心,便将身子稍微往外挪了挪,端起那碗汤,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其余的饭菜,她是完全不能下咽了,便抱歉地看着婆婆。 婆婆也不介意,掀开被子看了看她的伤处,随即说道:“你现在见识这宫中险恶了吧?在这宫里混出来的人,个个都是九头鸟,你羽翼未丰,被人欺是必然的事情。” “可惜的婆婆那只金镯,等我好了,一定想办法另打一只还给婆婆。”缪凤舞叹了一口气。 “我孤老婆子一个,用不着那些身外之物,能救下来你这双腿,也算是那东西有些用处了,你不必惦记这个。”婆婆摆摆手,“这样一来,中秋你是见不到皇上了,不过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谨慎些才好。” “婆婆……”刚刚在柳花纤的面前,缪凤舞尚且表现得挺坚强,此时面对婆婆,她不由地流露出委屈的情态来,“我轻狂了,牵连着你老人家也跟着受累。唉……要是我能出宫……那就好了……” “想出宫了?”赵婆婆一怔,“如果你连这点儿打击都经不住,当初又何必存着那么大的一个念想?这宫里进来不易,出去更难,你就甭惦记着出去了。等你养好了伤,回到舞教坊隐忍一阵子,机会总会有的。你不爬上去踩人,就会被人踩到烂泥里。记住,在这个宫里,话出口前,先在脑子里转三圈,行事之前,也要慎思再三,懂了吗?” “懂了……”被人打得稀巴烂,痛定思痛,当然要长些记性。 缪凤舞虽然知道婆婆的话有道理,可她还是对个皇宫充满了失望。她暗地里算计着:如果自己能想办法与虹骊珠接上头,让她去求一求国丈大人,是不是就能放自己出宫去呢? 有再多的心思,养好伤也是当务之急。 缪凤舞在安乐堂的小破屋里趴了几天,因为有柳花纤和赵婆婆的关照,因为有宋显麟时不时地送药,她倒是好得挺快。 四天后,柳花纤带来一个消息。中秋赏月宴上,那位与缪凤舞同饰嫦娥的舞姬,被行晔看上,得蒙圣宠,封了宝林。 缪凤舞闻讯,只是轻轻地苦笑了一下。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有天上那熠熠生辉的星星,才有资格拱卫在月亮的身边。而她原本就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即便她飞得再高,也与那月亮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前途未卜,那登天揽月的事,她还是放下了吧。 她有些心痛,又感到一丝释然。 ============================================= 今晚会有加更,不过会比较晚。 第五十一章 等我救你 十天以后,缪凤舞的腿伤就好了大半。 但她仍然住在安乐堂中,因为她的伤处结了大片的痂,必须等到那些结痂脱落后,她才能够行动自如。虽然这里脏污了些,好歹图个清静养伤。 赵婆婆从御膳房里偷拿出几根上好的人参,打点了安乐堂的掌房。那掌房便由着缪凤舞住下去了。 她这杖伤好得如此快,其实全赖宋显麟经常赵婆婆送来的那些伤药。他本人在缪凤舞于安乐堂养伤的十天里,却从来不曾来过。 缪凤舞也未多想。本来他就是两朝宰辅宋辰安的儿子,又是魏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侍卫统领,身份高贵,春风得意,对她这样一个小小的舞姬有赠药之举,就已经是恩深义厚了。 就在她稍稍能够挪着在屋里活动一下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实在是趴着头昏胸闷,便挣扎着下了床,两腿僵直着,小心翼翼地蹭到窗口,想要打开那扇破窗子,吹吹凉风,看看天上的月亮。 她一手撑着窗台,一手拨开窗栓,轻轻一推窗子,突然眼前就跳出来一个大活人,吓得缪凤舞“哎呀”一声往后退。 因为事发突然,她一步退得猛了,牵扯了腿上的伤处。痛得她腿一软,就跌坐到了地上。这一坐,正好臀部的伤处着地,痛上加痛,缪凤舞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到一处去了。 宋显麟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了。 其实缪凤舞看到是他了,只是他出现得太突然,她下意识地受了惊而已。 宋显麟见她手掌撑地,下半shen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悬空着,呲牙咧嘴,白着一张脸,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情形让他顿时不知所措,搓着手上前蹲到缪凤舞跟前儿:“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正好经过,你这样……不要紧吧?” 缪凤舞知道自己刚刚那一下子,肯定扯开了伤处的结痂。她痛得揪心揪肺,要起却起不来,用两只手支撑着全部的体重,胳膊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宋显麟看出她很难过,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急得从她这一侧转到另一侧,双手张开又合上,他也冒了汗。 最后,缪凤舞实在支撑不住了。可如果她再坐回地上去,非痛到她昏厥不可。无奈之下,她咬着嘴唇一翻身,干脆就趴到地上去了。 宋显麟吓了一跳,上前去抄她的腋下。 “别动!”缪凤舞制止他,咬着牙说道,“你让我缓一会儿。” “啊……”宋显麟应着,缩了手。可是见她伏在冰凉的地上,又觉得不妥。 于是他一咬牙,说一声:“得罪了。”便将一只手从缪凤舞肩下伸进去,另一只手从她的大腿下伸进去,两只手一使劲力,将她平平地端了起来。 缪凤舞觉得自己像一盘菜,被他双手端着,小心地放到了床上。她羞得满脸通红,身子一沾床,便将脸埋在了胳膊上,不肯抬头。 良久,头上传来一声喷笑。 缪凤舞被他这一笑,又臊又恼,仰起头斜看着他,没好气地说道:“宋统领欺负一个受伤的人,很好玩吗?” 宋显麟忍了几忍,还是有笑意挂在嘴角:“我也奇怪,我第一次看见你,你被蛇吓晕了,第二次见到你,你掉沟里去了,这一次呢……呵呵……哈哈……” 他指着缪凤舞的脸,实在是忍俊不禁,干脆笑出声音来。 缪凤舞看着那伸在自己鼻尖上的手指头,恨不能上去咬一口。她气恼地别过脸去,不再看宋显麟。 宋显麟笑够了,从缪凤舞的枕边抽出一条巾子,递到她的手中:“擦一擦你的鼻子吧。” 缪凤舞接过来,没好气地往鼻尖上一抹,那洁白的巾子上就沾了一小块灰色的尘土。她这才明白宋显麟刚刚为什么没忍住笑,臊得耳红脸热,不知如何是好。 “宋某失态了,凤舞姑娘见谅。”宋显麟知道她脸皮薄,真诚地道歉。 “这可真是应了我那句话,每次跟宋统领相遇,都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候,唉……嘶……”缪凤舞悠悠地叹一口气,随即又冷吸一口气。 宋显麟赶紧问道:“很痛吗?要不要紧?” “不碍的,托宋统领的福,你那些药真是好用,我这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刚刚只是动得猛了,缓一阵子就好了。”缪凤舞忍了痛,轻松地说道。 “噢……”宋显麟应着,眼光在屋子里寻找着,终于在门口的地上看到一只水壶。他走过去拎起壶来,回身在缪凤舞的床头上找到一只碗,便倒了半碗水,递到缪凤舞眼前:“喝点儿水,兴许能好过一点儿。” 喝水能解痛吗?缪凤舞在心里好笑地想着,手里还是接过那碗水,喝了几口,放回了床头。 “宋统领今晚当值?”缪凤舞趴在那里,仰头看他费劲,便用肘支床,以手托腮,减轻了脖子的负担。 “是呀。”宋显麟放好了水壶,坐到了凳子上,“我过来,是有两件事。一件是给你送一瓶药,我估摸着,你这伤处脱了痂后,必会落下瘢痕,这是一种很有效的祛痕的药,等结痂都脱干净了,记得每日往伤处涂搽……” 缪凤舞接过他手中的药瓶,心中好不感动。这位师从少林寺的世家贵公子,果然是有些义气的。 她眼眶发热,赶紧吸了一下鼻子,掩饰地笑笑:“统领大人这药……又是你们侍卫营的用药?” 宋显麟大眼睛一闪,突然就调皮地一笑:“说起这药嘛,那可有了来历。前日夜里,我半梦半醒之间,忽见一白胡子老者走到我床前来。那老者鹤发白眉,仙风道骨,翩然抬手,将这瓶药递给我,然后说道‘本仙听闻你大魏皇宫之中,有一位花仙降世的女子意外受伤,这药可解她伤后遗患,你给她送去吧’……” 缪凤舞见他撮圆了口型学老人说话,样子很搞怪,不由地笑倒在床上:“这可是胡诌!那神仙若要送我治伤之药,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找你是什么意思?” 宋显麟见缪凤舞果然上套了,开心地一拍手:“他是怕直接找你来,吓得你坐到地上去,起又起不来,他又岁数大,搬不动你,那可怎么好?” 缪凤舞这才听出他在取笑自己,气地捶床说道:“敢情你能搬动我,你就来吓得我坐到地上去了?” 宋显麟脸上摆着诡计得逞时的小得意,嘿嘿地笑了两声。 “堂堂内宫侍卫统领,怎么的如此没正形儿?快说第二件事吧。”缪凤舞以前从不曾如此跟一个男人说笑,稍微有点儿不自在。 “第二件事嘛……”宋显麟敛了笑容,“我问过当日值守在瑶华宫周围的兄弟,他们告诉我,是淑妃另派了一件差事,将他们调开的。” 缪凤舞听了这事,也收了笑意,沉默了。 “我告诉你这个,是想提醒你多当心。你可不要冒行莽撞,淑妃如今在宫里正是权势遮天,你要避着她些,不可让她盯上你,这一点很容易做到,你只要安静地蜗守舞教坊,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了你,知道吗?”宋显麟语重心肠地说道。 缪凤舞当然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她点了点头,然后叹息道:“是不是我这一生,就注定要在这高墙深宫之中耗尽?” 宋显麟端详了她一会儿,试探地问道:“你现在想出宫吗?” “是的,我现在多么想走出宫门,回到虹风舞馆去……”缪凤舞伤感地说道。 “虹风舞馆……那也不是个好去处……”宋显麟自言自语一般,却让缪凤舞眼睛一亮:“宋统领有办法吗?你有办法让我出宫吗?” 宋显麟抿了一下嘴唇,正色说道:“其实我今晚到这里来,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要上前线了!” “前线?”缪凤舞吃了一惊,“你不是内宫侍卫统领吗?怎么还要上前线?” “北方戎狄犯境,皇上欲趁此机会,彻底解决戎狄之患。此番派大军北上,钦点我率先锋营先行,三日后点兵上路。”宋显麟简练地说明了情况。 “哦……”早听赵婆婆说,宋显麟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受其父牵扯,皇上不敢委以重任。看来行晔也不是墨守陈规之人,此次让他带先锋营打头阵,他必会立下战功。 宋显麟见她沉吟,自己接着说道:“如果我能在前线立功,回朝后我可以向皇上讨个恩赏,让他放你出宫,你看可好?” “宋统领……”缪凤舞心里一热,眼泪就流下来了,“你我不过是几面之识,宋统领却对我恩重如山,凤舞真不知该如何才能偿得清你的恩情,唯愿来世…” “哎!别说来世。”宋显麟摆手截住她的话,“来世太虚无,要报恩就趁今生吧。” “啊?”缪凤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如果我真能立功还朝,将凤舞姑娘救出皇宫,我只希望能经常看到姑娘跳舞,别无他求。” 缪凤舞听着这话,好像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可是她看着宋显麟那坦然真诚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于是她很郑重地点头道:“宋统领之恩,就算凤舞天天给您跳舞,也难偿还。如若有朝一日,凤舞重新获得自由,宋统领闲时暇日,凤舞愿意为您抚琴起舞……” ====================================================================== 4538票加更.PK最后一天,亲们手里有票的,请支持一下小喜.等我睡醒了,会码4738票的加更,总之上架之前,PK票的加更一定会还完. 第五十二章 摆擂斗舞 1 宋显麟临出征前的那次探望,给缪凤舞沮丧的宫廷生活带来了一线希望。 她的伤渐渐地好了。她经常从床上挪下来,蹭到了门口,扶着门框往西边看去。 西边是一堵高高的宫墙,出了这道宫墙,便是皇城的外城了。在缪凤舞的眼里,那宫墙以外的天空,看起来是那么蓝。 她经常望着那飘在宫墙之外的云朵出神,想像是在那朵云下,也许就生活着她在虹风舞馆的那些姐妹,她们嬉笑怒骂,花枝招展,招蜂引蝶。 虽然宋显麟说虹风舞馆不是个好去处,可是她想不出如果自己真出了宫,还能去哪里……或许可以回到家乡,就是不知道家乡的人还能不能认得她这个缪歧山家的小姑娘。 在这偌大的北魏皇宫之中供役的宫人宦人,据明确的记载是九千六百五十二人。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中,每日都有那么二三十人因患病被送进安乐堂,也会有那么十来个人因为熬不过而殒命在这里。 所以,当缪凤舞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的时候,就会有安乐堂的太监抬着一副修补得不成样子的担架,上面是一块灰蒙蒙的麻布,麻布下面就盖覆着一个逝去的生命。 起初缪凤舞还很害怕,总觉得那灰麻木下面的人会突然坐起来,像诈尸那样。 渐渐地,她就习惯了这种抬进抬出的景象---人命在这里是最不重要的一样东西,死在这里的人,不会有人为他掉一滴眼泪。 “这又是谁呀?” “浣衣司的一个孩子,进来三天,咳了三天血,去了倒是干净了。” 每当缪凤舞听到这样的对话,她就会高高地仰起脸来看宫墙外的天空,那一朵一朵的白云之下,一定会有一户一户寻常百姓之家,白日里为生计操劳忙碌,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相公抽着水烟,娘子做着针线,旁边还有两个调皮小儿打闹嬉戏。 于是她数着日子,盼望着宋显麟早日立功回京,救她出宫去。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几天,缪凤舞在安乐堂眼看就呆足一个月了。她腿上的结痂已经脱落地七七八八了,伤处开始滋长新肉,痒得她每日里抓心挠肺,总想伸手去狠狠地搓几下。 这一天,她正趴在窗台上,两条腿在下面交错着轻抖,缓解那刺挠人心的痒感。 就在她呲牙咧嘴,嘶嘶地吸着凉气的时候,几个人从安乐堂门口那边急匆匆地走过来,直奔她的这间小破屋。她转头一看,当头是林大海,他身后跟着苗若蓉,后面还有柳花纤和陌生的男人。 自从她被丢进安乐堂来,她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不用担心会遇上林大海。如今他板着一张脸,颤着一身的肥肉,来势汹汹的样子,缪凤舞不由地心中一紧。 几个人走近了,缪凤舞先看柳花纤,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林大海当先进屋,看见缪凤舞之后,露出一脸虚伪的笑容来:“凤舞姑娘的伤可好些了,这些日子事忙,也没腾出空功夫来看你。” 缪凤舞有些日子没见他这幅恶心的嘴脸,一时有些不适应,胃里翻腾了一下。不过她还是转过身来,轻声答道:“凤舞身微命贱,不敢劳驾林都监。” “凤舞可别这么说,我昨儿还跟柳韶舞打听你来着,原本就想着今天来看一看你的。”这样说话的,竟然是苗若蓉,简直让缪凤舞万分稀奇。 “谢谢教习关心。”缪凤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不解地看向柳花纤。 “你不用看柳韶舞了,我们到这里来,当然是有好事找你。”苗若蓉得了林大海的暗示,上前拉起缪凤舞的手,亲热地说道,“刚刚广乐司接到皇上的旨意,要凤舞姑娘明日前往文皇殿,与扶余国的一位舞者斗舞。” 缪凤舞听得一脸茫然,轻锁着眉头看着苗若蓉。 苗若蓉只好详细解释道:“前几日,有扶余小国的使者乘船从东海而来,进宫朝见圣上。扶余一向与我中土诸国没有来往,此番来魏国,展示出交好的意愿。那使者给圣上带来了好多的扶余贡品,其中有一位扶余舞者,会跳一种扶余舞蹈,用脚尖着地,能够旋身飞转八圈,稳住后还能继续舞蹈,身姿如燕。据说在场之人观后,无不称奇。” “不过那位扶余使者的口气却大了些,称他们扶余的这位舞者天下无双。咱们大魏人杰地灵、物华天宝,都不敢称天下无双,扶余小国,竟也敢如此张狂。圣上当即答他,舞是跳得不错,无双就过了些,他就知道大魏国有一位舞者,舞技高超,无人能敌。” “那扶余的使者当即便提议,既然魏国有如此高人,不如摆下擂台,让两位较量一番,如果魏国的舞者确实强过扶余的舞者,扶余国甘愿称臣纳贡……” 缪凤舞终于听明白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 当她在寒僻的广乐司里思念着他的时候,他不能想起她来;当她为争取一个见他的机会受尽委屈的时候,他也想不起她来;而当她为偷偷看他一眼,误闯瑶华宫受责打的时候,他更不知道在哪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饮酒言欢。 如今,她腿伤未愈,他倒想起她来了。只因为她舞技高超,可以与扶余的舞者一斗,以撑起大魏国物华天宝的脸面。 缪凤舞心中一酸,眼泪就要往上涌。她吸一口气,忍了回去,对眼巴巴地看着她的林大海和苗若蓉说道:“凤舞受淑妃娘娘责罚,腿已伤残,这件事整个广乐司的人都知道。麻烦林都监和苗教习回禀圣上,即便凤舞拼上一条命去,可是受腿伤所累,实难全力发挥,到时候如若败给了那位扶余舞者,有辱大魏国声,凤舞便罪不可恕了。” “哎哟!”林大海急得一拍手,就冲了过来,“这可是圣旨,你不去才是罪不可恕呢!圣上已经在扶余使者面前答应斗舞一事,到时候没人登台,圣上的脸面没了,我们的命也就都保不住了!” 缪凤舞当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她有腿伤是广乐司人人知道的一件事,这种情形下接受斗舞的挑战,败多胜少。可是如果她去了,败下阵来,那是她一个人的罪过。如果人影都不见,皇上追究下来,就会连累林大海和苗若蓉一并有罪。 对于她来说,去了,没有胜算,败给扶余人,有辱国威,是有罪;不去,抗旨不遵,也是有罪。总之这一遭,她是进退两难的。 于是她干脆一转身趴回窗台上:“凤舞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林都监回明圣上。” 第五十三章 摆擂斗舞 2 当林大海接到让缪凤舞去文皇殿斗舞的旨意时,他当即就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缪凤舞误闯瑶华宫,被淑妃责打一事,是他在背后给苗若蓉出的主意。然后苗若蓉亲自去求见淑妃,将缪凤舞一心要见皇上的举动添油加醋讲给了淑妃蓝惜萍,又将自己主意说与她听。 蓝惜萍听了苗若蓉的话,当即想起了行晔班师回京那一日,从德胜门外走进来的那位神清韵美的小姑娘。她俏眉一立,尖尖食指一点苗若蓉:“算你机警,就按你说的办吧……” 三人联手施计,如愿意以偿地使缪凤舞错过了中秋宴上驾前献舞的机会。 如今可好了,中秋刚过不到一个月,缪凤舞人还在安乐堂养着伤呢,皇上突然下旨要她去挑战扶余舞者。她那两条在瑶华宫被打得稀巴烂的腿,如何能舞得起来? 他找来苗若蓉一商议,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 他料到了缪凤舞会在这个时候撂他的挑子,于是便叫上了柳花纤,又去太医院找来了两名医士,带上一起往安乐堂来。 本来,缪凤舞腿伤未痊愈,就是她拒绝斗舞的一个很好借口。林大海见她转身面冲窗外,一副坚决不肯领旨的样子,便回头看向柳花纤。 “柳韶舞长期贿赂御膳房的采办,私夹绣品出宫换取银钱,人证物证俱全。这可是严重违反宫规的事,是不是该送去内寺,按宫规惩戒呀?” 虽然宫人有俸禄,但是因为低阶的宫人月俸不过一二两。像柳花纤这样的从八品韶舞,虽然月俸会有十两,但是要想在宫里过得舒心,还要不时地打点上头一些,又要为自己将来出宫攒些银资。因此这些宫人们央那些能出得宫的宦人带些丝线布匹回来,闲时做一些绣品,再央他们带出去卖了,换取一点儿薄利,在这个皇宫中是很普遍的现象。 先帝时期,有一位宫女是复辟前大魏宗主国的鸿天会埋在宫里的暗线,她通过贿赂那些采办太监,私带绣品出宫,将宫里的消息传了出去,引起一场宫变。事后先帝下旨,明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夹带物品出宫,否则施以重罚。 只是那场宫廷政变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这条禁规如今已形如虚设,宫女做私活换银钱之风,在整个宫里盛行。 林大海此时突然搬出这一条来,柳花纤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林大海将自己带来,竟是为了在这样的时刻威胁缪凤舞。她扫了缪凤舞一眼,发现后者也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样子。 柳花纤性直嘴快,当然不会束手就范,她将眉梢一挑:“林都监这样处事,可就有点儿不公平了。先不说别的地方,单说咱们广乐司中,将宫里的东西偷运出去换钱的,又何止一两个?闲时做点儿针线,换点儿嚼费,竟也值得你搬出宫规来吓人?” 林大海嘿嘿一乐:“柳韶舞指人偷运宫里的东西,可要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的事,你随口说来,平白给自己添一条诬告的罪名。你这一桩私带物品出宫,可是有人证物证的,送去内寺,你也是经不得审的。” 柳花纤气得脸都红了,一转身自己往出走:“我就不信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即便去内寺评理,又能将我怎么样?” “昨儿令昭仪宫里的一个丫头,就是因为这一条罪名,在内寺里挨了三十板子,没有挺住,咽了气。花纤你可不要冲动,因为几样绣品送了命,那多不值得。”苗若蓉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柳花纤一听这话,顿在了那里。 缪凤舞倚在窗台上,看着林大海与苗若蓉一唱一和地演着戏,恨得暗暗磨牙。 虽然她与柳花纤非亲非故,可平时在舞教坊的时候,她就受柳花纤的关照,经常不用练功,跑去赵婆婆那里混吃的。 这一次受伤被抬到安乐堂来,如果不是柳花纤和赵婆婆常来给她上药送饭,单凭安乐堂这些人,随便塞一把草药,送一碗馊饭,她的腿早不知道烂成什么样子了。 宫里的人爬高踩低,像柳花纤这样有义气的人,实在不多。她既摊上了这样的朋友,就该知恩图报。 反正这一次斗舞,自己应与不应,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如果明日文皇殿一斗,能够换来柳花纤的平安,也是值得的。 于是她再一次向林大海和苗若蓉低了头,出声说道:“林都监也不必难为柳韶舞,明日斗舞,我去便是。” 林大海一转身,笑得上下两团肿眼泡都挤到了一处:“我就知道凤舞是个懂事的人,这可是关系国声的大事,凤舞明日击败那扶余舞者,必会得到皇上的恩赏,飞黄腾达之日,可不要忘了提携我们这些旧日同僚哦。我带来了两名太医院医士,让他们给你瞧一瞧腿伤,看看可有紧急处理的法子,以应付明日斗舞之事。” 林大海和苗若蓉私下暗议,都认为缪凤舞如今的状况,十有八九明日会败在台上。可是既然皇上有旨,他们就要做足功夫,将来真追究起责任来,他们也好说话。 缪凤舞看了一眼那两名医士,摆手说道:“不必了,我自己的伤势,我心里有数。你们只管按我的要求备下舞衣,再备足够的绷带即可。” 只要她明日肯登台,眼下林大海便没有不应的。他一连声答应着,随即说道:“这里阴气森森,凤舞还是回去吧。来人!抬凤舞姑娘回奚宫去。” 就这样,缪凤舞结束了在安乐堂养伤的日子,再次回到了奚宫舞姬们居住的院子里。 林大海亲自去奚宫掌房的人,给缪凤舞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缪凤舞被安顿好后,闻着床上那干净被褥的味道,想起了赵婆婆讲给她的那句话:“……在这里,要想过好日子,就得自己长本事、长机灵,爬上去踩住别人。你不踩别人,别人就会来踩你,这就是宫里的生存法则……” “那一对狐狸!简直恨得我牙痒,可惜我没本事,否则我一定将他们千刀万剐!”柳花纤坐在床沿上,咬牙发着狠。 缪凤舞笑着拍拍她的手:“花纤姐姐不必介怀,这件事对我来说,结果是一样的。不斗是抗旨不遵,斗一斗,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柳花纤心疼地看着她:“你这个样子,哪来的希望?伤处刚开始长新肉,走路还费事呢,哪里经得住蹦跳?” “花纤姐姐放心,我小的时候练功,还曾经断过腿呢,我吃得了苦,没事的。”缪凤舞安慰着柳花纤,自己心里也忐忑着。 第二天,柳花纤早早地就过来了。她先是给缪凤舞上了一遍药,然后将腿上的伤处缠上绷带,以防伤口崩裂后,流出的血将衣服渗透。 那绷带缠得太紧,便会影响到缪凤舞的举动。如果太松,又会因为舞蹈时的剧烈动作而松散开。两个人边试边裹,着实忙活了一阵。 随后,柳花纤照顾缪凤舞穿好衣服,梳头扮妆。 一切停当,林大海和苗若蓉才进屋来催。两个人一进屋,都不由地愣了一下。 只见缪凤舞将头发从两鬓处收起两束,在头上盘成两朵花的形状,其余的头发如黑瀑一般自然垂落在背后。从额头到后脑勺套着一根银色的发绳,发绳上拴了一圈小拇指大的银铃铛,微微一摇头,便发出悦耳的声响。 她上身穿一件火红的立领对襟锦袄,宽紧的松花色束腰,窄袖子从肩膀处贴臂而下,直到手背处突然展开,成为丈余长的两条水袖。 下身穿火红的百褶纱裙,为跳舞方便,未遮及足部,露出她脚上一双银白的锦履,鞋头上各系有一簇三个小银铃,脚下动,叮叮作响。 都说颜色衬人。如果长成缪凤舞这个样子,就反过来是人托颜色了。 这一套红装在缪凤舞的身上,如那雪地繁密盛开的红梅,灼艳逼人。 苗若蓉不自在地撇了一下嘴,林大海则咽了咽口水。 两个人便陪着缪凤舞,一路往文皇殿去了。 ================================================================== 书已经上架,但这一章是4738票的加更,因此依然发在公众部分.五一期间,粉红票双倍,手里有票的亲们,一票顶两票用,赶紧投出去吧,投给喜登枝就最好了,呵呵... 第五十四章 摆擂斗舞 3 北魏皇宫之中,行晔临朝听政之处。称为皇极殿。在皇极殿的后身,分别是文皇殿和武皇殿。 文皇殿是册封、祭典之时,皇帝受朝拜之处,也是逢年过节,以及有外藩使臣到访时,皇帝赐宴之所。 这座大殿面阔九间,进深六间,重檐斗拱,琉金瓦顶。大殿四面开门,正门外石阶,中间是浮雕云龙纹的御路,臣工们进殿,文臣左武臣右,各尊其秩。 苗若蓉来至文皇殿外,就停步等在那里。缪凤舞跟在林大海的身后,从文皇殿右角的侧阶上去,经过殿前出廊,来到了文皇殿的门口。 林大海上前对守门的太监说了几句,那太监转身进殿去。 不一会儿功夫,就听殿内一声激扬悠长的宣召:“宣!缪凤舞上殿!” 守门太监接一声:“宣缪凤舞上殿!” 缪凤舞被那声音震得心中一凛,想起了自己回京那日。街上那山呼海啸般的阵式。林大海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首躬身,抬腿迈进了文皇殿。 虽然她低着头,但是一进殿,她就感觉到了这文皇殿的壮观。脚下是光可鉴人、三尺见方的金砖,四周是开阔轩敞的空间,她头上和脚下的银铃随着步履发出有节奏的脆响,在大殿内荡漾开来,余韵轻灵悦耳。缪凤舞在右侧的席上,瞄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奉国公赵崧和惠亲王行暄。 她没有停顿,稳稳地行至正北阶下,伏身跪倒:“奴婢广乐司缪凤舞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舞快起来。”头顶上传来行晔的声音。缪凤舞心中突突狂跳两下,随即生出无限的感慨来。 当着满殿臣工和扶余使者的面,他唤她凤舞。这称呼是多么熟稔,仿佛他们昨日才刚刚相见过一般。可事实上,自从行军营中那一晚缠绵之后,除了归京日遥遥看着他背影的那一次,她已经有三个月未曾见过他了。 这三个月,也许他处置了无数的国家大事,兵发戎狄。赈济水灾,他的案头一定累牍成山;也许他的后宫之中,又有新人欢笑,有旧人啼泪,有人得势有人失宠。总之,这三个月里,他的生活是与她没有丝毫瓜葛的。此时阶上阶下一见,他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凤舞快起来……”风轻云淡。 缪凤舞谢了恩,站起身来。太监引导她来到右侧属于她的位置上坐好。她的对面,是一个服饰迥异于中土之风的扶余女人,脸上涂着厚重的白粉,像是才从面粉缸里爬出来一般,连眉毛也都一起遮盖住,只在原本应该是双眉的地方,用墨笔点了两个黑黑的小圆点儿,嘴唇上则用朱砂点了一个红红的圆圈儿。 这个女人上身穿一件翠绿缠金丝的紧身小褂儿,下身是一条翠绿的灯笼纱裤,腰上束着金色的腰带。有金色的流苏从那腰带上垂下来。脚上是一双金色的短靴,靴头高高翘起,打了一个回卷。… 因为脸上的粉太厚了,看不出这女人的年纪,但是瞧她的身量,大概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她的双眸在雪白的面孔上成乌漆的两点,忽闪着看向缪凤舞。 行晔端坐在宽大的雕龙漆金宝座上,一身明黄灿目的九龙戏珠朝服,腰束玉带,头戴十二旒冕冠,他俊朗的五官在那润润生光的十二旒玉藻后面若隐若现。 他抬手一指缪凤舞,对扶余的使者说道:“贵使请看,这就是朕昨日提及的舞者,乃是我宫中广乐司的一名舞姬,舞技不凡。一会儿斗舞即将开始,如果凤舞姑娘赢了这场比试,从此后扶余便要纳贡称臣了,不知道贵使可有反悔之意?” 那位扶余使者三十多岁,穿一身朱红的衣裤,搭一件靓蓝的敞襟马甲,面容倒还正常,不像那位舞者妆扮得像魏国的巫者。 他站起身来,踱到缪凤舞的跟前儿,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操一口生硬的汉话开口说道:“我们阿香姑娘跳的是胡旋舞,是我们扶余国的国技,整个扶余国不会有超过十个人掌握这一项技艺高难的舞蹈,阿香是她们中的第一,本使倒想问一问凤舞姑娘。你想拿什么舞蹈与阿香比试呢?” 使者将阿香所跳之舞夸得如此玄乎,其实无非是要吓一吓缪凤舞。国技,全扶余国第一,这么大的头名,你还敢比吗? 缪凤舞轻盈地站起身来,冲着扶余使者礼貌的一福身:“听贵使这样一说,阿香姑娘的舞技必然不凡。凤舞只是宫中舞教坊里一名普通的舞姬,倒没有什么全国第一的名头。而且我大魏国舞种繁多,百花争艳,各领风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国技之说。凤舞今日拿来与阿香姑娘切磋的,不过是在我魏国民间很普遍的一种舞蹈,名曰水袖舞。” 缪凤舞轻轻巧巧的一番回答,如果打了那扶余使者一巴掌。那使者被她噎得一愣,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行晔却在上头龙心大悦,击掌大笑:“好!水袖舞好看!朕本以为凤舞姑娘会在今日亮出你最拿手的马背舞,哈哈……” 一君一姬一唱一和,再加上阶下群臣七嘴八舌地附议,那扶余使者脸儿都绿了。他一旋身面对行晔,梗着脖子说道:“既然贵国舞者如此自信,扶余国自是不会退却,那么斗舞开始吧!阿香的舞昨日陛下已经观看过了,今日不如从凤舞姑娘开始吧。” 缪凤舞赶紧说道:“皇上。我大魏国礼仪之邦,向来诚善待客。奴婢以为客人应该优先,还是让阿香姑娘先来吧。” 对这位阿香姑娘的舞蹈,她只是听人说得神乎其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没有见识过。知己知彼才可以从容应战,她想看看阿香的舞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行晔一甩袍袖:“凤舞说得有道理,原该礼让客人,阿香姑娘先来吧。” 那位阿香姑娘倒也不怯场,将脚上的短靴一脱,赤足走到了斗舞场的中央。先向行晔鞠了一躬,又转身冲缪凤舞点了点头。 这姑娘生得娇小玲珑,行走之时,腰间流苏微微抖荡,金光流泄。如果不看她那张怪异的白脸,真称得上是体格风骚。 礼毕,她手臂高扬,左脚抬于右腿膝处,右脚跟一抬,整个身体的着力点,便集中到了她右脚的大脚趾上。随即她向右一旋,身体如同魏国民间小孩子玩的那种陀螺,快速地转动起来,在场中间形成一股绿色的旋风,再加上腰间金流苏飞扬,煞是好看。… 缪凤舞抿着嘴唇看着,心知这就是苗若蓉所说的那神奇的技巧了。看她旋得轻松,其实这决非一日之功,光她的趾上功夫,没个三年两载,也是练不出来的。 阿香开场便旋身数周,其实要的是一个惊艳震慑的效果。待旋势趋缓,她便开始在场地中央展腰腾挪,舒臂曲身,跳起了所谓扶余国的国技胡旋舞。 缪凤舞细细观察,发现这扶余国的国技有些类似于北方异族的某些祭祀舞蹈,有那种原始的敬神驱魔的意味在其中,肢体动作硬朗,不若中土之舞,已经发展成为娱兴节目,讲究个姿态优美舒展。 不过这位阿香的技艺却是不容小觑的,她可以不离原地一寸,翻腾十几个跟头,站立起来之后,神态自若,继续舞蹈。 至于那如绿旋风一般的旋转动作,更是她经常要用到的看家本事。 看了一会儿。缪凤舞心里就有数了。如果她没有受伤,这位阿香姑娘还不在她的眼中。她虽然没有练过脚趾撑体旋转,可是她会的远远不止这个,尤其在舞姿的舒美这一项,阿香远远及不上她。 可是她现在带着腿伤,她之所以选择水袖舞,就是因为这种舞蹈的重点是臂上功夫,看点也是水袖的翻飞展扬。即便如此,她仍然担心自己的腿伤支撑不到舞蹈结束。 阿香以一个更长时间的脚尖支地旋身的动作,结束了她的舞蹈。扶余来使们用力击掌,大声叫好。行晔与魏国的臣贵们也礼貌地微笑鼓掌。 阿香喘着气,转身面对缪凤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退回自己的席上。 缪凤舞闭目,沉了一口气,随即站起身来,来到舞场的中央,先向行晔施礼,起身之时,她看到了行晔殷切的目光,分明就是在对她说:大魏天朝的脸面可丢不得,就看你的了。 缪凤舞捏了捏拳头,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坚持住!生死在此一舞了! 然后她手臂轻轻一抖,将卷在臂上的水袖抖落开来,铺展到金砖地面上。她冲着行晔的方向,双臂奋力一扬,两条丈余长的水袖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倏地飞上半空之中,随着她手臂的轻颤,那红色的水袖如两条在空中腾飞翻滚的火龙,自由地游翔,竟不会飘落下来。 “好!”行晔兴奋地一拍身上龙案,半遮龙颜的玉藻珠旒唰啦摇荡开来。 “好!”席上的魏国臣贵们也附和击掌,大声叫好。 ======================================================================= 上架了,谢谢所有订阅的亲们支持,小喜会稳定更新,尽力呈现给大家一个好看的故事. 五一粉红票双倍,求粉红票.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五十五章 袖落殿上 相对于扶余舞者阿香的绿色旋风,缪凤舞两条水袖舞得如火龙翻滚,视觉上更加地好看。 行晔很高兴,他曾经两次看过缪凤舞跳舞,他知道以缪凤舞的舞技,绝对不会逊于扶余阿香。他闲适地喝着酒,观着舞,不时地冲扶余使者举杯示意。 扶余来使们都专注地看着场中起舞的缪凤舞,神色有些讶然。他们大概是想不明白,刚才软沓沓地拖在地上的两条锦缎的袖子,怎么此时像有了灵性一般,在半空中恣意舞动。 这难道就是传说的中土气功?能够将气力灌注到那绵软的长袖之中去。 虽然阿香的旋转功看起来很是炫目,可是场上这位宫廷舞姬舞袖的功力,他们在扶余国还真是见所未见。而且如果撇开功底不论,单从场面上看,显然是眼前这银铃叮当、红袖飞舞的场景更加赏心悦目一些。 因为是斗舞,两个人都没有乐师伴奏。刚刚阿香在场上旋转翻腾,整个大殿里静静的。缪凤舞心细,她在舞鞋和发饰上拴着银铃,用脚上的银铃踏出轻脆悦耳的节奏,发间的银铃则随着身姿俯仰,发出细碎的叮铃铃的声音,像是一种伴奏。行晔见此情形,脸上已经现在骄傲的笑容来---小小扶余国敢在他面前自夸天下无双?先不论什么地大物博,兵强马壮,就算是跳舞这种闲时娱兴,大魏国也是人才辈出的。 大殿的右侧不住地传来叫好声。国丈赵崧托着光光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缪凤舞。而惠亲王行暄则是看入了迷,杯中酒倾洒了出去,尚不自知。 舞场上那叮铃铃的银铃之声,似乎在提醒着扶余国的使者,他们的阿香已经失败了。 这些人谁都没有看出来,在场上恣意挥洒的缪凤舞,其实正处在晕厥的边缘。 开场不久,她一个飞身跃起的动作,就感觉到大腿根处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那是伤口处新长出来的薄皮崩开了。随着动作越来越多,有如一把小刀在她的双腿上这儿割一下那儿切一刀。她甚至感觉到血在往外流,粘热热地渗到纱布上,又随着她的舞动而糊贴到腿上,越发难受。腿开始麻木,她咬牙坚持着。舞已经跳到这个份儿上了,只要她再挺一会儿,就可以胜利结束了。可是她的意志力抵不过身体上的痛苦,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让她的脚步开始踉跄。 必须赶在自己摔倒前,将这支舞结束! 缪凤舞这样想着,便移步到舞场中央,将水袖往自己的侧一带,以右脚为轴,左脚快速点地,身体刹时间飞旋了起来。 虽然她这一式旋转不以趾尖支撑身体,在技巧上逊了阿香一筹,但是那两条水袖在她的身侧,却如两条潜伏的游龙,随着她的旋转慢慢地往上爬,终于将她的身体紧密包裹起来。 在场的人只听到银铃一阵紧似一阵地急响,两条火龙翻扭飞腾,向上攀升,却是不见缪凤舞人影。… 这场景甚是激动人心,扶余人瞠目结舌,行晔龙颜大喜,击案叫绝,席上魏国臣工们更是欢呼赞颂,惠亲王行暄激动地站了起来,被赵崧拉了一把,才觉出失态,坐了回去。 正在这人心激昂的时刻,那飞升到半空的两条火龙突然如同被人抽去了龙筋一般,软绵绵地往地面上飘落。那银铃声“哗啦”一声,戛然而止。 两条失了力道的水袖,忽忽悠悠地下落,最后覆到了缪凤舞的身体上。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缪凤舞静静地趴伏在金砖上,无声无息。 这显然不是一支舞的结束,扶余国的来使们以及舞者阿香都露出了笑容来---一支完整的舞蹈都跳不完,还跟他们斗什么舞?照眼下的情形,他们一定是赢了。 行晔倾身向上,看着缪凤舞,发现她没有要活动的迹象。他微微地蹙了一下眉,茂春赶紧从他身边步下台阶,来到斗舞场的中央,俯身去看缪凤舞:“凤舞姑娘……” 没有回应。 “凤舞姑娘……” 仍是没有声息。 茂春为难地回头看一眼行晔。行晔一看这情形,这是转晕了吗?这也太丢脸了,人家用脚趾头转得风一样,转完了神态自若的。她这才转了几圈?竟然就晕倒了。 前面再好看,一支舞没跳完就晕了,这一场斗舞也算是她输了。 行晔心情顿时糟糕起来,肃着面孔一挥手。茂春赶紧招呼来两个太监,准备将缪凤舞抬出殿去。 那两个小太监一人兜肩、一人抱腿,正要往起抬,抱腿的那位突然轻轻地“呀”了一声。因为此时大殿上太安静,他这一声压抑的惊呼,所有人都听到了。 茂春一瞪眼,小声喝斥他一句:“驾前失仪,不要命了?快抬出去!” 那太监想了想,将缪凤舞往地上一放,趋前几步跪到地上,大声说道:“皇上,奴才有事禀奏,凤舞姑娘她……” “她怎么了?”行晔也瞧出异样来,探头问道。 那太监将自己的双手往行晔的方向一摊:“凤舞姑娘好像受伤了,腿上渗出好多血来。” 行晔心里突地一跳,起身快步走下龙座,看一眼那太监的双手,果然沾着殷红的血。他赶紧走到缪凤舞身边,轻轻地掀开裙摆一瞧,内里的纱裤也是红色的,染上血之后,变成一种黑红的颜色。 “凤舞……”行晔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抬起她的脸。 只见她牙关紧咬,双目紧闭,面白如纸,满脸的冷汗珠子,对他的呼唤没有一丝的反应。 行晔心里一痛,伸手将缪凤舞从地上抱了起来,迈开脚步往殿外走去。 “请国丈代朕款待扶余使者!” 话音未落,人已经迈出文皇殿的高槛,离开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五十六章 初识宫闱 第五十六章初识宫闱 第五十六章初识宫闱 缪凤舞在下半身一片火辣辣地疼痛中醒过来,第一件回到她意识里的事情,便是在她在文皇殿上与扶余舞者斗舞。 她记得自己最后想舞出一个双龙升天的高潮来,然后结束这一支舞。结果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双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两条腿像不是自己的,意识也在一丝一缕地从体内飘散出去。 仅存的一点理智在提醒着她,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随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么,自己在文皇殿上晕倒了,没有跳完那一支水袖舞。 她输了。 缪凤舞醒来后,因为身体上的痛楚,她没有动。她静静地闭着眼睛,回味着文皇殿上行晔那一派威武雄俊的风度,他浑身都散发着那种贵霸之气,而她只能在他的脚下伏首称奴。 这一次,她给他丢脸了,他会怎么责罚自己?论罪处斩?还是杖责一顿? 她胡乱想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缪美人醒了!”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让缪凤舞心里一惊,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好像她仍然在南陈的皇宫之中,这几个月的生活只是她刚刚做的一个梦。 她愕然地睁开眼睛,抬起脖子往外看。只见自己所处的这间屋子,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富丽辉煌,却也很精致雅气。 床头有一张黄花梨云头纹的小几,几上摆着茶具与药碗。小几旁边是一个牡丹花头透雕螭纹的衣架,再往外就是一个三屏风仕女观宝镜台,对面则是一对黑漆描金的圆角柜。 门口处有一架两扇对折的围屏,缪凤舞正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就有两个金佩玉饰的美人儿从那围屏外绕进来,一边往她床边走一边说道:“醒了吗?真是太好了,快着人去告诉皇上,免得他担心……” 缪凤舞定晴一瞧,后面那一位是淑妃蓝惜萍,前面已经坐到她床沿这位,她不认得。 其实这一位是贤妃康彤云,缪凤舞跟随行晔进宫那一日,她就站在蓝淑妃的身后。只不过那时候缪凤舞垂首敛眉,不敢抬头去目视这些贵人,所以那一日,她连太后与皇后的面孔都没有看清,何况是站在后面的贤妃? 至于蓝惜萍,只是在她误闯瑶华宫那一日,才记住这位长着一一起飞媚的狐狸眼的淑妃娘娘。 康彤云见她满脸的茫然诧异,温和地笑了一下,对她说道:“你在文皇殿上斗舞时,因伤晕倒,是皇上将你送到我这丽正宫来的,皇上说你负伤忍痛与扶余人斗舞,仍是气势慑人,心忠志坚,其义可重,其情可感,降旨封你为美人,以后就住在我这丽正宫的栖凤阁……” “栖凤阁?”缪凤舞一听这名字,心中疑惑。 “是呀,皇上刚赐的名字,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凤字,皇上说以后这里就叫栖凤阁吧。”贤妃真是好脾气,对着一个比自己位阶低的美人,居然一字一句地耐心解释。 没想到他还记得栖凤阁,缪凤舞心中一热,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可怜见儿的,腿伤那么重,你就应该向皇上禀明实情,皇上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你何苦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刚刚太医来给你治伤,从你的腿上解下来一大团被血浸透的纱带,皇上看了都心疼地只叹气……”贤妃眼睛弯弯的,看着缪凤舞时,给她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和康彤云一齐进来的蓝惜萍,坐在床边的一把紫檀藤心矮圈椅上,一直不说话,只是斜着她的狐狸眼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刚刚清醒,腿上还在痛着,突然面临这样大的转变,她的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 “请恕凤舞不能给两位娘娘叩安,待凤舞伤好后,一定叩谢娘娘此番关照之恩。”缪凤舞心中纵有疑问,也不好在此时说出来,只能说些面儿上的话。 “快别说这个,你现在是有功之人,养好你的伤,以后好好服侍皇上,才是正经道理。”贤妃说着,冲一直侍立床边的两个宫娥一招手,那两个人便来到床前规规矩矩地站好。 “这两个人以后给你使唤,这个叫含香,这个叫含玉,按定制你身边就该有两个人贴身伺候着。外面还有两个粗使的宫娥和一个跑腿守门的太监,一会儿让含香叫进来,你见一见。”康彤云声音甜沙沙的,听起来很是让人受用。 缪凤舞是行晔抱着送到她这丽正宫的,她当然要尽心。她知道行晔在某些方面是一个很感性的人。缪凤舞带伤斗扶余舞者,这件事显然已经感动了行晔。端看他坐在外面等太医诊伤出来时的神情,康彤云就判断得出,眼前这个小姑娘必定会隆宠一时。 她很高兴,因为缪凤舞养伤期间,行晔少不得常来探望。她做为一宫之主,将缪凤舞照顾得周全,既显得她贤德识礼,又可常常见到行晔。 虽然这些好处还都只是存在于预料之中的事,可是看到淑妃那张冷冷的面孔,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含香和含玉跪下给缪凤舞磕了头,算是正式见过主子了。缪凤舞叫她们起来,心里想着应该打赏她们点儿什么,可在这宫里,她实在是一贫如洗,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赏赐来。 康彤云见她局促,抬眼看自己的大宫女采莲。采莲便从袖里摸出两锭银子,赏了含香和含玉。 “以后好好伺候缪美人,照顾得好了,本宫自有奖赏,要是缪美人皱一下眉头,你们就等着领打吧。”康彤云教训了含香和含玉一句,两个人喏喏地应了。 那蓝惜萍见康彤云显尽主宫娘娘的威仪来,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她抖了抖手中的锦帕,轻轻一撇嘴:“当日在德胜门初见凤舞妹妹,我就瞧着你生得婉转婀娜,天赐贵相。如今看来,我的眼光果然是不差的。广乐司那几个管事的,我已经着人拘起来了,皇上说,等你醒过来了,一定要好好地审一审此事,看看到底是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 她说到最后一句,眼睛微微一眯,就有一道凌厉的光射到缪凤舞的脸上。缪凤舞垂下头,躲过她的注视,紧抿着嘴唇想了想。 宋显麟临走前,曾经特意叮嘱过她,宫里现在是蓝淑妃一手遮天,要她一定要避其锋芒,不要引起她的别样关注。 那个时候他还说,只要你安静地蜗在舞教坊,不要生事,过不了多久,蓝惜萍就会忘了有缪凤舞这么一号人。可是眼下她被赐了封号,成为后宫的一位嫔妾,她又该如何回避她的锋芒呢? 她沉吟了片刻,抬头再看向蓝淑妃时,神色平静:“有劳淑妃娘娘,一切但凭淑妃娘娘审断。” 蓝淑妃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吧,其他的事本宫自有主意。”便轻扭着腰肢离开了。 稍后会有第二更。.。(王朝中文小说网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五十七章 皇后之赏 第五十七章皇后之赏 第五十七章皇后之赏 康彤云在一旁听过两个人的对话。低眸不语。 缪凤舞侧支着身子,歪了这一会儿,额角已经见了汗。康彤云见她这样,便叮嘱了含香和含玉几句,也离开了。 缪凤舞趴回床上去,将埋脸在柔软的床褥上,闭着眼睛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想,老天一定是个玩心很重的老顽童,当她掏心挖肺想要见到行晔,为此而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她与他同在一个皇宫里,却数月不得相见。 当她自以为看清楚了宫廷生活的真面目,认清楚了自己与行晔之间的天壤之别,一心只等着宋显麟立功回京来,救她出宫去的时候,老天竟把他送到了行晔的身边来。 她伤痛晕倒,他会亲自抱着她送到丽正宫来。他还将这丽正宫的偏殿赐名为栖凤阁,就说明他是记得虹风舞馆那一次相见的。 那么,他一定也记得行军途中的一夜愉。 如果他什么都记得,他为什么将自己弃于舞教坊几个月不闻不问? 赵婆婆曾经说过,帝王的心思渊深似海。不要轻易去揣度。他是天上的太阳,你只要接受他的恩泽照拂便是,不要妄想着去接近他的内心。 无论如何,她的命运是握在他的手中的。他可以将她从南陈救回魏国来,然后将她丢进舞教坊。也可以将她从舞教坊里再捞出来,安置到这锦绣华美的丽正宫中。 而她所做的,只能是顺从、承受、适应。 生活对她来说,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昨天这个时候,她还在安乐堂中,看着年老的太监抬着那浣衣司小姑娘的尸体,从她面前经过。今天她已经变成了后宫之中忠心可嘉的缪美人。 她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做着同一个美梦,梦里她成了行晔的女人,生活在他这座恢弘堂皇的宫殿里,每日等他下朝后与她相会,她给他抚琴跳舞,与他对弈对诗。 如今这种日子似乎不再是梦想了,她反而没有了梦里的那种惊喜与雀跃。她是在这座皇宫之中吃过亏的人,刚刚蓝惜萍那凌厉的眼神提醒她,她未来的生活不会如鱼儿入水般自在。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见到赵婆婆。她琢磨着这一两日,找个什么理由将赵婆婆找到这丽正宫来。不过以前她听人说,因为婆婆相貌可怖,怕吓到内宫的贵人,宫闱令命她不许离开御膳房与奚宫的范围,更不许往内宫靠近。 或许得等到她伤好后,亲自回奚宫一趟见婆婆了。 她趴在那里东想一件西想一件。含香端着一小碗药走到她的床边,恭敬地说道:“主子,药是温的,现在喝正好,让奴婢伺候你把药喝下,你再歇着吧。” 缪凤舞侧过脸去看她:“什么药?” 含香微笑着答道:“太医刚刚给主子诊过脉,说你气血虚亏,需补血养气,外伤才会好得快。” 缪凤舞只得挪了一下身子,将头靠近床边。含香偏身坐到床沿上,一口一口地将药喂给缪凤舞。那药又苦又腥,缪凤舞勉强喝下去,脸都皱到一处去了。 含玉赶紧递过来一碗蜂蜜水,缪凤舞也不等含香接,自己抬手端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才觉得好过了一些。 她缓过一口气来,看着含香问道:“含香,你多大了?” “奴婢今年二十了。”含香恭敬回道,接着一指含玉,“她十八岁。我们两个以前在端懿宫伺候孝明太妃,我们俩儿的名字,也是太妃赐的。两个月前太妃殁了,我们被分到丽正宫来,原本是给贤妃娘娘管一管衣饰妆品。如今跟了主子,是我们两个的福份,以后一定会儿尽心尽力服侍主子。” 含香很会说话,而且她一口一个“我们”,缪凤舞就知道她和含玉的关系非常好。 “原来是这样……我初来乍道,跟了我,少不得让你们受委屈。既是一个屋里的人,以后大家相互关照吧。”缪凤舞知道自己出身寒薄,一时也给不了这些奴才们什么好处,言语上便客气了一些。 “含香姐姐说得是实话,主子是有福气的人,主子受伤,皇上急得不行,刚刚在外面拍着桌子要拿广乐司管事的人。皇上一向威严,难见喜怒,他那么生气,可见是很把主子放在心上的。奴婢们跟了主子,是沾了主子的光呢。”含玉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目光灵动,一看就是一个活泼的人。 “既有缘份到了一处,是福是祸,以后相互担待吧。”缪凤舞觉得贤妃指给自己的这两个人真是不错,不由地笑了一下。 “主子这一会儿精神还不错,要不要奴婢把小江他们三个叫进来?让你见一见?”含香请示缪凤舞一句。 “好呀。叫他们进来,我认一下。” 含玉赶紧转身,出去叫人。不一会儿,她带着两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进来了。 那三个人在屋中间跪好,齐声说道:“给主子请安。” 含玉此时担起了介绍的职责:“这是小芹,这是玉福,他叫江广财,我们都叫他小江,他们三个在外面伺候。” 缪凤舞看了看这三个人,小芹又瘦又小,身量还没长足,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玉福好一些,圆乎乎的一张脸。小江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黑黑,初看挺憨厚的样子,但是他眼睛一转,就显出机灵来了。 缪凤舞看着这几个人,心知这里不比虹风舞馆。她在舞馆里的时候,可以跟小云姐妹相待。但这里是皇宫,她本身就无家世无背景,如果自己再不显出底气来,这些人就会更加看轻她。 于是她沉了沉声音。对屋里这五个服侍她的人说道:“这就算认识了,我也不必摆什么主子的谱儿,但是大家也都要机灵勤快些。我这里事情本来也不多,以后你们几个都听含香的调派,大家好好相处。” 几个人齐声答应了。含香很高兴,含玉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小江他们三个站起身来,正要往出退,含香上前几步,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来,塞给小江:“这是主子赏你们的,买些果子吃吧。” 三个人回身谢了赏。都出去了。 缪凤舞惊讶于含香的举动,她知道那银子是刚刚贤妃康彤云赏的,她内心有一点儿尴尬,面上也不好太露,便叫来含香,跟她说了一声:“谢谢。” 含香谦卑地笑道:“主子不必往心上去,自古有云,英雄莫问出处,含香第一眼看到主子,就知道跟对了人,以后含香一定会沾着主子的光,有享不尽的福气呢。” 不管她这话有几分的真意在其中,缪凤舞听着,心里好受了许多。 缪凤舞初来,有许多事需要做。含玉先请了示下,去司衣坊领取缪凤舞的服制首饰去了。含香照顾着缪凤舞茶水,一边跟她商议着,要不要将这屋子重新布置一番。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见小江急匆匆地跑进来,躬腰禀道:“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缪凤舞一惊。自己有伤在身,不能去谒见皇后也就罢了,怎么皇后还亲自跑过来了? 她的下半身被缠裹得僵尸一般,肯定不能起身迎接凤驾了。含香和小江赶紧跪到一边去,等着皇后进来。 一阵细碎的衣袂悉索之声过后,皇后赵元灵从门外走了进来。只见她内穿一件圆领大红金百蝶袄裙,外面罩一件明黄色的大衫,宽大的袖口处绣着龙凤齐舞的图纹,发挽高髻,左右各一支金凤衔宝珍珠串的步摇,面容雍正端庄。 含香和小江伏在地上见过凤驾,缪凤舞欠起半个身子来:“奴婢有罪,不能迎接凤驾,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赵元灵笑着走过去,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抬手安抚她:“快躺下,你是有伤患之人。不必拘礼。” “谢皇后娘娘。”缪凤舞也觉得自己那种姿势不太好看,便放平了身子。 赵元灵打量了缪凤舞一番,嘴唇一勾,笑赞一句:“好一个勇敢的女子,看你生得娇弱柔软的样子,倒是有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硬气。我刚刚听说,那扶余使者闻知你那支舞是带伤跳下来的,自愧弗如,甘愿认输称臣,你可是给咱大魏天朝掌足了脸面。” “娘娘过奖,凤舞也只会这一项陋技,能为皇上皇后解一时之忧,是凤舞的荣幸。”缪凤舞一边应对着,一边猜想着皇后此来的目的。 皇后贵体金躯,不会只为了探望她的伤病而来吧? 赵元灵冲她身边的宫女一摆手,那人便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绢。含香赶紧上前,恭敬地接了。 “缪美人不必谦逊,后宫姐妹若个个学你,为皇上为魏国不畏艰苦,后宫气正风清,那便是皇上之福,也是天下万民之福。有功就该赏,这份礼单是我凤仪宫的赏赐,刚刚进来时,就已经给你放在外屋了。” 缪凤舞将那礼单双手接过来,奉到头顶,恭敬谢恩:“凤舞惶恐,谢皇后娘娘赏赐。” “恩……”赵元灵点点头,接过含香奉上的茶,接着说道,“我听说,皇上对你受伤一事很是恼火,要严加审办……” 缪凤舞闻言,心中暗想:又来一位……。.。 第五十八章 岌岌后位 第五十八章岌岌后位 皇后赵元灵,当朝太师、奉国公赵崧嫡女。 在赵崧还是先帝朝中一名承旨官的时候,豆蔻年华的赵元灵勤习书画、精于女红,是一位端庄贤淑的官家小姐。 民间有言:不到昂州不知自己官小。在这公卿王侯云集的京师之中,一个从五品的承旨官,实在是太微末不起眼了。因此赵元灵出身书香,却从没有高门显户家小姐那种天生的高傲与自信。 那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一生能嫁一个好郎君,她相夫教子,做一个贤良的主母。 先帝驾崩,赵家突然发达了起来。她的父亲赵崧简直就是平步青云,新帝一登基,立即从一个从五品的宫廷誊写手一跃晋级为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 而当年十六岁的赵元灵,尚在缟衣素服,随天下人为先帝服孝七日的时候,突然就懵懵懂懂地被抬进了皇宫之中,于新帝登基日当天,同行册封典礼,登临凤位。 赵元灵记得自己入宫前,她的父亲赵崧与他夙夜长谈,反复叮嘱她入宫后要忠君勤事,尽心服侍皇上,要为赵家筹谋,辅保赵氏一族富贵平安。 赵元灵带着父亲殷重的嘱托,进了这座辉煌的宫殿。当她在册封大典上见到行晔后,她的一颗少女之心悄然敞开,将这个伟岸尊贵的男子迎了进去。 她是个有智慧的女子,虽然乍一听进宫为后,她也忐忑了一阵子。可是当凤冠加诸于顶,凤袍披诸于身时,她的心里充满了自信与希望。她觉得自己一生的梦想,就在那一刻开始了。 大魏有制,父母丧,守孝三载。 皇宫之中,为皇家延续龙脉考虑,皇上不可能三年不召幸任何一个妃嫔。因此象征性地守制三个月,也就算是对先帝尽了孝心。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赵元灵做为新一朝魏帝的新后,勤谨端行,尽力侍奉太后和皇上。 可是她慢慢地发现,太后对她还好一些,虽不太热情,也不太冷淡,总归是一个正常的态度。可是行晔对她过于相敬如宾,似乎毫无夫妻之情,那时候经常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她这位新封皇后,而是皇贵妃宇文柔珍。 赵元灵承认,虽然她贵为皇后,可是每当她看到宇文柔珍时,内心总有一种不能抑制的自卑感。 宇文家是百年士阀大族,前朝的时候,就是大魏宗主的肱股之臣,后因大魏宗主软弱无能,开城门迎明主,将北魏元帝迎入昂州,成为北魏开国第一功臣。 元帝封宇文家那位打开城门的先祖为嘉勇公,世袭罔替。宇文柔珍的父亲早逝,这嘉勇公的爵位如今由她的哥哥宇文浩明承袭。 宇文柔珍在行晔还是太子时,就嫁给他,在育有一子后,受封为太子妃。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行晔登基为帝,宇文柔珍是当仁不让的皇后。 世事难料,虽然行晔走上龙座的道路并不平坦,但是他最后还是如愿君临天下。而他的太子妃,却没能成为他的皇后,而是在赵元灵进宫后,被封为皇贵妃。 本来先帝时期,后宫中没有皇贵妃这一名号,一后之下,便是四妃。想来行晔是为了安抚宇文柔珍一颗受伤的心,降旨立皇贵妃一位,虽然排在皇后的下一位,但却也在后宫其他妃嫔之上。 赵元灵不得不承认,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宇文柔珍又妒又恨。 宇文柔弯眉凤目,贵气天成,即便她只穿素衣布服,也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位仙女降落在凡间。而她与行晔之间的那种熟稔与情份,简直让赵元灵观之心伤。 那个时候,后宫之中只有她可以自由进出行晔日常理政的雍和殿,行晔也只在见到她时,才会放下自己为君的威仪,与她有说有笑,把手言欢。 无论赵元灵如何努力,身为皇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一直生活在宇文皇贵妃的阴影之下,直到宇文柔珍的小皇子病卒,宇文柔珍一蹶不振。 赵元灵以为自己出头之日总算是来了,可是她忽略了一点,这个皇宫之中,年年进新人,岁岁更新颜。倒下一个宇文柔珍,又进来一个蓝惜萍。 蓝氏祖先是北魏元帝麾下名将,随元帝攻进昂州,受封世袭罔替忠勇公,位列六公之一。蓝惜萍的父亲蓝法天承受爵位,又是镇北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西北边境。 蓝惜萍刚进宫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出身将门,性格爽直,在行晔面前从不忸怩,牵手扶抱,也从不避讳旁人。 行晔似乎很吃这一套,对蓝惜萍宠爱有加。进宫一年后,蓝昭媛便晋位为蓝淑妃。 赵元灵简直恨透了所谓的士阀大家,也恨透了这些天纵骄傲的士家小姐。无论她怎么样的勤忠侍君、宽仁谦让,永远也走不进行晔的眼中。她的皇后之位,似乎只是为了嘉奖她父亲在关键时刻对行晔的辅保。 她这个皇后虽然位尊,可是于行晔的心中,与贤妃康彤云、德妃梁玉海和良妃纪安阳一般无二。 开始的时候,赵元灵还努力地向行晔示忠示好。这是她的丈夫,在这个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敢说,这位雄心万丈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要获得一个丈夫对妻子该有的尊待与情意。 渐渐地,她明白了自己这个皇后的作用,也明白了行晔永远不可能信任赵家,当然也不会信任她这个皇后,她便疲怠了。 称病不出,礼佛修性,便是她顿悟后的生活。 可是赵氏一族仍是前朝的达官显贵,那么她这个皇后就必须要死撑到底。虽然她将那些宫廷繁杂事务让与蓝惜萍打理,但这不代表她这个皇后从此后耳聋眼瞎。 谁要想动摇她在宫里的根基,她这八年皇后也不是白当的。 比如今天,她听说皇上数月前亲征南陈,救回来的那位缪姓小姑娘负伤与扶余舞者斗舞,打动了行晔的心。行晔因此要严办将缪凤舞打成重伤的人。 而淑妃蓝惜萍抢先揽下这件事,派人将广乐司都监林大海和舞教坊教习苗若蓉拘了起来。 她听后冷冷一笑:那蓝惜萍打了人,却要将脏水泼到她的人头上,她岂能袖手旁观?虽然林大海只是一个奴才,但既然是投靠了她,又替她办过事,她若保不住他,以后谁还敢跟着她这个皇后? 再说了,明明就是蓝惜萍打的人,她岂能错过这个让蓝惜萍在皇上面前难看的机会? 因此,她备下赏赐,便亲自来了丽正宫。她要先收了这个缪美人,让她为己所用。 这一章没有出现女主,但是因为宫廷争霸即将开锣,后宫这几位还是要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的.晚上会有第二更. 第五十九章 同榻释怨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关于缪凤舞受伤一事的审办,就已经惊到了赵皇后与蓝淑妃两个人来亲见她。 缪凤舞记起宋显麟曾跟她说过,林大海是皇后的人。她隐隐猜到了皇后的意图,便垂眸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才刚苏醒,并不知道此事。奴婢以为,皇后乃内宫之主,奴婢这腿伤本也算不得什么,凭皇后娘娘处断吧。” 赵元灵点点头:“那我问你,你这腿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何人因何事将你打成这个样子?” 缪凤舞抿着嘴唇,脑子里飞速地转过好多的念头。她这才刚进内宫,就成了新鲜的肉馅儿,皇后与蓝淑妃一上一下将她夹在中间。 她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老老实实地当好她的肉饼,被夹在中间不要紧,只要不露头就好。 “回皇后娘娘,奴婢这两条腿……只因在舞教坊中练功之时,惹得苗教习不满意,所以才挨了打。” “苗教习?一个小小的教习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将皇上救回来的人打成这个样子?再说,以缪美人的舞技,魏国无人能及。怎么还会惹得她不满意?”赵元灵一听缪凤舞如此说,当即脸色便沉了下来。缪凤舞虽然一想到猥琐的林大海,就恨得牙根儿直痒。可是眼下的情形,她也只好暂时放过他。她才刚刚踏进这个陌生的宫闱,一切都未看清,这件事先这样含糊过去。 “本宫以为缪美人是个耿正不阿的人,既然皇上如此重视你受伤一事,你就该将实情昭示于人,也不辜负皇上待你的一片心意。”赵元灵轻抿着茶,威容庄重。 “凤舞不敢撒谎,请皇后娘娘明察。”蓝淑妃临走时,既说她自有主意,那就必然是有安排的。想来皇后现在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人证来了。 赵皇后有微微的恼火,虽然林大海保住了,可是没有让蓝惜萍难看,她这一趟也算白来。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这位缪美人倒是心细谨慎,刚获封位,既不得罪她。也不得罪蓝淑妃,倒也是她眼下应行之策。这样想着,她脸色便缓和下来:“既如此,那位苗教习就该严办,一个小小的教习便如此猖狂,都被她打残了,以后这宫里还有人跳舞了吗?”。 “谢皇后娘娘为凤舞做主。”缪凤舞见她不再逼问,松了一口气。 正说着话,外面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赵元灵赶紧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来到门口的位置跪下。一屋子的宫人太监也随在她的身后,伏身跪地。 缪凤舞支起身来,看着行晔一身蓝色祥云团纹的常服,头戴乌纱折上巾,阔步迈进屋来。 “臣妾恭迎圣驾。”赵元灵微一垂首,出声说道。 行晔低头看她一眼,冲她一抬手:“元灵起来吧,怎么你也在这里?” 赵元灵此时方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还真是时候。她翩然起身。跟在行晔的身后:“臣妾听说缪美人负伤斗舞,感佩其忠心勇气,亲自来看一看她。” “皇后有心。”行晔边说着,已经来到了缪凤舞的跟前儿。… 这个缪凤舞日思夜想的男人,终于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了。她却在此刻有一点儿局促,对眼前的行晔有一点陌生。 “奴婢不能接驾,请皇上恕罪。”她的心跳得很快,说话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你不要动了,你要是再晕倒,朕还要抱你一次,虽然你体轻,可朕还是冒了汗呢。”行晔笑哈哈地坐到床边上,开着缪凤舞的玩笑。 当着皇后的面儿,缪凤舞很是羞窘。她垂了头,轻声说道:“奴婢给皇上丢脸了。” 赵元灵一见这情形,便向行晔告退:“皇上,臣妾来了好一阵子了,这一会儿该去太后那里了,臣妾告退。” 行晔转头看她一眼,挥手道:“去吧。” 赵元灵便带着她的人离开了栖凤阁。含香揣摩形势,给行晔倒了茶,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行晔与缪凤舞二人,缪凤舞越发紧张了,趴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行晔抓起她的手合在掌心中,动容地说道:“你这傻女子,受了伤就该禀明实情,本来那伤处养得差不多了,这一下全崩开了。那会儿从文皇殿走到这里,就沾了朕一身的血,看得朕直往心里疼。” 缪凤舞惊讶于行晔说话的语气,她本来在心里已经将他定位成一个冷漠的帝王,今日却见到了他感性的一面。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脸红红地答道:“奴婢是怕扶余人不信受伤之说,以为是我怯了场,怕了他们。本以为水袖舞不必耗费太多腿上气力,没想到还是没撑下来,半途而废,实在是有愧。” “哪里?小凤舞忠勇可嘉,舞技天下第一,扶余人甘拜下风,自愿称臣。如今你是朕的功臣,朕要赏你呢,你想要什么赏赐?”行晔握着她柔软的手,说话的语气都不自禁地柔软了下来。 缪凤舞的心却在此时生出一股气来。敢情自己为他撑了脸面,他就柔情蜜意、大加封赏。之前自己于他无用,便被他丢在舞教坊中,不闻不问三个多月。 她还不太擅长掩饰情绪,心里那样想着,言语之间便带出意思来了:“奴婢不敢讨赏,奴婢本就是舞教坊里的一名舞姬。为皇上跳舞是奴婢的份内之事,做好了是本份,做不好是罪过。皇上不问奴婢的罪,奴婢心里已经万分感恩了。” 行晔本来在她的手上轻轻地揉抚着,听了她这番话,停了动作,端详了她一会儿,抬手一刮她的鼻尖,笑着说道:“一口一个奴婢,分明就是在跟朕耍小脾气。朕知道你在气什么,你是在气朕将你丢进广乐司。不管不问,对吗?”。 缪凤舞被看穿了心思,尴尬不语。 行晔松开她的手,自己将靴子脱了,蹭到床上来,与她并排趴下。然后他将鼻子探到她的颈项之间,使劲地吸气闻了闻:“朕经常想起你这香香的小美人儿,没有忘了你呢。” 缪凤舞被他贴着耳边说话,呵得她耳垂直痒,便向旁边偏了偏脑袋。行晔却伸手一把将她的头搂过来,一边在她的脸颊厮磨着,一边耳语般地喃道:“不许躲,让朕好好闻一闻。” 缪凤舞被他**得脸红心跳,气息不稳。可是她还没有忘了自己在广乐司受的苦,大概是看行晔此时温情脉脉,很好说话的样子,她突然来了勇气,转头看着行晔,问他道:“皇上既然还记得奴婢,为何不去找奴婢?奴婢与皇上只隔几道宫墙,却盼了皇上几个月,心里都要绝望了。”… 一说起这事,缪凤舞心里就泛酸,眼睛也湿湿的。 行晔伸出手指在她的眼睛上擦了几下,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鼻尖儿:“傻凤舞,朕当初是怎么说服臣工同意出兵征陈的?朕说的是探南陈虚实,探三国联盟的疏密。如果朕将你带回宫后,急忙忙地充了后宫,宠着爱着,那臣工们会怎么看朕?朕在他们眼里,岂不成了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啊?这样的?”缪凤舞听了这番话,一时之间呆住了。 “朕知道你就在这座皇宫里,早晚会是朕的人。朕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能有一个好的由头,给你一个封号。因为你舞跳得好嘛,中秋宴上,朕以为一定会见到你出场。谁知道朕每一张脸都仔细辨认过了,竟没有你。这一次斗舞,也是一个好机会,按照朕当时的打算,只要你表现得好,赢过扶余人,朕就赏你个封号,臣工们和太后,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过你的表现出乎朕的意料,超出了朕的预期,这么勇敢的小凤舞,朕不留在身边,天理都不容呢。”行晔伸出手抚着她的发,声音轻轻的,很动情的样子。 他这一番解释,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内容。对于眼下只问感情,不想其他的缪凤舞来说,一时还挺难消化。 因此她一脸迷糊的样子,看着行晔问道:“皇上也想着奴婢?这是真的吗?”。 “你不信朕?”行晔手一顿,微微皱了一下眉。 “奴…奴婢当然相信皇上,奴婢只是……” 行晔扳过她的脸来,笑她道:“还自称奴婢?你应该自称嫔妾,看来得赶紧找个教习嬷嬷来,教你一些宫里的规矩。” “奴……嫔妾知道了。”这个称呼,标志着她从此以后就是行晔的女人了。缪凤舞羞羞答答地说出来,脸红红的。 行晔心动,凑上去在她的脸上颈上亲吻着轻嗅着:“等你好了,朕要与你重温媵州那一夜的欢愉?可好?” “嫔妾愿意尽心服侍皇上。”缪凤舞娇怯怯地应道。 行晔闻着她身上那特有的香气,越发*动,张嘴含住她的唇瓣,含婪地吸吮起来。 缪凤舞轻吟一声,一瞬间便被丢进了幸福的眩晕之中。三个月的等待所积在她心头的那些怨气,在这一刻“嘭”地溃散,那些心结也在行晔的辗转深吻之间,悄然融解开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六十章 风头正劲 今天五千字做一章发. ============================== 这世上有心栽花。无心插柳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就像缪凤舞,当她拼着身家去搏一个见行晔的机会时,那机会却如蜻蜓点水般在她的指尖一碰,随即就飞走了。 可是当她心生绝望,只愿快些出宫去的时候,她却被行晔隆重地迎入了后宫之中,成为他的二十七世妇之一。 扶余的使者在皇极殿上叩首拜服,文武群臣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天文皇殿上缪凤舞机智应答,袖舞飞龙的场景,也是不少臣工勋贵亲眼所见。 于是缪凤舞收服扶余人的传奇故事,如风一般在皇宫里打着旋儿吹过,然后越过宫墙,吹向市井民间。 后宫虽然时时有暗涛涌动,但是自从皇后让出打理后宫事务的权力,蓝淑妃一手遮天之后,表面上已经平静了许久了。 缪美人的出现,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湖心,在看似平静的后宫里激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来。 继皇后第一个厚赏了缪凤舞之后,太后的赏赐也于第二日送到了栖凤阁来,随即便是行晔的赏。一时之间丽正宫热闹非凡,可乐坏了贤妃康彤云。自从蓝淑妃得宠上位,她这里已经冷清好久了。当行晔将受伤的缪凤舞送到她宫里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行晔的信任,惊喜了好一阵子。 若以在行晔身边的时间来论,这个宫里只有宇文柔珍比她资格老。康彤云入太子东宫为侧妃之时,她的父亲还只是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 康重仪是个老实人,官场上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地劳碌了这么多年,才爬上工部尚书之位。他对女儿的教导亦是隐忍持重,不可做出头之鸟。 康彤云遵持父训,在行晔身边无功无过,平安地度过了九个年头。如今她二十六岁了,在这个新人辈出的皇宫之中,她感觉自己真是老了。 好在她与行晔育有一女,今年八岁,名玉浓,赐号柔怀公主,是行晔的大公主,生得与行晔有七分相似,倒也挺招行晔的喜爱。缪凤舞这几日一直在心里揣着一份小心,唯独对天真烂漫的玉浓,她是没有任何戒心的。她答应玉浓,等她伤好,就教她一些好看的舞蹈。玉浓很开心,嚷嚷着等她学会了,一定要跳给父皇看。 她的话让缪凤舞心生感慨。在这座女人多男人少的宫殿里,不管是老是小,似乎每一个女人都在努力地赢得行晔的关注。这几日穿梭来往于栖凤阁的女人们,少说也有二十几位,这还都只是些有名号的,加上那些排不上号的,缪凤舞没见过的,少说也有百余个如花女子,在这座后宫之中期待着行晔的雨露泽被。 每当缪凤舞想到这一层,她就会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好在行晔这几日天天来探望她,与她说话逗趣。她所有的忧虑,便在见到他后烟消云散。 行晔亲自降旨查办缪凤舞受伤一事。蓝淑妃行事雷厉风行。斗舞后的第二日,她亲自来找缪凤舞,记录了缪凤舞的口述,又拿到了一干人的供词证词,迅速地将原舞教坊教习苗若蓉杖毙,呈报行晔。… 缪凤舞想起被杖毙的苗若蓉,心里总是毛毛的。她在瑶华宫捱过杖刑,当然知道那竹杖抽打在身上的滋味。不过这件事由苗若蓉一人顶缸,似乎也不算冤枉她。 这事处理完毕的第二天,从内寺释放出来的林大海,来到栖凤阁求见缪凤舞。 缪凤舞一听到他的名字,感觉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当即打发含香去撵他走。 含香答应一声,出去了。没一会儿,她便转了回来,并且悄悄地将一张银票呈给了缪凤舞:“这是那个林大海孝敬主子的,奴婢擅自收下了,主子恕罪。” 缪凤舞打眼一瞧,居然两千两之多。想她一个美人,秩正四品,月俸五十两,禄米二十石。林大海这个广乐司的都监,也不过是个六品的职位,居然能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来孝敬她一个美人。 “给他拿回去!什么不干净的银子!我不要!”缪凤舞看着那银票,就仿佛看到林大海那张油光肥腻的脸,厌烦地挥手拨开,没好气地说道。 含香将银票放到床头的小几上,跪在缪凤舞的床前:“奴婢知道主子厌弃这不干净的银子,但是主子请听奴婢一言。主子以后在后宫之中打点之事必不会少。虽然这几日各宫的赏赐馈赠数目不小,可是皇上与太后皇后的赏赐再丰,那也是有造册登记的东西,动不得的。这样说来,目前主子手里实在不宽裕。不管主子如何嫌恶那个林大海,反正他这银子也不是好来的,留在他那里,无非用来造孽罢了,倒不如咱们用了周旋一下,也可解了燃眉之急……” 缪凤舞听她这样说,想起自己初来那一日,含香将自己得的赏银冠上她的名义,打点了外面的三个奴才。那一幕她难以忘记,也因此对含香产生了信任。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摆手对含香说道:“起来吧,这银子你收好。” “哎!”含香很高兴,起身将那银票收进柜子去了。 那边含香刚把柜门儿合上,含玉就在从门走进来:“主子,洪宝林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这洪宝林,便是曾经与缪凤舞共习月宫飞花,中秋宴上被行晔封为宝林的那位舞姬,名叫洪令月。据说那晚中秋宴上。那位替了缪凤舞的舞姬不知道什么原因,蔫蔫地打不起精神,像一个病嫦娥。于是就显得与她并肩的洪令月神采飞扬,舞姿绰约。 舞毕,皇后对她大加赞赏,说她舞跳得好,又生得福旺之相,这样的人应该留在皇上身边侍候,以解皇上之忧累。 行晔问过太后,便封了她宝林。 中秋之后,舞教坊里的人没有不羡慕她的。都说她真是好命,居然被皇后相中了。这样她在后宫之中,不仅能得到皇上的恩幸,还有皇后罩着她,从此后岂不是享不尽的福气? 直到缪凤舞自己进了后宫,方才了解真相。行晔的后宫之中,光是宝林这一称号就有二十个人,而自中秋宴之后,行晔再也没有记起来这位洪宝林。听说她在宁昭仪的宛清宫住得并不舒坦,最开始皇后还召见过她几次,渐渐地便也不管她了。 这几日缪凤舞卧床养伤,洪令月一天一趟地来,坐在床头便开始与她忆苦,一遍一遍地讲想舞教坊里的那些事。尤其说到苗若蓉,她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历数苗若蓉的诸般恶迹,似乎已经忘了,那时候在教坊里,练功歇下来,正是她殷勤地给苗若蓉递茶端水,陪笑解闷儿。… 洪令月大概以为,她与缪凤舞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就该有这些共同话题。但是缪凤舞并不喜欢说起舞教坊那一段儿的,因为她在那些日子里,身心俱苦,很是煎熬。 因此一听说洪宝林又来了,缪凤舞便皱了眉:“你去跟洪宝林说,我刚睡下……” “主子……”含香招手叫住转身要出去的含玉,小声喊缪凤舞一句。 “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吧。”缪凤舞知道含香的意思。她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不能让人出去说她恃宠而骄,所以她得和气着点儿,对上位的妃嫔不卑不亢,对下位的才人御女们,也要谦和亲切。 含玉出去传话,片刻洪令月便进屋来了。打小跳舞之人,身材自是不用说。洪令月除了身形俏丽。她最擅长的还是妆容。以前在舞教坊,缪凤舞见过她不化妆的样子,算是中等姿色吧。可是她在脸上一番描画之后,立即明眸秀口,靓丽夺目。 她来到缪凤舞的床边上,屈膝为礼:“见过缪美人。” 缪凤舞摆手道:“咱们这常来常往的,就不必拘这些礼数了,你只管坐吧。” 洪令月起身坐到床头椅子上,开口便问:“皇上今儿来了吗?”。 缪凤舞暗笑。她这几天来,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一句:“皇上今儿来过了吗?”。如果答案是来过了,她坐一会儿就闪人。如果听说皇上今儿还没来呢,她就会东拉西扯,说着有的没的,磨蹭时间。 含香在她的身后,无奈地对着缪凤舞摇了摇头,回答她的话:“这一大早的,皇上在前朝理事,自然是没来过,洪宝林要是找皇上有事,就该去雍和殿才对。” 含香属于很会说话那种人,她的言语明明很具有攻击性,可是让人听来,却是和风细雨,像是玩笑一般。 洪令月尴尬地拿着帕子在嘴上点了点:“含香姐姐这是在羞我呢,咱们这后宫里,除了淑妃娘娘,谁敢去雍和殿找皇上?我还想再活几年呢。” 含香微笑着递过来一盏茶:“洪宝林折煞奴婢,我可当不起宝林这一声姐姐,你可是宫里的贵人,不要跟我们这些宫婢一般见识。” 以前洪令月问起行晔,缪凤舞主仆都是如实应答。今儿含香这一句,让她觉出自己的心思过于明显,于是她干脆直接说道:“身为后宫女人,想见到皇上也属正常,缪美人不要笑我这份心思。我与缪美人本是打一个地方走出来的,前朝后宫皆无依仗,我们是最应该相互关照的,对吗?”。 “后宫众姐妹都应该相互关照,大家一团和气,皇上也省心不是?”缪凤舞应得含糊,心中却暗想:如今见我稍稍得势,你便攀着要相互关照。如果有朝一日我败了势,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我们是一处来的。 正说着话,行晔从门外走了进来。洪令月这几日来栖凤阁,总算是于今日达成心愿了。 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地跪下去,捏着嗓子说道:“嫔妾叩请圣安。” 行晔低头看她,眨了几下眼睛:“你是……” 洪令月深受打击,眼泪差点儿涌出来,咬着嘴唇忍住,回行晔的话:“嫔妾是宛清宫的洪宝林。” “噢……”行晔终于想起来了,“中秋那晚,你扮的嫦娥,你穿那身青白的衣裙,还真有几分广寒宫仙子的意思呢。”… 洪令月一听行晔居然记得她那晚的着装,激动地仰起脸来:“只要皇上喜欢,嫔妾以后就只穿青白的衣衫。” “那倒不必,穿衣着装也要看场合,一味的素淡,有时候于情景不合,也不好看。”行晔随意地说道。 “嫔妾谨遵皇上的教诲。”洪令月热情洋溢地迎合,换来行晔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失望地垂了眸子。 “要说穿衣,还是凤舞的品味好,随意穿上什么,看着都那么漂亮。”行晔最近跟缪凤舞说话,一直就用这种略带调皮的语气。 缪凤舞见洪令月窘迫,便轻笑说道:“皇上这话可说得没凭没据,嫔妾这几日窝在床上,蓬头垢面,何曾留意过着装?皇上不会是在责怪嫔妾仪容不整吧?不少字” “你就眼下这个样子,就已经很好看了,要是精妆细扮起来,朕怕是要做那不早朝的帝王了,哈哈……”行晔开起玩笑来,没遮没拦。 洪令月吸了一口气,从含香手中接过茶盏,奉到行晔的面前:“皇上说的是呢,以前在舞教坊的时候,我们就都说缪美人生得天人之姿,一定是天上的哪个仙子来凡间历练的。” “哦?你以前与凤舞很相熟吗?”。行晔接了茶,边喝边问道。 “是呀。”洪令月眼睛都不眨一下,理所当然地应道,“以前我们就是好姐妹,如今同入了内宫,一同侍奉皇上,可见我们两个真是有缘份呢。” “恩,凤舞在这后宫里还是个新人,也没个熟识的人,既然你们以前就相处融洽,以后你就常来陪她说说话儿。”行晔随口吩咐道。 “嫔妾遵旨!”洪令月高兴地眼睛里都闪着光,赶紧痛快地应下了。 缪凤舞叹气头痛:皇上无旨,她都每天来报到,以后仗着皇上有旨,还不得一天来好几回? 行晔似乎对这些事不太上心,随意说完,便握住缪凤舞的一只手,低头凑近她问道:“今儿感觉如何?伤处可痒得难过?” “太医给开了止痒的膏药,涂上去清清凉凉的,一点儿也不难过,皇上政事繁忙,不必分心牵挂嫔妾。”当着洪令月的面儿,缪凤舞被行晔抓着手不放,神情有些局促。 可那洪令月仿佛铁了心要奉陪到底,在一旁坐着,虽不说话,可也不告退。 行晔是不会在意她的,兀自去摸了摸缪凤舞的头发:“朕一会儿要去武皇殿议事,抽了这一会儿空闲,过来看你一眼。” “皇上受累了,嫔妾不要紧,皇上只管安心政事,贤妃娘娘很关照嫔妾,一切都好着呢。”缪凤舞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甜甜的,只不过碍于洪令月,不好表露。 “朕还是要来看一看的,怕你一日见不着朕,气得哭鼻子呢,哈哈……”行晔说起这种话来,自信而张扬的样子。 缪凤舞红了脸:“嫔妾没有那么不懂事。” 行晔又跟她说了几句别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她道:“那日朕问你要什么恩赏,你只说想一想再回,可想好了吗?”。 缪凤舞看了洪令月一眼,琢磨着自己的要求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便说道:“嫔妾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只想求皇上两件事。一件……嫔妾从陈国回来的路上,到入宫以后在广乐司的日子里,一直受御膳房一位婆婆的关照,情同亲人,嫔妾很想经常见一见她,可是老人家历过火灾,脸上有烧伤,宫闱令那边说她形容可怖,不许她出奚宫和御膳房的范围,嫔妾如今又不方便时时往奚宫去……”… “这事好办,你若想她,只管着人去传,让她进内宫时戴着纱帏子即可。”行晔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当即答应了缪凤舞。 “第二桩事,舞教坊的教习之位如今空缺,嫔妾知道一个人,叫柳花纤,舞技人品都很好,在舞教坊也有些年头了,做了几年的左韶舞……” “你记得告诉茂春,让他去跟马清贵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凤舞是个有情意的人呢,苟富贵,不相忘,朕都答应你。”对于行晔来说,这两桩真不是什么大事,他很痛快地就应了。 随后再说几句,他便起身离开了。他走后,洪令月坐在那里,好一会儿静默叹息,随后也告了退,回去了。 洪令月前脚刚离开,含玉便撇着嘴说道:“什么人?也没个眼色,明明皇上要与主子说几句体己话,她非要赖着不肯走。” 缪凤舞抬头看含香:“含香怎么看?” “奴婢以为,洪宝林最近频频光顾咱们栖凤阁,伺机见皇上是一份心思,另外她应该是领了命的,主子要小心一些才是。她是急于表现的,如果她再显不出用处来,被当作废棋弃了子,日子就不好过了。”含香贴近缪凤舞跟前儿,轻声说道。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六十一章 众矢之的 缪凤舞终于见到了赵婆婆了。 大概是虑到内宫的避讳。婆婆很难得的穿了一件簇新的秋香色大褂,戴了一顶青纱帏帽。当她出现在缪凤舞的面前,缪凤舞只觉得自己一颗犹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温暖安定了下来。 婆婆对待缪凤舞,也未见比以前多出一点儿热忱来。她进了屋,先是规规矩矩地见礼。缪凤舞赶紧让含香去扶,安顿她坐下,上了茶。 含香带着含玉,悄悄地出了屋,到外间去了。 缪凤舞往床边蹭了蹭,挨近赵婆婆说道:“婆婆,你把帽子摘了吧,在我这里,不用戴这个的。” 赵婆婆“恩”了一声,将帽子摘下来,挂在床头的衣帽架上,回身说道:“腿伤好得怎么样了?瞧你这几日胖了呢。” “天天窝在床上,还要吃下各种进补的东西,不胖才怪。”缪凤舞说着,不由地露出幸福的小女儿情态来。 赵婆婆微微地勾了一下唇,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这一遭罪也算没有白受。总算是从广乐司那个鬼地方走出来了,光是眼下看来,皇上对你还不错,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这好形势了。”缪凤舞含羞带喜,赵婆婆看在眼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跟你说过,不能向一个皇帝要求太多情感上的给予,他是男人,也需要女人,所以当他对你好的时候,你用心抓住,便有无限风光在前头。但是我说的这个用心,多半是指心计。一个心怀天下的男人,没有太多的精力跟一个女人谈情说爱,更何况这后宫之中不止你一个女人,懂吗?”。 从缪凤舞被行晔抱进丽正宫开始,在这将近十天的时间里,缪凤舞的耳边是一片恭维之声。什么红颜女英,什么天姿国色,什么与皇上是英雄美人一段佳话…… 缪凤舞虽然面上淡淡的,但是从她的内心来说。似乎所有期盼的幸福,都因为这一次的带伤斗舞而实现了,所有苦难都离她远去。而缪凤舞听了这一番话,满面的欢喜之色也滞住,默默地想了好一会儿,叹息道:“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好了……这些天,来来回回看过我的妃嫔,不下二十几位。我看着这些花红柳绿的女人们,心里就在想,她们一个一个都是人精的样子,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哪一个是我的朋友,哪一个是我的敌人……” “你有这份儿警惕就好,婆婆一直就觉得,你是一个聪明女子,就是心痴了些,认准一个人便不肯罢手。你这心思用在皇上身上。倒是一件好事。在宫里头,不管女人之间如何斗得你死我活,只要你能抓住皇上,你就是最后的赢家。” “婆婆,那我该怎么办呢?”缪凤舞抓着赵婆婆的手,恳切地问道。 “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将你以前所学,用到皇上的身上,牢牢抓住他。至于宫里这些莺莺燕燕,也不可轻易就信了谁。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很不可理喻,可能仅仅因为你多见了皇上一回,你就被别人给恨上了……”赵婆婆沙哑的嗓音,磨擦着连日充盈在缪凤舞心中的喜悦,微微有一点儿痛,却也见了几分现实的真容。… “我果然是要婆婆来教的,以后我想见婆婆,你老人家会随时过来吗?”。缪凤舞依赖地看着赵婆婆。 “偶尔倒是可以,总是来往,不免引人侧目。以后你有什么事,遣一个信得过的人,到奚宫找我便是。”赵婆婆边说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递到缪凤舞的手上。 “到了这内宫,就不比广乐司那边了。该打点的该赏赐的,总要充充门面,本来就没有家世背景,手上再拘紧,到最后怕是连奴才都敢小瞧你呢。” 缪凤舞听着她的话,展开手中的桑皮纸一瞧。竟是一张千两的银票:“婆婆!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 “上次你见过我那几件东西,都是有点儿来历的。我托御膳局的采办拿出去卖了,本来应该更多,那阉货肯定从中克扣了不少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这让我如何受得起?我已经弄没了你一只宝镯,本想着还你呢,怎么还能再用你的银子?你老人家一辈子攒点儿家底也不容易。”缪凤舞将银票塞回婆婆的手里,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惶恐。 赵婆婆回手将那银票放到几上:“这银子你拿来应急,以后你过得好了,我还怕没有养老之资吗?我的眼光不会差的,你绝对是一个凤命女子。你的脑筋是够用的,只别让情啊爱啊蒙了心就好。” “我记住了。”缪凤舞看着那几上的银票,鼻子酸酸的。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身边的人也不行,凡事自己动脑子,轻易不要问人,知道了吗?”。 “噢,我记下了……” 当了美人的缪凤舞,被御膳房做羹汤的婆婆一句一句地叮嘱,她就乖乖地应着。 赵婆婆走后,含香进来。缪凤舞将那银票交与她,她惊讶地瞧了几眼,边往柜子里收。边对缪凤舞说道:“奴婢瞧着这位婆婆,虽然容颜被毁,又只是御膳房调理羹汤的,却丝毫不见卑下之气,与主子说话,也是你我相称,倒是比咱们内宫伺候的嬷嬷还要硬气一些……” “我与婆婆的情谊不同旁人,我从南陈回来,一路上就蒙她老人家照顾。在舞教坊那一阵子,也是她老人家提点关照着。患难之交见真情,将来无论我过得怎么样。总不会忘了婆婆的恩德。”缪凤舞不太喜欢含香那样说婆婆,便沉着脸说道。 “主子富贵不忘前恩,是个有情意的人。可是在这个宫里,任何一个有来历的人,都有可能牵涉重大,要了人的命。”含香的话意味颇深。 “她不过是个不幸的老人家,毁了脸,又没了家而已。她若是有什么问题,会在御膳房做了这么多年,也没人知道吗?”。 缪凤舞皱了眉头,含香便不再说这件事了。 洪令月依然每日来探望缪凤舞,如今她可是理直气壮,说自己是奉行晔口谕,来陪养伤卧床的缪美人说话解闷儿。 可是有那么两天,行晔因事务缠身,没有到栖凤阁来。洪令月得知皇上一连两日没来,第三日她也没影儿了。 缪凤舞主仆正笑这个洪宝林心思浅显,皇上不来,她连个样子都不肯做一做,马上就不来了。结果那天下午,小江从外面回来,向缪凤舞讲了一件事。 原来那天洪宝林没有来,是另有所图。 从行晔的万泰宫到贤妃的丽正宫,途中要经过一处小园子,那园子里有一座假石山,山顶是一座飞檐尖顶的圆亭,叫金鹊亭。… 洪令月当天一袭鹅黄的轻纱裙装,云髻俏挽,唇红眼媚,手抚琴弦坐在那金鹊亭内,与那亭周围的红色枫叶相映成艳。 待远远见到行晔走来,她便抬手拨弦,弹奏了一曲《雁渡寒潭》。琴声借着秋风,悠悠荡荡地传开,也传到了行晔的耳朵里。 据说行晔听了这首曲子,当即就住了脚步,脸色深沉。一曲即将终了。他突然就大步向假石山走去,踩着那太湖石堆砌的曲折洞梯,登上了金鹊亭。 茂春赶紧布置随行的太监侍卫分散开来,四下警戒。 大约半个时辰后,行晔从金鹊亭上下来,寒着一张脸回了万泰宫雍和殿,没有再往丽正宫这边来。 而洪令月,则一直在金鹊亭内,直到伺候她的宫女青莲上去了一趟,又下来叫了一顶小轿子,才将她抬回了宛清宫。 之后的几天里,行晔有空,还会来栖凤阁小坐片刻,与缪凤舞说几句话,对缪凤舞的态度依然是亲热宠爱。只是到缪凤舞养好伤,再也没见洪令月来过。 含玉出去打听,回来说洪令月病了,已经卧床好几日了。缪凤舞心中疑惑,还是打发含香过去送了些行晔赏赐的进补之物。 后来贤妃康彤云来栖凤阁,状似无意说起洪令月:“……求宠心切,轻重不辨,在皇上的面前,千万别弹什么《雁渡寒潭》……” 于是,缪凤舞心中的疑问更深了。 缪凤舞这一次伤养得非常细致,行晔给太医院降旨,说缪凤舞的一双腿于国有功,不能让她留下一处瘢痕。太医院自是不敢怠慢,两位老御医精心配方,细心调养,终于在二十天后,将缪凤舞腿上的笞伤养好了。 窝在栖凤阁的日子虽然憋闷,却也是清静的。伤好了,一切宫里的规矩就都来了。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要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那天早晨,缪凤舞起了一个大早,特意选了一身浅淡的松花色袄裙,外罩一件豆青色的及膝褙子,梳一个螺髻,带一对银叶小簪。 她先到丽正宫主殿给贤妃请安。康彤云见她这身妆扮,笑着说道:“缪美人太过小心了。” 随即,康彤云带着她与同住在丽正宫的汤婕妤、庞美人、龚美人,一同往太后的长春宫去了。 后宫的定醒有制,凡逢单日,众妃嫔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双日则由皇后率众妃嫔去长春宫给太后请安。但是因为行晔的后宫充实,百余号人齐集长春宫,太后嫌闹腾,便规定世妇以下,不奉召不见太后。 这日逢双,辰时将至,后宫的女人纷纷往长春宫去。当贤妃康彤云领着缪凤舞等四人到达长春宫的主殿时,不前不后,正好在皇后与蓝淑妃的后头,而其他的妃嫔还未到。 康彤云带着她宫里的四位来到太后的凤座前跪下:“臣妾带丽正宫的四位妹妹给太后请安。” 缪凤舞等人随即说道:“太后福寿无疆!” 韦太后近五十岁的年纪,保养得宜,肤白无皱,眸光精锐。她今天穿一身杏黄小团花罗锦大衫裙,戴金祥云的簪子,显得富贵雍容,倒把她身边一身藕色衣裙赵皇后显得老气了些。 今天太后的情绪很不错的样子,声音听起来很轻快:“起来吧……让哀家看看,你身后那位,可是缪美人吗?”。 缪凤舞刚刚起身,一听这一句,复又跪下了:“太后千岁千千岁,嫔妾入宫半月有余,今儿却是第一次来向太后请安,请太后恕罪。”… “起来起来,跟着贤妃去坐吧,你也是有伤在身,养得精神儿来见我,我看了也高兴。”太后笑眯眯地看着缪凤舞,上下打量着,“瞧这小美人儿,还用跳舞吗?往殿上一站,那些扶余人哪个敢不服?他们扶余小国,能养出这等容色的女子来吗?”。 缪凤舞不敢接这话,谢了恩起身,垂首来到贤妃的身后,坐在汤婕妤旁边的一张锦凳上。 蓝淑妃媚眼一飞,冲着太后佯嗔撒娇道:“太后这话可真伤人,皇上尚且念着我们这些旧人呢,太后却喜新厌旧。太后眼里只有小美人儿,我们这些老瓜秧子,是不是都该丢出宫去了?” 太后笑着指她:“你们都是老瓜秧子,那哀家是什么?岂不是那枯藤黄叶?连丢都不用丢了,直接就沤烂在这宫里了……” 皇后赶紧接话:“太后可别这么说,太后青春永驻,等我们都成了老瓜秧子,太后还像根嫩葱儿似的。” 蓝淑妃没抢上这一句,拈着帕子掩住口,暗撇了一下嘴。虽然皇后的话明显是恭维,太后听着也很受用,仰头欢笑着:“你们才是一根一根的嫩葱儿,哀家如今只是一截老葱,看着你们一个一个葱绿喜人,心里也欢喜呢。” 在座的人都陪着笑了一番。而缪凤舞含笑垂首,一句话也没有说。大家笑过了,也便忘了这一番话,由头是太后夸她长得漂亮。 闲话间,各宫的妃嫔陆续到了。这些女人中,有些在缪凤舞养伤期间,曾经亲去探望过,缪凤舞认得。有些则从未见过。 总之姹紫嫣红满眼,莺啭燕声充耳。 而这些人,还不包括那些没有资格来长春宫的宝林采女们。 缪凤舞第一次真切地体验到了,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到底在被多少个女人同时渴望着。她在此时方体会到赵婆婆言中真谛:抓住皇帝的心,用你的心计。 她想起那日行晔面对洪令月时,那种如陌生人般的情形:“你是……” 她仿佛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就是她自己,脸上带着当日洪令月那种哀伤的表情,期期艾艾地答道:“嫔妾缪凤舞,皇上不记得了吗……” 她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冷不丁袖子被汤婕妤扯了一下。她赶紧回神,就听对面的良妃纪安阳正在说她:“……传得神乎其神,哪一天缪美人赏个脸儿,也跳一支舞让我们瞧瞧。” 缪凤舞站起身来:“良妃娘娘莫要听信传言,在座的各位娘娘哪一个不是多才多艺,凤舞哪里及得过各位娘娘?当日斗舞,只因那是凤舞的份内之事,才轮上我去出丑罢了。” “啧啧,她才多大?说起话来严丝合缝,怪不得招皇上疼,天天都要看一眼才安心呢。”说话的是灵萃宫的昭媛范映芳。 缪凤舞一看这情形,敢情自己今儿成了众矢之的了。她正不知如何应对,就听坐在蓝淑妃对面那位声音清冷地说道:“好久也没个新人给你们欺负了,今儿总算是见到一张新面孔了,太后皇后都在上面呢,一个一个摆什么老人的威风?” 正是皇贵妃宇文柔珍。 她一出声,轮流挤兑缪凤舞的几位,一齐噤了声。 就听皇后在太后身边轻笑出声:“你们呀……就得皇贵妃来收拾你们!要不然,你们的嘴巴一张一张比刀子还厉害。” 蓝淑妃听皇后这话,微微地沉了俏脸,指着刚刚说话的范昭媛:“后宫当以太后为尊,太后在这里呢,谁敢称大?” “淑妃也知道太后为尊,真是难得。”宇文柔珍白得透明的一张脸,挂着淡讥薄讽的笑意,声音轻轻的,却直戳人的心底。 “柔珍,你最近身体可有起色?冬日里你不是需要服用一种什么…什么药丸吗?可提前制下了?”太后见闹得差不多了,温和地看向宇文柔珍,岔开了话题。 “让太后操心了,臣妾这身子不争气,不能替太后分忧。臣妾冬日里吃的温香丸,前几日太医院就送过来了,请太后放心。”宇文柔珍也懂得收敛,适时地转了方向。 蓝淑妃被噎了一句,没有机会回嘴,一个早晨都悻悻的。 缪凤舞被唇枪舌剑攻击,连贤妃康彤云都不曾开口,倒是从未见过的宇文柔珍替她挡了,心中对这位皇贵妃不免生出几分好感。 从长春宫散开之后,缪凤舞会上等在外面的含香,借口多日不曾出屋,想在外面走走,便辞了康彤云,由含香陪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是她昨日就打算好的,绕几个弯子之后,装作路过宛清宫,去见一见洪令月。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六十二章 探洪宝林 宛清宫住着昭仪宁婉文。前院的东西配殿。住着婕妤沈玉、孙亦巧。后院的配殿里,住着四位宝林,其中一位便是洪令月。 宁昭仪出身并不显贵,进宫之初,也只是一个才人。她的父亲以前是衡州同知,直到她为行晔诞下皇子,她也不过是从才人晋了昭仪,而她的父亲也才升任了知府。 做为一个中土强国的皇帝,行晔的子嗣情况并不乐观。在他还是太子时,倒是有一子一女,便是宇文柔珍所出的皇长孙行铎,和康彤云所生皇长孙女行玉浓。 行晔登基后,在太后和皇后的一力主持下,岁岁进新人,后宫迅速扩张,很快有名号的宫人便达到了百余多。可是这些女人中,只有良妃纪安阳、昭仪宁婉文和美人佟若琳分别为行晔诞下皇次子行锋、皇三子行钰、皇四子行钜。 又因为宇文柔珍的皇长子长到四岁时突然病卒,因此宫里眼下只有三位皇子。 公主也是三位,除了大公主行玉浓,还有淑妃蓝惜萍所生的二公主行玉润,昭媛范映芳所生三公主行玉莹。因此,在这个皇子稀缺的后宫里,诞下皇三子的昭仪宁婉文,内心还是很有自豪感的,平时走路腰板儿都比别人挺得直,说话也硬气几分。 缪凤舞是在宛清宫的宫门外遇上了宁婉文,她上前行礼:“给昭仪娘娘请安。” 宁婉文生得大眼睛,双眼皮,脸有点儿方,脸蛋儿红润润的,很有北地女子的英气之美。她将大眼睛一眨,水汪汪地看着缪凤舞:“哟,这不是缪美人吗?宫里的大红人儿呢,怎么走到我这宛清宫来了?快进去坐,让本宫也沾沾你的红火气。” “娘娘这是取笑我呢,我在娘娘的宫里沾一些富贵气还差不多。”缪凤舞边说着,跟在宁婉文的身后,进了宛清宫。 北魏皇宫等级森严,身为二品昭仪的居所,宛清宫比起丽正宫来,真正是小了不少。主殿阶前,沈婕妤和孙婕妤正在陪着三皇子行钰玩,嬉笑声一片。 行钰四岁,正是顽皮贪玩的年纪。虽然已经入上书房读书,因他年纪小,课业并不重。他听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哨音,很是欢喜,抢过来学着玩。结果不但没有抖出声音来,反而将空竹甩了出去,骨碌碌滚到宁婉文的脚前。 “母妃!”行钰撒腿地跑过来,带着哭腔,“她们坏,不教我玩。” 宁婉文蹲下身去,慈爱地抱住行钰,温和地教他道:“抖空竹是需要练的,不是别人教一下就能会的,钰儿是个男子汉,不可以随便哭鼻子,知道了吗?”。 “沈婕妤抖得好,让她教我吧。”行钰大概经常被教导不能哭,因此宁昭仪一提醒他,眼泪马上就收了回去。 婕妤沈玉是个尖脸的江南女子,说起话来软语细声:“只要昭仪娘娘不说嫔妾教坏殿下玩物丧志,嫔妾自然是愿意教的。” 缪凤舞上前给行钰见礼:“嫔妾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行钰眼下对陌生人完全没兴趣。只问缪凤舞一句:“你会抖空竹吗?”。 其实缪凤舞不仅会,而且抖得相当好。在虹风舞馆的时候,抖空竹是她作为傍身之技正经习练过的,不仅是玩而已,她可以骑在马背上抖出无数的花样来。… 只是眼前有沈婕妤在,她便只微笑谦道:“嫔妾倒是会一点儿,但是玩不好。” 行钰立马对她失去了兴趣,缠着沈婕妤要学抖空竹。宁婉文便坐在阶下的藤椅上,眯着眼睛看着儿子欢蹦乱跳,一脸幸福的样子。 缪凤舞趁这时机,辞了宁婉文,往后殿洪令月所住的西配殿去了。 洪令月的贴身宫女青莲正在门口守着炉子熬药,见缪凤舞来了,赶紧迎她进去:“主子,缪美人看你来了。” 缪凤舞跟在她身后,进了这西配殿南边那间屋子。一迈进门槛儿,一股药草的味道扑鼻而来,屋内光线比较暗,转过一架蜀绣的插屏,缪凤舞便看到了坐在床上挽发的洪令月。 只见她脸色白中透着灰灰的黄,眸光暗淡,神情萧索。大概是怕被缪凤舞看到自己乱糟糟的样子,临时从床头拿起一根直簪,将头发挽了几下,别在脑后。 “缪美人快来坐,你的伤痊愈了吧?不少字”洪令月强撑着一口气,状似欢快地说道。 “我好了呢,前一阵子我卧床,洪宝林天天去陪。听说你病了。我怎么都要来看看。”缪凤舞走到床边,偏身坐在床沿上,打量着洪令月。 洪令月很怕缪凤舞看见自己脸色灰颓的样子,拿起帕子捂住半边脸:“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受了风寒,我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怕出去乱走,传给了人就不好了,干脆就不出屋了。” “噢……”缪凤舞随口应一声,心里却道:若是风寒,五六日不见好,还是这样一张灰黄的脸?还有这一屋子浓重的药草味道,哪里风寒该吃的药? 不过她也不揭穿洪令月,随口问了一些服药进补的事,又将话题引到跳舞一事上,说了几句,她突然问道:“我以前都不知道,洪宝林不光舞跳得好,琴也弹得出色呢。” 洪令月一听这一句,脸色倏地沉下去,往身后锦靠上一歪,不说话了。 缪凤舞见她这样,便料定那天肯定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成功勾引了行晔。依她的性子,早在自己面前显摆一番了。 缪凤舞只是奇怪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洪令月一病在床,数日不起。 两个沉默了半天,缪凤舞觉得有点儿尴尬,正准备起身告辞,就听洪令月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其实……像我们这种没依没仗的人,就不应该妄想着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倒是觉得,还是当初在舞教坊的时候,日子更舒心一些。” “噢?”缪凤舞见她肯开口了,也想继续探一探。“不过是染了风寒,何以让你生出这些感慨来?养好了病,洪宝林一样可以服侍皇上呀。” 缪凤舞提起“皇上”二字,洪令月瑟缩了一下,眼中一瞬间闪过恐惧的神色,双手下意识地扭着帕子,勒得手指都泛了白。 半晌,她才舒缓下来,摇头苦笑:“我如今是不做那些奢梦了,皇上何其高上的人?岂能将我们这些微如蝼蚁的人放在心上?我只求能在宫里保住一条命,苟活这一世便罢了……” “洪宝林是身上不舒爽,影响了心绪。后宫众姐妹,皇上都是一样地对待,你看那个佟美人,以前还是莳花局的一个粗使呢,得幸生了皇子,如今也是荣华富贵呢。你只管安心养病,不要多想。” “各人运命不同,我就没那个福气……”洪令月越说越丧气,眼睛也湿润了。又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探过身来,抓住缪凤舞的手:“缪美人如今深得皇上宠爱,他日必会平步青云。如果哪一日,我命难保之时,还希望缪美人看在往日同僚一场的份儿上,在皇上面前替我说句话。” 缪凤舞被她突然冲到眼前来,吓了一跳,随即回她道:“你这可是病糊涂了?好好的,哪里冒出这么一句?” 洪令月眼泪“刷”地流下来,松了缪凤舞,跌躺回床上去,缩在一堆被子上,抽泣着,再不说话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六十三章 鸳梦重温 第六十三章鸳梦重温 缪凤舞出了宛清宫,心里却一直在琢磨洪令月的事。 显而易见,《雁渡寒潭》这支曲子,是行晔心中的一道伤痕。而洪令月竟然会特意等在行晔经过的地方,专门弹起这首《雁渡寒潭》,一定是受人蒙哄,以为可以吸引行晔的关注,博得他的欢心。 这个人,十有八九会是皇后。 至于皇后为什么要利用洪令月去惹行晔一恼,以缪凤舞目前对宫中事务的了解,她是猜不透的。只一点可以料见,皇后根本就在拿洪令月当枪使,她是不管洪令月死活的。 洪令月到底是什么病?看她的脸色灰黄暗涩,不像是在装病。刚刚缪凤舞在的那一会儿,见她在床上挪动,竟像是前些日子缪凤舞受腿伤那种不便。 想来想去,也是一知半解。 含香静默地跟了一会儿,见缪凤舞一直在专注地思索着,便在她身侧小声说道:“主子,奴婢有一位同乡,是御药房引领太监,待哪日方便,奴婢向他打听一下洪宝林的用药,便可猜出七八分端倪。” 缪凤舞转头看了含香一眼,笑道:“我不过是怀着几分好奇心,这事本与我无关,你也不必急于打听,让人知道了,以为我存心不良。” “奴婢明白。”含香微一颔首,低眉顺目地答道。 十月初的天气,早晨微微有些寒凉,到了近午时分,秋末冬初的太阳暖意洋洋的。 缪凤舞在进内宫之前,窝在鬼气森森的安乐堂里养了近半个月的伤。及至进了丽正宫,又在栖凤阁里幽居半个多月养伤。 能像今天这样晒着太阳,在这雕栏玉砌的皇宫之中随性走一走,让缪凤舞觉得自己像一只飞出笼子,飞上蓝天的鸟儿一般。 含香也不催她回去,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缪凤舞时不时地指着周围的宫殿楼台问她一句:“这是哪里?”含香便给她介绍,那是什么宫,住着什么人,甚至以前住过什么人,有什么典故,都细细地讲给她听。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东西穿宫而过的金水河岸上边。缪凤舞停住脚步观望,眼前是一渠金光粼粼的秋水,跨河有一座汉白玉拱型桥,连接着对岸一座巍峨壮丽的宫殿。 在初冬灿烂的阳光下,那宫阙在水彼岸,如同天宫仙台一般,神气凛然。 “那是什么地方?”缪凤舞震惊于这座宫殿的威严大气,仰望叹息,轻问含香。 “那里是先帝生前所居太极宫,先帝驾崩,皇上缅思先帝一生灿功伟德,决定将太极宫封宫留存,不再为起居之用,只在先帝的诞辰日及祭日,太极宫门方启,皇上与太后入宫祭祷。” 缪凤舞听了含香的话,方留意到在拱桥的另一端桥头,以及太极宫的宫门那里,确实有侍卫在巡游把守。 “端看这外观,就知道太极宫内一定是金碧辉煌。”缪凤舞感叹一句。 “奴婢也没进去过,奴婢入宫,正是先帝驾崩的那一年。不过奴婢听人说过,当年建造太极宫汇集天下能工巧匠,宫内美仑美奂,藏尽天下奇珍异宝……” “多美的宫殿,就这样封着,似乎有点儿可惜。”缪凤舞又看了一眼那天阙神殿一般的太极宫,转身往回走去。 回到栖凤阁,已经是正午。缪凤舞好久不曾走这么多的路,微微地出了汗。福玉和小江给她备好了洗澡水,含玉伺候她洗掉了身上的汗味,她便披着一件洋红的轻便软缎袍子,出了浴间。 她一边走,一边甩着湿湿的发梢。一踏进正厅,就看见行晔穿一身花青色细金边的常服,正端坐在金丝楠木雕花的饭桌前,托着下巴看着她。 缪凤舞赶紧将发梢甩到身后,急上前行跪拜礼:“嫔妾不知皇上驾临,未曾接驾,实在是怠慢。” “含香说你从太后那里出来,在宫里转了一大圈,身上见了汗,正在沐浴。本来朕也想进去跟你一起洗一洗,琢磨着时间你也该出来了,就罢了。”行晔说着话,笑容里含着三分魅邪。 缪凤舞红了脸,装作没听见他打算共浴的那一句,起身来到桌边:“皇上用过午膳没有?我这里的膳食清淡了些……咦?这是皇上带过来的吗?” 只见饭桌上,有炒三鲜、鲜菇炒鸡片,核桃虾仁儿,燕窝炖驼蹄等八碟菜式,正中央是一个小号的青花瓷汤盆儿,里面盛着碧绿喜人的菠菜海参汤,摆在行晔眼前的,是一道鹿肉烩鸽皇。 行晔一指这桌上的菜:“朕特意让人将午膳传到这里来了,你进内宫也有些日子了,还不曾陪朕好好吃一顿饭呢。” “嫔妾这就伺候皇上用膳。”缪凤舞说着,上前开始摆放碟盏。一直站在行晔身后不远处的一位三十来岁的太监,此时走过来,打开手中的漆盒,取出一银银针,在每一道菜上试过,又从盒内取出银碟银筷,每道菜夹一点儿到银碟之中,他先试尝过。 随后那太监一躬身:“请皇上用膳。” 茂春使了眼色,一屋子的奴才,包括含香和含玉,都退了出去。屋里只余行晔与缪凤舞二人。 缪凤舞被刚才那一道试吃的程序弄得心慌,待屋子里静下来,她才沉一口气,开始给行晔布菜。行晔看着她在自己的身侧忙活,鼻端闻到了她身上那丝丝缕缕勾人心魄的香气,心摇神动。 “皇上,请用膳吧。”缪凤舞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瞧,便拿起他面前的银箸,往他手里一塞。 行晔却将那银箸再放回去,伸手兜腰将她揽过来,将他的脸埋进她的胸前,使劲地闻了几下:“好香的小凤舞,朕一闻到你身上这香气,心跳就会快上好多。” 缪凤舞被他如此在胸前厮磨着,身上也热了起来。她伸手抚上他的后颈,轻声说道:“皇上……还是先用膳吧,嫔妾怕饿着皇上。” “朕已经被你饿了有些日子了,今儿你要让朕饱饱地美餐一顿才算完。”行晔的声音里已经含了浓浓的情欲,一边说话一边扯开缪凤舞系在腰间的袍带。 那滑软的袍子往两边一敞,露出里面桃红的小衣和亵裤。温热的香气缭绕在行晔的鼻端,让他身为男人的视觉和嗅觉都受到了强力的刺激,喉间不由地溢出一声轻吟。 他一只手伸到缪凤舞的背后去解小衣的细带,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伸进小衣内,覆上了她胸前的饱满**。 “皇……皇上……我……”缪凤舞被他撩拨地头晕心跳,身上如着了火一般。 “还记得媵州行营里那一晚吗?朕经常想起来呢……香香的小凤舞,叫得朕魂儿都飞了起来,记得吗?”行晔已经解开了她小衣的带子,一把扯下来,丢到了地上。 缪凤舞丰盈耸立的一对俏,乳顿时从那小衣的遮掩之下解脱出来,跳到了行晔的眼前。行晔低吼一声,张口便含住了那丰实饱润的红果子,忘情地用舌尖**着吮吸着。 而他的大手,沿着她的腰际一路抚探下去,伸入了她的亵裤内,按在了她的俏臀之上,肆意地抚弄着。 缪凤舞难奈他的撩拨,浑身麻酥酥地,身子一软,就瘫倒在他的怀里:“皇上……你爱我吗?” “爱……”行晔的声音在喉咙里含糊地咕噜着,舌尖将她胸前蓓蕾挑拨地开放起来,再顺着胸口一路舔吻下去,一直吻到她的小腹上。 “皇上…”缪凤舞抱着他的双肩,身上软绵绵的,眼看就要滑到地上去了,“皇上,我好难过……” 在她落地之前,行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迈开大步往卧房走去。 第六十四章 鱼水情深 第六十四章鱼水情深 两个人丢下一桌美味午膳。进了卧房。 行晔在刚刚看着缪凤舞松松地系着一头乌发,甩着湿湿的发梢走出来,他就砰然心动。 及至缪凤舞在他的身侧忙碌,那纤柔玉手捏着银箸,如蝶翅一般的长睫扑闪轻颤,细瓷一样的脸蛋儿上透着淡淡的粉红晕色,简直就像一幅神笔天工画就的仙女降世图卷。 尤其刚出浴后,她身上特有的那种由肌肤内溢散出的集百花精芳的香气,清清爽爽地飘进他的鼻中,丝丝缕缕地在五内六腑中萦回,勾得他心火一簇一簇地徐徐燃起。 美色当前,美餐算得了什么? 他只恨不能立即将她身上的遮掩之物全部扯光,将这个如玉如花的小美人儿揉进他的身体中去。 行晔激动了。 他将缪凤舞抱进内室,也不及走到床边,便将她往靠窗子的贵妃软榻上一丢。 中午回来的时候,缪凤舞嫌屋里气闷,让含香把窗子都打开,透一透爽气,此时那窗子仍是未关,半合半敞着。 缪凤舞紧张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天空:“皇上……窗子未关呢……” “不用怕,不会有人经过……”行晔的声音已经沙哑而含糊。双手揉捏着她胸前的丰盈,嘴唇从她的小腹快速地舔滑而下,将头埋进她的双腿之间,伸出舌尖轻轻一挑。 “啊!”缪凤舞感觉自己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浑身一酥一紧,本能地就要闭合双腿。 行晔哪里肯依?霸道地架开她的双腿,往肩一丢,放肆地用他双唇与舌头在她的花心之处拨弄着。 她感觉自己像一盏孔明灯,而他的肆意**就如同在她的体内点燃了松脂。快感如热空气般在她的身体内迅速充盈,她觉得自己要飞了,要爆了。 可她还是担心着那敞开的窗子,拼命地咬着嘴唇,抑制住已经冲到喉咙里的呻吟声,不安地瞟着窗外可见的一株香樟树的树梢,以及树梢上方那一片湛蓝的天空。 行晔见她心不在焉,生气地轻错牙齿,在她两瓣花唇之上咬了一下。 “啊!”下身突然传来的刺痛终于让缪凤舞叫出了声音,“皇上……求你……” “求我做什么?”行晔清楚地看见在她粉红的花心之间,已经渗出了清亮白滑的花露来,他伸出手指沾取了一丝花露,在她的胸前挺立的小红果子上来回涂抹着,眼神迷离而醺醉地看着她:“我还记得媵州那一夜,小凤舞羞答答地跟我说……愿意服侍我……今儿就让我体会一下,小凤舞是怎样服侍我的,好不好?” 行晔的声音低低的,沙沙的,惑着缪凤舞的灵魂。 她一生中的第一次经历。是被行晔提来丢去的。这一刻行晔的要求,让她想起了虹骊珠曾经教过她的那些男女相处之道,又想起了婆婆提醒过她的话语。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看着行晔那健硕的男性肌体,她还是如火烧身一般,一张脸红得如火烧云。 “凤舞是皇上的人……凤舞永远爱着皇上……”缪凤舞快速地喘息着,伸手探上行晔的身,开始解他身上的衣衫。 窗外传来一声鸟鸣,缪凤舞手一抖,不安地偷眼往外瞄了一眼。 行晔将她的脸扳正回来,惩罚性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抬手往窗子上一推,本来是半开的窗子,“砰”地一声向外开去。正午的阳光一涌而入,将榻前的两个人笼罩了起来。 行晔站在阳光里,一团亮晃晃的金色光芒铺在他的周身,将他映照得神威明俊。缪凤舞的崇仰之情从心中喷薄而出。她从贵妃榻上跪起身来,贴上行晔的身体,红软润泽的双唇从他的额头开始,吻过他的眼睛、鼻子、双颊,最后在他的嘴唇上辗转亲啄着。将她的丁香小舌送入他的口中,与他的舌缠在一处。 她的双手在他的胸前腰间,将他身上的袢扣系带一样一样地解开,褪掉他的外衫、中衣,裸裎出他宽厚双肩与壮实的胸膛。 “皇上的身体真是雄健……”缪凤舞轻咬着他的耳垂,喃喃地轻语,令行晔重重地喘息几下,才压抑住当即推倒她的冲动。 他任由缪凤舞暖暖的手心与软软的双唇在他身上抚弄亲吻着,从颈及胸,一直到他的腹。 然后,缪凤舞微微抖着手,却解他身上的最后的羁绊---那一条银白色的丝棉亵裤。她已经看到了那丝棉之下雄纠纠的昂立,她的手微微抖着,将腰带扯开后,一松手。 那又软又滑的丝棉亵裤应手而落,“倏”地褪到了行晔的脚踝处。他那早就勃动昂起的欲望之根挣脱了束缚,欢快地跳到了缪凤舞的眼前。 她羞怯难当,垂眸偏了一下头。行晔却霸道地再次扳过她的脸,让她直面自己的昂扬。 缪凤舞心跳如鼓擂,头晕神眩,悠忽心驰之间,她探下头去,用舌尖在那上面轻轻一旋。行晔闷哼一声,终于站立不住,跌坐到了贵妃榻上。 “凤舞……宝贝儿……”行晔已经被缪凤舞撩拨起了全部的激情与欲望,双手抱着她的头,轻声唤着她。 缪凤舞明白了他的心意,在他那雄壮的昂起之上,浅吻深啄。抚弄吸吮。行晔被身下传来的一阵一阵地如烟花般绽放的快感袭卷着,不自禁地一声一声呻吟着。 缪凤舞很开心自己能给他带来这样的欢乐。她从他的双腿之间如柔蔓一般徐缓地攀爬上去,跨坐在他的腰间,软软的香舌如灵蛇,在他的肌肤上游动**着。 而她早已湿滑的花心,就抵在他昂藏的欲望顶端。她轻扭着腰肢,摩擦着那被激情支撑起来的硬实饱胀的圆顶,来来回回的,只不肯引入她的身体。 行晔感受着她的唇舌在他的身体上点燃一簇一簇的小火苗,看着自己那激扬勃发的欲望就顶在那释放的入口处,却迟迟地探寻不进。 他到了崩溃的边缘,要么爆发,要么晕死过去。 于是他一手从她的胸前离开,摁住她的臀,将腰一挺,就冲进了她的身体。 缪凤舞因渴望而空虚的身体一下子充实了,她幸福地晕眩着,双手攀住他的双肩,轻柔地娇呼出声。 “凤舞小妖精,看我怎么整治你!”行晔被她刚刚一番逗弄,心痒难持,此时终于如愿探入了她的身体内,舒畅地叹出一口气来。 他托着她的臀站起来。一转身将她放到那贵妃榻的背靠顶端,他自己则跪立在榻座上。她乖乖地配合着,将双腿盘到了他的腰间。 两个人身体相连,完成了这一个姿势上的转换。行晔便如鱼得水一般,在她润泽紧实的泉穴之内冲刺开来。 她的**在他的胸前挤揉着,而他的欲望在她的身体内奔驰着。两个人忘我地折腾着对方的身体,直到缪凤舞在那靠顶上坐不住,迷迷糊糊地向后倾去。 行晔赶紧揽抱住她,将她放到榻座上。那贵妃榻窄窄的,他只好将她的一条腿抬搭在背靠上,另一条腿垂在榻下。他挤进她的双腿之间。再度进攻她的身体。 缪凤舞的那一条腿便随着他冲刺的节奏,在那背靠上无辜地荡摇着。她的两腮已经红如朝霞,眼眸迷蒙,双唇微启,于半晕半醒之间,乱喊着行晔的名字:“皇上……郎君……凤舞永远爱你……” 她在他的身下,如一朵摇曳轻放的红莲花,慢慢地舒展开她芬芳的莲瓣,娇艳滴滴地开放了她绝世的花容。她身上那馥郁的香气,随着两个人的欢、爱渐深,越发浓浓地飘溢出来,绕裹着行晔的周身。 行晔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与满足,更加奋力地在身下这片香气萦然的花田之间驰骋着。 直到一股热流从他的体内喷涌而出,洒向那花儿怒放的地方。从身下蹿升起来的极致的快感,逼得他一阵晕眩,他大吼一声,将那快感释放出来。 随即他浑身一软,便无力地趴在了她的身上。 屋内顿时静寂下来,两个人叠抱着,好久都不说一句话。阳光最是无赖,从窗户那边毫不避讳地洒照进来,抚上两具汗涔涔的身体。 两人喘息稍定,缪凤舞感觉他的后背有点儿凉,便轻轻地拍了拍他:“皇上,快起吧,窗口有风,别着了凉。” “不要紧……”行晔哼哼唧唧的,不肯起身。 缪凤舞幸福地一笑,张口在他的肩头轻轻一咬:“要歇也等关了窗,到床上去歇着,皇上要是受了风,嫔妾可担待不起呢。” 行晔“忽”地挺起身来:“你敢咬我,是不是还想我收拾你?”一边说着,手指已经淘气地在她身上游爬起开来。 缪凤舞此时浑身都敏感地要命,哪里经得起这个?赶紧弓起身子告饶:“嫔妾怕了,皇上饶命。” 行晔这才得意地坐起,伸手将她也捞扶起来。抱在怀里,往浴间走去。 那里,早有人备下温热适中的浴汤。缪凤舞伺候着行晔沐浴完毕,自己也草草地洗了一下。两个人穿戴停当,再来到外厅的时候,见那桌上午膳早就撤换过了,正温温地冒着热气。 缪凤舞一想到刚刚自己与他在内室那一番折腾,一墙之隔,外间就有人在静静地忙碌着这些事,顿觉得羞涩难当,红了脸。 第六十五章 恩宠无边 第六十五章恩宠无边 第六十五章恩宠无边 等到行晔在栖凤阁用罢午膳。时辰已近未时。 他这一段中午歇息的时间就算过去了,需要回雍和殿处理政务了。临走前,他悄悄地附在缪凤舞的耳边说道:“晚上朕让春恩辇车来接你。” 缪凤舞红了脸,看看身后奴才们离得远,便小声说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行晔凤眼一飞,就有一道顽皮的光闪过:“朕的身体应付小凤舞,还是绰绰有余的。” 缪凤舞见他如此妄言肆行,怕他再说出什么让她羞臊的话来,便不敢再惹他,只说一句:“嫔妾一切都听皇上安排。” 随后,行晔迈步出了栖凤阁。缪凤舞跟在他的身后,送他出门儿。 刚出这配殿的门儿,沿着檐下廊庑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贤妃康彤云带着玉浓,正从前院绕过来,要往栖凤阁来的样子。 见到行晔出来,康彤云领着玉浓快走几步,跪到他的身前:“臣妾恭请圣安。” 那玉浓给行晔行了跪礼,稚声娇气地说道:“父皇万岁万万岁……父皇,你有些日子不理玉浓了呢。” 行晔看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儿,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上前牵着玉浓的手,将她拉起来:“父皇这些日子忙,等哪日得闲了,来陪玉浓玩耍,好不好?” “谢父皇,那玉浓就等着喽。”玉浓贴在行晔的身侧,仰着脸欢喜地答应着。 行晔摸了摸她软茸茸的头发,笑了一下,回头问康彤云:“你这是要往栖凤阁来吗?” “是呀,臣妾那边今儿收拾库房,找出一盒上等鹿茸,是太后去年赏给臣妾的。缪美人伤势刚愈,气血不足,这东西放在臣妾那里也用不上,还不如给她用了呢。”康彤云边说着,指了指身后宫娥手中托着的一只锦盒。 缪凤舞一听这话,赶紧过来屈膝行礼:“娘娘这可折煞嫔妾了,太后赏给娘娘的东西,嫔妾怎么敢用?再说,嫔妾身微,娘娘以后有事,只管着人来传嫔妾便是,可不敢劳动娘娘给嫔妾送东西。” “我也是中午睡了一会儿,觉得头痛,想出来走一走,顺便到缪美人这里讨杯茶吃,怎么听妹妹这意思。倒像是不欢迎我似的。”康彤云扶起缪凤舞,笑吟吟地说道。 “嫔妾不敢,自从嫔妾来到这丽正宫,贤妃娘娘对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这份厚意,嫔妾都不知该如何才能偿报。”缪凤舞这番话,倒是完全出自真心。 行晔见她二人敦睦和气的样子,心中也高兴,便拍手道:“凤舞也不必耿耿于心,彤云贤慧识体,朕自会赏她,大不了到时候,朕连你那一份儿,一并谢了她便是。” 康彤云一听这话,赶紧冲着行晔一福身:“臣妾先谢过皇上恩赏。” 行晔便阔步出了丽正宫。 这边康彤云既说是到栖凤阁来讨茶吃,行晔离开后,她少不得要进去坐一会儿。缪凤舞收了那鹿茸,谢过康彤云,让含香煮了茶来,陪着吃茶说话儿。 康彤云盯着缪凤舞瞅了一会儿。捂嘴笑道:“这秋末的寒凉节气里,妹妹倒是满面光,艳色逼人呢。我才还担心妹妹气血不足,瞧你这气血翻涌的脸蛋儿,红光焕发呢,倒是让我白担了心。” 缪凤舞知道她这话是在羞自己,心中羞窘,便端起茶盏来,假装饮茶,不接她的话儿。 康彤云笑得越发起劲了,指着缪凤舞说道:“这脸皮儿也太薄了,以后服侍皇上的机会多着呢,难不成每一次你都要弄个大红脸?不说你了,不说你了……” 玉浓坐在康彤云的旁边,将碟中的茶果子挨个捏了一遍,弄了一桌子的点心渣子,无聊地噘着嘴。突然,她想起一件事,对缪凤舞说道:“缪美人,你的腿可好了吧?是不是该教我跳舞了?” “只要贤妃娘娘同意,嫔妾愿意将所学所会都教给公主。”缪凤舞觉得,自己欠康彤云好大一个人情,能够教公主习舞弹琴,也算是偿报了一部分吧。 康彤云点点头:“倒也不必学成你那个样子,玉浓也吃不得那个苦头。只将你会的,约略拣几样教给她,人前看得过去便罢。” “玉浓能吃苦,玉浓要学得跟缪美人一样厉害。宫里的人都在说,缪美人那天在文皇殿上。拖着伤腿,两条长袖舞得密不透风,如龙在天。玉浓学会了这个,跳给父皇看,父皇一定会高兴。”玉浓幻想着自己父皇面前挥袖起舞的样子,不由地兴奋起来,跳下椅子拍手蹦着高儿。 缪凤舞感慨,不禁问道:“看来大公主很景仰皇上呢。” “当然!我父皇是天下最大的英雄,玉浓将来嫁人,就要嫁一个像父皇那样的人。”玉浓晃着两只羊角辫儿,很认真地说道。 康彤云将她捉进怀里,羞她道:“你才几岁?就想着嫁人?都是谁教给你的?看我回头不打她!” 又聊了一几句,康彤云便起身离开了。 其实缪凤舞浑身都酸乏不堪,强撑着送走康彤云之后,她回屋倒到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可真踏实,当中连一个梦都没做,甜甜实实地睡到日落西边,才悠悠醒转。她懒洋洋地起来穿了衣,晚膳便传到了。 缪凤舞坐到桌前,看着含香将菜式一样一样摆上来。最后一道汤,含香一揭那汤盆的盖子,一股浓香的鸡汤味道扑鼻而来。 “有鸡汤?”缪凤舞中午就没吃好。闻着那鸡汤的味道,胃里抽着筋地饿。 那送膳的小太监笑着说道:“这是乌凤红参汤,是皇上今儿下午特意吩咐,要御膳房晚上给缪美人预备这一道汤……” 缪凤舞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行晔的意思了。她一时又羞又恼,怪他行事狂放乖张。 含香打赏了那送膳的小太监,回头给缪凤舞摆好碗筷,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甭管是什么汤,总归进补是好事,主子不必多想,皇上一向是如此行事。这也没什么。皇上本就是这宫里的主人,给主子送一碗汤,谁还敢质疑吗?” “明里不说,暗中总会有不好听的话,这又何必?”缪凤舞慢慢地了解了行晔,对这个男人有点儿头疼。 实在是饿了,她竟吃了一小碗的米饭,喝了一小碗鸡汤,又吃了一些青菜,方觉得胃中充实了。 因为吃得有点儿多,饭罢,她叫含玉去煮了些金菊山楂茶。 茶好之后,她让人搬把藤椅摆在廊下。她坐在门口,喝着酸甜馨香的热花果茶,看着月出东方,群星闪动,回想着白日里与行晔的恩爱情浓,心中甜蜜蜜的,抿嘴偷笑。 正惬意时,丽正宫外响起一阵玉铃声。那叮咚清脆的铃音,将丽正宫内所有的女人都从房中勾引了出来,包括居住在正殿的贤妃康彤云。 那是宫里的春恩辇车。 生活在这座皇宫之中的所有女人,都会在夜幕降临之后,渴望着这铃音能一路响到自己的门外,停下来。 今晚,丽正宫里的四个女人,倚门守望,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停在了栖凤阁的门口,将缪美人接上了车。然后玉铃摇着悦耳的声音,出了丽正宫,渐行渐远。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女人在聆听那玉铃之声,怀着妒羡,甚至是忌恨。。.。 第六十六章 初现狰狞 第六十六章初现狰狞 第六十六章初现狰狞 连续三日,春恩辇车都会准时在酉正时分来到丽正宫。停在栖凤阁的门口,接上缪美人,一路摇着叮叮当当的玉铃声,驶向万泰宫。 缪美人一时隆宠无人能及,堪比当年蓝淑妃初入宫闱的盛况。 养伤期间的太平日子,也随之离缪凤舞越来越远了。 皇后赞缪凤舞侍奉皇上勤谨周到,对她大加赏赐。而蓝淑妃看见缪凤舞,那斜飞的媚眼中便会射出凉嗖嗖的眼神来。 韦太后早就不太理会行晔的后宫事务,只是缪凤舞去请安的时候,她会提醒几句,后宫女子不可烟视媚行,姐妹们和睦相处、雨露均分,方可保后宫太平融洽。 缪凤舞谦恭地应下了。 其实作为缪凤舞来说,她的心里并没有因为连续三日独霸皇宠而生出幸福感来。 行晔的后宫有一条规矩,自他登基以来就一直严格遵行除了皇后的凤仪宫,行晔不会在任何妃嫔的居处留宿。敬事司每晚于行晔晚膳时呈上绿头牌,被行晔翻牌的妃嫔,会由春恩辇车接至万泰宫朝旭殿,酉正时分至,亥初时分出。 如果到了亥初时分,寝宫内仍不见动静。茂春就会在宫门外高声喊:“皇上该歇了!”一刻钟后,不管行晔有没有应答,都会由茂春带着敬事司的太监开门进到寝宫内,将侍寝的妃嫔毯裹之后,抬出万泰宫,送回各自的宫室。 在南陈回来的路上,缪凤舞曾经听赵婆婆提到过这条规矩。可是当她真正做为一名宫嫔被召幸,正当浓情缱绻时分,就有人在外面高声提醒该离开了。 紧接着就有太监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将她从行晔温暖的怀抱中抬走,那种感觉就仿佛艳阳高照的春日里,一个人正在繁花似锦的园子里游兴,突然一阵冰雹砸下来,又冷又疼。 每当缪凤舞被抬出朝旭殿,丢进春恩宫车之中,就会感觉到一种凄凉和悲寂。来时听起来那么愉悦欢畅的玉铃声,也会在归去的那一刻催下她的眼泪来。 她相信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后宫的女人们对这件事,应该都经历了一个适应的过程。她只是不明白,生活在宫禁森严的后宫之中,行晔何至于戒备若此,连自己身边的女人都不相信。 皇后的赏赐声势炫扬地往栖凤阁中送,而蓝淑妃的敌意愈加明显。 丽正宫中,康彤云对缪凤舞依旧是关照厚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会记得给缪凤舞送过去一份儿。这让同居丽正宫的婕妤汤美娥和美人庞清书心中很是不受用。倒是美人龚宓没有这些小心思,跟缪凤舞来往亲密。 龚宓是民间选秀入宫。她的父亲是魏国首屈一指的瓷器商人,生意做到海外,家里金山银山,富贵逼人。她自小娇生娇养,又因为商贾人家,没有官门士族那么多繁文缛节,养成了她天真烂漫的性子,入了宫依旧如此。 有人说龚宓没心没肺,缪凤舞却觉得她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缪凤舞自己初入宫闱,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些深宫女子拉帮结伙的斗争。可是龚宓却仿佛不依附于任何一个人,见了谁都一脸天真的笑容,与谁都相处融洽。 尤其是玉浓公主,当她是亲姐姐一般对待,平时不在康彤云的身边,就一定是在龚宓的屋里。 当汤婕妤和庞美人对缪凤舞的受宠咬牙切齿的时候,龚美人就像自家的妹妹嫁了好郎君一般,替缪凤舞高兴着。 “贵人贵相有贵命,妹妹看面相就是跟我们不同的人,将来发达了,记得罩着姐姐噢。”龚宓挂着一脸甜美无害的笑意,说得无比真诚。 “姐姐言过了。皇上不过是可怜我那日受了伤,安慰我一下罢了,我在这宫里是新人,姐姐罩着我才对。”缪凤舞面对因获宠而招来的各种眼色,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小心谨慎。 “当然,姐姐我虽然不能给你招来皇上,但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记得妹妹的,你瞧……”龚宓打开一个小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对玉玲珑,拿出来往缪凤舞手里一放,贴近她的耳朵说道,“我爹买通了门郎,经常往宫里给我送些好玩的好吃的,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缪凤舞低头看那玲珑,层层透雕,细腻润泽,无一星半点的杂质,一看就是极品好玉,上等的手工。她便把那玲珑放回盒子里:“倒是一样好东西,只是太名贵了,也是你爹周折一番的心意,姐姐自己留着玩吧。” “分什么你的我的?这不就是个玩物吗?我爹送了两对,另一对我给了大公主,这一对给妹妹。你们两个玉一般的小人儿,拿这个正相映成趣。我那里不缺这东西……” 龚宓说到这里,见缪凤舞垂了眸子。便一拉她的手说道:“我也不是说妹妹你缺这东西,我就是这毛病,有好东西就愿意跟相好的人分享……” 缪凤舞见她这样说,便笑着将那锦盒交给含香:“既然姐姐这样说,我就收着了,谢谢姐姐待我之心。” 龚宓将好东西送出去了,十分开心的样子:“在这宫里,我最高兴的便是又有了好姐妹。我刚进宫那会儿,天天想爹娘,偷偷地趴在被窝里哭。后来我爹托人给我捎东西,带进来一封信,告诉我不要想家,后宫里这么多姐妹,好好相处,就全是家人。姐姐我一没姿色二没才情,从来不敢奢望皇上的恩宠,只希望能跟众姐妹和乐相处,就算是我有福气了。” 她一脸的挚诚,缪凤舞也瞧不出她作假来,便夸她道:“姐姐这样好的性子,慧根灵性,必是个有后福的人。” “什么后福?”龚宓大大咧咧地一挥帕子,“我进宫后。整整两年时间,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着,当了两年的御女。后来凌河沿岸闹水灾,我爹捐了五十万两银子给朝廷治理河道,皇上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晋了一个美人。我这封号,可是我爹拿银子买来的,要说我有福,那只是因为我有一个银子用不完的爹……” 龚宓说起自己的事来,不遮不掩,十分想得开的样子。 缪凤舞心道:你好歹还有爹有娘在外头惦念着。我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比你又不知道差了多少呢。 只是缪凤舞不似龚宓,习惯了有话往心里放,真正说出口的,往往都是无关紧要的。 在缪凤舞连续第三日承宠之后,那天早晨,她起床梳洗完毕,正准备出外厅用早膳,含香悄悄地端过来一碗浓稠样的东西,像粥又不是粥,闻起来腥甜的味道。 “主子,这是赵婆婆一早让小江端回来的,她还给你写了一张条子。”含香将那碗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妆台上,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囊。 缪凤舞随手从妆台上拿起一根簪子,拆开布囊上的缝线,打开后,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独宠是祸”! 缪凤舞看完了,皱眉头愣神儿,将那纸条揉成一团,又慢慢地捋平了,然后一点一点将纸条撕成纸屑。 “主子……”含香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见她这样,便担心地唤她一声。 缪凤舞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纸屑丢进旁边的花薰里,然后端起那一碗腥甜的粥状物,就要往唇边送。 含香吓得上前一把夺过来:“主子,那纸条上有说这是什么东西吗?宫里最忌讳乱吃东西,可不能什么都往嘴里送。” 缪凤舞咬了一下嘴唇,又把那碗抢回来了:“虽然人心叵测,但总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值得信任的。我相信婆婆,就像我相信你一样,你们都不会害我的。” 说完,她像是养伤时喝那些汤药一样,将那一碗东西“咕咚咕咚”倒进肚子里去了。 含香愣在那里,没有再阻止她。 到了下午,缪凤舞就来了月事。含香赶紧去报给敬事司。 那天晚上,春恩辇车依然来了丽正宫,不过这次接走的是贤妃康彤云,而不是缪凤舞。 接下来的几日,缪凤舞不能侍寝,行晔也没有到栖凤阁来。听说他这几天很忙,西北战事吃紧,戎狄部落并不似想像中的那样,天朝大军一到,立即俯首称臣。听说他们这一次挑起战端,是做了几年的充足准备,誓要将北魏治下的北戎人的地盘抢回去。 缪凤舞听到这个消息,首先就想到了宋显麟,那个意气风发,侠肝义胆的少年统领。 他临走前特意来找她,要她隐忍到他立功还朝,救她出宫,去过自由的生活。 如今她已经不可能再出宫去了,为了行晔,她甘愿身陷这步险行艰的深宫之中。可是她依然会不时地惦记起宋显麟,他说他领的先锋营,但愿上天保佑,让他如愿立下战功,平安回京来。 小江是一个腿脚勤快的人,缪凤舞这边没事给他做,他就会各处找相熟的人去。闲聊之间打听来的消息,回来就讲给缪凤舞听。 缪凤舞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几天皇上召了贤妃娘娘、淑妃娘娘,芳元宫的董修容等人侍寝。让缪凤舞不能理解的是,这侍寝的名单里,居然有洪令月!她不是在养病吗? “含香,你那日说打听一下洪宝林的病,有消息吗?”缪凤舞问含香。 “今儿早起有消息了,我正要回主子呢。我那同乡说,洪宝林近日所服的药,都是些压服惊悸的药物,还有一些治外伤的药……” “外伤?”缪凤舞吃了一惊。 “扭伤瘀伤……”含香小声地说道。 缪凤舞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与行晔恩爱几晚,虽然他霸道了一些,可是并不见他有施虐的倾向。相反,恩爱之后,他还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 那个洪令月到底是怎么惹到他了?或者说,那一首《雁渡寒潭》到底触到他哪一根敏感的神经了?既被她惹恼了,又为何要再召她侍寝? 缪凤舞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晚上,又有了一个更让人震惊的消息洪宝林在昨晚侍寝之后,没有再回到宛清宫。茂春对外宣称,洪宝林侍君不周,惹恼了圣上,被打发出宫去了。 嫔妃犯错,不是打入冷宫,而是打发出宫。这种事不光是缪凤舞没听说过,就连含香在这宫里呆了八年时间,也不曾听说有这种规矩。 不过人是在皇上那里没的,对外又有交待,便不会有人再去追究。别说是打发出宫,就是皇上激动起来,不慎弄死了一个舞姬出身的宝林,那又算得了什么? 洪宝林在这座宫里的消失,如同一只蚊子飞出了宫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可是缪凤舞却将这事存在了心底,反反复复地思索着,到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她眼中所见的,那个恣情纵性、襟怀洒落、睥睨天下的行晔,大概只是他的一个浮像。在他过往的二十七年时光里,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故事,在他心中留下什么样的印记,她一无所知。 她不了解这个男人。 这一认知,让她心里微微有些发凉。她想起洪令月那日突然捉住她的手,期艾地看着她。其实洪令月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如果她真能说上话,她倒愿意替洪令月申辩几句。 可惜她自己也是刚刚入宫,身微言轻,自保艰难。 洪令月的事,让缪凤舞对行晔产生了几分陌生的感觉。一个没人在意的宝林失踪事件,却沉甸甸地压在了缪凤舞的心头。 那一日,众妃嫔辰时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凤仪宫位于万泰宫的北面,两宫毗连,中间只隔一条长长的巷道。从规模上来比较,凤仪宫要大过长春宫。皇后体同君王,而太后是已经退了休的皇后,按道就应该在宫室的规格上低过皇后。 只不过北魏以孝治天下,赵元灵这个皇后又一直当得非常低调。因此比起宫内的布置陈设来,凤仪宫简直不能跟长春宫比。 与万泰宫相同,凤仪宫建在九级台阶之上,重檐金顶,面阔九间,檐下廊庑十根圆柱之上,亮红漆,描金凤。进入殿内,正北是一个雕龙凤呈祥纹饰的宝榻,下方东西各安置一排官帽椅,设大红金团花的靠垫和座垫,椅间有几,上置粉彩描金的茶具。 众妃嫔按时辰到齐,向皇后请过安后,照例坐下闲话一会儿,以示后宫姐妹亲密和睦。 宇文柔珍未到,她通常只在双日见太后的时候才会出现。对于单日向皇后请安一事,十次倒有六七次,是见不到她人影的。 皇后似乎已经习惯了,也懒得跟她计较这些。 于是,蓝淑妃一人独占东侧首位,大有直逼凤位的气势。 她今天穿了一身金黄色蜀锦大袖立领的宫装,裙摆及衣袂处是折枝白梅的花绣,显得她即贵气又雅致。她先是跟皇后象征性地请示了几件宫中事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提及的,当然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皇后也随意地应着,凭她处置。 随后,她又说道:“皇后娘娘,臣妾的瑶华宫中,菊园里的那些金菊花全都开了,一片澄黄耀目,富贵喜人。臣妾想做个东,在菊园里摆一席赏菊宴,到时候娘娘一定要赏光。” “哦?”赵元灵笑得不温不火,“瑶华宫里的菊园花开,可是后宫一大盛景。淑妃既肯破费,本宫有花赏有酒喝,这等好事岂能不去?到时候众姐妹一个不要落下,都去讨她的酒吃,看不把她给喝光吃穷?” “皇后娘娘有脸面,她自然是要盛情招待的。我们这些人还都没被邀请呢,哪里就能厚着脸皮去蹭吃蹭喝?”德妃梁玉海佯嗔一句。 蓝淑妃冲她一点指,啐她一句道:“还能落下你不成?我当然要先请示过皇后,才好广邀众姐妹。我可都想好了,今年我这菊宴之上,要新添一个好节目。” “什么好节目?”有好奇心重的,探头来问。 “都说缪美人舞技天下一绝,那日大家吃酒赏菊,再观缪美人惊世之舞,岂不妙哉?哈哈……” 蓝淑妃自己说得无比欢喜,拍着手兀自嬉笑着。阶下众人一听这话,神情各异。 “还是淑妃娘娘想得周到,往年只是喝酒看花,大家说一回话,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今年有这等好事,我是挤破头也要去的。”良妃安纪阳虽然自恃育有皇子,一向不屑蓝淑妃的张扬跋扈,但是缪凤舞一入宫就气势逼人,她心里更是不受用。 因此,她今儿明确地站到了蓝淑妃的一队里。 其余众人,有随和蓝淑妃和安良妃一起笑称好的,有幸灾乐祸地看向缪凤舞的,还有人向上去看皇后的脸色,还有人低头不语,不作任何表示。 缪凤舞坐在康彤云的身后,听到蓝淑妃这样拿自己玩乐,心中着恼:敢情她还是拿自己当舞姬来看,她们饮酒赏菊,她却要跳舞给她们取乐? 今儿宇文柔珍不在,而康彤云是肯定不会为她出头得罪蓝淑妃的。 她该怎么办? 今天白天出去了,晚上回来才码字,所以今天的五千字做一章发。。.。 第六十七章 故人相见 蓝淑妃笑看着缪凤舞。眼神中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皇后赵元灵端坐于凤位,双手安安稳稳地搭在膝上,目光越过所有的人头顶,看向缪凤舞。 缪凤舞心想:这一回我要是被她们得了手,以后人人都以为我是软弱可欺的。 于是她从康彤云身后站了出来,面对着蓝淑妃施礼笑道:“淑妃娘娘肯赐宴请酒,嫔妾助个兴也是应当的。舞蹈必有琴曲伴之,嫔妾一直听人说,淑妃娘娘的琴艺乃后宫一绝,嫔妾厚着脸皮,请淑妃娘娘届时给嫔妾伴个曲,娘娘不会介意吧?不少字” 蓝淑妃见她就这样拉上了自己,敛了笑意:“本宫是东道,那日必然要应酬招待众位姐妹,不定忙成什么样子呢,缪美人既有心为大家助兴,随便从广乐司找位琴师来伴个曲子便罢。” “哎!”皇后此时接过话来,状似玩笑地对蓝淑妃说道,“是你自己说要添个节目娱兴,既然缪美人肯献上一舞,你又如何不能展现一下你的琴艺呢?随便拿广乐司的琴师来糊弄我们。你这个东道可没有多少诚意呢。”“谢淑妃娘娘赏脸。”缪凤美响亮地谢过,转身回康彤云的身后坐好。 “众姐妹也坐了好一阵子了,该到皇后娘娘去佛堂的时辰了吧,不如我们就散了吧。”康彤云见蓝淑妃脸色有些阴,众人也一时静默,便开口解围。 “散了吧散了吧,今儿太阳不错,一会儿本宫也想出去走走呢。”皇后抬手一挥,殿下众妃嫔便悉悉索索地站起身,陆续往外走去。 “缪美人,听说你的小篆写得圆转宛通,你留下来,帮本宫抄一份《法华经》吧。”赵元灵远远地指着缪凤舞,对她说道。 缪凤舞正要往出走,听到皇后的召唤,便回转身来:“是,嫔妾谨遵懿旨。” 她这边往皇后的身边去,没走几步,正好与蓝淑妃对面碰上。她一垂首,闪到一边。蓝淑妃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哼了一声,一仰脸,走过去了。 真到请安的妃嫔都离开了,殿下只剩缪凤舞一个人,皇后赵元灵冲她一招手:“你随我来。我带你见两个人。”心中疑惑,口中也不多问。赵元灵起身往后殿去,缪凤舞便绕过凤座,从侧面跟上了她。 赵元灵身边的掌事宫女叫珍珠,是赵元灵从家里带进宫来的人,自小用到大,与赵元灵心气相通。她扶着赵元灵,一路掀帘开门,小心服侍,一直来到后殿的东配殿。 开了门,皇后当先迈进门槛儿。缪凤舞跟在后面,刚刚将一只脚跨过门槛儿,就听里面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姐……” 这个声音真是太熟悉了,可是这个声音本不应该属于这里。缪凤舞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屋内。果然见到小云站在靠门不远的地方。正激动得满脸通红,惊喜万分地看着她。 而在小云的身前,竟是虹风舞馆的老板娘,养了缪凤舞七年的虹骊珠。… “妈妈!小云!”缪凤舞见到这两个人,心里顿时热乎乎的。在这个陌生的宫廷之中,突然见到与自己共同生活了七年时间的人,缪凤舞心中能起的喜悦感,不亚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虹骊珠扯了一把小云,跪到地上:“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来得还挺快……”赵元灵边说着,边来到主位上坐下。 虹骊珠带着小云转了个身,面对缪凤舞再次叩首:“奴婢给缪美人请安。” 缪凤舞往前赶了几步,上前去扶虹骊珠和小云:“妈妈别这样,小云快起来。” 赵元灵打量着缪凤舞的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都起来说话吧……说起来,缪美人离开虹风舞馆不到一年,你们三人相见,竟是如此地欢喜,可见你们情意深厚呢。” “回娘娘,凤舞八岁便没了亲人,是虹妈妈将凤舞养到这么大,这份恩情,凤舞一生难忘。”缪凤舞这话是出自真心。虽然虹风舞馆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虽然虹骊珠养她不过是为了让她赚银子。可是她在虹风舞馆的六年时间里,虹骊珠给她吃好的穿好的,虽偶有责骂,却几乎没有打过她。 而她身后的小云,为了她犯过的错误,不知道替她挨了多少的冤枉板子。 眼前的这两个人。于无亲无故的缪凤舞来说,既是恩人又是亲人。 小云再见缪凤舞,表情激动而雀跃,碍于在皇后面前不能放肆,她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兴奋,目光闪闪地看着缪凤舞。 虹骊珠听缪凤舞刚刚那番话,心中感动。虽然她一直抱怨自己白养了缪凤舞一回,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可是如今缪凤舞算是宫里的贵人了,竟也能念着她的养育之恩,这样说来,她就不算白养了缪凤舞。 “本宫也是听说缪美人自小长在虹风舞馆,与虹老板情同母子。缪美人收服扶余人有功,侍君勤谨,本宫早就想着赏你些什么。今日见你们三人相见,如此欢喜,本宫也甚是欣慰。”赵元灵捏着茶盏的盖子,缓缓地撇着那茶水上的浮沫,语气温厚宽和。 “嫔妾谢皇后娘娘体恤。”话说到这份儿上,缪凤舞就该谢恩了。 “快别跪了,缪美人是个有情意的人,知恩图报,本宫也乐得做一件好事。只希望缪美人对待本宫,能有对待虹老板一半的心思。也算本宫没有白疼你一回。”赵元灵喝着茶,慢悠悠地说道。 缪凤舞这才从满心的欢喜之中冷静下来。赵婆婆以前怎么说来着?与你好处的人,必是对你有所求的人。 她没有依赵元灵所说,站起身来,继续跪在那里,回话道:“忠君侍上是嫔妾的本分,皇后体同君王,嫔妾既忠诚于皇上,当然也会忠诚于皇后。皇后体贴嫔妾之恩,嫔妾没齿不能相忘。” 赵元灵琢磨了一下她这番话,也没拿准她这是在示忠?还是在敷衍她收拢的意思?此时也不好穷追猛打。便挥手道:“本宫也不要你记着什么恩德,日后好好侍奉皇上,就算是报答本宫了……有日没见,肯定有许多的体己话儿要说,珍珠,带她们去隔壁说话儿吧。” 缪凤舞带着虹骊珠和小云谢了恩,告退出来,转而进了右侧的那间房。 珍珠给她们开了门,就回去侍候皇后了。三人一进了那屋门,小云第一个先跳了起来,冲到缪凤舞身边抱住她的胳膊,一张脸欢喜地如春花绽放:“小姐!小云总算又见到你了……”… “小云!”虹骊珠在身后喝了她一句,吓得小云身子一跳,便松了手。 “妈妈,这里没有旁人,我也不是什么贵人,不必如此拘紧。我见了你们,也是万分高兴的。”缪凤舞一手拉着虹骊珠,一手拉着小云,心中感慨,眼眶便热了。 虹骊珠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眼睛,自己也不由地吸了吸鼻子:“唉!宫里的规矩多,咱出身不好,更须得谨言慎行,免得落人话柄……你在这宫里,可有人欺负你吗?”。 缪凤舞扁了扁嘴,忍了眼泪,轻轻地摇了摇头:“还好……眼下来看,皇上对我还算是恩深意重,其他人……本就不相熟,也谈不上有多相好。” 边说着话,虹骊珠将缪凤舞送到上座,她和小云在下首坐好。 “我也是昨儿接到国丈大人的信儿,要我今日进宫来见你。我琢磨着你与小云虽为主仆,多年相处,情同姐妹,就将她也带来了。”虹骊珠说明原由。紧接着叹一口气,“国丈大人缘何找上我,大概我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必是你在宫里不肯依服于皇后,而皇后偏偏又看上了你的聪慧……” 缪凤舞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她对虹骊珠说道:“我虽然入内宫月余,倒有一大半的时间窝在屋子里养伤。真正对后宫有接触,也不过是近几日的事。时间短促,我尚且分不清这宫中形势,轻易就靠向了谁,于我很是不利……” 虹骊珠听她这样讲,表情稍稍有些发急:“今儿妈妈我就卖一回老脸面,你就听我一回。这高墙之内,金瓦之下,虽然是女人的地盘,却也牵涉到前朝政事,自然要复杂得多。可是你既无父兄在朝中为官,又无显赫的家世可以依傍,你在这皇宫之中生存,最应该做的,便是攀附上一棵枝叶最茂的大树。除了皇后,还有谁能给你这样有力的支撑?” 缪凤舞看着虹骊珠沉吟片刻,开口道:“妈妈自然是为我打算的,我心中领情呢。我想问妈妈一句话,照我入宫这些日子所见所闻,皇后似乎有许多难心的事情。只是我在宫中时日尚浅,仍不得要领,妈妈与国丈府上有些交情,与紫棠姐姐也是经常走动,可知道皇上对皇后……何以是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 虹骊珠听她问这个,偏了头踌躇一下,然后回她道:“我琢磨着,必是这皇宫之中年年进新人,而皇上与皇后夫妻日久,年少时的热情便消磨尽了。皇后又是一个持重的人,比不得那些新人看着鲜亮讨喜,所以皇上与皇后看起来就没有那么亲密了……这是人之常情,等你在皇上身边呆上三年五载,就能体会到这三年之痛、七年之痒的感觉了……” 虹骊珠小心地观察着缪凤舞的神情,见她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便释然地笑了,继续说道:“不过皇上与皇后总归是夫妻,不管这后宫之中新人笑旧人哭,谁也尊贵不过皇后去。所以……你真是想多了,反而失了准头。后宫女人成百上千,可谁还能大过皇后去呢?你这样想着,不就简单了?” 缪凤舞听完了虹骊珠一番皇后尊贵论的言辞,展颜一笑:“我知道呢,妈妈放心,我不会让妈妈出去后,交待不过去的……妈妈喝茶,馆里的姐妹都还好吗?小云怎么好像瘦了?曲先生还好吗?”。… 缪凤舞一连同个问题,便将这依谁靠谁的问题岔了过去。虹骊珠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脸上不免讪讪的。 小云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身子使劲地往缪凤舞跟前倾了倾,声音如云雀唱歌一般欢快:“我这不是想念小姐,就瘦了吗?嘿嘿……刚开始你从馆里莫名其妙就没了,姐妹们都唏嘘不已,说你是红颜薄命。后来又听说你被皇上亲自从陈国救了回来,一个一个都羡慕死你了!都说你必是仙姝下凡,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命……小云看小姐,比在舞馆的时候,不知道又要美上多少分呢……” 小云叽叽喳喳,虹骊珠却皱了眉斥她一句:“还不快改口?小姐小姐的叫,成何体统?” 小云被训得缩了脖子。缪凤舞摆手道:“妈妈不要拘了她,她唤我小姐已经五六年了,哪能那么容易改掉?曲先生呢?怎么听不到你们说起曲先生?” “他……”小云看了虹骊珠一眼,低了头。 “那个琴呆子,你刚失踪的时候,四处张罗着找你。后来见你风光轰动地被皇上救回京城,带进了皇宫,他便收拾了包袱,辞了我那里的教习,早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虹骊珠谨慎着外头,小声说道。 缪凤舞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口气,没有说出话来。 那个倾其所学教导她琴艺棋艺的男子,那个如青竹一般高洁而淡雅的男子,那个活了二十几岁依然不能入世的心性纯净的男子。 他就像那天上的薄云,耳边的轻风。忧伤的时候,他会给你抚慰。欢乐的时候,他会被你忽略。 如今他静静地飘走了,依然不留任何痕迹。可是缪凤舞却在此时念及他,心中涌起了一团薄淡的忧伤。 “你也不必惋息,有缘自会再相见。”虹骊珠劝她一句,然后冲小云抬一抬下巴。 小云领悟,赶紧将一直挂在肩上的包裹解下来,呈给了缪凤舞。 “这是什么?”缪凤舞接过包裹,感觉沉甸甸的,转手放到桌子上,去解那系扣。 “以前你在馆里戴用过的首饰,我挑了一些看得过眼的,给你捎来,宫里虽有份例,可是光那几样戴来戴去,让人瞧着寒酸……” 缪凤舞听着她的话,手下已经解开了包袱,果然见里面是三个大号的首饰盒,打开一瞧,全是她以前戴用过的。那个时候虹骊珠曾经有话,这些东西不归她,只是给她用。如今再见这些东西,不免让缪凤舞感慨世事莫测。 如同见了老朋友一般,缪凤舞一样一样翻弄着。挪动第三个首饰盒的时候,她见到那下面压着一张桑皮纸。她抽出来展开一瞧,竟是一张银票!五千两! “妈妈,你这是何意?”缪凤舞捏着那张银票,看向虹骊珠。 “妈妈虽然没在宫里生活过,但是也能想得出来,这宫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奴才,总需要些打点。其实哪里都一样,出手阔一些,自然就有人愿意给你跑腿儿办事。妈妈我辛苦了一辈子,还是有些积蓄的,这点儿心意你就收下吧。”虹骊珠站起身来,走到缪凤舞身边,将那张银票塞回首饰盒里。然后她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锦袋来,放到缪凤舞的手心里。 缪凤舞一低头,就闻到一股馥雅勾魂的香气,她惊讶地看虹骊珠:“这……妈妈竟然带这个?”… 虹骊珠将那锦袋一并放进包袱里,系好了,悄声说道:“你别忘了自己的优势是什么,皇上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喜欢黄脸婆。妈妈以前怎么教你的?你要做一个宜静宜动,亦庄亦冶的女人,才能勾住男人的心。这东西在宫里怕是禁忌,别让人瞧见了,说你狐媚惑主,收好了,沐浴的时候偷偷用一点儿。” “妈妈……你养我这么大,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到了也没能报答你,竟然还要累你给我周全这些事。”缪凤舞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心中感激虹骊珠。 “我现在也不想那个了,只当我养了一个女儿吧,就怕你哪一天真的发达了,不敢认我这个妈妈。”虹骊珠虽然是带了赵崧的嘱托来的,不过她养了缪凤舞这么多年,心里也是牵挂她,这一番相见,她也蛮高兴。 “我们不可以宫里逗留太久,日后有机会,我再进宫来看你吧,该走了。”虹骊珠该说的说的,该给的也给了,便要起身告辞。 小云一听说要走,恋恋不舍地看着缪凤舞。缪凤舞心中一动:“妈妈,我能把小云留下来吗?”。 “这……我倒不缺她一个丫头,就怕宫里不是这么随便进人的吧?不少字”虹骊珠看看小云,又看看她。 缪凤舞也舍不得小云,她一咬唇:“我去求一求皇后娘娘。”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六十八章 形势不明 缪凤舞舍不得小云。便带着她去求皇后赵元灵。 赵元灵正在一张条案的后头,认真地誊写佛经,听了缪凤舞的请求,低头看了看跪在缪凤舞身后的小云:“宫婢的进出,本是掖庭局那边的事,九嫔以上方可从自家带婢子进宫。你只是个美人,这小姑娘又身世不明,你让本宫如何向掖庭令开口?况且本宫如今也不太理后宫事务了,你倒不如去求一求淑妃,她正管着这事呢。” 缪凤舞琢磨着她话中的意味,恭敬地说道:“后宫除了太后,便是皇后为尊,皇后娘娘即便图清静,不理那些琐事繁务,可您依然是掌凤印的人,如果皇后娘娘不帮嫔妾这个忙,嫔妾求谁也无用了。嫔妾自小无亲无故,唯有这个丫头与嫔妾相陪几年,情同姐妹,实在舍不得,才敢向皇后娘娘提这一桩不情之请。还望皇后娘娘成全。” 赵元灵放下手中的软豪笔,笑吟吟地看向缪凤舞:“缪美人这张嘴呀……啧啧,让你这么一说,本宫如果不答应你,倒显得不通人情了呢。其实这事虽不在规矩之内,却也在情理之中。这样吧,让人带她去见马清贵,如若马公公说可以留,就让她去掖庭局补了籍录,放在你身边吧。”于是,赵元灵让身边的人带小云去内侍省见马清贵。缪凤舞将虹骊珠送上停在凤仪宫外长巷子里的小轿,便回了栖凤阁。 午后,掖庭令孙永忠亲自带着小云来到栖凤阁,向她禀明,小云体无隐疾,身世清白,以后留在栖凤阁中当差,调走小芹另做派遣。 小云当然是无隐疾的,缪凤舞与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最是清楚不过。而且她身家确实清白,清白到不知自己爹娘是谁,自小四处讨饭活下来的。 缪凤舞非常高兴,亲自封了二百两银子,答谢了孙永忠。 孙永忠接过那一盒银子,沉甸甸地让他很是惊讶。随即他便跪下谢了缪美人的赏:“缪美人太客气了,奴才也是领了马公公的命。本是分内之事。以后缪美人有什么吩咐,只管着人去找奴才,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一个宫里住着,少不得有事会麻烦上公公。若他日真有事求到公公面前,到时候公公不嫌我多事就好。”缪凤舞虽然也心疼那银子,可是掖庭令掌掖庭局这种理宫中实务的地方,有机会打赏,便一定不能小气。却没想到这位缪美人出手竟如此阔绰,他乐颠颠地抱着银盒,离开了。 这边缪凤舞拉着小云的手坐下,叙着旧日那些闲事,言语无忌,开怀欢畅。小云仍如旧日那般,只管坐在缪凤舞的身边,说到高兴处,扯着缪凤舞的手使劲摇。 含香静静地坐在门口,绣着手中的帕子,不时地往这边看一眼。若有所思。 直到两个人说得尽兴了,缪凤舞才伸手招呼含香和含玉:“我光顾着说话了,忘了给你们引见。小云,这是含香,那位是含玉,都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以前服侍过太妃的,你以后要跟着她们多学着点儿宫里的规矩,有不懂的地方,你就问含香。”… 小云起身施礼:“两位姐姐以后多关照。” 含香回了礼,对缪凤舞说道:“小云服侍主子有些年头了,必是比我们更了解主子的起居习性,奴婢觉得,以后主子身边的事,不如就交给小云打理,一定会更加衬主子的心意。” “这可不成。”缪凤美摆手回绝,“小云对宫里头的事一无所知,她年纪又小,又不经事。我留下她,无非是恋个旧,若论起宫中处事,她连你的一分功夫都没有,我岂敢让她料理身边的事?以后让她顶了小芹的位置,在外面跟玉福做些杂事吧……小云,你不会嫌辛苦吧?不少字” “不会!”小云能再跟着缪凤舞,已经十分满足了,她很坚定地点着头说道,“只要让小云留在小……缪美人的身边,干什么我都愿意。” “这不好……”含香看看小云。又看看含玉,“毕竟是主子得心的人,怎么能让她跟玉福做一样的活计?奴婢觉得,还是应该将小云留在屋里,要不……就让含玉出去吧。” 含玉一听这话,当即便黑了脸,又怕缪凤舞看见,使劲地垂了头。 “不用不用!”小云没等缪凤舞发话,抢先拒绝,“跟着缪美人,我做什么都高兴,我这就找玉福姐姐去,问她可有什么要做的。” 说罢,小云便向缪凤舞告了退,转身往外走。含香拉了她一把,也没有拉住。 “随她去,她不如你们两个稳妥,留她在屋子里,我也不放心。”缪凤舞说完,冲着含玉笑了笑。含玉这才缓了脸色,不好意思地回了缪凤舞一个笑脸。 这一天,缪凤舞因为意外见到了虹骊珠,又留下了小云。一直处在一种乍惊乍喜的状态之中。又因为想到虹骊珠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多了许多的思量。 她仔细想过自己以后在宫里的生活,确是需要一个依靠的。 虽然眼下有行晔宠着她,可是发现行晔其实不太理后宫的事务。就像前些日子,虽然他下令严查她被打一事,事实上后来蓝淑妃呈上的奏报,不是没有漏洞的。 可他看后,不但不细问,反而嘉许蓝淑妃雷厉风行,处事公正。 这让缪凤舞觉得,后宫是女人的天下。行晔的恩宠,并不是她在后宫里最有力的依靠。相反,有时候倒是能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而她又不可能像龚宓那样生活。龚宓不得行晔的宠爱,因此她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威胁。加之她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爹爹,买通宫门门郎,经常给她送东西。她便如后宫里的一位散财童子,今儿给这个一对金镯,明儿给那个一支玉簪。 于是,后宫里便没有人不喜欢她了。 而缪凤舞甫一进皇宫,便引起了蓝淑妃的格外关注。待她再入内宫闱,更是招来了无数人的侧目。她没有办法像龚宓一样,在行晔的眼中成为隐形人。那么就注定了她会卷入皇宫女人争风吃醋的旋涡中,逃离不掉。 既如此,她若一直这样于前朝无依,无后宫无靠,她就会像一只可怜的小白兔,很快就牺牲在后宫这些权势女人的鹰爪之下。 如今后宫的形势,以皇后为尊,以蓝淑妃为大,宇文皇贵妃似乎是个没人敢惹的角色,可是她整日闭宫不出,不与任何人亲近。 韦太后看起来倒像个严慈的帝母,但据缪凤舞这些日子观察,太后也不太爱理行晔这些女人们的事,一切由着蓝淑妃折腾,她既不偏也不倚,见了谁都一个样子。… 而其她的妃嫔,没有一个能强硬过蓝淑妃的,早就被她震得乖乖的,纵然心中不服,面上也不敢不从。 照这样看,她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了。蓝淑妃从一开始就针对她,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倒是皇后对她存着拉拢之意,也会在她遭淑妃欺负的时候,出言维护她。 那么,她是不是只能靠向皇后这一边了呢? 缪凤舞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心中总有一处是不安的。虽然她知道得不多。可是凭借她敏锐的感觉,隐隐看见帝后之间,有一条不可填和的裂沟。 含香见她费神思量,便递上一盏热茶,轻声问道:“主子又皱眉又咬唇,这是怎么了?” 缪凤舞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问含香道:“含香,你在宫里呆的年头多,我问你一样,蓝淑妃掌宫务之后,在后宫之中风评如何?” 含香顿了一下,回道:“皇上和太后看上的人,自是错不了。” 缪凤舞见她如此谨慎,心中不快,将茶盏往桌上一撂,起身进了内室。含香看着缪凤舞生气地进了屋,上前来收拾了溢洒在桌上的茶水,端起茶盘,也跟了进去。 缪凤舞知道是她进来了,坐在那里玩弄着龚宓送的玲珑球,也不看她。 “主子莫气,含香不是跟主子藏心思,实在是……有些事含香也看不透,不敢妄言。”含香又斟了一盏茶,放到缪凤舞的手边。 “什么事看不透,你倒说来听听。”缪凤舞端起了茶盏,表示她不生气了。 含香回身掩好了门,偏坐在缪凤舞的下首:“若论起掌理宫中事务,最有能力的要数宇文皇贵妃,只是皇长子病殁之后,皇贵妃懒怠理任何人任何事,又因悲成病,身体一直不好。其次的话……当然是皇后。皇后娘娘是个中庸平和之人,以前她掌后宫,事事有条有理,不偏不倚,倒是很能服众。” “再往下数的话,贤妃娘娘算一个,她虽然气势上弱了一些,但人很聪明,善于周旋平衡,处事令人信服。德妃也不错,只是一直无所出,自己就挺不起腰板儿来……” “照你这样说,岂不是个个比淑妃要强?”缪凤舞听出些味道来,不由地放了茶盏,专注地看着含香。 含香小心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奴婢就是这样以为的,淑妃是个善妒之人,她看不得任何一个人比她更得皇上的宠爱,而且她任性纵情,祖制宫规在她那里,都是可以任意揉捏的面团儿……” “这就奇了,皇上和太后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用这样一个人协理后宫?难道不怕她把后宫给弄得一团乱吗?”。缪凤舞见含香肯说实话,又追问一句。 “奴婢觉得,淑妃有一点比别人都要强。” “哪一点?” “淑妃没有旁的心思,只一心对皇上忠诚,她偶尔利用权力收拾了哪一个妃嫔,也不过是因为那人比她多见了皇上两回,多侍寝两次,没有其他……淑妃……其实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 “哦……后宫上万号人,关涉着皇上的日常起居,关系着皇家血脉的延续,也不算小事,按理应该是能者掌之,皇上与太后为何属意蓝淑妃?”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皇上与太后的心思,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岂能猜得懂?”含香陈述了事实,不做评论,留给缪凤舞无数的疑问。… 缪凤舞思前想后,就留小云在宫中一事,于当天晚上,去凤仪宫向皇后谢恩。 赵元灵温和地笑着,让她起身,又赐了她座位:“缪美人聪慧懂事,本宫一直很赏识。你只管好好服侍皇上,不要学那些拈酸吃醋、争风出头之人,后宫宁和,皇上方能一心朝政,治国平天下。” “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缪凤舞揣摩皇后的神情,似乎以为她是来献忠的。事实上她到底要不要投靠皇后,她也是拿不定主意的。 因此应答之间,她字斟句酌,十分小心。 皇后似乎也不急于要她大表忠心,只是跟她闲说了几句,便端起了茶盏。缪凤舞识趣地起身告退,回了栖凤阁。 第二日,缪凤舞早早地起床,梳洗妆扮停当,往长春宫晨醒。 缪凤舞跟在康彤云的后头,迎着初升的朝阳,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与龚宓说笑着,心情还算不错。 出了丽正宫不远,就看到迎面走来几个人,正当中便是皇贵妃宇文柔珍,陪在她身边的,是她的掌事大宫女翠苹,以及三个贴身服侍的二等宫娥。 宇文柔珍所居住的宫殿,名为“媲凤宫”,就在凤仪宫的东面,与万泰宫相距不远。那座宫殿原先叫含元宫,行晔迎后大婚后不久,宇文柔珍受封皇贵妃,赐住含元宫。紧接着行晔便御笔亲题“媲凤宫”匾额,悬挂在了那座宫殿的宫门之上。 本来按北魏后宫制度,九嫔以上方可开宫。但是自皇后以下,其他妃嫔的宫殿之中,总要配住一些低阶的宫嫔,由主宫娘娘管理教导。 而宇文柔珍的“媲凤宫”,却同皇后的凤仪宫一样,从来不曾住过第二个妃嫔,一直由她一人独居。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宇文柔珍病体缠绵,不能侍奉君上,却依然受行晔的礼待尊重。就连宠冠后宫的蓝淑妃,都不敢肖想宇文柔珍那等待遇。 从媲凤宫往长春宫去,必然要经过丽正宫。因此双日往太后那里请安,经常可以在路上看到宇文皇贵妃和她的贴身宫娥,或远或近。偶尔走到一处,宇文柔珍倒是与康彤云能说上几句。 此时康彤云见宇文柔珍走过来了,便停在了那里,直到近了,上前施礼:“给皇贵妃请安。” 缪凤舞等人也跟着屈膝请安问好。 宇文柔珍白得透明的皮肤,在初日的映照下,难得现出几分红润来。她穿一身玉色缠枝金菊的衣裙,因为体弱怕寒,外面披了一件蔚蓝色的薄棉氅,短白狐毛的立领,头上戴一只五凤朝阳的大簪,每只凤的凤口都衔着一粒明珠,于朝阳下宝光流转。 她冲着康彤云一点头:“彤云不必客气,妹妹们也都不用拘礼。” “贵妃娘娘今日气色红润,看上去神采熠熠。”康彤云上前扶住宇文柔珍的胳膊,笑着说道。 宇文柔珍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抿了一下唇,算是笑意:“这是风吹的,跟你们气血旺足生出的那种红晕可不一样。不过我在宫里闷了两日,今儿出来走走,的确是舒坦多了。” “娘娘是该趁天儿还没冷的时候,多出来走走,过几日天寒地冻,娘娘怕寒,就不好经常出来吹风了。”康彤云与宇文柔珍一同从太子府入的皇宫,两个人倒底比别人相熟一些。 “你说的也是道理,只是我越来越懒怠了……缪美人……”宇文柔珍应了康彤云一句,突然看向缪凤舞,唤她一句。… 缪凤舞赶紧趋前一步:“在,娘娘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昨儿见你往南边去,本想着喊你过去说说话儿,不料等翠苹出了宫门,却看不见你的影子了,到底是年轻身体好,腿脚也利落,走起路来风儿似的,撵都撵不上。”宇文柔珍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 康彤云随在宇文柔珍身侧,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缪凤舞一眼。 缪凤舞心中一紧,盘算一番,回答道:“昨儿去凤仪宫请安,皇后娘娘吩咐我给她誊一份儿法华经,晚上得了,便送了过去。因走得急,没有留意到翠苹姐姐在寻我,请贵妃娘娘恕罪。” “这有什么罪?我不过是听说缪美人心思婉转,人美体香,我虽是个女子,可也爱看个美人,也喜欢那会说话的,便想着找你陪我病秧子闲聊一会子,排解一下抑闷而已。以后机会有的是,只别是缪美人见我召你,刻意闪避就好。”宇文柔珍说完,回头看了缪凤舞一眼。 她凤眼一瞥,随即转回头去,继续与康彤云闲话着,往长春宫的方向去。 缪凤舞却在她回头一刹那,恍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细想之下,她那细致的凤目,那目光中的沉静与智慧,竟让缪凤舞想起了行晔。 果然如众人所说,行晔与宇文柔珍才是真正有夫妻相的人。 这个念头一跳进缪凤舞的脑子里,她的心中便微微地酸了一下。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六十九章 太后留训 第六十九章太后留训 京师昂州地处中原腹地。略偏北方。九月末在这里,虽然比不上北地寒凉,却也是秋末冬初了。 长春宫中早就燃上了暖香,那袅袅的香云从铜鹤的双翼飘散出来,如仙鹤驾云降临长春宫,甚有意境。大殿的四角亦各置一只四足瑞兽方炉,里面笼着上好的银炭。进得殿来,只觉得暖意洋洋,香气阵阵。 皇后早到了。在给太后醒晨这件事上,皇后永远是最勤谨的那个人。 宇文柔珍身后跟着康彤云和丽正宫的几位嫔妾,上前给太后叩了安。平身后,各自落座。 “还是太后这里好,一进殿就觉得暖融融的。”宇文柔珍坐下后,仰脸去看太后。 “哀家老了,早早就觉得屋里凉气重。你们年轻体热,哀家特意让人把那炭炉挪得远了些,怕热着你们。”韦太后看起来像一个慈祥的婆婆,在体贴她的儿媳。 “太后身体健康,福寿绵长,倒是臣妾整日里病歪歪的,既不能侍奉皇上。也不能替太后分忧,反倒贪着太后这里的暖和气,想着赖在这里呢。”宇文柔珍声音轻柔婉转,就像那铜鹤双翅中溢出的香雾一般。 “你身体不好,媲凤宫就该早些生上炭火,翠苹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吧?”韦太后眼神轻轻一飘,就落到宇文柔珍身后的翠苹身上。 翠苹赶紧垂首上前,跪下禀道:“太后恕罪,不是奴婢不顾全贵妃娘娘的身体,实在是……昨儿奴婢去惜薪司领炭,那司丞说未到宫中统一放炭的时间,上头也没有吩咐要特别给哪一宫提早送炭,让奴婢等几日再去……” 太后皱了眉,刚要说话,皇后赵元灵双眉一凛,抢先说道:“大胆的奴才,连皇贵妃的炭薪也敢扣着不放,去两个人把那司丞带过来,本宫倒想问一问,他究竟有什么仗恃?连皇贵妃也不放在眼里?” 蓝淑妃一听皇后这话,当即倾身向太后说道:“内府那边归内侍省管,该去问一问内侍监,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她话音未落,皇后已经接上了话:“虽然惜薪司属内侍监,可后宫姐妹的冷暖,也不能全靠着那些宦人去操心,他们又不住内宫。怎么知道哪个屋里寒哪个屋里暖?淑妃妹妹既承担了协理后宫之责,就该多为后宫的姐妹们着想。往年太后与皇贵妃那边的薪炭,都是早早送过去的。” 蓝淑妃被噎住,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韦太后听罢两人唇枪舌剑,笑着看宇文柔珍:“柔珍也别往心里去,惜萍也是年轻,后宫事杂,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还有三天就是宫中统一放炭的日子,你也不必累你宫里的人再跑一趟,天气还暖和,我这边每日定例一百二十斤的炭,也是用不完的,一会儿就让人送一篓到媲凤宫,你先将就这三天。” 宇文柔珍依然云淡风轻地样子:“这点儿小事,还要劳太后操心,实在是臣妾的罪过。都怪翠苹多嘴!” 说完,她回头狠狠地瞪了翠苹一眼。翠苹只是谦卑地低了头,不言语。 缪凤舞坐在下首的位置上,品着上位这些后妃们的心思机锋,不由地对宇文皇贵妃又高看几分。 大家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见太后面露倦意,便散了。 缪凤舞和龚宓携手,跟着贤妃康彤云,刚出了长春宫的宫门,就听到有人在喊她。她回头一看,竟是锦云宫的昭容藤蔚霞。 这位昭容娘娘平时也不与缪凤舞来往,因此见她唤自己,缪凤舞愣了一下。 “妹妹现在可有空吗?”藤昭容走近了,笑着问缪凤舞,“昨儿有人给本宫送了一份曲谱,据说是一首失传已久的古曲,可是那上面记谱的方法很奇怪,我本就不擅音律,越发看不懂了。听说妹妹不光舞跳得好,琴也是一绝呢,可有空帮我看一看?” 藤昭容眼睛不大,看人却是灼灼有神,笑起来的时候,鼻翼也会微微的上翘,让人觉得她笑得很真诚的样子。 缪凤舞松了龚宓的手,转身面向藤昭容:“昭容娘娘有吩咐,嫔妾自当尽力。只是嫔妾也愚钝,如果看不懂,还忘娘娘不要怪罪。” “本宫求你的事,哪里还能怪罪?”藤昭容说完,上前牵起缪凤舞手,对康彤云说道:“贤妃娘娘恕罪,我这就把缪美人带走喽。” 康彤云笑道:“缪美人是皇上的人,不是我的人。藤妹妹问错人了。” 于是,缪凤舞跟着藤昭容,往长春宫的西面走去。 藤昭容的锦云宫,倒是在长春宫的西面。可是走着走着,缪凤舞发觉她们并不是往锦云宫的方向去,而是绕着长春宫的宫墙在走。 她心中疑惑:“昭容娘娘,这是往哪里去?” 藤昭容回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小声说道:“缪美人不用担心,光天化日的,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是太后要见你。” 太后要见我,需要这么小心吗? 缪凤舞心中疑惑,也没多嘴去问,只管跟着。两个人从长春宫的正门一路绕过去,来到了东角门处。一个嬷嬷守在那里,见是藤昭容,便悄悄地开了门,让她们两个进去了。 从东角门进长春宫,迎面是一个飞檐的小亭,小亭的周围是一个圆形的鱼池,冬初时节,天寒水凉,里面的鱼儿早就捞走了。清清的水面上,铺着一些绿油油的假荷叶子,乍一看倒像是真的。 绕过鱼池,便是长春宫后殿的东配殿,那里太后的花房,里面一年四季养着时令的花卉。韦太后闲暇时分,就会呆在她的花房里,浇浇水剪剪枝,坐在花丛里闻着花香品茶,倒是一番好意境。 当缪凤舞跟在藤昭容身后进入那花房之中,就看到韦太后正拎着一只小银壶。给一盆水仙花浇水。 太后的余光已经瞄到她二人进来了,也不回头,开口问道:“缪美人看哀家这盆水仙长得如何?” “葱绿喜人,含苞欲放,太后果然是爱花之人。”缪凤舞看一眼那盆水仙花,的确是养得不错。 “恩……快开了呢,一会儿你离开时,就把它抱回去养着吧。”太后将小银壶一放,往花房里间去。 “谢太后赏赐。”缪凤舞施礼谢恩,也跟着走了进去。 花房的里间,是一处休息室,靠窗有一架古朴的老船木座榻,榻上置有茶桌茶具,铺设着琥珀色团金寿字的坐褥和背靠。 太后在榻上坐定,侍候她二十几年的嬷嬷冷素梅上前在她的背后掖上绵软的靠垫,又给她斟了茶。太后接过热手巾,擦了手,端起透薄如纸的茶盏来,轻轻地抿了一口,方说道:“你们两个坐下说话儿。” 藤昭容冲着太后福身说道:“臣妾还有事,请太后娘娘容臣妾告退。” “恩,你去吧。”韦太后一挥手,藤昭容便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冲缪凤舞说一句:“我那里倒是真有一份奇怪的谱子,妹妹有时间记得去锦云宫,帮我识辨一下。” 缪凤舞点头答应,看她离开。然后她谢了座,在太后右下首的一把交椅上偏身坐下。她也不知道太后背着人叫她来,到底有什么事,因此只是沉默着,等太后先开口。 “缪美人是个有骨气的女子,对皇上也是忠心,就为这个,你正经吃了些苦头,这些哀家都知道。”韦太后开口说话,语气倒是挺温和。 “太后过誉,嫔妾也只是谨守身为魏国子民的本分罢了。所做的也都是小事,不敢居功。”缪凤舞看着自己的脚尖,谨慎地答道。 韦太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些日子晨醒的时候,哀家几次听你应答众妃的问话,圆润得体,天衣无缝。哀家就想,皇儿身边又多了一位聪慧的女子侍候,甚慰吾心哪。” “嫔妾既已入宫闱,孝敬太后、侍奉皇上,便是嫔妾应尽之责,嫔妾有不当之处,还望太后请教。”缪凤舞也不知道太后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要往哪件事上引导,心里不安。 “恩……哀家听人说,缪美人进宫以后,经常往凤仪宫那边去,与皇后相处融洽呢。”韦太后终于切入正题了,却让缪凤舞一时摸不清路数。 她伤好之后,除了定制的晨醒,就昨儿晚上去了凤仪宫一次。就这一次,宇文柔珍路上也拿来说,此时太后更是特意地将她从角门悄悄带进来,专门来说这件事。 这是何意?是不喜欢她与皇后走得近?她还算不得与皇后融洽吧? “回太后,嫔妾不敢欺瞒太后,嫔妾在宫外时,身边有一个情同姐妹的丫头,入宫之后一直想念她,本心要将她带入宫中,留在我身边,也是个念想儿。虽然知道这不合宫里的规矩,可实在是念着那丫头,嫔妾便斗胆求了皇后娘娘……”缪凤舞刚刚那一瞬间,脑子里转过好多的念头,最后还是判定,太后既找她来问话,就应该知道了一些事,她要是蒙瞒太后,反而招惹太后恼火。 果然,韦太后勾唇一笑:“是国丈将人带进宫来的吧?虹风舞馆的虹骊珠,对吗?” 缪凤舞赶紧起身,在榻前跪下:“嫔妾私会宫外之人,请太后降罪。” “哀家要是打算降罪,还用费这周折?直接拿了你,交给淑妃处置不就完了?你起来吧。”韦太后悠适地喝着茶,俯看着缪凤舞,胸有成竹的样子。 “太后宅心仁慈,嫔妾感激不尽。”缪凤舞叩了头,起身坐回去。 “国丈大人在前朝权势熏天,皇后又是后宫之主,他们父女两个配合,往宫里捎带一两个人,不算什么大事。”韦太后看着缪凤舞的眼睛,神态淡然。 缪凤舞却惊了一跳,心脏也收缩了起来,不敢接话,等着太后往下说。 “哀家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智慧的女子,如果你出身好一些,必是个掌权倾国的角色……不过哀家看人,从不论出身。皇后与哀家的眼光相同,哀家也看好你,慧质兰心,不似那些扶不起来的愚物。只要你好好服侍皇上,与皇后和睦相处,哀家绝少不了你的好处……” 缪凤舞战战兢兢地听完这一段话,面对韦太后突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只觉得心惊肉跳,手心都冒了汗。 太后面前当然由不得她踌躇,一瞬间她也想不出来说什么,只得站起身,复又跪到榻前。当她的膝盖触及那金砖地面的时候,冷硬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以手伏地,对太后说道:“嫔妾刚刚就已经说过,既入了内宫,服侍皇上、孝敬太后,就是嫔妾的本分,太后的话嫔妾铭记于心,遵行不怠,请太后只管放心。” “恩,好孩子,起来吧。”韦太后眸中那凌厉的光倏忽就没了,恢复了一贯的慈和,示意冷嬷嬷将缪凤舞扶起来。 “谢太后。”缪凤舞站起身后,仍然觉得自己呼吸不太稳定。她沉了沉气,摆出一张笑脸来,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抱着一盆水仙花,仍从东角门出了长春宫,回丽正宫去了。 她刚刚从丽正宫的前殿转到后殿,就见含香扶着廊柱焦急地往这个方向望,见她回来了,急步上前迎她,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皇上来了,坐了有一会儿了,听贤妃娘娘说,主子去了锦云宫,便打发含玉去叫。含玉没找到主子,也没敢回来给皇上回话儿,只让小云偷偷地进来告诉奴婢。奴婢正想着如何跟皇上说呢……” “知道了。”缪凤舞在太后那里受了惊,此时仍是神魂不定的样子。 含香也不知道她怎么了,伸手去接水仙花盆。缪凤舞一偏身躲过去了,自己抱着那盆水仙花,进了栖凤阁。 行晔正等得不耐烦,要起身离开。见她回来了,便上前一刮她的鼻子,嗔她一句:“朕下了早朝就来看你,你倒好,跑去给人家识谱子去了,让朕在这里好等。” 缪凤舞没有像往常那般,用甜甜的笑脸面对行晔。她将手中的水仙花往案上一放:“让皇上久等,是嫔妾的罪过。不过皇上……嫔妾不是去了锦云宫,嫔妾是被太后娘娘留下问话了。” 行晔看了那盆水仙花一眼,一扬眉,坐了下去。 “皇上不想知道,太后留下嫔妾,所为何事吗?”缪凤舞见他只是抚着那水仙的花苞,认真地研究那花何时会开放的样子,便搬张锦凳坐在他身边,靠上他的肩膀。 “不管什么事,你只管听太后的,便错不了。”行晔回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含糊地说道。 缪凤舞叹了一口气:“嫔妾遵旨。” 行晔便搂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你好了没有?” 缪凤舞红了脸,埋首他的胸前,撒娇道:“哪里有那么快?还需两日呢。” 行晔呲了牙,在她的嘴唇上咬了一下,随即扯开她的衣领,将鼻子凑进去,好一番闻嗅:“朕天天想着这香气呢,你好了,就赶紧让人去告诉敬事司,好不好?” 缪凤舞被他逗弄,心情也好了起来,暂时忘了什么太后皇后的事,忘情地扑在他身上,轻声玩笑道:“皇上这可是哄我,宫里什么香没有?皇上喜欢什么香气,就熏什么香,不就好了吗?” “那不一样。”行晔将她的衣领往下拉了拉,便露出被她胸前的耸起撑得饱满的水红色亮缎小衣,他将脸凑上去,隔着小衣去亲咬她的胸前蓓蕾,含糊说着话,“你身上这香气,非麝非檀,非花非叶,就仿佛梦里从天上飘下来的,一丝一缕地摄人心动……” 那小衣本就薄软,被他这样一番啃咬,便湿湿地贴在了缪凤舞的胸上。那饱满圆润的形状,隔着水红色的小衣,欲发地勾引出行晔的欲望来。 他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咬牙说道:“朕这可是找不自在呢,哪里去不得?偏来看你?” 说完,他紧紧地抱了缪凤舞一下,便要起身离开。 缪凤舞一见他要走,心中就有些急。她从昨天到今天,受到宫里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夹击,心中十分的惶惑。这种心境之下,她愈发地依恋行晔,想要他的肩膀来靠一靠。 可是眼下他这样走了,出了栖凤阁,不一定去找哪个妃嫔。他在那边浓情缱绻,她在这里惶惶无措,这让她如何能忍受? 她想起虹骊珠跟她说的话来:“……是男人就喜欢那个,你要做一个亦庄亦冶的女人,才能勾住男人的魂,不要怕男人会说你品行不端,那些臭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在人前端庄贤淑,关起门来却要像个**……” 缪凤舞见行晔整理了衣袍,抬脚就要往出走。她一咬牙,上前拖住行晔的手,一踮脚就够到了他的嘴唇。她双臂一环,就勾住了行晔的脖子,整个人都吊在了他的身上,张口便含住了他的唇。 行晔被她突然袭击,后退了一步,抱住了她吊在他胸前的身体。紧接着,唇上传来的亲吮与啃咬,让他身体一僵一麻,涌起了波浪般的冲动。 第七十章 媚惑君心 第七十章媚惑君心 行晔迎合着她,在她的唇上腻了一会儿。捧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样勾引我,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缪凤舞紧紧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凑近他的耳边,伸出舌头在他的耳垂上轻轻一舔,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满意地笑了。 “皇上……”缪凤舞的声音轻得如虚幻一般,却勾得行晔心跳快了几分,“皇上,让嫔妾……来服侍皇上,好不好?” 行晔被她用这种甜糯糯的声音唤着,感觉骨头都酥软了。他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抱在胸前,抬腿往卧房去:“好,我倒要看一看,你能怎么服侍我……” 两个相拥进了卧房之后,缪凤舞从行晔怀里挣脱下来,将他推至贵妃榻前,摁他坐下。 随后,她跪伏在他的膝上。仰脸看他:“嫔妾先向皇上讨个恩赦。嫔妾一心爱着皇上,想要服侍好皇上,如果皇上不喜欢,就跟嫔妾说,只望皇上不要降罪于嫔妾。” 行晔被她勾起了好奇心和尝试的冲动,微眯着凤目,抚着她的头发说道:“你我房中之乐,何来降罪一说?你大可放心,我忍不住好奇呢,想看看小凤舞会有些什么特别的手段?” 他说完,将她固定发髻的簪子往外一抽,她一头的乌发便如瀑般披散开来。 缪凤舞得了行晔这句话,从他的膝前站起来,轻轻地一旋身,衣袂裙摆和她黑亮的长发一同飞扬起来,那原本别在发上做为装饰的珠花,从她的发间脱飞出去,四下飘落。有一只打着旋儿飞到了行晔的面前,他一伸手,便接住那朵珠花,放在鼻端轻嗅,那上面还留有她的发香。 缪凤舞此时背对着行晔,回眸冲他抿唇一笑,转过头去,轻解裙带,褪却罗裳。当她一身杏色的外衫裙软飘飘地滑落到地上之时,她只在下身着一条水红的中裤。上身系一方水红的小衣,站在屋中央。 坐在贵妃榻上的行晔,眯起眼睛看着她的背影———不盈一握的纤纤楚腰,如玉如雪般光洁无瑕的后背,水红的软缎中裤肥瘦适宜,包裹着她圆满的俏臀。 她脚下一个回旋,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行晔。她有些紧张,双肩下意识地向内收拢着,微微轻抖,面红如霞,含羞带怯,不敢抬眼看他。上身那一片儿水红的小衣,遮住她胸前的饱满,却也被圆耸的饱满撑起来,在她小巧的肚脐上悬空着。 行晔仿佛看到一只刚刚剥开的鲜嫩多汁的红石榴,让人垂涎不止。从身下涌起一波一波的冲动之浪,让他看向缪凤舞的目光染了情欲,神情也迷离开来。 他在榻上难耐地动了动身子,一张口,发觉自己的嗓音有点儿哑:“你就打算让我看这些吗?” 缪凤舞深吸了一口气。将交握在一起扭得发白的手指松开,双臂向上一扬,那胸前的小衣就跟着往上缩了两寸,露出更多一截莹白的腰腹来。随即她右腿轻轻一勾,脚尖抵住左腿根部内侧,纤腰俏臀同时向左一扭,双臂向右用力伸直过去,整个身体如一张满弦待射的圆弓,冲着行晔尽情地舒展开来。 行晔感觉喉咙有一点儿干,心里像有一只小手儿,一下一下慢慢挠着。 他抿紧嘴唇,抬手抵住自己的下巴,掩饰自己有些抑制不住要冲出身体的欲望。 缪凤舞从他的眼中看出了被吸引被诱惑的那种熏然陶醉,受到了鼓励。她脚踩着由内心发出的节奏,踏着旋转的舞步,腰肢如蛇儿缠树一般,轻旋曼扭着,一路舞到行晔的面前。 行晔伸手,扶住她的腰,低头看着她那小巧的肚脐,随着她腰肢的扭动,如一张会说话的小嘴巴一般开合着。他伸出手掌,想要去抚她的肚脐。不料缪凤舞却在他的手中一旋身,将后背转向了他。 行晔手中落空,心里也空了一下。面对着她细致如玉的背,他喉间滚动一下,正要亲上去,缪凤舞俏臀向后一顶,就将他推回到贵妃榻的靠背上去了。 接着。她的臀翘在他的眼前,借着腰肢扭动的力道,快速地抖动起来,带动她身上那水红的亮缎中裤,在他的眼前抖出一片细碎的红浪来。 他被她逗弄着,心里像有许多的小蚂蚁在爬,痒得他恨不能一把扯下她挂在腰上的浅金色裤带,在她圆巧的臀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缪凤舞的腰臀越抖越低,渐渐地往行晔的身上坐下去。她双手扶住两边的扶手,在她的臀尖堪堪触到他的胯间之时,不再往下去。 那里,是行晔早就按捺不住昂立起来的欲望。 缪凤舞回过头,眼波盈盈地看向行晔,娇语轻声地唤道:“皇上……这是想嫔妾了呢……” 行晔一搂她的腰,将她的臀紧紧地抵住他昂扬挺立的胯间,两手随即往前一探,就抓住了她胸前的饱满。两个人因这一下,同时发出一声呻吟。 “你这样勾起我的心火,你要怎么熄灭它?”行晔手中揉搓着她俏圆紧实的**,在她的后背上轻轻地啃着,声音已经沙哑难辨。 缪凤舞回身,挤跪在他的双腿之间,捧着他的脸。看着他,媚眼如丝,一缕一缕地缠绕着他的身心:“谁说嫔妾要灭火?嫔妾要把火烧得更旺呢,皇上要是不要?” “你这妖精……”行晔被她那样看着,脑子里开始晕。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上她的唇,另一只手在她的光滑的肌肤上贪婪地抚弄着。 缪凤舞一边回应着他的深吻,一边出手解他身上的袢钮。当她微凉的小手探入他的胸怀,他抖了一下。 她将他身上的系缚由上而下慢慢解开,用她的舌他在刚刚裸裎出来的肌肤上舔着,用她的唇在那上面啄吻着。行晔隐忍着。等待着,却禁不住从喉间溢出几声愉悦的轻吟。 直到她将他的袍衣完全敞向两边,扯开了他腰间中裤的系带,往下一拉,他早就藏不住的欲望便一下子跳了出来,弹到了缪凤舞的脸上。 “噢……”行晔畅意地叫出声来,低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能如上次那样,含住他,给他亲吮,舒解他压抑到要爆的渴望。 可是她却在此时,如灵蛇一般从他的身下攀上来,脸儿贴到他的胸前,亲吻着他健硕的胸肌,舌头打着旋儿地舔着他。而她那样低伏着腰身,胸前软软的双波随着她的动作,如浪般推动着他身下的挺起。 行晔那膨胀到痛的欲望顶端,触着她身上凉滑的软缎小衣,感受那小衣内的浪涛汹涌,让他濒临爆发。 他抬手扯起系在她颈后的小衣细带,用力一拉,将那小衣从她的胸前拽出来,狠狠地丢到身后。顿时,她的前胸如有两只白鸽飞出笼来,直接就扑到了他的昂起之上。 这次,他被重重地刺激到了。他一把将缪凤舞从胸前抄抱起来,咬牙看着她:“你这小妖女,你打算折磨死我吗?” 缪凤舞双肩被他掐得生疼,她却没有要他松手,而是魅惑地冲他一笑:“皇上别急,你随嫔妾过来……” 她握住他的手,从贵妃榻上站起来,牵着他来到她的床边。她将他身上披挂敞开的袍裤悉数褪尽,然后她爬上床去,仰躺下来。 行晔随即也跟上,跨坐到她的腰间。他的饱满的欲望便躺在了她紧实的小腹之上。 她低头,看那上面已经流出的亮晶晶的液体。她伸出手指沾取那热滑的爱、液。在自己胸前的隆起之间缓慢而轻柔地涂搽着,抬眼看向他,诱惑着他:“皇上……” 行晔被情、欲冲胀着身体,被她妩媚婉转的姿态盅惑着精神,完全进入一种眩迷的状态。 他低吼一声,伸手将她的双、乳收拢起来。那**之间,还沾着她刚刚涂抹上的湿滑的液体,他就挺起自己那昂藏的欲望,从那里冲刺过去,让那欲望的顶端直抵到她的下巴上。 一种细滑柔软夹裹着他,让他有一种全新的冲动与体验。他激烈地喘息着,抱拢着她的**,在她的胸前冲驰着。 缪凤舞此时也是浑身发烫,小腹以下一阵一阵地紧缩,将一种快感往上传送,直将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鼻息都燃烧起来,火热滚烫。 她伸出粉润的舌尖,等待着他每次冲上来的时候,就在那顶端之上一卷一舔,换来的是他一声一声放肆的满足的畅意无比的吼叫。 直至他的欢乐到达了巅峰,在一种迷浑的状态之中,他的手无意识地加力,掐进她胸前白嫩的肌肤之中,用她的**紧紧地夹住他的坚挺,用力递送几次,在眩栗欢畅之间,将他的热情全部喷发出来,点点滴滴地洒在了她的颈上、胸前。 随后,他闭着眼睛喘息了好久,方才感觉自己清醒了些。 再睁开眼,他看向缪凤舞,只见她眨着眼睛,长睫轻轻地翼动着,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她的胸前因为他刚刚的激烈冲刺,留下两处通红的擦痕,在她雪白的肌肤比衬下,像要渗出血来一般。两侧还有几个深深的淤青指痕,显然是他激动的时候,用力掐出来的。在这看起伤痕累累的胸脯上,还斑斑点点地洒落着他高、潮过后留下的白色浆液。 他偏腿从她的身上下来,侧躺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抚上那淤青的指痕上,低声问她:“痛不痛?” 缪凤舞摇了摇头:“不痛,可是……嫔妾现在好狼狈,皇上让嫔妾去擦洗一下吧。” 行晔笑了,手指无意识在她身上轻划着:“不狼狈,我就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被收服了的小狐狸精。” “皇上说嫔妾是狐狸精?”缪凤舞一听这个称呼,半支起身来,惶恐地看向行晔。 “你怕什么?我就喜欢你这小狐狸精的样子。”行晔仍处在刚才激烈的喜悦之中,神情亢奋,摇头晃脑,“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宵。*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有你这只小狐狸在我身边,如果我没有些自持力,怕也会成为那不肯早朝的君王呢。” 缪凤舞觉得这话听起来严重,便从床头抓起一条手巾来,随意在胸前擦拭几下,拎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下了床,跪到了床前:“嫔妾知罪了,嫔妾一心只想让皇上高兴,没有想到那么多,嫔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行晔本来正兴奋,被她这一番举动,不由地敛了兴色,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也下了床,上前将她抓起来,抱在怀里,往浴间走去:“朕刚刚那番话,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用害怕。朕整日被国务政事累得疲乏不堪,难得有如此身心放松的时候,你就不要扫兴了,行吗?” 语罢,他低头在她的鼻尖上咬了一下。缪凤舞这才放了心,窝在他的怀里,羞涩地说道:“嫔妾听皇上的,只要能让皇上高兴,嫔妾愿意尽心竭力……” 浴罢,行晔便要离开栖凤阁了。临行前,他贴在缪凤舞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等着,朕明儿还来找你。” 把缪凤舞闹了一个大红脸,他却身姿态昂扬地迈过门槛,走了。 待他的御辇消失在正殿的转角处,缪凤舞身子一软,就歪靠在了廊柱上。含香上前扶住她,将她送回卧房:“主子,你歇一会儿吧,用午膳的时候,奴婢自会喊你。” 缪凤舞一声不吭,直接爬到床上去,掀开一床被子,往身上头上一蒙,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含香摇了摇头,给她放下了床帏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缪凤舞将自己藏在被子里,鼻端萦绕着他残留下来的气味,回想着刚才那一幕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记得从她十三岁的时候开始,虹骊珠就陆续拿一些春宫画册和《绣榻野史》之类的书,要她认真去读。每隔几日,虹骊珠还会抽出书中的某一部分,当做问题来考她,以验证她到底有没有读。 那个时候,为了应付虹骊珠的考问,她倒是正经看过一些民间禁忌的书籍。可是她内心对这些东西是十分排斥的。 她曾经暗下决心,虽然她知道了这些艳俗狐媚的事情,可是将来她坚决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她那个时候誓学义ji李娃,虽然沦落风尘,也要做一个重情仗义,知耻自爱的女子。 如今,她早就一身清净地脱离了风尘之地,成为这万民仰羡的后宫里的贵人。可是她却在刚才那一个时辰里,将她以前所不耻的种种俗媚的行径,一一展露于行晔的面前。 虽然她换得了他一时的贪迷,可是这样下去,她在他的眼里,会不会越来越轻贱? 她迷迷糊糊地乱想着这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之间,她一直看到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她。她觉得那个身影很熟悉,像她的娘,又像她的爹,待她再认真看时,又似曲筑音,又似宋显麟…… 她曾经熟悉的那些人,几乎挨个儿在梦里鄙视了她一遍。弄得她心中难过,出了一身冷汗,激灵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醒来后,她感觉身下一片濡湿,心中暗道:坏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含香在外头听到响动,上前一掀床帏,笑着看向她:“主子醒了?正是时候,奴婢正想着要不要叫醒你呢。” 缪凤舞僵直地躺在被子里,一脸的尴尬,也不动一下。 含香谦恭地一低腰,要扶她起来。她却一伸手挡开了,看着含香吃惊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到底含香是个聪明的女子,一剂那的惊讶之后,请示她道:“要不……奴婢喊小云进来服侍主子吧。” 缪凤舞心中暗咒一句:今儿丢人真是丢到家了! “不用叫她,你给我备一桶热水,备一身换洗的衣物,我……”缪凤舞神色微窘,不过还是说了出来。 “是,主子稍等,马上就好。”含香不用她说完,赶紧应下了,一转身出去喊人要热水去了。 缪凤舞在浴间冲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物。再回到内室,发现床上的铺陈都已经换过了,床头的小几上,摆着一只银制镂忍冬花纹的香熏,整个屋子里都飘着百合香的味道。 “主子,午膳已经摆下了。”含香的表情平淡如常,上前要扶缪凤舞出去用饭。 缪凤舞却直接在妆台前坐下来,看着放在门口花几上的那盆太后赏赐的水仙花,摆手说道:“今儿午膳赏给你们了,你带含玉和小云她们几个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主子……”含香还想再劝,却被缪凤舞一抬手制止了:“别跟我罗嗦,出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缪凤舞很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跟伺候她的人说话,含香看出她是真的烦躁了,便轻手轻脚地端上一壶热茶,摆在她的面前,退出内室,掩上了门。 缪凤舞就盯着那盆水仙花,一动不动地坐着。 皇上,太后,皇后,皇贵妃,蓝淑妃、康贤妃……与她共同生活在这座宫殿里的人,一个一个从她的脑子里过一遍,她细细地琢磨着,思量着自己的前程。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她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凤舞妹妹在吗?” “龚美人好,我们主子在呢,快请进。”含香的声音,刻意扬高了一些。随后,内室的门一开,含香引着龚宓走了进来,抬眼一看缪凤舞还坐在那里,舒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妹妹这是午睡醒了吗?我也是刚睡醒,出来一看,外面真是一个好日头,就想着来找妹妹,一起出去散散步。”龚宓欢天喜地的样子,上来就拉缪凤舞的手。 第七十一章 权势宦臣 缪凤舞有时候很羡慕龚宓。 她似乎总有办法在这个后宫之中平衡好各种关系。既不招上位者的忌惮,也不招下人们的厌恨。 她跟玉浓大公主的关系很好,可是她并不会有意去巴结康贤妃。当然,玉浓总提她的好处,康彤云对她不会太差。 上到太后、皇后、蓝淑妃,下到众美人才人御女,几乎没有人说龚宓的不是。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仿佛是后宫之中的一位居客,吃好玩好就成,任何后宫争风夺宠的事,都不会牵扯上她。 跟龚宓一比,缪凤舞就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多事的人。也不过刚刚封了一个美人,就同时招来了多方面的关注。皇后与太后的夹击,蓝淑妃的戒备,还有宇文柔珍今早那番颇有意味的话,都够缪凤舞费一番思量的。 龚宓本是来找缪凤舞一起散步去,进了屋后,察其颜色,很没神采的样子,便改了主意,坐着陪她喝茶说话儿。 “妹妹脸色不太好。有什么心事吗?”。龚宓问话,从来都是这样直截了当。“妹妹,你若有事,只管跟姐姐说。姐姐别的忙帮不上,如若你手头拮据,或者宫外有什么事要办,只要不是砍头的事,捎个信儿送个东西,姐姐我都能办到。”龚宓很仗义的说道。 “谢谢姐姐,我要真是有事,必不会跟姐姐客气,到时候姐姐不嫌我烦就好。”缪凤舞被她逗着说了几句话,感觉心里没有那沉重了。 含香见她缓了脸色,赶紧端上来两份桂花红枣羹。缪凤舞让着龚宓,两人一同吃下了。龚宓直喊着要胖了,缪凤舞却因为没有用过午饭,只填了五分饱。 那天晚上,锦云宫的藤昭容,打发人送过来一个锦匣。缪凤舞打开后,发现是她一早说的那份古曲谱。她翻开看了几眼,的确是一份珍贵的失传之作,只是那记谱的法子,不是时下通用的方式。 据说百年前中原有一位音律奇人,随手可弹出天簌之音。只是他一生行踪飘忽。常人难见,因此传世的曲目不多。又加上他记谱的方法是自己随心所创,大多为一些象形的符号,后人很难猜懂,所以能流传下的曲子就更少了。其中有几处,两个人怎么猜都不对,最后还是曲筑音根据前后的节奏,自己补了几个音,才算完整一曲。为此,曲筑音一直引以为憾。 眼前的这份谱子,缪凤舞翻看之后,确认是那位奇人的记谱手法。只不过没有曲筑音协助的话,她要到什么才能研究出来,还真是不好说。 她让含香把谱子仔细收好,打算明儿去藤昭容那里,将这件事向她回明。如果藤昭容不急。她自可慢慢识辨。如果她急于要谱,那么她就无能为力了。 起更的时候,缪凤舞打算梳洗睡下了。正在解发的时候,小云进来禀报,赵婆婆在门外候见。 缪凤舞很是高兴,让人把她迎了进来。婆婆戴着纱帏子,身上仍是那一套秋香色新衣,熨烫的痕线还清晰可见,大概这一身衣服,只在进内宫见缪凤舞时才会穿吧。… 婆婆按规矩见了礼,含香上前扶她起来,给她搬了张凳子,坐在缪凤舞的旁边。缪凤舞屏退了含香和含玉,帮婆婆把纱帏子摘下来,握着她的手道:“婆婆要是今儿不来,我明儿还想让人找你去呢。” “出什么事了?”赵婆婆见她微撅着嘴,有点儿委屈的样子。 缪凤舞就把皇后与太后召见她的事说出来。虽然很难启齿,不过她还是将今天服侍行晔的事,约略地讲给了婆婆听。 婆婆在这件事上,倒是与当初虹骊珠教她的说法相同:“皇上那边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是男人,都喜欢有风情的女子。你只向皇上表明你的忠心就好,在外头不可恃宠而骄,便不会有事……” “婆婆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看到的听到的也不少……本朝皇上与太后母子融洽,母慈子孝,是为天下典范。因此太后你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太后,皇上也不会待见你。至于皇后……朝上有其父奉国公撑腰,内宫有内侍监马清贵扶持,也不是好欺的角色。既然两个都找上了你,就看你如何周旋了,踏错半步,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婆婆,我这些日子总听人提起内侍监马公公,竟似十分权势的样子。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马清贵是先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那时候他就兼内侍省少监,深得先帝信赖。先帝驾崩后,皇上感念他尽心服侍先帝一生的功劳,便擢升他为内侍监。虽然这内侍监不过是个四品宦官,但是宫内上万号人的吃喝拉撒,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再加上他资历深厚,在宦人中很有权威,连当今皇上与太后都要让他三分。你以后与这位马公公打交道,一定要小心一些,他与奉国公有些交情,赵皇后如若没有他的支持,早成废后了。” 赵婆婆的讲述,让缪凤舞心中起了疑问。再怎么有资历,也不过是个宦官。他竟能扶保住一个皇后吗?在她眼里,行晔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他要立谁为后,怎么会受一个宦臣的左右? 不过这些事,她只悄悄地藏在心里。她觉得像婆婆这样一位在御膳房烧汤的老人,不太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说完了她存在心里的事,她方想起来问一问婆婆:“婆婆,你今日特意来见,有什么事吗?”。 赵婆婆向外瞧了一眼,见含香带着含玉和小云小江几个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说闲话。她便放心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了缪凤舞手中。 缪凤舞打眼一看,那是一个牛皮订成的小册子。翻开册子一瞧,上面用朱笔画着一些跳舞的小人儿,没有文字。 再翻几页,缪凤舞就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了。这应该是西北戎狄人记录舞蹈姿态的册子,那上面记载的,应该是一种比较高超的舞蹈技艺。因为戎狄部落未开化,没有自己的文字,因此只是画些小人儿,没有文字说明。 “婆婆哪儿得的这东西?”缪凤舞是习舞之人,对这种东西总是格外感兴趣。 婆婆见她看得兴致勃勃,便小声说道:“是宋统领托我送给你的。” 缪凤舞吓了一跳,仿佛被火燎了一般,将那牛皮小册子往桌上一放:“宋统领回来了吗?”。 婆婆点了点头。 “不是说西北战事吃紧吗?怎么这个时候,他这个先锋官竟能回京来?我也没听说征西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呀?”缪凤舞心里冒出一连串的问题。… “那是军中事务,我就弄不明白了。不过宋统领的确是先行回京了……他倒是一个稳妥之人,先来找我打听你的近况。听说你被封了美人,他愣了半天……”婆婆贴在缪凤舞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缪凤舞滞了片刻,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那个剑眉朗目的少年统领,曾经数次解救她于危困之中。他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坦诚直率,让她曾经以为他师从少林,养成了江湖人那种侠肝义胆的脾性,见不得她一个柔弱女子被欺。 只到他临出征前,深夜潜入安乐堂见她,要她等他立功回京,救她出宫,她才略有察觉。 也许他对她,还是有些期待的吧?不少字 只是他年少天真,以为自己在前线立了军功,就可以向皇上讨赏要人。照缪凤舞这些日子对行晔的了解,如若她现下仍在舞教坊中,即便宋显麟真的是讨敌有功,向行晔要人,也是一件很莽撞的事。 如今这样甚好,她不再是一名低微的宫廷舞姬。不用再受林大海的威胁与挟制,他也该放心了。 缪凤舞沉吟了半晌,将那本牛皮册子塞回赵婆婆的手中:“婆婆,你去跟宋统领说,他这份心意我领了,以前数次相救之恩,必会伺机图报。只是……宫嫔与外间男子私相授受,要是让人知道了,是杀头的罪过。我刚入宫闱,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赵婆婆不等她说完,便将那册子复塞回她的手中:“这东西你收着,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它的来历。若真有人问起,只说你从以前的舞馆里带出来的,也不会出差子。” “婆婆……”缪凤舞不明白,婆婆竟鼓励她这种事。 “你听婆婆的,凡事不可做绝,都要给自己留几分余地。你只要想,这是一位老友从远方捎带回来的礼物,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留下这东西,你以后也好与宋统领相见。这东西要是退了回去,彼此心中尴尬,便没有相助相辅的可能了……” 婆婆语重心长,缪凤舞也不是不开窍的人。从目前来看,宋显麟仍是内宫侍卫统领,内宫的禁卫全在他的手上。而他的父亲是两朝宰辅,虽然缪凤舞从不去研究前朝的事,但是能做两朝宰辅,相信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会比奉国公赵崧差多少吧?不少字 她抿了抿嘴唇,起身将那牛皮册子收进柜子里,锁好。回身再坐下,她说道:“婆婆若再见宋统领,替我谢过他。” 婆婆欣慰地舒出一口气,再说几句,便起身告退了。 第二日去凤仪宫晨省,缪凤舞特意带上了藤昭容的谱子。两个人见面之后,认真讨论了一番这谱子的事。 藤昭容听说这谱子如此难辨,便说她先将原谱带回去,找个人誊一份送给缪凤舞,让她慢慢琢磨。缪凤舞也答应了。 众妃听她俩儿说这个,便相信昨儿藤昭容带走缪凤舞,确是研究那谱子去了。这大概就是藤蔚霞的细心之处,难怪太后会看上她。 蓝淑妃大概是昨儿在众人面前,因为媲凤宫的冬炭一事,被赵元灵呛了几句,心中不舒畅。今儿借口玉润公主身体不舒服,就没有来晨省。 大家随口说笑几句,便散开了。 缪凤舞生怕赵元灵再开口留她,第一个站起身,要往出走。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她转身,赵元灵在凤座上俯视着她,声音穿空而来:“缪美人如若无事,可有空再替本宫誊一份**?”… 缪凤舞能说不行吗?她只好在众妃别样的目光中,留了下来。 这一次,赵元灵将她带进的后殿的主殿。她一进屋,就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宦官坐在东侧的椅子上喝茶。此人微微发福,身着靓蓝平金绣的官服,弯眉细眼,看面相有些阴柔。可是当他听到门口的响动,转脸瞧过来的时候,缪凤舞就感觉他的目光能穿透人心一般锐利。 赵元灵仿佛不知道此人在殿中一般,先扬声问道:“马公公什么时候来的?” 缪凤舞一听之下,知道此人便是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内侍监马清贵。 那马清贵从椅子上站起来,迎着赵元灵跪下:“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老奴也才来了一会儿,皇后娘娘今儿感觉可好吗?”。 “起吧,我这身子虽比皇贵妃强点儿,可也是不争气,小病小痛的,劳马公公惦记着。”赵元灵虽然接受了马清贵的叩拜,可是听说话的语气,对他倒是保持了三分的敬意。 “缪美人,你大概还没见过吧?不少字这是内侍监马公公,昨儿你那丫头的事,就是马公公给安排的。” 赵元灵特意提到了小云,缪凤舞不得不上前福了一福:“马公公好,昨儿我那丫头的事,有劳马公公费心安排。” 马清贵也是头一遭见到缪凤舞,眯着细细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回了一礼:“缪美人不必客气,缪美人有情有意,老奴也不是不通情理。” 缪凤舞听他说话的语气,虽然一口一个老奴,但却是十分的有底气。赵元灵特意留下她见马清贵,不知道又有何意图。 两个人相见之后,分别落座。 赵元灵先开口说话:“今儿也是赶巧儿,缪美人自从入了内闱,怕是还没见过马公公。咱们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事务繁杂冗巨。马公公这么多年操劳,打理的头头是道,说起来也是皇家的一大功臣呢。” 缪凤舞附和一句:“嫔妾虽未见过马公公本人,但是却久闻盛名。宫里的人都赞马公公行事果决公正,没有不信服的。” “皇后娘娘谬赞,缪美人过誉了,老奴只是尽了本分而已。”马清贵说得谦恭的话,却是将脸仰得高高的。 说起来,他充其量是先帝遗臣,还是一个宦人。 北魏历代吸取前大魏宗主宠信宦官,以致朝政落入宦竖手中,寒了臣心民心的教训,对于宦官很是忌防。因此宦人在北魏的后宫之中,并没有什么地位。 可是眼前这位马公公,不要说她这位品秩相当的美人,就连上位的皇后娘娘,他似乎也不放在眼里。不知道他到底仗恃的是什么。 缪凤舞心中暗暗疑惑,表面上却还要应酬着他。 “如今的后宫,虽说有太后镇辖着,众姐妹和乐敦睦。可是总有些人存着争宠上位的心思,暗涛汹涌的事也是有的。缪美人初来乍到,了解的不多。本宫看你是个聪慧的好女子,又得皇上的疼爱,不忍见你被那些人惦记,总想着提醒你一二,唉……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宫老了,竟然也爱操这种闲心了。”赵元灵苦口婆心的样子,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恭敬地起身:“皇后娘娘青春靓丽,何来叹老一说?娘娘对嫔妾的关切,嫔妾铭记五内。” “恩……本宫这些年品观着,这宫里就数马公公是个值得相信的人。当年在先帝的身边,马公公便是一个忠心得用的人,这些年愈发历练了。缪美人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马公公日后多加关照,也不枉皇上信任你一场。”赵元灵终于扯出一条线,将缪凤舞引到了马清贵面前。 马清贵端坐依然,口中应道:“皇后娘娘懿旨,老奴自当遵行。” 语罢,他偏头来看缪凤舞 缪凤舞见他不起身,她便只向他点头,客气道:“皇后娘娘细致体贴,马公公通情达理,嫔妾不胜感激。” 马清贵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赵元灵便说道:“缪美人是个谨慎内敛的女子,本宫就喜欢她沉得住气的性子,不像那些没出息的,一点儿事就慌得什么似的。” 马清贵不置可否,站起身来:“老奴本是来给皇后娘娘问个安,既然皇后娘娘安好,老奴便放了心。内侍省那边还有事,请容老奴告退。” 他走了,赵元灵又跟缪凤舞随意说了几句,让珍珠拿出一本经书给缪凤舞。 缪凤舞收了经书,起身告退。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七十二章 珍珠纳香 第七十二章珍珠纳香 第七十二章珍珠纳香 自从缪凤舞入了内宫闱。她几乎每天都在盼望着行晔的到来。 但是那天,缪凤舞头一次害怕见他。她从凤仪宫回到栖凤阁,一直坐立不安。外面稍微有点儿响动,都会惊她一跳。 好在,那天行晔并未如约前来找她,真是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据小江回来讲,这几天被行晔召去万泰宫侍寝的人中,蓝淑妃自己独占了三天,贤、德、良三妃各获召一次。 缪凤舞听了,心中暗道:他还真是不偏不倚,那为什么又要独宠着蓝惜萍? 第二天,缪凤舞去了锦云宫,问藤昭容要誊抄的古典谱。藤昭容很热情地招呼她坐下,让宫娥奉了茶点。 “看来妹妹对古典很有研究,竟能瞧出那谱子的出处。”藤昭容穿一身暗红缠枝银菊的常服,挽了一个单螺髻,髻上只别一支墨玉簪子,看起来内敛不张扬。 缪凤舞谦逊地一笑:“我能有什么本事?因为我师父以前也曾获赠一份那奇人传下的谱子,他研究的时候,顺带着我也学了一些皮毛而已。” 藤昭容爽朗地笑了:“妹妹谦虚,想当初有人当宝贝一样把那谱子送给家兄。家兄还当那是鬼画符,差一点儿丢了。后来有家仆提醒他,既说是宝贝,就必是有些来历的,宫中奇人异士多,不如送到我这里来,找个人辨一辨,到底那是什么东西,搞不好还是个藏宝密码呢……” 藤昭容自己乐不可支,感染着缪凤舞也跟着笑了起来。 “后来我找人一看,说这是一位奇人留下的古曲谱,很珍罕的好东西。可惜问遍了广乐司里的乐师,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那日我找你看,也是碰一下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你瞧出来了。” 在行晔是太子的时候,藤蔚霞的父亲任太子少保,负责保卫行晔的安全。行晔登基后,藤父便调往五军都督府任左都督,正一品武官,她的哥哥也在京营中历练。 藤蔚霞属于少年老成样的女子,她的安静与康彤云不同。康彤云的内心对恩宠和权势有着深深的渴望,尽管她看起来安于平淡,但是不经意间,总会流露出内心真实的意念来。 藤蔚霞则是完全地随遇而安。她似乎过早就看破了这后宫中的纷纷争争,大部时间花来研究一些趣事,比如制香、比如女红。据说她的女红手艺,在后宫中是首屈一指的。连尚服局里广招天下制衣巧匠,都没有人能超得过她。 至于她与太后的关系,缪凤舞曾经试探着问过含香,好像连含香这样在宫里侍奉多年的人,也不知道藤昭容与太后那么深厚的牵涉。 缪凤舞喝着茶,瞅着眼前的女子,想从她的眼睛里瞧出点儿机灵狡猾来,却什么都没有捕捉到,只见到她两眼盛满真诚的笑意。 “皇后娘娘这两日都有留妹妹誊写,可见妹妹的字确是写得好看,不知道昨儿妹妹抄的是哪一部呀?”藤昭容安然地任缪凤舞打量着,言辞从容。 “奉皇后娘娘之命,昨儿抄了一份大悲咒。”缪凤舞边说着,瞧那侍奉的宫娥离得远,便压低声音接着道:“嫔妾虽然初来乍到,对内侍监马公公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昨儿有幸,终于在皇后那里见到了,果然是先帝遗臣,好一派大气从容的样子。” 藤昭容轻轻地撇了一下嘴:“马公公……可了不得,他在宫外开府。据说府中娇妻美妾成群,连朝中的一品大员都没他过得滋润。得了他的意也好,毕竟咱们这些人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经他手进的宫,他那里的故事可多了呢。” 缪凤舞便应道:“昭容娘娘的意思,嫔妾懂得了。” 藤昭容叹息一句:“要不你一进宫来,就引人侧目呢,心思玲珑剔透……”她边说着,冲门口的宫娥一招手,那宫娥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片刻功夫,那宫娥便捧着一个小匣子走进来,呈到藤昭容面前,又退了出去。 藤昭容自己打开那匣子,缪凤舞侧脸往里看,见那里放着五个花纹各异的小小银制熏香球。以前在虹风舞馆的时候,虹骊珠给缪凤舞用过这种东西。 这种银制熏香小球,做工非常精巧。里面焚上香,将机关盖合之后,既不会烫人,也不会洒漏香灰。冬天挂于袖内,又暖手又能使周身香气萦然。 这种东西普通人家是用不到的。缪凤舞用过的那只小银熏球,其实是虹骊珠的东西。虹骊珠年轻正当红的时候,那些追逐她的达官贵人,正经送给她不少的宝贝。她那时候为了培养缪凤舞矜贵的气质,才会冬天给她挂在袖子里。天气一暖,她又收回去了。 藤昭容拿出的这五只银熏小球,比起缪凤舞用过的那只,又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每只小球的底端。还镶着一个小小的绿松石圆珠儿。 藤昭容从里面取出一只镂空雕五连福图纹的熏香球,又从那匣子的下面拿出一只小荷包,一并递到缪凤舞的手中。 “昭容娘娘……” 缪凤舞初时以为是藤昭容要送她东西,正待客气几句,却听藤昭容说道:“这荷包里是百合香,皇后最喜用的一种香……” 缪凤舞当即手一抖,藤昭容看在眼里,伸手抚盖到她的手背上:“缪美人不用怕,这熏球和香都不是送给皇后的,皇后娘娘从不用外人送的吃食和熏香,即便你言明送给她,她也只是往库房里一丢。” “嫔妾愚钝,请昭容娘娘明示。”缪凤舞的手在藤蔚霞的掌心覆盖下,捏紧了那只小荷包的带子。 “凤仪宫的大宫女珍珠,是皇后娘娘从娘家带来的,她对皇后娘娘可谓死心踏地,但是那妮子有一个小毛病,就是比较贪财。当然……她也不笨,不是谁送的东西她都收的。这手里这东西,要是皇贵妃送她,或者是淑妃送她……哪怕是我送她,她都不会用的……” 藤昭容不经意地收起了笑意,面庞有些严肃。她握着缪凤舞的手。等着她的回应。 缪凤舞狠狠地掐着那荷包的收口银绳,心里万分紧张。她想起了在文皇殿上斗舞晕倒那一天,一睁开眼睛,面对蓝淑妃逼视的目光,她祭出苗若蓉的场景。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紧张的。 她在后宫之中立足未稳,而皇后又极力拉拢她,更替她挡下过蓝淑妃的攻讦,替她将小云弄进宫来。此时凤仪宫的人,大概都以为她日后必是皇后娘娘的人。 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缪凤舞稳了稳神。目光从那只小荷包上移到藤昭容的脸上:“太后的懿旨,嫔妾自当遵行。只是……昭容娘娘可否明示,这香……” 藤昭容手指一收,握了握缪凤舞的手:“妹妹,后宫行事,少问多做,有些事自己慢慢体会吧。” 缪凤舞抿了嘴唇,不问了。 回到栖凤阁,缪凤舞将含香她们都撵出房去,她拿出那荷包来,松开系口,从里面取出一小块儿香,放到鼻端仔细地嗅了嗅。 除了百合的香气,她没有辨出任何其他的异味来。 她猜测这东西是对身体不好的,也不敢多闻。将装香的荷包连同银熏小球,一同塞进屉柜里。回到桌边坐下时,觉得周围还有那百合香的气味,便走过去开了窗子,回身倚在窗栏上,看着那屉柜出神。 含香在外间听到响动,出了正门往这边一瞧:“主子这是怎么了?窗子开这么大,小心受凉。” 缪凤舞随即将身体探出窗外,仰起脸来看向飘浮着几朵淡云的天空:“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娇弱,经常开窗子换一下屋里的空气,对身体也是好的。” 晚膳过后,酉正时分,她戴上那只银熏球,袖了那只荷香,用锦布包好了抄完的大悲咒,往凤仪宫去。 皇后娘娘晚膳刚刚用毕,照例会到佛堂上香诵经。缪凤舞打听清楚后,专门挑了这个时辰去。果然,是珍珠将她接到佛堂旁边的一间小客室:“缪美人稍等片刻,皇后娘娘正诵经礼佛,不许人打扰的。” “不碍的,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急事。在这里跟珍珠姐姐说一会儿话,等着娘娘便罢。”缪凤舞边说着话,抬头打量珍珠。 珍珠看起来有二十五六的样子,尖瘦的脸儿,小眼睛小嘴巴,只能算是看着顺眼的那种姿色。不过她大概跟皇后日子长了,身上竟有些她主子的那种居高看人的气势,笑容也只浮在脸上。 她给缪凤舞端来一盏茶,便坐回桌边上,趴下去描着一个花样。 “珍珠姐姐这是要绣什么?”缪凤舞既然是冲眼前这个人来的,少不得上前搭讪。 “天冷了,给娘娘做个抹额。娘娘冬天有头痛的毛病,得护着点儿。”珍珠没有抬头,继续描她的图。 “都说珍珠姐姐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今日一见,这份心思果然非别人可比。”缪凤舞凑上去看她描的样子,双手往桌上一趴,便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珍珠听到响动,下意识地往她腕子上看。却见她裸露出来的腕子上光洁无一物,好奇心起,问道:“不是镯子吗?什么声音?竟像是你腕子上的东西。” 缪凤舞顺应着她的问题,一卷袖子,便露出挂在袖里的那只小银熏球:“是这个东西,这是我以前用过的,那日虹妈妈来时,将我往日一些旧物捎带进来,其中就有这个。天儿冷了,正好用得上,难得虹妈妈有心。” 珍珠看到那一只精致的小银球,凑过去用手捏起来:“里面熏着香吗?我以前见良妃娘娘戴过这东西,一直好奇这东西是什么构造,竟可以放在袖子里,不会洒落出香灰来吗?不会烧了袖子吗?” 缪凤舞从袖子上摘下那银熏球,往珍珠手里一放:“姐姐看看就知道了,里面有个机关,很精巧的。” 珍珠有点儿不好意思,向缪凤舞道了谢,轻轻地撬开小银球上面的搭盖,露出里面一层来。她摆弄了一会儿,叹息道:“真是别有匠心,这都是谁想出来的?竟有这么巧的心思……你这熏的是百合香吧?香香甜甜的,皇后娘娘也喜欢。” 缪凤舞见时机成熟了,便将珍珠捧着银熏球的双手一合拢:“姐姐要是喜欢,这东西就给你用吧,冬日里暖着手,还能染一身的香气,正合用呢。” “这……不好吧,一看就是精贵的东西,给奴婢这等人用,岂不是糟蹋了?”珍珠口中谦让着,手却没有打开,依旧拢着那银熏球。 缪凤舞从另一只袖子里取出那装香的荷包,一并塞进珍珠的手中:“这银球里面空间小,熏的香也比常用的小一些,我这里暂时有这么多,姐姐先用着。” “这不好吧?”珍珠边说着,已经将那荷包捏在手中。 “我以后常来凤仪宫,少不得要姐姐关照,算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意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姐姐不嫌弃就好。”缪凤舞将东西送出去了,便站起身来,来到靠墙花几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往佛堂里看着。 “缪美人真是太客气了,奴婢谢缪美人的赏。”珍珠将东西收了,笑盈盈地起身,又给缪凤舞端上来两碟茶果。 缪凤舞喝着茶,吃着果子,与珍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约坐了半个时辰,皇后素衣净发,从佛堂里出来了。 缪凤舞赶紧上前叩见,将自己抄好的大悲咒呈上去。 “也不是多急着要,大晚上的,你何必巴巴地跑来一趟?宫禁时间快到了,赶早儿回吧。”皇后让珍珠收了那,打发缪凤舞离开了。 缪凤舞出了凤仪宫,会上等在宫外的含香,两个人往丽正宫方向回。 含香手中拎着一盏风灯,照着缪凤舞脚下的路。缪凤舞却将目光平视出去,看着这寂夜中的皇宫。 还未到宫中宵禁的时刻,各宫都在宫门外掌着大红灯笼。沿途上亭台榭阁,转角洞门处,也都掌着灯。远远地,那宫殿的建筑反而都掩到夜色里去了,只看到灯火点点。 今天是九月三十。 据说每年的九月三十这一天,行晔都不会召幸任何妃嫔。至于什么原因,大家都不知道,反正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行晔登基开始,就从来不曾打破过。 因此今儿不用担心春恩辇车会去栖凤阁接她。她脚下走得很慢,难得她夜里出来一回,被初冬的夜风吹着,凉凉的,却也让她分外清醒。 含香见她沉默着,便也不打扰她,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缪凤舞走着走着,突然转头问含香:“含香,先帝的太极宫……晚上会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灯火通明,很壮观?” “……”含香被问住,吸一口气说道,“还真别说,我在这宫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在夜里看过太极宫,主子这话,我也答不上来。” 缪凤舞一拍含香的手:“时辰还早,不如我们过去看一看?我一直在想,那么辉煌的一座宫殿,要是在晚上掌了灯,岂不像天阙神台一般?” 含香被她一拍,手里的风灯晃了晃。她苦笑一下:“主子这是起了玩心吗?不如改日早些出来,带上小江再去吧。” “你怕什么?宫中禁卫森严,难道还会有人劫了你不成?”缪凤舞既下定决心,便拖起含香的手,往太极宫方向去。 含香无奈,只得跟着她。主仆二人悄悄地绕过几座宫殿,为怕问起来麻烦,见到巡夜的太监,她们就闪躲。一路上竟然幸运地没被人看见,顺利地来到金水河边。 夜色里,金水河是一条暗色的飘带,而河上的汉白玉桥倒是灰白可见。缪凤舞站在离桥头十几丈远的地方,举目向对岸看去。 太极宫在幽暗的夜色里,如一只远古的巨兽,静静地潜伏着。哪里有缪凤舞想像中的灯火通明、神光熠照?倒是宫门口挂着四只白色的大灯笼,灯下有值夜的侍卫在来回走动。 原来先帝遗宫,晚上是不掌灯的。 缪凤舞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一句:“大老远的,白跑了一趟。” 含香扶住她的手臂,也不敢放大声音,轻悄地说道:“也不算白跑了一趟,就当是主子出来散步消食吧。” 再看一眼对岸的远古巨兽,缪凤舞转过身,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没行出多远,前面拐角处突然有脚步声,是男人那种硬底靴子发出来的声音,而且很急促。缪凤舞觉得这个时辰,要是在这里碰上什么人,问起话来也不好答。 趁来人还没有拐过来看到她们,她眼疾手快,赶紧掐灭了风灯,拉着含香往旁边一闪,就躲进路边的林子里。怕来人察觉,她还急急地往里走了一小段儿,才站定,静等着来人过去。 那脚步声果然拐过来,金水河的方向走过去。 近了,只有两个人,没有打灯笼,摸黑而行。因为刚熄了风灯,缪凤舞的视力还不太适暗夜里的微光,没有看清是谁。 她眯着眼睛,目光追着那两道暗影,等两人步上那跨河的汉白玉拱桥时,缪凤舞突然就睁大了眼睛。 那桥上的身影,走在前面那个人,不是行晔吗?。.。 第七十三章 夜探遗宫 手机版 纯文字版 文章查询: 热门关键字: 作者: 分类: 缪凤舞认出桥上的人影是行晔之后。心中大为讶异。 当然,皇宫之中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太极宫是先帝遗宫,他常来凭吊一番,也无可厚非。 可是这样的时候到太极宫来,身边没有仪仗侍卫,也没有掌灯照路,摸黑悄悄而来,只带着一个茂春,就有些诡异了。 缪凤舞看行晔与茂春脚步匆匆,已经走到了汉白玉拱桥的那一头。她出了路边林子,下意识地往桥头的方向追了几步,抻着脖子往对岸看去。 守宫的侍卫见皇上来了,赶紧跪下接驾。茂春叫开了宫门,两人抬腿迈进那高高的门槛,宫门随即便合上了。 太极宫内依旧是幽静黑暗,并没有因为行晔的到来而掌上灯。 缪凤舞心中好奇,可她知道自己是过不去这座桥的,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也是白站。于是她不甘心地往那边再看几眼,便欲转身回去了。 “不要点灯,咱们就这样摸着黑往回走吧。免得让人看见了,不好解释。”缪凤舞搭上含香的胳膊,正欲举步,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 不等她转头,就听到一个声音轻轻地说道:“缪美人倒是心细,跟着皇上来了,确是不好让别人发现的。” 主仆二人同时吓了一跳。含香身子一僵,手一抖,那盏风灯差点儿从她手中脱落,掉到地上去。 缪凤舞只是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在身后,下意识地受了惊,随即她便辨出那声音来了。她见含香做势要攻击对方的样子,握住她的腕子:“不用怕,是熟人。” “承蒙缪美人记得住在下,不胜荣幸。”对方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一句,意识到当场还有一位宫女,便严肃了起来,施礼道:“宋显麟给缪美人请安。” “见过宋统领。”缪凤舞也还了一礼,“统领大人明鉴,我可不是跟着皇上到这里的,我只是一时兴起,想看一看太极宫的夜景,不想这里晚上并不掌灯,正要往回去,不巧竟看见了皇上。” 宋显麟是内宫侍卫统领,他出现在行晔的身后,缪凤舞想当然以为他是在保卫行晔的安全。不管行晔夜入太极宫为的是何事。如若宋显麟向行晔禀报,在此地看见了她,确实不太好解释。 宋显麟听了她这一番话,没有应答,转头去看含香。含香在宫里这么多年,内宫侍卫统领她还是知道的。见自己的主子似乎与宋统领早就相识,又见宋显麟看向自己,便小声说道:“主子,奴婢去前头拐角处等着。” 含香离开后,宋显麟方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跟着皇上来的,因为我是跟着皇上身后来到此处,才见到你从林子里出来的。” “你跟踪皇上?”缪凤舞皱了一下眉。 宋显麟不答她这一句,反而问她道:“你想不想知道皇上夜入太极宫,所为何事?” “皇上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身为内宫的宫嫔,守住本分,侍君忠上便好。不该我知道的事,我不必去打听。”这样月黑星暗的夜晚,与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不是一个宫嫔该做的事。缪凤舞不想找麻烦。便打算离开。 宋显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纵身往含香等待的方向去了。不等缪凤舞弄明白,他已经几个起落到了含香的面前,也不知道他跟含香说了什么,含香往缪凤舞这边看了一眼,回身走了。 缪凤舞心急,又不好喊出声音来,抬脚去追含香。却被赶回来的宋显麟截住了去路。 “宋统领这是何意?我当你是相熟的好朋友,并不戒防,你赶走我的宫婢,想要干什么?”缪凤舞起了戒心,后退几步,离宋显麟远了些。 宋显麟的面容隐在夜色里,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却是清晰而坚定的:“我带你夜探太极宫。” 缪凤舞吓了一跳,甩手要走:“刺窥皇上的行踪,这是什么罪过?你身为内宫侍卫统领,应该比我清楚。我不会随你冒这种风险,我对皇上在太极宫里干什么,也没有多大的兴趣,那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缪凤舞其实内心是好奇的,只是她行事谨慎,她又不是江湖女侠,探什么太极宫?行晔每天做的事情,她不知道的多了,也不差太极宫这一件事。 宋显麟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伸手一拦缪凤舞,手臂一弯,就抄在了她的腰上,携着她一阵风似地冲进林子里。 缪凤舞脚下也够不着地。整个身子都吊在他的臂弯里,心中不禁着恼:“快放下我!宋统领难道不晓得侵犯宫嫔,是犯上的罪过吗?” 宋显麟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你也可以向皇上告状,皇上要罚,我认便是。” “你……”缪凤舞掰不开他的手,已经被他带出去好远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知道这件事?你带我一个累赘潜入太极宫,岂不是很麻烦?或者你自己去弄明白,回头告诉我也是一样的啊。” 缪凤舞从小到大,就不曾有过如此出格的举动。何况她要窥探的,是一国之君的秘密,她是真的感觉到了害怕。 宋显麟却将她的腰揽得更紧:“原因……我以后自会告诉你,别说你现在轻得像羽毛一样,即便你再吃胖二十斤,我也带得动你。”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另一个地方出了林子。缪凤舞定睛一瞧,竟然是金水河岸边。只是站在这个位置上,既看不到那座汉白玉拱桥,也看不到太极宫的正门。 “这是哪里?”缪凤舞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没好气地问宋显麟。 “从这里过去,便是太极宫的西宫墙,我们就从那里进去。”宋显麟将缪凤舞放下。向她解释道。 “怎么过?既没有桥,也没有船,难道我们游过去吗?你要疯就自己疯,别扯上我!”因为打量此处偏僻,四下无人,缪凤舞的嗓门儿也放开了一点。 宋显麟也不在意她的恼火,弯腰将手伸向河里。只听一阵“哗哗”的水声,他还真从河里捞出了东西来。缪凤舞凑近了一看,差点儿晕倒。 竟是一些枯败的荷叶! 这金水河环绕太极宫而流,一年有三季是翠萍覆水的盛景。到了九月,荷花开败之后。荷叶也渐渐地枯败,便会有管河的太监乘着船,将满河的枯荷叶收集处理。 看宋显麟捞出那一堆的荷叶,分明是白日那些太监收拢了枯叶,未来得及运出宫,临时集中在这里。 “就用这个?难道你会什么凌波渡水的轻功吗?你别忘了,还我有呢。”缪凤舞质问的间隙,宋显麟已经整理出一叠的荷叶。 他把荷叶往缪凤舞的怀里一塞,再度揽上她的腰:“那不叫凌波渡水,那叫蜻蜓点水。稳住了,要是你自己乱动,掉进河里去,我可不捞你。” 说完,他抽出一片荷叶,往两丈开外的河面上一丢,脚下一较力,便真如蜻蜓般飞了起来,带着缪凤舞飘向那水面上的荷叶。 缪凤舞哪里见过这个?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使劲地咬住嘴唇,才把尖叫声忍了回去。 就在他们快落到那第一片荷叶上之时,宋显麟伸手去抽取第二片荷叶。却发现因为紧张,那一叠荷叶被缪凤舞死死地抓在手里,抽不出来。 “放松!”宋显麟小声地吼她一句。 缪凤舞倒还机敏,赶紧松了手下力道。宋显麟迅速抽出第二荷叶,再往前丢出两丈开外的距离。紧接着,他脚下轻点第一片荷叶,算是借了力道,再度拔身而起,跃向第二片荷叶。 缪凤舞的心随着他这一起一落,剧烈地收缩着。 二十几丈宽的河面,宋显麟十几个起落,说起来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但是对于缪凤舞来说,这一会儿的功夫竟是如此地漫长,以至于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最后一下,宋显麟跃到了岸上,将她往地上一放:“上岸了,松手吧。” 缪凤舞小心地睁开眼睛。往脚下瞅了瞅,确定自己真的上了岸,而不是被他丢在某一片荷叶上,这边长舒出一口气来,感觉到胸口因为窒息,有一点火辣辣的痛。 然后她听到宋显麟说道:“缪美人饶了在下的腰吧,已经被你掐出淤青来了。” 缪凤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正紧紧地掐着宋显麟的腰,指甲都透过他的衣服,陷进他的肉里去了。 她像被火烫一般,倏地缩回手,口中却强辩道:“谁让你非要捎上我?你可以不带我来的。” 宋显麟偏脸看了一眼幽暗的河面,愉快地说道:“在下不欲勉强缪美人,既然缪美人不愿意随来,那就请回吧。” 缪凤舞气结,恨恨地瞪着他。他却脚下一旋,往太极宫的宫墙那里去了。 回是回不去了,除非她有胆量绕到正门,接受守宫侍卫的盘问,上禀行晔,将她从那座拱桥上带回去。她虽然跳起舞来姿态轻盈,可是那跟踏莲过河还是两回事。 于是她不得不跟上宋显麟,今晚被他劫了来,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宋显麟回头见她跟来了,偷偷地抿嘴笑了一下。两人来到宫墙之下,缪凤舞仰头看那两丈高的宫墙,口中道:“估计要你直接飞上宫墙,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要是我自己,当然没问题……”话音未落,他已经抄上了她的腰,带着她往起一跃。 缪凤舞这次镇定多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了地面飞起来,不过没有直接跳到宫墙上去,而是在墙下一株松树的树梢上借了一下力,再一跃,便上了宫墙。 为防被人发现,宋显麟在墙头之上未做停留,身子一纵,就飘向了太极宫内。 初见那日,那座令缪凤舞心驰神往的天宫神台,她此时终于能置身其中了,却是在一片昏暗的夜色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宋显麟倒是轻车熟路,扯了她的袖子,带着她一路飞跑。快接近主殿的时候,因为缪凤舞脚下有声,他便再次携住她,将她带离了地面。 缪凤舞只跟着他一通飞奔,也不知道自己都走了些什么样的路,经过些什么样的地方。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她才看清楚眼前的建筑,是一座大殿的后身,只是她依然不知道,这是哪一座殿。 往大殿内望去,那里掌着灯,而且灯火通明。想来行晔进了太极宫后,到的就是这个地方。 只是那大殿独立拔起在一片空地上,前后开阔无一物,难道要他们趴在后门上,去听取殿内的动静吗? 缪凤舞心中担忧,却不敢出声去问。宋显麟也不说话,他集中目力四下观瞧一番,确证附近无人,他小声交待一句:“稍等我片刻。” 然后他如深夜中出没的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蹿了出去,几个起纵,就到了大殿的西侧,一闪身,不见了。 缪凤舞静静地陷在黑暗之中,等着他再度出现,紧张地心“砰砰”直跳。她自己被那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吓住,使劲地摁着胸口。 没一会儿功夫,宋显麟便如夜猫一般,又蹿了回来。他也不说话,直接携了缪凤舞,往大殿西侧潜过去。 这座大殿四面开门。如若白日里来看,会发现在西侧这六扇高高的棂格门上方,是那种雕花漆画的檐头。此时,其中几处木制檐头已经被宋显麟卸了下来,露出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洞口。 宋显麟将缪凤舞从那个洞口送了进去。缪凤舞借着微微的夜光,发现自己从那洞口钻进来后,直接就趴在了一根巨大的檩木上。 那檩木既圆且滑,又粗得超出了缪凤舞的合抱。她担心自己就会从那上面滚落下去,又不敢出声求救,只能使出浑身的力气,扒着手下的檩木。 身后宋显麟钻进来后,站在那檀木上面,将她提起来,带着她悄悄地从这头走到那一头。 缪凤舞不熟悉这大殿的情形,宋显麟身为内宫侍卫统领,他对这宫里的所有建筑都了如指掌。 这座大殿其实是太极宫的后殿,名叫宣和殿。以前先帝在时,这里是他在后宫中处理政事的地方。现在这里的主殿供着先帝的牌位。而他带缪凤舞爬进来的这里,是宣和殿的西暖阁,平时做为备祭之用,存些香火香炉等祭祀用品。 如果从地面上进入这座大殿,会隔分出主殿与东西暖阁来。但是如果从棚顶上进来,那么这座大殿整个是相通的。 宋显麟不愧是少林名师教出来的徒弟,带着一个人,于一团漆黑之中行走于檩木之上,丝毫不闻响动,比一只猫还要敏捷无声。 而缪凤舞,今晚已经被他折腾得麻木了。人既已经到了这屋顶上,是死是活就由不得她,还不如安静些,少找些麻烦。 宋显麟边走边听着下面的动静。终于,他停了下来,小心地将缪凤舞放趴在那圆檩之上,他自己也与她对头趴着,一手抓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掌摊平,往下面的木质吊顶上摁下去。 宋显麟的手掌只在那上面放了一会儿,那个地方的木板便神奇的消失了!也不见有火烧的迹象,就有一个掌形的漏洞出现了缪凤舞的眼前,随即她便看到了主殿的一角。 宋显麟如法炮制,又制造了另外两个漏洞,整个宣和殿主殿里的情形,便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缪凤舞屏住呼吸往下瞧,只见大殿的正北方,是一个祭祀的牌位。在白色帏幔的掩映之下,可见北墙之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是一个金冠龙袍,白面长髯的男子,面肃神威,长目剑眉,与行晔有几分神似。 不用猜,这位一定是行晔的父皇,前朝光熙帝行珩。 那画像的前面,是一个宽大的案几。案上摆着牌位香鼎,以及各色供祭果品。 目光再往前移,缪凤舞便看到了行晔。他大概也是刚刚进来,正点燃了一炷香,叩拜过光熙帝的遗像之后,起身将那炷香插进香鼎之中。 然后他仰望着光熙帝的画像,开口说道:“父皇,儿臣又来看你了。近日来,朝上诸事纷烦。东南水灾,起于河祸,儿臣已经批了银子去治理河道。西北戎狄闹事,倒是有备而来。不过蓝将军常年与那些蛮夷之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战术了如指掌,破敌已指日可待。三国联盟依旧牢如铁桶,只是那吴、梁二国越来越不济事了,只要拖住陈国,时机总会来的……” 缪凤舞听他说这些,抬头瞪了宋显麟一眼:这不就是一位皇帝来凭吊他的先父皇吗?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将她拎着飞来飞去,如梁上君子一般,趴在这宣和殿的棚顶上看一回吗? 宋显麟努了努嘴,示意缪凤舞接着听下去。 “儿臣自登基以来,终日惶惶,唯恐败了父皇一生勤政留下的大好江山。眼下看来,儿臣所作所为,谨循父皇的前功伟绩,倒也是政清人和,国势强盛……不知道父皇在天有灵,可会对儿臣的评价有所改观……” 行晔说完这些话,又盯着那画像默然片刻,抬起手来,冲身后一勾。 还没等缪凤舞偏头去看他身后有什么,便听到“铮”的一声琴音悠扬响起。行晔在琴声响起之后,慢慢地了转了身,往殿下西侧望去。 缪凤舞随着他的目光,偏了头努力地看过去,终于在西侧那里,看到一个琴台。琴台后面坐着一位女子,正扬手拨琴。 令缪凤舞惊讶的是,那女子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戴着一个面具。 而她手中所弹的曲子,缪凤舞只听一个开头,就辨了出来竟是《雁渡寒潭》!。.。 返回书页 页面:0.4992 字母索引: 联系我们: 版权申诉快速通道 第七十四章 遗宫秘辛 第七十四章遗宫秘辛 第七十四章遗宫秘辛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雁渡寒潭》这首曲子,本就是出自宫廷。据说是先帝年轻的时候,后宫一位得宠的妃子所创。 那位妃子出身寒薄,却天生的清丽淑雅,性情温顺,在后宫争芳斗艳、争宠夺势的一众女子中,她就像那轻风吹过的疏竹、大雁飞过的清潭,不动不惊,静谧深邃。 先帝宠爱这位女子,无非也是因为她这一份与世无争的超脱气质。一个男人再能干,前朝国事等身,后宫又被那么多的女人惦记着,总也有挺不住的时候。 先帝封她为清妃,给她的宫殿赐名为疏竹宫。每有烦恼,必去找清妃相陪。 清妃娘娘也是一位才艺出众的女子,琴棋画舞,没有不通的。尤其于琴艺一项,后宫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她经常会自谱一些曲子,与先帝相随相伴时,于疏竹宫的琴阁之上,奏与先帝听。 谱曲之人本性自然。曲随心生,她创下的曲子皆取意于春日花开、清潭荷影、空谷鸟鸣、星月辉映……意境空灵,抚慰人心。 先帝每每于积忧累患、愁肠百结之时,只要到疏竹宫听清妃一曲,便会神清气畅。他曾经感慨:“清妃于朕,抵得过整座太医院……” 传说有一天夜里,先帝来到疏竹宫。清妃见他疲累不堪的样子,便将他安置在琴阁靠窗子的软榻之上,自己则望着窗外的竹影星辉,信手抚琴,随成一曲。 先帝听后,甚是欢喜,品其意境,说道:“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爱妃这随兴之作,就叫《雁渡寒潭》吧……” 从此这首《雁渡寒潭》,就成了先帝最喜欢的一首曲子,也成就了清妃一代琴妃仙子的美名 古来天妒红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清妃在二十二岁的那一年,为先帝诞下一位公主后,就殁了。 先帝骤失爱侣,悲痛难抑,几欲成狂。他遍搜天下琴艺出众的女子入后宫,让她们每一个人都要习练《雁渡寒潭》。他于思念清妃之时。便会召一位到疏竹宫琴阁之内,给他弹奏那一首《雁渡寒潭》。 只可惜一年之内,自民间选入后宫的一百八十六位琴姬,没有一位能让先帝感受到清妃曾经带给他的那种物我两忘、身心俱清的意境。 直到清妃去世一年后,当时负责为先帝遍访天下琴姬的马清贵,从南疆苗地带回来一位女子,名叫白璇子。先帝第一次听白若霜弹奏那首曲子,便深深地迷恋上了她。 白璇子顺理成章,宠冠后宫。 当然,后宫有传言,说那位白妃琴技并不好,与清妃简直就不可以同日而语。她之所以能将先帝拴住,靠的是苗人秘传的一种媚术,并不是她弹奏的《雁渡寒潭》。 传言也只是传言。先帝病逝后,白妃也殉情而去。伊人已逝,关于先帝与白妃的事,在后宫中便成了一个违禁的话题,议之则是对先人的不敬,必遭重罚。 当缪凤舞趴在宣和殿棚顶的圆檩上,偷偷地看着行晔在殿中的举动之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关于《雁渡寒潭》的故事。 她只是惊讶于那弹琴的女子。何以在只有行晔一个人的大殿里,还要戴着一个面具? 而且以缪凤舞对琴艺的修为,她听着那女人弹琴,其实并没有特别地好到哪里去。甚至可以听出来,因为她手型不稳,以至于琴声忽高忽低,节奏有点儿乱。 可是行晔好像听得非常认真。他的目光落在那女子的身上,片刻不移。他看得越是专注,那女子的琴音就走得越厉害。 到最后她双手颤抖,一首《雁渡寒潭》已经被她弹得零散不堪,溃不成曲了。 行晔却不恼,转头看一眼光熙帝的画像,含笑道:“父皇,她的琴技真是越来越差了。当初她入宫的时候,弹出来的曲子就不堪入耳,如今更是连一首完整的《雁渡寒潭》都弹不下来了。不过儿臣以为,不管她的曲子弹成什么样,父皇都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缪凤舞趴在昏暗的棚顶上,抬头看了一眼宋显麟。此刻她的心中大概明白一点儿,宋显麟不是平白无故地将她拎来了。这宣和殿之中,一定藏着一个甚少有人知道的秘辛。 宋显麟伸出中指,在她的唇上摁了一下,提醒她一定要屏住气。 缪凤舞咬住嘴唇,再低头往大殿中看时,发现行晔已经不在香案那里了。她的目光在几个洞中搜寻一遍,终于看到行晔正在接近那个弹琴的女子。 那个女子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她的手指死死地摁在琴弦上,再也拨不出一个音儿。随着行晔越来越近。她的身子缓缓地往上滑去,最后扑跪在行晔的面前。 行晔走到她的跟前,很温柔地扶上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他的手抚上那女子戴在脸上的面具,就好像是在抚摸着一个心爱人的脸颊,声音轻柔地说道:“不要停,怎么不弹了?这是我父皇最喜爱的曲子,今夜我来祭祷父皇,也没有带来祭品。你就把那曲子弹完,以告慰我父皇在天之灵,好吗?” 那女子已经浑身瘫软,身子在他的手中像一只破布偶般吊着。她听了行晔的话,拼命地摇着头,随即又快速地点着头。 “这才对嘛,我们父子二人于你,皆是情深意重,如今难得我父子相聚,你若连一首曲子都吝于献上,未免太辜负我们了。”行晔将她送到那琴凳上,摁她坐下,又把着她的手,放在了琴弦之上。 那女子不得不依着他,拨动琴弦。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来,嗡嗡铮铮地刺着人的耳膜,嘈乱难听。 行晔站在她的身后,面含笑意,仿佛她手下奏出的是天籁之音。 他伸手去抚那女子的发髻,那女子浑身一震,琴声便如劈裂了竹子一般,嘶啦一声跑了音儿。行晔就俯下身去,拍了拍那女子的手:“好好弹,别分神。你用心弹的曲子,都不是很好听。像这样总是走神。更是不知道你弹的是什么了。” 那女子大概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双手颤地怎么也摁不到琴弦上去。她回身又要跪下,却被行晔重新拎了起来,将她往琴台上一丢。 她重重地摔到了那架古琴之上,那琴弦被她的身体压下,发出一阵沉闷的乱音。她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如同被鬼追了一般,手脚并用,往琴台的另一侧爬去,企图从那里滑到地上去。 可是她的双手刚刚够着地面,两条腿还架在那琴台上,就已经被行晔兜腰拽住。那女子拼命地往前爬,正好与行晔拽她的力道相反。 两力相较之下,只听“嘶啦”一声布帛断裂之音,那女子的裙子从她的腰上脱落下来,连同她内里的小裤,一同都褪到了行晔的右手上。而他的左手,则迅速地握住她要滑落到琴台另一侧去的一只脚踝。 那女子的下身裸着,被行晔拎着一只脚,头朝下,上身的衣衫也因为失去了腰带的束缚而松散开来,向下滑到她的肩膀处。 她就这样几乎全身赤裎,被行晔倒拎着。行晔绕过琴台,拖着她一路往先帝的牌位供像那里走去。 顶棚之上的缪凤舞,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往头顶涌去,心中一阵狂跳,刚刚宋显麟带着她过河时,她都不曾受到如此的惊吓。 宋显麟见她张口,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本来就受了惊,被他堵住了口鼻,更是气息不畅,难过得她差点儿晕眩,从那圆檩上掉下去。 好在宋显麟及时地松了手。她此时也没功夫跟他计较,再往下方大殿看去。 行晔已经将那女子拖到了光熙帝的供像之前。他将她的另一条腿也捞在手中,双手握紧,用力一悠,那女子便被他从地上悠了起来。身子平平地往香案上扫去。 只听乒乓一阵乱响,摆在供案上的香炉和果品碟子被那女子的身体扫到了地上,碎成片屑,而那女子半裸的上身啪地落在了供案上。 那情形,就如同卖肉的屠夫从他的肉架子上取下猪肉半子,往肉案上一丢,拎刀问客:“你要哪一块儿?要多少斤?” 这一次,是缪凤舞自己捂住了嘴巴。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有一种要吐的冲动。 行晔却在此时仰脸看向光熙帝的画像,微笑说道:“父皇,你说你喜欢她什么?你怀念清妃,非要找一个能弹好《雁渡寒潭》的人,可是她的琴艺并不好,不是吗?儿臣明白父皇的心思,像她那样的女子,只要被她靠进了怀里,就没有男人能将她推开,是吗?” “……父皇生前,享尽她带给你的燕合欢好之福,那时候父皇身强力壮,自然消受得住。如今父皇已成一缕英魂,自是不能再享受那雅欢艳福。不过儿臣景仰父皇,孝敬父皇,不愿意看父皇生前莺燕环绕,逝后却冷冷清清地独守这太极宫……因此,儿臣今晚就是代父皇行事,父皇你只看着,也可以重温往日那温香软玉的美好时光……” 行晔握着那女人的两条腿,就如果他刚才手执一炷祭香一般,虔诚而恭敬。 他讲完那番话,将那女子往案边一拽,伸手在她赤露o的身体上轻轻地抚过。那女子接触到他的手掌,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在供案上拼命地扭着身体,双手在半空中一阵乱划,好像要抓住什么能救命的东西。 到最后她没能从那供案上挣脱下去,却只是够着了光熙帝那半人高的漆黑描金紫檀木雕牌位。她抓住那牌位之后,狠命地向行晔身上砸过去。 行晔头一偏,躲了过去,夸她一句道:“你还是如此地解风情,父皇看了一定会高兴。” 随后,他掀起她的衣衫下摆,往她的头顶一兜,又撕下一条来,将她的双臂收拢到一起,紧紧地系住。那女子双臂并于头顶,所有的衣服都包在了她的脑袋上,脖子以下再无一丝遮掩,光滑如一条白鱼,被行晔在供案上一翻,毫无反抗之力地趴在了光熙帝的遗像之前。 他尚不满足,依旧如揉搓面团一般,将那女子的双腿继续往上掰分,直接往肩头靠去。那女子的身体被他那样蹂躏,呈现出一种畸怪的姿态。 而他则一边在她的身下冲拔,一边去看光熙帝的画像:“父皇,她的身体依旧是如此柔软,你满意了吗……” 言罢,他将那快劈分到女子肩头的双腿收拢回来,抻面条一般往上一绕,腰臀依旧抵在案边,被他肆意地欺凌着,而双脚却已经从女子的两耳侧落下,整个身体被行晔折成了一个圆圈。 趴在棚顶上的缪凤舞,清晰地听到“咔吧”一声响,那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她实在是忍受不下去,将额头抵在檩木上,不去看下面殿内那残忍的凌虐场面。可是行晔的话语,却是躲也躲不过去,一句一句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父皇,你看她是不是老了?想当年她正青春年少,身体真是柔如绵柳。怎么现在如此不经折腾?掰一掰骨头就断……大概是多年不曾侍奉父皇,身体就如同那门轴生了锈……没关系,儿臣帮你调教她……就如同她入宫之前那样……真奇怪,历史总会重复演绎一些事情……” 缪凤舞字句听在耳中,虽然不去看那殿中发生的事,可是她却想像得到,那位戴面具的女子正在经受着怎么样的煎熬。 而此刻缪凤舞心灵上的煎熬,所带给她的那些痛楚,丝毫不比那身体受虐的女子要轻。她简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深爱的那位英武不凡、风流俊逸的帝王,居然会有如此兽性的一面。 她用力去拖宋显麟的手腕,示意他赶紧带她离开。 宋显麟也体会到了她的情绪,正要起身带她走,就听下头殿内传来行晔突然高昂起来的声音:“父皇!儿臣要好了!不知道你满意了没有?啊……” 行晔最后那一声爆发的大叫,惊得缪凤舞身子一缩。宋显麟赶紧扶住她,才没有掉落下去。 之后,宣和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无声无息,如果无人存在一般。 缪凤舞抖抖地偏了头,往下面看过去,只见行晔已经拢好了衣衫,正跌坐在地上,侧仰着脸看着光熙帝的遗像,竟是长泪奔流。 他的神情,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只是看住那画像,一动也不动,眼泪先是静静地流淌,后来他的鼻翼开始快速地翕张,最后终于抽泣出声。 他爬起身来,双膝着地,跪行到那供案前头,将额头抵在案边上,一下一下撞击着。啜泣的声音由小而大,终至痛哭失声。 而那个女人,如同一条死鱼一般,软趴趴地瘫在供案上,一动也不动。 梁上的两个人,被行晔这突如其来的痛哭弄到愣怔,一时竟忘了刚才他们是想撤退的。 直到行晔哭够了,安静了。大殿的门被吱呀呀地推开,茂春鬼魅一般地溜进大殿来,上前拖走了那位不知是生是死的女子。 行晔抹了脸,站起身来,将被那女子砸到地上去的牌位拾起来,摆回了原处。然后他蹲下身去,扶起倒在地上的青铜香鼎,将洒落一地的香灰一点一点收集起来,捧回鼎内。 他抱起那香鼎,恭敬地放回供案上。重新取了香,在烛台上点燃了。他双手擎香,跪到牌位前,认认真真地叩了九个头,起身将香插入鼎内。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随即有一位太监走进来,熄了所有的灯,宣和殿内顿时一片漆黑死寂。 宋显麟站起身来,将愣怔怔的缪凤舞抄在臂中,带着她按原路出了宣和殿,出了太极宫,依旧是踏萍过河,将她带回了金水河的南岸。 当缪凤舞的双脚踏上金水河南的石岸时,她缓缓地推开了宋显麟的搀扶,转过身去,看向依旧如远古巨兽般潜伏在夜色中的太极宫。 她的身体开始找回知觉,她的思想也开始解冻,她从震惊的状态中复活回来,眼泪便如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清晰地记住了刚刚太极殿中发生的那一幕,而她宁肯自己在此刻失忆。她虚弱地蹲下去,随即又坐下去,身下冰凉的石头,刺激得她格外清醒,提醒她不是在梦中,一切都无比真实。 宋显麟在她身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见她仍只是哭,不肯起身,便伸手去扶她:“地上凉,起来吧。” 缪凤舞用力一甩他的手,自己“噌”地跳起身来,直逼到宋显麟的面前,质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里,为什么?”。.。 第七十五章 情场战场 第七十五章情场战场 第七十五章情场战场 宋显麟感觉到缪凤舞悲愤的气息喷到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虽然这里比较偏,但是你喊这么大的声音,也很容易招来人。” 缪凤舞流着眼泪,坐回地上去:“我不过是这宫里上百御妻中的一个,我只想本分地侍君忠上,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来逼我?我不想做的事,我不愿意知道的事,你们一件一件地摆到我的面前。我只是一个美人,让我安安静静地地陪着皇上,不好吗……” 她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诉说着。宋显麟坐到她的身边,侧脸看着她,听她低低地哭诉。 直到她把情绪都宣泄出来,只剩下偶尔的啜泣,他才开口说话:“今晚的事……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今天会这样……” “你强迫我去偷访太极宫,你却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你到底是什么目的?”缪凤舞不相信他的解释,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宋显麟拉她起身,走到岸边的那片林子里,他仰头四下观察了一番,携着缪凤舞跃上了一棵枝叶茂盛的平顶松树上,将她放在一个结实的枝桠上坐好。自己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大概知道一点太极宫的事,但是今晚发生的事,完全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因为看到了那样的事,宋显麟有些难堪,手下不停地搓着那松树的树皮,“我前些日子从西北回京,在家休息三日后,回宫复职。营内要好的兄弟告诉我一件事,说太极宫那边换了防卫,侍卫营只负责外围巡逻,太极宫内的宿卫由茂春带去的一批宦人接了手。” “茂春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奉旨行事,侍卫营当然要从太极宫内撤出来。可太极宫一向是宫防重地,没有说明原因就换了防,我心中当然会有疑问……” “所以前天晚上,我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分,探进太极宫内,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想弄明白事情真相,以防将来发生什么事,侍卫营不知内情,就会很被动……” “那天晚上,我就在宣和殿中看到了皇上,他也是在先帝的牌位前上香叩头,也是那个女子弹那支曲子。随后,皇上就坐在那女子的身边,与她很亲密的样子。他叫她璇子……” “璇子是谁?”缪凤舞只觉得心里闷闷地,像是被一团乱棉絮堵住了一般。 “说来话长,那是先帝时候的事了……”宋显麟抬头望着星空,叹了一口气,将先帝的两位宠妃与那《雁渡寒潭》的故事,讲给了缪凤舞听。 缪凤舞听了那久远以前的故事,将头靠在树枝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样说来,皇上与那位白妃……” “这其中必有一番夹缠不清的纠葛,只是我们不在那当时,没有办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可是照你这样说,那位白妃不是已经殉了先帝而去吗?现在太极宫里那位又是谁?” “皇上登基已经八年了,我在侍卫营供职也有四年了,如果那位白妃没有死,还生活在这座皇宫里,皇上不会最近才有异动,我也不会刚刚有所察觉。我问过皇城四门的守卫,最近也没有民间女子被带入宫内。太极宫那女子的真面目,我会设法查清楚……” 缪凤舞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心中一动:“会不会是一个替身?你知道原先宛清宫里的那位洪宝林吗?她曾经受人蒙哄,在皇上经过金鹊亭时。弹过那首《雁渡寒潭》……后来有一晚,皇上召幸洪宝林,从那一天开始,洪宝林就不见了……” “哦……”宋显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缪凤舞的话,他上了心,只是未经确证的事,他不好说什么。 “到底在皇上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以致他到如今依然无法释怀,要做那样的事情来报复一个死去的人?”缪凤舞想起行晔在宣和殿中的失常言行,心中就闷闷地痛着。 在她的心中,行晔一直就是一个光辉而灿烂的男子。他即是一个威震四方的帝王,又是一个风流英俊的郎君。尤其是私下里,他对她的柔情蜜意、百般恩爱,已经溺毙了她的一颗心,让她觉得自己只有誓死忠爱这个男人,才配呆在他的身边。 可是今晚宣和殿内那残忍的一幕,在她无限美好的想像中撕裂开一道破口。虽然她告诫自己,不清楚事情真相,不要妄下结论。可是她依然无法接受现实,就仿佛她视以为珍宝的一粒明珠,某一天突然看到那上面有一个瑕疵。 因此她急于要知道,是谁把她的宝贝给弄坏了。 “既然你让我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如果你查明白真相,就应当告诉我知道。”缪凤舞看着对面的宋显麟,今晚没有月亮,在昏幽幽的夜色里,他的眉目不太清楚。 “好!”宋显麟点头答应。 “你还没有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是侍卫统领,掌握宫内的异常状况。方便发生突发事件时,提前防备。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知道这件事?” 宋显麟拍了拍手上的松树皮,把身子往前一倾,离她近了几分,认真地说道:“你不知道吗?婆婆很担心你,她说你太痴,不懂得宫廷生存的法则。她一直想让你明白一件事,后宫是一个战场,而不是一个情场。女人们对皇上的争夺,不仅仅是出于爱,更多的是出于利益。如果你不明白这些,只知道一腔热血爱着皇上,到最后你只会被伤得体无完肤……情深不寿,这个规律在历代后宫之中,屡屡被证实。” 缪凤舞听了,撇嘴苦笑:“原来是为了这个……宋统领一番良苦用心,我领会了……只是你这一壶茶太烫太苦,容我慢慢喝。认真说起来,我与宋统领不过是几面之识,却一直承蒙你关照,实在是感激不尽。” 宋显麟低低地哼笑一声:“感激不必了,我也只当你是一个自家……我以前是这样想的,不过你如今是宫嫔了。这样说未免失敬。” 他这样说,让缪凤舞感觉到很放松,于是她随口说道:“如果我真是你家妹妹,就该有淑妃那样的高傲骄矜了吧?” “我希望你学宇文皇贵妃,懂进退,能屈能伸。”宋显麟正经提醒她。 一说起内宫的妃嫔来,缪凤舞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象牙雕盒子,妆台上装戒子的那种小盒子。 她将那小盒子递到宋显麟面前:“我有一事相求,麻烦宋统领帮我一个忙,找人验一下这盒子里的香,我想知道这里面掺了什么东西。” “谁给你的?”宫中说起香料药品。总是让人浮想联翩,宋显麟接过那盒子,机警地问道。 “……”缪凤舞沉吟一下,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你只说帮不帮这个忙?” 宋显麟见她竟不完全信任自己,心中郁闷,口中却说道:“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拿出去让人验一验便知。以后你若有事找我,就让人去御膳房跟婆婆说,你想吃她做的双蛋蒸豆腐,我自会想办法去见你。” “这是你跟婆婆商量妥的法子吗?”缪凤舞见他早有准备的样子,心中讶异。 “你大可放心,后宫虽然险恶,却不是人人都想害你……我就不会有害你的心思。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宋显麟说着,就要起身去提她。 “你稍等,我还有一事不明……”缪凤舞一摆手,看样子想问什么,却稍稍卡了一下,“那个……宣和殿里的那位女子……她一定很痛苦吧?为什么她连哼一声都没有?即便被堵了口,也应该能哼出声音吧?” “她被点了哑穴。”宋显麟想也不想,脱口便答。 “皇上竟会这个?”缪凤舞心中一凛。 “不是皇上,是茂春。你不要小瞧了那个宦官,他可是这宫里少有的高手。他在皇上身边十多年,对皇上死忠。皇上对他的信任,超过了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连太后也不及。” “那马清贵呢?”缪凤舞又想起另一位有权势的宦臣。 “马清贵……与国丈是一党,这个大家都知道。皇上与太后对他颇有忌惮,这么多年也奈何他不得,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很复杂,有空再细说。你只记住一件事,得罪马清贵,比得罪皇后还可怕,自己小心吧。” 说完,他将她从树顶带下去,携着她迂回绕道,在夜色中穿行了一阵子。便来到了丽正宫的后院儿。 翻墙进去之后,正好是丽正宫的后殿。往东一绕,就到了栖凤阁的门前。 宋显麟示意缪凤舞进屋去。缪凤舞看了一眼,发现屋内还掌着灯,估计是含香在等着她。她再一转头,就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宋显麟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四下去瞧,也不见他的影子,顿时觉得后脊背凉嗖嗖地,赶紧上前推开门,闪进了屋内。 含香正守着灯打瞌睡,听到门响,激灵一下子跳起来,见是缪凤舞,才长舒一口气。她也不多嘴多问,只管上前将一个暖炉塞进缪凤舞怀里:“手都凉透了,快暖一暖吧。” “含玉她们呢?”在外面冻了半夜,冷不丁身上一暖,缪凤舞不由地吸了一下鼻子,往卧房里去。 “我早打发她们先睡了。”含香扶她进去,张罗着打来热水。缪凤舞简单地洗了洗,便上床躺下了。 那一晚,她几乎没有睡着觉。宣和殿中那惊悚而匪夷所思的一幕,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脑子里回放。她想着那个叫白璇子的前代宠妃,想着《雁渡寒潭》,想着那个被点了哑穴的面具女子,一阵一阵地打着冷颤,一直折腾到天亮。 这一天,正是蓝淑妃在她的瑶华宫大摆赏菊宴的日子。 皇后曾经称赞蓝淑妃的菊园,是内宫的一大盛景。当缪凤舞置身其中的时候,就知道那称赞一点儿也不虚。 位于瑶华宫东侧的这一座菊园,四下围墙是由粗大的原木砌成,本木本色,天然质朴。园子的顶棚,是由木架搭起的两面对撑的坡脊,一个一个方正的小木格子里,镶的全是淡黄色半透明的琉璃瓦片。阳光从那琉璃瓦上透进来,照得满园子黄灿灿的,再加上一园子的金菊盛开,简直就是一个明丽辉煌的世界。 那摆满金菊花的花架子,此时都被挪到了四下靠墙摆列。腾中出间一块很大的空场地,做为排布宴席之用。 阖宫世妇以上的妃嫔都收到了蓝淑妃的邀请,正是她权灸势热的当口,也没有人敢驳她的面子。蓝淑妃是个爱铺排的人,正好借机显示她在后宫的隆盛之势,因此宴席的现场布置的富丽奢华。 太后正当中端坐,皇后陪在左手。蓝淑妃今天身为东道主,陪在太后的右边。 她今天穿一身亮蓝的锦罗宫装,衣袂裙摆处疏疏地绣着各种姿态的金色菊花,很是应景。在菊园中明黄色调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她娇丽妩媚,艳色逼人。 皇后一身深青色五彩翟凤的大衫常服,头戴一对玉凤衔宝簪,既端庄稳重又显气派,相比之下,蓝淑妃一身明媚的衣妆,就显得轻浮了。 宇文柔珍依旧未到。后宫之中,她是唯一一位敢于不向皇后省晨,也不来应酬蓝淑妃宴请的人。她的席位事先已经排好了,如今空着,蓝淑妃的脸上不免有些讪然。 “这个时节,柔珍正服用温香丸,不能饮酒,来了不尽兴,不来也罢。”太后替宇文柔珍开解。 “太后最偏心,什么时候也宠一宠我?我要是有太后这般罩着,我也可以在后宫里无法无天了呢。”蓝淑妃被宇文柔珍这样损了颜面,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她撒娇一般抱着太后的胳膊,端起一杯酒来:“既然太后替贵妃说话儿,那不如也替她喝一杯吧。” 太后佯装在蓝淑妃的脸上扭了一下,笑骂她道:“你都敢逼哀家的酒了,你还不够无法无天吗?再惯着你,你就该生出翅膀飞出宫去了呢。” 蓝淑妃笑着,手中的酒杯依旧举在太后的面前:“臣妾就算生出翅膀,也不愿意飞出宫去,这宫里有太后跟皇上疼着臣妾,外面可找不到这么好的去处。太后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臣妾的这杯酒,太后一定要赏脸的……” 大家哄闹着劝太后的酒,缪凤舞坐在末位的席上,被这细一声尖一声的笑闹吵得脑子疼。她昨晚一宿未睡,此时被那琉璃棚顶透进来的阳光一照,浑身暖洋洋的,困倦不堪。 她趁着没人注意,正用手托着额头闭目假寤,突然感觉身边有人扯了她一下。 迷迷瞪瞪地,她转过头去看,是一位素装妇人,正坐她在身边那空席上,扯着她的袖子,冲主位努努嘴:“别睡了,皇上来了。” 缪凤舞一听“皇上”二字,脑子如浸了冰水,一下子就清醒了。她顺着那妇人的手势看去,可不正是行晔坐在太后的身边吗?大概是因为他替太后挡了酒,蓝淑妃正腻在他身上不依,非要罚他再喝三杯。 在黄暖的阳光下,在满园的金色菊花之间,一身明黄龙袍的行晔,简直如天君神帝一般气度不凡。他肆意地笑着,洒脱地举着酒杯,连饮三盏,酒意微醺,星眸半眯,魅惑勾人。 缪凤舞一时恍惚,意识有些混乱。 一个是昨晚宣和殿中那个魑魅一般残酷疯狂的行晔,一个是菊园中这个明朗英伟的行晔。她分不清哪一个是梦幻,哪一个是真实。 身旁的那位妇人见她错愕的样子,又拉了拉她的袖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缪凤舞回头,打量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她大概三十岁左右,穿一身紫青的衫裙,外罩一件银杏色立领对襟无袖褙子。 她这一身服饰,往这菊园中争妍斗丽的众妃嫔之间一坐,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哪一宫管事的女官。 倒是她天生清丽雅气,为她的形象提色不少。 尖尖的下巴,窄窄的双颊,却生得一双亮汪汪的大眼睛。可以想见,她若再年轻十岁,必是一位出众的女子。 见缪凤舞一脸不识的样子,含香俯身过来介绍道:“主子还没见过靖孝长公主吧?公主一向深居简出,甚少出宫。” 缪凤舞赶紧挪一下身子,面向靖孝,颔首示意:“嫔妾有眼无珠,长公主莫怪。” 靖孝拍了拍她的手,和气地笑道:“我不过是一个赖在娘家不走的老姑娘罢了,缪美人不必如此拘礼。你虽不识得我,我却早就听闻你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传呢。” 缪凤舞客气地应着,心中暗想:原来传说中的那位长公主,竟是如此朴素温厚。 “我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一会儿她们闹起来,你就趁个空子回去吧,有人问起,我替你挡着。”靖孝把着缪凤舞的手,温柔可掬地说道。 “谢谢长主公。”缪凤舞也正有此意,她实在是太乏了。 正在此时,她听到主位上的蓝淑妃扬起娇媚细腻的嗓音,缠着行晔道:“皇上,都说缪美人舞跳得惊世绝艳,可是我们这些后宫的姐妹,还没有一个人有幸见过呢,今儿臣妾摆宴,皇上可否让缪美人当场跳一支舞,算是给臣妾撑撑场子,好不好嘛……”。.。 第七十六章 得人相助 第七十六章得人相助 其实要缪凤舞跳舞一事。早在蓝淑妃当众邀请皇后的那一日,就已经说起过了。 只是缪凤舞昨晚受些惊吓,一时竟把这事给忘了。冷不丁地听到蓝淑妃再提此事,还是磨缠着行晔降旨,缪凤舞心中不由地开始运气。 她没有马上应答,她的目光落在行晔的脸上,希望他能开口阻拦。 却不料行晔将手中的酒杯一放,扬臂一挥,高兴地说道:“不要说你们了,自从缪美人那次受了伤,朕都不曾再看见她跳舞……” 随即他冲着缪凤舞勾一勾手,龙袍宽大的袖摆荡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来:“缪美人伤好了有一阵子了,今儿太后也高兴,不如你舞上一曲来给大家助助兴,可好?” 他虽然用的是问询的语气,但是他要她跳舞,那就是圣旨。 缪凤舞不怕跳舞,她也不介意给太后皇后以及众妃们起舞助兴。可是蓝淑妃的意图非常明显,她其实就是想提醒所有的人,这位隆宠正盛的缪美人,不过是一个低贱的舞姬出身。 果然。行晔的话刚一出口,蓝淑妃当即兴奋地拍掌叫好。她冲着身后的春桃一使眼色,那春桃一转身,就从一个备茶水的长条案几下面,抽出一个托盘来。 她端着那托盘来到缪凤舞的面前:“这是淑妃娘娘替缪美人备下的舞衣,请缪美人更衣。” 缪凤舞往那托盘中一瞧,那是一件薄纱制成的舞衣,先不用看样式,单单那浅肉粉的颜色,就已经明确地暴露了蓝淑妃的心思。 皇上降旨跳舞,淑妃娘娘赐予舞衣。 缪凤舞暗中捏了拳头,突然站起身来,向着主位说道:“既然今儿皇上有听乐赏舞的雅兴,嫔妾也愿意为太后、皇后以及众位娘娘们献上一舞。嫔妾也想应个景儿,今儿菊园里一派盛世繁华景象,嫔妾就跳一支庄丽的翘袖楚腰舞吧。只是娘娘赐的这身舞衣……不是翘袖楚腰舞该穿的服饰,倒是嫔妾今儿本来这一身,更适合跳这支舞,还请淑妃娘娘体谅。” 春桃站在缪凤舞的跟前儿,却不见她接那托盘,回头看向蓝淑妃。 蓝惜萍脸子微微一撂,摇着行晔的手臂说道:“臣妾听说缪美人的水袖舞是一绝,特意准备了一身水袖舞衣,偏偏缪美人要跳什么翘袖楚腰,岂不白费了臣妾的一片好心,皇上……” 行晔看了一眼蓝淑妃,又向下首看向缪凤舞。微微地一蹙剑眉:“说得也是,那日文皇殿上,缪美人一支水袖未曾跳完整,人就昏在殿上。不如趁今日大家欢喜,缪美人就将那日的舞再跳一遍吧,也算了却朕心中的一个遗憾了。” 关于蓝淑妃的宠冠后宫,缪凤舞一直是听人传说。今日在这金菊宴上,她终于真正领教了。原来行晔对蓝惜萍的依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的目光分别从皇后和太后的脸上扫过。太后只顾着吃冷嬷嬷剥好的蟹肉,也不看她。皇后安静地与她对视一眼,随即笑道:“那日淑妃妹妹还答应我们,要在今儿为缪美人伴曲呢,琴在哪里?” 蓝淑妃一扭腰:“今儿皇上与太后、皇后都在,臣妾要好生伺候着,哪里有闲心弹琴?臣妾从广乐司召来一位琴师,就在外面候命呢……” “皇上,太后娘娘…”一直坐在缪凤舞身边那一席的靖孝公主突然起身,站到了缪凤舞的左侧,“靖孝久不出宫,难得今儿遇上皇上与太后高兴,我也凑个热闹。我最近习练了一支曲子。名为《望归》,我自认弹得还不错,正好配翘袖楚腰舞的节奏,太后就许我在这儿炫耀一下吧。” 太后这才从装蟹肉的小碟子上抬起头来,仿佛才听到这些人在说一件什么事,恍然道:“靖孝的琴可弹得不错,不过你通常只肯闷在屋子里弹给自己听,今儿你自请上场,哀家算是有耳福了,就来那个什么望归吧。” “皇姐要出手了,众位妹妹今儿可有耳福了。”赵皇后也拍手附和。 “朕也有好几年不曾听过皇姐抚琴了,皇姐今儿好兴致,来人,摆琴上来。”行晔一击掌,就有人从外面抬进一架琴来,摆到了正中的位置上。 焦点一下子从缪凤舞这里,转移到了靖孝长公主的身上。缪凤舞舒了一口气,随着靖孝来到场中央。 蓝淑妃计不得逞,狐狸眼冷冷地瞟着靖孝。春桃也讪讪地将手中的舞衣又托了回去。 缪凤舞心知自己今儿躲过了蓝淑妃的羞侮,是沾了靖孝的光。这位靖孝公主虽然穿着朴素,也不常在宫中走动,但是皇上与太后似乎挺关照她的脸面。 她心中感激着靖孝,核计着自己应该挑一个时机去拜谢这位长公主。 靖孝那边已经在席地的琴台上坐定,回头看缪凤舞:“缪美人准备好了吗?” 缪凤舞冲她微笑点头,靖孝低头抬手,抚在琴上,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扫,便发出一串如行云流水般悦耳的音符。 缪凤舞将广袖轻抬,随着节奏慢移轻摇。纤腰折转,姿态端庄而雅致。 其实她在刚刚那一瞬间想起这个翘袖楚腰舞,不光是基于舞服的考虑。她今天身体和精神都不在状态,微微地摇一摇头,都会感觉头痛欲裂。 她本可以跳出各种令人瞠目的舞姿来,可是一则今儿不是该炫技的时候,二则她实在是体力不济。这个翘袖楚腰舞,讲究的是一举手一弯腰之间的神韵之美,跳起来如同一位美人流连花丛,摘花扑蝶一般的悠闲,不用耗费她太多的体力。 虽然动作简单,但是因为缪凤舞的功底深厚,一举一投足都会体现多年苦炼的精髓来,即便她只用到八分的功力,却也是优雅动人。 席上众位,除了行晔之外,都是第一次见到号称魏国第一舞者的缪美人跳舞。舞姿虽美,可总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神奇,未免不太尽兴。 蓝淑妃今儿没有达到羞辱缪凤舞的目的,斜着眼睛看她,气哼哼的样子。太后与皇后倒是看得认真,各有所思。行晔知道缪凤舞只是做做样子,没有使出全力来。便只是一杯接一不地饮着酒,也不甚关心她跳的是什么。 靖孝公主刚刚就已经看出缪凤舞极不舒服,因此三节的曲子,她只弹了两节,便收尾结束了。缪凤舞也随着她的节奏,适时地结束了自己的舞蹈。 席位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大家不知道该如何来评价这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一支舞,便迅速地岔开跳舞这一话题,转而说到这满园的菊花。 靖孝带着缪凤舞回到座位上,见她脸色有些白,便轻声说道:“一会儿我退席的时候。你跟着我。” “谢谢长公主。”缪凤舞小声道谢。 毕竟缪凤舞不是这赏菊宴的主角,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上位的主子们身上,劝酒唱令,无比热闹,都忘了刚才跳舞的事。 靖孝饮了几杯酒,便摇摇欲倒。她头一歪,就靠在了缪凤舞的肩头上:“不行了,这酒劲力太大,本宫不胜酒力了……” “长公主,你这是怎么了?”缪凤舞故意大声地问,“不舒服吗?要不要嫔妾送你回去?” 靖孝赖在她的身上点头:“皇上、太后娘娘,请原谅靖孝不胜酒力,我先退席了,你们尽兴。” 缪凤舞顺势扶起她,两个人的宫婢各自跟上,相互搀携着出了菊园,往瑶华宫外走去。 两个人出了瑶华宫后,相视而笑。缪凤舞手中依旧扶着靖孝,口中谢道:“刚才多亏长公主出面,否则嫔妾今儿一定会出丑的。” 靖孝恢复了清明的神态,搭着缪凤舞的手臂:“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什么说话有份量的人,小事能尽力而已。” 缪凤舞客气地笑道:“长公主谦虚了,我看太后还是挺疼着长公主的。” “太后……是呀,蛮疼我。”靖孝不置可否地随口应一句,随即转了话题,“你在那些人面前说的是送我回去,也不好马上就回丽正宫。这里离媲凤宫很近,不如我们去皇贵妃那里清静清静,讨杯茶吃,你看如何?” 缪凤舞这些日子就在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拜访一下宇文柔珍。她虽然一直觉得宇文柔珍深不可测,可是几次得她相助,按理也应该去表示一番感谢。 因此听靖孝这样说,她也没有犹豫,跟着向南去了。 对于靖孝公主,缪凤舞以前倒是有所耳闻。 据说这位长公主与行晔同年所生。前后只差几个时辰。而靖孝的生母,便是大名鼎鼎的清妃娘娘。清妃生她的时候难产,痛苦地挣扎了将近一天,才把她降到这世上来,而清妃随即便大出血而亡了。 她稍长大些后,先帝每见她,都会回忆起清妃,痛心不已。 靖孝是个孝顺的公主,不忍见父皇思念母妃成痴。于是她在十二岁的时候,就自请和亲,嫁给附属于北魏的北方回鹘国王。 后国王病死,几位王子为争王位而发生内乱,恰逢北魏使者到回鹘巡视,靖孝公主为避回鹘国内的战乱,跟随北魏使者回国。 靖孝公主回昂州后不久,北魏出兵回鹘,震压了争位之乱,扶助靖孝的儿子做了回鹘国王。彼时先帝已经驾崩,而靖孝依恋故土,厌烦回鹘的游牧生活,再也不肯回到回鹘,就一直居住在北魏皇宫之内。 因此靖孝才会对缪凤舞说,她不过是个赖在娘家不肯走的老姑娘罢了。 虽然靖孝所居的兰陵宫地处偏僻,而她也习惯了深居简出,轻易不与人来往。但是太后一向待她不错,这一点倒是不难想像,她一个和亲嫁出去的公主,如果没有太后的允许,她想不回回鹘,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 另外一个与靖孝过往亲密的人,就是宇文柔珍了。这个不是秘密,宫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宇文柔珍与靖孝从小就在一起玩,这种由来以久的关系自然不是别人可比的。两个人都还是梳着丫髻的小姑娘时,宇文夫人经常带着宇文柔珍进宫,两个同岁的小姑娘非常合得来,亲姐妹一般的好。 直到后来回鹘内乱,靖孝重回故国,除了太后力挺她,宇文柔珍也对她关怀备至。因此靖孝虽然是个回门儿后不肯走的老姑娘,但是在宫里的日子并不算难过。 当然,这都是从别人的眼光去看,至于一个寡居女人内心的寂寞,就不是谁都能体会得到了。 缪凤舞跟着靖孝来到媲凤宫,翠苹见是她来了,非常热情地迎她进正殿。两个人一进去,就看到宇文柔珍正举着画笔,端详画案上的一幅画出神。 “柔珍又有佳作了吗?让我看看可好?”靖孝亲昵地称呼宇文皇贵妃,并且很随意地走了过去,低头看那幅画。 “阿昭你看我这仕女图,我总觉得缺点儿什么,看了好久,偏偏又找不到差在哪里……”两个人均以闺名相称,显示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 “你要是问我音律上的事,我还略通一二。这画画的事嘛……你都瞧不出门道儿来,我就更不行了。”靖孝公主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也俯下身去认真地打量着那幅画。 宇文柔珍一指还站在门口的缪凤舞:“你懂画吗?你来帮我瞧瞧。” 缪凤舞这才得空上前向宇文柔珍见了礼,随即凑到那幅画前。那是一幅仕女游春图,画上有五位衣着讲究的女子,正在一座春花盛开的园子里游兴。 乍一看上去,笔法细腻,人物栩栩如生,园中假石花草,错落有致,确是一幅好画。细细一品,便如宇文柔珍刚刚所言,总觉得有点儿不足。 缪凤舞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谨慎地说道:“娘娘这幅画,景致错落,人物鲜活,深见功力。如果说有美中不足,那就是这几位仕女神态有些单一。既是游园,总要有人摘花,有人扑蝶,有人戏水,有人钓鱼,方显出游兴酣浓,画面自然也就活泼了许多……” “正是呢!果然是旁观者清,我盯了这幅画半个时辰,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缪美人一语中的。”宇文柔珍将手中画笔往笔筒中一掷,伸手将案上那幅画抓起来,揉搓成团,往案下的竹篓中一丢,“这一上午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缪凤舞见自己的话引起她这么大反应,顿时局促起来:“嫔妾也是信口胡言,娘娘那幅画……” 靖孝过来拍拍她的肩:“你不用介意,即使你什么都不说,她自己看着不满意,那幅画也是要作废的。倒是你帮了她的忙,若不是你一语点中要害,她非盯着那幅画瞧一天不可。” “不谈那幅扫兴之作,你们两个不在菊园饮宴,跑到我这冷清的地方来做什么?”宇文柔珍净了手,走到茶桌边坐下,看靖孝和缪凤舞。 缪凤舞想起自己此来的重要目的,便走上前去,认真地跪在宇文柔珍面前,叩头谢道:“数次蒙贵妃娘娘出言相助,一直未有机会当面道谢。今儿借了长公主的光,得以踏进这媲凤宫来,谢娘娘多次关照之恩。” 宇文柔珍面上带着浅笑,低头看缪凤舞:“你这话可奇了,我这媲凤宫一向都不拒客的,你何以要借着长公主的光才会来?莫不是我长得凶神恶煞,没有长公主给你撑胆量,你就不敢来吗?” 缪凤舞听出她在玩笑,便也轻松回道:“贵妃娘娘此言有差。真正长得如凶神恶煞之人,只是招人厌嫌,却不会让人怕见。唯有像娘娘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才会让人心生敬畏,近了怕亵渎,远了又想亲近。” 宇文柔珍听她这话,当即高兴地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个圈,问靖孝公主:“阿昭,你看我真像神仙妃子吗?我有不食人间烟火那么神奇吗?” 靖孝捂着嘴笑道:“当然!来一阵风就能把你吹上天去,可不是神仙妃子吗?” 宇文柔珍一边让缪凤舞起身来,一边也笑着自嘲:“正是这话,身子弱成我这个样子,脸上连一丝血色都难寻到,大概离成神仙也不远了。” 缪凤舞本是赞她,听她说这话,也不敢去接。 靖孝岔开话题,将瑶华宫菊园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宇文柔珍听罢,轻轻地哼一声:“小人得志,只会猖狂……” 随即她转头看向坐在靖孝身边的缪凤舞,点着食指严肃道:“你也不用怕她,你这美人可是有功的,还是皇上亲自带进宫来,亲口所封。有皇上疼你,你腰杆子就要壮。她不过是太后扶起来的一杆枪,得用便用,不得用还不是丢回库里?仗势欺人的事情,本宫最是瞧不上。” 缪凤舞还算聪明,她之前一直对蓝惜萍的地位有所疑问。刚刚宇文柔珍拿蓝惜萍比一杆枪,缪凤舞顿时就明白了。 只是她明白,蓝惜萍好歹还是太后手中一杆得用的枪,而她呢?她在太后那里算什么?在皇后那里又算什么?问路的石子? 她想起了洪令月,心中不免忧惧。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走到洪令月那一步。 第七十七章 夜抒胸臆 第1页: 缪凤舞在媲凤宫略坐了一会儿。靖孝长公主行昭见她实在是精力不济的样子,就让她回去了。 回到栖凤阁中,缪凤舞不换衣服不卸钗环,直接倒在了床上。刚刚在菊园中的那幕,让她想起来就愀然心痛。蓝淑妃为她备下那种不庄重的衣服,分别就是有意羞辱。若不是长公主替她挡一下,说不定行晔就真的允了蓝淑妃的请求,让她穿那薄薄的衣衫,跳什么水袖舞。 虽然婆婆和宋显麟都警告过她,后宫是一个战场,而不是一个情场。可是她对行晔的一颗心,扑出去了就难以收回。她多么希望与行晔之间的关系,如她幻想的那般,郎情妾意,相依相靠。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很明显的一个事实摆在她的眼前:她还只是这后宫中的一个小角色,远远没有蓝淑妃重要。 而且她眼下最需要担心的,还不是蓝淑妃的拈酸吃醋,伺机羞辱。她正经应该担心的是宣和殿中行晔的表现,还有让宋显麟拿出宫外去验的那一小块香。 虽然心事多,一夜未睡。她也确是困乏不能支了。脑子里思绪纷云,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首发喜登枝77第七十七章夜抒胸臆 等她这一觉醒来,天色已近黄昏。缪凤舞望着西照映窗,突然心里有点儿恐惧---如果今晚春恩辇车来到栖凤阁,她可怎么办? 对于昨晚宣和殿中的那一幕,她实在是无法坦然接受。不管是什么事情令行晔在光熙帝的遗像前那般行径,她只要一想到那个被点了哑穴,受着痛苦的折磨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的面具女子,她的心就会如被泼了滚油一般。 好在那日一直过了春恩辇车召幸的时辰,缪凤舞并没有听到那由远及近的玉铃声。据说他在瑶华宫饮宴之后,有几分醺醉,就在那里歇了半天,晚上也是在那里用过晚膳,才回了万泰宫,没有翻任何一个妃嫔的牌子。 缪凤舞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事,也不甚有食欲,晚饭只喝了一点汤,吃了一个黄金酥酪,便叫含香撤了。 掌灯之后,她去康彤云那里坐了一会儿。康彤云安慰她几句,无非就是要她心宽,有些事不要往心里去。 康彤云这个人是最懂得明哲保身的。她在宫外的时候,从来不会因为缪凤舞或者丽正宫的任何一位配住的嫔妾,而去得罪皇后或蓝淑妃那样的权势人物。[]首发喜登枝77第七十七章夜抒胸臆 不过回到自己的宫里,她对缪凤舞还是格外关照一些的。 含香私下里说,这是因为缪凤舞将皇上带到了丽正宫来。在缪凤舞没有住进栖凤阁之前。皇上的春恩辇车已经有好久不曾来到丽正宫的门口。即便他偶尔想起玉浓公主来,也是着人将孩子接到万泰宫。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丽正宫冷清地飞过一只鸟儿,都会吸引几个女人出来追看,直看到那鸟儿从视线中消失,才各自回房去。 沾了缪凤舞的光,不仅行晔偶尔来坐一坐,康彤云更是被召到万泰宫侍寝几次。 因此康彤云对待缪凤舞,虽说不上有多格外的热情,但也是比其他几位同住的婕妤、美人要好得多。 她的宽慰,其实也是无关痛痒的。康彤云为人,绝对没有宇文柔珍那种气势。她不会直指蓝淑妃,说她是小人得志之类。 “后宫众姐妹要相亲相爱,皇上与太后才会省心。大家脾性不同,少不得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尊卑有序,有些事就不要太介意了……”…。 第七十八章 惧怕侍寝 第七十八章惧怕侍寝 第七十八章惧怕侍寝 当缪凤舞来到丽正宫的主殿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她看到皇后正坐在主位上,康彤云陪坐在旁边。皇后亲切地拉着她的手,笑得和煦。在下手位子上,坐着德妃梁如海,宁昭仪、藤昭容和其他几位宫妃。 皇后夸赞康彤云:“咱们宫里好久没有这等喜讯了,贤妃是个有福相的人,这次一定要给皇上添一个小皇子才成。” 康彤云微红着脸,羞怯怯的样子:“托皇后娘娘的福,臣妾能为皇嗣尽力,心中也安慰。” 缪凤舞恰在此时进到屋来,上前施礼道:“嫔妾得知贤妃娘娘有孕,特来道喜,希望贤妃娘娘保重身体,顺利诞下皇子。” “缪美人有心,起来吧。”康彤云虽然是个很懂得自持的人,可此时她却仍是难掩喜色,说话的音调都比平日出高一阶。 缪凤舞起身,就看到龚宓在向她招手。她走过去坐在了龚宓的身边,龚宓高兴地对她说道:“太好了,咱这丽正宫里又要有小孩子了,赶明儿你再添一个。那该有多热闹呀。” 缪凤舞赶紧掐了她腕子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吐了吐舌头,小心地往四下里看了看。 好在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康彤云身上,也没人留意到龚宓说了什么。 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中,太后的赏赐到了,是冷嬷嬷带人送过来的,叮嘱了康彤云一些好好调养之类的话。康彤云叩头谢了赏。 随即便是宇文柔珍的赏,蓝淑妃也打发了春桃来送上贺礼,推说她昨日累着了,改日再来探望。康彤云都一一谢过了。 众人坐了一会儿,皇后便率先起身:“贤妃有孕在身,以后要多休息,你们几个人住在这宫里,要懂得照顾她,不要吵到她,知道了吗?” 汤婕妤和缪凤舞几个人赶紧起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恩……”赵皇后点了点头,挥手又道:“高兴也高兴过了,大家都散了吧,都在这里闹腾着,贤妃也不得休息。” “臣妾不要紧。”康彤云虽然是这样说着,仍是起身恭送皇后出宫去。 缪凤舞等几个人也随即各自回房。 回到栖凤阁坐定,含香奉上茶来,小心地说道:“主子,莫怪奴婢多嘴,贤妃娘娘的肚子都有动静了,你也要加把劲儿才行。皇上如今正宠着主子。趁这个时机生个小皇子,对小皇子的未来也是有好处的。” 缪凤舞喝了一口茶,看向含香:“这宫里的女人,有哪一个不想生个皇子?也不是人人都有那样的福份,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说,出去了可不能乱说,知道了吗?” “主子放心,奴婢懂得分寸……”含香敛首答应一句,随即又抬起头来,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 “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叫你在外头不可乱说,怎么在自己屋进而也吞吞吐吐的?” “主子要是能在这个时候怀上龙胎就好了。”含香来到缪凤舞的肩侧,贴近她的耳朵说道,“这时候……阖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贤妃娘娘那里,主子要是这时候怀上,不会那么引人侧目。” 她的气息轻轻地呵到缪凤舞的耳中,缪凤舞却是心中一凛,转头看她:“我还想问你呢,皇上后宫充盈。到现在只有两子三女,这么多妃嫔,怎么肚子都不争气吗?” 含香听她问起这事,先走过去关了门,回来后答道:“当然不是,皇上正值壮年,后宫又是妃嫔众多,怎么会没有人怀上?皇后娘娘进宫的第二年,曾经怀过一胎,后来小产了,太医院诊治说,皇后娘娘宫寒体虚,不易着胎,如果再育龙胎,一定要万分小心才行,结果从那一胎之后,皇后娘娘的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到了这几年,皇上也不太到皇后那里,因此皇后那边越发难有作为了。” “哦……”不知怎么的,含香一说这事,缪凤舞便想起藤昭容给她的那一盒香,“那别人呢?” “蓝淑妃进宫后,受宠最多。她曾经怀过两次,头胎小产,怀第二胎的时候,闭宫不出,精心护养,可惜生下来是个公主。” “宁昭仪与范昭媛都算是有福之人,无惊无险。怀胎十月,太后亲自督促,太医院轮班跟护。宁昭仪更有福一些,生了皇子。” “佟美人是皇上两年前避雨时偶幸,皇后知道她孕有龙胎之后,亲自将她接到了凤仪宫,在凤仪宫的偏殿养了十个月,诞下了三皇子。宫里都说,佟美人最幸运,得皇后亲自关照。可惜她出身实在是摆不到台面上……” 再谨慎的人,说话也有走嘴的时候。含香说到佟美人的出身,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了头。 缪凤舞没有责怪她。宫里是最讲究尊卑家世的地方,像她们这种出身低微的女人,想要上位几乎比登天还难。这大概也是佟美人能顺利产子的原因吧。 含香停了一下,见缪凤舞脸色未变,才继续讲道:“藤昭容和德妃都曾经有过身孕,可惜都没有保住。因此……” “哦……”缪凤舞应了一声,心中暗想:多么奇怪,本该是全天下子嗣最兴旺的地方,却偏偏香火不旺。妃嫔上百,能生下来的却只有那么几个。 “因此奴婢才说,主子要加把劲才行。若是能在今年内怀孕,主子可是好运气了。”含香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往外瞄,虽然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她还是很小心的样子。 缪凤舞侧头冲她笑了一下:“你这话说的,好像这事由得我一样。” “刚刚主子去贤妃娘娘那里,小江从外面回来,跟奴婢说……外头有传,自从主子进了丽正宫,贤妃娘娘一直在偷偷地服药,现在看来是有效果喽。这种东西宫里肯定是不会有的,也许应该把婆婆叫来问一问。她可有什么好办法……”含香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下,去看缪凤舞的脸色。 缪凤舞略一沉吟,道:“这种事不可胡来,别弄巧成拙,让人抓了把柄。” “是……”含香便打住了下面的话,不再说下去。 一提到孕育龙胎,缪凤舞便想到了侍寝。一想到侍寝,她便想起宣和殿中的事。这事过去了两天,她也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淡然处之,千万不要在行晔面前表现出不同来,否则惹恼了行晔,她在这后宫之中便没有依傍了。 可是那面具女子被扭曲的身体,那种可以想见的痛苦,以及承受痛苦之人的静寂无声,会让见者产生一种压抑而闷的恐惧感。 缪凤舞只盼望宋显麟能快些查明事情真相,也许她知道了原由,就不会对行晔那么恐惧了。 她也盼着这几日行晔不要翻她的牌子,让她安静地过几天,将那晚的惊悚记忆淡化掉。 可是事情总与她的心愿相违。 行晔的父亲光熙帝一生建功拓业,后宫之中也是子裔兴旺。行晔一共有十五个兄弟,他排行第六。皇姐皇妹更是多得他都记不清模样。 可是到了他这一代,后宫的女人虽然比他父皇那一代要多,但是子嗣却一直冷冷清清。 因此贤妃有孕,他真的是很高兴,那天晚上,他忙完一天的政务,亲自来丽正宫探望怀孕的贤妃,并且带来了丰厚的赏赐。 他所到之处,前呼后拥,阵仗很大。缪凤舞在栖凤阁中已经听到了主殿那边的动静,龚宓跑过来问她,皇上来了,要不要过去见一见。 “贤妃娘娘有孕,皇上必有赞慰体己的话要说,我们跑去凑什么热闹?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你还是安心回去睡觉吧。”缪凤舞推她出去,随即关好了门。 她怕行晔从主殿出来。顺脚到栖凤阁来。虽然他想来,关了门也阻止不了。但是她看着那两扇闭合的房门,心里会感觉好一些。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正准备早早地卸了钗环睡下,含玉从外面进来,禀她道:“主子,德公公来传皇上的旨意,今晚上主子侍寝,皇上的御辇就在主殿门前,也不必等春恩辇车了,主子沐浴之后,直接过去随皇上一同乘辇去万泰宫。” 缪凤舞手一抖,一只钗就落到了地上。 含香正高兴呢,见她受惊的样子,拾起钗来放到妆台上,问她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缪凤舞闭了闭眼睛,摆手道:“准备沐汤去吧。” 含香见她神色不对,对含玉抬一抬下巴。含玉领会,转身要出去喊人备沐汤。她刚走到门口,就被缪凤舞开口叫住:“不备热水,不必添香。” “啊?哦……”含玉懵懵怔怔地答应下来,出去了。 “把我那一身天青色的薄棉裙找出来,我今晚就穿那个。”缪凤舞回头吩咐含香。 含香白日里刚跟她讲过要抓紧时间孕育皇子的事,没想到皇上召幸,她竟毫无热情的样子。心中诧异,也不好多问,按她的吩咐备好衣物,扶她去浴间沐洗。 缪凤舞心情沉重,却不敢抗旨,沐浴之后,穿戴停当,往主殿去见行晔。。.。 第七十九章 夜辇春光 第七十九章夜辇春光 第七十九章夜辇春光 缪凤舞来到丽正宫的主殿外,正赶上行晔从殿内走出来。 她上前见驾,行晔伸手将她扶起来:“朕正想着让小德子去催你呢,随朕上车吧。” “嫔妾遵旨。”缪凤舞的手在行晔的掌心中,稍稍有些发冷。 行晔大概也有所察觉,笑着看了她一眼,手掌握得更紧了。缪凤舞被他牵住,往御辇那边去,康彤云在身后送驾,很贤慧地叮嘱缪凤舞一句:“好好服侍皇上……” 两个人一起上了御辇,行晔叩了叩辇壁,那宽大的辇舆便平平稳稳地被抬了起来,出丽正宫,往万泰宫的方向去。 辇舆之内,在右上角的位置上挂着一盏小小的黄纱灯,照着贴满明黄缎布的四壁,让整个舆内都充满了暧昧得令人熏熏欲醉的暖黄色。 行晔一直握着缪凤舞手,没有松开。起辇之后,他转头看缪凤舞,在朦朦胧胧的黄色光晕里,缪凤舞的五官越发精致地不似在人间。 她微低着头,不在他掌握之中的另一只手将那包了棉的帘子掀起一条缝,偏头往外看着。 行晔瞧着她的侧脸。她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便覆住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她小巧的鼻梁上微微地颤动着,像一只一扑即飞的黑蝴蝶。她的嘴唇没有涂口脂,是最本真的肉红色,看起来又软又润的样子。而她的脸颊被灯光晕照,细腻地如瓷娃娃一般。 行晔越看越是心动,将脸凑近她的耳边,在她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缪凤舞像是被针扎了一般,身子一跳,往辇壁上靠过去。行晔吃惊地看她:“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缪凤舞赶紧在脸上堆出笑容来,“皇上这是突然袭击,嫔妾在看外面的景色,正看得出神,你也不拉嫔妾一下。” 行晔信以为真,将她的脸扳过来,在她的嘴唇上又啄了一下:“你不看朕,看什么景色呀?大晚上的,外面黑乎乎的一片,能看出什么来?” 缪凤舞这次没有躲,也没有如往常那般热情地回吻他,而是笑着解释道:“这个皇上就不知道了吧?白天在阳光下看得真真切切的那些景物,在这样的夜色里,就有如形形色色的怪兽。嫔妾这一路上就在边看边猜,金鹊亭像一只猫头鹰,挽波桥像一只小乌龟……” 缪凤舞尽量多说着话,想搅乱因为行晔的偷吻而暧昧起来的舆内气氛。 行晔却不听她说什么猫头鹰乌龟,他只是捧着她的脸,眼神脉脉地她的面容上流连:“是呢,白天夜里,各有不同。就像朕的小凤舞,白日里像一朵娇艳的水仙花,到了晚上……小凤舞简直就像一个幻化成人形的小白狐狸……” 行晔越说凑得越近,最后他贴到了缪凤舞的颈子上,轻轻地啃咬了起来。 这曾经让缪凤舞心神荡漾的亲密举动,却在这一刻勾起了缪凤舞最不愉快的记忆。她想起了宣和殿中那个被蹂躏地如死鱼一般的面具女子,并且她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代入感,仿佛自己即将面临的,就是那一晚发生的那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不敢强推行晔,便抚着他的后背,央求他道:“皇上……这可是在路上呢,外面还有人呢。” 行晔已经动了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口中含糊道:“你别怕,不管他们……” 随即,他的一只手便从缪凤舞的衣领探进去,揉上了她丰满的胸脯,另一只向下探,去解她腰间的银丝绦。 缪凤舞可真是被吓坏了,不光是因为记忆中那件龊陋的事,实在是因为一壁之隔,辇舆之外有好多的人,茂春他们可都跟在旁边呢,再加上抬辇的,少说外面也得有二十个人。 她以掌抵住行晔的胸膛,声音抖抖地求他:“皇上,嫔妾害怕……稍等一会儿好吗?” 行晔哪里能听得进去?他一向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何况此时他已经热血沸腾,不让他宣泄出来,他还不得憋到内伤? 他嘴唇一勾,目光迷离地看在缪凤舞的衣领处,手下轻轻一扯,腰间银丝绦最后一扣就被他给拽开了。缪凤舞的天青色马面裙从腰上往下一堆,露出她纤细光滑的小腰来。 行晔抱住她,往上轻轻一提,手下快速地褪掉她的小裤,连同那裙子一起丢到一旁去。然后他拎起缪凤舞的双腿,往自己的双肩上一丢。 缪凤舞被他这样一提一丢,身子就失去了平衡。她赶紧用双手在身子两侧撑住那软绒包覆的座榻,才没有往一旁歪倒。 而行晔趁此机会,一只手探上她的胸前,另一只手已经在她的轻揉慢挑。 身上突然受到这种强烈的刺激,缪凤舞本能地就想哼出声来。可是她当即想到外面那十几号人,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将溢到喉咙里的声音生生咽了下去。 行晔俯下身,将半掩在她胸前的衣襟拨开去,让她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他一边揉着她敏感的花心,一边去亲吻她胸前的蓓蕾,口中喃喃:“你就是朕的小狐狸,妩媚的小狐狸,香香的小狐狸……” 缪凤舞被他挤在那辇壁上,只有两个动作能保持住她的平衡,一是勾住他的脖子,二是撑住身侧的绒榻。 她选择以手撑榻,她知道此时已经不能去阻止行晔了。她的两耳紧张地听着辇外的动静,她怕这辇内发出太大的响动来,让那些宦人听了去,私下里会传一些难听话。 她这种全神贯注的紧张情绪,让她暂时忘记了一直念念在心的宣和殿的那一晚。 行晔的手指熟练地挑拨着她,带起了她感官上的强烈冲动。这种冲动越是难以抵制,她就越是紧张外面的动静。 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刺激,让她很快就对行晔的勾挑行为有了反应。 没一会儿,行晔将他的手指举到缪凤舞的面前,那上面沾着亮晶晶的液体。缪凤舞羞地无地自容,别了脸不去看。 行晔却邪邪坏笑,将那手指放在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缪凤舞更是臊得不行,脸都烧了起来:“皇上……这里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每当这个时候,行晔就会放弃那个“朕”的自称。 他一把解开自己腰间的玉带,将龙袍一敞,双膝支撑在铺着厚厚毛毯的辇内底板上,架起她的腿,搂住她的腰,他往前一冲,就挺入了缪凤舞的身体里。。.。 第八十章 逆触龙鳞 第八十章逆触龙鳞 第八十章逆触龙鳞 从丽正宫到万泰宫。御辇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当缪凤舞感觉到御辇落地的时候,行晔正在从一旁拾起她的衫裙,将她包裹起来。御辇之内充满了两人亲密之后留下来的味道,让缪凤舞更是难堪到不敢抬头,更不敢想像,一会儿她要怎么走出御辇去。 她正在慌乱地系自己衣衫上的袢带时,御辇的前帘“刷”地被掀开,吓得她手一抖,连忙往角落里缩。 帘外并没有出现人影,行晔先下去之后,又低头探进身来,将她拦腰抄起来,抱出了御辇,往寝殿走去。缪凤舞的衣裙也没有穿整齐,就那样半包半裹着。 她不敢去看周围的人,将脸使劲地埋进行晔的怀里。他的心就在她的耳边“砰砰”跳着,他的胸膛仍然像刚才那样温热。缪凤舞窝在这样的一个怀抱里,心里满足地想要叹息。 也许她该忘了宣和殿中的事,也许那只是她的一个噩梦。 这个男人依旧是她深爱和崇仰的那个男人,这个怀抱依旧是她这一生的归宿。她应该好好地享受在他身边的生活,不去理后宫争斗纷纭。也不去猜疑那些与她无关的过往。 从御辇到寝宫,短短的一段路程,缪凤舞像一只小猫一样蜷在行晔的怀抱里,心思是那么地纯净。 进了寝宫,茂春在前头拨开层层明黄纱幔,行晔径直走到他的龙床前面,将缪凤舞往床上一放,兴致高昂地一挥手:“茂春,备酒!” 缪凤舞缩到宽大龙床的一角,将自己的衣衫理整齐了,才敢爬下龙床,侍奉行晔更衣。 没一会儿功夫,外面就进来几个小太监,抬了一张榻几,几上摆着两壶酒和几碟精致的下酒小菜。 行晔更了便服,缩腿坐到龙床上,招呼缪凤舞坐到他对面去。 “皇上今儿怎么这样高兴?”缪凤舞跪坐在另一侧,拿起酒壶给行晔斟酒。 御辇之内的欢、爱,在行晔的脸颊上留下兴奋的红晕,他的眼睛在通明的灯光下烁烁闪亮,看着缪凤舞:“今儿是个好日子,朕当真是高兴。” “哦?”缪凤舞端起酒杯,递到他的手里,笑着应道,“都是什么事?让皇上如此开心,能不能讲与嫔妾听一听呀?” 行晔将手中的酒杯送到唇边,一仰脖子。一杯酒就全部倒进肚子里了。他将酒杯把缪凤舞面前一放:“第一件大喜事,蓝将军在西北平定戎狄得胜,戎狄十二部落的首领,悉数臣降,并且划出二百里疆土,献给大魏!哈哈……” “恭喜皇上!”行晔一脸的志得意满,缪凤舞也跟着开心,赶紧再斟上一杯酒,递了过去。 行晔转着酒杯,没有急于喝下,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就是朕又有皇子了……” 说起这事,行晔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银杯,脸上的欣喜之色反而少了几分,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概是这皇宫里太需要多一些皇子降生吧,自从得知贤妃有喜,不管都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这个宫里的人都把她肚子里的那个胎儿称呼为皇子。 缪凤舞自己偷偷地想:这要是贤妃十月怀胎,受尽尊宠,却生下了一位公主。她自己心理上的落差先不说,不知道会引起这宫里几人欢喜几人忧呢。 “皇上不必担心,贤妃娘娘身体健康,一定会顺利为皇上诞下皇子。”缪凤舞拿起银箸,夹了一小块莲藕蒸鹿肉,送到行晔的嘴边。 行晔张口吃下,笑道:“当然会顺利,不过朕最希望的,还是小凤舞早日传出喜讯。朕很想知道,一个英武不凡的男人和一个倾城绝艳的女人,会生出来一个什么样娃娃为,会不会看着像天下掉下来的仙童?” 缪凤舞被他逗得乐出声来:“皇上是天子,皇上的孩子本来就不是凡胎,是龙子凤女呢。” “是啊!朕等着凤舞生一打的龙子凤女,到时候朕晋你为妃,给你一座大的宫殿,让龙子凤女们绕着宫殿跑,好不好?”行晔心情大爽,隔桌揽住缪凤舞的肩,“不能光朕一个人高兴,凤舞陪朕喝一杯。” 缪凤舞受他情绪感染,自斟一杯,向行晔举杯示意道:“皇上高兴,嫔妾自当作陪。” 说完,她也一仰脖,一杯酒顺喉而下,热热地流进她的胃中。 行晔很少见她如此爽朗的时候,击掌叫好,随即抄起酒壶来。冲着外面伺候的人喊道:“换大杯!” 有人上前来,将几上的小银杯撤下,换上青花小酒碗。 “朕今晚就想喝酒,凤舞要陪着朕,一醉方休!”行晔一边说着,也不用缪凤舞动手,他拎着酒壶将两只小酒碗倒满。 缪凤舞看着自己面前这碗酒:“皇上,醉酒伤身,保重龙体呀。” “朕高兴,你别扫兴,快喝!”说完,端起那酒碗就往缪凤舞的唇边送。 缪凤舞见劝不动他,便自己接了酒碗:“难得皇上如此开心,嫔妾遵旨便是。”她双手捧着酒碗,“咕咚咕咚”几口,将空酒碗往行晔面前一翻,“嫔妾干了。” 行晔惊讶地笑看着她:“好酒量。” 随即他也一掀碗底,喝光了自己那一碗。 两个人就这样边说边笑边喝酒,没半个时辰,两壶酒就被喝光了。行晔已经有了微微的酒意,面红耳热,两眼醺迷。 再看缪凤舞,依旧是神清气爽。婉转浅笑,镇定自若地侍候着行晔。 大概很多人看到缪凤舞娇柔的样子,都会以为这个小女子是不能喝酒的。其实缪凤舞的酒量大的惊人,这其中有天生的因素,更有虹骊珠长期训练的功劳。 行晔见她如此清醒,有些不甘心,扒上她的肩,声音有点儿发飘:“我还真是小瞧了凤舞呢,小丫头好酒量。不行!我得把你灌醉……” 缪凤舞扶住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皇上趁着微微醺醉,正好入眠。再喝可就多了呢,让他们来撤了,皇上安歇吧。” 行晔正在兴头上,哪里肯依她的话,端起酒碗自己再喝几口,将剩下的送到缪凤舞面前:“来,共饮一杯。” 缪凤舞倒是不介意,顺从地喝下去,再劝行晔:“嫔妾喝了,皇上可以安歇了吧?” “你还没醉呢,说好了今晚一醉方休,我一个人醉怎么行?”行晔执拗地很,直喊着让人端酒来。 缪凤舞见他酒力发作,醉意越来越明显,便往他的肩头一靠:“谁说嫔妾没醉?嫔妾头晕目眩,已经醉地不行了。” 行晔一推她的脑袋:“小促狭鬼,你敢骗我?你清醒着呢,哪里有醉?” 缪凤舞被他推得偏了一下头,笑道:“皇上圣明,皇上火眼金晴,可是皇上有所不知,嫔妾天生擅酒,就是喝到明天天亮,也不会醉的,难道皇上明日不想早朝了吗?” 行晔一听她这样说,细长的凤眼一转,凑上前来,在她的唇边呵着酒气,暧昧地说道:“说好一醉方休,既然凤舞不醉酒,那就莫怪我用别的方法喽。” “什么方法……”缪凤舞话未说完,就已经被行晔推倒在龙床上。 茂春一使眼色,两个小太监匆匆地撤了榻几,将龙床外的纱幔层层放下。灯光透过几层明黄的纱罗照到龙床上。 那龙床上面,两个堆叠在一起的身影,朦胧而勾人。 “不能用酒灌醉你,我就用情灌醉你。好不好?”行晔紧贴在缪凤舞的身上,半醺半醉地看着她。 “皇上……”周围明黄的色调,让缪凤舞想起了在御辇之中的那一幕,再加上两个人刚才对饮成欢,缪凤舞这两日在内心中对行晔产生的恐惧感,已经缓解了许多。 行晔酒意发作,浑身燥热。他三两下脱掉披在身上的衣袍,又将缪凤舞身上的衣裙全部解开,贴身而上,抚摸亲吻着她光滑的肌肤。 缪凤舞被他的抚弄得浑身酥麻,难耐地动了一下腿,正好顶在了行晔昂起的欲望之上。行晔闷哼一声,轻轻地咬了一下缪凤舞的胸脯,往上凑近她的脸,咬着她的鼻尖和嘴唇,口中说道:“我喜欢那天栖凤阁中的小凤舞……风情撩人……再来一次好不好?” 缪凤舞闻听此言,浑身一僵。 她今天故意不着丽服不化艳妆,就是怕勾引行晔想起那天自己的表现。那天之后,她自己就很矛盾,一则她不愿意落下狐媚惑主的名声,二则她希望行晔是真心待她,而不是被她的妖行媚止迷惑。 而前天在宣和殿见到了那一幕之后,她更加地不敢再行媚举了。她心里很害怕,她怕行晔将自己当成面具女子那种角色。 酒意在行晔的全身慢慢扩散,他没有察觉出缪凤舞的不同来。他急不可耐,见缪凤舞躺着不动,便扳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过身去,抱起她的俏臀,贴身进入。 刚刚御辇之内折腾得不轻,缪凤舞的下身微微有些肿。再加上她此时心不在焉,开始被行晔勾起的那一丝欲望,消褪得差不多了。 因此行晔的突然闯入,让她身下一痛,闷哼一声,冒了冷汗。 行晔醉意朦朦之间,也分不清她这是痛哼,只被她叫得心头麻痒,动作更加快了起来,口中还迷乱呢喃:“我喜欢你柔软的身体,我喜欢你风骚的样子……给我扭一扭……快……” 缪凤舞趴在那里,忍着痛,不哼也不动。只希望他快些宣泄了醉意,快些结束,好送她回栖凤阁。 可是行晔却不能忍受她像木头一样,她不动,他就亲自动手。 他扯起她的两条腿来,轻轻地往上一送。缪凤舞练舞多年,身体柔软无比。她腰臀被他压住,两腿被他这样一提,整个人如一根被绕折的柳条,双脚眼看着就贴到肩上去了。 行晔被她柔若无骨的身体迷惑,正加来了劲头,在她折弯的身体上恣情地挥洒开来。 而缪凤舞,在两腿被折过去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如同被扔进去一只点了引信的炮仗,炸开了掩躲在她心中某一角落里的那一幕悚栗的记忆那个宣和殿上被行晔拖来拽去,折来绕去,连骨头断了,都发不出一声痛叫的面具女子,再次冲进了缪凤舞的脑海之中。 而她的恐惧,也如炮仗炸开后四处迸射的火星子,灼烫着她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 她像一只被人点着了尾巴的小猫,双手一撑床,身子往前一撑,一下子就摆脱了行晔的身体,贴着床壁,往一个角落里爬去:“别……别这样……” 行晔正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境界之中,突然身下就一空。他那被酒劲催发地有些迷糊的脑子,一时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支着床,看着爬进角落里的缪凤舞,愣了片刻。 缪凤舞钻进床角之后,回头看他那样,心中清明起来,更加害怕了。她不知道这样的举动算不算是忤逆君主,她已经爬出来了,又不好再钻回去,只得抱着自己的双肩,小声央道:“别……别这样……我害怕……” 行晔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又好像没明白。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道:“你怕我?” “我……不是害怕皇上……我……”缪凤舞解释不清楚,支支吾吾的。 灯光透过好几层纱幔的过滤,照到龙床上来,就是一片黄朦朦的暗光。床上的两个人,在这样的光线映照下,五官都模糊不清。 行晔看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感觉到一股酒力直冲上头。他一晕,再睁开眼时,他便有些迷失了…… “别怕……别怕,我不会害你,我会保护你……”他往缪凤舞的身边凑,口中喃喃地说道。 “皇……”缪凤舞感觉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待他凑到跟前来,她看到他眼神焕散,容色痛苦,越发断定他看到的不是自己。 是的,宣和殿的那天晚上,他就这样神情迷散,好像那不是他本人,而是被什么鬼怪附上了躯体,胡乱说着话,做着一些失常的举动。 而此刻,缪凤舞再度看到他这个样子,而且是如此的近距离,她更加恐惧。 她推他:“皇上,皇上你醒一醒,别吓我,皇上……” 行晔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依旧重复着刚才的话:“别怕我……我不会害你……我会对你很好,璇子是个好姑娘,我会对你好……” 缪凤舞只听得那“璇子”二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被他胡乱地抱着,胡乱地叫着,眼睛张惶地从他的肩头越过,看着那在灯光中轻轻摇曳的黄纱罗幔,仿佛那外面正站着一个叫璇子的女魂,等着附上她的身体。 她吓得用力去推行晔,浑身使劲地抖着,声音也尖锐了起来:“皇上!你放开我,你这是怎么了?” 行晔的双臂却如同铁钳一般,像是怕一松开,她就会飞了一样:“璇子…别怕我,求你别怕我,璇子……” 正在这一人惊惧一人错乱的时刻,伺候在外面的茂春听到了缪凤舞的喊声,冲了进来。他一掀帘子,见行晔死死地箍抱着缪凤舞,不停地唤着她“璇子”,大吃一惊。 茂春不敢去生拽皇上,更不敢打醒皇上。 他反应敏捷,双膝一弯,扑通跪在了龙床之前,高声喊道:“皇上!时辰到了!” 行晔浑身一抖,停止了胡言乱语。他怔了片刻,低头去看缪凤舞。纱幔掀开,明亮的灯光照进来,缪凤舞一脸的惊吓,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缪凤舞感觉到环在她身上的手臂缓缓松开,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行晔。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她顿时就被慑住。 他的眼神在慢慢地清明起来,慢慢地凝聚起来,也在慢慢地冷却下去。 他没有蹙眉,也没有皱脸,没有任何的表神,只是专注地盯着缪凤舞。缪凤舞却感觉自己踩破了一层薄冰,掉进了冬天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无论怎么挣扎,也找不到能浮出水面的出口。 她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抓过自己的衣服,胡乱地往身上一披,跳下龙床,跪在了地上。 她浑身都在颤栗,她想开口求饶,可是又觉得那是徒劳的。于是她只跪着,兢兢战战地等待着行晔发落。 茂春也依然跪着,他也在等行晔发话。依照他的判断,这一遭缪美人怕是在劫难逃了。都说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当你知道了老虎的秘密时,下场便只剩一个了。 他只等行晔说出一句:“拖下去。”他便会亲自上前,将这个娇小的女子拎起来拖走,至于后面的事,不劳皇上操心,他一向都能处置得稳妥不留痕迹。 行晔却抱着双膝,目光追着缪凤舞从床上到地上,看着她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寝殿内陷入了寂静之中,连那纱幔轻摆的声音,仿佛都清晰可闻。时间一点一滴地漏走,行晔却一直坐着,没有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茂春见他还是不发话,谨慎地抬起头来,用请示的意味唤了一句:“皇上……” 行晔仿佛沉睡了千年的石狮刚刚苏醒一般,缓慢地抬了一下手指,声音沙哑而沉重:“将缪美人关进疏竹宫,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见,违令者斩!”。.。 第八十一章 弃宫一日 第八十一章弃宫一日 第八十一章弃宫一日 疏竹宫位于金水河的南岸。太极宫的东侧。 当年清妃娘娘因难产去世之后,先帝因怕触景伤情,便关闭了疏竹宫。不过那时候疏竹宫每日有人打理,与清妃生前状况一般无二。 后来先帝驾崩,连太极宫都封宫不用了,疏竹宫便冷清了下来。久而久之,疏竹宫内疏于打理,荒草丛生,鼠蛇流窜,便成了一座废宫。 再后来,突然有某一日,宫内起了流言,说是疏竹宫闹鬼,有人亲眼看见清妃娘娘在琴阁中游荡,衣着妆饰俨然旧日模样。 从那以后,昔日高致雅情的疏竹宫,成了宫里人人闻之色变的鬼宫禁地。 行晔下旨将缪凤舞关进疏竹宫,大概就是觉得那里没人敢去,比之冷宫要安全许多。毕竟冷宫之中,居住着一些前朝或本朝犯了错的妃嫔,难免人多口杂。 茂春带着人。将缪凤舞直接从万泰宫送去了疏竹宫。 当缪凤舞被丢进疏竹宫的一间废弃许多的宫室中时,她还不知道这座宫殿闹鬼的故事。她只是在昏黄的灯光下,打量着这灰颓破败的房间,心情无比沮丧。 屋子的最里面有一张酸枝木镶理石的架子床,虽然那理石已经脱落地七七八八,床腿床柱也被虫蚁蛀得坑洞不堪,可是撩起从床架子上搭垂下来的蛛网仔细看,那斑驳残存的花纹,如同一位掉了牙齿的老太太,在向客人讲述她年轻时艳动四方的故事。 床头有一个亮格柜子,两扇柜门缺了一扇,也是落满了灰尘,褪尽了漆色。再往外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可惜四条桌腿儿缺了一条,八条椅子腿儿断了三条。 棂格雕花的门窗上,挂着已经快化成灰的窗纱残片,风一吹,飘飘悠悠地飞了满屋都是,落到缪凤舞身上脸上,眯进她的眼睛里,害她流了眼泪。 这间破败的屋子,便是她以后的住处了。她伸手胡乱地将床上千丝万缕的蛛网抓了抓,坐在了床沿上,看着千疮百孔的窗子外面,那黑漆漆的夜晚。没有灯光,没有人声,有的只是夜风在杂草断垣之间唱出的呼咽歌声。 君王恩宠如朝露。来时无比滋润,去时倏忽无声。 入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隆宠盛极一时的缪美人,曾经引来无数人艳羡,无数人忌惮的缪美人,便被打入了冷宫不,这里还比不上冷宫,冷宫中最其码可以听到人声,不管是哭诉也好抱怨也罢,总比缪凤舞眼下这种被丢入远古天荒一般的状况要好。 送她来的人,将她丢进这间屋,就迅速撤走了。缪凤舞孤零零一个人呆在这间破旧灰败的房间里,呆在这一座如坟墓一般的弃宫中,没有被褥可以御寒,只有一盏灯笼挂在屋子的进门入,被灌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摇荡荡。 缪凤舞抱着双肩,蜷着双腿,缩在那张破床的最里面,眼珠随着灯笼摇晃的节奏,转来转去。 多奇怪,她竟没有感觉到害怕。她的心里塞着满满的心事,她却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她身体发着抖,神情发着呆,一直坐到四更天,灯笼灭了,屋里陷入一往混沌的黑暗之中。可是缪凤舞并没有动,她的眼睛依然瞪视着灯笼所在的方向,甚至她的眼珠也在转来转去,就仿佛那灯笼依旧是亮着的,依旧在夜风中摆荡一样。 直到外面天亮了,晨光从窗洞中钻进来,在地面上落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光斑,缪凤舞才挪了一下身子。 然后她身子一歪,“咚”地栽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因为寒冷,她在半昏半睡之间,依旧保持着几分清醒。她听到有鸦雀从檐下飞过的声音,听到有老鼠啃咬木制家具的声音,还听到房门在风中摔打的那种乒乒乓乓的声音…… 好像有人进来了,有人在唤她,她不爱动,依旧栽躺在那里,沉浸在自己混沌不清的睡梦之中。 随后,有一件东西搭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体渐渐地有了暖意,躺姿也舒缓了下来,平坦地仰在了床上。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有两张人脸在她的头上晃。她看了好一会儿,那两张脸才由模糊转为清晰贴她最近的。是含香那张微笑的面孔。而在含香的肩头那里,探出来的是小云挂着泪痕的一张小脸。 她起了一下,没能爬起身来。她又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来。 含香赶紧从向后端过来一碗水:“主子,润润喉咙再说话。” 缪凤舞偏了头,张口去喝那碗水。 居然是温的!这可真是让缪凤舞吃惊。她被冻了整个晚上,对温热的气息格外贪婪,掀着碗底,“咕咚咕咚”就将那碗温水喝光了。 “哪里来的热水?”缪凤舞开口说话,声音还是有一点哑。 含香稍一闪身,缪凤舞就看到地中央拢着一盆火。难道她这个犯上的罪嫔,还能从惜薪司领来冬炭不成? 她疑惑地看含香,含香却如往常一般谦卑地笑着:“咱们这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荒草野树有的是。这是奴婢刚刚和小云去院子里捡来的柴枝,奴婢刚刚粗略看过了,一院子的树木枯枝,这个冬天都不用犯愁取暖的事了……” 缪凤舞倒不吃惊,含香一向聪明,做事总是比别人多些办法。她喝了热水,人精神了不少,支起半边身子看她们两个:“皇上昨晚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见我,你们俩儿是怎么进来的?” 小云从含香身后爬到缪凤舞的身边。依旧是一张哭丧的脸:“主子有所不知,今儿早晨茂公公去丽正宫宣旨,说主子昨晚侍寝时,冒犯圣上,被关进了疏竹宫。我当时就急了,撒腿就要往疏竹宫这边跑,结果含香姐姐拽住了我,她说我这样鲁莽行事,是违抗圣旨,不但见不到你,还会被砍脑袋……” “含香姐姐真有办法。她带着我去求宇文皇贵妃,我们俩儿在媲凤宫门口跪了一个时辰,贵妃娘娘才召见了含香姐姐。含香姐姐进去后,央求贵妃娘娘允许我们两个来疏竹宫伺候你,贵妃娘娘菩萨心肠,去求了皇上,皇上竟允了……” “你们两个傻瓜!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入疏竹宫,恐怕到死都难再出去了,我是犯了错的人,接受圣裁,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两个何苦跟着进来受罪?快回去吧,含香以后替我照顾小云,她年纪小,又不懂宫中险恶……” 缪凤舞起身拉着含香的手,话未说完,就被含香笑着打断了:“主子这可是冻糊涂了?从我和小云踏进一个时辰前踏进这宫门那一刻起,我们三个人就是一体的了,主子不出这疏竹宫,我和小云就再也没有可能会出去了……” 缪凤舞轻拍额头,懊恼道:“你这个聪明人,怎么净做糊涂事,这是什么好地方?何苦再白搭两个人进来?” 缪凤舞醒来前,含香正带着小云,将带来的旧衣裁了,准备往窗子上贴。 此时她坐回床边,继续做着手中活计,口中答缪凤舞道:“主子不必担心我和小云,其实只要人在这座宫里,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反倒觉得这里比外面要好,就咱们三个人,清清静静的。我刚才看过外面的院子,好大的一片空地。咱们先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开春的时候,我想办法弄些种子进来,咱们在院子里种粮种菜,自给自足。外面多少还会接济一些。小日子一定错不了。真要是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倒是咱们三个人的福气呢……” 小云一听含香这主意,顿时高兴了起来:“是噢是噢,有吃有穿,还能陪在主子的身边,小云就很满足了,总比在外面看人高一眼低一眼要好。” 缪凤舞抱着身上的棉被,靠在床里面,看着眼前的两个婢子,心中涌起了满满的感动。 小云与她有多年的主仆情谊,这次进宫也是扑她来的,追随在她身边,倒是可以理解。而她与含香,不过是一个多月的主仆关系,她竟能不顾艰辛,随她到这弃宫中来,实在是让她心暖得很。 她再去看这间屋子,比昨晚她初进来时,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躺卧的这张破床,已经被含香和小云清理过了,那些丝丝绕绕的蜘蛛网都不见了,床板和床柱都擦得很干净,连那些被蛀得看不清原貌的床壁雕花,都被她们俩儿仔细擦过了。 再往外看,屋内的大理石地砖也被擦洗过了,几件破旧的家具都洁净无尘。 就是那门窗依旧敞着无数的小洞洞,在往里灌着风,不过含香和小云正在忙着,准备在今天晚上到来之前,把门窗都糊好。夜里再生一盆火,三个人再挤一挤,就不会感觉那么冷了。 看着这两个婢子在她面前做活,缪凤舞从昨晚就已经麻木的心,总算活泛了起来。那种被遗弃到人世之外的寒入骨髓的孤独感,被地上那一盆柴火烘烧着,暖了化了。 昨晚那种情形,行晔没有让茂春拖她出去斩了,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伴君如伴虎,她不小心触了虎须,落得如此下场,悲哀哭号也没有用。 看看含香,身处这弃宫破屋之中,安之若素,难道她还比不上一个奴婢吗? 以后她们主仆三人将这座弃宫收拾一番,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虽然比不上外头的繁华富贵,可是远离了那些争斗纷扰,又何尝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也许洪令月说的对,本来就麻雀,再怎么也飞不上枝头变成凤凰。她出身平民,养于贱地,本该过这种清苦的生活。如今一切回归本来的面目,不正是顺应了天理吗? 因为含香和小云的出现,缪凤舞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她掀开被子,往床边上凑过去:“我来帮你们……咳咳……” 一动一说话,她喉头一痒,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云赶紧去端水,含香过来给她捶背:“主子要帮忙,以后有的是活计,不差这一会儿。你一定是昨晚受了风寒,快喝些热水,躺下休息。” “我身体很好,不碍事的。”缪凤舞咳得脸都红了,却强自笑道。 “主子不可由着性子来,在这里生病是很麻烦的事,就当主子体谅我和小云,再躺下歇着吧。”含香喂缪凤舞喝几口水,扶着她躺下去了。 缪凤舞知道含香的话有道理,便没再挣扎,顺从地盖着被子,半躺半靠在床里,看着含香和小云干活。 两个人从带来的旧衣服中,拣浅色白色的裁开。中午从宫门送进来的米汤,缪凤舞因为昏睡没有吃,含香和小云两个人也节省了下来。 三份米汤折在一起,再上火盆煮沸了,便是一盆浆糊。含香和小云一个刷浆,一个贴窗子。忙活到快日落的时候,门窗都给糊上了,屋子里虽然光线暗了不少,可是挡住了冬日的冷风,缪凤舞也感觉暖和了不少。 干完了这一项重要的活计,正好宫门外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小云应声跑出去,没一会儿拎回一个篮子:“是送晚饭的。” 篮子放到床上,掀开盖子,缪凤舞看到里面是三碗米粒稀疏的粥,三个黑粗的馍馍,还有两碟紫不紫黄不黄的咸菜。 含香将筷子递到缪凤舞手中:“饭食确是粗糙了,主子暂且忍一忍,等我们自己垒了灶种了粮,到时候主子想吃什么,奴婢天天换着样给你做。” 缪凤舞端起那稀汤寡水的粥来,苦笑道:“是我犯错,连累你们,怎么还让你来劝我?好歹我们三个是要一起遭罪了,不能饿肚子,快吃饭吧。” “哎!”小云答应一声,抓起一个黑馍,张口咬下一大块,鼓着腮帮子嚼着,“干了这么多活,可饿坏我了,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 缪凤舞和含香相视而笑,也各自吃饭。 用罢饭,外面的天色就黑了。昨晚的那盏灯笼里的蜡烛已经燃尽了,外头又不给送照明的灯烛,屋子里渐渐地看不清东西了。 含香和小云又出去了一趟,搭回了干柴枝,生起了火盆,既取暖,又照明,倒也不错。 三个人挤坐到床上,围着被子,看着地上烧得红通通的火盆。小云好像有话要说,不时地用眼角余光扫向缪凤舞。 缪凤舞察觉了,笑着转头对她说道:“你这样贼眉鼠眼的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 小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想知道……主子你到底什么事得罪了皇上,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将你丢到这鬼地方来?” 缪凤舞听她问这个,抿了抿嘴唇,好半天才开口道:“学一学你含香姐姐,在宫里,有时候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我不是有意瞒你们,我只是不想害你们……” 含香拍拍小云的手,然后跟缪凤舞说道:“主子不必太介意,事情已经发生了,面对便是。皇上对主子……着实是开恩了……以前敢冒犯皇上的妃嫔,没有一个能活到天亮的。最近就有一个洪宝林,是主子知道的……” “含香,你觉得洪宝林死了吗?”缪凤舞认真地看着含香。 “在宫里犯过错的人,还能活着送出宫,让她们在民间继续生活,然后再偷偷地传一些宫廷故事吗?只要是不见了,十有八九是死了。”大概因为这里是弃宫,不是外面的丽正宫栖凤阁,含香说话,比平时要直爽得多。 洪令月只是弹了一曲《雁渡寒潭》,她本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曲子背后的故事,人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而自己亲耳听到他在喊先帝宠妃的名字,居然只是将她丢进这弃宫之中,看来确如含香所说,行晔对她算是网开一面了。 而她……看到了他心灵深处最丑陋的一处伤疤,严重地伤害了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与形象。因此,大概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见她,任她在这弃宫之中自生自灭了吧。 缪凤舞想到这一层,心里就很痛。她真的是很爱他,即便她亲眼目睹了宣和殿中的那一幕,她也从没有觉得他是一个坏人。 可是她与他的缘分是如此的浅薄,出道那日惊鸿一瞥的相遇,以及后来一年多时间的深切期盼,换来的只是两个人一个多月的短暂恩爱,随即便是两个人之间永远无法填平的鸿沟。 一道宫墙,一生相隔,再难相见。 她有些唏嘘,她不知道这件事要怪谁。也许把责任推到那掌握人命运的老天头上,她的心里会好过一些。 她正愣愣地想着心事,突然听到外面“扑楞”一声响。她吓了一跳,可是小云的反应却更让她受惊。 只见小云“噌”地从床上跳下去,从柴堆里抽出一根柴来,伸进火盆里点着了,紧紧地握在手中,眼睛死死地盯住门窗,口中大声叫道:“孤魂野鬼休来骚扰,否则姑奶奶用三昧真火烧得你万劫不复!” 缪凤舞被她喊是毛骨悚然,说她道:“你发什么疯?哪来的孤魂野鬼?一只夜行的鸟儿罢了,快回来!” 小云却依旧紧张地握着火把,与门窗对峙着。 “主子有所不知。”含香贴近缪凤舞的耳边,小声说道,“小云是在进来之前,听说这疏竹宫闹鬼,所以她才那样……” 缪凤舞浑身一凉,头皮一炸,越发大声地喊小云:“听信那些谣言,哪里有鬼?快回来……” 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一声扑楞!。.。 第八十二章 鬼宫往事 第八十二章鬼宫往事 这一次,连缪凤舞都害怕了。 若是平时。她不太相信这种乱神怪力之说。可是眼下的情形,是她们三个柔弱的女子,身处在一座荒芜废弃的宫殿内。那些破屋碎瓦,荒草野树,本来就营造出一种鬼森森的气氛,很容易让人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想到那种凄艳女鬼的故事。 小云握着柴枝,依旧紧绷着身体,警惕着门口的动静。缪凤舞与含香互相握着手,竖起耳朵来留意窗外的动静。 好一阵子,没有再传来那种奇怪的声响。小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那根快烧到她手指的柴枝丢进火盆里,回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可能真是一只夜行的鸟儿,是我太紧张了。” 缪凤舞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去扯拽被子:“咱们三个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哪里有什么鬼魂?那都是人编……” 她话未说完,突然门被敲响了:“砰砰!” 三个人同时跳了起来,小云更是丧失了刚才高喊驱鬼的勇气,从地上蹿到床上来,与缪凤舞与含香抱成了一团。 “谁?”缪凤舞壮着胆子,高声问了一句。 “是我。开门。”门外传来的,竟是宋显麟的声音。 缪凤舞见含香和小云都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只好自己跳下床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果然是宋显麟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开了门,让宋显麟进到屋来,赶紧又把门关上了。因为在这个破屋子里,积聚温暖并不容易。 含香一见确是宋显麟,便也下了床,张罗着往火盆上架水壶烧水。小云不认识这个人,一脸茫然地样子,怯兮兮地跟在含香的身后。 宋显麟站在地中央,打量着这间破屋,点头道:“还不错,有床有被有火,这可比冷宫里好太多了。” 缪凤舞回到床沿坐好,没好气地盯着他手中拎着的两只野鸡:“刚刚外面的响动,是你弄出来的吧?” 宋显麟把两只野鸡塞地小云的手中。小云仓皇去接,还没等抓紧,那两只鸡拼命地扑楞着翅膀,从小云的手中挣脱了,惊恐地满屋乱蹿,屋里顿时鸡毛乱飞。 含香和小云手忙脚乱地去捉鸡,宋显麟也不帮忙,笑着坐到那张唯一还算完整的椅子上:“刚刚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杂草丛中跑出来一只野鸡,到口的美味。岂能放过?谁知道我刚捉了第一只,没走多远去,听到身后又有咕咕的声音,原来这只鸡公出来寻他的鸡婆,我也不好硬将人家两口子分开,便一起带了来。” 宋显麟讲完捉鸡的故事,含香和小云已经顶着一头的鸡毛,将鸡公鸡婆摁住了。缪凤舞看着她们两个呲牙咧嘴地拎着鸡走过来,捂着嘴笑了:“今儿含香还说,我们要自力更生,种粮种菜,不想宋统领晚上就送来两只鸡。含香快找个地方养起来吧,兴许到了明年春暖花开时,我们就可以孵小鸡来养了呢。” “对噢!”含香一边扯着头发上的鸡毛,一边高兴地看着小云:“正好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好好养着,明年春天就可以孵小鸡了呢,快跟我来,找一间屋子,把这两只鸡关养起来。” 宋显麟赶紧抬手制止她们两个:“养鸡?亏你们想得出来!你们还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缪凤舞听他这样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含香见此情形。拉着小云出去找屋子关养野鸡去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皇上?为什么不送你去冷宫,却把你关在这鬼地方?”宋显麟探身来问缪凤舞。 缪凤舞已经从刚才的滞闷中缓过神来,微微一笑:“你教过我的,后宫是一个战场,一步行差踏错,便会尸骨完存。至少我现在还活着,我就是幸运的,是吗?至于什么事触犯了皇上……不说也罢,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我想继续活下去,就不能靠着外头送来的米汤和粗馍,所以养鸡种粮,倒是不错的主意。” “我听说你被关在这里,我就急着赶过来了,结果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帮你?”宋显麟生气地一拍桌子,手下也没有掂量好轻重。那经过虫蛀蚁啃的桌子腿儿,没有经得住他这一下了,哗啦就散了架,向地上倒去。 宋显麟吃了一惊,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回头对缪凤舞道:“就这种地方,你也甘心呆一辈子吗?” 缪凤舞瞧了瞧散在地上的桌子,摇头道:“由不得我不甘心,皇上不杀我,已经算是对我的恩典了。我要是能在这疏竹宫里过一辈子,倒是比在冷宫里听那些女人哀号忧怨要好许多,有含香和小云陪着我,好歹我不算是孤老在这里了。呵呵……” 宋显麟看着缪凤舞自嘲的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含香和小云想一想,她们两个贫贱不弃,追随你到这里来,难道你真打算让她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一辈子?” “我很愧疚,可是她们既来了,便出不去了……这件事关涉重大,你也不要在外头擅自行动,关进来我们三个人,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牵累别人了。”缪凤舞被宋显麟那样问,心情很是沮丧。 宋显麟大概也感觉到自己逼得急了,便不再问下去,蹲下身去收拾那散了架的桌子:“赵婆婆让我带句话给你,要你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气馁。这宫里几起几落的事多了,不是进了冷宫就不能翻身了。婆婆的话我可带到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婆婆和你都是关心我,我明白的。如果有机会,我自然愿意离开这个荒凉的地方,只是我怕……没什么机会了……” 宋显麟左接右拼,也没能将那张桌子重新支起来。他索性一松手,任它彻底摊到地上去:“这里真是没法儿住,得好好拾掇一下,缺些什么,我以后慢慢给你送进来。” “你进来方便吗?”缪凤舞知道他功夫了得,但是这疏竹宫外,如今一定看守严密。这宫里也不会只有宋显麟一个高手,万一有人发现他常常出入疏竹宫,那就是处斩的死罪。 宋显麟拍着手上的灰,认真说道:“疏竹宫外全是茂春的人,就算是看守重刑要犯。也不过是这样的阵仗,缪美人真是好大的排场呢……我有自己的办法,你不必担心,只是我也不能常来……偶尔来一次,也算是个照应。” “谢谢宋统领,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只是我这里有人照顾,你和婆婆在外头只管放心,失去了荣华富贵,便可享受与清风明月相伴的安宁,有失必有得,我并没有那么难过。”缪凤舞很是平静,反过来安慰看起来有些急躁的宋显麟。 宋显麟便叹了一声:“唉……你倒想得开,不过这样也好,我在外头多打听着,有机会自然想办法救你出去。这里……当不得一生归宿的,你应该能想明白。” 两个人说到这里,含香和小云从门外进来了。小云嘴快,一进屋就说道:“我们把鸡关在西侧那间屋子里了,明天开始采些草籽树种喂着,明年就可以养出好多的小鸡来了。” “我今晚算是白来了一趟。”宋显麟状似遗憾地摇头叹气,“本以为还有两只烤鸡吃,结果只捞着几根鸡毛,唉……含香看看这里还需要些什么,方便带的,我下次就带进来。” 含香想了想,替缪凤舞要了御寒的衣被,以及几样常用的驱风治寒的药物。 宋显麟一一记下,便告辞走了。 临睡前,三个人又拢起一盆火,趁着屋里还算暖和,赶紧挤到一处,躺下安歇。 小云没心没肺,想着孵小鸡的事,有些兴奋,一个劲地问含香和缪凤舞,那小鸡要怎么才能从蛋里生出来。那两个被问的人。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便应付她说,赶明儿宋统领再来,让他去问婆婆,春天还早呢,来得及。 三个人聊着养鸡的事,也想不起来什么清妃鬼魂的传说了。心里踏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没有了晨昏定省,也不用怕被人说娇纵懒惫,缪凤舞竟然在这间破屋子里睡得很香,一觉到日上三竿,才不情不愿地醒过来。 含香将早饭热在火盆上,见她醒了,照顾她洗漱,三个人吃了早饭。 就这样,缪凤舞带着含香和小云,开始了宫中的禁闭岁月。 三个人相伴,倒也没有感觉到多么凄苦难捱。就是天气越来越冷,虽然屋子里总是拢着火,可是这多年失修的破屋子,实在是不挡寒气,因此三个人的手脚,都先后生了冻疮。 再一桩难事便是吃饭。缪凤舞虽然没有关在冷宫里,但性质也是被打入冷宫。因此她这里的伙食是由冷宫那里每日送来的。 本来冷宫里的伙食就差得连猪狗都不吃,这大冬天里,让他们跑这么远来送饭,那边的人心中不情愿,也就格外地不待见这三个人。因此这里的饭食,比冷宫那里还要差好多。 三个人在这疏竹宫住了不到一个月,便都瘦了十几斤。缪凤舞娇气惯了,冷不丁不适应这种伙食,吃坏了肠胃,还在床上卧了好几天。 虽然宋显麟隔十天半月,会趁着夜色偷偷地进来一趟,可是他也带不了多少吃的,更不可能给她们修屋子。 因为手上冻疮的痛痒,那个冬天便格外地漫长。 白天的时候,缪凤舞会出屋去走一走,晒晒太阳,也比在屋里暖和。含香和小云无事,就会陪在她身边。 这座曾经无比辉煌的疏竹宫,早就埋没在杂芜的枯草之中,连道路都找不到了。三个人通常边走边拨拉着杂草,寻找往日的路径。 过不多久,她们便摸熟了。 原来缪凤舞如今所居住的那间破屋子,并不是疏竹宫的主殿,而是后殿。这里的主殿是一座三层高的重檐建筑,通过殿内残存的旧物遗迹,可以辨出一楼是一个宽大的宴厅,二楼才是卧房,三楼则是著名的琴阁。 有一天,缪凤舞站在琴阁的窗口,往下眺望着一院子里的枯树衰草,问身后的含香:“含香,你在这宫里年头不短了,你一定听过这里闹鬼的事,能说来听听吗?” 她一问这个,小云马上就惊惶惶地抱住了含香的胳膊,瞪大眼睛四下观望着。含香使劲地掐了一下她的腕子,她才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好多年前了……好像是皇上才刚登基不久吧,那时候这里还有人照料洒扫。有一日,一个在这里做粗使的年长老宫女,突然说她前一晚看到琴阁里亮着灯,有一个女人在屋里抚琴……” 缪凤舞转回头来,看着身后不远的琴台:“哦?她听到有琴声了吗?” “没有……有人问她弹的什么曲子,她就说只看到那女子扬手转腕弹琴,却没有听到琴声……众人便说她老眼昏花,一定是看错了,就算清妃娘娘舍不得离开,那也应该是在先帝活着的时候出现。先帝驾崩了,她早就追随侍奉先帝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吓人?” “后来呢?” “后来那老宫女指天发誓,说她没有看错,她盯了好久的,确实有灯光,也有女人在弹琴。大家就是不信她,她便急了,跟那些人打赌,约大家晚上在琴阁外守着,如果看到灯光和女人,每个输她半吊钱……” “大概是出于好奇,或者因为宫中岁月实在无聊,这个赌局居然就这样定下了。连续三天,一伙人结着伴儿守在琴阁外,等着看那灯光亮起来,等着看一个清妃的影子映在窗棂上……” “她们等到了吗?” “前两天,几个人一直守到天亮,这琴阁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众人正高兴着要赢到那老宫女压箱底的积蓄了,第三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琴阁里突然就亮起了灯……” “含香姐姐……”小云越听越是害怕,扯着含香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看着缪凤舞,“要不咱们回去再说这事吧,在这里说……多吓人呀。” 含香停住,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笑着伸指点点小云:“晴天朗日,哪里会有鬼?你要是害怕,你先回去吧。” 小云刚想挪步子,一想自己一个人回去,岂不更怕?只好留下来,继续听含香讲故事。 “那些人见亮了灯,先是吃惊害怕。后来有一个自认机灵的小太监转念一想,便说一定是那老宫女怕输钱,安排人在那里点了灯,赢了钱好与那点灯之人分赃。” “众人听着有道理,就纷纷指责那个老宫女。那老宫女急了眼,就对第一个怀疑她作弊的人说:你说我作弊,你自己爬上去看一看,如果是我串通了人赢你们的钱,我宁愿被你们活活打死……” “大家也纷纷起哄,都说这钱不能输得不明不白,一定要看清楚才行。那第一个猜疑琴阁有人作弊的小太监,便被众人哄架着,壮了胆子进了主殿,爬上三楼琴阁……” “没有鬼是不是?一定是有人作弊!”小云听得头皮发麻,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 含香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讲道:“那些人眼巴巴地在琴阁外等着,突然就听到阁内传来那小太监一声惊恐的大叫,随即那小太监屁滚尿流地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娘娘饶命!奴才无意冒犯,娘娘饶命呀……” 缪凤舞听到这里,目光凛然,盯着那个琴台。她仿佛已经看到化身为一抹芳魂的清妃娘娘,夜游故居,被一个小太监扰了清静。 于是她如旧日那般气度不凡地伸出手来,一指那个小太监:“哪里来的奴才,竟敢擅闯本宫的琴阁?” 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人的气息了,她忘了自己那张属于鬼魂的惨白面孔和空洞眼睛,会吓得人肝胆俱裂。她吓着了那个小太监,可是那个小太监的狂呼乱叫,一定也吓到她了。 因为她曾经是那么温柔婉约的一个人,就算是死后化为魂魄,她也不会凌厉欺人。 缪凤舞并没有害怕,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像当中。一旁的小云却已经抖作一团,却忍不住好奇,继续问含香:“那么……后来呢?” “后来……那个小太监疯了,每天四处乱跑,嘴里一直喊着娘娘饶命。这琴阁闹鬼的事,由此便得到了证实,在宫里流传开来。不长时间后,这话传到了太后的耳中。太后勃然大怒,斥责那些奴才在宫里兴怪力乱神之谣言,扰乱人心,便将当日疏竹宫中参与赌鬼一事的所有人全拿去砍了……” “从那以后,这疏竹宫就被彻底废弃了,是吗?”缪凤舞猜测道。 “对,从那以后,这里撤出了所有的人,成了废宫……不过,奴婢私下里听到一种说法……太后将这里清空之后,曾经请道士进来,做过驱鬼的法事……” 缪凤舞听到这一节,饶有趣味地笑了:“小云不用害怕,我相信即便清妃娘娘的鬼魂在此间逗留,她也只是出于恋旧,并没有害人之心……我倒是希望能有机会见一见这位雅名传世的娘娘,也好听她讲一讲当年在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这样说,本是出于对自己眼下遭遇的感慨。可是小云却再也承受不住,眼泪都流了下来:“求求你们了,可别再讲了……” 第八十三章 喜忧孕事 第八十三章喜忧孕事 第八十三章喜忧孕事 缪凤舞经常在琴阁上流连。她倒不是真的想去碰清妃的鬼魂,她只是对那个如雾般迷离的前尘往事非常着迷。 她靠在琴阁那没了窗子的窗口,回头看那汉白玉的琴台,就能想像出这里当年的盛景来。 一位卓然不群的帝王,或站在她此时的位置上,或者坐在琴台的旁边,又或这间屋里本有椅案,他坐在那桌案的一头,手把玉盏,看着琴台后面的女子弹琴。 那一定是位仙逸出尘的女子,素衣凝香,浅笑嫣然,指间轻拨,便有仙乐飘飘而来。 两个人不用说话,只要相视而笑,便能了然对方的心意。这里不需要那些凡俗的表白与示爱,有的只是意会神通,两心相契。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如同长在他心尖上的一株花,根须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与他血肉相连。 因此当那株花被连根拔掉的时候。他心里的伤是可以想见的。伊人已渺渺仙去,他一个人在世上疯狂地寻找着她的影子。 于是,就出现在那位白璇子…… 每当缪凤舞想起白璇子这个人,她的心里就会抽扯着疼痛。一个能让先帝忘却失去清妃之痛,长宠不衰的女子,一个能让行晔牵挂经年的女子,至今仍念念不能忘的女子,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吗? 她想像不出来,她只知道,自己就是因为那个早已经不在人世的白妃,才被关进这鬼宫里来的。 所以,她恨那个叫白璇子的女人。 小云自从听说了那个琴阁闹鬼的故事,便再也不肯往这边凑近一步了。含香要照顾缪凤舞的衣食,总有做不完的活计,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总陪在缪凤舞身边。 缪凤舞便自己在这疏竹宫中游荡。阳光好的时候,她会在疏竹宫与太极宫交界的宫墙下站着,抬头仰望那从宫墙上探过来的一株老松树的枝桠,一看就看好久,仿佛那株老树会告诉她一些故事。 缪凤舞经常想,自己兜兜转转近两年的时间,又回到了她最初的生活状态之中。 那个时候她在虹风舞馆,每天看着姐妹们迎来送往,她就对自己未来的日子充满绝望。可是那时候她又看不到自己有别的前途,她便在每日练功之余,坐在陶然阁的窗口,看着院子里的喷泉出神。 如今,同样的绝望。同样的无处可逃,她便再次活回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在那个世界里,有英雄有美人,有情有意,有爱有恨,丰满而热闹,聊以慰藉这寂寥的禁宫岁月。 日子因为安静与艰辛而变得悠长,被关进疏竹宫两个月时间,缪凤舞竟然觉得有两年那么长。 隆冬三九,破屋越发寒气浸人。晚上拢着火盆睡下,尚可以忍受。可是三个人早晨醒来时,那火盆早不知道熄灭多久了,被窝里冰凉冰凉的,冷入骨髓。 那天早晨,缪凤舞从睡梦中被冻醒,不愿意躺在床上等着含香和小云生火,便自己爬了起来,想要穿了衣服出去走走。 她刚走到门边上,伸手开了门,初升的太阳往她的脸上一照,她突然就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眼前一花,差点儿栽到门外去。 她赶紧扶了门框,身子稳住了,可是胃中的不适就没有止住。于是她蹲在那里,开始干呕起来。 含香和小云正在生火,听到她声音不对,慌忙跑过来,一个递水一个捶背:“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缪凤舞吐得胃都翻了个儿,才勉强止住。她接过水碗来,漱了口,虚弱地站起身来:“大概又是吃坏了胃肠,我喝点儿热水就好了,不碍事。” 含香和小云最怕缪凤舞生病,因为她们唯一与外头的联络,便是那位冷宫送饭的太监。那人刻薄得很,每天三顿稀粥黑馍,还有不按时送到的时候。要是再跟他讨个药材什么的,那更是爱搭不理。 上次缪凤舞闹胃肠病,就是含香牺牲了自己一根簪子,才换来急救的药物。 眼下两个一见她又要病,赶紧扶她回去躺着,将三床薄被都压到她身上,把刚刚拢好的火盆端到床头那里,烧了烫开的水喂她喝。 可是到了近午的时候,缪凤舞却再一次感觉到胃里剧烈翻涌。她不想让含香和小云担心,推说自己躺得骨头酸,想出去走走。 结果刚刚迈出门去,还没等下台阶。她便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因为腹中空空,也没有什么可吐的,她干呕到胆汁都涌上来了,嘴巴里又苦又涩。含香和小云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小云更是心慌,一边给她捶背,一边自己偷偷地抹眼泪。 再回到床上躺下,缪凤舞抱歉地看着含香:“我这身子骨,实在是不争气。住进来两个月,你们两个都没事,偏偏我三灾八难,不让人省心……” 含香听到她提那个时间,皱眉想了一下,偏腿坐在缪凤舞手边,表情严肃地问道:“主子这可能不是闹胃肠病,只是吐,又没有泻……奴婢这段时间瞎忙活,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主子上个月……月事没有来吧?” 缪凤舞听了心中一惊,忽地支起身来,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想起自己上个月确实没有月事,心里一下子就惶然了。 “主子是不是有了?”小云似乎也明白了。惊喜地扑过来,“我们应该将这件事报给外头吗?主子怀的可是龙胎,不能在这里养着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缪凤舞将手抚到自己的肚子上,陷入了纷乱的思虑之中。 她的月事一向很准,只是被关进这疏竹宫之后,主仆三人为了安然地度过这个冬天,整日里忙碌着,就把她这件事给忽略了。 她这几日一直嗜睡,每天都处于一种饥饿的状态中,她以为那是自己在这里挨冻受饿,弄坏了身体。还没有往这上头想。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自己怀孕了。 该趁着这个机会,请个大夫来瞧瞧,然后上禀孕情,求行晔解除对她的禁令吗? 她想起那日行晔冷冰冰的眼神,以及那久久的沉默,她就有一种预感,他不太可能容忍一个了解他隐痛的女人,再出现在他的后宫之中,自由行走。 即便这个女人怀了他的龙种。 最大的可能,是让她在这里生下孩子,然后将孩子接出疏竹宫,放给哪一宫的娘娘抚养。如果那样的话,她与她的孩子便一生难再相认了。 她看含香:“含香,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现在还只是推断,并没有确证,就算是主子真的怀了龙胎,奴婢也不主张上请出宫。皇上正在气头上,不见得会准,平白让外头人知道咱这里还有一位待出生的小皇子,要是有人起了邪念,这里荒远无人,就凭我们几个人,保护不了主子的周全……”含香冷静地说道。 小云却听得瞪大了眼睛:“会有人敢谋害皇子,那不是罪同谋逆?不想活了吗?” “宫里这种事多了,连宇文皇贵妃的皇长子都没有养大,何况是我们如今这种状况?前朝后宫那些在权力之间打滚的人,一个一个就如同骑上了虎背,小云年少不经事,主子应该能想明白的。”含香怕缪凤舞不听她的,说话也比平时率直许多。 “皇长子……不是病卒的吗?”其实以前缪凤舞心中也有疑惑,只是在外头不好议论此事。眼下禁宫幽闭,自己也有可能怀了行晔的孩子,她不免关心起这件事来。 含香一向言语谨慎,但是今天是她自己起的话头,缪凤舞追问,她不得不斟酌着答道:“皇长子生下来后。真正是千人捧万人赞,那时候先帝还活着,每每抱着他,就开玩笑说可惜是孙子,否则一定要立他为太子。那孩子深得先帝与皇上的欢心,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显出聪慧不凡来了……” “宇文皇贵妃更是当自己的心肝一般疼着,吃什么喝什么,都要经她检视。那孩子的身体一向都好,我记得我刚进宫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他爬树,五岁的孩子,玩得红光满面,爬起树来比小猴子都灵便。后来皇贵妃知道了这件事,把跟着他的奴才们都打了一顿,罚他在书房背书,三日不许出宫……” “就这么一个调皮可爱的小皇子,八岁的时候突然浑身起红疹子,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翻请脉,没有一个瞧出原因的。后来病急乱投医,将京里有点儿名气的大夫都请进宫来,一个也没有看好。宇文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个好好的孩子,闭着眼睛不醒人事,气息越来越弱,拖了五天,最后还是殁了……” 缪凤舞听含香讲这个,就想起宇文柔珍那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以及她有些清冷古怪的性格,想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既然死得蹊跷,难道没有去查吗?”她问含香。 “宇文皇贵妃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在皇上面前哭得死去活来,闹着要皇上追查此事。皇上也喜欢皇长子,心痛的程度不亚于皇贵妃。于是那一阵子里大兴查举之事,闹得沸沸汤汤……” “闹得那么大,怎么也没查出原凶来吗?” “后来前朝突然出了事,有人举报宇文皇贵妃的哥哥与梁国私下通交,据说连书信都被截获了,人证物证俱在。主子应该听说过,宇文家是前大魏旧臣,吴梁二国是前大魏宗室封国,因此宇文家一向忌讳被人说与吴梁有来往……” “前朝的事是怎么摆平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听说皇贵妃的哥哥……就是当今的嘉勇公,他进了一次宫,与皇贵妃谈一次,皇贵妃便再不提皇长子病殁一事,只是她一病不起,闭宫养病,人也懒惫起来。当初那个活泼俏丽的皇贵妃,慢慢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哦……”缪凤舞头一次听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虽然不是特别完整,但是她大概也猜出其中的一些曲折来。 她手抚自己的腹部,想了好一会儿,抬头很坚决地看着含香和小云:“如果我这肚子已经孕育了龙胎,那么我就在这里人不知鬼不觉地生下这个孩子吧。至于孩子将来的命运……慢慢筹划也不迟。” “主子当真聪明,这里虽然艰苦,但是对于怀了龙种的妃嫔来说,倒是比外头安全得多。”含香见自己的一番口舌没有白费,非常高兴。 主仆三个人犹犹疑疑,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又过了十天。 缪凤舞月事的日子到了,可是依旧没有动静。 这几乎就可断定,缪凤舞的肚子里,已经育下龙胎了,她自己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欢喜的是自己要有孩子了,这是她以往幻想却从不相信会实现的事情,那时候她以虹骊珠的人生为参照,觉得自己混得再好,也就是虹骊珠那个样子了。而虹骊珠就是一生未嫁,也一生无所出。 忧伤的是,自己不能给孩子一个优渥的条件,先不提生出来怎么养,单单在她肚子里这段时间,她就没办法供给他充足的养分。 含香和小云比她还高兴,两个人在这寂寞无望的禁闭岁月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努力的生活目标,顿时就有了活力。 只是从那以后,她们两个吃得更少了,每顿饭都要拨出半碗粥半个馍,让缪凤舞多吃。结果不出半个月,两个人便饿得走路打晃,脸色都是青白的。 缪凤舞觉得这不是办法。有一日宋显麟深夜来探,她便将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他。宋显麟听后,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火盆,也不说话。 “我本来就欠着宋统领好多的人情还不上,实在不好意思再张口相求……”缪凤舞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准备先将台阶铺好。 宋显麟却猛地抬头,挥手高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说你想怎么办吧。” 缪凤舞被他喝得愣了一下,一时竟张不开嘴说自己的请求。宋显麟也觉出自己的语气太硬,便缓了缓,说道:“我也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大人都艰难……唉!你有什么打算?” “不管有多艰难,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保住。只是眼下这里的伙食太差,含香和小云为了照顾我,顿顿都吃不饱饭,怕是要饿出毛病来了……” “这件事……原本我也打算托人去冷宫厨房说情,给你们改善一些。可是我不方便出面,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关系……不过眼下你有了身孕,这件事就成了当务之急……” 宋显麟蹙眉思索,含香在一旁见了,小心地凑过来,轻声说道:“恕我多一句嘴,也许宋统领可以试一试找靖孝长公主……” “哦?你与长公主有交情吗?”宋显麟不知此事,问缪凤舞。 缪凤舞也没想到这个人:“算不上太深厚的交情,只是瑶华宫的金菊宴上,她曾经替我挡了淑妃的欺侮,后来又一同去媲凤宫喝了一回茶,仅此而已……不过,靖孝长公主看起来人不错,就是不知道……” “含香提到长公主,可有什么道理?”宋显麟见缪凤舞犹疑,便转头去问含香。 “长公主为人善良,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其次,太后与皇上都对长公主不错,而长公主是皇上的姐姐,也就是主子腹中孩儿的姑姑,这种血缘亲情,比任何人的关系都来得真切,因此奴婢料她最其码不会加害于主子。” 听了含香的话,宋显麟点了点头:“好,我明天试着跟长公主说一说,如果她肯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有劳宋统领。”缪凤舞客气地施礼,换来宋显麟的一记白眼。 那晚宋显麟走后,缪凤舞主仆三人便开始盼着每日从宫门那里递进来的伙食,能稍稍好一些,最其码粥里多放些米,菜里能多几些油星儿,也对得起腹中的孩子。 结果出乎她们的意料,盼了三日,竟盼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那天晚上,主仆三人正一边烤着火,一边喝那清亮见底的稀粥,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走动。三个人大奇,因为这里如今是宫中禁地,敢闯进来的人,被抓住是要砍头的。 连宋显麟武功高强,也只敢在后半夜潜进来。 眼下这个时辰,天刚刚擦黑,是谁有这个胆子,敢进到这里来? 小云首先想起了闹鬼的事来,端粥碗的手不由地抖动起来。含香大着胆子,往门边凑了凑,大声问道:“外头是谁?” 她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来人竟不敲门,直接推了门走进来。 主仆同时吓了一跳,目光惶惶地看过去,竟然是靖孝长公主! 缪凤舞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起身相见,张着嘴巴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被关傻了吗?不会将本宫当成鬼了吧?”靖孝走进来后,边说边皱着眉头四下观瞧,“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这还比不上冷宫呢。” 含香和小云回过神来,跪地叩头。缪凤舞也起身,拜下身去:“罪妾见过长公主。” 靖孝点头应了,去看三个人的饭碗:“这些奴才真是该死!皇上只说关着缪美人,也没有说要饿死缪美人!这吃的是什么呀?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含香见缪凤舞垂头,赶紧抓住机会说道:“回长公主的话,我们主子这三个月,一直就吃的这个……”。.。 第八十四章 清妃祭日 第八十四章清妃祭日 第八十四章清妃祭日 靖孝公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一处可以落座的地方。 小云赶紧跑过去,从床里头扯出来一床被子,铺在了床沿上:“屋中简陋,请长公主将就着坐这里吧。” 靖孝在那床边坐好,回头冲着缪凤舞招手:“你也过来坐。” 缪凤舞近前坐好,问靖孝:“长公主是怎么进来的?如果让皇上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靖孝将自己拢在袖里的一只暖手炉递到缪凤舞的手上,和气地笑道:“这里是我母妃的宫殿,今儿是我母妃的祭日,我刚才到你这里来之前,先去琴阁那边拜祭过了。这是我每年都要做的事,就算今年把你关进来了,难道还不让我祭祀母妃吗?” “今儿是清妃娘娘的祭日吗?罪妾不知,否则也应该去琴阁那里……进不上香,拜一拜也是一份心意。”缪凤舞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如果今儿是清妃娘娘的祭日,那么……” “对,是皇上的寿诞,也是我的生日……以前我父皇在世时,从来不给皇上和我过生日。因为这一天他会很伤心,整日将自己关在琴阁上,即便是后来白妃进宫,父皇也没有一年会忘记母妃的祭日……如今……这疏竹宫真是一年荒似一年了……”靖孝有些感慨,眼角也有些湿润。 “长公主节哀,先帝与清妃娘娘情深意重,如今二人一定在相陪相伴,再也不会分开了。”缪凤舞安慰靖孝。 靖孝却勾唇一笑:“她们都说我母妃没有离开,我也一直觉得她就在这疏竹宫里……你们不用害怕,我母妃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女人。我听人说,她在世的时候,夏天都不让宫人去网那些聒噪的知了。她说知了鸣夏是本性,就像人高兴了要唱歌一样。人为了自己的片刻安宁,而去网杀正在欢唱的知了,这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事情……所以,整个后宫中,只有疏竹宫在夏日里能听到蝉鸣……” 靖孝讲起她的母妃,脸上浮现出一种飘忽的喜悦神情。缪凤舞知道她这些关于母亲的记忆,皆源于别人的讲述。一个生下来就没有母妃的公主,在这个爬高踩低的后宫之中长大,一定有许多不为人道的辛酸。 含香见两人没完没了地说清妃的事,也不提缪凤舞身孕一事,她有些着急。她出声说道:“我们虽然没有见过清妃娘娘,端看长公主的作派,就可以知道当年清妃娘娘的风采了。” 靖孝摇了摇头:“你错了,熟悉我母妃的人,没有一个会说我像她。都说我像父皇多一些。我母妃是不食人间烟火那一流的人物,我到底只是个凡胎俗物……” 含香正不知如何将这个话题岔开,就听靖孝一拍手,自己叹气说道:“罢了,说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咱们讲一讲高兴的事吧,那日宋统领来我宫中,告诉我缪美人已经孕有龙胎……难得宋统领如孤侠般清傲的性子,竟然也懂得关照一个怀了孕的女子……” 缪凤舞不知道靖孝为何此评价宋显麟,她与他相识一年多,她从来没觉得他是孤清的性子,傲气倒是有一些。 各花入各眼,别人怎么看宋显麟,她倒不好说什么。只是靖孝说起这件事的语气,让她不由地心惊肉跳。她如今是戴罪之身,如果再被人怀疑与宫外男子私相授受,那大概只有被拖出去砍头这一个结果了。 她正想着如何解释此事,含香在一旁开口道:“长公主莫要误会,这件事是奴婢拜托宋统领的。这里伙食不好,主子吃不饱,又屡次害病。若是她一个人,挺一挺。开了春就好了。可是如今肚子里有了龙种,挨饿受冻可如何保得住胎?奴婢与那冷宫送饭的人也讲不通,正好有一日宋统领巡逻到疏竹宫的宫门之外,奴婢听到声音,就跑去拜托他……” 靖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宋统领看起来也是那种仗义扶弱之人。这没有什么,当务之急是如何保住缪美人肚子里的孩子……贤妃娘娘前儿流产了,所以依我看,你就在这里养着胎吧,是龙是凤,生下来再想办法……” “贤妃流产了?”缪凤舞大吃一惊,虽说宫里保胎生子不是易事,可这也太邪乎了吧? “是的,贤妃前儿突然流血不止,太医院妇人科的大夫都去了丽正宫,也没能保住她肚子里的龙种……这次太后非常愤怒,也不交皇后与淑妃去查,更是越过了内侍省,直接交给刑部与大理寺……唉!这几天宫里闹得沸反盈天,抓走好多人了……” 内宫的案子交与刑部去查,看来问题严重了。 缪凤舞下意识地双手,扣在自己的肚子上,突然觉得自己被关到这里来,未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如果她现在还在栖凤阁,正当隆宠之时怀了龙种,连贤妃那么小心都保不住,她又如何自保? 她起身跪在靖孝面前:“求长公主成全,千万不要让外头知道我怀孕的消息,让我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吧。” “恩。本宫也是此意,日后的饮食起居,含香多加关照吧,冷宫那边我想办法,总会叫你热汤热饭的吃饱,你看看你现在……真是面如菜色,这样可不行。”靖孝拉着缪凤舞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含香和小云听靖孝这样说,这些日子一直揪紧的心,总算是舒缓过来了。两个人跪下,替缪凤舞叩谢了靖孝。靖孝又叮嘱几句,留下些吃用的东西,就要起身离开了。 缪凤舞送到门口,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皇上……他最近还好吧?” 靖孝摇头:“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很暴躁,也不太召幸妃嫔。贤妃流产后,他情绪更加低落。不过今日皇上寿辰,总要做做样子,因此白日里在文皇殿上有席宴,晚上后宫有寿筵,我也是趁着这个时候,想办法溜进来的。我得赶紧走了,免得连累别人与我一起担着干系……” “长公主千万小心。”缪凤舞也不敢耽搁她的时间。在门口告别。 靖孝走后,缪凤舞回屋坐在火盆边上,一直呆愣到半夜。 行晔最近很暴躁,一定是因为那一晚的事刺激到了他。一个人藏得很深的一个隐痛秘密,在一种意想不到的状况,被另一个人知道了,将往日的伤痛生生地勾起,那么这个人心中一定是难以安稳的。 也许他杀了她,他心里就会再一次安生了。可是那日他看了她那么久,最后还是决定将她关到这里来。可见他也不是一个冷情绝意之人。 以前她还疑惑,他为什么要日日独宿万泰宫。不许任何侍寝的妃嫔留宿在那里。原来是他的心上有伤,这么多年也没有痊愈,还会时不时地发作一下。 到底他与那位白妃是怎么样的纠缠?以至于他受伤至此呢? 刚刚靖孝在的时候,她很想打听一些白妃的事。只可惜今日是清妃的祭日,这样的日子,在靖孝面前提起白妃,应该是不礼貌的吧。 她只能任由这个疑团继续在她的心里滋长,她因为那个叫白璇子的女人而失去了自由,可是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知道,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靖孝果然是有心之人,夜访那日之后,冷宫那边送来的伙食就好了许多。 每日送饭的一个竹筐,换成了一个木制食盒。打开食盒看,上两层是一样的稀粥粗馍。但是在一般人不会留意到的最底层,会藏着一碗红枣枸杞羹,或者是乌凤炖参,总之是一些滋补品。 就算是含香与小云吃的稀粥粗馍,那粥也比以前多放了米,馍也比以前白了许多。 以前为防万一,宋显麟通常半月会探进来一次。自从缪凤舞有孕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宋显麟越来越频繁地夜入疏竹宫,送一些衣物吃食。 虽然缪凤舞的妊娠反应很强烈,孕吐非常厉害,但是为腹中胎儿着想,她会坚持着将那些得来不易的滋补食物全部吃下。 她的脸色越来越好看了,肚子里也开始有明显的胎动,起先很弱,后来就逐渐活跃起来。 每次缪凤舞摊平身子躺在床上,感受着腹中孩儿在闹腾,她就会陷入幸福的感受之中,兀自抿唇微笑着。 含香和小云以养好缪凤舞的身体、保住缪凤舞的胎为目标,忙活地越发起劲。闲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会将旧衣物翻找出来,拣那些布料柔软舒适的裁了,做一些小小的衣服鞋子。 缪凤舞也会和她们两个一起做这些。主仆三人经常会对着一件刚刚缝制完成的巴掌大的小褂子,高兴地嬉笑半天。 一切都还顺利,一转眼便到了新年。 除夕那晚。含香将宋显麟前儿送进来的鹿肉拿出来,在火盆上炖了一锅鹿肉汤。主仆三人围着那一锅滚烫飘香的鹿肉汤,开始吃大饭。 缪凤舞亲自动手,分别盛了三碗满满的鹿肉加汤。因为过年,含香和小云倒是没有再谦让。三人有说有笑,听着皇宫里鞭炮齐鸣,热热闹闹地吃了大饭。 饭罢,含香给缪凤舞裹上厚厚的棉衣,扶着她到院子里去看宫中放焰火。 三个人站在空阔的院子里,望着皇宫那边灯火通明,映红了半天边,不免心生感慨。 可是好一阵子,也没有看到焰火在天空绽放的盛景,只看到皇宫那边的天空越来越亮,渐渐地还传来了鼎沸的人声。 “咦?我怎么感觉不对?”缪凤舞听着那边传来的如海潮一般的声音,不像是过新年该有的欢闹气氛,疑惑地说道。。.。 第八十五章 宫中惊变 第八十五章宫中惊变 第八十五章宫中惊变 主仆三人越听越觉得不对。从金水河的南岸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喧闹,却不是人们在除夕的夜晚放鞭炮庆新年时那种欢乐的声音。 “主子,奴婢听着那边……怎么像是打起来了?”小云站在台阶上跳着脚,结果望见的仍然是高高的宫墙,以及宫墙之外那片红亮红亮的天空。 “大过年的,怎么会打起来,该不会是宫里请的戏班子,正在唱武戏呢吧?”含香也下意识地抻着脖子。 缪凤舞侧耳仔细听,然后说道:“宫里的戏楼不是在长春宫的西侧吗?唱戏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会这么大?我听着……这可不是戏台上四五个人能发出来的声音,怎么像是厮杀混斗……” “难道宫里今年过年添了新节目?该不会是什么祭神驱鬼的仪式吧?”含香也听着那动静够乱的,间或还夹杂着刀剑相击的声音,便猜测道。 “管他什么好节目,我们也是看不到的,既然没有到放焰火的时候,主子就先回屋吧,外面怪冷的。等一会儿开始放烟花了,咱们再出来也不迟。”小云嘟嘟囔囔地,扶着缪凤舞要回屋里。 三人刚刚走到门边儿,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啸,像是那种叫钻天猴的炮仗蹿升到半空中的声音。 “咦?开始放烟花了吗?”三个人齐齐转身,循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红色的光从皇宫的方向蹿起,呼啸着升到天上,炸开,留下一朵巨大的红色蘑菇状云团,飘在半天上,很是醒目。 “果然开始放烟花了!”小云还是贪玩的年纪,顿时兴奋起来。 “不对!”含香却一下子紧张起来,“那不是烟花,那是宫里的求救信号,那一声尖啸是鸣镝,天上那炸开的红色云雾是在告诉外援军队,宫里现在极度危险,速速进宫救驾!” “救驾?”缪凤舞一听就惊了,“皇上有危险?怎么会……难道是宫变?” “我们刚刚听到的声音,分明就是厮杀声,内宫那边一定是发生什么变故了……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这边,主子,咱们快进屋吧。”含香说着,扶着缪凤舞就要回屋。 缪凤舞想了想,挣脱了她的搀扶,往疏竹宫的宫门那里去。 “主子要干什么?”含香和小云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离我们这里还远呢,再说现在这边是一片废宫,有人闹事,也不会想到这边,我去向看守打听一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缪凤舞边说着话,人已经走出好远去了。 含香赶紧追过去,拽住缪凤舞:“让奴婢去问,主子你回屋去。” 小云上来拉着缪凤舞往回走,含香往宫门那里打探消息去了。 没一会儿,她就回到屋内,将门关好,从门口的柴堆里捡两根粗一些的棒子,将门抵住。 缪凤舞见她紧张地做着这些事,不由自主地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警惕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主子,咱们先把火熄了,都猫到床上去吧,一会儿我再说。”含香将门掩好了,回身过来将缪凤舞扶到床上,围上被子,安置妥当。 然后她端起放在凳子上的一盆水,浇了地上烧得正旺的火盆,自己也摸索着爬上床去,挤在了缪凤舞和小云的身边。 “含香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云一向胆小,屋里一黑,她说话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 “主子,我去问守在宫门那里的人,他说要我们赶紧回屋呆好,不要出声,那边好像潜进鸿天会的人了,正打得不可开交。刚刚的信号是侍卫营放出去的,在向京营求援,看来内宫侍卫营的人支撑不住了……”含香也压着嗓子,小声说话。 缪凤舞虽然不知道鸿天会是干什么的,但是她一听说侍卫营支撑不住了,心立即提了起来:“这么说…皇上很危险?宋统领也有危险?” 是的,不用她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杀进皇宫来的人,一般都是冲皇上去的,侍卫统领如果不能保皇上安虞,就是死罪。 因此这个时候,最危险的两个人,便是行晔与宋显麟。 黑暗里,缪凤舞紧张地揪着被子。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她也是帮不上忙的。眼下的状况,但求京军五营能快速入宫,镇压住匪徒。 还希望上天能保佑,那些匪徒杀不到金水河的这边来。 三个人于黑暗中蜷在床角里,竖起耳朵来听着外面的动静。那边一定是起火了,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天空,连疏竹宫胡乱粘糊的破窗子,都被映得如夕阳斜照时分。 喊杀声越来越大,缪凤舞她们已经听不到门外近距离的声音,唯有一河之隔的那边传来的一片呼天喊地的声音。 那声音里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宦人的呼号,一声一声揪着躲在这废宫里的三个人的心。如果她们此时也在那边,说不定正面对着匪徒的刀口剑锋,命在旦夕。 缪凤舞实在紧张地要崩溃,便扯了扯含香的衣袖,说话来缓解自己的惊惶:“含香,鸿天会是做什么?他们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闯到皇宫里来?” 含香小声回她道:“鸿天会由来已久,从我朝建国开始,就一直在魏国境内活动。鸿天会的创始人是一群前大魏宗室的旧臣,他们的宗旨就是颠覆我朝,扶持前大魏宗室的后人尹氏上位,复辟尹氏为天下宗主,将我朝君王赶回旧日封地上去。 “我朝建国一百多年来,鸿天会一直是朝廷最头痛的一个隐患,这个组织人数不是特别多,但是活动非常秘密,很难觅其行踪……几十年前,宫里的发生过一次鸿天会的信徒叛乱,被镇压了……我朝已立国百余年,没想到鸿天会的人仍是不死心,真是一些死心眼的呆子!”含香恨恨地骂了一句。 “你知道这么多?”缪凤舞惊讶地去看含香隐在暗中的影子。 “主子忘了?奴婢以前可是跟着明孝太妃的,太妃跟了先帝几十年,什么事不知道?”含香解释道。 “哦……”缪凤舞轻轻地应了一声,陷入了沉默。 “主子,要不我再出去一趟,打听一下那边的战况吧,就这样等着,真是揪心。”含香请示道。 “算了……”缪凤舞刚一开口,就听到她们用来养那两只野鸡的西厢房,传来“嘎嘎”的几声鸡叫,还听到扑楞乒乓的一阵乱响,好像是那两只鸡受了惊,在屋子里到处乱飞,撞翻了什么。 “主子!”小云一转身就扑到缪凤舞的身上,死死地抱着她,“坏了!是不是他们杀过来了?”。.。 第八十六章 不速之客 第八十六章不速之客 第八十六章不速之客 那关鸡的西屋一阵乱响之后。随即恢复了平静。 小云吓得缩在缪凤舞的身边发抖,含香也害怕,她壮着胆子说道:“主子,要不要奴婢过去看一眼。” “不必。”缪凤舞心揪得紧紧的,可是声音却依旧平静,“咱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今晚就安心躲在这张床上吧,如果那鸿天会的匪徒杀进这间屋,就是咱们三人命中该绝。如果他们不来,一切等明儿天亮再说。” “好!”含香听缪凤舞这样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便挤在床上,互相依偎着,瞪着眼睛去看那被通天火光映红的门窗。 杀声渐渐地近了,又渐渐地远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外面渐渐地恢复了平静。西屋那边再没有传出一丝响动来,那两只鸡仿佛是睡着了。 可是三人依旧不敢动。虽然外面没有呼啸的喊杀声,对她们来说,形势依旧不明朗。 尽管她们愿意相信是京军五营杀进宫来,将鸿天会的叛众正法了。可是刚刚厮杀那么激烈,谁又知道不是另一种可能呢? 外面的天色依旧黑着,三个人因为恐慌而丝毫不觉困倦。一直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窗外泛了青色的晨光,门口有了脚步动。 含香将缪凤舞往床里推了推,下床操起一根木棍,悄悄地猫到门边去。小云见状,虽然吓得浑身发颤,也摸到一根棍子,跟在了含香的身后。 那脚步声来到门,停了。 接着,门被敲响了:“笃笃!” 含香捏紧了棒子,紧张地问:“谁?” “我!”是宋显麟的声音。屋内三人同时长舒出一口气。含香将抵住门的柴棍挪开,打开了门,果然见宋显麟站在门口。 “宋统领!快进来!”含香闪身,宋显麟进到屋来。 小云在听到宋显麟的声音时,就已经高兴地跑回屋中央,晃亮了火折子,将火盆生着了。 缪凤舞也慢慢地从床上爬下来,站在床边。当屋里亮起火光的时候,她看见宋显麟一身的鲜血,衣摆和袖口处都被撕划开来,鲜血和灰尘混和着,在他的脸上涂得左一条右一条。 他双眼通红,手中还握着一把宝剑,进屋便往凳子上跌坐下去。 缪凤舞却在看清他的一瞬间,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经过这惊恐而漫长的一夜,再见到他时,她的心里觉得无比温暖。 “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缪凤舞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宋显麟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来,刚要说话,看到缪凤舞的眼泪,他的声音哽在嗓子那里,人便愣住了。 “你受伤了?”缪凤舞见他表情奇怪,前后看着他。他一身的血,衣服破破烂烂,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哪里受了伤。 “没……就是有点儿累。”宋显麟声音沙哑,表情是少见的严肃,“宫里有鸿天会的暗线,内应外合,趁着今儿年三十,打开了宫门,冲了进来。这次行动应该是他们酝酿好久了,各宫门进来的人有一千多,宫内居然也有几百鸿天会叛匪。京营那帮废物都在喝酒吃肉,信号发出去一个时辰,才缺盔缺甲地赶来,!我营中兄弟损伤了大半……” “现在什么情形?皇上可安全吗?”缪凤舞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满脸关切。 “皇上、太后与皇后都没事。至于其他人……还在清点中……我趁着那边情况好一些,过来看看你们,昨晚曾经有几个人流窜到太极宫这边来,没有惊扰到你们吧?”宋显麟简略地将皇宫里的情形说了,便来问她们。 “我们这边还好,听到那边一片喊杀声,我们就把火熄了躲在屋里,就算是有人进来,看是一座废宫,估计也早走了……”缪凤舞安抚他,“如今叛匪已正法,你就更不必记挂我们了。宫变如此严重的大事,估计这一阵子你都有得忙了……” 两个人说话这功夫,含香在火盆上将昨晚的鹿肉汤热好一大碗,端到宋显麟面前:“宋统领昨晚彻夜激战,一定累坏了,我们这里也没别的,你先喝一碗鹿肉汤吧,热乎乎的也解乏。” 宋显麟真的是饿坏了,他接过来那碗汤,先是“咕咚咕咚”喝下去,将碗往桌上一放,才对含香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接着缪凤舞刚才的话,摇头说道:“忙?我估计我要闲下来了,身为内宫侍卫统领,疏于职守,以致贼人闯入宫廷,危及皇上与太后的安虞,令家国不稳……等眼下的乱局处置完毕。我去皇极殿上请罪,至于皇上如何发落我,就不好说了……” 缪凤舞也料到会这样,可是这件事,她完全帮不上忙,只能陪着叹息:“你是可用之材,皇上心里一定有数,即便一时气愤,罢了你的职,终究有一日还会起用。” “先不论这个,既然你们都没事,我得赶紧回去,前头有好些事需要处置。”宋显麟说完,匆匆起身。 “宋统领……”小云在一旁怯怯地叫他,“昨晚上我们养鸡的那间西屋,好一阵子响动,好像是那两只鸡受了惊,后来就没有动静了,我们到现在也没敢去瞧一眼……” 缪凤舞瞪了小云一眼,怪她胆小多事。宋显麟此时一定是疲惫不堪的,他以前到这里来,哪一次也没有让她们听到脚步声呀,今儿脚步那么重。可见他有多累。 偏偏小云不懂事,夜里鸡跳了两下,也告诉他一声。 宋显麟将桌上宝剑抓在手中,抬脚往外走:“我去看一眼。” 缪凤舞也跟着他往出走,来到门口,扶着檐下廊柱,看着宋显麟大步溜星往西去,一拐弯,到了西厢门前。然后他拔剑在手,轻轻地推开门,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屋内情形。一边抬脚迈了进去。 屋子里一堆杂草柴枝,靠窗子下面,有一个破了一半的瓷罐子,是含香从院子里捡来的,留做喂鸡之用。此时,那半个瓷罐子被扣翻在地,两只鸡却不见了踪影。除此之外,屋内倒也无其他异常。 他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两只鸡,便又走出屋去,冲着缪凤舞喊道:“没有异常,只是鸡跑了,让小云和含香去找找吧,我再去各处转一转,没事我就直接走了,你千万保重。” “我会的,你快去吧,保重!”缪凤舞知道他心急前头的事,冲他挥了挥手。 宋显麟便飞身往前殿的方向去。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含香在缪凤舞身后,听说养了好久的两只鸡跑了,心疼自己这两个多月四处给鸡觅食的那些功夫,便对缪凤舞说道:“兴许是我昨天傍晚喂完鸡,门关得不紧,让它们给跑了。主子先回屋去吧,外头冷。我和小云四下里找找,养得那么肥,跑了可惜。” “没良心的东西,有人喂着还不成,非要自己出去觅野食……”小云不满地嘀咕着,跟含香下了台阶,去找那两只失踪的鸡去了。 缪凤舞冲着宋显麟消失的方向站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确实有些冰,便回身,推门进屋。 她刚一进屋,眼前突然有一道黑影一闪,她反应还算灵敏。转身就要往外跑。却不料那个黑影更加迅捷,如猎豹扑食一般,“嗖”地就冲到她的背后,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短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许出声!出一声我就刺穿你的脖子!” 缪凤舞感觉到脖子上一凉,赶紧停止了挣扎。 那黑衣男子从后面架着她,一步一步退到床边上。然后他将缪凤舞摁倒在床上,推到里面,他自己也坐在床边上,靠在了床柱子上。 缪凤舞这才能够抬起头来,去看这位闯入者。 只见此人一身黑色紧身衣,身材魁伟,肩宽臂长。他的一双眼睛凌厉逼人,眉锋刚劲,前额饱满。 缪凤舞感觉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往他身上一看,才发现此人一身有好多处伤口。大腿和胳膊上的剑伤,因为刚才追她动作太大,正在往外渗着黑亮的血水。 这是一个鸿天会叛匪! 缪凤舞全身绷紧,咬紧了牙关:“你想怎么样?” 那个男人伸手将床帏扯下来,撕成条状,开始去绑扎自己腿上的伤处。刚才抵在缪凤舞脖子上的短刀,此时就咬在他的口中。 于是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过缪凤舞听得明白:“你最好不要妄动,别看我受了伤,杀你也只是一抬手的事,给我弄些伤药和吃的来!” 缪凤舞坐起来,双手扣在自己的肚子上,警惕地看着黑衣人:“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一座废宫,我也只是一个犯了错被关禁在这里的罪妃,我连自己都吃不饱饭,上哪里给你弄吃的?更不要提伤药了……” “少废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那黑衣人冲着缪凤舞一瞪眼,眸中反射着短刀的冷光,凛冽迫人。 缪凤舞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缓声说道:“只要你不伤人,我尽量想办法……” 那人冷哼一声,继续去撕扯床帏,口中道:“先弄点儿吃的!” 缪凤舞想了想,从他身边蹭下床,翻出碗来去盛锅里昨晚剩下的鹿肉汤。她一边盛,一边偷眼去看床边的黑衣人。 那人低着头,却突然出声说道:“你最好别做逃出去的梦,我的刀肯定比你的腿快!” 缪凤舞手一抖,汤就洒出碗去一些。她相信他的话,刚刚她一转身的功夫,他就已经扑过来了。如果她现在想往出跑,不出三步,他的人或者是他的刀,一定会追上她的。 汤是含香刚刚热过的,缪凤舞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往他手里一递,自己回身坐到凳子上,看着他喝汤,说道:“你能悄无声息地潜进这间屋子,可见你是有本事的。我也不会做无谓的挣扎,只要你保证不伤害我和我的两个丫头,那么一切听你吩咐。” 那黑衣人将一碗汤兜底喝光后,将碗往缪凤舞这边一丢。缪凤舞动作也灵便,伸手接住,放回桌子上。 “由不得你谈条件,照我说的做便是!”喝了热汤,那人的额头渗出微微的汗来,他闭着眼睛,胸脯起伏。从他架着缪凤舞回来,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靠在床柱上。因此缪凤舞猜想,他一定伤得很重。 可是他双目有神,说话中气十足,刚刚追缪凤舞,简直就如一头豹子,不像是伤重不能移动的样子。 两个人正僵持间,门外传来含香和小云边说话边走回来的声音。缪凤舞一下子紧张起来,挺起脊背,冲着黑衣人说道:“你要是敢伤害我的丫头,我也不会再相信你的人品,大不了豁出命去喊人,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黑衣人斜眼看缪凤舞,见她虽然咬着牙说话,一张俏脸却不见多少狠戾。他闭了眼睛,手中转着那把短刀:“要不要杀人是我的事,你想喊人?你可以试一试!” 缪凤舞心想:果然是歹人,简直没办法沟通。 这功夫,含香和小云已经推门进来了:“主子,绕了大圈,也没有找到……” 话未说完,两个人同时看到床边那位黑衣人,僵在了门边儿。缪凤舞则紧张地盯着那黑衣人,怕他对含香和小云下手。 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冻住了。 而那个黑衣人,依旧靠在那里闭目喘气,手中短刀滴溜溜地绕着他的大拇指打转。 缪凤舞回头冲着含香和小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两个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她转回来,轻轻地咳了一声,正想说话,那黑衣人睁开眼睛,看向她们三个人。 “你们三个!过来一个人!” 含香和小云一听这话,同时跑到缪凤舞跟前儿,挡住了她:“你想干什么?” 那黑衣人勾唇笑了一下:“好啊!义主忠仆!这就好办法了……”然后他一指小云:“你过来!” 小云见他指向自己,吓得当即要哭。她一向胆子小,刚刚跑来挡住缪凤舞,只是下意识的护主行为。真要她独自面对这个浑身是血的叛匪,她还真是头皮发麻,小腿转筋。 那黑衣人见她不动,不耐烦地一皱眉:“你不过来?那就让那个孕妇过来!” “别别!我……过去……”小云说完,使劲地扭着手指,一步一步地蹭到那黑衣人面前,“你……想干什么?” 那黑衣人从身边抓起扯好的布条,握住小云的一只手,将那布条缠绕几圈,麻利地将小云的腕子和他的腕子绑到了一处。 然后他将小云往床上一丢,他自己随即也倒在床上,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声音也没有刚刚那么洪亮:“烧些热水,先把我身上的伤处理好……你们两个如果不想要这个丫头的命,就尽管出去喊人!” 缪凤舞见他眼神开始焕散,声音也越来越低,方才明白他刚刚是强撑了那一会儿。她不知道此人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小云又在他的手上,只得乖乖地听他吩咐。 她示意含香去烧水,自己找来了剪刀和手巾,又将以前宋显麟捎进来的一些药取了出来,一通翻找,从其中找出那一小瓶治外伤的。 药太少,但也聊胜于无。 然后她来到床边,仔细打量了这男人的一身伤。胳膊上有两处砍伤,胸前有一处箭伤,箭头还留在伤口中,大腿上有三处刺伤,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的后背上一定也有伤。 她坐好,操起剪刀,看准他大腿的一处伤,去剪伤口周围的裤子。等她将那破布条都拨开,露出他血肉翻裂的伤处时,她突然一阵反胃,赶紧转身离开,蹲到一边干呕起来。 含香赶紧跑过来,给她捶着背:“主子,你去那边坐着吧,让我来。” 缪凤舞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也不敢再去接触那人身上的伤,便站在床边上,给含香洗个手巾递个药,不再往前凑。 含香则将那人浑身的伤口一一擦洗干净,洒一些药末上去,再将床帏扯成条状去包扎。 因为心里恨着这个人,含香下手的时候可不管轻重。甚至她会故意手重一些,去挤压他的伤处,希望他可以痛晕过去,她们好出去喊人。 可是那人死咬着牙关,紧捏着拳头,额头青筋一根一根暴跳起来,却始终一声也不吭,只是瞪着眼睛看床顶。 伤口处理完毕,那人将腰间的宝剑拔出来,往胸前一横,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小云与他绑在一起,只能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手握剑柄,像是寤着了。过了好一阵子,她轻轻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反应。 又隔了一会儿,她又挪了一下,那人仍是闭着眼,没有动。 小云与含香互相看了一眼,含香静悄悄地走过去,手握剪子,小心翼翼地去剪将小云与那人绑在一处的布条。 她刚刚将身子俯下去,手中剪刀还没碰上那布条,就觉得眼前一花,明晃晃的剑尖儿就已经抵到了她的巴上。。.。 第八十七章 兄妹相逢 第八十七章兄妹相逢 “是不是非要我在你身上戳个洞。你才肯老实?”那黑衣男子将剑尖在含香的下巴处一旋,含香只觉得一痛,下巴便流出血来。 小云吓得夺过含香手中的剪刀,远远地往地上一丢:“你别杀她,我愿意跟你这样绑着,再也不解开了。” 小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话意有些暧昧。好在当时的情形,谁也不会往那暧昧的意思上想。那黑衣人大概真是累了,也懒得跟她们计较,便将剑一抱,又开始闭目养神。 这一次,三个女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缪凤舞给含香的下巴上了药,两个坐在火盆边上,互相会眼神交流着。 缪凤舞示意含香不要再莽撞行事,关着小云的性命,不要去惹恼那个黑衣人。含香意会,下巴的戳伤还在痛,她不时地拿眼睛狠狠地剜着那个貌似睡着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一个姿势睡得不舒坦了,便会翻到另一侧接着睡。小云的手与他绑一处,他一翻身,小云被牵扯着。只好从他身上越过去,坐到另一侧。 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小云好几个来回,那黑衣人才仿佛睡足了,睁开眼睛。 缪凤舞见他醒了,便开口问他:“我看你伤得不轻,不如我们讲好,我们三个人照顾你养好伤,依你的功夫,只要伤好了,估计出宫不是问题,到时候你自出你的宫,我们互不干涉,如何呀?” 那黑衣人翻身起来,看了缪凤舞一眼,却不答她的话,只是摆手吩咐含香:“去把那两只鸡拎过来,炖来做午饭。” 小云跟着他的活动,刚在他身边坐稳了,听他说这话,当即叫了起来:“你把我们的鸡杀了?你也太残忍了,连两只鸡都不放过吗?” 那黑衣人不耐烦地瞪了小云一眼,小云赶紧缩了脖子,口中仍不服气地嘟囔着:“真是的,好不容易养肥的鸡,还希望留着开春孵小鸡呢,这下可好。白费力气了……” 那黑衣人觉得好笑,这个小丫头,绑她的时候都不敢呛声,杀了她的鸡,她竟心疼地忘了害怕,在他耳边嘀咕个没完。 他在心中喷笑两声,脸上依旧是比他的夜行衣还要黑,开口道:“这是什么地方?皇宫里还可以养鸡吗?” “你大概是伤得糊涂了,之前我跟你讲过,我是宫里一个犯了错的美人,被关在这座废宫里,这两个是我的丫头,你有事只管冲我讲,不要难为她们两个。我保证不出去报你的行藏,你也保证不伤害我们三个人,养好了伤你就走人,如何?” 那黑衣人将剑往地上戳,他拄着剑站起身来,小云没有跟上他的动作,被他拽了一个趔趄。 “条件得由我来定,要不要伤人。端看你们的表现,现在去将鸡拎过来炖了吧,早晨那一碗汤,还不够暖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门边上,将门启开一条缝,往外打量着。 外面除了一个长满荒草的院落,就是前头那快要坍塌的主殿,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鸦雀盘旋飞过,找不到吃的,又飞走了。 他稍稍放了心,将门打开,他站在门边上,一指含香:“你去。” 含香还记得那刺伤下巴的仇,没好气地站起身来:“你把鸡藏在哪里?我们刚刚找了一大圈,死的活的都没找到。” “靠窗子的柴堆下面,你扒开就看到了。”黑衣人指了地方,看着含香出这间屋,往西厢开了门,进去找到了两只已经被掐死的鸡,拎着回来了。 黑衣人一直看着含香进到屋来,在她的身后关上了门,才一瘸一拐一回到床边上。 刚要坐下,就听含香在那边没好气地说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占着人家女人的床,你不脸红吗?你没看到这里还有一个孕妇,这一上午又惊又吓,一直坐在这冷板凳上吗?要是把我们主子惊累出毛病来,我们可顾不得命不命了。” 那黑衣人被含香这样说。脸还真红了一下,扯着小云,离床到桌边坐下。含香哼了一声,扶起缪凤舞来:“主子,到床上躺一会儿,你身子重要,不用管不相干的人。能相安无事最好,要是一味耍横,大不了大家拼上一死,反正遇上煞星了,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缪凤舞由着她扶,蹭到床里靠住,拍着她的手说道:“含香此话有理,咱们主仆三人已沦落到如此境地,死也没什么可怕的,能好便好,要是没有活路,拼上一死又如何?” 那黑衣人知道这主仆二人的话是说给他听的,低头摸着剑柄,也不作声。 含香将缪凤舞安置妥当,开始忙碌着炖鸡。 她将一只鸡放在屋后背阳的地方冻上,烧上开水,开始收拾另一只鸡。那黑衣人将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头,陷入沉思。 正忙着,宫门那里突然传来“砰砰”的敲打声。黑衣人“刷”地拔出宝剑,架在了小云的脖子上。 缪凤舞赶紧从床上下来,走过来说道:“你不必紧张,是送饭的。你不会以为我们天天在这里炖鸡吃吧?光靠这两只鸡,可撑不到你养好伤……再说,如果没有人去应一下,外头会以为我们三个人出了事……” 黑衣人将手中的剑一转,就架到了缪凤舞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一抬。扣在小云的颈上,然后他命令含香:“出去把饭接进来,要是你敢有什么非份之举,这两条人命就抵给我了。” 含香撇了一下嘴,开门出去,将午饭接了进来。 黑衣人等她返回来后,警惕地听着外边的动静,好半天才放松下来,将宝剑从缪凤舞的脖子上移开。 缪凤舞与他相处了一上午,倒也不害怕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轻笑道:“你实在不必如此费神地防范我们三个人,我和我的丫头已经被宫里头的人遗忘了,我们被关在这里,吃不上穿不上,保命要紧,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抓什么叛匪。你正经应该想的事,是伤好之后如何出宫……哎哎……” 她正说着话,见那黑衣人打开食盒,将上层的粥和馍往桌上一放,掀开底层,发现下面是一碗红枣煨肘汤,他端起来就要喝。 缪凤舞伸手将那碗汤夺过来:“这不是给你吃的,你要么吃馍,要么等鸡炖好,别跟女人抢食。” 黑衣人被缪凤舞抢白,一脸的尴尬。他抓起一个馍馍,狠狠地咬了一口,别开脸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 缪凤舞却不急,等着含香将鸡炖好,她盛了四碗鸡汤,先放在小云面前一碗,然后在自己面前和含香的位置上各放一碗,最后一碗才递给那黑衣人。 然后她招呼道:“含香小云快吃饭,今儿大年初一,有红枣煨肘汤,还有炖鸡,算是丰盛了。咱们养了这么久的鸡。也不能光便宜了别人不是?今儿都别客气,你们两个要抢着吃。” “哎!”含香和小云很听话,坐下去开始痛快地吃饭。 黑衣人已经噎下去一个馍,此时慢条斯理喝着鸡汤,盯着缪凤舞看了半天,突然问:“既然你是宫妃,那么你肚子里的,就是那个贼皇帝的种喽?” “不是!”缪凤舞和含香同时出声否认。 “哦?”那黑衣人眉头一紧,“你说你是宫妃,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不是皇帝的?” 缪凤舞不好接这话,去看含香。含香眼睛一转,故作委屈地说道:“怪不得你逃不出宫去,果然是够笨的,我们主子如果怀的龙种,还会被关进这里来吗?” “哦……”那人将信将疑,“红杏出墙的宫妃,还能有命留下?那个贼皇帝有这么宽容吗?” 小云将汤碗放下,认真地解释道:“皇上以前是极宠我们主子的,即便我们主子犯了错,他也舍不得杀,又不愿意再见到,就关到这弃宫里来,任她自生自灭了。” 黑衣人盯着缪凤舞的肚子,依旧是一幅不尽全信的样子。缪凤舞感觉他那眼神,像一把刀子,要把她肚子里的宝宝挖出来一样,不由地一阵紧张。 小云也害怕了,着急忙慌地继续辩道:“你以前不住昂州吗?你没有听过我们主子的大名吗?天下第一舞娘,虹风舞馆的缪凤舞你没听过吗?我们主子可是皇上亲自从陈国救回来的,若是他不爱,他能兴兵动武去救人吗……” “你叫缪凤舞?”那黑衣人眼睛一亮,抬手去指缪凤舞,却忘了那一只手跟小云绑在一处。小云正专心地撒着谎,没防备被他一拽,就扑到桌子上了。 那人却不管她,注意力一下子从缪凤舞的肚子上转移到她的脸上,重复问道:“你叫缪凤舞?你一直就叫缪凤舞吗?” 三人见他对“缪凤舞”这个名字如此敏感,面面相觑。 缪凤舞暗自想了想,好像自己在外面没有什么仇人。从小就在虹风舞馆长大,也不与外人接触,因此也没有什么故交。只在虹风舞馆亮相一次,更谈不上什么客人了。 那么他这是…… 黑衣人见她不答话,急着追问一句:“你籍贯何处?” 含香挡了那人的手一下,厉害他道:“你养好你的伤赶紧走人,查我们主子底细做什么?” 黑衣人被含香这一声喝,似乎冷静了下来,不再作声,继续喝着汤,却不时地往缪凤舞的脸上瞟几眼。缪凤舞被他看得不自在,红枣肘子汤也没有喝出滋味来。 用罢饭,黑衣人继续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绕着缪凤舞转。缪凤舞实在是尴尬,便问他道:“你以前认识一个叫缪凤舞的?或者你的朋友曾经认识我?你有话尽管说,这两个丫头不是外人。” 黑衣人想了想,突然去解腕子上的布带,将自己与小云分开后。然后他拽过含香,将小云与含香一并推到床边,绑在了床柱上,拿过两条手巾塞住两个人的口。 两个丫头挣不过他,又害怕他对缪凤舞不利,拼命地扭动着。缪凤舞也感觉到危险,警惕地退到窗边:“你要做什么?” 黑衣人也不解释,将含香和小云绑紧了,走过来拎起缪凤舞,就往屋外去。 缪凤舞害怕用力过猛,伤了腹中宝宝,也不敢挣扎,由着他将她带到西厢房。看着他关了门,她更害怕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可不是你知道的那个缪凤舞,我从小就在舞馆里长大,不认识外面的人……” 黑衣人走过来,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乍惊乍喜的样子:“刚见时,我怎么没有留意到这张脸呢,多像呀……” “像…像谁?”缪凤舞见他不像是要害自己的样子,倒是放松了一些。 “你不会是一出生就在舞馆吧?你家籍贯哪里?”那人虽然看起来挺激动,问得依旧很小心。 “我……”缪凤舞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被他逼到了眼前,“我八岁时,家乡瘟疫,父母双亡,从家乡逃出来后,才进的舞馆……” 她答得小心,那黑衣人却越发兴奋,一脸的煞气都消失不见了,眼中含着喜悦,抱住缪凤舞的双肩:“家中可有兄长?可是在平州与兄长走散的?” 这一次缪凤舞可糊涂了,她认真地看着此人的面孔,完全没有印象。她茫然地点了点头,疑惑地问道:“请问你是……” 那黑衣人不顾身上有伤,原地跳了一个圈,将后背冲向缪凤舞,解开上衣往下一褪,露出他的肩膀来。在那宽厚的右肩上,清清楚楚地有一块红色印记,状似一只青蛙趴在他的肩头。 缪凤舞一看那块印记,就觉得脑子一晕,一下子跌坐到身后的杂草堆上。她指着他的肩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这是……” 黑衣人冲过来,蹲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使劲地攥着,眼中已经见了泪:“我是蛤蟆兄呀!你不记得这印记了吗?小时候你总是拿这个取笑我,叫我蛤蟆兄……我都认出你这张脸了,你竟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吗?” 黑衣人的眼泪随着他的话语流淌了下来,缪凤舞却依然处于迷茫的状态中。 这人是她的哥哥吗?怎么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的哥哥曾经是那么白净文弱的一个少年,哪里像眼前这个人,面露杀气,黝黑强壮。 她小的时候经常拿她的哥哥取笑,要他将来娶一个会杀鸡的嫂子,否则家里连顿鸡肉也吃不上。因为她的哥哥小时候,见了别人杀鸡,都会缩着脖子跑出老远躲着。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是一个鸿天会的杀手,此番更是专门闯进宫来杀人---而且要杀的人还是当今皇帝。 看她一脸惶惑的样子,缪凤刚越发伤心起来,眼泪顺着腮帮子,滴到了他受伤的胳膊上:“傻妹妹,才九年时间而已,你就把哥哥忘得如此干净?当年平州挤散后,我就被师父带走了,等三年后师父允许我自由行动,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平州打听你的下落,可惜……时间还是太久了,当年灾民四处流窜,有谁还会特别留意一个被兄长弄丢的小姑娘?我什么也没打听到……” 缪凤舞见他掉眼泪,依稀忆起小时候在家里,每当父亲责罚缪凤刚的时候,他经不住打,就会哭。这掉眼泪的样子,还是与当年有八九分相似。 “哥……”缪凤舞喊出这个称呼,心中眼中同时滚热起来,泪水翻涌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 这是她的哥哥呀!失散了九年的哥哥! 她曾经以为自己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她心中那深深的孤独感,多半是在看到别人有家人关爱,而自己却孤零无依的时候,从那种冰凉的忧伤与自卑中培养起来的。 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一个骨肉至亲活在这个世上,她的哥哥!真正的亲人! 她眨掉眼中的泪水,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脸。 当他面对自己的妹妹时,他的整个面部线条都舒缓了下来。缪凤舞看着这张脸,渐渐地找回她记忆中对兄长的印象来。 虽然他黑了,虽然他壮了,可是他这张温和下来的面孔,确实是她的哥哥缪凤刚! “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都干什么了?你怎么……”缪凤舞于狂喜激动之中,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的兄长是鸿天会的叛匪,是宫变谋逆的要犯,她便忧心起来。 “说来话长……”缪凤刚坐到缪凤舞的身边,与她挤挨着,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你先说说,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方来了?” 缪凤舞便将自己被一对老夫妇收养,后又卖给虹风舞馆的虹骊珠,艺成出道之后,遇上行晔,又被卫淳劫走,获救后就进了皇宫,以前最近这一年在皇宫中的经历,一一地讲给缪凤刚听。 “狗皇帝!竟然如此对待你!”缪凤刚听后,捏着拳头骂了行晔一句。 “这不怪他,要怪只能怪命运捉弄,那样的秘密,偏偏让我听到了,他是皇帝,即便杀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还是留了我一命……”缪凤舞替行晔辩解了几句。 “你喜欢他?”缪凤刚眼睛一瞪,又恢复了一脸的煞气。缪凤舞被他吓到,下意识地缩回手,想了想,对他点了点头。 缪凤刚双眉一凛:“你怎么会喜欢他?那个窃人江山的贼!行氏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第八十八章 兄妹罅隙 第八十八章兄妹罅隙 缪凤舞的哥哥缪凤刚。比她大两岁。 他们的父亲缪歧山是一个失败的读书人,一生也只做过附学生员,春闱屡试不第,落魄惆怅。在他对自己的入仕之途彻底绝望之后,他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儿子身上。 缪凤刚承载着父亲毕生的精神寄托,刚会说话就开始背书。在别人家的小子正是玩泥巴捉蛐蛐的淘气年纪里,缪凤刚整日里与四书五经为伴,养成了他文弱而安静的性子。 那年缪凤刚十岁,缪凤舞八岁,家乡闹起了瘟疫,父母没有躲过灾难,双双染病身亡。 临终前,他们的母亲抓着缪凤刚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殷殷叮嘱他,赶紧往外逃,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结果十岁的缪凤刚,跑出城后就辨不清方向了。尽管他记着母亲的嘱托,死死地抓着妹妹的手,可是他的力气是那么微弱,在平州遇上流民潮的时候,被人家三挤两挤。就抓不住妹妹,随着人流被推到不知哪里去了。 等到了傍晚,灾民们都就地安顿,各寻避风遮雨的地方过夜的时候,他才得以摆脱人潮拥挤,想着回头去寻妹妹。 可是茫茫旷野,他是打哪个方向来的?妹妹又在哪个地方?他来回跑了好几趟,已经完全迷失了。 于是他向人打听,那些命都保不住的人,哪里有心思去搭理一个哭哭啼啼的瘦弱小子?他被拨拉来拨拉去,最后绝望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妹妹没了,他对不起爹娘,更是感觉到了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恐怖。 他正哭得肝长气短,泪眼模糊,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抓起他的肩膀,带着他就朝着一个他不知道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时候他胆子真的很小,又是初次离家,又刚丢了妹妹,半晕半迷之间,就像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毫无反抗之力,就被那人带到了一座山上,丢进了一座山庄里。 那个山庄里,有上百的少年,都跟他年纪相仿。 “我教你本事。给你饭吃,从此后我就是你的师父。”那个捉他的人将他往院子当中一丢,很威严地告诉他。 “可是……我妹妹丢了,我要先找妹妹。”他虽然很害怕,可还是没有忘了妹妹。 “有了本事再下山找妹妹,没有本事之前,谁敢离开山庄,我就掐断他的骨头,挑断他的筋!”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缪凤刚很恐惧,他不敢再反抗,便留了下来。那天以后,他开始了“学本事”的艰难岁月。 师父口中的学本事,实际上是一种很残酷的生存游戏。每天早晨起来,上百个正值长身体的少年便开始为一天的口粮而搏斗。 是真刀真枪的搏斗,不是点到为止的练功。赢的人有饭吃,输掉的人,这一天就要饿肚子。 搏斗中有人死伤,根本没有人理会。受伤的自己包扎,被打死的,直接拖出去往庄后山崖下一丢。就算完事。 缪凤刚一个文弱的读书少年,哪里见识过如此血腥的训练? 第一天早晨,当他被丢进一个广大幽深的山洞中,看到一群少年如虎如狼地举着刀剑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他当即就吓得瘫软在地上。 也是他命不该绝,有一位长他一岁的少年,比他早到几个月,叫童天平。 这位童天平生得身高体壮,从小就是打斗的高手。在家里的时候,因为不肯读书,整日在外头惹祸,被他爹吊起来打了一顿,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就遇上他们的师父,将他带到山庄来。 他逞勇好斗的性子,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地展现与发挥。在这上百个少年之中,他是少数几个天天有饭吃的人。这里没有奖励,也没有夸赞,只要你能天天吃上饭,你就是最厉害的。 就是这个童天平,有见到缪凤刚被一群少年逼到角落的时候,突然就生出侠肝义胆来,冲上前将那群少年打得七零八落,拎着缪凤刚的胳膊,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 那天,缪凤刚完好无损地走出山洞,有饭吃。 可是私下里,少年们都讥讽他是个软蛋,自己没有真本事。要靠着别人的保护。缪凤刚外表是弱了一些,内心却也是要强的人。于是他便拜童天平为大哥,跟着童天平学搏击本领。 童天平带着他,在你死我活的残酷训练生涯中,一路闯了过去,直到三年后,他们学成,才知道他们以后要为一个叫鸿天会的组织卖命。 其实那三年时间里,缪凤刚曾经想到过逃跑。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两个新进的少年忍不住那严酷的生活,试图逃跑,被抓回来受刑后,他就再也不想逃了。 他们的师父果然言出必行,将上百个少年召齐在院子当中,当着他们的面,将那两个逃跑的少年往地上一丢,慢条斯理地把二人周身筋脉一根一根挑断,又将二人一身的骨骼一寸一寸地捏碎。 最后,那两个少年如一滩死水一般,瘫在众人的面前,眼中闪着痛苦的光,口中嗷嗷怪叫着,一直就匍伏在那里,直到五天后。冻饿而死。 那一幕震慑了缪凤刚,山上的岁月再艰险,他终究没有做出逃跑的行为,一直坚持了三年,终于得到了师父的认可,将他与童天平一同分到了黑龙堂,从此开始他的杀手生涯。 下山之后,他到处寻找缪凤舞的踪迹。可是缪凤舞那个时候,早被虹骊珠藏在了虹风舞馆之中,没有人能见到她,自然就没有她的讯息在外间可以获得。 渐渐地。缪凤刚就死了心,他认为他那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八岁的妹妹,根本就没有办法在那样的灾乱之中存活下去。 他回了一趟家乡,为爹娘修了坟,还在爹娘的坟边上,为缪凤舞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塚。 从此后,他无牵无挂地踏上了杀手之路,替鸿天会杀人无数。因为他功夫不弱,脑子又灵光,做了几年之后,便升任了黑龙堂的左护法。 而他的大哥童天平,则坐上了鸿天会黑龙堂堂主的位子。 鸿天会在皇宫内广布暗线,便是黑龙堂的手笔。因为缪凤刚行事谨慎,童天平便将这一项任务交与他。 这次趁着新年杀进宫来,是他们运作了几年的一个计划。缪凤刚负责联络与安排,前前后后,整个事件都是经他的手完成的。 进宫的时候,一切都还顺利。他们在宫里放了火,制造了混乱,很快就接近了正在举办宫中团年宴的雍和殿。 是的,不管他们在这座皇宫里杀多少人,那都不是目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当时端坐雍和殿正北主位上的行晔。 杀了皇帝,控制这座皇宫,拥立尹氏后人登基。完成了这一系列的事情,这次行动才算成功。 可是当他们冲进雍和殿,冲向行晔的时候,本来很有利的形势,开始发生逆转。 他们行动之前,也知道内宫侍卫统领是宋辰安的公子宋显麟,知道这位宋四公子出身少林,武功不弱。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宋显麟的功力,不仅仅是外间所知道的不弱而已,简直可以说是深不可测。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行晔居然也是一位高手,一个人应付鸿天会的两名顶级杀手。毫发无伤。 时间就拖延了下去。 不管外面杀成什么样子,雍和殿这边拿不下来,这次行动就是失败的。情急犯错,鸿天会的徒众开始越来越多地往雍和殿这边聚集。当京军外援杀进宫来的时候,便将大部分鸿天会的人包围在了雍和殿之中。 当他看到行晔依旧精神振奋地在战斗,而宫外的援军已经源源不断进涌进来时,他意识到,他们失败了。 他拼了一身的伤,冒死冲了出来。宫中到处都是京军五营的人,所有的宫门都已经被他们占据。 他摸黑带伤潜行,知道自己此时是没有办法逃出宫去了。他便尽量往人声稀少的偏僻之处去,终于让他逃到了金水河的这一边。因为太极宫有人把守,他便顺着宫墙,摸进了这座黑漆漆的宫殿中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伤得很重,体力难支了。他随便推开一间屋子的门,结果刚一进去,就惊动了养在里面的两只鸡。 为了不出响动,他只得抓住那两只鸡,掐死了,丢在一边。 随即他倒在杂草堆上,便再难爬起来。 一整晚,那边悄无声息,让他以为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住人。只到天朦朦亮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他机警地凑到窗边,从残破的窗子往外望,便看到那位内宫侍卫统领宋显麟疲惫地敲着正北那间宫殿的门,紧接着,那扇门居然开了,走出来一个女子,将他迎了进去。 这里竟然住着人! 他蹲在窗下,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有人意味着危险,可是有人也意味着生机。皇宫之内正查得紧,而他眼下的伤势状况也不乐观,怕是三两日之内逃不出宫去。 也许那个女人,就是他最好的人质。挟持了她,他这几日就不怕没饭吃了,弄得好,还能搞些伤药来。 于是他小心地从后门出去,绕到了缪凤舞所居后殿的侧面,借着旁边的一棵树,顺利地上了屋顶。 他静静地伏在那里等着。果然,宋显麟在屋中逗留了一会儿,出来之后,首先冲进了他藏身的西屋,随即又在去别处搜索。 他趁着宋显麟离开的那一瞬间,掀开屋顶瓦片,钻进了屋内。这并不难,因为这座后殿年久失修,屋上的瓦片本来就不全。 随后,他便劫持了缪凤舞…… 缪凤舞默默地听缪凤刚讲完他九年来的经历,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与兄长失散多年后重逢,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伴随着这件喜事而来的,还有一件最大的担忧---她的哥哥是鸿天会的人,是行晔的敌人,是这次宫变的主谋。而她却是行晔的嫔妾,虽然戴罪关于此处,可是宫门一入,只要一天是他的妃嫔,终生也摆脱不掉这个身份。 他们兄妹二人,于九年前平州失散之后,各行各路。九年后于此地相认,竟然在身份上产生了如此大的戏剧性。 缪凤刚讲完了自己的事,关切地看着妹妹:“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那个贼皇帝的?” 缪凤舞叹了一口气:“当然是他的,刚刚不过是因为怕你对孩子不利,所以才说不是。依皇上的性子,如果他的宫妃真的红杏出墙,他哪里还会留她的命?” 缪凤刚先是失望地一捶身边杂草,随即又抬起头来:“不管孩子是谁的,反正我不能让你跟着行晔,行氏乱臣逆贼,早晚会遭到报应。我要带你逃出去,跟着我一起过活。” “逃出去?”缪凤舞看着自己的哥哥,不由地失笑,“哥,你让我逃出这座皇宫,跟你去鸿天会吗?我的孩子……行氏后人,鸿天会里的人可会容他活下去?” “……”缪凤刚被她问住,一时语塞。 “哥,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北魏建国已经百余年,天下平安,民心思定,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掀起风浪来,兴什么兵讨什么贼?大周王朝兴国近八百年,不照样被秦朝一统天下,取而代之?顺民心得天下,朝代更迭本如四季转换,现在已经到了夏天,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逆转时令,过回春天……” 缪凤舞对行晔与自己的哥哥是敌人这一事实,非常地恐惧,因此话说得非常快。缪凤刚却不容她说完,直接打断她:“这件事不用你来教训我,行氏本是大魏宗主的旧臣,却逆天篡权,弑主谋叛。这样违天背伦的事情,如果不予以纠正,岂有天理存在?” “哥,你说的弑主篡权,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大魏的宗主早已作古百年,你们现在是为谁在卖命?是谁的野心在驱动你们逆民心天意,非要改朝换代?你所说的尹氏宗主在哪里?今年有多大?可有确切的血脉证据?”缪凤舞见缪凤刚如此地偏执,越发着急。 “我们的小主公当然是尹氏后人……” 缪凤刚很坚定,缪凤舞却笑了:“小主公……一个小娃娃,一个牵线傀儡,你们全都是傀儡,被人洗了脑子,供人驱使,却不自知……”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缪凤刚对鸿天会的忠诚,是源于从山庄开始的多年教化,岂是缪凤舞三两句能说得动? 于是兄妹二人刚一相见,没说几句话,便陷入了僵局。 缪凤刚沉着脸静默了一会儿,开口再道:“总之我缪家女儿,就不能跟着行氏贼人,等我将你救出宫去,也不必去鸿天会,我可以另作安排。” “不管你怎么安排,我的孩子也是行氏骨肉,你的人不会允许他的存在,所以……我不会跟你出宫。”缪凤舞也少有的坚决起来。 缪凤刚气得捏了捏拳头,又不好刚一见面,就跟妹妹翻脸。他忍了忍,叹了口气:“此事再议吧,你也别生气了,快回去吧,我已经听到你的两个丫头撞床的声音了。” 于是兄妹二人离了这西屋,往正房去。 一开门,就看到含香与小云正在拼命地扭着手上的绑带,口中呜呜地闷叫着。原来两个人见缪凤舞跟着叛匪出去了那么长时间,却不见回来,以为她出了事,急得要命。 见缪凤舞完好地出现在门口,两个才松了一口气,停止了挣扎。 缪凤刚上前解开二人,再次将自己与小云绑在了一处---与缪凤舞既已兄妹相认,他就更加不能连累她。在他没有救她出宫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二人是兄妹。 缪凤舞也了解他的心思,兄妹二人默契地继续装陌生人。 小云被松了口,劈头就问缪凤刚:“你这个混蛋!你把我们主子怎么样了?” 因为刚刚那几句争执,缪凤刚情绪不佳,懒得理她,靠在床上闭着眼睛。缪凤舞见小云和含香都是一脸担忧的样子,便解释道:“他找我,问了一些宫里的状况,并没有伤害我,你们不必担心。” “噢……”小云放了心,瞪了缪凤舞一眼,却又不得不坐在他的身边。 含香却将信将疑,但是没有多话,转身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从那时候开始,尽管缪凤舞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想要表现出一个被劫持的女人对叛匪该有的愤恨来。可是内心对兄长的关心,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吃饭的时候,她会尽量少吃一些,将自己那特殊供应的食物留一部分,让给缪凤刚。睡觉的时候,她借口不能让小云睡在地上,愣是将一张床横着分为四份,她躺在最东面,含香在她身边,小云在含香的身边,西面就是缪凤刚。 她亲自去求冷宫那边送饭的小太监,将自己身上最后一件首饰---一个小玉簪贿赂了那小太监,说自己的丫头砍柴时受了伤,求他捎一些伤药进来。 而缪凤刚身上的伤口,她也是亲自动手去擦洗换药,不肯假手含香。 因为心中知道是在照顾自己的哥哥,她再看那些伤口,也不会剧烈呕吐了。 小云因为自己失去了行动自由,被缪凤刚拽着跌来倒去,心中愤懑,也没特别留意这些。含香却对缪凤舞的改变留了心,她只是从旁看着,也不多问。 这样又过了一天,到了宫变后的第三天,天刚刚擦黑的时候,突然传来宫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往这后殿方向接近。 第八十九章 宫乱心乱 听到外面的声音。缪凤刚跳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往外一瞧。 只见一队十几个内宫侍卫,在一个黑脸膛的年轻人的带领下,正在这座废弃的宫殿里搜索。那个黑皮肤的年轻人将人散开去搜之后,自己带着两个人,直奔缪凤舞居住的这座后殿而来。 缪凤刚心中一紧。眼下的情形,就算他从后门出去,也一样会被发现。 他回头看了一眼缪凤舞,迅速地伸手点了小云的哑穴,拖着她走到床边。一瞬间的打算,他想要带着小云跃上房梁,等缪凤舞周旋了那来搜人的侍卫,他再带着小云跳下来。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一身的伤尚未养好,根本就没有办法拖着一个人跳到房梁上去。 缪凤舞见形势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她上前麻利地解开将两人手腕绑在一起的布条,冲着缪凤刚一指房梁。缪凤刚会意,一拔身形跳了上去。 然后她回头对含香与小云说道:“你们两个,不许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含香敛住自己的讶异。点了点头。小云则咬着嘴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缪凤舞这才想起来,她被点了哑穴,没有解开呢。含香是个有脑子的人,她会看自己的脸色,应该不会乱来。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近了,缪凤舞往房梁上瞧了一眼,见缪凤刚藏得还算隐蔽,她随手扯过一条手巾来,往头上一缠,将外衣一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躺到了床上,放下了床帏。 “跟他们说我生病了。”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响起来了,含香没有开门之前,缪凤舞最后吩咐了一句。 含香点了点头,走过去开了门。那皮肤黑黑的年轻人和他的两个属下一齐走了进来。 含香没等他们走几步,便伸手一挡,严肃道:“你们是谁?这是缪美人的居处,你们就这样闯进来,不觉冒犯吗?”。 那年轻人斜眼瞥她,他身后的一位属下将剑往含香面前一指:“侍卫营奉旨搜查叛匪。莫说是你们这里,就连皇后那里,都是照搜不误,你们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状况了吧?不少字”那年轻人知道这里住着一位犯了错的美人,外面都传她这种情形,还比不上冷宫里的妃子有翻身的可能,基本上形同于打入死牢了。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把缪凤舞放在眼里,更不会去听含香那几句话。他率先开始挑帘开柜,在这间陈设简单的屋子里,煞是认真的找起人来。 缪凤舞见他找得那么仔细,不由地担心他会去看梁上。 她一狠心,将床帏一掀,穿着中衣就下了床:“既然这位说……连皇后那里都是要搜的,我这戴罪之人的屋子。就更应该好好地搜一搜……” 她一边说,一边往床边一站。那年轻的侍卫抬眼一看她,立即从黑皮肤里透出红晕来,别了脸。… 缪凤舞的那张脸,对于一般男人来说,都具有不小的杀伤力。何况她自从住进这鬼地方后,吃不好睡不好,最近又妊娠反应激烈,一张脸透着虚弱的白,正好印证了含香的那句话---她是一个正在生病的人。 于是那黑脸膛的年轻人看到一位美得透明苍白的女人,还只是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娇娇弱弱地站在他的面前,马上就不自在起来。 缪凤舞见他那样,心里就有了数。她走到缪凤刚藏身的那处房梁下面,伸手一指自己的床:“一定了搜仔细了,我身上已经背着罪名了,可担不起再加一条窝藏叛匪,你们搜得仔细,也是在为我着想……” 那年轻人见她手指着那帏帘半开的床铺,越发局促起来,眼睛也不敢往她的方向看,哼哈应了几声,在外头的柜子墙角翻了一遍,便过来问她们的话。 他先问缪凤舞:“这两天,你们这里可有陌生人出现?或者有什么异样的响动?” “没有。”缪凤舞摇了摇头,“这里就住着我们三个人,我们主仆三人每日里捡柴打水,都不曾见到有什么异常情况……如果有的话,我们三个病的病。弱的弱,估计也没命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缪凤舞说话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也不去直视她,待她说完,便继续问含香:“确实没有异常吗?”。 含香当然顺着缪凤舞的话来讲:“没有,除了年三十那天晚上,我们在这边看到皇宫那里好像走水了,一片喊叫声之外,这两天一直都是风平浪静。如果我们发现异常,一定会向守卫的公公去报。” 那年轻人又看了看小云,小云张了张口,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含香赶紧替她说道:“她这几天喉咙长了疔,说不出话来……小云,你只点头或摇头,侍卫大哥就会明白的。” 小云看了一眼缪凤舞,不甘心地撇了一下嘴,摇了摇头。 “几位搜好了吗?我有些冷,我要回床上了。”缪凤舞说完,冲着那年轻人嫣然一笑。那年轻人只觉得心突地一跳,赶紧转过身去:“出去看看,外面的兄弟可有什么发现……” 两个属下跟在他身后,一同出了屋子。含香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门,又扒在门缝里往外瞧。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杂杂沓沓地走远了。她开了门,站在台阶上往四下里仔细看过了,才回身进屋,关门,冲着房梁上说道:“人都走了,你可以下来了。” 缪凤刚听了她的话,从梁上跳下来,小云冲上去就抓他的胳膊,指着自己的喉咙,狠狠地瞪着他。缪凤刚也不说话,出手解了她的穴。掐住她的腕子,打算继续将她与自己绑在一处。 “算了。”缪凤舞上前从缪凤刚手中抽出那布带,往旁边一丢,将含香和小云叫到跟前,“你们两个陪我在这里受罪,有些事原不该瞒着你们,实在是因为牵涉重大,不想将你们也拖下水。可是今儿这一遭,估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若是再不说,反而惹得你们起疑。” 然后她站在缪凤刚面前,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最贴身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好巧不巧,在这里遇上了,正是他。” “啊?”含香和小云同时捂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兄妹二人。 含香最先缓过神来,仔细地打量过二人之后,笑着对缪凤刚说道:“果然是有几分相像的,这几日不知道缪大哥的身份,有冷待之处,还请原谅。”… 小云可没有她转得这么快,她被缪凤刚绑着腕子拖了两天,心中怀着恨呢,便哼一声:“哪里像?主子人又美,心又善,怎么会有这样心黑面黑的哥哥?” 话既说开了,缪凤刚也不好再摆黑脸,被小云那样说,窘红了脸:“形势所迫,小云妹妹多担待吧。” “小云,我替我哥向你陪不是,早该告诉你的,瞒着是我不对。”缪凤舞拉着小云的手晃了两下,小云便不好再别扭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缪凤刚就安心在疏竹宫中养伤。因为缪凤舞的关系,虽然含香和小云对一个鸿天会的叛匪很是忌惮。可也不会再冷眼看待了。 缪凤刚的伤即将痊愈,就要出宫去的那两天,兄妹两个人背着含香和小云,又发生了几次争吵。 缪凤刚执意要带缪凤舞出宫去。眼下的情形,缪凤舞也不是不想出宫。可是缪凤刚带她出去,难免不被鸿天会的注意到。那个组织以刺杀行氏皇帝,改朝换代为宗旨,岂能容许一个行氏后人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因此,不管缪凤刚如何的保证会将她另作安排,缪凤舞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孩子做赌注。就算她有朝一日要出宫,也是通过别的方法。 她不但不同意跟着缪凤刚出宫,还反过来归劝缪凤刚,不要再做傻事。 “天下大定,民心向魏,改朝换代不过是为了满足某些人当皇帝的私欲,跟前宗主国有什么关系?不如回到家乡,种几亩田,做些生意,娶个嫂子,为缪家传宗接代,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才对得起爹娘在天之灵……” 每当缪凤舞说起这些话,缪凤刚便会脸红脖子粗。他对鸿天会的忠诚,对他的大哥童天平的忠诚,是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生涯中培养起来的。缪凤舞的三言两语,如轻风过耳,他根本听不进去。 好在宫变之后,宫卫森严,即便缪凤刚的伤好了,要带一个人出宫去,也不是什么易事。 于是他最后放弃了带缪凤舞出宫,给缪凤舞留下了与他联络的方式:每月初一夜里,将纸条封在一个蜡丸内,丢进御花园里的卧龙溪中即可。 缪凤舞听着有些玄,况且她如今被这样关着,也不大可能去御花园。因此她虽然应下了,也没有特别上心。 “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受罪,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这是缪凤刚伤好之后的一天夜晚,穿上夜行衣准备出宫去的时候,给缪凤舞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与兄长意外重逢,又迅速离散,缪凤舞有些怅然。 可是她发现自打哥哥离开后,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惆怅,那就是小云。 缪凤刚在的时候,小云对他简直就没有好脸色,好像一直记着那绑腕子的仇,又好像是嫌恶他是个鸿天会叛匪。缪凤刚一走,她整日里的气哄哄的一张小脸儿,顿时便没有了神气,呆滞而忧伤。 “主子,你发现没有,小云怕是喜欢上缪大哥了。”含香附在缪凤舞的耳边,窃笑着说道。 “唉……等哪天我哥回了家乡,做些正经事,我就想办法将小云送出宫去,让我哥娶她……可是现在……含香,我哥是鸿天会的人,你会不会去揭发他?” 缪凤舞微笑着问含香,含香却心头一凛,提裙跪下:“奴婢的本分是侍候好主子,其他的事与奴婢没有关系。打打杀杀的事,那是朝廷和男人们的事,奴婢并不关心,只要对主子不利的事,奴婢一概不会做……”… 她说完,见缪凤舞依旧微笑着看过来,一咬唇,继续说道:“奴婢的家乡在洪平县洪家村,奴婢的爹叫洪来富,大哥叫洪天宝,缪大哥本领通天,只要去那里一打听便知。如若奴婢有二心,只管让缪大哥去杀了我全家,绝无怨言……” 缪凤舞暗暗记下了她说的这些,笑着上前扶她:“快起来吧,你忠心对我,我当然不会怀疑你。以后咱们不提我哥这个人,就当他没来过,不就好了?” “是。”含香惶惶地答应着,站起身来。 说是不提,缪凤舞自己心里是惦记着兄长的。也不知道他那天会不会遇到巡查的,有没有顺利出宫,出宫后有没有危险。 大概是料到她会有些担心,就在缪凤刚出宫后的第五日,缪凤舞吃午饭的时候,在她的那碗虾蓉蒸蛋中,拨拉出一个小小的蜡球来。 她赶紧去看含香和小云两个人,见她们两个正努力喝粥,她便将那个蜡球捏在指间,小心地藏进袖子里。 饭后,她说自己想出去晒一晒太阳,便撇开正在干活的两个丫头,出了屋,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从袖子里取出蜡丸,捏碎了,将包在其中的纸条展开: 一切顺利,勿念。保重,静待营救! 他还没有放弃接自己出宫的心思。缪凤舞叹了一口气,将那纸条一点一点撕成碎屑,握在手中,靠在一棵老树上,陷入了沉思。 其实以她目前的状况,能出宫是一件好事。如果她的哥哥不是鸿天会的人,哪怕他是一个只有两亩地的农夫,她都愿意出去跟着哥哥过生活。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她怀了当今皇帝的龙种,而她的哥哥却是一心要刺杀皇帝,推翻行氏王朝的鸿天会的头目。 这种悖逆的关系,实在是让她担心自己腹中孩儿的安危。如果哥哥真的安排人进宫来接她,她到底要不要跟着出去呢? 这倒不是当务之急,她也没有过多的忧愁此事。 宫变这么大的事,金水河那一边的皇宫里一定乱得严重。内要肃清宫里的鸿天会暗线,外要大举查办鸿天会匪窝,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行晔那么自信自傲的一个人,让叛匪冲进宫来,用剑着鼻子,他必然会勃然大怒。这一阵子,他必会施出铁硬手腕。 如果朝廷真的查获了鸿天会的踪迹,追杀清巢,到时候哥哥会不会有危险? 缪凤舞身处这废宫之中,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从每日里送饭的那个冷宫小太监口中,也只能打听到宫里谁死了谁被抓了,再大一些的消息,他就无从知道了。 忧心忡忡之中,日子又过了一个月,宋显麟再也没有出现过,倒是有一天,靖孝长公主趁夜色来了一趟。 缪凤舞让了座,急忙忙地问道:“长公主,听说新年那一阵子,宫里闹了事,皇上如今可好?” 靖孝坐定之后,回答她道:“皇上还好,只是为了鸿天会叛匪一事,这一个月他殚精竭虑,人瘦了一大圈儿……” 缪凤舞想到这事是自己的哥哥做的,心中一阵难过,垂了头。 靖孝继续说道:“因为这次事情,宫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匪徒闯进来的时候,正值团年宴,宫妃们齐集一堂,就有一些没逃过这一劫,死在叛匪的刀剑之下……德妃被刺中了正心,还有鲁充媛和两位美人……不过原先与你同居一宫的龚宓,倒是因祸得福,她那日替太后挡了一剑,伤重养了半个月。皇上感念她在生死时刻孝勇可钦,擢升她为修仪,如今她已经搬到倾月宫去了……” “噢……”缪凤舞得知了外间的讯息,心中豁然开朗。她接着问道:“那些鸿天会的叛匪,可都查清了吗?”。 “宫里肃清一大批宫人宦人,算是稳定下来了。宫外的鸿天会余孽,正在追查之中。皇上这次动了怒,赐靖王尚方宝剑,要他处置此事。靖王……我这位三皇兄,一向被称为铁腕王爷,他去办这事,那鸿天会的人怕是难逃朝廷的追揖了。” “啪!”缪凤舞正听得纠结,耳边传来一瓷器碎裂的声音。她转头一看,小云正面露惊惧,看着从她手中摔到地上去的茶碗出神。 含香急忙上前捅了她一下,小云这才醒过神来,赶紧跪到地上:“奴婢笨拙,惊了长公主,请长公主恕罪。” 靖孝没有在意,一摆手让她起来,继续说道:“还有……宋四公子……因为这次宫变事件,落了一个疏于职守的罪名,如今被罢了统领之职,赋闲在家了……” 靖孝说完,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缪凤舞。 缪凤舞觉得靖孝口中说出来的事,件件敲得她心慌,行晔忧心憔悴,兄长正被朝廷追杀,宋显麟被罢职在家……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九十章 废宫诞女 第九十章废宫诞女 第九十章废宫诞女 虽然宋显麟被罢职在家。没有办法再来探望缪凤舞,但是因为有靖孝的关照,日子倒不太艰难。 宫变所带来的前朝后宫的激荡动乱,身处这荒芜的废宫之中,缪凤舞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但是这件事牵涉到她生命是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这种讯息不畅的状况,就越发让她悒闷怀忧。 起初她一直担心朝廷会缉拿到自己的哥哥,做为谋叛的头领人物,一旦被缉获,按魏国的律法,那就是凌迟处死。 可是每隔个把月,缪凤舞总是能通过各种方式收到来自缪凤刚的消息,一次是藏在饭食中的蜡丸,一次是从宫墙外飞进来的一只风筝,风筝的翅膀上,画着一只小小的蛤蟆,形状与缪凤刚肩头上那块印记相似。 还有一次最让缪凤舞心惊。 她散步的时候,总会顺脚去琴阁上流连片刻。那一天,当她踩着破烂的楼梯爬上琴阁的时候,入眼就看见琴台上压着一张纸。 她连忙走过去,挪开压纸的石块。拿起来一瞧,那张纸上画着一只红色的蛤蟆! 虽然知道是哥哥的人,可缪凤舞却依然感觉后背嗖嗖冒凉气。她四下里观瞧,轻风野草枯树,还有后殿的方向飘来的含香生火的烟气,除了这些,这座弃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让人生疑的迹象。 于是,缪凤舞从担心哥哥的安危,转而忧心行晔的安全。 没想到经过了那样的动乱之后,在宫中大规模肃清鸿天会的暗线之后,缪凤刚的消息依然能定期送到她的手中。 这样看来,宫中岂不是仍有鸿天会的人在暗处活动?如果某一天这些人突然在行晔经过的某一处扑向他,那他岂不是随时都有危险? 她的一颗心被劈成了两半,没有哥哥的消息时,她会牵挂着哥哥,怕他整日在刀口剑锋上过活,有个万一闪失。 可是当哥哥的消息递进来的时候,她转而担忧行晔,怕他身边的人保护不利,被鸿天会在宫中的暗线行刺暗杀。 日子在她的左右忐忑之间慢慢地滑走,她的肚子开始显怀。在春天到来的时候,衣物已经遮挡不住她的孕状,腹部高高地隆了起来。 含香是个有心又能干的丫头,她说要种菜种粮,并不是随意开开玩笑的。 春天一到,她便带着小云开荒拓田。将这座弃宫中所有空闲的土地都除了草翻了土,靖孝长公主给她们弄来了蔬菜和粮食的种子,还捎进来两本农书。 三人非常感激靖孝长公主的体贴,因为她们都没有种过田,仅凭着一腔热情以及不向生活低头的冲劲,才兴起这种田种菜,自给自足的念头。 按照那农书上所说的时令天气,含香带着小云翻地划垄,播种浇水,忙得不亦乐乎。 五个月的身孕,缪凤舞的肚子已很大了,她不能帮忙去铲土下种,便给两个人烧茶水送毛巾。 到了那一年的五月末,整个疏竹宫里,一垄一垄整齐的绿油油小苗,看着让人生出无限的希望与喜悦。这里俨然成了存在于皇宫内的一处世外桃源,无世事俗情的打扰,主仆三人种着田过着日子,竟也是悠闲自乐。 再说到养鸡养鸭。自从她们留做孵蛋的两只野鸡被缪凤刚掐死之后,本以为再无养禽类的希望了。可是有一天,送饭的食篮内出现了十只鸡蛋十只鸭蛋。 三个人都不知道没有母鸡。也可以孵出小鸡来,还以为这蛋是给缪凤舞补身体用的。后来在碟子下面发现一张小条子,说是让她们用这些蛋孵小鸡小鸭。 缪凤舞急忙翻出那两本农书,在书中找到了孵化家禽的方法。 于是她们将那些蛋捂在一床被子下面,按照书里的条件,保持着被子里的温暖,每隔半天将蛋翻一遍。 这个活计不累,只要细心就好,缪凤舞便主动揽了下来。每当她将手伸进暖暖的被子里,抚上那些温温的蛋时,她的心里都跟着热乎乎的。 多么奇妙,生命竟是这样孕育出来的。她的肚子里就有一个小家伙,每日里伸胳膊伸腿儿,踢腾着她的肚皮。而这些埋在被子下面的蛋,那脆弱的薄壳之内,也同样有生命在育化生长。 每当她感觉到腹中宝宝在踢她的时候,她就会想象出那蛋壳之内,一个一个的小鸡小鸭正在慢慢地舒展开翅膀,她心中就会涌出无限的温柔,越发善待那些孵化中的蛋。 二十几天后,小鸡小鸭陆续破壳而出。当那些浑身湿乎乎的小东西从壳里跌撞着扑出来的时候,主仆三人激动地拍手欢笑。 一共出了六只小鸡四只小鸭,她们将西厢收拾了一下,将这些羽翼未丰的小东西关在屋子里,每日小云在外面割出嫩嫩的青草,缪凤舞用刀子将青草切得细细碎碎地,掺一些米汤,喂给小鸡小鸭。 如果不是这座大院子里那些残破的建筑,还在昭示着这里以前曾是皇家宫殿。外人一进这里,看到这样一副农家乐的场景,一定会以为这是进了哪个庄户农院,家里姐妹三人种粮种菜,养鸡养鸭,过着勤劳自足的日子。 缪凤舞临产前的几日,靖孝又设法进来了一趟。几个月未来,靖孝站在主殿高高的台阶上,眯着眼睛四下里打量这曾经是她母妃优雅精致的居所,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良久,她舒出一口气来:“炊烟袅袅,垄上忙除草。小调悠扬庄稼好,院中鸡鸣鸭叫……好一派爽心悦目的桃源景象,竟是比那边金堆玉砌、脂香粉重的生活,不知道好出多少倍去。不如我向皇上自请受罚,也跟你们在这里种田养。” 缪凤舞笑道:“长公主这是玩笑呢,我与含香小云本是为日子过得舒坦一些,也是幽禁岁月无事可做。你却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何苦来遭这份罪?” “在我这烦恼人看来,你们倒是在享福了,劳作虽苦,总好过那眉高眼低、勾心斗角之累。你这是因祸得福了呢……”靖孝一时感慨,流连在那一垄一垄长势喜人的小苗之间,新奇地久久不肯离开。 虽然靖孝那样说,但是缪凤舞被关这个地方,究竟是福是祸,她自有判断。反正日子没有过进死胡同里,她的孩子生下来会有饭吃有衣穿,她就十分庆幸了。 缪凤舞的肚子越来越大,月份眼看着要足了。她在这里偷偷地怀着孕,谈不上请大夫了。上次靖孝来时,带来了一个稳婆。那婆子问了缪凤舞受孕日期,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大概估摸着,她的临产日在七月末。 那个有些炎热的夏日里,缪凤舞和她的两个丫头,紧张而又期待。 生产的日子终于到了。 那天下午,缪凤舞坐在树荫下,看着含香和小云在菜田里捉虫,突然肚子开始收缩着剧痛起来。这几天她经常会肚子痛,每一次都紧张地以为要生了,结果每一次都不是。 因为这次缪凤舞也没有惊动两个丫头,自己喝了几口水,忍了忍。 可是没一会儿,腹部再次抽着筋地痛起来,比刚刚那一次还要严重。她额头冒了汗,赶紧喊含香和小云。 两个丫头虽然之前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她们真正面临缪凤舞临产的状况,也有些慌手慌脚。她们将缪凤舞扶回屋里,烧了热水烫了剪刀,将早就准备好的小衣服小被子翻出来,再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是呀,她们不能请大夫请稳婆,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全靠缪凤舞自己了。 肚子一阵痛似一阵,缪凤舞咬着手巾,浑身的大汗,却不敢叫出声音来。含香和小云一左一右围着她,给她擦汗,给她鼓劲。 上天还算眷顾缪凤舞,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傍晚时分,孩子顺利地降生了。 是一个小公主! 那孩子离开了母亲温暖的子,一时不适应外头这凉嗖嗖的世界,小嘴巴一张,“哇”地哭出第一声来。 这一声响亮的啼哭,让缪凤舞惊喜万分,却让含香和小云冒出一身的冷汗她们从来不知道。小孩子的哭声是这么大的,这小家伙要是不管不顾地哭起来,一定会让外头守宫的人听到。 缪凤舞沉浸在初为人母的狂喜之中,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她见含香急急地抱起小公主,小云拎起一床被子将含香与孩子一齐捂在被子里,才醒悟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让外头的人发现这宫里头生下一个孩子,向上一报,那会出大事的。 首先她隐瞒孕有龙胎一事,就是欺上的罪过。再则这孩子一旦被外头的人知道了,一定会被接走,缪凤舞以后就再难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了。 可是大热的天气,总这样捂着孩子,也不是一回事。为了不让小公主哭,含香与小云便没日没夜地守着她,见她一扁嘴,马上就要将她抱起来逗哄着。 小公主还算是个乖孩子,除了落地后的第一声,惊着了三个大人,其余的时间里,吃奶睡觉,并不太哭闹。 就在三个人紧揪的心刚刚放松一点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小公主在睡梦中突然惊醒,放声大哭,三个人怎么也哄不好,摸摸她的小身子,滚烫发热。 “哇哇”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那么响亮。缪凤舞心知不好,这么大的动静,不光是疏竹宫守宫的人能听到,就连太极宫那边,怕是也听到了呢。。.。 第九十一章 搜宫惊心 第九十一章搜宫惊心 第九十一章搜宫惊心 那一晚,小公主发着烧,一直哭声不断。 缪凤舞用温水一停地给她擦脚心手心,一直到天亮的时候,小公主的烧才算退了。哭了一个晚上,她也累坏了,便沉沉地睡着了。 缪凤舞与含香和小云忙活了一个晚上,终于将小公主给哄睡了。三个人正脑袋昏昏的,听到了外面有敲宫门的声音。 “坏了,一定是守在宫外的人听见小公主的哭声了,这下可怎么解释?”含香一夜未睡,一脸疲惫,搓着手犹豫着。 缪凤舞想了想,转头对二人说:“小云,你留下来守着宝宝,我和含香出去应付一下。” 说完,她也不理头发衣衫,就那样一身凌乱疲态毕露地出屋去了。含香似乎领会了她的意图,缩着肩膀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来到宫门那里,将宫门上的一个两尺见方的门洞打开,看到外面是守宫的太监那张不耐烦的面孔。 缪凤舞不等他开口,脸上挂着惊惧的表情,抢先问道:“公公昨晚可听到有婴孩的哭声?” 含香从缪凤舞的肩头上露出半张脸来,也是一副受惊吓的样子:“我们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公公在外头可有听到?” 那守宫的太监本来打算问一问她们两个,怎么疏竹宫里会有婴儿的哭声。结果被她二人抢先一问,他就有些惊愣。 “那么大的哭声,难道不是你们在宫里藏着一个婴孩儿吗?”他壮着胆子,吼了缪凤舞一句。 “公公莫要吓我们。”缪凤舞故作害怕地缩了一下脖子,“你们每天守在外头,这宫里飞进来一只蚊子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再说了,这是什么好地方吗?还会有人将孩子送进这里来?” 含香进一步道:“公公……不如你带几个人,上琴阁那里看看吧,我们听着那哭声,就是从琴阁那里传来的,我们主仆吓得一晚上没睡,可是又不敢去探看。” 那太监的脸色越发地不好看了,扒着那门洞的边儿往里瞧了瞧,又缩了回去:“皇上有旨,有人擅自踏进疏竹宫,立即处斩。我是不敢违旨的,等我向上头汇报,请了旨再看吧。”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越发恳切地求道:“可是……要是今晚还有哭声,岂不吓死人?” 那太监已经开始退至离门好远的地方,勉强笑道:“不用害怕,你们住了这么久,要是有恶鬼,岂不早找上你们了?鬼也分善恶的,清妃生前就是个好人,闹着玩罢了……” 不说则已,他这样一说,倒把自己吓着了。正好此时那送饭的人来了,他趁着缪凤舞伸手接食篮的功夫,一闪身就遁走了。 缪凤舞与含香拎着食篮回后殿的时候,含香不放心地问道:“主子,你说那人会不会真的上报请旨,进来查看我们有没有藏匿婴儿?” 缪凤舞叹了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件事得赶紧想个万全之策,宝宝会慢慢长大,我们混得过一时,却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是的,没生小公主之前,缪凤舞担心的是孩子能否顺利降生的问题。小公主如今出世了,她开始认真地考虑孩子的未来问题。 即便她有本事瞒过外头看守的那些人,小公主难道要一辈子生活在这废宫里,陪着她这个戴罪的母亲,永不见天日吗? 等小公主长大了,懂事了,她这个当娘的要如何教导女儿?难道告诉女儿人间只有这座疏竹宫这么大,而这世上就只有她与含香小云三个人吗? 在那一刻,缪凤舞头一次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来:她要从这里走出去! 走出去!想一想容易,实现的希望却是无比的渺茫。如果她只是言语行为上冲撞了行晔,那么他也许会有心软的一天,想起二人的情意,或者念起她的美貌柔婉,将她从这里接出去。 可是如今的状况,是因为她知道了他心中最不能为外人道的一个隐私暗痛他居然痴迷于他父皇的一个宠妃,这件事如果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他的王威帝誉何在?如果再被第三个人传给更多的人,他更是要遭到天下百姓的诟责。 因此他在这世上最不愿意面对的人,估计就是她了。 含香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茂春手下的人做事,果然是谨慎而认真的。那天早晨,那个看守太监被缪凤舞吓了一回,却怎么想怎么不对。 于是第二天,他真的向茂春禀报了那晚婴儿啼哭一事,茂春命他带人进疏竹宫去搜。 他倒是雷厉风行,得了茂春允许,他立即带人打开疏竹宫的宫门,直奔缪凤舞所居的后殿,要从那里开始搜起。 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当缪凤舞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时,她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妙。 她回头看一眼熟睡的小公主,拿起被子来一包,将小公主放进一个竹篮里,塞到了床底下。然后她留下含香,带着小云开门急步迎向那些人。 在正殿的东侧,她与那一伙人相遇,她毫不犹豫地拦在了他们的去路上:“公公不是说,违旨进疏竹宫者,论罪当斩吗?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冲进来,难道都不想活了?” 那太监因为有了茂春的许可,胆子也大了起来,指着缪凤舞道:“请缪美人让路,洒家奉茂总管之命,进宫来搜查……” 缪凤舞鼻子一哼:“公公应该知道,只有奉圣旨的人,才可以迈进我这疏竹宫的大门,茂总管的命令难道是可以当圣旨来遵行的吗?” 那太监被呛住,一时答不上话来。他瞪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气恼地说道:“皇上那里,茂总管自会交待,洒家是茂总管的人,只听他的吩咐,他要洒家来搜,洒家不敢不遵命。” “哦?”缪凤舞越发站得笔直而坚定,“这样说来,茂总管的话确是可以凌驾于圣旨之上喽?你们遵茂总管的吩咐行事,便可以不用遵行圣旨喽?” 那太监没有想到进来后,会被缪凤舞拿话儿如此绕腾着,他很恼火,便强硬地说道:“洒家倒是奇了,只不过进来看一看,缪美人在害怕什么?居然挡着洒家的路不让进?对了,你们不是主仆三人关在此处吗?另一个丫头呢?” “来了。”身后传来含香的声音,“公公急三火四的,这是要干什么?奴婢在屋子里洗碗,来迟了一步,公公见谅。” “见什么谅?”那太监不耐烦地一挥手,“洒家不是来看你们三个人的,你越是狡辩,洒家越要搜一搜,让路!” 缪凤舞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知道只要这些人一进屋,床上床下一翻,小公主就会暴露了。到时候扣她一个欺上的罪名,她还可以担待,可是女儿被抱走,却是她无法忍受的。 那太监见她脊背挺直,站在路当间儿不肯让开,便冲身边的人一使眼色。 马上有几个小太监冲上来,伸手将缪凤舞主仆三人扒拉到一边,大步溜星地朝后殿跑去。 缪凤舞大急,追着去拦那几个人:“你们好大的胆子,违旨进疏竹宫,你们是嫌脑袋长得太稳当了……” 她胡乱地吓着那些人,可是那些人却不听她的,没几步就来到了后殿门外,伸手去推门。 缪凤舞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她的女儿!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越空而来,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那些奉命来搜的太监们听了这一声,都是一愣。 而缪凤舞却在听到这一声后,脸色大变! 那一声啼哭,确是她女儿的声音! 可是那声音却不是从屋内传出来的,而是从前面的主殿!从琴阁上传出来的!。.。 第九十二章 是人是鬼 第九十二章是人是鬼 第九十二章是人是鬼 听到女儿的哭声从前头的主殿传了出来。缪凤舞的心都惊飞了出来。她用目光去探问含香,含香也是一脸的骇色,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刚刚离开的屋子。 已经冲到门口的小太监们,手扶在门上,回头看向他们的头儿。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看守太监此时有些微微变色。他勉强镇定一下,冲他的手下勾勾手。那些人赶紧转身,回到了他的身边。 缪凤舞担心女儿的安危,顾不得许多,撒腿就往前殿的方向跑去,含香和小云也惊慌慌地跟在她身后。 搜宫的太监们随即也来到了前殿的台阶下。 一伙人抬头向琴阁上望,只见琴阁里亮着灯,明亮的光线从那破烂的窗户里透出来,斑驳地洒落下来,照在了殿前每一张抬头仰望的脸上。 而就在那破得零零碎碎的棂格窗子上,一个女人的影子翩然映于其上。那影子皙长纤秀,乌发松挽,衣袂飘展。 她姿势温柔地低着头,看着怀中所抱之物,慢慢地摇晃着身子,好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在哄自己的小宝宝睡觉。 而大家所听到的婴儿啼哭之声,正是从她的怀中发出来的。那属于刚降生的小婴儿特有的稚嫩的嗓音。正贯足了力道不安地哇哇大哭,与那女人慢条斯理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反差。 缪凤舞被女儿的哭声扯痛了心肺,拎起裙子就要往琴阁上冲。 含香一把扯住她的腕子,被她挣了几下之后,依旧死死地扣住,不肯松手。 缪凤舞被含香掐得腕子生疼,心里也清明了一些:如果这疏竹宫真如传说的那样,有清妃的鬼魂在游荡,她们住进来这么久,怎么从来也没见那鬼魂出来闹腾过?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这鬼魂就跑出来吓人了? 她正犹疑,听到那搜宫的太监指着她们三个说道:“你们住在这里,对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你们上去看一看。” 小云早就吓得哆嗦了,缩在含香的身后怯怯地不敢动。她担心那看守太监指使她上楼去探看,便壮了壮胆子,开口道:“你……你也知道害怕?都怪你们……本来她都不出来了,你们一来,她又现身了……你不是要搜宫吗?你不是要知道那婴儿的哭声是打哪儿来的吗?你自己上去看吧……” 那看守太监咽了咽唾沫,挺了挺已经弓起来的腰身,冲着琴阁上抖抖地喊了一句:“楼上何人?此乃内宫重地,速速下楼来接受盘查。” 他一开口喊话,那女人的身影就顿住了,等他喊出最后一个字,那女人已经接近了窗口,影子也无限地放大开来。 那个看守太监实在是吓得不轻,又不好转身就跑。便往缪凤舞这边凑了凑,小声道:“你们女人之间好说话,你上去问问,她到底意欲何为?” 他这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将那楼上的女人当做是鬼来对待了。 缪凤舞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依她的判断,不管楼上是人是鬼,都没有存着害她的心思。否则怎么会让她们安安稳稳地居住这么久? 于是她冲那个看守太监一瞪眼:“大胆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使我?纵然我犯错被关此处,皇上可有撤消我的封号?你敢以下犯上?是谁刚刚飞扬跋扈地要搜宫?你倒是搜呀!你有本事收了这孤魂野鬼,我们主仆三人以后倒可以高枕无忧!” 那看守太监此时已经被架到了火上,左右也是烤一回,他搓了搓手,使劲地吸了一口气,骂一句道:“奶奶的,洒家还不信了!都跟我上去,看看楼上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话音未落,琴阁上那两扇破窗发出“吱嘎吱嘎”的艰涩声响,慢慢地从里往外被推开。 那看守太监将喉咙里未发出来的余音吞了回去,张着嘴巴看着那两扇窗。他的手下更是剑拔弩张,纷纷执刀握剑,睁大眼睛等着看那窗子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小云已经站立不住了。扒在含香的后背上,又怕见那窗开后出现的恐怖情景,又想看清楚传说中的闹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情怪异地从含香的肩头上露出半张脸来。 缪凤舞和含香此时互相握着对方的手,手心都渗出冷汗来了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她们两个也很害怕。 “砰”地一声,窗子在启开缝隙之后,突然往外猛地打开,摔在了两侧的窗框上。那经过风吹雨淋的两扇破窗,差一点儿被摔成了木头渣子,半歪半挂在那里。 而那洞开的窗口处,除了一片通明的灯光,一无所有! 没有女人的影子,更没有哭泣的婴儿!从下往上仰头望,只能看到一小块褪了颜色的灰败的顶棚。 与此同时,那婴儿的啼哭声越发嘹亮地传了出来,仿佛被人打扰了睡眠,极为不痛快。 那看守的太监终于绷不住了,他一边往后退着,一边喃喃道:“果然不是人……此处并无外人闯入,我们撤……” 说完,他带头掉转身,起先还只是急步往外走,听到那破窗子摔打的声音,干脆撒腿跑起来。他的手下们见头儿都跑了,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跟上。一群人越跑越快,眨眼就出了宫门。 “咣当”一声,宫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缪凤舞主仆三人,还有琴阁上那通明的灯光,响亮的哭声。 这情形实在是太过悚人,缪凤舞也惊得一身冷汗。 可是她的孩子还在上面哭,她身为母亲保护自己女儿的勇气压倒了心中的恐惧,待搜宫的人关了宫门之后,她甩开含香的手,提起裙裾拾阶而上,冲进主殿,踩着破旧缺损的楼梯,往琴阁上冲去。 含香一咬牙,跟在她的身后跑上去。小云失去了含香的支撑,一屁股坐到地上,为难地四下了看了看,感觉自己一个人留在外面,更加害怕,便也叫着含香的名字,跟了进去。 待主仆三人前后脚爬上三楼,只见琴阁内空空荡荡,一如往日。 在墙角那里,那盏破旧的落地烛台上,支着一个火把。而缪凤舞的女儿,可怜的小公主。仍然裹在缪凤舞刚刚给她抱好的小被子里,躺在那汉白玉的琴台上,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缪凤舞冲上去将女儿抢抱在怀里,随即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没有女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除了正对宫门的那两扇窗子是刚刚被摔开的,东西两侧的破窗都掩得好好的。 “有人吗?请问是哪一位先人在此?”缪凤舞抱紧女儿,出声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屋子里寂静无声。 小云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扑通”就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道:“谢谢清妃娘娘救了我们小公主,清妃娘娘菩萨心肠。千万不要害我们主子,也不要害我们小公主,奴婢以后天天来给您烧香磕头,求您发发慈悲……” 缪凤舞也被今晚发生的事弄糊涂了,她冲着那个女人的影子大概站过的地方,深深地鞠了一躬,道:“不管你是人是仙,凤舞母女得以相守,全赖你今日帮忙,这份恩德凤舞铭记在心,如果你是人,凤舞唯愿你日后能现身,也好让凤舞识得恩人真面目,如果你是仙,那么凤舞日后必会香火供奉,以谢仙恩。” 说完,她示意含香拉起小云,主仆三人急匆匆地下了楼,出了主殿。 等回到了的后殿,关紧了门,三个人虚脱了一般,一齐瘫坐到床上。小公主因为回到了娘亲的怀里,没有那么惊惧,也实在是哭得累了,窝在小被子里睡着了。 缪凤舞将她放到床里,再一回身,就看到小云缩着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哭。 “哭什么?”含香推她一把,斥了她一句。 “果然是有鬼的……咱们被关在这里,要是那鬼以后再出现,咱们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小云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候净想一些吓人的事情。 “鬼也分好坏,你没见她今天帮咱们的忙吗?若不是她显灵,小公主今儿就被那帮人抱走了。”含香小声地劝小云,希望她能平静下来。 小云虽然觉得含香的话有道理,可是她对鬼这种东西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不管是善是恶,只要一想到有一只鬼在她们的周围飘着,她就感觉透心儿凉。 缪凤舞却歪靠在女儿的身边,伸手将女儿眼窝里的泪珠儿抹去,若有所思。 如果今晚这件事是一个人所为,那么转瞬之间将她的女儿从后殿挪到琴阁上,此人得有多么厉害的功夫呀!如果宋显麟尚在宫中供职,她也许会以为是宋显麟在帮她的忙。 难道是鸿天会埋在宫中的暗线,得了哥哥的命令,在悄悄地帮她的忙? 亦或是……清妃的芳魂真的盘桓不去? 如若是她,一个死去的前朝妃子,为什么不好好地去转世投胎?一定要留在这荒宫废殿之间?难道她有什么心事?或者有什么冤屈? 那一晚,缪凤舞胡思乱想,一夜未睡。。.。 第九十三章 暗中探望 第九十三章暗中探望 第九十三章暗中探望 负责看守疏竹宫的人叫徐忠亮,就是那位带人搜宫的太监,他是茂春的人。 徐忠亮那天傍晚从疏竹宫狼狈地逃出来之后,一晚上都心神不安,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琴阁上那个女人的影子,捂上耳朵也能听到那婴儿响亮的哭声。 他一夜未眠,反复地思索着这件事。 之前疏竹宫闹鬼的事,他也是有耳闻的。那些传言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他也是知道的。要他明天去向茂春说,他郑重其事拿去请示的疏竹宫中婴儿啼哭一事,竟是因为琴阁中再现鬼影,那他还不如现在就抹了脖子。 一夜忐忑,第二天上午,他去见茂春,他是这样交待的:“总管大人,奴才昨晚去疏竹宫查过了,里外找了一个遍,除了缪美人主仆三人,没有再发现异常。” 茂春拿眼睛一斜他:“你不是说有婴儿的啼哭声吗?” 徐忠亮一见茂春不快,马上哈腰道:“是奴才耳拙,分辨错了,缪美人和她的两个丫头在宫里养些小鸡小鸭,那小鸭子叫起来……奴才也没想到宫里会有鸭子呀……就错以为是小孩子在哭……” 茂春一拍桌子,骂他道:“傻蛋!连鸭子叫和婴儿哭你都分不清了?你是不是老了?该退休了呀?” 徐怀亮“扑通”就跪了下去:“总管大人恕罪,是奴才愚笨,奴才以后一定仔细着些,不拿这些小事来烦扰总管大人。” 茂春也没有特别地责怪他,只是一翻眼皮,问他道:“这倒奇了,疏竹宫里怎么会养鸡鸭呢?难不成缪美人在那里开荒种田了?” 徐忠亮好歹进去了一次,总需要有点儿什么有用的情况汇报,才能将那婴儿啼哭的事掩过去。因此他听茂春这样问,马上凑上前去:“总管大人,奴才进去后,也很吃惊呢。那缪美人带着她的两个丫头,不但养了鸡鸭,还种了满院子地的粮菜,那几架子的豆角,结得满满当当,还挺丰实的样子。” “哦?”茂春对这事来了兴趣,“你是说……缪美人在疏竹宫过得不错?” “缪美人看起来弱了一点儿,她的两个丫头却变得黝黑结实……奴才进去的时候天黑,但是一路上所见麦苗青菜,确是长得不错。她们还在西配殿养了鸡鸭,叽呱乱叫,近了去听,还真是热闹呢。”徐忠亮尽量将这件事说得详细。 茂春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后冲着徐忠亮一摆手:“以后仔细着点儿,鸭叫也能听成婴啼,说出去让人笑话!下去吧。” 徐忠亮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否有鬼,他又不进那疏竹宫,让那主仆三个人受惊吓去吧。反正他在茂春这里交待过去了,以后再也不提什么婴儿的事了。 他告退后,茂春喝着茶,沉思了好一会儿。 下午时候,行晔午睡醒来,茂春伺候他更衣时,心里就在核计着要不要将疏竹宫的事讲给他听。 “有事就讲吧,眼睛滴溜溜转,像是做贼一样。”行晔微张着双臂,任茂春将龙袍给他套在身上,偏头看着茂春说道。 这主仆二人二十几年相伴,确实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 茂春略一躬身,一边给行晔扣着腋下的扣子,一边谨慎说道:“昨儿徐忠亮来找奴才,报说疏竹宫里最近很是闹腾,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奴才琢磨着,缪美人也关了有些日子了,让他进去瞧一瞧也好……” 茂春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行晔的脸色,见他面容平静,便继续说道:“今儿早晨徐忠亮来回禀,他昨儿晚上开了疏竹宫的宫门进去了,倒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是他却看到了一些让人吃惊的事情……” “别卖关子,直说!”行晔穿好了衣服,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回头看茂春。 “是……徐忠亮进去后,看到疏竹宫里种了满院子的青菜粮食,麦苗长得不错,柿子豆角都结了满架,可以摘来吃了呢……” “哦?”行晔眼睛一亮,茂春就看出他的情绪了,接着说道:“她们还养了鸡鸭……据徐忠亮说,缪美人好像弱了一些,不过精神还好……” “噢……”行晔勾起唇角,莫名地笑了一下,“种粮种菜,养鸡养鸭……亏她想得出来,看来就算朕关她一辈子,她也会自得其乐呢……谁给她的种子呢?” “皇上忘了?奴才前些日子可禀过您,靖孝长公主私下买通了守东门的人,进去过三回,奴才琢磨着,一定是长公主经常关照着里面。”茂春见行晔脸色不错,说话也放松下来,“要不要叫来长公主,皇上亲口问一问?” “不必!”行晔一挥手,“皇姐什么不知道?她不会做于朕不利的事,让她继续关照着吧,你只叫徐忠亮多留心就好。” “奴才知道了。”茂春捧来他的冠冕,“皇上可是要去雍和殿吗?” 行晔束好了金冠,站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抬脚往外就走:“不必摆驾,茂春你随着朕就好。” “是”茂春心领神会,冲身边的人摆摆手,一甩拂尘,跟着行晔出了寝宫。 行晔当先,一路往金水河的方向走去。茂春跟在他的身后,眼角眉梢都是了悟的轻笑。两个人当是空闲散步一般,也没有走得特别急,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跨过了金水河上的拱桥,进了太极宫。 太极宫的东北角有一座五层高的阁楼,是当年先帝用来藏书和字画的地方。如今这阁楼里的宝贝早就挪到了行晔的天宝阁,楼空着。 行晔进了太极宫后,直奔这座当年的藏书楼。茂春喊来了管事的人,给行晔开了门。他迈进门去,踩着铺满灰尘的木楼梯,一路往上爬去,一直爬上了五楼。 茂春默默地跟上来,不等行晔吩咐,自觉地去开了两扇窗子。 行晔迈步来到窗前,举目向下一望疏竹宫一览无余,尽入他的眼底。 午时刚过,太阳还是很炎烈。可是他入眼所见,一片绿意盎然,竟是十分的爽人眼目。他的目光在偌大的院子里搜寻了一遍,果然见到西边的菜田里,有三个女人正在做活儿。。.。 第九十四章 惊现秘道 第九十四章惊现秘道 当缪凤舞在菜田中忙碌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在西面太极宫那高高的藏书阁上,行晔正站在一扇窗子的后面,饶有趣味的地看着她。 行晔扶着窗子,目光落在缪凤舞的身上。只见她头上包着一块浅蓝色的花布,俨然一幅农家妇人的模样。含香在前头拔草,她拿着一只陶碗在后头,从桶里舀出水来,浇在菜苗上。而小云,则拎着桶从疏竹宫里唯一的一口井里提水来。 行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日头,抿唇不自在地说道:“居然能把疏竹宫改成一个小农庄,还会除草浇水,吃的竟比朕还要新鲜……赶明儿将东门的守卫换了,看她还能再开出一片盐田来吗?” 茂春听出行晔的情绪来了,垂着头暗笑。 行晔看着昔日荒草丛生的疏竹宫,如今田垄整齐。黄的南瓜,绿的豆角,红的柿子,紫的茄子。还有东边靠近太极宫这一侧,一片麦田在微风中泛着细细的绿浪,竟比他的御花园中那些奇花异草看着让人心喜。 那边缪凤舞浇完了一垄菜,转回头来继续浇第二垄。行晔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重复着舀水浇菜、再舀水再浇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茂春在后面听到这一声,撩袍摆跪下:“皇上,奴才冒死进一言……” 行晔没有回头,说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讲了,朕这些日子烦心事够多了,不想再面对另一个尴尬。” “关一个缪美人,老奴并不在意,老奴心疼的皇上。”茂春伏在行晔的身后,有点儿激动,“老奴一直觉得,皇上为黎民社稷操心劳碌,身边总该有个贴心的人。老奴说一句不该的话,娘娘们虽然个个聪慧貌美,可是各怀心思,这一件皇上要比老奴清楚…” “难得进来一个缪美人,温柔灵慧,又是一门心思对待皇上。那一阵子老奴看见皇上从栖凤阁出来,轻松愉快的样子,心中也跟着高兴呢。白妃一事,太后、长公主、皇贵妃都知道,缪美人也是无意得知的,皇上关她一阵子,吓一吓就算了吧……” 如果当时那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一定会惊异于茂春与行晔说话时的大胆。 可是行晔在听了茂春的那番话之后,并未着恼。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你不懂……” 茂春倒是真的不太懂。如果行晔不在意这位缪美人,那么在皇宫里,关一个女人一辈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可是他揣摩着行晔的心思,其实一直惦记着对面那个菜田里的女人。他自小净身入宫,对男女情感之事不太能体会得到。但是他身为行晔忠诚的奴才,这么多年养成一个习惯---只要是行晔心里惦记的,他都要想办法达成圆满。 但白妃一事,牵涉重大,他省得轻重。既然行晔摇头,他只好默不作声站起来。 行晔被这一番对话分了神,再往那片菜田看去时,缪凤舞已经在桶里洗了手,留下含香和小云继续干活,她自己回后殿去了。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主殿的转角处时,行晔心中一空。他木然地又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合了窗户,转身下了楼,出了藏书阁。 他站在太极宫的院子里,炎炎的夏日照在他的脸上,不一会儿额头就出了细汗。茂春见他不走。小心地问一句:“皇上可要去宣和殿吗?” 行晔那昂挺的身姿稍稍瑟缩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迈步往太极宫后走去。茂春偏头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宣和殿,跟着行晔一起出去了。 缪凤舞帮着浇了几垄菜,就洗了手回后殿去。她倒不是累了,而小公主吃奶的时间到了。如果小公主醒了不见眼前有人,再让她饿一会儿肚子,保准会哭得惊天动地。 虽然昨晚的事拜不知哪路神仙的帮衬,总算是躲过去了。可她并没有因此松懈一下,相反,她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一个人的视线里,心中很不踏实。 因此她趁小公主中午睡着了,出来帮着浇浇水,却不敢停留太长时间。 对于一墙之隔的那一边,有一个男人站在高高的藏书阁上,看着她在菜田中劳作,她是一无所觉的。 她回了屋,小公主果然醒了。两个月大的小家伙,已经能看出眉清目秀来了。只可惜这孩子的眼睛长得像行晔,长长的凤眼,让缪凤舞每看一次,都会想起她的父亲。 虽然每日里粗茶淡饭,缪凤舞生下小公主后,奶水却很足。因此小公主吃亲娘的奶水,长得白胖讨喜。虽然她还不大会笑,可是只要她乌溜溜的眼睛转到缪凤舞的脸上,缪凤舞就会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幸福。 缪凤舞喂女儿吃了奶,逗着说了一会儿话,小家伙又睡着了。 她将女儿安顿好后。再出屋时,太阳已经西斜了。含香和小云收拾好了菜田,正挎着一篮子青菜,准备回来做晚饭。 缪凤舞吩咐她们看好小公主,自己溜达着往前去,不觉到了主殿的阶下。 她抬头看着三楼的琴阁,昨晚被不知道什么力量推开的两扇窗子,依旧敞在那里。天光明亮,琴阁内反而显得暗淡不清。 昨晚发生的事,再次回到缪凤舞的脑海之中。那个映在窗子上的女人影子,以及窗子砰然打开后,空空的窗口,都让缪凤舞费尽了思量。 她发现自己对琴阁已经深深地着了迷,她总觉得那里有一个秘密正在向她招手,引着她去探知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趁着天还大亮,壮了壮胆子,像往常她在疏竹宫里闲荡一样,踏进了主殿,踩着楼梯上了三楼。 空敞的琴阁就在眼前,一切如常。屋角的青铜铸大烛台,面窗的汉白玉琴台,还有四面破旧漏风的窗子。站在这样的一间屋子里,昨晚的事仿如梦中。 虽然这间屋子里已无陈设。虽然她曾经好多次来过这里,可是她依旧会有一种感觉---这间屋子,像一个蹲在树下抽烟的老人,看着像是苍老静默,其实在老人的肚子里,揣着一生的辛酸荣辱。 她摸了摸琴台的台面,很干净,没有灰尘,因为昨晚她女儿就躺在那里。她又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墙壁屋角一寸一寸地看过去。走到烛台那里的时候,她还特意扶着那生了铜锈的柱子。使力摇晃了几下。 哪里都正常,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墙坍壁落的状况。 她觉得自己被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折磨到头脑不清明,摇着头自嘲地笑了一下。 随后她回到琴台前,低头看着那上好的汉白玉台面。如果自己的绿绮琴在手边,她就可以焚上一炷香,将琴放在琴台之上,于轻风微拂的夏夜里,对着窗外的明月灿星,弹一支心爱的曲子了。 她想像着,不由地闭了眼睛,十指张开做弹琴状,在琴台上拨弄按弹。 汉白玉在她的指下,发出轻微的“叩叩”的声响,节奏明确。缪凤舞正沉浸在从内心中流淌出来的韵律之中,突然心中一动。 这么厚的汉白玉台面,怎么发出来的声音却是空空的呢? 她睁开眼睛,屈起中指,以关节处轻敲那琴台。这一次的声音大了些,也越发听出空洞来了。缪凤舞仿佛看到那沉默的老人,在鞋底上敲了敲自己的大烟袋,咳了两声,准备开口讲故事了一样。 她的心一阵乱跳,首先冲击她头脑的不是恐惧,而是激动。 她蹲下身,将脑袋钻到那琴台的下面,仰脸去看汉白玉台板的底面。 那底面上雕着龙凤衔珠的图案,一龙一凤的口中都衔着一颗白玉圆球。缪凤舞伸手去摸那圆球,发现那圆球是独立于整块台板的。 她捏住其中的一颗球,转了一下,发出“卡啦卡啦”的声响,颇费力气。再转另一颗球,也是一样的感觉。她歪着头研究了好半天,脖子都酸了,干脆坐在地上。 结果那两颗球倒是可以转动,可是屋子里并没有奇异的事情发生。除了她玩弄玉球发出的声响,一切如常。 她气馁地站起身来。拍那琴台一下。 一定是自己以前侠仪鬼怪的书看多了,而这间屋子又频频发生她解释不了的事情,结果弄得她思维都不正常了。 那两个玉球,看来只是琴台的一个设计而已,倒累她琢磨了好一会儿,出了一身的汗。 她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见外面天色已开始暗下去,便离开琴阁,踩着那破楼梯往下走。 当她来到一楼那阔大的旧时宴厅,正准备往出走的时候,突然觉得这间大厅是有什么地方与往日不同的。她四下里一瞧,终于发现异常了。 只见通往二楼的楼梯下面,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洞。傍晚的风吹进来,灌进那个地洞中,发出呜呜咽咽的轻响。 缪凤舞的心一下子提上来,卡在了喉咙那里。她来过这里那么多次,要是楼梯下面一直有那个地洞,她应该早就发现了。 她沉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往那个地洞靠过去。离得越近,那呜呜的声音越清晰。 等到她终于站在了地洞的边缘上,眯起眼睛往下一瞧---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贴近地面的地方,看到一截木梯。 竟然有木梯!这显然就是人工所为了! 缪凤舞没有勇气沿着那木梯走下去,她只是看着那洞口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明白一件事:这个洞口的出现,一定跟她刚才转动琴台下面的玉球有关系。 这个不难想,她刚见那玉球时之所以兴奋,就是因为她认定那玉球是有问题的。如果是纯粹做为装饰之用,那龙凤衔珠不是应该雕在看得见的地方?何以藏在下面不为人见的地方? 她只是没有想到,一楼的一个秘道,机关却设在三楼。这只能说明,这座主殿在建造之初,就为了某一个目的而暗通了这一处机关。 她跑回三楼琴阁之中,蹲在琴台下面,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转动那玉球的方向,按着相反的方向转了回去。 然后她再回到一楼时,那个地洞就消失不见了,仍然是蒙着灰尘的青砖地面。 缪凤舞有点儿害怕,赶紧跑出主殿去,回了自己所居住的后殿。 含香和小云已经烧好了汤,炒了一个青菜,外头的晚饭也送进来了,正打算去前头喊她吃饭。见她魂不在体的样子,含香说道:“主子,不是奴婢多嘴,以后主殿那边少去吧,那个地方太灵异,咱们少惹那些不肯投胎的怨鬼为妙。” “哪里有什么怨鬼?”缪凤舞闻到饭菜的香气,看到女儿嘟着脸熟睡的小样子,一颗心落了下来,揣回了胸口,“向来都是人吓人,鬼吓人的事,大家都是听说,有谁亲见了?” 小云听她们又提起这事,端汤碗的手就不稳了,抖得热汤洒了出来,溅到她的手背上,她赶紧放下碗,胆怯地哀求道:“可别说没人亲见,昨晚我们不就是见了吗?你们可别再说这事了,想一想都后怕。” 缪凤舞知道自己找不到真相之前,没有办法说服她们,便闭了嘴,坐到桌边上,开始吃饭。 从那天开始,缪凤舞就惦记上了那一处神秘的地洞。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座宫殿里设有秘道,必是关联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那个秘道的机关其实并不太隐秘。清妃娘娘在时,那里是她抚琴弹曲,与先帝对酒赋诗的地方,自然不是谁都能去的。 她病逝之后,那个地方先帝不许别人居住,只有他偶尔去坐个一天半载。现在想来,大概也不光是外人所传,只有缅怀清妃娘娘之意。 缪凤舞想不透的是,先帝怎么会允许那个机关秘道原封不动地留下来,等着后人去发掘呢?难道不应该早早地毁掉? 据史官的记载,先帝死于心疾突发,卒然而亡。那么一定是他来不及处理这个机关秘道,人就驾崩了。 先帝逝去九年时间了,疏竹宫就那么荒废着,居然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偏偏赶上她犯了错,占住了这九年以来一直空着的宫殿,秘道居然让她给发现了。 秘道就在那里,她也心心念念地每天想着这件事。可她就是没胆量再次启开那条秘道,沿着那木梯走下漆黑的地洞之中,去发现秘道那头所连接的那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每天哄睡了女儿,帮着含香与小云做一些轻松的活计之后,便后来到主殿的阶下,打量着那缺瓦断檐的宫殿出神。 久而久之,含香和小云都有些担心她,以为她被那晚的事吓出了毛病,或者被那个不知名的鬼魂附了体。 于是两个丫头央求那送饭的小太监,给她们带进来一个香炉和几盒香。她们两个将香炉摆在主殿的台阶上,每天傍晚吃饭前,都会来敬一炷香,磕几个头,祷告几句不要来找我们之类的话。 秘密在缪凤舞的心中发酵着,令她越来越不安。 终于有一天,她将女儿留给小云哄着,带着含香去了主殿。 她留含香在一楼的厅堂之中,让含香盯住那楼梯下面的一方青砖地面。她自己爬上了琴阁,转动了琴台下面的玉球。 等她再下到一楼时,就发现含香惊恐地躲在大殿的门外,露出半张脸来往她这边看。 她去拉了含香的手往里走:“你别怕,这地方我以前就发现了,并没有什么怪兽妖精钻出来。你告诉我,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含香到底比小云强一些,虽然眼中仍有惧色,话却答得很清楚:“主子上去没一会儿,那一块儿的青砖往下一陷,紧接着就缩了进去,露出这一个地洞来……整个过程悄没声息的,实在诡异……” “含香,我猜那晚帮咱们挪走小公主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鬼。那人一定是知道这个秘道的,他从这个秘道进到疏竹宫来,守在后殿外的某一个地方,你从屋里一出来,他就进去抱了小公主,迅速赶到琴阁上,吓退了那些搜宫的人……” 缪凤舞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琢磨出的一个猜想,讲给了含香听。 含香听罢,咬唇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主子的猜测倒是有理,只是……这样的秘道,应该是前朝的事了吧?想来当时建这个秘道,知道的人就不会有几个,先帝驾崩之后,那些伺候先帝老人儿死的死,遣的遣,怎么还会有人知道呢?” 缪凤舞抓住含香的手,问她道:“咱俩儿在这里怎么说,都只是猜测而已。毕竟咱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是不可料的事情,因此这秘道的事,也关系着咱们主仆四人的安危……我想了好些日子了,不如咱们俩儿进到这地洞之中,探一个清楚,你看怎么样?” 含香一听这话,当即就白了脸:“主子……这洞里藏着什么,通向哪里,咱们可都不清楚,要是进去之后发生危险可怎么好?” “如果有危险,那么咱们就住在这危险的出口处,一样也是危险,我决定了,明天扎好火把,咱们两个进洞一探!”缪凤舞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九十五章 疑云遮顶 缪凤舞下定决心要去探那地洞通向的秘密。含香当然要奴奉主命。 两个人于第二天,备好了两个火把,揣上火折子,一人带了一把刀,换上轻便的衣服,就要往主殿去。 小云抱着小公主坐在床上,见她们两个忙活这些,心中不安:“主子,含香姐姐,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缪凤舞回头郑重地吩咐她:“你只管锁好门呆在屋子里,看好小公主,不管外面有什么响动,你都不要出去……如果明天上午,我和含香还没有回来,你就去向守宫的人禀报,将小公主的身份暴露给他们。” 小云一听这话,更加张惶:“你们不会是去捉鬼吧……” 缪凤舞将脸色一沉:“按我说的去做,不要多问。” “知道了。”小云脸都白了,却也不敢再追询。 缪凤舞便和含香两个人去了主殿。缪凤舞上三楼,拨动了琴台下面的机关。等她返回一楼,含香正在将一领草席铺到那地洞的边缘上。 两个人对视一眼。缪凤舞说道:“主意是我出的,如果这一遭有危险,狭窄的洞道中,要脱身怕是很难,你要是后悔了,就不要跟我下去了。”说完,她晃亮了火折子,点着了一个火把,当先踩着那一截木梯子,下到地洞中去了。缪凤舞也跟上,踩着木梯下到洞中,回手将那领草席拽过来,掩住了洞口。 两个人借着火把的光,顺着陡斜的木梯往下走了一段,进入了一条平直的通道。 虽然脚下踩着的是粘湿的地面,触手可扶及的也是粘土的窄壁。但是从这条通道方方正正的形状来看,当年挖这条通道,还是挺从容的。 正值雨季,通道经年没有人修护,地下水渗出,没走几步,两个人的鞋子就湿透了,挂着粘粘的土,变得沉甸甸的。头顶上也不时地有水滴掉下来,凉凉地从发间透过去。在头皮上洇开。 含香在前头护住火把,走几步向前探看几眼。其实在她们有前头,目力所及的范围,就是火把能照到的地方。更远的地方,则是一团的死寂幽黑。 两个人沿着通道一直往前,除了脚下泥泞一些,并没有碰到任何异样的状况。没有鬼魂,没有妖怪,没有地下宫殿。只有头上的水滴掉落到脚下的水洼中,发出轻轻的嘀哒声,还有一种蚯蚓状的小虫子,在洞壁以及她们的脚下,四处蠕爬着。于是这一条通道变得漫长无尽头,时间和距离被无限地拉长,感觉怎么走也走不完。 两个在地道中钻行的人,觉得走了好久好久,其实真正的时间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 当她们终于被一面土壁挡住了去路的时候,她们意识到。这条通道总算是走到头儿了。举着火把往侧面一照,与她们来时的状况相同,一架窄得只容一人通行的木梯子,以近乎直立的角度通向上方。 只是那上方依旧是一团漆黑,并无明显的出口。 缪凤舞也不知道从这里出去,外面会是什么地方,因此非常小心地不敢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沿梯往上爬,待到头顶被一块石板堵住之后,缪凤舞开始四下里寻找机关。… 入眼可见的地方,都是原始的土壁。她摸了一手的粘土,也没有找到藏机关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仰着脖子去打量那块石头,没有凸起,也没有花纹,平展光滑。她大着胆子,用指关节去叩那石板,听起来四周的声音似乎比中间要厚沉。 于是她去摸那中间的部位,反反复复,终于摸到一条细不可察的缝隙。她将手放在那条缝隙向中间的位置上,用力地推了推,石板纹丝不动。 她改变了方法,将五指向上,扣在那块石板上,用力向右一旋。 只听“哗”的一声轻响,头顶的石板先是向下一沉,接着向左右启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终于疏竹宫那边的洞口摸到这一头来了,主仆二人有些兴奋,相视一笑。含香将火把熄掉。别在那木梯上,以备回来时再用。 缪凤舞此时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洞口,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睛向外观望。 头顶是一个六角高亭的底部,四周是嶙峋怪状的太湖石山,耳边还可以听到水波拍岸的哗哗声。可是这个地方,却是缪凤舞根本不熟悉的。 她见此处很是隐蔽,又听不到人声,便悄悄地从洞口爬了出来。含香跟在她的后头,也来到地面上。 两人很小心,没有出声。她们透过四下里通透的太湖石洞隙向外望,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缪凤舞对此地完全不熟,含香却似乎看出了门道儿。她正要偏头跟缪凤舞说话,突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缪凤舞一拉含香的手,两个人一起猫进一个石窝里,蹲坐了下去。 她下意识的这番躲藏,倒是过于小心了,因为外头的人根本看不见这里头。 似乎只有两个人,踩着台阶往上,到了亭子里,脚步声就在缪凤舞主仆二人的头顶上响了起来。 大概是二人落了座,上面有好一会儿静默。等到终于有人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却吓了缪凤舞一跳。 “哀家真是老了,越来越愿意回想过去的事……”竟然是韦太后! 缪凤舞讶异地去看含香。含香却一脸的平静,好像韦太后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惊奇。 上头继续说道:“哀家看着宫里新进的那些小姑娘,就想起自己当年豆蔻年华,满怀着对先帝的崇仰之情,坐着宫里迎妃的大红轿子,欢天喜地从丹华门进到这座宏伟的宫殿中来,看到了先帝那冠灿袍辉的样子,就仿佛一株稚幼的绿苗见到了煌煌烨烨的太阳……” “先帝英姿伟岸,是天下间少有的雄君伟帝,太后念念不忘。也在情理之中……就不知道太后在怀想先帝之余,有没有念及老奴当年对太后的一番情意?” 第二个人开口应话,言语间带着笑意,却听得缪凤舞毛骨悚然。再看含香的样子,也是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 那人是马清贵!那个服侍先帝一生,先帝驾崩后,他越发安荣富贵的内侍监!听他与太后说话的口气,虽然自称老奴,却没有多少的卑下之意。 而且他身为一个宦臣,竟然与太后论起情意来,这件事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任天下间最会说书的人,也讲不出这么妖异的事情来。 亭子里,韦太后好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透出隐忍的不耐:“清贵,我们都老了,为老当尊。当年你对我们母子的帮衬,也算是得了丰厚的回报。往前看多少年,这皇宫里也不曾出过第二个尊荣盖过你去的宦臣,豪宅巨邸,妻妾成群,我们母子能给你的,都不曾吝啬过……你也是时候收一收性子,也好颐养天年了。”… 韦太后和声细语之中,竟有几分央求的意思。可是那马清贵似乎并不买太后的帐,操着他那被捏扁了一样的嗓音,呵呵笑两声,说道:“我早就说过,如果太后介意我家里的那些个女人,只要您开口说一句,我就把她们全推出去埋了……太后应该明白我的心意,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我心里也是很苦的。” 他不再自称“老奴”,却仿佛是一个痴情的男子,在向自己一生牵挂的女人倾诉衷肠。 这种话由一个阉人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亭子下面的缪凤舞和含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上头的太后。却依然是语轻调缓。 “年纪一大把的人,就不要讲这些小儿女话题了。你让哀家到这里来,到底所为何事?” 马清贵轻咳了一声,好像要把自己从刚刚那情深意重的情绪中拉出来,再说话时,声音也严肃了一些:“太后,皇上趁这次宫乱之机,肃清宫闱,老奴自是十分赞成。可是最近老奴觉得,皇上的动作似乎大了一些,老奴多年用惯了的人,都被皇上给抓到刑部去了……那些人从进宫开始,就一直跟着老奴,怎么会是鸿天会的人?可否请太后在皇上面前讲个情,将他们给放了?” 韦太后笑了:“清贵,你应该知道,女人是不能干涉朝政的。皇上做事一向有根有据,不会胡乱抓人。你身边的人被鸿天会的叛匪买通,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后!”马清贵的语气竟然重了起来,“皇上做这件事,根据是一定有的,老奴怕的是皇上打算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如果皇上将老奴也当鸿天会的匪头子给铲肃了,太后是不是也坐视不理?甚或……” “你言重了!”太后也有些不快,“这么些年来,大家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为了几个奴才,你也来找哀家理论吗?”。 “太后可怜老奴,请听老奴一言。”马清贵果然是个老人精,能屈能伸,能强能弱,“几个奴才自然是不值什么,可是太后试想一下,一棵树如果被人一枝一枝地折光了枝叶,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干,这树还能活吗?只能被人劈开拖回家,留做烧柴了……” “哼!”太后冷哼一声,“你倒是越老越幽默,跟哀家打起比方来了。要我说,你到了这把年纪,享受了别人几辈子都享不到的富贵,就该安心守着你的豪宅大院,每天陪着你那些小妾喝酒听曲儿,神仙一样的日子,何苦临老还要劳碌?” “太后心疼老奴,老奴自是感激不尽。怕只怕老奴一脱下这一身的官服,出了这皇宫的大门儿,等在老奴前头的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而是护龙营那些个高手们……” “你可真是……一生多疑,自找苦吃……”太后见劝不动马清贵,有些失望烦躁,“你口口声声对哀家情深意重,可是你却掐着哀家的脖子不肯松手,让人如何能信得过你?” 此时,缪凤舞就听头顶“扑通”一声,显然是马清贵跪了下去,随即传来他很坚定的表忠话语:“太后明鉴,老奴从无威胁太后与皇上的意思。老奴别无所求,唯愿今生侍奉在太后周围,平安终老。老奴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所有前尘往事都会揣在老奴的肚子里,跟着一起埋进棺材,永不见天日。” 韦太后没有叫他起来,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这个让她一生耻辱的老太监,恨恨地咬了一回牙,随即说道:“哀家也曾经以为,你是这个世上唯一专心对待哀家的人。可是最近哀家却听说,你和国丈大人似乎很是看重惠亲王。有了国丈大人与马内侍监撑腰,连明懿那老东西最近见了哀家,都是昂头挺胸的。”… “请太后明察,惠亲王还只是孩子心性,愿意去国丈府上会着两位国舅玩耍而已。当今圣上威武英明,天下拥戴,自可以千秋一统,立下不世功业。”这谋反的威胁,还是让马清贵气焰矮了半截。 “恩……”韦太后重重地哼一声,“你知道轻重就好,皇上的手段你也是见识过的,真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你也不用想着什么寿终正寝了……” 马清贵这次没有接太后的话儿,却再次提起刚刚的事来:“太后,那么老奴身边那几个人……” 韦太后像是被扯住尾巴的猫,突然就躁了起来,说话也失了威严稳重:“你也就敢来找哀家的麻烦,有本事你直接找皇上要人,岂不比这样绕着弯子省下好多的力气?” 马清贵也做服软状:“老奴与太后之间的情意,自不是皇上可比的。太后也是最知道心疼老奴的,请太后帮老奴这个忙。” 韦太后有些理智失散的样子,拔尖了嗓门儿叫道:“哀家替你平了多少的烂帐?怎么不见你念及往日情意,将你藏下来的东西交与哀家?” “老奴向太后发誓,到老奴在家里闭眼蹬腿的那一天,所有的往事都会随之烟消云散!”马清贵大概无数次做过这种保证,因此说得非常溜当。 韦太后静默了一会儿,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皇上的性子你也清楚,我去说,他不见得会听……” “皇上是极孝顺的,太后只要肯开口,老奴就感激不尽。”马清贵终于得了逞,声音中透出不自禁的得意来。 太后却沮丧地撵他道:“你退吧,哀家想在这里清静一下……告诉素梅,半个时辰后再上来。” “是!” 随着马清贵答应的这一声,缪凤舞的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马清贵也了亭子,迈着悠然的步子走远了。 亭子里静了下来,缪凤舞与含香都屏着呼吸,怕被太后察觉。过了好一会儿,她们俩儿听到了几声的叹息。又过了一会儿,上头传来了轻轻地啜泣声。 太后在哭! 缪凤舞本以为自己来到秘道的这一头,就会揭开一个秘密的蒙盖。可她刚刚所听到的,倒能算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却没有真相,反而像一团更大的迷雾罩在她的心里。 她越发糊涂了。 她想起以前在舞教坊的时候,有一日柳花纤跟她说起苗若蓉的事,顺带着提了一句:“这宫里靠上宦竖的女人多了,最大的一桩丑闻,当年太后……” 因为听传这种事,在宫里就是死罪,她当时就打断了柳花纤,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如今看来,柳花纤的话竟是有根据的,太后与马清贵的关系,果然非比寻常。 据说韦氏家族在北魏朝中声威赫赫,不知道当年身为贵妃的韦荣慧,是出于何种无奈,与一个阉人扯上这种遗臭万年的关系…… 缪凤舞正暗暗地核计着,头上六角亭中传出太后起身走动的声音。原来她自己静了一会儿,也哭够了,不等冷嬷嬷来接她,自己慢慢地沿阶而下,出了六角亭,走了。 直到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了好一阵子,缪凤舞才起身出了那个石窝,将含香也拉了出来。 主仆二人被刚刚听到的事震慑住,互相看着对方。好一会儿,缪凤舞才小声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看出来了吗?”。 含香点点头:“主子,这里是阜阳宫……” 阜阳宫……缪凤舞以前在宫里散步的时候,曾经路过这座宫殿的门口,只是没有进来过。当时含香就告诉她,这里是先帝在时,韦太后所居之处。先帝驾崩之后,行晔登基,韦荣慧由贵妃升为太后,住进了长春宫。 可是这座阜阳宫,却一直空闲下来。纵然行晔后宫充实,也从来不曾分配哪一个妃嫔住进阜阳宫。 只不过这里并不像疏竹宫那样被荒弃,日常洒扫照料,与韦太后当年居住在这里一般无二。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九十六章 爹爹驾到 一条从疏竹宫通至阜阳宫的秘道。究竟关连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缪凤舞只窥探到了冰山一角。 可是前朝那如烟如雾般的恩怨往事,却萦绕在缪凤舞的心中,再也挥散不去。 一位安荣尊贵,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的太后,另一位是权势倾天,可以要挟太后的老太监。这样的两个人牵扯到一处,必是一段隐晦而暗昧的秘事。 而且听两人说话的语气,似乎连行晔也受到牵制,轻易不敢与马清贵撕破脸皮。 那日之后,缪凤舞虽然也经常流连于主殿之中,可是她再也没有穿过那条秘道,去过阜阳宫。从之前闹鬼的传说,以及那日小公主神秘大挪移的事件上来看,如今宫里依然有人知道这条秘道。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虽然对方似乎对她并无恶意,但是如果真的在秘道中遇上,这件事便如同她从行晔口中得知白璇子的秘密一样,会给她引祸上身。 再说,那一头连通的阜阳宫,虽然无人居住。日常却有人洒扫。而且据她判断,太后与马清贵秘密相见的地点,就在那座六角亭子里。如果她经常出没,保不齐就会被人发现。可是那个神秘的人物,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那晚徐忠亮进来搜宫之后,宫外也安静了下来,每日按时送饭,再无风波。 疏竹宫里的主仆三人,收了一茬一茬的青菜,眼看着她们种下的冬麦抽了穗、扬了花。当麦田一片黄澄澄的时候,秋末冬初到了。 小公主已经长大了许多,白白嫩嫩地小丫头,非常漂亮。她已经会翻身了,经常自己从床头翻到床尾。缪凤舞总是担心她会从床上掉下来,一刻也不敢离眼。 在金水河的那一边,小公主有三个姐姐:大公主行玉浓,二公主行玉润,三公主行玉莹。 缪凤舞就擅自做主,给女儿取名为行玉泠。可惜小玉泠已经四个月了,身为皇家血脉,却连个封号也没有。每当看到女儿纯真无邪地向她笑。她就觉得对不住女儿。因为喜欢玉泠,靖孝长公主越来越频繁地进疏竹宫来探望。缪凤舞曾一度为她担心,怕她来疏竹宫的事让行晔知道,会治她一个违旨的罪过。 靖孝却似乎并不担心,只说东门的守门太监得了她的好处,不会有事。 每次靖孝看到玉泠在她的怀里咿咿呀呀地笑,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如今那位人高马大的回鹘国王,当年也是这样胖胖的小小的,在她的怀里踢腾。 “宫里好一阵了没有小娃娃的哭闹声了,唉……要是皇上见了玉泠,一定捧在手心里疼。”靖孝总是这样感慨。 缪凤舞也想让她的女儿得到一个公主该有的尊待,可是她如今这戴罪的身份,难道真的将女儿抱给别人养吗? 她曾经揣量过靖孝在这件事上,能否帮上她的忙。就像靖孝自己说的,老百姓都还懂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在民间。像她这种情况,娘家会被人笑话的。… 但事实上,虽然她在这座皇宫里一向深居简出,太后与皇上却都对她很好。究其原因,大概由于她是回鹘国的太后,即便回鹘对北魏称臣纳贡,靖孝的儿子也是一国之君呢。 因此缪凤舞总想着如何开口,向靖孝讨个主意。她不能将女儿抱给别人养,又不能将女儿一辈子关在这疏竹宫里,那么唯一的出路,便是行晔的恩赦。 在她被关进这座废宫之初,她曾经幻想过,也许哪一天,行晔会突然出现在疏竹宫,将她带回他的身边。 可是她被关禁在这里一年之后,她便不再有此肖想了。 做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做为一个拥有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的男人,年年有新人在眼前欢笑,要忘记一个犯了错的美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如今的缪凤舞,已经不是当初在虹风舞馆中痴痴地等待行晔出现的那个小舞娘了。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缪凤舞仿佛已经蛹化成蝶。她将以前全心全意扑在行晔身上的心思,全部转移到了玉泠身上。 这是她的女儿,她的亲生骨肉。如果说这皇宫里还有什么是纯粹的干净的,那便是骨肉亲情。看看行晔对待太后的孝心,看看靖孝经常仰望琴阁怅然若失的样子,缪凤舞就对拥有玉泠万分庆幸。 虽然缪凤刚曾经对缪凤舞说,要她安然地呆在这疏竹宫中,他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出宫。可是缪凤舞却对出宫后的日子非常不乐观。 别看把她关在这里。行晔不闻不问。一旦她逃出宫去,他的秘密就会面临传遍天下的危险,到时候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追缉到她。即便不关涉那个秘密,宫妃私逃出宫,也是一桩死罪。 就算行晔肯放过她,她出去后不管安顿在哪里,凭着鸿天会无孔不入的本事,早晚得知道缪凤刚有一个妹妹是从宫里出来的,而且身边养着行氏后人。依那些人对行氏的仇恨,她的女儿保不齐哪天就被鸿天会的人或明或暗掳走杀害。 再退一步,即便她够幸运,这些危险她都躲过去了,她又该如何去养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本该是一只小雏凤,娇生贵养,金枝玉叶。如果她给不女儿这样的生活,将来女儿过得不好,或者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又如何面对? 思来想去,缪凤舞觉得为了女儿,自己不能再随遇而安了。她要为女儿争取一个安逸富贵的将来,就像生活在那边的三位公主一样。 下定了决心,缪凤舞便趁那次靖孝来访,跟这位长公主提起此事。 靖孝逗着玉泠玩耍之际。缪凤舞就在她身边屈膝跪下,开口说道:“我母女二人在这弃宫荒殿里一年有余,多亏长公主多方关照。去年刚发现怀有玉泠的时候,因虑到这疏竹宫中无人事纷扰,可以安心生养,便一直对皇上瞒情不报。如今玉泠已经一岁了,很快就会懂事,实在不宜再养于这禁宫之中。还望长公主给凤舞出个主意,凤舞他日得以重展羽翼,必会一生铭记长公主的恩德。” 靖孝低头看了她一眼,将玉泠交与小云。示意两个丫头带小公主出去玩耍。 随后她扶起缪凤舞,问道:“你想怎么样?” 缪凤舞便将自己这些日子想过的事情,跟靖孝讲了:“长公主,为娘的心思,你也曾经有过体会。我是断不会将玉泠交与别人抚养……因此,我想烦请长公主帮忙探一探皇上的态度……毕竟……我固然有错,可也受到惩戒了,我对皇上忠心无二,以后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靖孝听懂了她的意思,想了一会儿,突然笑问她道:“你要我去探皇上的态度,也不是办不到。可是我关照了你一年,尚不知道你因何事被关进这里来的。外面都传缪美人狐媚惑主,惹恼了皇上。可是我品着你的性子,虽然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大概也做不出那不知羞耻的事来……而且皇上……还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理由惩罚过妃嫔……” 缪凤舞听到狐媚惑主四个字,不由地汗颜了一下。这要是在过去,她大概就掩不住情绪,红了脸。 可是此时的缪凤舞,却一脸平静地回靖孝:“不是凤舞不相信公主,有意欺瞒,实在是圣旨难违。如果凤舞讲了不该讲的话,貌似与公主亲密无隙,实则连累了公主……” 靖孝似乎也没有指望她会说,一抬手道:“不说也罢,这宫里的秘密事多了,要是桩桩件件都去探寻,有多少条命也不够活的……不为你想,我也要为玉泠想一想,不在亲娘身边的孩子……唉!” 靖孝突然戚叹一句,缪凤舞就知道她想起自己的身世了---清妃难产而死,靖孝长公主只见过亲娘的画像,她是被先帝时的淑妃娘娘养大的。据说那淑妃明着对她不错,暗地里也不太待见她,大概是见到她就忆起她的亲娘清妃独霸皇宠的仇恨来了吧。 小玉泠的处境勾起了靖孝对自己童年生涯的忧伤记忆,于是她答应缪凤舞,去探一探行晔的口风。 那天靖孝走后。缪凤舞便开始了新的一种期待。这一次无关她的情感,也无关她的荣宠,是关于她的女儿。她希望靖孝再出现时,能给她带来好消息。她希望行晔能够相信她的忠诚,让她与玉泠母女相守,让玉泠过上一个公主该有生活。 可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靖孝没有再来。疏竹宫里种菜种粮,喂鸡喂鸭,每天的日子照旧在过。 玉泠是个聪明的孩子,满一岁之后,开始摇摇晃晃地学走路,也开始咿呀学语了。让缪凤舞想不到的是,从玉泠口中发出的第一个清晰的单字,竟然是“爹”! 这可真是天性了,住在这里的三个大人,没有一个教她这个称呼的。因为即便是玉泠见到了行晔,称呼也该是父皇。 在皇宫里,爹这个称呼是很陌生的。可偏偏玉泠无师自通,她认得娘,不会叫错。可不知道谁是爹,便对着含香和小云乱叫。 含香和小云只当好玩,经常逗她,指着缪凤舞问:“那是谁?”玉泠便会很认真地看缪凤舞一眼,然后很高兴地叫:“娘!” 含香便会恶作剧地指着小云,再问:“这是谁?”玉泠眨一眨乌溜溜的眼睛,笑着叫:“爹……” 三个大人就笑做一团。玉泠见大家都高兴,便认定自己叫的是对的。于是在她懵懂的小心灵里,除了缪凤舞是娘,另外两个人都应该被称作爹。 一转眼,麦子成熟的季节又到了,缪凤舞在疏竹宫中度过了快两年的光阴了。 那一日,含香与小云在麦田中收麦子,缪凤舞就带着玉泠在麦田边上学走路。这一侧靠近太极宫,宫墙很高,过墙便是太极宫的后殿,从来没有人声。平时她们要带玉泠出来晒晒太阳,来的都是这一边。 而且自从那次琴阁“闹鬼”之后,外头看守的人就再也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了。上报了也要他们进来查,他们不想再惹麻烦上身。…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玉泠也玩得很开心,缪凤舞抱她在怀里,她就扭着小身子要往地上出溜。刚刚学步,她还是走得很高兴的。 缪凤舞没办法,只好哈腰跟在她的身后。因为她经常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到地上,或者自己左脚绊右脚,一个趔趄栽下去。 含香和小云埋头收割,玉泠脚底绊着蒜,惊险地在田边散步,缪凤舞则张着双手,紧张兮兮地跟在玉泠的身后。 玉泠没有方向,转着圈地走,缪凤舞就跟着她绕腾。正觉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突然玉泠停了脚步。缪凤舞心中感叹一句:你终于走累了,我也该歇一歇了。 却不料玉泠一仰头,伸手指着斜上的方向,兴奋地大声喊叫:“爹!” 缪凤舞已经习惯了她胡乱叫爹,除了娘她认得准,其余的时候,她高兴了都会喊爹。于是她上前抱起玉泠:“乖女儿,你也心疼一下娘,别再绕圈子了,咱回屋去,娘喂你吃糊糊。” 玉泠在缪凤舞的怀里扭了头,依旧看向她刚刚所指的方向,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使劲地蹿着小身子:“爹!” 缪凤舞疑惑,转过身来,往玉泠手指的方向看。 只见在太极宫的后殿里,靠近疏竹宫的这一侧,那一栋从来都关窗闭户的阁楼,此时却在五层开了两扇窗子。 窗里站着一个人,是玉泠从出生以来见到的第五个人,难怪她如此兴奋。可是那人对于缪凤舞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 是行晔! 虽然从这边望过去,那人的五官是模糊的。可是那修长的身形,挺拔的姿态,以及那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在这座皇宫里,再也不会是第二个人。 将近两年的时间里,缪凤舞经常会想起行晔。由最初的心痛心酸,到后来的淡然安宁。这个男人对她的人生影响如此巨大,以至于她想忘记都不行。 却不料今天会在这样的角度,骤然之间看见他。 缪凤舞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知道他一定是看了有一会儿了。她看了一眼怀中的玉泠,知道这一次藏不住了。 于是她抱着玉泠跪了下去,她没有出声,因为那样的距离,除非她扯着嗓子喊,否则他是听不见的。 玉泠不知道此时缪凤舞心中忐忑,也不知道从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变成了一个未知数。她只是高兴地冲着行晔的方向,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拍着手。 含香和小云也看见了那高高站在藏书阁之上的行晔,撂下手中的镰刀,跪在了田中。 缪凤舞静静地跪着,眼看着行晔一转身,消失在窗口,随即那藏书阁上的两扇窗子关闭了。她惶然起身,带着含香与小云来到主殿阶前,静等着那宫门打开。 果然,没有一会儿的功夫,宫门外传来一片见驾的声音。紧接着宫门一开,行晔只带着茂春一个人,展龙袍迈步进了疏竹宫来。 缪凤舞带着含香与小云,跪了下去:“罪嫔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泠不懂这些,她只是对那宫门打开之后,走进来的两个陌生人感觉到新奇。她将两只小胖手交握在胸前,专注地看着行晔走近了,使劲地仰着头去研究那张不熟悉的面孔。 然后,她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来:“爹……” 行晔本来绷紧的面部线条,在听到这一声稚嫩的呼唤之后,柔软了下来。他不理缪凤舞,蹲下身来抱起玉泠,问她道:“你叫我爹?” 玉泠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胡乱地点着头。 “那你母亲是谁?” 这个问题玉泠经常被问到,她很痛快地指了指缪凤舞。 行晔低头看了缪凤舞一眼,哼一声,随即他又看向玉泠:“你几岁?” 玉泠乖乖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捂着嘴巴笑。 行晔被她感染,也露出一丝笑意来,继续逗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对玉泠来说有些难。缪凤舞这些日子反复地教过她,但是她一直发不好那个“泠”字的音。她为难地低头向缪凤舞求助,却发现自己的娘亲跪在那里,低着头,并不看她。 于是她使劲地喘了几口气,酝酿了一下,小舌头一抵牙齿,发出一个奇怪的音来:“叮……” “好聪明!”行晔满面笑容,大赞一句。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九十七章 亲做汤面 第九十七章亲做汤面 第九十七章亲做汤面 行晔与玉泠父女相见,相谈甚欢的样子。缪凤舞跪在那里,却是心中惶急不安。她害怕行晔抱着玉泠一转身,出了疏竹宫,从此后让她们母女分离。 于是她伏地叩首,恳切地求道:“请恕罪嫔瞒上之罪,罪嫔发觉怀有玉泠的时候,刚刚进到这疏竹宫来,罪嫔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实在是不敢向皇上禀报……” 其实只要关系皇家血脉,就是天大的事情。她现在不管如何解释,都是徒劳的。 只是行晔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缪凤舞,抱着玉泠往主殿的台阶上一坐,与她进行着驴唇不对马嘴的沟通。 玉泠也不太理会行晔在问什么,因为他的问题,她大部分听不懂。大概是因为父女天性,玉泠跟行晔自来熟,被他搂在怀里,很受用的样子。还有他的身上东摸摸西扯扯。 “小叮叮真聪明,居然认得爹。”行晔懒得去向缪凤舞问孩子的名字,便牵就玉泠那含糊的发音,叫她叫小叮叮。 玉泠觉得小叮叮这个称呼很有意思,咯咯地笑两声,伸手去摸行晔头顶金冠上镶嵌的宝珠。 缪凤舞吓了一跳,没得行晔平身的口谕,她又不能起身,只得示威性地轻唤了一声:“小泠!不可以动父皇头上的龙冠!” 玉泠见娘皱了眉,赶紧缩手,委屈地扁了扁嘴,将脸埋在了行晔的肩头上。 行晔见玉泠这样,转头对缪凤舞说了今天相见后的第一句话:“你敢当着朕的面教训朕的女儿?” 缪凤舞低了头,心中却暗道:你这话可就奇怪了,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不是我的女儿?没见到你之前,天天都是我在教训她,难道以后我还教训不成了吗? 正想着,只见行晔伸手摸到自己的金冠上,捏住那粒宝珠往下一扯,双龙衔珠冠上的那颗珠子就落在了他的指间。 他将那宝珠往玉泠的小手中一放:“小叮叮喜欢这个?爹就摘给你。” 玉泠高兴坏了,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想要将那颗宝珠捏起来。可是她的小胖手还不太灵活,那珠子滚来滚去,怎么也捏不上来。她一着急,将手掌往嘴上一拍,就要把那颗珠子往嘴巴里塞。 缪凤舞惊了一跳,这要让她吞下去,那可麻烦大了。 情急之下,她也忘了还没有平身的口谕呢,从地上跳起来,上前掰开玉泠的手,将那颗已经含进她嘴巴里的珠子抠了出来。 “乖,这个不能吃,吃了肚肚会痛……”缪凤舞怕自己动作太猛,吓着玉泠,便软语细声地哄着她。 玉泠实在是喜欢那圆圆地会发光的宝珠,往缪凤舞手里去抢。缪凤舞握着不给她,拳头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掰开。 行晔将那珠子从她手里抢过去,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银丝绳,将那绳上拴结的龙形玉佩解下来,往茂春面前一丢,然后将那细细的银丝绳从宝珠中间穿引过去,把绳子绕缠在玉泠的小手腕上,打了一个结。 玉泠见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腕子上,伸手揪扯拨弄着,玩得不亦乐乎,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去了。 行晔也高兴,站起身去抱玉泠:“爹今天下午有空,陪小叮叮玩,好不好?” 玉泠完全不理会他说什么,一心地玩着珠子。行晔抱着她往台阶下走。缪凤舞一见他要离开,心中发急,扑通又跪下了:“罪嫔斗胆肯求皇上,不要将玉泠带走……” 行晔理也不理她,径自往麦田的方向去。缪凤舞见自己猜错了,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一眼茂春。 茂春抿唇轻笑:“缪美人起来吧。” 缪凤舞见行晔已经走出老远了,自己跪着怪可笑的,便站起身来,带着含香和小云,跟着往麦田的方向去了。 行晔站在麦田边上,伸手托起一个麦穗,感慨道:“粒粒饱满,还真是好收成呢。” “就是。”茂春凑上去迎合道:“这宫中土地,可是沾着龙兴之气,当然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虽然眼前的麦田只是一小块,可是黄澄澄丰甸甸的样子,微风一吹,发出“沙沙”的细音,观之心喜。行晔面对这一小片丰收的景象,欢畅地舒出一口气:“朕还是去年祭农坛的时候,操镰割过几把麦子,今儿看到长得如此好的麦子,感觉手痒呢。茂春,你去给朕拿把镰刀来。” 他说完,将玉泠往身后含香的怀里一放,将龙袍的一角撩起来,别在腰间玉带上。然后他伸手接过茂春递上来的镰刀,慨然踏进麦田里,接着含香和小云刚才割过的地方,弯腰挥镰,割起麦子来。 茂春自是跟随他的,也拿了一把镰刀,跟在行晔的后头,干了起来。 含香与小云站在田边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缪凤舞却隐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虽然行晔从进来开始,总共跟她说了一句话。可是他却并没有排斥她,反而留下来割麦子。不知道是不是靖孝在外头跟他说了什么,或者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消了气卸了心防。 于是不管行晔会不会理她,她像一个好客的女主人一样,出声说道:“这冬麦收成虽好,也不及我们春天收的那一茬。前几天刚将春麦取出来晒了脱粒,磨了新麦粉。晚上我做鸡汤手擀面,不如皇上也留下来尝一尝吧。” 行晔低头干活,也不答话。茂春偷偷地在身后摆了摆手,缪凤舞意会,留下小云在田边哄着玉泠,照顾行晔茶水,她和含香回后殿去。 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缪凤舞手脚麻利地捉来一只鸡杀了,烧水褪毛,收拾干净后,剁成小块儿下到锅里,炖上鸡汤。 然后她取来面粉,加水和好面,在面板上擀成薄薄的皮,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 回头鸡炖好了,她舀出来一部分鸡汤,留做下面条。再将一截冬瓜切成块儿,下锅与鸡肉一起炖好了,一份香气四溢的清炖冬瓜鸡块就完成了。 然后她将鸡汤再烧开,下了面条,加了葱花与芫荽,鸡汤面好了。 她吩咐含香去喊行晔吃饭。趁他们还没有回来,她拿出两个土豆削了皮,切成细细的土豆丝儿,又将两个彩椒洗净切丝儿,加上作料,做了一个凉拌土豆丝儿。 等行晔洗了手,来到桌边坐下的时候,晚饭已经摆放整齐了。 缪凤舞还想各样夹到小碟子里,先吃给行晔看。可是行晔似乎割麦子累饿了,自己端起那碗鸡汤面,先喝了一口汤。。.。 第九十八章 重修旧好 其实行晔一日三餐。汇尽天下美**萃,食材当然是最新鲜的,味道也是不敢有瑕疵的。在他的御膳房中,什么样的珍羞美肴做不出来? 可是今天这顿饭,却别有一番滋味。 面是缪凤舞亲手种下的麦子磨出来的,鸡是缪凤舞亲自喂养的,蔬菜也是他看到的那片菜园子采摘的。他面对着这顿晚饭,找到的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的感觉---男人在外头劳作一天,回到家中,有娘子从园子摘了菜,洗手做羹汤,一家三口在天将擦黑的时候,点上一盏灯,围着桌子吃晚饭……哦,如果没有茂春拎着拂尘站在他后头,没有含香和小云在两边添饭布菜,就会更像一幅居家图。 何况他下午割了麦子,出力出汗,确实是饿了。 因此他连吃了两碗面,还吃了好多的菜,才感觉胃中充实。放下了碗筷。 缪凤舞要喂玉泠,再加上有心事,吃得特别少。等他们三个吃完了,含香和小云撤了桌子,外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缪凤舞正琢磨着行晔是不是该走了,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含香也听到了,过去开了门。一群万泰宫当值的太监,捧的捧,抬的抬,鱼贯而入。茂春安排人将青铜蟠龙的大烛台安放妥当,上头九枝有玉泠手腕那么粗的大红烛被点亮之后,缪凤舞用了将近两年的那盏小油灯,便如一只小萤火虫落在桌子上。 这间屋子,自从缪凤舞住进来后,就从来没有在晚间如此清晰而明亮过。可是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明亮,越发显出屋子的简陋来。 行晔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茂春便吩咐身后的小德子:“明儿打发人来,将这里收拾一下。” 缪凤舞瞧这情形,行晔是打算在这里过夜呀!他存的是什么心思?难道真的要她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没有接她们母女回去的意思吗? 她心中揣测着,手上却没有闲着。无论如何,行晔在此,她就要伺候着。 热水备好之后,她上前服侍行晔沐浴。这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面红耳热。心中浮想连翩,将自己先弄得羞答答怯兮兮的。她不知道,当她的手在行晔的肌肤上滑来滑去的时候,他的身体如同在煦日和风中徐徐伸展的枝叶,兴奋激动了起来。 可是他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他在等着她能主动贴上来,就如同以前在栖凤阁中那样。 缪凤舞今天却因为紧张而有些迟钝,只是小心地服侍他沐浴,随后给他更衣,然后中规中矩地问道:“皇上就安歇吗?还要是看一会儿书?” 行晔失落沮丧,愈发沉着脸不爱理她,径自来到桌边,随意翻开一份折子,在灯下皱着眉头盯着,也不知道看进去没有。 缪凤舞见他要批折子,也不敢靠前。她吩咐人换了水来。自己带着玉泠,一起洗好了,抱着玉泠坐在床上,讲故事教说话。 往常这个时候,玉泠听着她絮絮地讲故事,就会慢慢地睡着。 可是今天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玉泠很亢奋。缪凤舞教她说话,她也不好好学,只是伸着手朝行晔的方向够着,嘴巴里不停地叫着:“爹!爹!”… 做为一个一岁的小孩子,玉泠的悟性确实是蛮高的。她发现只要她一喊爹,那个刚来的男人就会高兴地眉开眼笑,于是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所以今天下午,她认准了这个人,想要什么,就伸手一指,喊一声:“爹!”行晔便会亲自将她要的东西拿到她的手上。 此时她在床上蹦着高儿的喊爹,行晔本来捧着一本书,也没看进去什么,便回身过来,抱她去桌子边玩。 那些书卷奏折以及文房用具,引起了玉泠极大的兴趣。她光着小脚丫在桌子上走着,踢翻了笔洗,碰倒了笔架,还在一份折子上留下了她的一个小脚印儿。 行晔真正像一个溺爱女儿的爹爹,浑不在意桌子上已经混乱不堪,只是笑着护住玉泠,任由她胡闹。 缪凤舞虽然也疼爱玉泠,但她一向教女甚严。从不由着玉泠的小孩子心性,玉泠会咿呀学语开始,她就一直拿规矩道理教导这位小公主。 因此她见行晔的书卷折子被玉泠到处乱丢,还拿着一只狼豪在行晔的身上脸上乱涂乱画,她就走上前去,抱起了玉泠:“不早了,小泠该睡了,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身体。” 她这样说,是因为白天的时候,行晔恼过她教训玉泠。 不过行晔听到她说长身体,也没有阻止她将玉泠抱走。玉泠也真是疯得累了,起先还挣扎着不肯进被子里,可是被缪凤舞强摁着躺下之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于是,屋子里剩下行晔与缪凤舞面面相对。 行晔挑了挑眉,回到桌边继续装作看书。缪凤舞也不催他,将新抱进来的锦被打开,在床上铺好了,靠在床里头,绣着玉泠的一件小袄,静着行晔看完书来歇息。 行晔左等右等,也不见缪凤舞出声,更不见她上前与他亲热。他有些恼了。将书往桌上一丢,气哼哼地来到床边,踢了鞋子,揭开铺在玉泠身边的那床被子躺进去,面朝玉泠,背对缪凤舞,闭上了眼睛。 缪凤舞看着他这一连串愣生生的举动,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下床吹熄了灯,再回到床上,在行晔的背后躺了下去。 两个人都压着呼吸。一动不动,想要对方以为自己睡着了。 其实熄灯之后,足足有半个时辰,他们谁也没能睡着。终于,行晔因为久不劳作,白天割了麦子,倦意明显,没有熬过缪凤舞,当先睡着了。 缪凤舞听到身后传来清晰而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是真睡了,便翻过身来,在暗淡的夜色中看着他的后脑勺,闻着从他的颈项之间散发出来的清爽的气息,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居然很踏实。 早晨,缪凤舞被身上一种奇怪的痒感弄醒了。还没有从睡意中完全清醒的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挠胸前那发痒的部位,却不期然抓到了一只大手。 她心中一惊,人就彻底醒了。随即她才想起来,这张床上如今可不光躺着她母女二人,还有一个男人呢。 她想转身去看行晔,不料她刚一动,就被行晔摁着肩膀压住了。他不让她翻转身来面对自己,可是他的手却依旧在她的胸前流连轻抚。 “皇上……”缪凤舞将自己的手覆上了他的大手,牵引着他去触碰她那因为哺乳而丰满更甚以往的玉乳。 行晔马上感觉到了她的丰盈,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他掀开她的被子,整个人都挪进了她的被窝里,一边吻着她后颈,一边去褪她身上的睡袍。缪凤舞自己解开了袍带,又想回身去解行晔的衣袍,却被行晔再次摁住。 行晔将两个人的睡袍从被子里扯出来,丢在了一边,然后他兜着她的小腹,将她的身体与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缪凤舞好久不曾触碰过这具强壮的男人身躯了,她一贴上他的肌肤,浑身都热了起来。她难耐那由心里到身上产生的酥麻的渴望。扭了两下身子,正好碰到了那抵在她腰上的坚挺的欲望。 行晔感觉到她滑腻丰润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扭动,再也克制不住。 他将她从被子里拎了起来,将她面朝下扣在床上。然后他趴伏到她的后背上,手从她的胸前伸插进去,肆意地拨弄着她胸前饱满的果实,将唇落在她的后背上,先是轻轻地亲吻,后来变成了吮吸,到最后他在她的背上啃咬了起来。 缪凤舞已经被他撩拨出了情欲,可她此时还算清醒,没有忘记这张床上还躺着一位第三者---小玉泠。 她隐忍着,不敢让喉咙里的呻吟声溢出来。可越是隐忍,她就越是难耐。不能出声,她就用身体上的动作来宣泄自己的渴望。 她在行晔的身下,如一条干渴了许久,突然被丢进水中的鱼儿,欢畅地扭着身子游动着。 行晔受不住她这般撩拨,一路吻到她的腰上臀上,抱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提,缪凤舞便被他拎起来,跪在了床上。 行晔在她的俏臀之上咬了几下,突然将头往下一低,从她的双腿之间埋进去,伸出舌头去舔吸她身体上最敏感最动情的那个地方。 缪凤舞被猝不及防地袭击那里,抑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行晔在她的身下勾唇坏笑一下,越发卖力地用唇舌去揉搓着她的花心。 “皇上……”缪凤舞开始眩晕,声音也抖了起来。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九十九章 相夫教女 第九十九章相夫教女 都说小别胜新婚。如果两个人分开了将近两年时间,那么就应该完全算做是新婚了吧。 行晔与缪凤舞两个人完全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中,互相从对方身体上攫取着亏欠了两年的情感。直到两个人一起瘫软在床上,行晔依旧不许缪凤舞正面对他。 缪凤舞微微喘息着,感觉着行晔压在她背上的重量,轻声说道:“皇上,让嫔妾看一看你,好吗?” 行晔将脸贴在她香汗涔涔的后背上,好一会儿没说话。缪凤舞能体会到他的心思,便又软软地唤他一声:“皇上,嫔妾有好久不曾好好看过皇上了,就当是皇上对嫔妾的恩典,让我看一看你吧。” 行晔犹豫一下,问她道:“我关你这么久?你心里有没有怪我?” “嫔妾从来没有怨过皇上,皇上留嫔妾一条命,已经是有情有意了。”缪凤舞说这话,倒不是违心,她知道那样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行晔完全可以悄没声息地将她处决。 “本来……不是你的错……可是……”虽然不至于说出什么表示歉意的话,但行晔还是想讲几句安抚她的话。 缪凤舞见他支吾,便轻松地笑道:“皇上的心意。嫔妾明白的。只是嫔妾真的不觉得委屈,侍奉好皇上是嫔妾的本分,如果嫔妾让皇上感觉到不安,那就是嫔妾的错……只是皇上,你要相信嫔妾的忠心,嫔妾誓死不做不利于皇上的事情。” 这番话,如果在前年那个初冬的夜晚,在行晔极度的尴尬与窘促的时候说出来,他根本就不会相信,反而会觉得这个女人求生心切,虚与尾蛇。 可是他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平静之后,在看到缪凤舞于疏竹宫中淡定而积极的生活之后,尤其是看到眉眼酷似他的小玉泠那娇憨可掬的小样子之后,他从心里愿意相信她一次。 他想,他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一些特别的情意吧,这件事如果换做是别人,恐怕现在早已埋尸地下,只余一副骨骸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舍不得她什么,是她这一身幽幽的香气?还是她这一张倾国的容颜?亦或是她婉转柔媚的姿态? 恐怕细究起来,还是茂春说的对,后宫妃嫔几百,只有她在入宫前,就对他有着深厚的情意。入宫之后,她也心无旁骛,一样地讨好奉承,也因为她是出于爱他的心,而让他感觉到轻松舒心。 这样的一份心思。若是百姓家中,本是最普通的夫妻情份。可是在这座皇宫里,就显出珍贵与稀罕来。 因此他舍不得杀她,也舍不得一生囚禁着她。 玉泠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让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打开疏竹宫的宫门,结束这一段对两个人来说,都比较难熬的日子。 只是他心里依然有些微的窘迫,尤其是昨天,缪凤舞对他疏而有礼的样子,让他觉得她心中是有怨气的。 而她刚刚这一番话,他彻底地放了心。这是一个善于隐忍通晓事理的女人,她的温顺体贴,她的一心一意,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一颗历尽忧患的心。 于是他将她翻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说……我不打算放你出疏竹宫,以后继续关你在这里,你会不会怪我?” 缪凤舞见他认真的样子,心中揪痛失落,眼中瞬间雾气朦朦。她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把嫔妾关在疏竹宫里,就能让皇上感到安心,那么嫔妾就一辈子住在这里吧。只是……嫔妾妄肆,可否请皇上偶尔来这里,让嫔妾见你一见?” 行晔被她说得心酸,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拭掉,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傻凤舞……” 正在这最动情的时刻,从他们的身边,传来几声不太和气氛的童真的笑声。两人齐转头看过去,发现玉泠不知道什么醒了,自己从小被子里爬出来,正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咯咯直乐呢。 缪凤舞的脸“腾”地红透了。如果玉泠醒了好一会儿,那刚才的激情场景,岂不全被这个小家伙看到了?即便她是刚刚睡醒,眼下两个人赤luo叠抱的样子,被玉泠用那种新奇而好笑的眼神打量着,也足以让缪凤舞无地自容了。 “皇上,快……”缪凤舞感觉自己说话的气息都是热的。 行晔意会,抓过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随即又扯过缪凤舞的睡袍,在身侧一抖,挡住了玉泠的视线,包住了缪凤舞的身体。 玉泠在视线被衣袍挡住那一刻,还特意地抻着脖子往上够着看,结果依然看不到刚才那有趣的一幕,于是她小屁股一撅,爬着就奔缪凤舞而来。 缪凤舞赶紧掩好衣襟,伸手抱起她来:“小泠醒了吗?” 她的语气虚怯,面对女儿的笑脸也充满了羞窘。玉泠一落入她的怀中,伸手就去揪扯她的衣襟。脸也拱进她的怀里,往她胸前蹭着。 缪凤舞顿时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两个月前就给玉泠断了奶,最近玉泠饿了,就会敲着她的小碗儿,已经好久往她胸前去找奶吃了。 她眼下这副样子,一定是刚才看到了什么,勾起她断奶前的记忆。 “皇上……你快把她抱走……”缪凤舞跟女儿争抢着衣襟,惹得玉泠很是不快,哼哼着要哭的样子。 行晔失笑,伸手将玉泠从缪凤舞的怀中拎出来,往自己的肩上一扛:“你这个小东西,敢跟你爹抢食,是不是小屁屁痒了?看我不打你巴掌?” 他这一开口,更是羞坏了缪凤舞。她一边嗔怪地瞪行晔一眼,一边麻利地收拾了床上的凌乱局面,抓过自己的衣服迅速穿戴上身。 玉泠被行晔扛在肩上,在床前绕着圈子颠着,就忘了吃奶的事,仰着小脸欢快地笑着。 缪凤舞收拾完毕,下了床来,看着父女二人嬉戏欢闹,幸福地笑了。 她开了门,早有人在门口等着了。她将玉泠交给含香。自己侍候着行晔沐浴更衣之后,传了早膳来。 行晔用罢饭,捏了捏玉泠的小脸蛋儿,什么也没说,便出了疏竹宫,坐上他的御辇,上朝去了。 缪凤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怅然。说不会放她出疏竹宫,看这样子,的确如此。 就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来,她在疏竹宫的日子是一如既往。还是重见天日,她也不得而知。 那一天,小德子奉行晔的旨意,带着一班人来收拾这破旧的后殿。他们将屋顶的缺瓦都补齐了,又将破烂的门窗拆走,换装上新门新窗。 屋里粉刷一新,搬进来新床新家具。当缪凤舞看到这些人将两个书架以及一个龙形书案抬进外间的时候,她笑了。 从那天开始,行晔十天倒有八天是住在这疏竹宫里的。他一到这里来,御厨房便被放了假,因为他在这里,一定要吃缪凤舞在这宫中种出来的瓜菜粮食。 两厢的偏殿也装饰一新,玉泠再也没有机会见识她爹初到疏竹宫的那天早晨,爹娘之间那种有趣而欢快的戏耍场面了,因为她已经获得了一个公主该有的待遇。按照宫里的规制,她有了两个奶娘,两个一等大宫女,四个二等宫女,以及粗使的小宫女小太监十几个。 这些人全部被安置到了西厢一直空着的偏殿中。 而缪凤舞的身边,依旧只有含香和小云两个人。 说起来,疏竹宫里的变化,也不过是收拾得干净了,多了一些人而已。缪凤舞的生活,除了多出一个行晔需要侍奉,依旧是打麦子收菜,喂鸡喂鸭,教玉泠认字说话。一切似乎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但是这疏竹宫里发生的事情,却在金水河的北岸那边掀起了轩然大*。 因为行晔自登基以来,只在大婚最初的那几年,会偶尔留宿凤仪宫。自从他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寡淡下来之后,他连凤仪宫都不去了。 而万泰宫就是他唯一的入寝之处,所有的侍寝妃嫔,都是由春恩辇车接去万泰宫,于亥正时分再送回各自的住处。 登基十年,他不曾在任何的妃嫔处留宿,也没有任何一个妃嫔能在万泰宫留到天明,这其中就包括打入宫开始。便隆宠不衰的蓝惜萍。 可是这一段日子,行晔却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他居然会歇宿在万泰宫以外的地方,他居然会让那个缪美人整晚陪在他的身边。 这让金水河北岸的那些女人们极度不安。她们似乎看到行晔被一个妖精迷惑,失了本性。 她们三五成群,纷纷议论着这件事,猜测着那个曾经被预言一辈子难再翻身的缪美人,到底是用什么手段重新获得皇上的宠幸。 如果缪凤舞此时已经回到丽正宫中,那么估计栖凤阁的门槛早就被这些各怀心思的人给踏平了。 让那些被不安与猜疑搅扰得心神不宁的女人们很失望的一件事,便是缪凤舞依旧住在疏竹宫中,而皇上那道“擅处疏竹宫者斩”的旨意依旧没有撤销。 纵然好奇心盛,她们也不敢冒死违旨,踏进疏竹宫半步。 于是那些奉了旨意,可以出入疏竹宫的奴才们,一时之间成了宫里的红人。不当值的时候,他们会被妃嫔们以各种名义请到各个宫里去,施以恩惠之后,旁敲侧击地打听疏竹宫里的情况。 这些人早得了茂春的训戒,不敢胡乱说话。有些硬茬子不敢得罪,也只好说些无关紧要的,比如疏竹宫里养了几只鸡几只鸭,今年收了多少麦子之类的。 即便是这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只要一经有人说出,便会在宫里传开,成为大家兴致勃勃的私议话题。 当缪凤舞在疏竹宫中悠然地过着耕田织布、相夫教女的日子时,她对疏竹宫在金水河北岸的火热程度,还不得而知。 一直到有一天,疏竹宫里迎来了一位重量级别的人物,她才体会到这一段日子里,她的疏竹宫受到了什么样的关注。 那天下午,她陪着玉泠睡了午觉,起床后梳洗一番,正要去看含香她们翻晒新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高喊:“太后驾到!” 缪凤舞赶紧抱着玉泠出屋,跪在门口迎接太后凤驾:“嫔妾叩见太后娘娘,太后万福安泰,千岁千岁千千岁!” 玉泠一贯的愿意见识新人新事物,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太后那一身光华辉映的打扮之后,冲着太后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婆……” 她最近很有进步,已经能会分辨不同的人了。她知道娘是缪凤舞,爹是行晔,含香一流的宫女,便是姑,而年龄大些的人,就是婆。 太后已经被无数人吹过耳风,早就知道这个小女娃的存在了。如今亲眼见到她那张肖似行晔的脸,心中十分的怒气就减掉了三分。 她上前弯腰,握了握玉泠的小胖手,笑道:“听说你这个小丫头颇有胆量,敢在你父皇的奏折上乱踩脚印,是吗?” 她这一段问话,对于玉泠来说实在是太长了,根本没有办法消化领悟。她听不懂,便使出一贯的手段,对着太后咧嘴一笑,露出她嘴巴里稀疏的六颗小白牙,依旧叫着:“婆……” 缪凤舞赶紧教她:“这是皇奶奶……” 玉泠便跳了一下,够着太后腰间的玉佩,口中讨好地喊出一声:“奶奶……” 能说出两个字来,对于玉泠来说,已经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了。省略掉了那个“皇”字,虽然听起来不够尊敬,却让太后产生了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冷嬷嬷见太后眼睛慈祥地眯了起来,便上前抱起玉泠,送到了太后的眼前。太后摸着她的小脸儿:“这张小脸蛋儿,真是太像你的父皇了。没想到兄妹六人中,只有你最像你的父皇,嘴巴也甜呢……皇奶奶来得仓促,也没带什么礼物,你既喜欢这只佩,就赏了你吧。” “谢太后恩赏。”缪凤舞赶紧替女儿谢赏。 其实太后不是来得仓促,她是心里酝酿了好几天的怒气,才在今日一拍桌子,兴师问罪来了。依她来时那火气冲冲的劲头,哪会想起带什么赏赐? 她握着玉泠软乎乎的小手,低头看缪凤舞:“缪美人好大的本事,将皇上勾到这废宫旧殿中来了,哀家以前虽觉得你机灵,却也没料到你竟有如此手段。” 太后对缪凤舞的恼火,细究起来是有渊源的。 当年清妃还活着的时候,这疏竹宫便是她心中的痛。想她韦荣慧乃士族高阀出身,才貌俱备,进宫时那是何等的辉煌荣光?在清妃没有进宫之前,韦荣慧在先帝的后宫之中可谓艳压群芳,一枝独秀了好些年。 她一直不明白,那个冷冷淡淡的清妃到底有什么好?可以将先帝的心魂勾留在这疏竹宫里?难道就是会弹几首曲子? 这个疑惑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解开。她只能解释为,当年那个住在疏竹宫里的清汤寡水一般的女子,其实本质上是个妖精,暗地里不一定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让先帝失了魂。 她恨人及屋,因着对清妃的忌恨,她一直对疏竹宫这个地方充满了仇怨。所以当她听说她的儿子最近常住疏竹宫,立即被勾起了心中的伤痛。 疏竹宫到底是一个什么妖媚气深重的地方?当年勾住了先帝,如今还要勾住她的儿子吗? 于是今天午歇之后,她越想越是愤然,“啪”地一拍桌子:“哀家偏要去会一会那个缪美人,皇上还敢来斩了哀家不成?” 缪凤舞的心思是很灵通的,她对太后的怒气一点也不感到讶异。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可以喊冤叫屈,说什么是皇上要来的,我也没办法。那样只会更加激化太后对她的敌视。 面对着太后的诘问,她只是更加恭顺地低了头:“嫔妾知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棉花堆上,怔了一下,哼一声道:“哀家哪里敢罚你?你如今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哀家岂敢剜了皇上的心尖肉?哀家只是心疼自己的皇儿,每天大老远地往这个破地方来,好像后宫之中无他可留之处了一般,唉……” 缪凤舞伏在那里,依旧虔诚地顺服道:“太后所虑极是,是嫔妾张狂了,今晚嫔妾就让人早早地闭了宫门,劝皇上回万泰宫去。” 太后又被她给堵了一下,偏偏她这话又挑不出错处来,她一路准备好的训戒之词,竟然用不上了。于是她将脸一抬,看向屋内:“缪美人打算让哀家一直站在这里说话吗?” 缪凤舞赶紧起身让了路:“太后请进。” 韦太后便率先进了后殿,冷嬷嬷抱着玉泠跟在她的身后,缪凤舞最后一个进去,提了热水泡茶。 她将茶奉到太后面前之后,谦顺地笑道:“粗茶陋室,请太后见谅。” 太后打量了一眼这依然破旧的后殿,端起茶盏来,试探着喝了一口,品了品,说道:“这是什么茶?竟有一股子香气?” “太后,这是大麦茶,是嫔妾用新收的大麦炒制而成,消食化腻,本是寻常百姓家里常饮之茶。太后出身高贵,没有喝过这种市井百姓家中的茶饮,也是正常。”缪凤舞站在太后的侧面,向她解释道。 第一百章 面具女人 第一百章面具女人 太后还真是头一次听说。麦子可了炒来泡茶来。不是她孤陋寡闻,实在是因为她从出生到现在,喝的都是名贵的茶品,像这种麦子炒出来的茶,根本就不会有人奉到她的面前去。 不过她品了品,却觉得这茶挺好喝的,有一种谷物的香气,与她平日所饮之茶完全不同。 于是她忍不住又喝了两口,见玉泠趴在她的腿上,眼巴巴地看着她,以为她吃什么好的呢,便将茶盏凑到玉泠的小嘴巴上。 其实玉泠还太小,脾胃娇弱,不能喝茶。可是太后给她喝,缪凤舞也不敢反对。她眼看着女儿高兴地抿了一口大麦茶,又皱巴着小脸吐了出来,赶紧上前将玉泠领到一边,一边给她擦拭着嘴巴,一边向太后谢罪。 太后没有亲自喂养过孩子,行晔小的时候,就是由两个奶妈给喂养大的。不过隔辈亲的道理在她这里也是适用的。行晔的后宫之中一直子女不多,没有玉泠之前,最小的三公主玉莹都已经四岁了。也就是说,宫里头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没有小皇子或小公主诞生了。 好不容易前一阵子贤妃康彤云有了孕,千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流产了。虽然她与行晔都非常恼火,动用了刑部与大理寺来审查贤妃流产一案,刑部拿了不少的人,堂上刑讯就打死了十几个,最后呈上来的案结,依然是有可疑之处。 因此太后对这个在废宫之中降生的小公主,还是非常疼爱的,并不介意她吐了茶,反而凑近了逗她:“不好喝吗?看来你跟皇奶奶的口味可不太一样哪,你爱吃什么?皇奶奶让人做了给你送来。” 这话当然要缪凤舞来答:“谢太后恩典,玉泠也才刚刚断了奶,只能吃一些米糊肉粥之类的东西,太后不必费心给她备吃食,等她牙长齐全了些,自然是会找皇奶奶要吃的。” 太后可错找到缪凤舞的错处了,皱眉训道:“她才多大?怎么就断了奶?她没有奶娘吗?小孩子不吃奶怎么行?” 缪凤舞只好据实答道:“回太后,从她生下来一直到满一岁,都是嫔妾亲自哺乳。到了快一岁的时候,因为有一阵子肠胃不太好,一直腹泻,嫔妾就给她断了奶,结果她就好了。之后就开始喂食了。” “说起来这就是你的错!皇家的血脉岂是儿戏?你居然瞒着皇上,将孩子生养在这破烂的弃宫之中……” 缪凤舞知道太后此来不善,赶紧叩首谢罪:“太后教训的是,嫔妾知罪,嫔妾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好小公主,不会再让太后担心。” 太后却哼了一声:“你爱住在这里种菜养鸡,那是你的兴趣,皇家的金枝玉叶,可不能跟着你在这里养成了野丫头。一会儿我走的时候,要将玉泠带走……” “太后!”缪凤舞最怕的就是这个,没想到行晔将玉泠留在她的身边,太后却要将她抱走,“太后心疼玉泠的一片心,嫔妾深能体会。只是玉泠自小就由嫔妾一手抚养,这几日多跟着奶娘一些时间,她尚且不惯,她实在是难离嫔妾的身边……” 其实太后也清楚,后宫之中,将哪个妃嫔的孩子抱走,可以说是一种严厉的惩罚。但她一进了疏竹宫,浑身就不舒服。再看到缪凤舞一派淡定安闲的样子,更让她想起了清妃,于是她忍不住经折磨缪凤舞一下。 好在这个时候,行晔从外头走了进来。他先上前施礼:“给母后请安,母后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太后哼了一声:“这疏竹宫的耳报神果然厉害,我喝了半盏茶,皇上就闻风而来了……” “母后误会了。”行晔笑着坐在她身边,“儿臣本也是往这边来的,听说母后在这里,儿臣更愿意过来奉陪母后了。” “哦?”太后余怒未消,斜了行晔一眼:“哀家违旨踏进疏竹宫,皇上不会赶来斩哀家的头吧?” 行晔一起身,单膝跪地,抓着太后的手道:“母后这话折煞儿臣,儿臣孝敬母后还觉不够,如果母后心中有气,斩了儿臣的头当球踢,儿臣也毫无怨言……” 太后终于被逗乐了,“扑哧”笑道:“说得怪吓人的,你当我是老妖怪吗?拿自己儿子的头当球耍?快起来吧。” 行晔这才重坐回太后的身边,将玉泠从一旁拉过来,捏着她的小脸蛋儿道:“是不是小泠惹皇奶奶生气了?快给皇奶奶陪罪。” 玉泠也不知道这些大人在争什么,但陪罪是她新学的一样本事,倒是很愿意在生人面前炫耀一下。 于是她小腿儿一弯,跪在了地上,两只小胖手合在一处,像一个小白馒头,冲着太后不停地点头作揖:“饶命饶命……” 太后再也绷不住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孩子。快起来,皇奶奶生你父皇的气,不怪玉泠……” 冷嬷嬷见太后这是消了气,便上前抱起玉泠,交还给缪凤舞。 行晔向太后歉意道:“缪美人一事,儿臣本该先向母后禀报,只是儿臣也贪图这里清静,就延误了一些时日,母后生气也是应该的,是儿臣行事不周。” 先是缪凤舞虔诚地认错,接着是行晔温顺的逗哄,还有玉泠那娇憨的讨饶,太后这口气总算是顺过来了。 气是消得差不多了,可她的脸子一时扭不过来,便一指行晔教训道:“哀家老了,本就不该理皇上后宫这些事,只是哀家看着实在不像话了。你说你们两个,要过就好好过,宫里没地方住了吗?一个就留在这荒弃的地方种地养鸡,另一个就天天抬着奏折往这边跑,闹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哀家怎么不担心?” “儿臣不懂事,让母后操心了。”行晔近三十岁的人了。但是太后面前,依然是一个乖顺的儿子。 “既如此说,就该赶紧搬回去。皇上整日呆在这破旧的地方,成何体统?”太后指了指依旧没有吊棚的屋顶,语重心长地说道。 行晔笑着劝太后:“母后放宽心,儿臣自有主张。” 他这样说,就表示他心中是有主意的,不希望别人插手此事。太后当然听得明白行晔的话,顺着台阶下来,缓和道:“皇上做事,自然是让人放心的。哀家也是老了,总爱瞎操心。” 行晔又陪着太后说了几句,太后才起身离开。 直到太后离开疏竹宫,缪凤舞才舒出一口气来。她将玉泠交给奶娘,为行晔研着磨,谨慎地说道:“这疏竹宫离万泰宫是远了一些,也难怪太后心疼皇上。” 行晔“恩”了一声,展开一份折子,认真地批阅起来。 缪凤舞见他这样,不再多说。但是她心里却在暗暗核计着。 她倒是愿意一辈子住在这疏竹宫里,有夫有女,丰衣足食。可这里是皇宫,她这份静谧的生活在皇宫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今天是太后来,明儿兴许就是皇后,后儿就会是蓝淑妃。总之那些人是不会允许她在这皇宫之中拥有一片自己的桃源静地。 如果有一天,行晔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不能常来疏竹宫的话,他会怎么处置她?真如那天早上所说,打算继续关着她?那么玉泠呢?太后肯定不会让皇家的公主在这个破地方长大。 她忧心忡忡,不由地停了动作,发起了呆。 行晔批完一份折子,往案头去拿另一份折子时,就看到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出神,袖子落进砚池里染了墨,她都不知道。 他扯着她的袖子,将她的胳膊拎了起来:“呆头鹅,拿朕的砚池染衣服吗?” 缪凤舞回了神,抱歉地一笑,赶紧放下手中的墨块儿,去换了衣服。 等她再回来,行晔抬头看她:“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将玉泠从你身边抱走。这里除了太后,别人还没有胆量踏足……就是太后,也不会常来的。” 缪凤舞捧着一盏热茶奉到行晔的手上:“嫔妾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守住玉泠。至于嫔妾将来身居何处,悉听皇上安置。” 行晔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慰。太后驾临疏竹宫在缪凤舞心理上引起的惶恐。算是这样平息过去了。 之后的日子,行晔照旧是常居疏竹宫。每当缪凤舞看着他乘一顶轻辇从正殿那边绕过来,她的心里就会感觉到踏实。 其实金水河北岸,关于这件事的风波还没有过去。众妃嫔见太后去了一趟疏竹宫,回来后再不提缪美人一事,都有些急。 于是大家一力撺掇淑妃蓝惜萍,要她向皇上力陈规矩利害,希望蓝惜萍能阻止皇上继续专宠疏竹宫那位。 蓝惜萍本就是直性子,藏不住心事。再加上她入宫后一直得宠,心气很高,自信自己在行晔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于是趁那日行晔召幸她至万泰宫寝殿,便将众妃在她面前说过的种种利弊,悉数讲给行晔听。 “……皇上,缪美人侍君不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皇上打算恩赦她,便应该让她搬回栖凤阁中。如今她脱离后宫的管制,又勾着皇上整日往那边去,这让后宫众姐妹如何能心服?”蓝惜萍洋洋洒洒地将别人灌进她耳中的话,讲与行晔听,最后总结的意思,便是缪凤舞不能超脱于后宫管制之外,行晔也不应该被她拐带得忘了形,不理会后宫其余众妃的感受。 行晔正在换衣服,默默地听她讲完这些,沉了脸问:“疏竹宫可位于皇城内宫之中?” “……是。”蓝惜萍虽然被行晔宠坏了,但是行晔的脸色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既是皇宫内苑,何来不在脱离后宫管制一说?难道朕管着她,竟比不上你跟皇后权威吗?”行晔继续问蓝惜萍。 “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是心疼皇上……”蓝惜萍最怕行晔这个样子,飞扬的狐狸眼不由地垂了下来。 “朕要住在哪里,如今还要淑妃来辖制,淑妃大概忘了自己的本分。”行晔换好了衣服,转身看蓝惜萍,面容三分冷怒。 蓝惜萍身子一抖,跪了下去:“臣妾再大的胆子,也不管拘管皇上,臣妾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是谁在你耳边吹的风,朕自然是清楚的。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该学会用用脑子,不要总指望着朕来罩你。你替朕省省心,做好朕吩咐的事才是正经。”行晔说完,转了身,上床撩下了床帏。 蓝惜萍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惹来行晔这么大的怒气,她还是头一次被行晔这样撂在地上。 她正思量着要不要上前认个错服个软,就听行晔在床上喊道:“茂春,送淑妃回宫……” 从那天开始,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人敢明着提疏竹宫的事了。当然,私下里的暗议是杜绝不了的。宫里甚至传出一种离谱的说法,说什么疏竹宫中住着一只千年狐狸精,当年的清妃就是被狐狸精附了身,迷得先帝神魂颠倒。如今这样缪美人被罚进疏竹宫之后,又被那狐狸精给瞧上了。 这些话,缪凤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因为她这里有行晔身边伺候的人,有几个因见缪凤舞受宠,就有了巴结之心,经常将外头的话讲给缪凤舞听。 缪凤舞表面不动声色,内心里却越来越忧虑。她感觉这疏竹宫里的清静日子,怕是很快要结束了。 转眼间,又是一个冬天降临了。 那日缪凤舞做好了饭,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仍不见行晔到来。她估摸着今儿行晔不会来了,便自行用罢晚饭,带着玉泠玩了一会儿,搂着玉泠睡着了。 睡梦之中不知道什么时辰,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发现屋里没有点灯,一个人正趴伏在她的身上,扳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摇。 不过她没有害怕,因为她闻到了行晔身上那特有的龙涎香气。 “皇上……”她惊异于他这么晚跑过来,也不掌灯,摇着她不说话。于是她匆忙爬起身来,摸到了火折子,点亮了灯。 等屋里光线明亮起来,她再回头看行晔,吓了她一大跳。 只见行晔衣衫半敞,脸色青白,似乎非常怕见灯光,用手遮了脸。缪凤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往日那个威武庄严的北魏皇帝,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行晔从床上跳下来,使劲地将缪凤舞抱在怀里,口中喃喃道:“又死了……又死了……” 他的声音像是饱受惊吓,缪凤舞听得浑身发冷:“皇上,谁死了?你坐下来,嫔妾给你倒杯热茶。” 行晔像是听不到她说什么,只是重复着那句:“又死了……”狠狠地箍着缪凤舞的身体,不肯松开。 正在缪凤舞出气都困难的时候,门被从外头推开,茂春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见行晔站在那里,长出一口气。 “茂公公……”缪凤舞正对着茂春,拿眼神向他求救,“皇上这是怎么了?” 茂春为难地犹豫了一下,随即上前,轻声唤行晔:“皇上,这里是疏竹宫,缪美人在这里呢,皇上……” 行晔好像听到了茂春这一句,松开了缪凤舞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他似乎认出缪凤舞来了,愕怔地叫她:“凤舞……” “皇上,是嫔妾呀,你的手好凉,嫔妾给你沏一杯热茶好不好?”缪凤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行晔这个样子,她很是心痛。 行晔闭着眼睛垂了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拉着缪凤舞,飞奔出了后殿,直往疏竹宫外跑去。 缪凤舞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实在跟不上他的脚步,哀求道:“皇上要去哪里?嫔妾跟着便是,求皇上慢一点儿……” 行晔似乎很心急,见拖不动她了,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丢到了肩膀上,扛着她出了疏竹宫,直往太极宫跑去。 缪凤舞搭在他的肩上,头朝下,被他颠得七荤八素,也不知道他在往哪里去。 等到她被放到地上,她只觉得天眩地转,镇静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她发现自己被行晔带进了一间密闭的小屋内,四下里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铜铸的门,牢不可破的样子。屋内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 可是缪凤舞的目光落到那张床上时,她只觉得浑身“嗖”地冒出凉气来,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体形与装扮,缪凤舞是非常熟悉的。 这份熟悉,不是源于两个人常常相见,而是因为她常常想起,尤其是她被幽禁在疏竹宫里的那一年多时间里,每当午夜梦回,她就会想到那个冬天的夜晚,宋显麟带着她飞越金水河,潜入太极宫宣和殿中,伏在房顶上时,她见到的那一幕一幕的场景。 是的,眼前这个女人,正是宋显麟寻遍太极宫也没有找到的那个面具女子。而此时此刻,她真正像一条死鱼一般,毫无生命力地软趴在床上。 第一0一章 皇帝心病 第一0一章皇帝心病 第一0一章皇帝心病 这个面具女子是缪凤舞对行晔产生心结的直接原因。因为在缪凤舞的心中,行晔就是一个令万人崇仰的雄杰男子。 可是当前年九月三十那天夜里,她看到行晔对面具女子做下的事情,顿时产生了一种信仰被击碎的沮丧感。这两年她在疏竹宫中,也经常想那件事,她曾经替行晔找了好多的借口,却始终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今天这个秘密就摆在她的眼前,她有些恐惧,却更压抑不住揭开秘密的冲动。 她回头去看行晔,而行晔正直直地看着她,见她突然转过头来,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缪凤舞觉得他今晚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害怕家长责罚的样子。她没有先问他的话,而是壮了壮胆子,走到床边去,伸出手来,去揭那女子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捏在手中软软的。缪凤舞感觉自己像摸到一张真人的面孔上,心中发毛,手也微微发抖。 她咽了咽口水,将面具往上一揭。让她疑惑了两年时间的真相,终于向她缓缓地敞开了门。 那女子常年被关禁在这间不见光的密室中,又戴着那样的一个面具,因此一张面孔白得如泡发的银耳,连嘴唇都不见一丝的血色。 不过缪凤舞还是认出她的五官来了,她是洪令月! 可怜的洪令月,此时已经没了气息,四肢软绵绵的趴在那里,脱了骨一般。缪凤舞想起自己与她在舞教坊共练一支舞的情形,想起自己养伤的那一段时间,洪令月别有目的的时常探望,以及后来她受皇后的怂恿,在金鹊亭弹过那首《雁渡寒潭》之后,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绝望与沮丧。 这位曾经被人艳羡有一步登天的好命运的小舞娘,在后宫残酷的纷争之中,只是一颗小小的探路石子,被丢出去之后,她的命运就注定是被踩在脚下。 缪凤舞回头问行晔:“皇上,她是怎么死的?” 行晔正盯着洪令月那张凄白的脸发呆,突然听到有人问他话,吓了一跳,张惶地看向缪凤舞:“不……不知道……” 缪凤舞觉出他今晚的异常来,也不敢逼他太紧,小心地再问一句:“那皇上带我到这里来,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行晔指了指洪令月:“又死了……” 缪凤舞听他一直在强调“又”字,便问:“皇上是说,以前这屋里也死过人吗?” 行晔沉浸在他自己恐慌的内心世界中。也没听到缪凤舞问什么,只是艰难地说着:“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会死……我没有做什么,不是我的错……” 缪凤舞觉得自己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像是行晔。她不知道如何与他沟通,也不知道他带她来,到底是想让她知道些什么。 她没办法,只好上前轻轻地抱住行晔,用哄玉泠那样的语调对他说道:“不是你的错,你别怕,没关系,咱们离开这里吧。” 行晔不肯走,紧紧地掐着她的双肩,直看着她的双眼,用讨饶一般的语气认真解释道:“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杀人……” 缪凤舞简直要崩溃了,她只能继续劝哄着他:“她没有死呀,她只是睡着了,明天天一亮,她就醒过来了呢,咱们站在这里,会吵得人家睡不好觉。皇上跟我来,咱们回去吧……” “没有死……”行晔往洪令月那边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太好了,没有死……不吵她睡觉,走吧。” 说完,他像是解脱了一般,拖着缪凤舞手就出了那间密室。 缪凤舞跟他走出去,发现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迂回曲折。仓惶之间,她也记不住拐了多少个弯儿,只觉得行晔越走越快,越走越慌,东一头西一头。 缪凤舞意识到,这间密室一定设计地很机密,从外头通进来的路应该也是很隐蔽的。来的时候,他凭着本能和冲动,直闯了进去。现在往外走,他似乎被洪令月的生死问题弄得心不在焉,竟找不到出口了。 “皇上等等……”缪凤舞不想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这迷宫一般的走廊里乱闯一气,她拽住了行晔,“皇上,你冷静地想一想,不要乱走,你一定想得到出口在哪里。” 行晔靠在墙上,扶膝喘着气,好像他已经精疲力竭了。缪凤舞为难地左右瞅瞅,看来只能靠她自己往外摸索了。 两个人再一次沿着走廊寻找着出口。这一次却是缪凤舞拉着行晔。行晔完全放弃主动权,茫然无神地跟在缪凤舞的身后。 缪凤舞拔下头上的簪子,在走过的墙壁上划一条痕迹。可是这走廊里如同被布下了结界,走着走着,缪凤舞就能看到自己在墙上留下的记号。 正绕得缪凤舞心烦气躁的时候,她听到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一个喊声:“皇上……” 是茂春!缪凤舞如遇救星,赶紧出声回应:“茂公公!我们在这边呢!你找得到吗?” 茂春听到了缪凤舞的声音,答她道:“缪美人在那里等着,洒家这就过去了。” 没一会儿,茂春的身影从左边的拐角处出现了。多么诡异,缪凤舞听他的声音,只觉得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根本辨不清来路,可是茂春就能从她的声音确定她的方位。 茂春一见到行晔,松了一口气,上前扶住他:“皇上,随老奴出去吧……缪美人跟在老奴的后头。” 廊道太窄,茂春扶了行晔,缪凤舞就只能走在后头了。她刻意留心茂春走过的路径,也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标记来,反正七拐八拐,没一会儿三个人就从这里走了出去。 当缪凤舞站在廊道的出口处,才发现他们刚刚一番爬上爬下。绕来绕去,其实都没有离开宣和殿。缪凤舞因此猜想,那处密室,应该是在宣和殿的地下。 只不过现在不是探究那间密室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行晔安抚下来。 她和茂春一起,将行晔带回了疏竹宫的后殿。茂春打来热水,缪凤舞给行晔简单地擦了脸和手脚,就将他安置到了床上。 行晔从密室再度出来后,人就木木呆呆的。一直到缪凤舞将被子搭盖到他的身上,他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床顶。不肯安寝。 缪凤舞只得拿出哄玉泠的耐心来,拍着他道:“皇上睡吧,天不早了,明儿还要早朝呢。” 行晔将眼球转了转,看向缪凤舞:“都死了……不是我的错……” “没有死,都睡着了,皇上也睡吧。”缪凤舞侧躺在他的身边,用唱催眠曲一样的声音哄他。 “睡着了……睡着了好呀……”行晔紧绷的身子松驰下来,抓住了缪凤舞的一只手,闭上了眼睛。大概是这一晚上实在折腾得累了,没一会儿,他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缪凤舞确定他睡熟了之后,抽出自己的手来,整理了一个衣服,撩起床帏下了床。 只见茂春抱着拂尘立在门边上,正关切地往这边瞧着。见她从床上下来,赶紧收了目光,立直了身子。 缪凤舞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已经泛了青白的晨光。这一晚上折腾下来,她也疲倦不堪。她来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口灌下去。 然后她来到茂春的面前,面容庄肃:“茂公公,可以请教你几件事吗?” 茂春似乎料到了缪凤舞会有此问,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外间。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卧房,关好了门。 缪凤舞来到外间的茶桌旁坐好,手指另一侧的椅子:“茂公公请坐。” 茂春偏身坐下之后,对缪凤舞道:“缪美人要问什么,洒家心中有数。只是洒家身为皇上的奴才,必要为皇上谨守秘密。没有皇上的旨意,缪美人就算是拿刀逼着,洒家也是不能说的。” 缪凤舞无奈地苦笑一下:“茂公公,你先给我交个底,天亮后皇上醒来,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再关我几年?甚或是……” “不会!”茂春答得非常坚决,“缪美人心思聪慧,应该不用洒家说,自然想得通。皇上今晚从太极宫冲出来后,直接来找缪美人,可见皇上待缪美人之重……” 缪凤舞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荣幸的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宫里的事往往都是这样的。 可是事临头上,如今要当缩头龟都来不及了。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将眼前的事弄明白。 于是她冷静而果决地看着茂春,逼问他道:“茂公公,皇上一直在重复‘又死了’,可见那间密室里死掉的女人,应该不止洪宝林一个。虽然我不知道皇上这心病是从何而来,但是这么多年时间里,茂公公身为皇上最信赖的人,不想着如何治好皇上的心病,却一味地牵就着他,可是你不尽心侍奉吧?” 茂春没想到缪凤舞开口就问他的责,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心中一酸,眼窝竟湿了。 缪凤舞这样说,其实不过想在开始谈话的时候占个上风,好从他的口中抠问出一些事情的真相来。却没想这位在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马清贵的老宦臣,竟被她一句话问哭了。 她心中一软,缓了语气:“我也是见皇上这样,心急了一些,茂公公莫怪。茂公公打皇上小的时候,就伺候在皇上的身边,自然没有不尽心的道理。只是皇上这个毛病,难道这么多年就不曾请人医过吗?” 茂春一把年纪,却在缪凤舞面上流了泪,自己也觉得尴尬。他抬袖擦了擦眼睛,缓了一口气道:“缪美人即便不怪老奴,老奴这么多年也一直心中自责呢,没有伺候好皇上呀,唉……皇上一日不好,老奴就是到死那天,也闭不上眼睛……” 说着,茂春的眼泪又下来了。 缪凤舞被他感动了。这的确是一个忠诚的奴才,他在宫中的地位,完全是靠他对行晔的赤胆忠心换来的。他与马清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马清贵擅于钻营,精于运幄,连太后与皇上他都敢算计。 “茂公公……”缪凤舞换了温和的态度对茂春,“这件事除了你知道,宫里头还有其他的人晓得吗?太后知不知道?” “太后不知道皇上有这个毛病,除了老奴……如今又多了一个缪美人。”这么多年来,茂春自己担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心中沉重,又无处诉说。如今可以跟缪凤舞讨论这件事,他感觉自己肩上的份量一下子卸掉了一半。 缪凤舞的目的是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继续语重心长地对茂春说道:“这么多年,茂公公独自担当着这件事,实在辛苦。皇上刚刚带我去那密室之中,一定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只是他一时恐慌,没有将话说明白。茂公公若肯为皇上好,就应该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我知道,说不定我有办法治皇上的心病,也未可知……” 茂春被问得垂了头,半天也不说一个字。缪凤舞耐心地等着,她知道他在衡量。 好一会儿,茂春下定了决心,抬头对缪凤舞道:“既然缪美人已经见过了皇上这个样子,也见到了那密室中的情形,真相再瞒着缪美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好吧,老奴就将事情讲与缪美人听,但愿真如缪美人所说,你能是那治愈皇上心病的良药吧……” 缪凤舞赶紧倒了一杯茶,上前递到茂春的手中。茂春道了谢,喝了一口,开始娓娓道出行晔的伤痛往事。 事情要从那位继清妃之后,宠冠后宫好些年的白妃娘娘说起。 白璇子本是南疆苗人,其父是苗人一个部落的族长。苗人一向精通各种奇妖怪术,这是世人尽知的事情,比如养蛊,比如媚术。 汉人称苗人为蛮族,不是没有道理的。那一族的人心智未开化,没有礼仪廉耻的拘束,族人行止粗鄙放荡,并不以为耻。 白璇子的母亲就是以精通媚术而闻名,正因为她的这一项特长,才被他们的族长,也就是白璇子父亲纳为妃妾。这位母亲在生了白璇子之后,决定将自己的技艺教给女儿,让她传承下去。 于是在白璇子十岁的时候,其母就拿房中密媚之术教授给她,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朝一日女儿能在族人中声名大震,成为族中青年儿郎争相追捧的红人。 却没想到女儿的确比母亲要出息,她不光迷住了族中好儿郎,更将因行军路过南疆,偶然小住的魏国虎贲大将军韦汉良迷得丢了三魂四魄。 这位虎贲大将军韦汉良,便是当今韦太后之兄。 韦将军亲身体验了白璇子的媚术之后,如获至宝。在向族长索女不成之后,于夜半时分强掳了白璇子,拔营迅速逃出了苗地。 白璇子就这样被韦汉良劫到了北魏的京城昂州。 最开始的时候,白璇子是被韦汉良偷偷地养在府中,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可是因为韦汉良过于沉缅于白璇子的柔媚之术中,以至于忽略冷淡了韦夫人。 韦夫人也是个家世显赫的女子,有诰命在身,可以自由地出入皇宫。 有一日,韦夫人进宫看望当时还是贵妃的韦荣慧,满腹委屈的她,抓住韦荣慧开始大吐苦水,抱怨韦汉良被妖精迷惑了心智,不理家事,不顾廉耻。 她为了引起韦荣慧的同情,好让韦荣慧帮她说话儿,便将那白璇子描述成了妖精级别的人物,将她的柔媚勾人之术添油加醋地讲给了韦荣慧听。 韦荣慧听后,对白璇子这个人当即有了兴趣。 因为在那个时候,先帝失去清妃已经好多年了,可是依旧失魂落魄,经常去疏竹宫独坐,对后宫的妃嫔一律冷淡淡的。韦荣慧是个有心机的女子,她知道这个时候,谁能占了先帝的心,那人将会盛宠一时。 她自己倒是努力争取过,可是因为之前她与清妃多有不和,先帝每见了她,不但不会解怀,反而想起她往日种种针对清妃的行径,更加地郁郁不乐。 她也想过在宫中提拔一个人,送到先帝的身边。可是后宫的那些女人们,一个一个都是猴精人怪,提携了她们,哪一天得了宠,保不齐就反过来咬她一口。 因此她一直在从宫外物色合适的人选。可惜那个时候先帝心系清妃,连每两年一次的选秀都给取消了。即便韦荣慧物色到了人选,也没有机会弄进宫来。这让韦荣慧着实费了好些心思,也找不到适合的契机。 当她听到韦夫人绘声绘色地讲起白璇子来,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狐媚子女人总是有一些特别的手段。而先帝当时那个样子,正需要一副猛药来医救。 于是她亲自写了一封信,交与韦夫人带给韦汉良,授意韦汉良将白璇子送到当时还是太子的行晔府上。 韦荣慧的打算是,她不方便先将白璇子弄到宫里来,于是先让行晔见一见这个女人,让他过过眼,也好拿个主意,可否送她进宫。 如果白璇子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就以行晔的名义,将她送进宫来。这样一来,体现了身为太子的行晔,对他父皇的一片关爱之心。如果白璇子争气,讨得了先帝的欢心,先帝自然记得韦氏母子二人的好处。 韦夫人巴不得将那个妖精弄走,乐颠颠地将韦荣慧的信带回家,交与了她的夫君。韦汉良虽然万分不舍,却不得不遵贵妃懿旨,于第二天便将白璇子送到了太子东宫。 就这样,行晔与白璇子相识了。。.。 第一0二章 恩怨往事 第一0二章恩怨往事 第一0二章恩怨往事 白璇子这个女人。与汉家女子大为不同。 她自小被她的娘亲灌输了满脑子的女爱天经地义、女人的美貌长寿全仰赖于男人的精气养护这一类的观念,对于她来说,与男人合欢燕好,就如同饮水吃饭一般寻常。 博得男人的欢心,是她的一项基本生存技能。她随韦汉良远离苗地,来到昂州韦府之后,见识到了她平生未见的荣华富贵,令她倾心羡慕不已。 于是她极力地逢迎韦汉良,将她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勾人之术发挥到了极致,令魏国威名赫赫的虎贲大将军沉醉在她的靡荡之中,终日寻欢,英锐之气大减,她也如愿得到了期盼中的富贵生活,挥金如土,穷奢极侈。 接到韦荣慧的信后,韦汉良掏心挖肚地不舍,却也不敢违贵妃的懿旨。他还怕白璇子不从,那天早晨,他哄骗她说,带她去新开的珠宝楼挑选首饰,将她塞进轿子里。直接送到了太子府。 却不料当白璇子得知自己已经被韦汉良送到太子的手中时,不但没有哭闹不从,反而在心里有另外的算计。 即便她对北魏王朝的官制再不熟悉,她也晓得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比虎贲将军不知道高出多少去。她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好,未来的日子一定比在将军府中好上百倍。 那个时候,行晔刚满十四岁,尚未成亲。虽然他已经在各部开始挂职历练,看起来少年老成,但是于情感一事,他还是一个懵懂未开心智的少年。 而白璇子那年十七岁,阅人无数,婉转玲珑。 白璇子为求富贵,不吝色相,用尽手段讨好行晔。对于女人的体验还很生嫩的行晔,根本经不住这位圆shu女人的勾引。 他很快就沦陷了,将他人生的第一次交给了白璇子。青涩的他在白璇子娴熟而妖媚的进攻之下,玉仙玉死。从此后他就深深地迷恋上了白璇子。 两个人在太子府中过了几个月神仙眷侣般的日子,行晔宠着白璇子,恨不能倾其所有换来她娇媚的一笑。 但事实上,韦贵妃拿白璇子讨好光熙帝的念头很坚决。她将行晔召进宫中,问他白璇子可堪大用。行晔便说白璇子姿色平平,木讷呆板。 韦贵妃心中奇怪,行晔对白璇子的评价与韦夫人所说大相径庭。 她觉出蹊跷来,便于某一日突然向光熙帝请旨出宫,突袭造访了太子府。 真是不巧,当她在没有任何通传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行晔的书房中时,正让她撞上了行晔不好好读书,与白璇子你侬我侬的场景。 韦贵妃亲眼见识了白璇子的烟视媚行,果然如韦夫人所言。而这个狐媚的女子竟然勾引她的儿子,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她将白璇子强行带出太子府,托韦夫人另做安置,准备择机将她献给光熙帝。 初识恋爱滋味的行晔,猛然间失去了白璇子,简直如一头小兽被夺走了心爱的食物。他与韦贵妃因为这件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坚决不同意将白璇子送进宫去。但是因着他的执迷,更加坚定了韦贵妃要将白璇子带离他身边的决心。 正当行晔为失去白璇子而丢魂落魄的时候,被韦夫人藏在一个隐密之处的白璇子,却正在为进宫做着准备。 失去了与英俊的少年太子相伴的机会,她也曾失落了几日。可是当韦夫人亲口告诉她,只要她能讨得光熙帝的欢喜,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她的心机又转动了。 她想也对,天下间极贵极富之地,莫过于皇宫大内。太子毕竟还没有当上皇帝,如果她能跟了万人景仰的魏国皇帝,说不定哪一天还能登临凤位。到时候荣华富贵自不用提。那天下人尊待的高高在上的感觉,想一想就令她垂涎。 于是她很快从离开行晔的失落之中振作起来,按照韦夫人的指示,开始熟悉光熙帝的一些性情嗜好,并开始修习光熙帝喜爱的一些雅乐歌舞之事。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韦贵妃将行晔召至眼前,向他陈晓利弊,痛责他妇人之仁,沉迷于一个女人营造的温柔之乡不能自拔,不顾朝上争储夺位之势严峻,不堪担当大任云云。 行晔自然晓得他母妃的道理是对的,可是少年情怀初开的他,从情感上很难将自己深爱的女人献给他的父皇。 韦贵妃自是不容他辩驳,她要为儿子的前程周虑,哪里容他小儿女情肠? 行晔见拗不过母妃,突然心生一念。将白璇子送进宫又如何?如果她不肯好好表现,一样入不了他父皇的眼。到时候他再将白璇子带出宫去,这可就怪不得他了。 于是他答应韦贵妃,要亲自将白璇子送进宫去。 韦荣慧当时并没有怀疑儿子的意图,因为行晔一向是一个果决智谋的少年,否则他也不会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被光熙帝立为储君。 行晔便有了机会再见到白璇子。 他不知道韦夫人是如何调教白璇子的,他沉浸在再度重逢的喜悦之中,并不知道白璇子见了他,有多么地震惊。 他向白璇子道歉,企求她的原谅,向她道明了他的不得已。白璇子多么狡黠的女子,当然不会得罪这位未来的皇帝。 于是她含悲带怨,哭诉她对行晔的不舍。又转而表示她不怪他,只要是对他的前途有利,她愿意牺牲自己,为他谋取优势利益。 行晔听了她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将自己的主意讲给她听,要她进宫之后,于光熙帝面前,一定要收敛风情,讷言滞行,只要光熙帝看不上她,他与她就能一生相守了。 白璇子当即流泪:“太子殿下此言,正是璇子近日所想,璇子一心牵念太子殿下,怎能愿意再侍奉他人?虽然璇子迫不得已习练琴舞,也只是敷衍塞责,并未尽心,只盼着被皇上嫌弃,能再度出宫来,与太子殿下重结连理。” 白璇子为了证明自己对行晔的忠诚,当即操琴,弹奏了一曲韦夫人教导给她的《雁渡寒潭》,果然是琴艺粗糙,勉强成调。 行晔很高兴。因为他的爱人与他心有灵犀。他只等着看到光熙帝对白璇子视而不见的样子,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白璇子带出皇宫,收入太子府中。 于是在行晔十四岁那年的九月三十日,他带着白璇子,入宫觐见光熙帝。 “父皇,儿臣日前视察南方水情,偶遇一位苗疆女子,温婉动人。儿臣思及父皇忧国忧民,日理万机,自清妃娘娘去逝之后,身边再无贴心之人。儿臣便将此女子带了回来,或可解父皇于国事之余的忧疲,也未可知。” 光熙帝虽然一直觉得韦氏工于心计,不太待见她,但是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却是非常满意的。虽然他无心再对后宫施以恩宠,也不相信除了清妃之外,还会有什么温婉动人的女子能打动他的心。但既然是太子的一片孝心,他也不好硬生生地驳回。 于是他对行晔和气道:“晔儿有心,朕老了,没有那些缠绵心肠了。” 行晔揣摩着光熙帝说话的语气,便将白璇子领进了屋。随后他悄然地退出了御书房,在外头等着。 他等着白璇子在御书房内将戏演砸之后,被光熙帝驱赶出来。他几乎可以肯定,只要白璇子弹奏那一曲《雁渡寒潭》,光熙帝一定会觉得她玷污了清妃生前所作的好曲子,恼愤之下,必然将她撵出来。 果然,他出来没一会儿,御书房内就响起了白璇子那嗡铮嘈乱的琴声,正是那首《雁渡寒潭》。 行晔听着那缺音少律的曲子,露出欣慰的笑意来。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与心爱的女人在未来的日子里,同寝共居,举案齐眉的幸福景象。 一首不堪入耳的《雁渡寒潭》弹至一半,突然就停住了,仿佛一个人正捏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歌,一旁有经不住噪音折磨的,出手掐住唱歌之人的脖子一样。 这完全在行晔的意料之中,光熙帝是不可能允许清妃的心血之作被人弹成这个样子的。 他眼巴巴地望着御书房那两扇雕花镶琉璃的大门,等着白璇子从那里走了出来,冲他盈盈一笑,为他们的计谋得逞而高兴。 可惜接下来的事,完全脱离了行晔的预期。 御书房内的琴声戛然而止,但是白璇子并没有开门而出。足足有一个时辰,御书房里都亮着通明的灯火,既不见有人出来,也不见有人进去。 行晔站在夜风之中,越等心越冷。一直到三更鼓响。他看见马清贵从御书房走出来,召了一顶宽大的暖轿。随即他看见了白璇子搀扶着光熙帝,说笑着走出了御书房。两人同乘一轿,往光熙帝的寝宫而去。 那天晚上,行晔感觉初冬的风是那么刺骨,像刀子一样割痛了他的脸,像冰刺一般戳痛了他的心。 他看着那顶载着他心爱的女人和他父皇的暖轿渐渐地走远,他的心里充满了怨恨。 可是当他独自己一个人虚虚晃晃地往宫外走的时候,他却想不出来他应该恨谁? 恨他的母妃吗?他的母妃为了他这个太子之位,煞费苦心,忍辱负重。她的话句句在理,一个为君之人,当然不可能有妇人之仁,也不可以沉缅于儿女情长。他的父皇就是前车之鉴,曾经那么雄韬伟略的一代英主,在清妃因难产而逝之后,一蹶不振,越来越懒于朝事了。 恨白璇子?他更没有资格,是他亲手将她送进了御书房,如何能怪得了她。 他能恨的唯有自己。他恨自己贪恋权势,连心爱的女人都能献出去,他恨那些与他争夺储位的兄弟,是他们逼他到这一步,令他不得不在父皇面前极力谄媚。 他怀着一颗怨恨的心回到太子府中,一夜枯坐,未曾合眼。 第二天,宫里传来消息,白璇子被封为婉妃,名号虽在规制之外,地位却与四妃并齐。 从那天开始,行晔心爱的女人,就成了他父皇后宫之中的宠妃。他怕听到那些关于她的消息,更是怕见到她春风得意的样子,于是他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进后宫。 他想,时间是治愈心伤的良药,他会慢慢地淡化对她的那份浓情。 可他毕竟是当朝太子,毕竟是皇家的孩子。他再怎么躲避,也要给母妃请安,也要奉父皇的召入宫议事。 某一天,当他从韦荣慧的宫中出来,准备出皇宫去的时候,于一处圆亭之外,遇到了白璇子。准确的说,是白璇子早就瞄好了地形,在那里等着他。 周遭无人,白璇子忘情地扑进他的怀里,哭诉他的薄情寡意,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之中,竟从不过问。 行晔一时之间还把持得住,他推开了白璇子,以礼相见后道:“婉妃娘娘宠冠六宫,正是春风得意,不该来此见孤。” 白璇子越发哭得凶了起来:“我哪里有春风得意?是你说只要曲子弹不好,你的父皇就会撵我出宫。可是我的琴艺本来就不好,那晚又刻意不尽心,怎么还是被留下了?既被留下,我一个弱女子能如何?难不成违逆皇上,等着杀头吗?你倒是得意了,献媚有功,皇上越发器重你了,太子之位越发地稳当了……” 行晔被她边哭边责骂着,简直无地自容。 是啊,谁知道他的父皇是什么心思,以前新进宫的女子,只要弹不好清妃的曲子,无一例外地被撵出宫去。怎么到了白璇子这里,他竟破例了? 他当然不知道,那晚光熙帝听白璇子弹得那么乱,恼她糟蹋清妃的好曲子,差一点儿掐死她。 白璇子在生死一瞬间,施展她的媚术,引起了光熙帝的好奇心。结果两人在御书房中就一番折腾,随后坐暖轿回了寝宫,更是彻夜不眠,通宵欢好。 白璇子的媚功,本来就深得其母的真传。再加上这几年的历练,更加炉火纯青,世间没有几个男子抵得住她的诱惑,何况是先帝那条干涸了许久的鱼? 她顺利完成了韦荣慧的授意,一夜之间便收服了先帝那寂寞了许久的一颗心。她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也从那一晚之后开始了。 本来行晔在努力地淡忘她,她只要做好她的宠妃,侍奉好光熙帝,便可一生荣宠。 可白璇子是一个贪心的女人,先帝大她近三十岁,她很有远见地想到了先帝驾崩后的日子。她的小算盘拨拉得很响,光熙帝是她前半生的依靠,而行晔将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雄心万丈地准备收服父子两代皇帝。 于是她摸准了行晔进宫给他母妃请安的时间,准时地候在了这里。 行晔当时根本看不出这个女人的狡猾与贪心,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他,令他一颗将要平息的心,再度掀起了波澜。 他相信了她,一个女人在这样一个纷争不断的后宫之中,侍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老男人,那种痛苦悒闷,他想一想就会感到心痛。 可是她已经是他父皇的妃子了,他心疼她,又能如何? 他只好软语安慰,劝她要忠君奉上,要随遇而安,他们两个有缘无份,来生再相守云云。 白璇子可不想听这些,她柔媚地靠近行晔,用近乎催眠一样的声音向他倾诉相思之情:“……妾身这一生,只爱太子一人,太子如果弃妾身于不顾,那么明天妾身就去投了金水河……” “千万不要!”行晔被她吓住,“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你死了,让我情何以堪?” “那么……太子可否不要再躲着妾身,时常地进宫来看望妾身呢?妾身并无他求,只要能远远地看上太子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白璇子一脸的情深意浓,如那夏天的炎炎烈日,刹那间融化了行晔心中冻结的热情。 “只要太子牵挂着妾身,不管太子有何吩咐,妾身赴汤蹈火,也要替太子达成心愿……”刚刚是情感诱惑,这一句又是利益上的诱惑。 行晔并非纯真之人,身为皇家长大的孩子,能在八岁就被立为太子,面对皇兄皇弟虎视狼觑,稳居东宫不败,除了韦氏家族的扶持,他自己也不是善良可欺之人。 眼前这个女人在讨好他,在向他企求一份无望的情感,为此她不仅愿意奉上她的身体,显然她更愿意成为他在宫内的一件利器,愿意为他周旋谋算。 这个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女人,虽然如今荣宠无人能及,却依然心念着他,为了得到他的情感,不惜做出如此做小伏底的姿态。 看着白璇子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如何忍心拒绝她? 情感当先,利益在后,白璇子终于打动了行晔。 从那之后,行晔经常进宫向母妃请安。而他与白璇子经常在路上偶遇,择亭而坐,闲聊几句。 这种情形,就如同一个人得了痒症,而有人偏偏要往他的痒患之处再放几只小蚂蚁。那蚂蚁在他的痒处来回地爬着,勾得他愈发巨痒难忍。 行晔本来就深爱着白璇子,每每与她相对,她娇柔婉媚的样子,对他是一种严酷的考验。他需要多么坚定的自持力,才能将白璇子当成他的长辈,以礼相待呀! 久而久之,他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一次出事了。。.。 第一0三章 父子相残 行晔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有一日,他进宫去探望他的母妃。 因为预备着要与白璇子“偶遇”,他将茂春留在了内宫门之外。 他独自己一人去给韦贵妃请了安,陪着她小坐片刻,说了一会儿话,便告退出去,沿着他惯走的那条路,慢慢地溜达着。 白璇子在内宫门那里培植了自己的眼线,通常行晔从那里进宫来,过不了多大一会儿,白璇子就会得到消息。她估摸着时辰,便会等在行晔出宫必经的路上。 可是那一天,行晔一步一步地闲踱着,都快走出内宫去了,也没有见到白璇子。因为朝上的事,他有一段日子没有进宫了,那一天便特别地想见到白璇子。 他不知道,那一天不光是他闲,光熙帝也闲。下了朝之后,光熙帝便带上白璇子游园去了。宫门官虽然打发人去向白璇子禀报,但事实上那传信之人并没有见到白璇子。 行晔眼看着内宫门在眼前。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又往回走。 他也不好直接往白璇子的摘星宫去,就在内苑之中状似悠闲地散着步。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他便说自己有日子没有进宫了,想去逛一逛御花园。更新喜登枝3六月天,孩儿脸。 本来炎炎的日头明晃晃地挂在中天之上,当行晔走近荷塘的时候,突然乌云遮顶,急雨骤然从天上泼了下来。行晔躲避不急,瞬间便被兜头浇了个半湿。 他扯开袖子护住头部,四下一瞧,看到了荷塘边上一处亭屋。他撒腿跑过去,来到亭屋的外廊上,总算是躲过了被这夏日的骤雨淋个透湿的命运。 他一边抖着一身的水珠子,一边往外面望去,白茫茫一片水帘,两丈开外就看不清景物了。 本来就心绪不佳,偏偏赶上这样的暴雨,他觉得非常沮丧。轻轻地叹一口气,他准备进亭屋里去避过这场雨,然后出宫回他的太子府。 刚刚被突降的大雨浇得不辨方向,他就近冲到了亭屋的后头。眼下他要进去,当然要绕到前头。 他边看着漫天水瀑边往前头走,还没等拐弯,眼角余光看到前门有两个人。他本能地一缩身子,藏在了拐角处。 然后他悄悄地探头,便看到前门一左一右守着两个人。一位是先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马清贵。另一位是内宫侍卫副统领卓茂。更新喜登枝3若是平日里,依卓茂的功力,必然会听到亭屋后头的动静。但是今天天气帮助了行晔,“哗哗”的大雨声掩护了他的行迹。 既然有卓茂和马清贵守在门口,那么光熙帝必然在亭屋之内。按理行晔应该进屋去见驾,不知道怎么的,那一天行晔特别不愿意见到他的父皇。 他正犹豫之时,突然听到耳边铺天盖地的大雨声中,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专注地分辨了一下,听出来那声音来自亭屋之内。 他的心一沉,轻手轻脚地靠近亭屋的后窗子,将耳朵贴在那窗格上,凝神静听。 没错!果然是白璇子那噬骨**的声音:“皇上……皇上……” 行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呼”地全涌到头上去了。他气血冲顶,难以理智,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沿着窗格将那绿色的窗纱划开了一条缝隙,向亭内探看去。 只见在并不宽敞的亭屋之内,光熙帝与白璇子裸裎相对,衣衫裙袍丢得满地都是。…。 第一0四章 无月之夜 先帝驾崩的那天夜晚。行晔经历了他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幕。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娇媚的女人,在他的面前如同雪人烤火一般地融化了,最后变成一滩黄绿的脓水,在平展的金砖地面上漫延开来。其中有一股如同白璇子的阴魂不散,向着行晔的方向爬流过来,沾到了他的靴头上。 行晔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乍立起来,惊恐地后退几步,简直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毒药,能将一个人活活地融掉。 骇然之间,他看到了那黄绿脓水之中,有一层细密的线状虫子在蠕爬。等他鼓起勇气凑上前,想看个明白的时候,那些线状的小虫子都不动了。再看时,那些小虫子也融掉了。 是盅术! 行晔纵然没有见识过这种妖异的邪术,但是曾经听人说起过。这种妖邪的害人之术,盛行于南疆苗地,想必白璇子是懂一些的。 只是眼前发生的事,一定不会是白璇子所为。这个女人求生欲望甚重,她若要施盅术,也是害别人,怎么会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更新喜登枝4行晔拎着他的宝剑。呆呆地站在摘星宫的正殿之中,盯着地上浓稠的黄水。曾经是多么美的一个女人,柔若无骨,媚若娇荷,转瞬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当茂春跑进来的时候,行晔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殿下!可找到你了!贵妃娘娘以及韦将军等诸位大人,都在御书房等着太子商议先帝举丧之事,以及太子登基大典的事呢……” 茂春火急火燎地禀报,行晔却丝毫不为所动。茂春这才觉察出异样来,小心地问了一句:“殿下,婉妃娘娘现在何处?” 行晔用剑尖指了指地上的黄色液体,茂春顺势看过去,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婉妃娘娘……刚刚化掉……” 行晔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茂春却见了鬼一般,向后跳出一丈开外,脸都白了。 “宫中可有懂得盅术之人?”行晔问茂春。 “这个……奴才不知,按理应该不会有的吧,这等邪门歪道之事,皇上怎么可能允许在宫中施行?”茂春镇定了一下,开始认真考虑眼前的状况,“莫不是……”更新喜登枝4行晔转身,大踏步地往摘星宫外走去:“将摘星宫封锁,所有宫人一律不得出宫门,违令者斩!去太医院请懂得毒盅之术的大夫,到我父皇灵前候命!” 茂春领会,赶紧按吩咐行事。 当太医们来到太极宫光熙帝的灵柩前时,就见行晔负手仰头而立。似乎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难以决断的样子。 “太子殿下!”医正兢兢战战地唤了行晔一声。先帝驾崩,这样的非常时刻,太医们一个一个都噤若寒蝉。 行晔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医正以及他带来的几位太医,挥手摒退了灵宫里所有的人,问医正道:“你们几位,可有懂得巫盅之术的人?” 医正一听这话,冷汗当即冒了出来:“回禀太子殿下,盅术乃南疆异族的妖术,太医院里的太医们皆修习的是正宗的汉家医药之术,一正一邪,势不两立,没有人懂得那种邪术。” 行晔不耐烦地皱了眉:“孤不是问你有没有人修习盅术,孤只是想知道谁懂一些……或者听说过一些关于盅术的事,孤有事请教。”更新喜登枝4医正仍是不知何事,不敢答应。这时候,他身后有一位年老的太医迈前一步:“太子殿下,臣年轻的时候随师父游历,曾经去过苗地,见识过一些苗人的养盅之术。虽不精通,不过太子殿下如有疑问,不妨说来听听,臣若懂得,定当知无不言。”…。 第一0五章 舍身相救 第一0五章舍身相救 那天早晨,行晔没有吃早饭。起床后穿戴齐整,便带着茂春出了疏竹宫。 缪凤舞料他是因为自己知道宣和殿中的事,内心尴尬,才不肯与她碰面。而他这一走,竟有一个月的时间,再也没有出现在疏竹宫里。 含香和小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却又不敢问。缪凤舞倒是安适如常,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当初她只听到他念白璇子的名字,就被关了两年。这一次竟没有降旨对她加重惩戒,她已经感到庆幸了。 倒是玉泠久不见父皇来看望她,很不习惯。每次带她在院子里玩,来到主殿前的时候,她就会指着宫门问:“爹呢?” 热闹一时的疏竹宫又冷清了下来,那一个月的时候里,主仆三人外加一个小公主,又回到了之前的软禁生活状态中。只是外头不晓得皇上对这位缪美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好好坏坏的,他们也琢磨不透,便不敢轻易再恶待疏竹宫里的人。 于是那个冬天,含香和小云便不用砍树捡枝来取暖过冬了,惜薪司的人送来了上好的取暖用炭。而且她们有了自己的厨房。不再依赖冷宫送来的粥馍咸菜过日子。 行晔虽然不肯来疏竹宫,但似乎他并没有忘记玉泠。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吩咐人送来了玉泠过冬的棉裘衣物,暖手炉,香炭,以前小孩子正长身体时需要吃的滋补品。 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冬月的月末那一天,缪凤舞早起便感觉到了不安。她推开门,站在门外廊下,看着一片银妆素裹的疏竹宫。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雪花落地发出那种细细的“唰唰”的声音,搅得缪凤舞一宿没有睡好---她愿意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她的彻夜难眠,而不愿意将自己的不安归结为又一个月末的来到。 她披了一件梅红的棉氅,看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那上面只有两行脚印,是含香和小云去西厢取柴取米时留下的。 空气是冷的,却有着大雪过后特有的清新气息。缪凤舞袖着双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抬脚下了台阶,踩进了厚厚的积雪之中。 “主子,你要什么东西?奴婢给你拿吧,小心雪灌进鞋子里,受了凉。”小云见缪凤舞一步一个雪窝,往前殿的方向去,追出来喊她。 缪凤舞没有答话,只是摆了摆手。小云噘着嘴,对随后出来的含香说道:“含香姐姐,你有没有发觉。主子这两天特别地奇怪?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概是皇上好些日子不来的原因吧,唉……也不知道又闹什么矛盾了,可真是一对冤家。”含香因为在疏竹宫跟缪凤舞关久了,说话也肯表达真意了,不像以前,张嘴前必会三思。 缪凤舞在这两个丫头关切的目光中,费力地一个一个雪窝地挪动,终于来到了疏竹宫的正门那里。 她将宫门上以前递送三餐的窗口打开,探头向外望去:“请问是哪位公公在外头当值?” 一个小太监闻声走过来,施礼请安后问:“缪美人有何事?” 缪凤舞将手上一只玉扳指脱下来,放在那小太监的手上:“有急事想见见茂公公,麻烦小公公替我跑一趟腿儿?” 那小太监看了一眼掌心的玉扳指,为难道:“不是奴才不给缪美人办事,实在是因为奴才人微言轻,怕是见不到茂总管呢。” 缪凤舞口中呵着白色的水雾,急道:“公公想个办法……我的确是有急事,要不你叫徐忠亮来,我跟他说。” 那小太监又瞧了一眼那玉扳指,心想要是找来他们头儿,这好处还不落到他们头儿手里了?于是他一躬身:“奴才去试一试,缪美人回去等着吧。” 缪凤舞谢过小太监。也不肯回后殿,就在疏竹宫那残破的主殿里避着风,眼巴巴地望着宫门等待着。含香和小云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回去吃早饭,便由含香拿着暖手炉出来寻她。 “主子,你回去暖和一下吧,脸都冻红了,奴婢替你在这儿守着。”含香将暖手炉塞进缪凤舞的袖筒里,对她说道。 “我不冷……”缪凤舞一边说自己不冷,冰凉的双手一捂到那暖手炉,热乎乎地刺激着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含香担心,正欲再劝,听到宫门响了。 缪凤舞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扶着廊柱往宫门那里眺望,见是茂春进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老奴给缪美人请安,缪美人这么早叫老奴来,有何急事吩咐?”茂春看了一眼缪凤舞身边的含香,缪凤舞意会,对含香道:“我有事与茂公公商议,你先回去吧。” 含香只得答应一声,先回了后殿。 四面漏风灌雪的主殿里,便只剩下缪凤舞与茂春二人。 “公公来得好快!”虽然缪凤舞的脸冻得有点儿僵,她还是勉强冲茂春笑了一下。 “即便缪美人不是这么早遣人去传老奴,老奴稍晚一会儿也会来找缪美人的。”茂春用一种欣慰的神情看着缪凤舞,“老奴刚才得知缪美人有急事,心中真是不胜安慰,总算是皇上没有白疼缪美人一回。” 缪凤舞笑了一下:“看来我与茂公公心有戚戚然,这倒省下我多费口舌了。” “唉……今天又是月末了……”每到了这个日子。茂春也是分外地惶然不安。 两个人在主殿里窃窃商议一番,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随后,茂春直接出了疏竹宫,回去了。缪凤舞看着他走出去,宫门关合之后,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觉出身上的冷意来,踩着雪窝子回了后殿。 那一整天,缪凤舞有点儿魂不守体的样子,玉泠跟她嬉闹,往她身上扑,还吓了她一跳。 傍晚的时候,又开始飘雪花。缪凤舞用过晚饭,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主子,你找什么?吩咐奴婢就好了……”含香上前来,见缪凤舞将衣柜翻得乱七八糟,便问她道。 缪凤舞继续翻找着:“我记得我有一身春装,是月白的缎子,你放在哪里?给我找出来。” “不在这里,穿春装还早呢,奴婢另收了。主子找那一身衣服做什么?”含香疑惑地看着缪凤舞。 “别问那么多,你给我找出来便是。”缪凤舞将柜门一关,严肃地看着含香。 “是。”含香答应一声。出去到东厢的储藏室,将收装春衣的箱子搬出来,找出了缪凤舞要的那件月白的缎子袄裙,回去呈给缪凤舞。 缪凤舞对着那一身衣裙,看了半天,似乎不太满意。但是因为宫里忌讳白色,像这样的月白色衣装,就已经是最素的颜色了。 没有别的选择,她脱下身上的棉衣,换上了这一身月白的春装。 两个丫头一天都看着她不对劲,此时越发觉得她们的主子不正常了。数九冬月的天气里。人人都恨不能往身上多穿几件棉衣,她却突然换一身春装,冻得嘴唇都紫了,赶紧抓了一件火狐裘的大衣将自己裹上。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小云跑过去开门,见是茂春穿着厚重的棉衣雪靴,已经到了门口。 “茂公公!”小云很高兴,通常茂春出现,就意味着皇上的到来。 可是茂春并不进屋,只是站在台阶下问:“缪美人可准备好了?” 小云不知道他说的准备是指什么,正要问,缪凤舞已经从她的身边越过去,迎着茂春走下台阶:“公公,我们走吧。” “主子……”小云见缪凤舞就穿着那身月白的薄缎子春装,裹着一件狐裘大氅,就跟着茂春往疏竹宫外走,心下担忧,追着喊了一声。 “你和含香照顾好公主,皇上召我有事,今晚可能不回来了。”缪凤舞含糊地交待一句,便跟着茂春在漫天飘洒的雪花中,走出了疏竹宫。 守宫的人见被关禁两年的缪美人,竟然步出了宫门,都大吃一惊。可是见为她引路的是茂春,又都缩了脖子,不敢上前来问。 两个人从疏竹宫往右拐,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太极宫的门口。太极宫的守卫见茂春带了一个人,也是惊讶。他们因为守卫先帝遗宫,责任重大,不比疏竹宫那边。 因此一个侍卫上前来问:“茂总管,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太极宫。” 茂春将眼睛一横:“洒家奉皇上的口谕,带缪美人进太极宫去面圣,张副统领若是不信洒家的话,一会儿皇上出来的时候,你大可以亲口去问皇上。” 张副统领见茂春说得很笃定的样子。看了缪凤舞一眼,稍作犹疑,便将她放了进去。 缪凤舞第二次夜入太极宫,因为一地的雪光,也因为是从宫门正大光明走进来的,比上次被宋显麟拎进来的时候,要从容得多,她便看清楚了雪夜里的太极宫,是怎么样的一个景象。 她跟着茂春,绕过主殿,来到了宣和殿的门外。整个太极宫中,只有宣和殿亮着灯光。茂春将殿门轻轻地启开一条缝,他自己先往里看了看,然后叹了一口气,让出位置来。 缪凤舞来到门前,从那条门缝里往殿内看去。 果然见行晔在屋子里绕着圈子暴走,口中说着一些语序混乱的话:“……我是你的儿子呀,父皇,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对亲生儿子起了杀心……璇子那个妖孽的女人,她存心让我们父子不和,你还不快杀了她……” 缪凤舞看他这副样子,心中真是揪痛不已。一位多么伟岸雄俊的男子,弹指之间定夺江山。偏偏在每个月的这一天里,在这处隐密的遗宫后殿之中,他会有如此脆弱而无助的一面。 行晔正处在一种神游体外的状态中,根本没有觉察门口有两个人。他一会儿回到小时候,一会儿回到先帝驾崩的那一夜,一会儿又回到刚做太子的那一阵儿。 缪凤舞揪着一颗心,看着他一会儿喜一会儿怒,直到他扑跪在先帝的遗像前,叫着白璇子的名字。这时候,缪凤舞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转头看时,茂春将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往边上看。 缪凤舞顺势看向左侧,见廊下多出了一个琴台,上面设有一架琴。 缪凤舞会意,看着那架琴,心“通通”地开始狂跳。她咬紧嘴唇,将狐裘氅衣脱下来,只着单薄的春衣,来到琴台后头,使劲地搓了搓冻僵的手,抬手展指摁在琴弦之上,随意一拨,发出一声“铮”的琴音,在寒冷寂静的雪夜里,惊动人心。 《雁渡寒潭》!要如何把这首曲子弹到嘈乱不堪入耳,缪凤舞在心里演习了一天。结果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冻得僵硬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指下力道不在她的掌控之中,拨出来的琴音自然就跑音走调,根本不必刻意。 曲子的第一节还没弹完,就听殿门“咣啷”被推开,行晔从屋里出来,直奔缪凤舞:“璇子?你怎么在屋外,多冷呀,快进来……” 缪凤舞听他如此说,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他竟然知道外面冷,可他就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白璇子,多么奇怪! 不等缪凤舞起身,行晔已经箭步上前,将她找横抱了起来,转身迅速地回了殿内。殿门在行晔的身后,被悄悄的合上了。 缪凤舞一进殿内,偏头看到了光熙帝的遗像,不由地想起那日被宋显麟拎到屋顶上时,居然临下看到的那些情景。 她开始害怕了,可是她已经被抱进来了,没有退路了。 行晔将她放到香案上,高兴地抚摸着她的脸,冲着光熙帝的遗像说道:“你已经老了,你消受不起这样的女人了,何不放手呢?璇子是我的……你不信?我让你瞧着……” 说完,他迷蒙地勾唇微笑着,抬手扯住缪凤舞的衣领,用力一撕。那本来就单薄的月白春衣,从衣领到腋下的一片“嘶啦”一声,就被他给撕开了。 缪凤舞那雪白的胸前肌肤,一下子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别怕,别怕,我能保护你……”行晔像是与爱人在共赴一个美好的约会,脸上带着温柔的表情,哄着缪凤舞。 他一只手已经伸到了缪凤舞的胸前,另一只手继续撕扯着缪凤舞身上那件可怜的薄衫。三五下,缪凤舞就被褪尽了衣衫,白莹莹的肌肤在灯光的映照下,娇艳可人。 她感觉到了羞耻,因为这里供着先帝的牌位。 可是她想救她的爱人,从她在殿外拨响琴弦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行晔看到她白嫩俏生的娇躯,突然脸上就悲愤了起来。他抬手先掴了缪凤舞一掌,厉声骂斥道:“贱人!狐媚刁钻,两面三刀!连孤你都敢骗!” 一边说着,放在缪凤舞胸前的那只手一使力,痛得缪凤舞倒吸一口冷气,咬紧了牙关,才忍住没有痛呼。 行晔犹觉不够,另一只手双指一并,在没有征兆的前提下,直接从缪凤舞的双腿之间伸进去,猛得插进缪凤舞干涩的身体之中。 他在那里肆意地穿插进出着,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缪凤舞痛得冷汗直流,偶尔抬头去看先帝的遗像,邪狞地笑着。 随后,他将缪凤舞的身体往香案上一丢,抓起她的双腿往上一折,吼一声,褪下他的衣袍,冲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缪凤舞感觉自己像春天的时候,孩子们手中玩弄的柳条,被行晔肆意地折扭着,以各种不同怪异的姿态,接受着他的肆虐。 她在那一刻,终于知道那些宣和殿地下密室中死去的女人们,都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 这样的身体扭曲强度,说起来也只有白璇子那种修习过媚术的女人,和缪凤舞这样自小受严格舞蹈训练的女人,才经受得住。 可是对于当年的白璇子来说,这或许是一种贪欢享乐的刺激。而缪凤舞却在行晔疯狂的攻击之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与羞耻。 何况行晔下手很重,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抓挠掐咬的伤痕,火辣辣地疼痛着。 她不敢出声,因为茂春提醒过她,必须要让他当她是白璇子,不能在这个时候唤醒他。以前那些女人,进来前都被茂春点了哑穴,想喊都喊不出来。 可是她没有被点哑穴,身体上经受的折磨让她本能地想发出声音来,以舒缓痛苦。 行晔仍然处在迷癫地状态之中,一边凌虐着缪凤舞的身体,一边胡乱骂着白璇子,向光熙帝的遗像炫耀着。缪凤舞被他拎过来翻过去,细嫩地肌肤在香案上蹭划着,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 最后,行晔提起她的双腿,像是提着一条待宰的活鱼一般,将她悠了起来,往香案上一拍。缪凤舞前胸先着案,摔得她差点儿晕过去,巨痛之下,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 就是这突然发出的一声呻吟,让行晔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当即顿住,呆愣在那里。 缪凤舞感觉到他停了,从香案上抬起头,偏着半边脸偷看行晔。 只见他脸色铁青,眉目扭曲,死死地盯着缪凤舞,半晌后,开口吐出一句话来:“怎么是你?” 第一0六章 温暖君心 第一0六章温暖君心 行晔突然神智清明地看着缪凤舞。问她:“怎么是你?” 缪凤舞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收紧双腿,抱住前胸。她浑身还在痛,刚才那一摔,眼前金星乱闪,因此行晔在她的眼中,也是虚晃不清的。 不过她听出行晔语气中的愠恼,极力想要镇定下来,也好向他解释:“皇上……” 她一张口,声音抖得像七零八碎,难以成句。 因为她刚刚那一声痛哼,意外地将以前行晔惯熟的一套进程给打乱了。原本应该静默无声的一个人,突然发出一种他非常熟悉,而且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就仿佛是一个梦游的人被叫醒了一样。 他在最初的茫然和无所适从之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女人是谁。他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顿时火起万丈:“茂春!” 守在门外的茂春突然听到殿内传来行晔如此清楚与高亢的一声召唤,人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开门往殿内冲。刚迈进门槛,便看到缪凤舞身上不着寸缕。将双腿缩抱在胸前,颤栗着坐在香案之上。 他迅即退出大殿,从廊下的琴台上拎起她来时穿的火狐裘毛氅,展开高高地提到他的眼前,遮住他的视线,垂头进到殿内,双眼只看着他的脚尖,沿着殿内金砖地面的中线的一侧,走到了香案前。 缪凤舞又怕又冷又痛,伸手抓过自己的毛氅裹在光裸的身体上,从香案上移下来,赤脚往前走了几步,跪了下去。 茂春一直不敢抬头,直到缪凤舞跪下,他才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起跪下去。 行晔背对着两个人,一动也不动。茂春从他的背影上感受到了震怒与窘恼,开始为缪凤舞担心。他四肢伏地,叩头求道:“皇上,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擅做主张……” 行晔仿佛石化了一般,不动也不说话。缪凤舞了解他此时的无地自容,眼泪流了下来:“皇上,嫔妾有罪,不请圣旨,擅入太极宫。嫔妾只希望能在皇上痛苦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如若嫔妾令皇上郁结不快。那么嫔妾甘愿受罚……” 茂春见行晔仍是不回应,心中越发急了,“叩叩”地磕着头:“皇上明鉴,是老奴今天上午疏竹宫找到缪美人,是老奴亲自将缪美人领进了太极宫,所有责罚都让老奴一人承担吧,缪美人只是想挽救皇上……” 茂春心急,口不择言,最后一句话一棍子敲进了行晔的心里。他的背影瑟缩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挽救……” 缪凤舞见他咬着牙,仍是止不住地双唇颤动,双眸之中有水意溢荡,神情冷洌。她心中又急又痛,伏下身开口解释:“嫔妾不敢不自量力!嫔妾只是想……如果皇上在那样的时刻,身边需要一个人陪伴的话,不如就由嫔妾陪着皇上吧……” 行晔仰起脸来,将眸中的水光收了回去,捏紧了拳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茂春你跟在朕身边年头太多了,越来越会擅揣朕的心意了……还有缪美人,你如何知道朕就愿意让你陪?你不在疏竹宫里带好玉泠。尽好本分,却妄猜上意,冒昧行事!你们两个……置朕的尊严于何地?” “嫔妾知罪!” “老奴知罪!” 两个人同时谢罪,行晔却霍然转身,将袍袖在身后决然地一甩:“将缪美人拖出去……” “皇上!”茂春跪爬向前,扑到行晔的身后,抓住他的袍摆,“求皇上开恩,赦了缪美人的罪,这件事本来就是老奴怂勇唆使的,所有罪过老奴一人承担……” 行晔冷哼一声,一甩袍摆,挣脱了茂春的拉扯,急步往殿外走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倒也没有出乎缪凤舞的意料。本来她的意图,不欲再让茂春去寻无辜的女人,一个一个在宣和殿地下密室中因死囚与折磨而死去。 她见过行晔癫狂时的情形,她觉得自己能应付得了。她希望自己有机会打开行晔的心结,治好他的心病。其实说了归齐,行晔每个月这一天的躁狂迷失之症,只是因为碍于他帝王的尊严,并且他发病时的胡言乱语,牵涉到皇家的重大秘密,所以才一直没有延医问药。 设若这种症状因普通人受普通的惊吓所致,及时问医,怕是好早了。 这件事行来有风险,她也是有预料的。放眼行晔后宫的妃嫔,怕是没有人比她知道行晔的秘密要多。既然机缘巧合,总是让她撞上他的尴尬事。那也许是上天给她的暗示,要她来与这个男人共同承担一些伤痛。 她只是没有料到,会在最难堪的时刻将他唤清醒。他盛怒极窘之下,要赐她一死,可她并不想就这样顺从地去赴死,她来宣和殿这一趟,也不是为送死的。 眼看着行晔要走出大殿去了,她眼角一瞄,看到了先帝的遗像前供着一把宝剑。大概是这里经常有人打理,那鎏金的剑鞘在殿内灯火的辉映下,光可照人。 缪凤舞在行晔抬脚迈出门槛的一瞬间,猛地跳了起来,冲过去握住剑柄,用力往外一拔。 还好,看来这把剑也是经常有人擦拭的,没有锈住在剑鞘里。缪凤舞使力过猛,抽出宝剑后,惯性地向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住。 那“呛啷”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被行晔听到后,他倏地转身,看向缪凤舞。 缪凤舞见他停住,心中安慰。她将宝剑一横。架在了脖子上,看着行晔说道:“君要妾死,妾不得不死!只是嫔妾放心不下玉泠,还忘嫔妾身后,皇上能可怜她自小没有了亲娘,善待于她。只要玉泠能过得好,嫔妾便死而无憾了。皇上也不必为难茂公公了,嫔妾有罪,自行了断便是!” 说完,她直的将那剑锋压在颈侧,手腕运力。就要自刎。 那把宝剑为先帝生前所用,是一柄世间难见的宝器,剑锋削铁如泥,何况是缪凤舞那细嫩的脖子?她手下才稍稍一动,就觉得脖子上“嗖”地一下凉痛。 她下意识地一闭眼睛,再睁开时,发现行晔鬼魅一般地就站在她的面前,一手掐住她的腕子稍加用力,缪凤舞就把握不住那柄剑,“当啷啷”掉落到了地上。 殿内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茂春显然在缪凤舞自刎的那一刹,跳起身来准备相救。可他大概没有行晔的动作快,正以一种扑救的姿势站在行晔的身后。 缪凤舞因为闭了一下眼,也没看清行晔是怎么过来的。他应该是一口内气提得过猛,脸色涨得通红,气喘吁吁:“放肆!谁让你自尽的?你的命只有朕才可以随意取拿!” 缪凤舞腕子被掐得生疼,脖子上那一道割伤也火辣辣的,血顺势下流,凉凉粘粘地爬进毛氅的领子里。她看着行晔,他的脸上有强装出来的威肃之气,可是他的眼眸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柔软。 缪凤舞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仰起脸,直视着行晔的眼睛,轻柔地启唇:“是呀,嫔妾这一身一命都是皇上的,嫔妾的命皇上可以随时拿取,那么皇上还怕什么?嫔妾不忍心见皇上独自煎熬,只想在皇上艰难的时候,能够守在皇上的身边,皇上就允了嫔妾吧,好吗?” 行晔再也强撑不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松了缪凤舞的手腕,偏过头去。 茂春是最有眼力见儿的,见此情形,悄没声息地转身,快步出了大殿,合上了门。 缪凤舞见行晔扭着脸。不肯看她,便将地上的宝剑拾了起来,上前塞进行晔的手中:“嫔妾只知道,皇上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忧喜病痛的时候。如果皇上相信嫔妾,那么自此以后,嫔妾愿意与皇上分担任何的忧愁苦痛……如果皇上不相信嫔妾,剑就在你的手中,你只要轻轻地一挥剑,从此后嫔妾与皇上人鬼殊途,再也不会惹皇上烦恼了……” 行晔握住了剑柄,却依旧不肯转过脸来。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知道在这间大殿里死过几个女人吗?” “嫔妾知道,正是因为如此,嫔妾才愈发地替皇上担心。你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如果这间大殿里再添冤魂,你的心里负担岂不是越来越沉重吗?如果皇上难过的时候需要一个人陪着,那么就由嫔妾来担当这个角色吧,总好过那些没有面目不能说话的女子……” 缪凤舞攀着行晔的手臂,眼含盈盈的春水,看着行晔的脸。行晔的心都要被她的柔情融化掉了,他转过脸来,眼中已经噙了泪:“你不怕我失手掐死你?” 缪凤舞冲着他柔婉地一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皇上不会掐死我的,皇上舍不得。刚刚那种状况下,我只哼了一声,皇上就住了手,皇上也不忍心看着嫔妾受苦呢……” 行晔泫然于眼中的泪水,终于有一滴落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躲闪掩饰,而是抬袖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从地上捡起被他撕烂的那一身春衣,见实在是没办法再穿了,便撕下来一条,先将缪凤舞颈上的伤口包扎了起来。 然后他看向缪凤舞赤着的双脚和裸露出来的小腿,已经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他将她刚刚甩丢的鞋子找了回来,给她穿在脚上:“你是不是傻了?数九寒天,还下着这么大的雪,你就穿这么单薄的衣衫?没有给你做冬衣吗?” 缪凤舞红了脸,忸怩道:“茂公公说……皇上喜欢白色的衣裙……” 行晔将他自己的毛氅拿过来,比缪凤舞身上那件长出一大截,正好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严实了,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往殿外走去:“你还真信他?你真当他什么都知道吗?” “不管茂公公知道多少,嫔妾是很羡慕他的……”缪凤舞被两层毛氅包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温顺地窝在行晔的怀中。 “你羡慕他?这可没有道理了……”行晔用脚踢开了门,迈出了大殿。 “怎么没道理?茂公公在这个皇宫里,是陪伴在皇上身边时间最多最长的人,单单这一点,就让嫔妾羡慕不已。嫔妾多希望跟茂公公换个身份,也好每天伴在皇上的身边,让皇上早晨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我,晚上睡前,替皇上拉好帏幔。皇上有事的时候,开口不是喊茂春,而是喊凤舞……” 此时,缪凤舞虽然身上处处在痛,可是心情却大好。雪花还在飘,一片一片落到她的脸上,凉凉的。而她的身体在行晔的怀中,却是无比的温暖。 行晔听她说这些稚气的话,不由地笑了,回头对身后的茂春说道:“听到了吧?这可是要抢你的饭碗了。” 茂春也笑,躬身道:“缪美人给老奴留一口饭吃吧……” “我抢不了公公的饭碗,公公多能干呀?公公能替皇上办到的事,我可办不到。我最多就是个传话的,皇上交待下来的事情,由我向茂公公传达……”雪光很亮,缪凤舞能清楚地看到行晔的唇角挂着笑意,便继续逗着趣儿。 “那你这是个什么官?御前一品传言官?”行晔被她的话勾出笑声来,低头温柔地看着她。 缪凤舞赶紧答应一声:“嫔妾谢皇上封官!” 行晔一愣,随即回头问茂春:“朕刚刚说什么了?” 茂春偷笑:“老奴什么也没听到,皇上什么也没说。” 缪凤舞一撇嘴:“谁说皇上金口玉言,原来皇上说话也可以不算数的……” 静寂的雪夜里,雪花在漫舞飘扬,行晔与茂春将厚厚的积雪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伴着三个人插科打诨的话语,一路出了太极宫,往疏竹宫的方向去。 三个人在太极宫门口的时候,就让那些守宫的侍卫们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皇上每个月末都来太极宫,却头一次见他心情这么好,还抱着一个女人出宫。 等到他们回到了疏竹宫时,含香和小云更是惊得从火炉前跳起身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跪地见驾。 “你们两个平身,去备下热水。茂春……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和女医官来……” “刚刚奴才从殿里出来,就已经吩咐人去叫太医了,这一会儿也该到了,皇上莫急。”茂春今晚难得露出轻快的笑意来,竟比平时看着年轻一些。 果然,他们回到疏竹宫没一会儿,缪凤舞刚刚穿上一身绒锦的棉衣,太医院当值的两名太医带着一位女医官,就背着药箱来到门外待命了。 太医先给缪凤舞诊了脉,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来,又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割得并不深,只是出了血而已,未伤及筋脉。 “皇上不必忧心,缪美人身体无碍,只是受了些惊,臣给开几副压惊的药。伤口处一会儿让女医官给敷药包好,以后每天来换药,很快会好的,也不会留疤痕。”太医进来的时候,看行晔手拿热巾子给缪凤舞擦脸,还以为缪美人患了多严重的病呢。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脖子被割了一下而已,心中既放松,又觉诧异。 “哦……”行晔点点头,一指那位女医官,“你留下,你们两个出去候着吧。” 两位老太医遵旨告退,去外间等着。行晔对女医官道:“缪美人身上有些伤,你好好处置,如若在她身上留下一处瘢痕,朕就唯你是问。” 那女医官还以为缪凤舞只脖子上有伤,听行晔这样说,心惊肉跳地解开缪凤舞的衣襟,往她身上看去。 只见缪凤舞前胸后背,到下身的大腿里外侧,青紫遍体,果然是伤痕累累,还有几处破皮的地方。她赶紧取出化瘀止痛的药,在含香的帮衬下,一处一处地涂搽着。 当她处置到缪凤舞的下身时,她的手一抖,药瓶差点儿没捏住。 只见缪凤舞的下面明显地肿胀了起来,翻开她的亵裤一看,那上面还沾着几丝血迹。女医官给后宫妃嫔们疗伤治病好些年,定力还算足。只是那里的伤,光靠化瘀止痛是不行的。于是她出去外间一趟,与两位老太医悄悄地商议了几句。 行晔见他们窃窃私语,还以为缪凤舞出了多大的问题,便问道:“你们嘀咕什么?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不快禀告给朕?” 三个人同时红了脸。最后还是由那些女医官走上前来,垂着头答道:“回皇上,没有什么大不妥之处,只是需要给缪美人开些妇女科用药,开方子不在奴婢的权限之内,需要与两位太医商议……还有……缪美人有伤在身,伤好之前,不能与皇上同房……” 行晔意会,尴尬地咳了一声,由着他们继续商议方子去了。 一切都处置妥当,含香抱来了好几床被子,将床上铺了厚厚一层,软软乎乎的,才扶着缪凤舞躺下去。随后行晔上床,躺在了缪凤舞的身边,给她掖好被子后,也不肯闭上眼睛安寝,只是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愧疚来,伸手抚上他的脸:“皇上快睡吧,不早了呢。嫔妾没事,都是一些外伤,搽了药都不疼了。” 行晔探头过去,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小凤舞待朕的一颗心,朕一定会好好珍惜……” ====================== 继续求粉红票╭╮ 第一0七章 何以偿情 缪凤舞跟行晔说得轻松。其实那样一番折腾,她既受了惊又受了伤,直到行晔沉沉睡去,她仍然睁着双眼毫无睡意。 等她睡沉了,已是五更天。行晔悄然醒来,轻手轻脚地下床,更衣洗梳,吃了一盅椰奶炖橙燕,便去上朝了。 缪凤舞虽然身上有伤痛,但是因为与行晔之间的进一步融洽,她的心里还是挺踏实的。因此她这一觉睡得沉甜,一直到了中午,才被玉泠给拍着脸唤醒了。 “娘……”玉泠虽然有了自己的奶娘和宫侍,但她还是习惯每天赖着缪凤舞。缪凤舞疼惜女儿,也不按宫里的规矩拘束她,随她喊爹喊娘,也随她在自己身上拽来扯去。 不过今天可不行了。缪凤舞昨晚因为精神紧张,还没有感觉到身上的伤有多痛。这一个好觉睡醒了,竟然动弹不得。 脖子上的伤还在其次,关键是下身的伤处,牵累得她腹部都跟着痛。她刚想支起身来。只觉得那里的痛楚迅速上蹿,直冲进她的脑子里。她眼前一花,便又跌躺了回去。她这样问是有道理的,因为昨晚她帮着女医官给缪凤舞上药的时候,亲眼看见缪凤舞那一身的瘀青掐紫。可是缪凤舞却不好跟她说,只能躺在那里缓着气:“不碍的,起猛了,血冲了头,我躺一会儿就好。” 含香见她脸都白了,瞧出不妥来了。她出去到宫门那里,让守宫的太监赶紧传太医来。 此时的疏竹宫,已经处于半开放的状态了。虽然缪凤舞被关的旨意仍未撤销,但事实上外头的人已经进去过,里头的人也出来过了。 更何况昨晚守夜的人,亲眼看到缪美人被茂春带出疏竹宫,又被行晔抱回来。虽然这其中的事故他们不清楚,但形势他们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于是守宫人丝毫不敢怠慢,撒腿去请太医。没一会儿功夫,太医院的副医正带着两个女医官,亲来疏竹宫来缪凤舞诊脉疗伤。 缪凤舞已经被关了两年了,疏竹宫以外的人和事,都已经离她好远了。因此她并不认得太医院的这位林副医正。北魏内廷之中,太医院设医正一名。副医正两名,都是由宫中侍候大半生、医德双馨的太医担任。太医院有各科的太医一百二十名,人数不算少,因此日常宫中病患,都是当值的太医出诊。 只有皇上身体不适,或者是皇后太后患病的时候,医正才会出诊。 缪凤舞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并且目前还戴罪住在这废宫之中。她受了伤,居然惊动副医正来诊,她的确有些不解。 当然,如若她知道了她睡觉的这半天里,金水河北岸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就不会吃惊了。 太医只管治病,多余的话也轮不上他们说。因此那位副医正给缪凤舞诊了脉之后,将昨晚那两位当值太医开出来的方子调整了一下,便吩咐女医官给缪凤舞换药。 这一通忙下来,已经是下午了。 等太医走了,缪凤舞窝在床上喝了几口参鸡汤,感觉身上好受了一些,就准备起床,下去活动一下。 她垂腿坐在床沿上。小云正在给她穿鞋子,听到门外一阵“嘎吱”乱响,是很多人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声音。她的脖子不在灵光,便对含香道:“你去看看,是不是奶娘和小英她们带玉泠玩雪呢?”… 含香应了一声,走过去开了门往外探看一眼,立即回头喊道:“主子,是万泰宫的传旨女官……” 缪凤舞一听,催着小云将鞋子系好,她自己整理了衣裙,走到屋中央站定。 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万泰宫专门负责在内宫传旨的女官便进了屋来:“美人缪凤舞接旨!” 缪凤舞身上再痛,这个时候也得跪下去。 那传旨女官将手中的明黄绢轴一展,朗声宣道:“缪氏美人,存在懿范,没有宠章。少而婉顺,行合礼经。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侍上忠贞,德光兰掖……着封为从二品德妃,宜令有司,择日册命……” 缪凤舞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听着从传旨女官口说出来的话,仿佛是做梦一般。从美人到德妃,这中间差着三个等级。纵然想到了行晔会奖赏于她,也只是以为会解除禁囚的旨意,还她自由之身,将她从疏竹宫赦免出去。 却不想自己竟然连跃三极,直接顶了宫乱时被杀害的德妃娘娘。 她谢了恩,接了旨。含香欢天喜地忙着打赏来宣旨的人。那传旨女官及其随从向缪凤舞道了喜,谢了赏,又踩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吱吱嘎嘎”走远了。 “奴婢向主子道喜了……该打!”含香带着小云跪在缪凤舞面前,满脸是春花绽放般的喜悦,“奴婢一时改不了口,娘娘请恕罪,娘娘总算是熬出头了!” 含香心中感慨,笑着笑着,眼泪竟止不住流下来了。小云则是没心没肺地欢呼着,替缪凤舞高兴。 缪凤舞自己却有些恍然。这赏赐来得太快太重,她不似含香和小云那么快就兴奋了起来,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样破格的晋位,太后与皇后怎么就允了呢? 其实她想的一点儿也没错。 行晔一大早出了疏竹宫,直接上朝理政。下朝后,他哪里都没去,直奔太后的长春宫,告诉太后他打算封缪凤舞为德妃。 “什么?”太后一口茶喷出来,惊讶地看着行晔---她的儿子可不是那种沉迷后宫美色、寻欢废政的昏庸皇帝呀! “母后稍安勿惊,儿臣封她,自有一番道理。”行晔为了得到太后的支持,摆出笑脸来耐心解释。 “什么道理也不是道理!”太后情急,说起话来像是绕口令。“后宫晋位自有秩规,从先帝朝到你这一代,前后几十年时间里,还没有发生过这样没规矩的事。缪美人出身低微,按祖制便不能封妃。你若是爱惜她,晋她一个充容便顶天了!金银珠宝随便赏,册妃不行!” 太后一挥手,绝然反对。 行晔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昨晚发生的事,着实感动了他。他那一颗在父子相残、手足相争之中慢慢砺磨冷硬的心,被她的真情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她了解他最不能为外人道的阴暗一面。不但不怕不弃,反而愿意艰辛相随,这样的深情浓意,对他这个出生于皇家,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处在阴谋争斗中的人来说,简直比疆土城池还要可贵。 他没有办法像她昨晚所说的那样,时时地与她相伴相陪。他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些什么,才配得上她这一份宝贵的心意。他思来想去,似乎能给她的,只有尊荣富贵。 “母后息怒,请听儿臣一言。”行晔镇定地面对太后激烈的反对,泰然道,“儿臣自登基以来,后宫年年进新人,多得连儿臣都记不得她们的模样了。可是这些官家贵族选进来的人,母后是最清楚不过的,利益牵涉盘根错节,儿臣每与她们相处,心中算计颇多,能有多少的真情实意?”… “倒是这位缪美人,虽然出身微寒,因意外才得以进宫。但是母后多少了解她一些,她聪慧异常,温婉贤达,又对儿臣忠心耿耿,最重要的一点,她身世孤介。” “每每下朝来,见了后宫的妃嫔们,儿臣就会想起她们的父兄,就要算计着应该宠哪个,以便让他们的家族感到荣光,卖力地为朝廷效命,或者该冷待哪一个,以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儿臣也有疲累的时候,也有想休息的时候,如果身边有一位可心的人,让儿臣在朝务繁累之余。能够静下心来,单纯地享受一下琴棋书画之乐,母后难道不应该为臣高兴吗?”。 韦太后听了行晔这一大段的表白,静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身边有贴心之人能够分忧解疲,哀家自然是乐见的,只是皇上……再好的女人也经不得宠,你不要忘了前朝清妃的教训……” “母后放心,儿臣有分寸。就算儿臣日后行止有偏颇,不是还有母后提戒着儿臣吗?”。行晔仍是好言相求着。 韦太后虽然有所触动,但她终究是不知道个中真相,仍觉得此事过于唐突:“皇上的心思,哀家自然懂得,可是……缪美人本就是皇上的后宫之人,侍奉皇上是份内之事,皇上爱她,也可以随时召幸,为何一定要坏了宫中规矩,赏她一个妃号?” 对于这件事,太后不知,行晔也不好解释。他只能答太后道:“母后,只有封她为妃,儿臣心中才会觉得好过,请母后成全。” 太后微恼:“你这哪里是来找哀家商量?你这分明就是有了决断!你以前行事倒还理智一些,怎么年岁越大,越像小孩子一般任性?” 行晔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进一步的解释,他也给不出来了。于是他说道:“儿臣从懂事开始,就没有体会过任性而为的畅快,母后就纵着儿臣这一次吧。” 然后他站起身来,冲着太后施一礼,不由分说便告退出了长春宫。 随即他来到凤仪宫。和太后的反映是一样的,当赵元灵听到行晔欲册立缪凤舞为德妃,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个德妃的位子空悬着,她早与马清贵商量妥当,准备在明年开春选秀之时,将她自己的妹妹弄进宫来,填上这个空缺。 她平时倒有所提防,刻意打压着宫里几个有可能占上这个位置的人。谁知道那些人没出问题,横空杀出了缪凤舞,一个最不可能上位的人。 “皇上,按照宫里的规矩……” 赵皇后当然要反对,结果她刚一张口,行晔将端起来的茶盏又放回了几上,盖子与茶盏相击,发出“哗啦”一声响,吓了赵皇后一跳。 “宫里的规矩朕晓得,不需要皇后来教。”行晔脸微沉,“规矩是人定的,自然可以活泛一下。皇后若真跟朕论起祖制宫规来,怕是有许多事要拿来说道一番,比如……皇后身为一宫之主,最重大的一项责任便是替皇家延绵子嗣,如今宫里的状况,是不是追究皇后之责呢?” 行晔的后宫难以孕产,这是赵元灵身为皇后,背负的最大责任。行晔一提此事,她艰难地抿了抿嘴唇,强辩道:“皇上要责臣妾的罪过,臣妾自然是甘愿受罚的。可这与缪美人封妃是两回事……” “朕意已决,只是来告诉皇后一声,择日册立的时候,希望皇后能在多册宝书上盖下凤印。”行晔言毕,起身抬脚就走,连送驾的时间也没有留给赵元灵。… 赵元灵站在那里,看着行晔出了凤仪宫,回手将几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扫,“噼哩啪啦”一阵碎响之后,她咬牙道:“这宫里有一个皇贵妃和淑妃也就罢了,如今又蹿出来一个缪美人!真拿我这个皇后当摆设呢!” 珍珠打发人将碎瓷片清出去后,小心地凑上去问赵元灵:“娘娘,这事要不要跟马公公商议一下?” 赵元灵听她这样说,越发地愤懑了:“闭嘴!我一个皇后,还要事事与那个老太监通气吗?我倒要看看,那个低贱的丫头能翻出什么花样来!身上插再多的羽毛,她也装不像凤凰!让我盖印我便盖!我看她能高兴几日?” 珍珠见赵皇后真发了怒,便不敢吱声了。正要换茶水,赵元灵突然吩咐她:“去把蓝淑妃给我叫来!” 珍珠答应一声,传蓝淑去了。 行晔出了凤仪宫后,心中大爽。他当然知道赵元灵怕什么,但是她们一定都猜错了,他并不打算接缪凤舞回这边来住。他要将疏竹宫重建,把那里打造成他在这座皇宫里的桃源。当他身心疲惫的时候,就到疏竹宫小住,陪着缪凤舞种粮种菜,看玉泠在田边欢蹦乱跳。 那副居家景致,他只要想一想,便觉得身心轻畅。那一天,他心情大好,与臣工议事,难得挂着一脸的笑容,反而让臣工们摸不到头脑,胆颤心惊了。 晚上,他处理完案头奏折,宣来马清贵,与他商议重建疏竹宫一事。 马清贵早从凤仪宫那边得了消息,他虽然老大不愿意,可是明面上来说,皇上封妃册嫔,根本轮不到他来插一嘴。赵皇后自己扛不住,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恭喜皇上。”马清贵进到御书房中,跪地道喜,“皇上不召老奴,老奴也想来请皇上的示下呢。疏竹宫实在过于破败了,皇上纳妃这等喜事,也该将那里重新整修一番,才像个样子。” 他这话行晔倒是爱听,便指示他道:“明儿找营缮司的人去那里勘察一番,不必拘于旧日格局,朕想要那种居家田园的感觉,要将这两年开垦出来的麦田菜地都保留下来……画好图纸,拿来给朕看一看。” 马清贵痛快地领了命,退了出去。 茂春见天不早,便上前问道:“皇上今儿可要去疏竹宫吗?”。 行晔站起身来:“也不知道她的伤怎么样了,朕要去看一看……” 正说话间,外头有报:“皇上,凉州急报!” 行晔皱了一下眉头,站在那里说道:“快呈上来!” 外头有人将密封的急报呈进来,递到龙案上。行晔也不肯坐,三两下除掉蜡封,将急报展开后,打眼一瞧。 原来是与凉州接壤的梁国今天春旱夏涝,本来收成就不好,偏偏冬天又闹了雪灾,灾祸接二连三,饥民遍野。那些灾民纷纷逃往有饭吃的魏国境内,在边境被守军堵住后。梁国饥民求生心切,几千人集结到一处,与守军发生冲撞后,竟然让他们冲开了凉州的城门,涌进了凉州城内。 前行后效,梁国饥民见这一招管用,便纷纷纠集成上千的队伍,连日来反复冲击凉州城门。目前凉州城内饥民流窜,局势严峻。 情态严重,行晔只好连夜召来兵部官员,商议如果镇抚凉州的灾民,那一晚便没有到疏竹宫去。 缪凤舞却在疏竹宫里,一直等行晔到夜深。即便得知了行晔今晚有急务要处理,不能来疏竹宫了,她也难以入睡。 她有些担忧。他肯为她着想,肯给她一个有尊严的名号,她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宫里的事情向来如此,急宠之后,通常伴随着急衰。 因此,她希望能劝服行晔,收回旨意。她想让他知道,他的心意她完全懂,但是也不必一下子就晋到妃位,惹来众人的妒恨。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她睡着了。 早晨醒来,她梳洗妥当,正哄喂着玉泠喝粥,听到院子里又传来嘈杂的人声。这几天疏竹宫实在太热闹了,她冷清了两年,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状况。 “这又是什么事?”她站起身,想亲自出去看一看。 刚走到门口,就被小云给堵回来了:“娘娘避着点儿吧,是营缮司的人来勘测,听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要重修疏竹宫呢。” 缪凤舞一听重修二字,心里咯登一下子,当即问道:“谁带人来的?” “内侍监马公公……”小云很得意,她的主子如今发达了,看病要医正亲诊,修宫殿要内侍监亲到。 “让那些人停下来,把马清贵叫进来见我!”缪凤舞急声说道。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0八章 保住秘道 缪凤舞一听说要修整疏竹宫。马上想到了主殿琴阁上的那个机关,以及一楼楼梯下面的那个秘道。 按理那是前朝的秘密,与她无关。但是既然被她知道了,她就难免会有好奇心。更何况她禁关在这里的两年时间里,那个地方还曾经进出过人,帮她躲过了一场搜查。 她一直隐隐地有一种直觉,从当时清妃的居处,一直通往太后当年所居宫殿的这条秘道,一定关涉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如果这里重修,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如果营缮司将主殿拆除了重建,他们也许会直接摧枯拉朽地将那里推倒,到时候机关被毁,那条秘道就永远也打不开了。 第二种可能,在原来大殿架构的基础上重修,那么琴台下面的机关,以及那处机关所通连的一楼的秘道,一定会被这些人发现。她不知道前朝先帝的时候,那处秘道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因此也无法预料秘道暴露之后,宫里会掀起什么风浪。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缪凤舞乐见的。马清贵白净的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像菊花盛开一般:“老奴正要来向德妃娘娘道喜,娘娘年纪轻轻,平步青云,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怎么的,自从那天在阜阳宫听到太后与这位两朝老宦臣的对话后,缪凤舞一见了马清贵,浑身都不舒服。一个去了势的阉竖,就该尽忠守本,像茂春那样受人尊敬。偏偏此人权色之心俱有,也不知道前朝时捏了太后的什么把柄,至今也不肯松手。 若说以前缪凤舞是美人时,两人品秩相当,因为他在宫里的势力,缪凤舞还应该尊让着他三分。如今缪凤舞被封为从二品的德妃,再加上她甚是不喜这位一脸阴谋的老太监,因此也没有摆出笑脸来,只是看着她说道:“公公的这话说得有些早,未行册封,未绶金册金宝,我就仍然是一个美人。这修宫是怎么一回事呀?我怎么不知道呢?” 马清贵见缪凤舞不咸不淡的样子,笑意便在脸上挂不住了:“这修宫一事,是皇上昨晚召老奴去御书房,给老奴下的旨意,要老奴一定尽快拿出修缮的图纸来,他要亲自过目。”“那么公公以为,这疏竹宫应该如何修整?是推倒了重建?还是在原有的殿基上修葺一番?”缪凤舞本来打算叫马清贵进来,直接阻止这修宫的计划。但是刚刚马清贵进来的的一瞬间,她突然心念一转,便将话拖着来说了。 马清贵眼睛一眯,有一道狡黠的光闪过:“老奴哪里懂得建宫盖楼这当子事?不过刚刚营缮司的工长看过了,说这里已失修许久,原先的基础已经不牢固了,还是推倒了重建为好。” 缪凤舞垂眸片刻,抬眼再看马清贵,说道:“这造宫盖殿可不是一笔小的花销,去冬匪徒进宫闹事,将很多宫殿都烧得不成样子,如今也不是座座都修建起来了。疏竹宫占地宽广,屋宇甚多,较那些宫殿又多费了些银子,何苦来?马公公不必再勘量了。我正打算向皇上请旨,准备搬回金水河北岸去住。”… 马清贵不置可否地笑了:“娘娘有吩咐,本该遵行不怠。可老奴是奉旨行事,违旨不遵,这个过错老奴可担待不起。” 缪凤舞瞥他一眼道:“奉旨遵行倒是对的,只是我昨儿受了伤,太医说过要静养些日子。你也不事先通传一声,直接就带匠人进来,咋咋呼呼的,置我于何地?” 马清贵倒是被她这番话噎住。按理营缮司的匠人入内宫,进哪宫哪殿,都要事先打过招呼,也方便贵人们避见外人。但是马清贵一则心急,二则没把缪凤舞放在眼里,因此一大清早,他直接领人就过来了。 此时被缪凤舞责问,他张了张嘴,只好躬身谢罪:“老奴疏忽,请娘娘恕罪。老奴这就让营缮司的人撤出疏竹宫,明日午时再让他们过来。” “恩,劳累公公了。”缪凤舞说完,端起茶盏来。马清贵便告退出屋,带着匠人们出宫去了。 缪凤舞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她很高兴。只希望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她能见到行晔,好与他商议住处的事。 含香见马清贵离开了,凑到缪凤舞身边,小心说道:“娘娘,马公公何以如此急切地要拆除旧宫?” 缪凤舞轻浅地酌了一口茶。点头道:“此人值得细细探究。” “皇上本是好意,心疼主子,想把这里修整一新。可是如若主殿被推倒,那个秘道只剩一个出口,便形同虚设了……奴婢有一种直觉,那秘道有保留下来的必要,若真给毁了,真相永远也没办法见天日了。” “如果皇上今天仍是不来,晚间我去万泰宫求见他……只是……依皇上眼下的心思,不太可能允许我住在这破败的地方,我们要保住那条秘道,十有八九需要搬回北岸了。”缪凤舞一想到这一层,心里有些遗憾。虽然这里破破旧旧的,可因为远离宫廷纷扰,她倒是住得蛮惬意。 一旦回到北岸,宫事纷争、夺宠抢恩,这些事怕是躲都躲不过了。 “娘娘当这里是桃源净地吗?其实不管娘娘以后住在哪里,眼下你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了。以前是有皇上的关禁旨意在,如今那道圣旨已经因着册封的旨意而形同撤销了,娘娘看着吧,这里再破,也会很快热闹起来的。”含香拨着火盆里的炭,叹气道。 缪凤舞也明白。只要疏竹宫的宫门一开,就会有人不嫌路远,各怀目的,前来造访。既然不可能继续躲在这里清净了,不如就搬回北岸去,保住那条秘道吧。 那天傍晚的时候,行晔披着玄色的毛裘大氅,携着屋外的雪寒之气,进到屋来。 缪凤舞刚刚换了药,正躺在那里望着门口,琢磨着他若不来。她得去万泰宫求见。否则明儿那些人再来,若是直接将主殿给拆了,可就没办法补救了。 因此见行晔进来,她很是高兴,硬是挪下床去见驾:“嫔妾见过皇上。” 行晔脱了毛氅交给茂春,走过来扶她:“快上床躺着,不要逞强。” “嫔妾还未谢皇上册封之恩,皇上爱惜嫔妾,嫔妾无以为报,即便全身心地忠爱皇上,也偿不清皇恩浩荡。”缪凤舞说完,认真地叩了头。 行晔将她扶抱起来,送她到床上躺好,他将靴子蹬掉,躺在她的身侧,捧过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你心里感激朕,你怎么不知朕也是感谢你的?相当初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迎娶柔珍为太子妃,与她倒是有过一段相亲相惜的日子。可惜自从大皇子病逝后,她性情大变,好像她的心已经跟着大皇子一并死掉了,待朕逐渐地疏离了……”… “除了曾经的那个宇文柔珍,这后宫里便没有一个女人可算是朕的贴心之人了。偏偏小凤舞让朕找到了安心的感觉,一看到你,朕只想捏你的鼻子咬你的嘴唇,而不是想着去猜你的心思。所以呀……” 没等行晔说完,缪凤舞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行晔正很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被她这样一笑,脸上的认真也挂不住了,凑上前咬了一下她的鼻尖:“你笑什么?” 缪凤舞被他的气息呵得鼻子痒,皱了一下鼻子,笑道:“皇上刚刚那番话,可是大大的有毛病……” “哦?” “皇上愿意欺负嫔妾,嫔妾也只好捱受着,只是皇上说这后宫之中,唯有嫔妾是你的贴心之人。这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告诉了太后,太后该多伤心哪……” “噢,原来你说的是这个……”行晔没有笑,他将身体一翻,仰面朝着床顶,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转了话题:“朕打算将这里修整一新,给你盖一个大大的麦仓,再盖两间宽敞的鸡舍,以后这里鸡鸣鸭叫,麦黄瓜绿,就当是咱们俩儿的隐居之所,好不好?” 终于说到这件事上了。 缪凤舞支起身来,趴到行晔的胸前,支着下巴看他的脸:“皇上,今天上午营缮司的人过来了,被嫔妾给支走了。” “噢?为什么?你不想把这里修葺一新吗?朕的德妃,可不能住在这种碎瓦颓垣的地方,让人以为魏国的国库空了,盖不起房子呢。”行晔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玩着她腮边的一绺头发,笑嘻嘻地说道。 缪凤舞撅了嘴,将自己的头发拽回来,甩到脑后,又往行晔的脸前凑近了一些,非常认真地说道:“皇上,嫔臣是很认真地在向你请旨…虽然住在这里清静无争,是嫔妾十二分愿意的事情,但是这样做,对于皇上是无利有害的……” 行晔这才正色看她:“你是什么心思?说来听听。” 缪凤舞干脆坐起身来,看着行晔说道:“皇上待嫔妾殊别于他人,嫔妾心中自是欢喜。但是嫔妾心里也清楚,皇上可不光是嫔妾的身边人,还是这后宫的主人,更是天下百姓的主心骨。皇上与嫔妾之间的情意再深厚,也只可暗下表达,却不能在明面上出了大格去。嫔妾一直谨记着,这座废宫之中,二十几年前曾经住过一位宠冠后宫的女子,她对先帝一生的影响,嫔妾也是有所耳闻的……” 缪凤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轻柔,但行晔还是沉了脸。缪凤舞赶紧贴上他的脸,撒娇道:“再说了……皇上不心疼自己,嫔妾可不能不顾。这里离万泰宫和金銮殿实在太远了,要是有朝一日,皇上嫌来这里路远人累,不来看嫔妾了,嫔妾岂不是又被打入了冷宫?” 她的脸蛋儿细细滑滑地贴着行晔的右颊,便将他心里的不快厮磨掉了大半。他伸手抚上她的腰肢,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叹气道:“朕是舍不得这里田园居家的感觉,凤舞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皇上舍不得,嫔妾也舍不得……不如这样,这里的麦地菜田找两个人打理着,只要皇上一得空,嫔妾就陪你来摘瓜摘豆,割麦磨粉,好不好?”缪凤舞灵光一闪,如果这里的麦地菜田继续种着,她也有借口常来,也好守着秘道。 “好吧,折衷之策,也只能如此了。”行晔的手在她的腰肢上抚弄着,眼神逐渐地迷离起来,“那么你想住哪一宫呢?只要你说出来,朕必达成你的心愿。”… 缪凤舞道:“嫔妾一切听从皇上安排,如今皇宫之中有哪座宫室闲置的,皇上随便赏嫔妾一处便是。” 行晔被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勾得情动,再不谈宫殿的事,将她抱到胸前,喑沙着嗓子问道:“太医有没有说……你哪天能好呢?” 说完,他还指了指缪凤舞的****。缪凤舞红了脸,娇嗔道:“皇上还饿着呢,一会儿到晚膳时间了……” 行晔不自在地撇了一下嘴巴:“朕是饿着呢,可惜小凤舞今天不能拿来吃进肚子里,唉……养着吧养着吧,自作孽不可活呀。”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传膳了:“皇上,该用晚膳了。” 行晔拍拍自己有些红热的脸,“呼”地跳起身来:“朕今晚要吃肉,有肉吃没有?” 外头传膳的太监好一会儿没有回话,大概是被问愣住了---御膳哪一顿敢缺了肉呀?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传膳的太监很认真地声音,“晚膳有牛肉炖鹌鹑蛋,有新鲜的蒸狍子肉,有鹿肉杞参汤……” 缪凤舞将脸埋进被子里,笑得浑身都痛。行晔气恼地冲外头吼一声:“朕不过是自言自语,你罗嗦这么多做什么?” 外头当即安静下来。行晔穿好了靴子,伸手将缪凤舞从床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别在床上窝着了,陪朕吃肉去……” 第二天,马清贵和营缮司的人都没有来,缪凤舞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了。 下午的时候,行晔的旨意到了。因为封妃的旨意中没有指明缪凤舞以后的住处,如今她不住疏竹宫了,就补了一道圣旨,赐她以后居住在揽月宫。 缪凤舞记得这座宫殿与瑶华宫毗邻,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很是富丽。但是这宫殿的名字,却让她心里极不舒服。 以前她路过揽月宫的时候,还觉得这名字起得很有意境,摘星揽月,能住在这里的,一定是一位得宠的妃嫔。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白璇子的故事,一想到白璇子以前住的地方叫摘星宫,摘星揽月相对,她就对这宫殿的名字起了反感。 只是她不能再多事了,摘星也好,揽月也罢,先住进去再说吧。以后时机合宜,她也许可以央行晔将这宫名给换了。 封号有了,宫殿也赐了,虽然册封仪式还未举行,缪凤舞的名份算是定下来了。 那天下午,缪凤舞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就听到宫殿外起了嘈杂之音。她唤来含香问,原来是各宫遣人来送恭贺之礼。因为行晔没有明确撤销禁入的旨意,小心一些的妃嫔,都不敢轻易踏足,只让身边服侍的人来送礼。 但是有一个胆子大的,亲自跑到了疏竹宫,来看望缪凤舞。 这个人便是两年前与缪凤舞同居丽正宫,当时还是美人,如今已经晋为修仪的龚宓。 龚宓仍是那么活泼欢快的样子,穿了一件挂蓝缎面镶毛边的棉氅,头戴一顶雪白的狐毛帽子,一边搓手呵气,一边直剌剌地走了进来。 她倒是没忘了规矩,先在缪凤舞的床上跪下请安:“臣妾给德妃娘娘请安,希望娘娘万福康健,早日痊愈。” 时隔两年,缪凤舞见了这个女子,记起她那时候的豪爽与真诚来,还是很高兴:“龚修仪多礼了,我与你的情谊,岂用行如此大礼?快过来坐。” 龚宓轻快地起身,依言坐到了缪凤舞的床头:“娘娘果然是个重情念旧的人,臣妾没有看错人。娘娘这样的人品,合该讨得皇上的欢喜,飞黄腾达呢。” 缪凤舞笑着握住她的手:“说到飞黄腾达,似乎用来说你更贴切一些。我这性子执拗起来,还是个受罪的命。倒是你每天像个笑面菩萨,无风无浪,也腾达起来了呢。” 龚宓听缪凤舞这样说,没心没肺地拍手道:“娘娘真是说着了,我的命真是好呢,从入宫开始,就没入过皇上的眼。没想到遇上那些匪人闯宫,祸害了多少条人命,偏偏我是受了益……呸呸!瞧我这张嘴,真是没长进,让外人听着,像是我要感激那些匪徒一样,娘娘可别误解……” 缪凤舞见她还是这样直率,也跟着笑了:“龚修仪的命好,能够化厄运为顺途,别人羡慕不来的。如今可好了,你救了太后,皇上得多感激你呀。” “哈哈……”龚宓朗声大笑,“娘娘在这里住久了,不知道宫里的情形……金银珠宝我倒是得了一大堆,至于皇上……仍然是月余难见一面……”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0九章 册立为妃 龚宓一直不得行晔的关注。这一点让缪凤舞很是奇怪。 其实龚宓虽不是长得有多出色,但还算是俊秀。她最突出的优点是性子好,率真自然,从不矫揉造作,比起那些官侯之家出身的小姐,与龚宓相处,让人感觉很是舒适放松。 可就这样一位纯真爽朗的女子,与宫里的大部分人都相处融洽,偏偏就是对行晔,她似乎从来都是无计可施。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玉泠被奶娘抱进来了。龚宓一见了这位不到两岁的小公主,眼睛都睁圆了:“哎哟哎哟!这是外头跑进来的雪娃娃精吗?果然是美娘生美女呀!我总算明白了,那些传言说皇上被娘娘媚住的,都是因为没见过这小美人儿,要是她们见了,一定知道皇上到底是被哪个媚住了……” “胡说!”缪凤舞笑斥她,“公主才多大?你就用那么香艳的字?父女天性,这跟美不美没关系。” 龚宓喜欢跟小孩子玩,这一点缪凤舞是知道的。以前她住丽正宫的时候,亲眼看见过龚宓与长公主玉浓有多亲厚。玉泠正是积极学人说话的时候,抱着拳头看了龚宓一眼,大概也觉得此人样貌亲善,是个可以亲近之人,便一伸手道:“臣妾抱抱……” “来来!抱抱!”龚宓从奶娘的怀里抱过玉泠,爱惜地什么似的,一手端着玉泠的小身子,一手握着玉泠的小手腕儿,晃悠着,“这小娃娃,亏你怎么生出来的,谁见了能不爱?” 一说到女儿,缪凤舞也很骄傲。玉泠不光是模样娇美可爱,还很聪明合人,很少哭闹,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 两个人逗着玉泠玩了一会儿,龚宓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银镯子,给玉泠戴在手腕上。缪凤舞瞧着,那镯子虽然是银制的,但是做工非常精细,上面镶嵌的六颗米粒大小的金绿色猫眼石,光晕流转,一看就是上好的东西。 “这镯子是臣妾小时候戴过的,进宫时带进来,想着这一辈子回不了家了,留个念想。臣妾与小公主初次见面。就非常投缘,这镯子就当是见面礼了……”龚宓将那镯子戴到玉泠的手腕上,还用手指摸了摸。“臣妾一向不缺好东西,娘娘是知道的。”龚宓自嘲地笑了一下,“换作别人,金玉宝石就打发了。但是小公主不一样,我是打心眼里疼她,我与娘娘往日情谊也非同一般,送给小公主的见面礼,自然要特别的,娘娘就收下吧。” 她这样一番真情实意,缪凤舞也不好再推拒,便叫玉泠谢过龚修仪。 玉泠一听到娘亲说到“谢”字,就想起往日向爹道谢时,只要她跪下磕头,爹爹就会高兴地将她举到天上去。于是她小腿儿一弯,就跪在了床上:“谢谢……” “了不得!”龚宓惊得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将玉泠拎抱了起来,“这可折煞臣妾了……” 缪凤舞笑道:“她还小,分不清这个,你不必介意。” 玉泠自己在缪凤舞的身边翻滚玩耍,龚宓看着缪凤舞,认真地说道:“臣妾今日来,一则因为这疏竹宫总算是解了禁令,臣妾两年未见娘娘,心中牵挂,过来探望一番。还有一桩……娘娘在这疏竹宫里住得太久了,不日即将搬到揽月宫,对于内宫的情形,应该是知晓不多,臣妾想来给娘娘提个醒儿。”… “你有心了,多谢。”缪凤舞倒是真的需要了解一些后宫眼下的情形,这种事情,她不好向行晔打听。 “其实要说大的格局,与娘娘在时的情形,差不了太多。只是去岁闹宫乱,一些妃嫔在乱刀乱剑之中丧了命。开春后,太后为了冲晦气,大张旗鼓在全国选秀,因此宫里多了许多的新面孔……” “哦?新人里面,有哪个是特别的吗?”。缪凤舞听她刻意提这件事,就知道新进的人中,必定有出类拔萃的角色。 “新人进宫后,普通的位阶都比较低,大多充了世妇。只是有一位……乃是当今平章政事,两朝老臣左传洪之孙女。名唤左娉婷,年方十五,甫一进宫,封的是婕妤,一次侍寝之后,就晋了修媛,甚得圣心。那丫头妒心很盛,骄纵之气直逼蓝淑妃,偏偏皇上当她是年少天真,对她的胡闹,笑一笑便罢,从不认真,纵得她越发恃宠而骄……” “论年纪,娘娘比她大不了两岁,等你回到揽月宫,必会遭遇到这丫头的锋芒,娘娘心里要有数。” “哦?竟比蓝淑妃还邪乎吗?”。缪凤舞轻笑道。 “谁都看得出来,蓝淑妃是皇上与太后有意抬举,而且蓝淑妃明刀明枪,反而不用存心防范。那位左修媛可不同了,看起来烂漫无害,所以皇上才一直当她年少稚气。” “噢……”这还没回去呢,这些个争风吃醋的事情。就摆到她的眼前来了。缪凤舞只要想一想这些事,就头疼不已,“我知道了,谢谢龚修仪提醒……对了,贤妃娘娘现在还好吗?”。 “唉……”龚宓叹气,“贤妃娘娘一心要为皇上诞下皇子,本来都好好的,太后与皇上也怀着殷切的期望,关照周全。不想才刚刚显怀,就突然腹痛流产了,贤妃娘娘也因此坐下一身的病。如今天天吃药安养,精神大不如前了。” 两人正说着话,含香轻轻地走进来,禀道:“娘娘,皇后宫里的珍珠姐姐来了,要不要见一见?” 缪凤舞看了一眼龚宓,见她做出一副不介意的表情,便说道:“快让她进来。” 别的宫里来人,她可以不见,皇后亲遣身边的大宫女来送赏,她本该出去谢赏的。只是她确实身上有伤,虽不至于不能行动,但是做为藉口窝在床上,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珍珠被含香引进这屋里来,她还一脸好奇的东瞧瞧西看看。大概自从她跟着赵元灵进宫后,还没见过一个得宠的妃子是住在这种破地方的。 “奴婢拜见德妃娘娘,祝娘娘早日康复。”珍珠叩见了缪凤舞,又向龚宓行了礼:“龚修仪倒是勤快,来得比奴婢还要早,可见修仪与德妃娘娘亲厚得很。” “那是,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与德妃当初可是同住在丽正宫的偏殿里,情同姐妹。珍珠姐姐快坐。”龚宓平时就不太论尊卑,亲自招呼珍珠坐下。珍珠谢了座,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偏身坐下。 “皇后娘娘赏赐,本该亲自出去谢赏。怎奈有伤在身,改日我好了,一定去凤仪宫当面向皇后娘娘致谢,请珍珠姐姐转达皇后娘娘。”缪凤舞先是谢了赏。 “皇后娘娘说了,让德妃娘娘好生养着。半个月后,皇后娘娘要在万寿山观梅阁做东办一场煮梅宴,她盼着德妃早日痊愈,能赶上这一次盛宴,也好与后宫众姐妹同乐。”珍珠转达皇后娘娘的问候。… “谢谢皇后娘娘的邀约,臣妾一定如期赴宴。”缪凤舞道了谢,细细地看珍珠,“两年不见。珍珠姐姐真是越来越年轻。” 珍珠红了脸,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腕子:“哪里年轻?不过是刚刚从外头冰天雪地进来,炭火烤红了脸。娘娘那时候送给奴婢的熏香球,奴婢这两个冬天一直戴着呢,每每手上暖和,便会记起娘娘来。今日一见,娘娘更美了呢。” 其实若抛开皇后的因素,珍珠在缪凤舞是美人的时候,对她的印象就不错。只是仆从主意,她的意愿并不重要。 缪凤舞听她提起那个熏香球,面上的表情滞了一下,心念一转,问道:“那熏香球的用香是特制的,不知道珍珠姐姐是哪里弄来的香?该不会是将平时用的香捏碎了放进去吧?不少字” “可不吗?开始的时候,我就把大块的香捏碎来用,结果将银球内里熏成了青黑的颜色。后来有一次,藤昭容见我戴这个,便说她也有这东西,给我了一些香,这才好了。”珍珠说完,还将自己的袖子挽起一些,给缪凤舞看那只小熏球。 缪凤舞叹一口气。她当时虽然从藤昭容那里领了香回去,可随即就被行晔关进了疏竹宫,也没来得及送给珍珠。没想到藤昭容办事利落,竟然自己想办法,将那些香送到了珍珠的手上。 她苦笑一下:“这东西也不好久戴,总是熏得暖暖的,出了门格外容易受风寒。” “谢谢娘娘关心。” 又说了几句,珍珠起身欲走,龚宓也觉得自己坐得够久了,便说要跟珍珠一起回去。两个人结伴,向缪凤舞告了退,离开了。 含香随后进来,将今天下午收到的贺礼列了单,给缪凤舞过目。缪凤舞扫了一眼,也记不住多少,交还给含香:“你留好这单子,赶明儿搬回去,也好一一回谢。” 当天晚上,行晔没来,打发人过来告诉缪凤舞,朝政繁忙,议事到很晚,就不过来了。 缪凤舞自己用了晚饭之后,内服局过来量缪凤舞的腰身尺寸,要为她赶制品服。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量好了,那些人走了,缪凤舞就上床躺下了。 三天后,是缪凤舞的受封册立的日子。 她养了这几日,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一大早起来,沐浴之后,开始更衣。品服繁琐,里里外外穿了好久,才开始画脸上的妆容,然后戴上双凤展翼的金冠,出了疏竹宫的宫门。 按北魏后宫的规制,皇后的后冠是九凤朝阳,皇贵妃的金冠是六凤团圆,而四妃则是双凤展翼,往下九嫔的金冠只有单凤,再往下数过去,品服品冠上,便都不可以用凤纹了。 缪凤舞眉目精致,面容美伦美奂,穿上大红的品服,戴上金色的霞帔,头束双凤金累丝抱珠的金冠,简直如神仙妃子般辉煌明艳。 含香和小云今天也是新衣新饰,喜气洋洋地将缪凤舞搀扶出了疏竹宫的后殿。 院子里,按照德妃的品秩,仪仗已经摆开。缪凤舞上了一抬六人辇轿,四平八稳地被抬了起来,出了疏竹宫,往金水河北岸而去。 出了疏竹宫的大门,缪凤舞将那轿帘掀开一条缝隙,回望她居住了两年的这座废宫,心中感慨。 外人看起来,她似乎在这里荒废了两年的宝贵青春时光。但是她却很是庆幸,自己的人生中有这么一段经历。… 在这里,她平安诞下了玉泠,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是她这一生中最珍贵的收获,如果没有疏竹宫这段禁闭岁月,也许玉泠还在她的肚子里,不辨性别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暗下黑手,夺了出世的机会。 在这里,她与失散多年的兄长重逢。虽然两个人已经各踏殊途,兄妹相守的那段日子里,总是起争执。但是有亲人的感觉,即便天天吵架,也是美好的。 也是在这里,她进一步了解了行晔,这件事本来可祸可福,她很幸运,化险为夷,还因此与行晔贴了心。 当初进来的时候,她沮丧不已,总觉得自己这一生,也许就被禁锢在这破旧的宫殿里,再难翻身了。世事难料,两年的时光似乎过起来漫长悠久,回头想却只是转眼一瞬。 如今她风光晋位,扬眉吐气地从这破宫旧殿之中走出来,要回到过去曾经令她无所适从、终日忧心的那种生活中去。但是此时的缪凤舞,已非两年前从舞教坊里走出来的那个小舞娘了。 这两年的沉淀,她成熟了,对宫里的生活,有了自己见解。 未来的日子,宫事纷争,难再清静。可是她满怀信心,既然自己已经踏上了这条宫闱之路,那么她就没得选择,逃避只会被人欺。 当她的辇轿终于跨过了金水河上的汉白玉拱桥,到达了久违的金水河北岸时,缪凤舞捏了捏拳头:太后、皇后、皇贵妃、蓝淑妃……这后宫之中面貌各异的女人们,当年的缪美人,如今的缪德妃,从今天开始又要与你们明争暗算,这后宫里的纷纷扰扰,从此后就是我每日里的生活旋律了。 册封仪式在文皇殿上举行。 册妃不同于立后。立后是国之大事,典礼的规格仅次了皇帝登基。而册妃只是一个绶封仪式,不用见文武大臣,也不必去祭太庙。皇帝与皇后坐在主位上,等新妃拜见后,赐她金册宝印,皇帝与皇后各训导一番,就算了事。 当缪凤舞踏进文皇殿的时候,就看见行晔明黄的朝服朝冠,无比英灿地坐在正北主位上,他的面容虽然掩在十二旒玉珠之后,可是缪凤舞还是隐约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 这是内心藏着无处伤痕的男人,年近而立,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不用顾忌着君威帝仪,可以尽情放松悲喜的女人,他的内心在此刻对缪凤舞充满了无限的情意。 皇后也是凤冠朝服,脸上是一贯的不多不少正正好的笑意:“德妃快起来吧,听说你身体还未痊愈,可有大碍?” “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已经大好了,不碍的。”缪凤舞谢了恩,并未起身。 宣旨官宣读了册封的旨意之后,皇后亲自上前,将金册宝印交到了缪凤舞的手中。缪凤舞双手接过,再次叩头谢恩,恭听皇帝与皇后训导。 仪式完毕,缪凤舞并未直接去揽月宫。还有一项重要的事,便是去见太后。 缪凤舞挺打怵见韦太后,她心里一直在打鼓,怕太后再出什么妖蛾子,借她的手去陷害别人。 她到了长春宫之后,出乎意料,太后并没有在主殿上等她叩见。缪凤舞看着空空的殿堂,细想一下,不由地苦笑了。 这是太后给她的下马威呢,她出身微末,太后一定不会同意让她晋到妃位上去。其实刚刚在文皇殿的时候,虽然皇后挂着一脸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缪凤舞还是看出了她笑容背后的不满。… 可见自己这个位置,是行晔硬生生给顶上去的。现在她看见的,还只是太后与皇后的脸色。等她在揽月宫住下后,各种脸色的人,怕是天天要见到的。 太后没见着,她出了长春宫,准备去她的新居揽月宫。 这几天一直在陆续下雪,宫道上的雪扫了又积,婆子们抬着辇轿,脚下沉重,踩在雪地里“吱嘎”响。缪凤舞想像着揽月宫如今的样子,袖着双手抱着暖炉,靠在大红软绒锦贴的轿壁上。 外头含香和小云一左一右地扶轿,提醒抬轿的婆子脚下小心,不要摔了轿子。 也不知道走出去多远,突然轿子停了。含香掀开帘子,小心地说道:“娘娘,前头碰上了淑妃的轿子。” 缪凤舞探头往外瞧,果然看见在她们行进的前方,有一抬轻便的暖轿,由四个婆子抬着,也不落下,与她们这顶大辇对峙着,显然是在等她让路。 缪凤舞轻轻地一笑,吩咐道:“落轿!” 她的辇轿一沉,便落到了雪地上。含香不服,背过身撇了一下嘴,不过还是掀开轿帘,搀扶着缪凤舞走出轿来。缪凤舞跨出去,笑盈盈地往淑妃的暖轿前走去。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一0章 玉雪压梅 您当前位置:->->->第一一0章玉雪压梅作者:小喜温馨提示:如果此章节出现图片无法显示或章节错误情况,请点击下面的按钮发送报告,数千个在线编辑即可在一分钟内纠正,谢谢 特别提醒:若是文字版且没错误,请不要发送报告,若是图片版的,可以发送错误报告,编辑尽可能转为文字版,谢谢合作! 字体:字体设置小号中号大号默认较大最大速度:速度设置最慢较慢中等有点快比较快很快最快 上一页 1二秒记住:博看小说网为您首发,9.818012E-02,帮忙推荐给你的好友,.592953,免费注册会员看书积分还有奖呢,马上,.8136515第1页: 缪凤舞来到蓝淑妃的轿子前。站定,冲着那掩得非常严实的轿帘笑道:“淑妃姐姐早。” 轿帘纹丝不动,从轿子里传出来蓝淑妃冰冷的声音:“不敢当!这姐姐可不是乱叫的,自古尊卑有秩,一个楚馆勾栏出身的女人,随意就喊别人姐姐,岂不是无礼?” 缪凤舞的脸在瞬间白了一下,悠忽之间恢复了笑容:“人贵不如命好。凤舞不幸,家运不济,沦落飘零。但凤舞又是幸运的,吃苦十几年,终于以雀之羽翼飞到梧桐枝上,与淑妃娘娘比肩同栖。这全仰赖皇恩浩荡,凤舞要以淑妃娘娘为楷范,尽忠奉上,方能偿报皇上厚恩之一二。” 缪凤舞的话说完,轿子里半天没有动静。好一会儿,轿帘“唰”地被扯开,蓝淑妃那张尖尖的小脸儿从轿子里探了出来,眉飞目立:“你别得意太早!小心飞得急了,翅膀不够硬。顶不住风浪,摔个粉身碎骨!” 看着蓝淑妃恨得有些扭曲的面孔,缪凤舞心中暗叹。她略一低头,以示敬意:“凤舞从来没有得意过。淑妃娘娘打理后宫杂务,井井有条,凤舞一向钦佩,欲亲近而不得。希望以后有时间,凤舞能向淑妃娘娘多请教规矩道理,以便共同尽心尽责,侍君奉上。”[]首发第一一0章玉雪压梅 缪凤舞这话有明显的谦逊与和解的意味,蓝淑妃面部愤怒的线条稍稍缓和一些,却仍是一脸的不屑,冷哼道:“本宫事务繁忙,没那个闲功夫!” 说完,她使劲地叩了叩了轿壁:“停着做什么?还不快走?耽误了本宫办事,一个一个打断你们的狗腿!” 正面对峙的抬轿人面面相觑,缪凤舞那边的婆子知道要起冲突了,用眼神向缪凤舞请示。而蓝淑妃那顶轿子的抬轿人,在她严厉呵斥之下,不得不举步,做势要往前走。 缪凤舞一扬袖子:“淑妃娘娘有急事,你们先闪一闪,让淑妃先过去。” 抬轿的婆子松了一口气,赶紧让到路边,蓝淑妃的暖轿便正正当当地从路中间过去了。走出不远,春桃还回过头来,仰着下巴看了缪凤舞一眼。 小云在一旁捏着拳头。恨恨地说道:“如今是一样的人,主子何必让她?路这么宽,只要一人一边就错开了,她非要挡在路中间,分明是找茬儿!” 缪凤舞回头瞪了小云一眼,含香说道:“小云慎言,外头不可以说这些。主子,快回轿里吧,站在大雪地里小心着了寒气。”[]首发第一一0章玉雪压梅 说着,扶上缪凤舞送她回了辇轿之中。 一行人继续往东去,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缪凤舞的新居揽月宫。 缪凤舞刚刚在路上能遇到蓝淑妃,实在是因为她的揽月宫与瑶华宫是毗邻而建,同在内宫东所,若要往外走,是要经过同一条宫道的。 揽月宫位于瑶华宫的东侧,经过瑶华宫,再往东百十来丈,但是揽月宫的宫门。 这里以前居住过一位妃子,比蓝淑妃入宫要早一些。后来蓝淑妃理宫务,因为早前与那妃子有过节。处处找那人的麻烦。那妃子也是一位心机浅薄之人,居然买通瑶华宫的人,在蓝淑妃的茶水里下毒。 结果那奴才关键时刻心颤手抖,将一壶茶水都摔到地上去了。蓝淑妃养的一只小白猫凑过去舔饮茶水,没一会儿功夫就蹬腿翻眼,死了。 蓝淑妃那样苛厉的性子,岂能容得下这种害她性命之人?那妃子还在宫里等着听仇人暴毙的消息呢,蓝淑妃带着一群宫人呼啦冲进揽月宫,将那妃子捉绑起来,直接摁到揽月宫的门口,当着来来往往宫人的面,将那妃子活活打死了。…,二秒记住:博看小说网为您首发,.9740046,帮忙推荐给你的好友,.2130991,免费注册会员看书积分还有奖呢,马上,.7728543 上一页 1☆ 第一一一章 新宫欢夜 第一一一章新宫欢夜 行晔进来后,嗔了缪凤舞一眼。从她怀里接过玉泠,哄她道:“玉泠想要鸡婆婆?爹一会儿就让人将鸡婆婆抱过来,好不好?” “恩!”玉泠用力点头,表示高兴。 “皇上不可以这样宠着她,会把她宠坏的。她长大了,要有一个皇家公主的样子,你把她宠出野性子来,给皇上丢脸呢。”虽然行晔疼宠玉泠,缪凤舞也很高兴,但是她很担心玉泠会被他宠得没有形状。 在这皇宫里,她的出身一直为人所诟病,她希望玉泠能够像一个淑贵的公主,也免得别人将她的出身问题再用来攻击她的女儿。 可是行晔却浑然不在意,跟玉泠玩得很开心,玉泠扯他的耳朵,他就扯玉泠头上小刷子一样的小辫子,逗得玉泠“咯咯”直乐。 “朕的女儿,难道不该受些宠吗?朕就要把她宠到天上去,将来等朕老了,再给她找一个好驸马接着,总之朕的小公主这一生都会生活在幸福的云端上。这一点儿小事,朕还会做不到吗?” 对玉泠来说,“驸马”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她抿了抿嘴唇,跟着学道:“驸马……”居然将这两个字咬得很清晰。她自己也感觉说得不错,抱着行晔的脖子眯眼笑着。 “哎呀你个小东西!你才多大?一说到给你找一个好驸马,瞧把你给乐得!将来要是真有了驸马,你还能认得爹吗?”行晔扯着玉泠脸蛋儿上的胖肉肉,佯作掐她,却被玉泠抓住手指,张嘴就咬了一口。 缪凤舞赶紧上前来看,只见行晔右手的食指上,有两个清晰的小牙印,她瞪了玉泠一眼,喊着小云拿伤药来:“瞧瞧,这可了不得,现在就敢咬你了,看你还惯着。” 行晔那金贵的手指,大概许久没人敢咬了,看着玉泠的小牙印儿,他倒挺高兴,哈哈大笑。本来也没咬破,他也不等搽什么伤药了,将玉泠交还给奶娘:“玩去吧,爹跟你母亲有话说。” 玉泠身子已经被塞进奶娘的怀里了,两条小胳膊还挂在行晔的脖子上,扭着身子不依:“跟爹玩……” 最后还是缪凤舞生将她从行晔的脖子上扯下来了,她才哼哼唧唧地被奶娘抱走了。 “皇上。可不能这样惯着她了,她也不能总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要让她懂规矩才行。”关于教女一事,缪凤舞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行晔拉过她的手,拍拍她的脸道:“谁还敢欺负我女儿吗?怎么样,对这里还满意吗?” “臣妾也是刚刚进来不久,也没能到处看看。但是一进宫门,光那一院子里的梅花树,就给了臣妾莫大的惊喜,皇上有心了,臣妾感激不尽。”缪凤舞说完,凑上去贴在行晔的胸前,将脸靠在了他的肩窝里。 “时间仓促,只能简单地拾掇一下,让你先住进来了。空闲了,你自己四处看看,有哪里不满意的,想怎么布置这里,等开春天暖了,按你自意思,再将这里装修一番。”行晔搂着她的腰。心里平静而安宁,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轻柔了。 “皇上爱惜臣妾,臣妾谨记在心。只是臣妾如今已经过分引人侧目了,就不要再做一些大兴土木的张扬之事了。只要能与守在皇上的身边,臣妾住在哪里都是开心的。若不是担心皇上跑来跑去过于劳累,臣妾就是一辈子住在疏竹宫,只要有皇上在,也是心甘情愿的。” 缪凤舞搂着行晔的脖子,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心里充满了柔情。 要说她对行晔的情感,来时如夏日里的急雨,瓢泼而下。这样的一见钟情,是最刻骨铭心难以舍弃的。为了她心中对行晔的这份情意,她真正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好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都熬过去了,而她在这个经历之中成长了。她不再是那个守在虹风舞馆的栖凤阁中,夜夜对月怅叹的小姑娘了,她懂得运筹,懂得把握,更懂得珍惜了。 虽然宫闱之路艰辛,但是她现在也不是雏鸟出巢了。经过风浪波折的她,面对未来笃定淡然。 两个人相拥着,静静地靠了一会儿,行晔叹息一句:“要是能时时刻刻拥着你,赏花听琴起舞,那该多好呀。可惜朕的案头有一堆永远也理不完的朝务……” “皇上快去忙吧,臣妾又不是新人,只是换了一个居处而已,皇上不用担心。”缪凤舞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殷切地看着他。 “恩。朕是抽空来这一趟,确实要走了。这边服侍的人多,你只管歇着,身上还未全好,不要过多操劳”。 缪凤舞就着他的话,扶着他的胳膊,将他送出了宫门。 转身再回殿中,还未等她一口茶咽下去,外头又有响动。没一会儿,含玉就进来禀报,说是藤昭容来拜见德妃娘娘。 既回了这边,这些场面上的事就避免不了。她让人请藤昭容进来,一番相见之后,坐着吃茶说话儿。 继藤昭容之后,又有龚修仪和宁昭仪过来探望。等她挨个儿将她们打发走了,已经午时了。 午饭她只吃了几口,便困倦难支了。含香吩咐人将宫门一关,对缪凤舞说道:“娘娘好好歇个午觉,外头有事,奴婢给你挡着。” 缪凤舞点点头,卸了钗环躺到了床上。在含香放床帏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会儿你亲去一趟奚宫,找一下赵婆婆。带她过来一趟。你就说我两年未见婆婆,甚是想念,只是不方便往奚宫那边去,就辛苦她老人家走一趟。” “娘娘安心睡吧,奴婢一会儿就去,等娘娘醒的时候,一定能见到赵婆婆。”含香很了解缪凤舞的心意,笑着掖好了被子,放下了床帏。 光线一下子暗了,缪凤舞着实是累了,虽然这是一张陌生的大床。她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睡足了,醒转过来,外头仍是静悄悄的。 她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支起身子掀开床帏:“含香……” 睡眼半睁之间,也没有留意屋子里有一个人,自己偏身下床,一边用袖子掩口打着呵欠,一这拿脚够着鞋子。感觉到有人将鞋子套在她的脚上,她便伸手道:“给我来杯茶,怎么睡不醒似的?” “是。”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惊得缪凤舞眼睛一瞪,人就完全清醒了:“婆婆?婆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让含香叫醒我?” 缪凤舞一见了赵婆婆,就完全记不得自己刚刚获得的那个高贵身份。她将正要跪下的婆婆拽扶起来:“婆婆不必行如此大礼,我在疏竹宫被关两年,时时会想起婆婆,你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婆婆那坑凹不平的脸上,也看不出特别的表情来:“劳娘娘记挂,我这身子骨还算结实,再熬十年八年也不会垮的。倒是娘娘吃苦了,被关在废宫中那么久。本来大家都传,缪美人恃宠而骄,得罪了皇上,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没想到你竟一个鲤鱼打挺,跃过龙门,荣耀而归了,真是恭喜娘娘。” “哪有婆婆说得那么轻松?自己的辛苦自己知道罢了。婆婆快坐,我一回来,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你老人家。”缪凤舞真心诚意地亲近赵婆婆,扶着她的胳膊坐下。 “只要有一口气在,辛苦是难免的。娘娘总算是出头了,可是你的一位故交老友,如今正投闲置散,苦闷难解呢……”婆婆说着话,拿眼瞄着缪凤舞。 缪凤舞何其聪慧,当即就领会到她在说哪一个。她用眼角的余光往门口扫一眼,看到只有含香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守门,她便松了一口气。 “婆婆。宋统领他……宋公子他如今还与你有联系吗?”缪凤舞虽然时常能想起那位侠肝义胆、英气不凡的少年统领,但是她的身份拘着,不可以随意跟人提起外间男子,因此她问婆婆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 赵婆婆摇了摇头:“这事说起来,连我也奇怪呢。按说宋公子那么矜贵的身份,不应该将我这个御膳房烧汤的老奴才放在眼里。偏偏他时时不忘记我,隔三岔五就到奚宫去看看我。我琢磨着,他如今进不了内宫了,因此我这老婆子就比往日更加有用处了,所以他才一直没有撂下我来,呵呵……” “婆婆!”缪凤舞压低声音,嗔了她一句。 赵婆婆笑了笑:“我跟娘娘私下里说话,也没什么忌讳,娘娘莫怪。不过依我的看法,娘娘不如趁着在皇上面前得脸的时机,替宋公子谋一个好缺。虽说皇上现在待娘娘不薄,虽说娘娘只是居住在后宫里,但是前朝后宫千丝万缕的牵扯,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终究是不稳当的。” 缪凤舞就知道婆婆不是一个胡言乱语之人。果然,她提起宋显麟是有目的的。 做为缪凤舞来说,若是力所能及,她也愿意帮宋显麟说句话。宋显麟数次于危难时刻救她,这份恩情她还没有真正报偿过。 更何况宋显麟的确是个人才,他只是为他父亲的盛名所累,藏锋守拙,隐而不发。有时候声名的确是负累,若宋显麟出身一般,他只是做为一个普通人来参加朝廷的武举,那么他如今一定会高中状元,做为一员虎将,在战场上横戈跃马。 可惜他一身的好本事,在宫里守了几年后,偏偏运命不济,赶上了鸿天会运筹谋已久的一场宫变。他身为侍卫统领,首当其冲,成了替罪之羊。 缪凤舞想起他在宫变那天凌晨,一身鲜血,衣甲不整地去疏竹宫看望她。他最后时刻的疲惫与无奈,每当缪凤舞想起时,都会揪心疼痛。 她叹了一口气:“婆婆的意思我懂了,我会掂量着办,宋公子是个人才,皇上也该重用他才对。” 婆婆又与她说些这两年间发生的事情,最后临走前,她又提醒缪凤舞一件事:“你如今位置站得高了,盯上你的人就会多起来。听婆婆一句话,离马清贵远一些,离太后远一些,只要你得皇上的心,皇上自会护着你……” “我记住了。”缪凤舞每次听婆婆说话,都不同程度地受教。 送走了婆婆,已经是傍晚时分。缪凤舞用过晚饭,陪着玉泠玩了一会儿,哄她睡了,她便沐浴更衣,歪靠在床前,捧着一本书闲看。 虽然万泰宫那边没有消息,但是依她的直觉,行晔今晚一定会来揽月宫。 除了凤仪宫,行晔从来不在任何妃嫔的宫殿里过夜,这是以前的定规,缪凤舞心里很清楚。但是她住在疏竹宫的时候,行晔经常留在疏竹宫安寝,这件事已经打破了常规,缪凤舞心里也清楚。 她不是一个锋芒毕露之人,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居宫行辇,她都愿意保持低调,尽量不惹人起妒。但是行晔留宿一事例外! 都说君恩如水。如今这水流到了她家门前,她一定要趁机汲取,以浇溉出自己家园子里的花草菜蔬来。只有这样,改日若真是君恩流逝,她也不至于枯坐死等,无依无靠。 因此她对任何事都大度宽容,唯独对于行晔的宠幸,她是会努力争取的。 果然如她所料,还未起更的时候,行晔带着一股寒气进屋来了。缪凤舞赶紧起身,将他的毛氅脱掉挂好,将暖手炉塞进他的怀中,又在熏炉中加了炭,喊人准备热水。 待行晔的手脚都暖过来了,缪凤舞便陪他到浴间,侍候他沐浴完毕,给他更了新的绒缎子睡袍,便扶着他一起上了床。 行晔靠在床头上,揽着她的肩膀问:“还住得习惯吗?这床可比疏竹宫里的软多了,说实话,疏竹宫那张床,每次都睡得朕背疼腰酸。朕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从今往后,一桩一件都会给你补回来。” “皇上言重了,臣妾哪有委屈?臣妾如今有皇上疼惜,有女儿绕膝,不知道有多幸福呢。倒是臣妾应该好好服侍皇上,以报皇恩浩荡。”缪凤舞闻着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心中不由地涌起温柔的爱恋。 见她主动往自己怀里蹭,行晔便直接抱到了胸前,两个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迷离。缪凤舞轻柔娇婉地唤了一声:“皇上……”就要俯下去吻他的唇。 行晔手掌一立,缪凤舞便亲到了他的手心上。她不解地看着行晔:“皇上累了吗?” 行晔笑笑:“朕不累,只是怕你的伤未好,被你撩拨起火来,今晚岂不是要yu火焚身吗?” 缪凤舞羞红着脸,趴在他的胸前,撒娇道:“自然是好了,否则臣妾怎么敢勾引皇上?皇上每次都如猛虎出笼一般,若是臣妾带着伤,那可应付不来。” “真的好了吗?”行晔眼睛一亮,欢喜地将缪凤舞一翻,放在了床上,“让朕看一看,到底好了没有?” 他一边说着,伸手去扯缪凤舞单薄的亵裤。缪凤舞伸腿勾缠着他的腰,娇羞地笑着,不让他得手。她越是扭扯行晔越是要看,终于摁住她的腿,将她的亵裤褪下来丢掉了。 缪凤舞那修长的玉腿一下子光裸在行晔的眼前,他只觉得下腹一紧,就有一股热流蹿升上来。 他将她的腿在身侧分开,有些紧张地向缪凤舞两腿中间看去。只见原本肿胀充血的伤处,果然恢复了以往粉嫩勾人的模样。 他看得浑身发热,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里轻轻地划了一下,引得缪凤舞身子一颤,唤他一声:“皇上……” 他那只坏坏的手指打着圈儿地划拨轻触,惹得缪凤舞轻吟出声。然后他促狭地一笑,俯下身来,将刚刚干了坏事的手指伸到缪凤舞的眼前:“小凤舞这是想我了呢。” 缪凤舞看着他手指上亮晶晶的液体,不依地抱住行晔的头:“皇上欺负臣妾……” 行晔任她在自己的脸上啃咬亲吻,仍是不肯放过她,邪魅地笑着:“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我的?如若不说实话,哼哼……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缪凤舞耍赖不说话,只是往他的身上贴。行晔却将她一把扯开,摁住在床上:“再不说,我就呵你的痒……” 缪凤舞最怕呵痒,光是听行晔这么一说,她就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咬着嘴唇,半闭了眼睛,鼓起勇气答道:“刚刚……服侍皇上沐浴的时候……” 行晔开心至极,哈哈大笑,扯开自己身上的睡袍,露出他健硕的肌肤身体来。然后他将缪凤舞的小衣解开,俯下身趴在她丰盈的胸前:“我早就想你了,这些天忍得我好辛苦,今天我要补个够本儿!” 他一边说,一边在缪凤舞的身上温柔的抚摸着说,双唇在她的身上流连亲吻,轻轻地,像是怕碰坏了她。 他这样轻柔的举动,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缪凤舞想他应该是怕再弄伤了自己,心中感动,不由地缠上他身体,将他翻到下面,跨在他的身上:“皇上,臣妾好了呢,让臣妾来服侍皇上吧。” 第一一二章 恃宠耍威 第一一二章恃宠耍威 两个人正相看情浓。眼看着就要进入水**融的境界中,外头突然传来哭声,似乎是在宫门那里有人哭。夜晚寂静,听着若有若无,呜咽委屈的样子。 缪凤舞轻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喊人来问,就被行晔一把抱住腰:“不要管那个,含香自会处理……” “求求含香姐姐,往里头给皇上传个话儿吧,我家娘娘她……” 此种情形之下,缪凤舞倒是不愿意理会谁在外头哭。可是那外头的人不惊动圣驾不罢休的架势,说话的声音竟大了起来。 “怎么听着像雅瑟宫的芳姑?”行晔这个时候倒是认真起来,身子稍稍动了一下。 雅瑟宫?缪凤舞想起来了,龚宓曾经提醒过她,雅瑟宫里的左修媛可是今年进宫的新人中,最得圣意也晋升得最快的一位。 行晔口中的芳姑应该是雅瑟宫里的宫婢吧?这是什么意思?她才刚回到这边来,那位就派人逼上门儿来夺宠?行晔不是一向不在妃嫔的宫殿中留寝吗?左修媛这时候要见他,是何用意? 她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人依然贴伏在行晔的身上,没有动:“皇上,雅瑟宫里住着哪位姐妹?这么晚到臣妾这里来。是要找皇上吗?” 她语气柔和,面含笑意。行晔在她的脸上捏了捏,哄她道:“左修媛年纪小,还是小孩子心性,虽然比较闹人,但是心思单纯。朕的德妃宽容大度,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缪凤舞握着他的手,调皮地斜脸看行晔:“左修媛多大了?” “刚满十六岁。” “皇上知道臣妾多大?” “……”行晔刚想张嘴说出缪凤舞的年纪,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的小伎俩儿,便弹她的脑门儿道,“你虽然也不大,可是你已经会给朕挖坑儿了,该打!” 缪凤舞笑了两声,欲起身。行晔拉住她,一手只在她的玉背上抚弄着:“你别动,含香可不是好惹的,让她挡一挡吧,朕明儿再问那边的事……这一会儿……哼哼!你说要好好服侍朕的,难道想逃?” 缪凤舞将他的手挪开,起身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回头对行晔说道:“还是叫进来问一问吧,听她在外头又哭又叫,说不好是出人命的大事,要是被臣妾的人挡在了外头,明儿岂不怪罪到臣妾的头上?含玉!出去叫含香把门口的人带进来。” 她已经吩咐下去了,行晔笑着摇摇头。也懒懒地坐起身来:“好吧,德妃是好人,朕来当坏人。” 缪凤舞给他披上睡袍,坐在他的身边。没一会儿功夫,含香领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宫婢走进来。含香那么好的性子,此时也是一脸的不愤,进屋后,白了一眼身后的宫婢,禀道:“禀皇上、娘娘,雅瑟宫的芳姑来找,说是有重要的事跟皇上说。” 那个叫芳姑的宫婢跪下:“奴婢叩见皇上、德妃娘娘,深夜打扰皇上与娘娘安寝,奴婢罪该万死。只是我家娘娘晚上沐浴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脚踝肿得很高,疼得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念着皇上……” 缪凤舞一听这话,差点儿没忍住笑。她使劲地抿着嘴,侧脸看着行晔。 行晔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请太医没有?” “太医倒是去了,也上了药,可是修媛娘娘一直喊疼。也不肯睡觉,只喊着皇上,奴婢实在没有办法……”芳姑说着,眼泪竟掉了下来。 行晔也忍不住笑了:“哪位太医给左修媛治的伤?怎么还没办法止痛了吗?再去叫他来治,要是止不了左修媛的伤痛,明儿朕让他也崴一下脚。你回去跟左修媛说,朕今儿晚上着实累了,明儿下了朝,就去探望她。” 芳姑本来是奉了左娉婷的命,一定要把皇上给她拽过去。可是行晔既这样说,她一个奴婢也不敢真的上前强拉硬拽呀。 她只好谢了恩,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 “芳姑是吗?你稍等一下。”缪凤舞开口唤住她,“前几日臣妾受伤,医正大人给臣妾配的那种专治扭伤的药非常管用,应该还剩了一些,含香你去找出来,给芳姑带回去。” 含香此时已经缓过气来了,答应一声,痛快地找膏药去了。 “奴婢代我们修媛谢德妃娘娘赐药。”芳姑微嘟着脸,明显有些不甘愿。 待她走后,含玉和小云将层层幔帘再度放下去,悄悄地掩了门,到外间守夜去了。 缪凤舞再度上床后,掀开一床被子,在里侧躺下。行晔见她没有亲近的意思,往她身上凑:“刚刚的事还没完呢……” “皇上,时辰不早了,再不睡下,明儿耽误了早朝……”缪凤舞抓紧被头。笑着推他。 “你这是在跟我闹别扭吗?我偏不依你,早朝是天亮以后的事,眼前的事我先办好……”他也不去跟缪凤舞挣她手中的被头,反而伸手到床尾,将那床被子从她的脚下一掀。 顿时,被翻红浪,帐摆流苏。缪凤舞无力地挣扎几下,还是被他给拿住了…… 行晔从来不会耽误上朝,这件事在他登基后的十年时间里,一直坚持不懈。虽然前一晚与缪凤舞折腾到四更天,可是他依旧精神抖擞地在五更起了床。 缪凤舞困倦不堪,却不得不起来侍候。 两个人穿戴梳洗齐整,正要坐下去用早膳,守门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跪地禀报:“启禀皇上、德妃娘娘,左修媛在宫门外求见。” 缪凤舞倒吸一口冷气。好嘛!一大早亲自杀上门儿来了!这位左修媛果然如龚宓所言,骄纵得没边儿了,她倒是应该见识见识了。 于是她也不请示行晔,直接吩咐道:“大冷的天儿,快让左修媛进来!” 那小太监得了令,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坐辇颤悠之间发出的那种细微的“吱扭”声,只见两个体壮的嬷嬷抬着一顶铺设着整张虎皮的红顶小坐轿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轿子上坐着一位美人儿,鹅蛋脸儿,细长的眉,眼似弯月,眸中波光荡漾。她穿一身宝石蓝的斜襟束高腰蜀锦袄裙,那光滑的缎子面上,精工细绣着一朵一朵折枝金牡丹。袄裙之外披着一件大红狐毛里子的裘氅,白绒绒的狐毛领子立起来,护住她的脸蛋儿。 她从门外进来后,缪凤舞首先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脚上。只见她一只脚上穿着软羔皮的小毛靴,另一只脚却只裹着一层棉毯。露出她脚踝部分包缠的白色纱布。 她一进屋来,单脚就从轿子上跳下来,做势欲跪的样子:“臣妾叩请圣安,德妃娘娘早安……” 缪凤舞岂能让她真跪,含香看她的眼色,手脚麻利地上前扶住左娉婷。 “娉婷你腿脚不便,天还未大亮,不在宫里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行晔看了一眼她的脚,招了招手,“快坐下来吧,真是胡闹。” 左娉婷嘴巴一扁,眼泪就掉下来了:“臣妾是来谢罪的!臣妾昨晚扭伤了脚,一时疼痛烦躁,念了几句,芳姑就跑来惊扰圣驾,打搅德妃娘娘休息。都怪臣妾训戒不利,臣妾是来领罚的。” 缪凤舞差点儿喷笑出声,她亲自上前扶住左娉婷的手肘,和含香一起将她送到行晔的右手边坐好:“左修媛言重了,昨晚芳姑来的时候,皇上和我还没有睡下呢,算不得惊扰。再说了,看在你这份认错的诚意上,皇上也不会怪罪你的,皇上说是吗?” 缪凤舞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行晔,倒是行晔目光微闪,躲开她的注视,看着左娉婷:“以后走路小心一些,不要蹦蹦跳跳的,现在可好些了?” 左娉婷听行晔总算问到她的脚了,赶紧伸手扒住行晔的胳膊,委屈万状地倾诉着:“臣妾一向很小心的,谁知道昨晚出浴的时候,池边有一滩水,臣妾一脚踩上去,就摔了下去。结果就扭了脚……皇上瞧瞧,肿得这么高,疼得臣妾睡不着,就坐在床上念叨着皇上……” “你念朕有什么用?念太医还差不多。”行晔任由她拽着一条胳膊,另一空闲的手喝着眼前的粥。 “太医搽了药,仍是疼得难过,念着皇上,疼痛反而好一些。”左娉婷说到这里,娇羞地微低了头。 “哦?还有这事儿?那以宫里谁扭伤了脚,都来念朕,朕岂不是要天天找喷嚏?”行晔也不认真跟她说话,当她是小孩子一般哄着。 左娉婷摇着行晔的手臂,不依地撒娇:“皇上笑我!谁会像我这么丢脸?疼起来只想着皇上?” 缪凤舞一言不发,默默地坐在行晔的左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燕窝粥,听着左娉婷在行晔面前撒娇耍憨。行晔见她闷头不语,便拿着银羹匙敲了敲她的碗边儿:“德妃今早好胃口,这么爱喝燕窝粥,不如连朕这一碗也一齐喝下吧。” “谢皇上赏赐。”缪凤舞说完,毫不客气地将行晔面前那碗喝了小半的燕窝粥端过来,往自己那快见底的粥碗里一折,用羹匙搅了搅,又喝了起来。 行晔气结,将空碗旁边一丢:“你都吃了,朕吃什么?” 缪凤舞将端到嘴边的一匙燕窝粥就放回碗里,将自己的碗往行晔面前一推:“臣妾冒昧,皇上请用。” 行晔知道她这是闹着别扭呢,冲着她笑了一下,端过她的碗来送到嘴边,三两下喝光了大半碗的燕窝粥,站起身来:“朕上朝去了,娉婷既然来了,就陪着德妃用些早饭吧。你们两个还没见过呢,聊几句熟识一下。” 缪凤舞起身恭送圣驾:“臣妾遵旨,恭送圣驾。” 左娉婷拔了拔身形,到底没站起来,倾身看着行晔问:“皇上下了朝要去哪里?” “朕下了早朝,也有批不完的奏折理不完的朝事,不像你,除了玩就是吃,洗个澡还能摔坏了脚……”行晔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 左娉婷觉得行晔这是在批评她无用,本想辩解几句,可是人已经走了,她只好低声嘀咕道:“我倒想干些有用的事,皇上肯让我做吗?” “哦?”缪凤舞笑着轻哦一声,“左修媛巾帼红颜啊,竟有如此远大的志向?” 左娉婷见行晔已经坐上暖轿出宫了,便将脊背一挺,刷地将脸上的神情由娇媚换成冷傲:“德妃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想着能做些什么事,可以替皇上解朝务之余的忧累。听说德妃娘娘在这件事上很有心得,不如教一教臣妾如何?” 缪凤舞心中暗暗佩服此女变脸之快,面容上仍挂着不变的笑意:“若是别人说这话,本宫还能当做夸赞之辞来听。可左修媛这样说,分明是在嘲笑本宫。左修媛刚刚在皇上面前的温柔婉转,本宫再修练几年,也是学不会的。” “德妃娘娘这话是何意?”左娉婷将眉峰一立,“我对皇上真情真意,阖宫之人没有不知晓的,皇上更是清楚得很……” “听左修媛此言,似乎阖宫只有你一个人对皇上是情真意切,别人都是在虚与委蛇?”她既不留余地,转身就撂脸子,缪凤舞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客气。 左娉婷被呛得张了张口,愤然道:“果然如传言所说,德妃娘娘口齿伶俐,心机深沉,臣妾今儿领教了。来人,咱们回宫去!” 一个嬷嬷应声上前,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坐轿上,抬起欲走。 缪凤舞见她这样,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用力一撴,沉声道:“左修媛大概忘了,你在本宫面前离开,难道不用告退吗?” 左娉婷气鼓着脸,却不得不转过身来,象征性地低了一头:“德妃娘娘,臣妾换药的时候到了,请容臣妾告退。” 缪凤舞不理她,继续吃饭。左娉婷瞪了缪凤舞一会儿,猛然转头:“走!” 等她的坐轿出了揽月宫,含玉上前气愤道:“什么人呀?皇上面前和皇上背后简直判若两人!她也不睁开眼睛看清楚,以前她在这后宫里被皇上宠让着,那是因为娘娘没回来,她也不掂清份量,哼!” 缪凤舞撩眼看了一下含玉,又去看她身后的小云。小云显然也跟她一样的愤慨,只是昨儿刚受了她的教训,一时还没忘记,咬着牙没说话。 “她再有不是,那也是主子!主子的错处还轮不上你来评判!”缪凤舞看着含玉,声音轻轻的,却透出威严来。 含玉一听这话,赶紧颔首跪下:“奴婢妄肆!娘娘恕罪!” “含香、含玉、小云,你们三个听好了。我的家底你们是清楚的,以微末之身占据高位,就难免会遇上这种自视高傲的人。要忍要发,那都是我的事,你们都管住自己的嘴巴!要是你们哪一个传些风言风语,落了人把柄,我一定严惩不饶!” “奴婢记住了!”三个人齐声答应。 “不光是你们三个,揽月宫里的人都要记住这一条,谨守本分!不可妄言妄行!含香你要把外头那些人管教好了,要是他们出了错处,我唯你是问。”缪凤舞本不想将架子端得这么足,但是含玉刚刚那几句话,让她很是心惊。宫里的人多了,下面的人要真是出去给她惹麻烦,也够她喝一壶的。 “奴婢一定严加管教。”含香知道缪凤舞不是针对她,很认真地答应了。 “今儿双日,该去皇后那里请安了,给我准备一下。”被左娉婷那么一闹,缪凤舞也没心思吃多少早饭,起身进里间梳妆。 晨昏定省,争风吃醋,明谋暗算。她回来了,这些繁扰之事便又回到了她的生活之中。她没得选择,只能挺直腰板儿面对。 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她穿了一件石青暗银花纹的袄子,外罩一件浅金绒锦的长褙子,披了一件普通的石青棉氅,坐上了暖轿,往凤仪宫去。 轿子出了宫门没多远,含香就在外头轻声地提醒她道:“娘娘,前头好像是淑妃娘娘的轿子。” “让她在前头走着,不必越过她。”缪凤舞掀开轿帘往外瞧了一眼,见前头果然是淑妃昨天乘坐的那顶暖轿,两轿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含香便将缪凤舞的意思告诉了抬轿的嬷嬷,于是缪凤舞的暖轿就一直以十余丈左右的距离,跟在蓝淑妃的身后。 可是没一会儿,轿子里的缪凤舞就感觉不对,她的轿子怎么越走越慢了呢? “怎么这样慢?回来后第一天去向皇后请安,总不好迟到。”缪凤舞问含香。 “娘娘,淑妃的轿子在前头路中间,越走越慢,倒像是成亲时给新娘抖轿一般,就差走三步退两步了。她这分明是成心的,要不咱们超过她了吧。”含香贴着轿帘,小声向缪凤舞禀报。 缪凤舞再掀开一条缝往外瞧,果然见蓝淑妃的轿子慢悠悠地在前头晃悠着,那抬轿的嬷嬷像是双脚被系了绳索,迈不开步子,踮着小碎步往前走。 这样走下去,估计凤仪宫那边都散了,她也不见得能走到。 于是她问:“可有别的路通向凤仪宫?” 第一一三章 脚下使绊 缪凤舞的本意,她最近风头太劲。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与蓝淑妃发生什么冲突,免得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背后将早已准备好的“恃宠而骄”一词安到她的头上。 宫里四通八达,难道还非走这一条路吗?看蓝淑妃的轿子在前头慢悠悠地颠着,就是不怎么往前挪地方,缪凤舞问含香:“还有别的路通向凤仪宫吗?”。 “娘娘,奴婢知道有一条小路,是穿过畅春园的,比这条宫道还要近一些。那里春夏之季是一片草地,冬天草儿枯了,那些在宫里传话递物的奴才爱偷个懒取个直道,就在那里踩出一条捷径来。就是没人修整,不太平坦。”这话是后头抬轿子的一位嬷嬷说的。 含香听了,请示缪凤舞道:“娘娘,要不咱们绕到那条小路上去?淑妃娘娘是不怕迟到的,娘娘第一天要是迟了,让人说心骄气盈,实在是不好听。” “好,转个方向,抄小路往凤仪宫去。”缪凤舞指令一下,她的暖轿原地转了一个方向。往畅春园的方向去了。她昨晚被行晔折腾得不轻,今早又起得早。此时抱着手炉,被轿子一颠,不免有些迷糊。她闭着眼睛假寤,只等着到了凤仪宫的门口,含香自会喊她。 也不知走到哪里,突然之间,轿子猛地往前一倾,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被甩了起来,直扑轿门而去。 这一下子来得如此迅急,她还来不及抓点儿什么来稳住身形,人就已经将轿门扑开,跌了出去。含香惊得“呀”了一声,冲过来想要捞住她,结果只扯住她一条胳膊。她的另一侧身子一栽,就摔到地上去了。 含香赶紧凑上双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缪凤舞站稳了,一瞧眼前的情形,原来是路上有一个树坑,被人用树枝枯草搭掩上,在上面洒了一层的积雪。 前头抬轿的两个嬷嬷只顾赶路,也没瞧出那里有一个陷阱,一脚踩上去,两个人同时掉进坑里。轿子的前杠就插在那树坑的土壁上,后头已经撅了起来。她刚才应急反应,扑向地面的一瞬间,以手撑地,手掌在冻得坚硬的地面上蹭破了一层皮。一侧身子着地之后,身上那件石青色的棉氅也沾上了雪泥。 含香拿出帕子来,擦着棉氅上的脏雪。缪凤舞的掌心火辣辣地疼,她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嬷嬷,不着痕迹地吩咐道:“含香先别管我身上,问一问坑里那两位可有摔伤?” 那摔进去的两位手脚并用爬出来,跪在地上讨饶:“娘娘饶命,奴婢的确没看出来这里有个坑。” “不怪你们,可有摔伤?还能继续走吗?”。缪凤舞心中腾腾冒着火,脸上却依旧是一派淡定。 “能!”两个人赶紧往起爬。其中一个人顺当地站起身来,另一个人却身子一歪,没有站住。 缪凤舞看出来她是扭了脚,轿子是坐不成了,可是自己一定要在辰正时刻赶到凤仪宫,否则小人得逞。她更是窝火。 “你们自己想办法将轿子和受伤的人弄回去,含香,跟我走!”缪凤舞将火辣辣的手掌往袖子里一缩,抖了抖身上的雪泥,迈步往凤仪宫的方向去。… 缪凤舞走得很急,含香小心地扶着她,高一脚低一脚,总算是穿过了畅春园,往右一拐,没走出多远去,就到了凤仪宫。 她来到凤仪宫门口的时候,正赶上龚宓下了轿子,要往宫里去。转头看她走了来,吃了一惊,迎上来:“怎么你没坐轿子?大冷的天竟走来了?” 缪凤舞被握了受伤的手掌,“嘶”地吸了一口冷气。龚宓觉出不对,掀开她的袖子一瞧:“你这……你这多灾多难的身子,怎么又受伤了?” “回头跟你说,快进宫去吧。”缪凤舞换了一个位置,用另一只手扯着龚宓,往宫门里去。 “你这衣裳又怎么了?不会是刚刚路上摔了吧?不少字”龚宓见她不对,不由地打量了她一眼,就看到她棉氅的下摆上沾挂的脏雪,“你先等一下,我轿子里备了一件干净的,给你拿过来换上。” 龚宓的大宫女如柳一听这话,回身从暖轿里取出一件亮紫的织锦兔毛大氅来,送到了缪凤舞眼前。那华丽的紫色很是扎眼,与缪凤舞今早这一身不太搭。不过总好过穿一件脏衣服去见皇后。缪凤舞也顾不得许多,将身上摔脏了棉氅解下来,往龚宓的轿子里一丢,换上龚宓那一件干净的,两个携着手,一同进了凤仪宫。 大殿里,该到的人已经到了六七成。这个时候进来,不早不晚,正当合宜。 皇后赵元灵已经凤冠霞帔,端坐于正中的凤位之上。缪凤舞在先,龚宓随后,跪地向皇后请安:“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好,都起来吧。”赵元灵的声音四平八稳,透着十年为后练就出来的威仪。她打量了缪凤舞一眼,开口问道:“德妃身上这件兔毛的大氅……怎么看着眼熟呢?” 缪凤舞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垂首恭敬答道:“回娘娘,这件衣裳是龚修仪的,娘娘觉得眼熟,应该以前见她穿过。臣妾昨儿见她穿了这一件,夸了她两句,她就觉得臣妾喜欢,非要送给臣妾。臣妾盛情难却……” “噢……怪不得。”皇后做恍然状,“好呀,可见德妃与龚修仪姐妹情深。后宫姐妹原该如此,若是彼此之间都有这么一份同裳之谊,这宫里上和下睦,本宫少操了心,皇上也可无后顾之忧了。”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在坐的众位妃嫔纷纷附和着。 龚宓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落了座。 缪凤舞却不得不与昨日未见的几位妃嫔寒暄几句。她先是走向贤妃康彤云:“贤妃姐姐早安,这一向可好?” 康彤云比起两年前,明显见老。大概是那次满怀希望地怀了孕,又猝不及防地流产,对她造成了莫大的打击。她的神情之间,隐隐有挥之不去的忧怨之色。 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缪凤舞的手:“好,我好着呢,德妃妹妹越发出落成美人了。” 缪凤舞受伤的手又受蹂躏,被康彤云拍过之后,缩进袖子里,藏在了身后,再不肯拿到前头。她走到良妃的纪安阳的面前,同样客气道:“良妃姐姐好。” 纪安阳仗着自己育有皇子,一向矜傲。不过缪凤舞正是盛宠无人及的时候,她到底比蓝惜萍稳当些,不会当面给缪凤舞难看。她笑着站起身来:“贤德淑良论下来,倒是我应该向妹妹先问候才对……” “良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和?四妃比肩,品秩相当,你自己愿意排在后头,可别捎上我呀!”蓝惜萍就在此时踏进殿来,斜飞的狐狸眼冷冷地从缪凤舞的脸上扫过,不满地看住良妃。… 纪安阳与蓝惜萍之间,不睦已久。纪安阳自恃于皇嗣有功,一向不服蓝惜萍的拘管。而蓝惜萍自己只生了一个公主,因此她对育有皇子的纪安阳,没来由地妒忌与厌恨。 因此纪安阳听了蓝惜萍气势汹汹的责问,愈发笑容灿烂地面向缪凤舞:“德妃妹妹年轻貌美,侍上有功,深得圣心,我夸赞她几句,也是应该的。” 蓝惜萍听到年轻貌美四个字,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宫里年轻貌美的妹妹多了,我一向以为良妃是个有见解的女子,不想竟也对这样急功近利争得一时之宠的人,如此地阿谀攀结。” 缪凤舞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心想:你们两个积怨已久,做什么拿我当引信子? 于是她一转身,在贤妃的下手位置坐好,也不管那两个人,自顾与康彤云说着闲话。 那两位见肉馅子自己跑了。这馅饼也烙不成了,互相不忿地瞪了一眼,各自落座。皇后在凤座上一言不发,看着她们针锋相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辰正时刻到了,后宫世妇以上的妃嫔,除了宇文柔珍一贯缺席,左娉婷昨晚扭伤了脚,其余的都到齐了。 皇后娘娘让了茶,对大家说道:“今儿是个好日子,缪德妃在经历了两年的关禁之后,今天终于又跟姐妹们在一起了。弹指一瞬,两年时间过去了,一切却都恍若昨日。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德妃妹妹此番回归,可谓风光无限。如今皇上在万泰宫与凤仪宫之外,又多了一个可安寝之处,便是德妃的揽月宫,可见德妃聪慧温婉,甚合圣意。众位姐妹要多努力,争取个个取得皇上如此的信任,这样才能后宫雨露均分,和乐安泰,本宫才能安心啊。” 皇后一篇开场欢迎辞,顿时将缪凤舞绑起来丢到了火炉之上。殿上的众位妃嫔,在皇后这一番话之后,各自神态不同,附和者寥寥。 缪凤舞低着头,抿紧了嘴唇,一言未发。此时她能说什么?附和皇后?显得自己又傻又狂傲。揭发皇后挑拨的本意?其实皇后说出来的话,正是在坐的众位妃嫔内心所想,她的任何辩解语言,都只会让这里的女人更加忌恨她。 赵皇后顺利挑拨出众妃嫔脸上的妒色来,很得意地一笑,接着说道:“本宫的煮梅宴,还有几日就要在万寿山观梅亭那里办了,其他的姐妹早收到了邀请,德妃到时候一定要去赏光哟,本宫还想着德妃妹妹的惊艳舞姿,那日在盛开的梅花之中起舞,一定又是一番绝美的画面。” “皇后娘娘做东,臣妾自当助兴。”缪凤舞从早晨起来开始,事事不顺,她心绪不佳,话也不多,只两句话便应付了皇后充满热情的邀请。 赵皇后也不以为意,笑看她一眼后,终于不再说她,转而说起宫中其他事来。 缪凤舞听着这些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彼此虚应着,个个如花的笑颜背后,不知道掩藏着多么深重多么绝决的妒忌与怨恨。刚从疏竹宫那个清静地方出来的她,坐在这凤仪宫的主殿上,没一会儿便头痛欲裂。 好不容易捱到赵皇后叫散了,她携着贤妃康彤云的手,站起身来,赶紧往外走去。 到了宫门口,发现她的轿子已经到了,只是抬轿的嬷嬷换了一个人。她与贤妃和良妃道别,又有人上前来向她问候道别,随后各自上轿,各自回宫。… 缪凤舞坐进轿子里,对含香吩咐道:“不要急着走,一会儿等她们散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媲凤宫。” “是。”含香答应了,在外头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也不喊起轿。等大家都走散了,她才吩咐起轿去媲凤宫。 媲凤宫与凤仪宫本就离得很近,没一会儿,缪凤舞就到了媲凤宫的门外。她下了轿子,亲自上前叩响了宫门。出来应门的是一位小太监。 “公公,麻烦你向贵妃娘娘通传一声,就说缪德妃想拜见她。”缪凤舞态度很温和,那小太监便痛快地进去传话。 没一会儿,翠苹亲自来到宫门口,先是给缪凤舞见了礼:“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听说德妃来了,要奴婢来迎您进去。” “好久不见,翠苹姐姐依旧如此年轻活气。”缪凤舞扶了她一把,迈进宫门,随着她一同往宇文柔珍的书房走去。 穿过院落,来到了后殿,上了台阶,翠苹开了门,缪凤舞迈进门槛之后,就看见宇文柔珍正伏在案上,泼墨挥豪。 缪凤舞近前一步,跪下问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本来昨儿就该来见过皇贵妃娘娘,只是刚刚搬回来,物杂事多,疲态尽现,来见娘娘实在是不礼貌,便延到了今日,请娘娘宽恕。” 宇文柔珍直起身来,手中依旧握着一管狼毫笔,淡然地看着缪凤舞:“德妃快起来吧,如今你我不过是半品之差,不必行如此大礼的。” “娘娘此言差矣,我两年前被罚入疏竹宫,若不是娘娘在圣上面前求情,便不会有含香与小云入宫相伴。如若真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禁关两年,恐心志早就崩塌,哪里还会有如今这出头之日。因此娘娘之恩,凤舞一生谨记不敢忘,这拜谢的一礼,娘娘一定要受的。”缪凤舞说完,又伏地拜了一拜。 翠苹看着宇文柔珍的脸色,上前将缪凤舞扶起来。 宇文柔珍脸色稍微和气了一些:“德妃妹妹倒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你这份心意我领了,过来坐,陪我吃盏热茶。” 缪凤舞依言来到茶桌边上坐好,回头看宇文柔珍刚刚写就的那幅字:“娘娘果然才望高雅,每次来见娘娘,不是在练书法,就是在画画,臣妾厚颜,娘娘何时肯赏臣妾一幅字?” 宇文柔珍接过翠苹递来的热手巾,擦了擦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方浅笑道:“什么才望高雅?我这是闲极无聊。你还要讨我的字吗?我听说你的字就写得不错。” “娘娘见笑,我只是识字,于书法一事上,功底粗陋……不过我以后大概也要练些字画了,看娘娘这一身淡然若定的气质,八成是整日习字作画修练出来的。” “你看着一个人表面上淡然若定,又怎知她内心不是油煎火烹?呵呵……不过据我估计,如今内心油煎火烹之人应该是德妃妹妹,对吗?”。宇文柔珍十指纤纤,拈着天青色的汝瓷莲花茶盏,细细品茶,慢慢言说。 “娘娘洞察人心,我自是不必虚伪否认。可是这种局面,原是我离开疏竹宫那一刻,就已经料到的。我出身寒微,突然之间跃上妃位,受些忌妒也是正常的。”缪凤舞倒是蛮看得开的样子。 宇文柔珍将莲花盏入下,看着缪凤舞:“你这样的气度,倒是我所钦佩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一味地退让,只会让某些人蹬鼻子上脸,你如今这样的身份,又有皇上的信任,你还怕谁?谁要是敢欺到你的头上,就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宇文柔珍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竟然有一丝狠厉之色。缪凤舞见惯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愣了一下,方才答道:“谢娘娘提醒,凤舞谨记娘娘教诲。” “恩……我这媲凤宫越发冷清了,肯来陪我写字画画的人,逐年逐月少下去喽。德妃妹妹若不嫌弃我这里见不到皇上的影子,以后常来坐坐。”宇文柔珍的脸色柔和下来,向缪凤舞发出亲近的信号。 “只要娘娘不嫌烦,我一定会常来向娘娘讨教的。”缪凤舞看出宇文柔珍有送客的意思,跟她客气这一句之后,便站起身来,“我本意是来拜谢娘娘两年前送仆之恩,娘娘正挥毫起兴,我不便多打扰,这就告退了。” “翠苹,送德妃出宫。”宇文柔珍也不做挽留,客气地将缪凤舞送走了。 缪凤舞走在院子里,心中还有点儿奇怪,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几句就送客了呢?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她一抬眼,看到宫门开启,从外头走进一个人来,年约三十,身长体健,穿一身瓦蓝色的太医官服,背着一个药箱,迎面走了过来。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一四章 熏香太医 缪凤舞一看迎面来的男人那一身装束。就知道此人是太医院的太医。 自从大皇子病卒之后,宇文柔珍一直是病体缠绵,一年到头延医服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宇文柔珍的绿头牌子在敬事司那里闲置了几年之后,终于被人遗忘了。 虽然宇文柔珍已经有些年不再侍寝,但行晔对她仍是保有一份尊重。头几年,他闲时经常去媲凤宫小坐,陪宇文柔珍喝茶聊天,写字画画。后来行晔发现,宇文柔珍跟他在一起,话越来越少,经常是一个人呆呆地,将他晾在一边。 渐渐地,行晔也不大去媲凤宫了。 好在宇文家于朝上向来与皇上是一条心,而且宇文柔珍十四岁嫁给行晔,是行晔名媒正娶的太子妃。想来当初行晔年少疏狂之时,大概也跟她许下过“他日我为帝,必让你母仪天下”之类的诺言。因着这凤位另册,也因为她的皇子死得莫名,却始终没能给她一个满意的公断,行晔对她一直怀有愧意。 因此宇文柔珍虽已无皇宠。在宫里的日子却并不难过。她是这皇宫里的异数,虽然身在宫中,却仿佛已经超然宫外。听说太医院里,有三位太医专门负责调理宇文皇贵妃的身体。迎面走过来这一位,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位。 虽然是太医,缪凤舞见了外间的男子,还是略略地低了头。那位太医见一位娘娘正面走来,一侧身站在了路边,垂首恭让。 缪凤舞目不斜视,从那太医的面前走过,呼吸之间,鼻端飘来一阵特殊的香气,像是兰草盛放,又像是雨润青草,清新爽肺。 缪凤舞心中暗笑:爱熏香的男人,一定是有些洁癖,内心清傲的。 她没有功夫站在这里研究一位太医的秉性,她得赶紧回到宫里去。来时被人在路上设了陷阱一事,她还在心里窝着火呢。 于是她出了媲凤宫,没有再去其他的地方,坐上了暖轿直接回了揽月宫。 她沉着脸进了宫门,准备好好想一想早上的事。这才回来第一天。就被人给绊摔了轿子,这些人真当她是无依无靠,软弱可欺了。她迈进门去,就看到玉泠正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两只竹笼子。那两只笼子里,分别装着一只花母鸡和一只绿头鸭。 这是玉泠的玩伴,她们在疏竹宫时,如果含香和小云忙着地里的活计,缪凤舞就要做饭。这个时候没人带玉泠玩,她就会自己跟这一鸡一鸭玩得很开心,从不闹人。 而让缪凤舞想不到的是,陪着玉泠一起看鸡婆婆鸭婆婆的,竟是靖孝长公主。 缪凤舞在疏竹宫的最后那一段日子,靖孝一直没有去看她。此时见了,缪凤舞不由地心中惊喜:“长公主!我还想着回来歇一会儿,就去兰陵宫看你呢,不想你竟先来了。” 靖孝笑盈盈地站起身,迎着缪凤舞走过来。冲她屈膝施礼。缪凤舞心里一慌,赶紧扶她:“长公主不可!凤舞到任何时候,都不敢在长公主面前托大,倒是凤舞应该拜谢长公主,在凤舞最艰难的时候,是长公主一直悉心关照。若不是长公主的善意相助,我们母女二人怕已经冻死在疏竹宫里了。”… 长公主也未深拜,被缪凤舞一托肘,就站了起来:“我二人之间的情谊是一回事,宫里的规矩是另一回事。如今你是德妃娘娘,按理我见了你,就该参拜。” “这里没外人,长公主快坐吧,你什么时候到的?”缪凤舞携着靖孝的手,送她落座,让了茶。 靖孝坐下去之后,目光依旧看向蹲在竹笼前的玉泠:“一大早就来了,我这些日子一直想玉泠呢,要不是寻思着你们昨日刚搬回来,事杂人乱,我昨儿就来了。” 缪凤舞见她目光一直绕着玉泠打转,知道她是真的疼爱这个皇侄女,便笑道:“敢情是想我闺女。既然如此,后来疏竹宫半开半禁的时候,怎么反而不见长公主了呢?害我一直惦记着。” 靖孝听她这样问,侧脸看她,眼睛里闪着慧黠的笑意:“这你就不懂了吧?不少字我最后一次去疏竹宫,你求我那件事,我回来后想了许久。我是很想帮你的。我也不想看着我皇侄女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可是皇上有禁入疏竹宫的圣旨,我明着去找他,岂不是不打自招?让他如何处置?” “哦……”缪凤舞还是听得一头雾水,“那长公主用何计让皇上知晓的呢?” 靖孝抿唇一乐:“我什么计策也没用,我就呆在兰陵宫里,再也不去疏竹宫,事儿就办成了。” 缪凤舞歉意地笑道:“恕我愚钝,没能领悟长公主话中深意。” “你可真是个傻女子。”靖孝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你以为我三番两次进疏竹宫去,皇上真的不知晓吗?茂春的人早将我的行踪报告给皇上了。皇上知道我违旨了,也不怪罪于我,只是装不知道,你说他是什么心思?” “他竟知道吗?”。缪凤舞这才隐隐明白靖孝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不由地心中一热。 “他当然知道,他也不将事情说破,就那样默默地暗中纵着我进出疏竹宫。大概他觉得有我在关照着,你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他也能放心一些。然后呢……我突然不去了!一个月不去,两个月仍不去,你说他急不急?”靖孝说到这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长公主果然聪明,我们母女二人如今得以回还,这件事多亏长公主周旋。凤舞感激不尽。”缪凤舞站起身,向着靖孝行了一礼。 靖孝倒没有推辞,笑眯着眼睛受了她的谢礼,然后说道:“说到底,我也只是一股外力。还是德妃自己聪慧机灵,才能拴住皇上的一颗心,如今好了,你风光归返,玉泠也能过上一个像公主的日子了。改天我要把玉泠抱到兰陵宫,让她跟我住几日,要不我天天惦着她。吃不香睡不着的。” “只要长公主不嫌她吵闹,你要留她住几日都成。”缪凤舞想起行晔的暗中关注,心中酸热,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 “还有一件大事,你竟不记得吗?玉泠快两岁了,做为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她还没有一个封号呢!你竟不记得向皇上讨封号吗?”。靖孝嗔怪道。 “我倒是记得这件事,只是在疏竹宫时,不管皇上态度如何,我终归是戴罪之身,怎么好开这个口?如今回到这边来,我想不必我开口,皇上总会记得。”缪凤舞淡然一笑,看向拎着鸡笼满屋转圈的玉泠。 她真要多感谢她这个玉雪聪明的女儿,如果没有玉泠,即便行晔已经不怪罪她了,他与她之间也缺少一个台阶。… 靖孝又呆了一会儿,逗着玉泠玩够了,才起身离开揽月宫。 她前脚刚走,缪凤舞就让含香将今早抬轿的四个嬷嬷叫到了跟前儿。那四个人进来后,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奴婢摔了娘娘,罪该万死。” 缪凤舞的目光在四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早晨提起畅春园那条捷径的嬷嬷脸上,开口道:“你们误会了,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一早是我心急,要走小路的,结果让你们多费了不少力气不说,还摔进了坑里,这事原该怪我。尤其这位嬷嬷还扭伤了脚,让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我叫你们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摔轿子的事都过去了,我也没有摔坏哪里,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怪罪你们的。” “娘娘宅心仁厚,奴婢们感恩不尽。”四个人叩了头。心中却有点儿奇怪。巴巴地把她们叫来,就是为了告诉她们,她不怪她们了? 缪凤舞笑了笑,指着早晨说话那位,问含香:“昨儿人多,我也没记住几个名字。这位嬷嬷叫什么?” 含香恭敬答道:“回娘娘,她叫李巧芬,以前在奚宫局浣衣司,是这几日刚调进内宫来的。” “哦……”缪凤舞打量了李巧芬一眼,那李巧芬伏身于地,战兢道:“娘娘,今儿早晨是奴婢多嘴,害娘娘半路摔了跤,奴婢心中不安,请娘娘责罚。” 缪凤舞笑了:“李嬷嬷这话又扯回去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早晨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我特别问到你,是因为昨儿点名的时候,我就瞧着你干净利落的样子,打算让你进屋里来。含香事多,难以事事照顾周全。含玉和小云都还有些毛躁。我这屋里的确需要一位像你这样手脚麻利的机灵人,替我看管着这屋里的器皿用具。” 李巧芬本以为缪凤舞会责怪她,等着领罚呢。没想到缪凤舞将摔轿子的事轻描淡写地带过之后,竟要将她提携进到屋里来。 虽然同为奴婢,屋里屋外的待遇可大不相同。尤其是她们这些上了岁数的嬷嬷,身为轿娘,夏天累出一身臭汗,冬天冻得手生脓疮,被当成一个男人使唤,很是辛苦。 进了屋可就不同了,每天掸掸灰扫扫尘,主子不在的时候,偷懒喝壶茶都是小事情,没准儿还能约几个相好的,背着主子玩玩小牌喝喝小酒呢,日子自然比当轿娘惬意不知多少倍去。 于是那李巧芬心里春花绽放,赶紧叩头谢恩:“娘娘提携,奴婢万死也难以报恩。奴婢以后一定尽力尽力,侍奉好主子。” “恩,尽心最好,做好了有赏,做得不好也照罚。好了,你们四个嘴巴都守紧一点儿,一早的事不要到处乱说,都下去吧。”缪凤舞一挥手,四个人便一齐退下了。 缪凤舞看着李巧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转着手中的茶盏。含香熟悉缪凤舞这个小动作,这说明她的内心在慎重思考一件事,如果这件事是关于一个奴婢的话,那就代表缪凤舞不信任这个人。 于是含香小声说道:“娘娘,这个李巧芬,奴婢一定会多加留意。” “恩,对她好一些,小恩小惠地施给她,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就是个有用之人。”缪凤舞放下茶盏,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去取些药水来,给我清理一下。” 含香一回手,就身从后的屉柜里拿出纱布和伤药水:“奴婢已备好了,刚刚长公主在,怕长公主问起,才没有给主子搽药。”… 缪凤舞点点头,她与含香相处三年,还是有一些默契的。有些话她不用说透,含香揣度形势,就会准确地猜中她的心思。 这样的聪明婢子,如果遇上主仆和睦的状况,就是一个得力的臂膀。如果主仆分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含香,缪凤舞目前还没有看出她有何不妥来。因此她还是很坚定地相信着含香,有事她会瞒着小云,但不会瞒着含香。 含香麻利地处置了缪凤舞手上的擦伤,收拾了药瓶纱布之后,给缪凤舞端来了热茶:“娘娘上床打个盹儿吧,一早就被人闹腾得不轻,路上又受了惊。我让奶娘领小公主回房去玩,娘娘安心睡一觉,午膳时分奴婢叫醒你。” 今天一睁开眼睛,她的脑子就不得清闲,的确是感觉到困累。于是她爬到床上去,将自己往被子里一窝,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中午,起床用罢午饭后,她哄着玉泠午休,又将尚服局送来的制衣料子过了眼,选出一些赶她的冬装,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 缪凤舞估摸着太后那边也该醒午觉了,便穿戴停当,动身再去长春宫。 昨儿没有见到太后,她就料定太后对她这样寒微出身的女人晋上妃位,是非常不满意的。她今儿再去求见,倒不是因为她死皮赖脸。她琢磨着,太后那一关一定要过的,她不可能指望太后先撂下脸儿来,只好先由她来展现诚意。 等她再到长春宫,有宫女进去通传。缪凤舞就坐在庑房中喝着茶,大概等了近一个时辰,那传话的宫女才从天外归来:“德妃娘娘,太后传见。” “有劳姐姐。”缪凤舞将手上一只镶宝的戒子一脱,塞进了那宫女的手中。那宫女始料未及,差点儿没握住那枚戒子,赶紧袖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引着缪凤舞往太后的花房而去。 缪凤舞一进花房,一阵湿暖而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太后这间大暖窖一般的花房里,四季花卉同屋竞艳,真是人间少见的奇景。 而太后韦荣慧,就穿着一件绛色的家常服,站在高高的盆栽雾柏前面,手拿剪刀,修着枝杈。 “臣妾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福寿安康。”缪凤舞在韦太后的身后跪下,叩了头。 韦太后慢条斯理地干着手中的活计,半晌才腾出空来搭理缪凤舞:“哀家好着呢,起来吧。” “是。”缪凤舞站起身来,敛首立在太后的身侧,“臣妾从疏竹宫那边回来,原该第一个来给太后磕头。只是昨儿来得不巧,太后不在宫中。” “你有心便好,磕不磕头倒不打紧,哀家天天受人跪拜磕头,这磕头的人哪,心思也是各异。有的人给哀家磕头,心里那是真地尊待哀家。有的人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个老太婆,怎么还不死……” 缪凤舞一听这话,赶紧跪下:“太后培养了一代英明君主,母仪天下,功高德重,是臣妾心中的楷范。臣妾一向对太后仰崇慕拜,此心可昭日月。” 韦太后回身低头,看着缪凤舞:“实话跟你说,皇上找哀家说要封你为德妃的时候,哀家是坚决不同意的。哀家也不是针对你,是祖宗留下来的宫规,不是官户世家的女儿,不可以晋到九嫔以上。身为一个帝王,只有后宫雨露均洒,才能保皇家香火延绵不绝,后宫太平无事。” “太后教训的是。”缪凤舞谦逊地低头受教。 “历朝历代,皇帝专宠一妃,都是后宫祸起之根。你甫一进宫之时,哀家只看你一眼,便知道你这样的女子,必不会久安于静僻之所。如今看来,哀家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有些事你说是命运也好,说是自己把握也罢,虽然波折不断,你还是占据了皇上大部分的心思……” “太后请放心,臣妾一定会时常提醒皇上,必不会独霸皇宠。有太后监督,臣妾绝不敢有私心狭情,一定为后宫平安多着想。”缪凤舞跪伏在地,虔诚地向太后表达自己的忠心。 太后点了点头:“你知道这些就好,你本是个聪明孩子,也不必哀家罗嗦太多。下次再来的时候,将玉泠抱过来。那孩子很像皇上小时候,机灵得跟猴儿精似的,哀家甚是喜欢,只可惜……是个公主,唉……” “臣妾本想抱来的,只怕扰了太后清静。太后既这样说,以后一定常送玉泠来,承欢太后膝下。”缪凤舞站起身来,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不管韦太后心里怎么不情愿,面子上总算是让她过去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一五章 皇家盛宴 等缪凤舞在宫里将该见的人见过一遍。事情稍稍理顺之后,煮梅宴的日子到了。 那一天恰巧是腊月初八,御膳司一大早就给各宫派送腊八粥。玉泠在前一天被靖孝给抱到兰陵宫去了,缪凤舞独自一个人喝了粥,便着装打扮,准备去凤仪宫会上众妃嫔,一同往万寿山去。 含香给缪凤舞梳了一个抛髻,微微倾斜于右侧,发间插一只金蝶戏玉花的步摇,长长的翡翠坠串在她的耳边抖荡,另一侧鬓角处压了一朵银制的梅花簪,碧玺镂雕梅花耳坠,既简单又算是应了景。 因为想到一会儿要去万寿山梅林之间的观梅亭,粉红梅花娇艳,如果人也穿得鲜艳,那就被梅花给淹没了。于是她选了一身莲青色的绵绸提暗花对襟袄,银缎制的宫裙,外面披了一件黛青色挂毛里的棉氅,全身上下唯一可见的鲜亮颜色,但是这棉氅上的暗红缎子镶滚边儿。 随后,她坐上暖轿。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因为一会儿要齐赴煮梅宴,今天凤仪宫里的人到得格外齐。连难得一见的宇文柔珍,今天也穿了一身鹅黄的衣裙,坐在皇后的左下手位置上,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德妃妹妹今儿怎么穿得如此淡素?这一屋子里的艳粉桃红,再看妹妹这一身的青色,真是爽目。”宇文柔珍说话,向来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 缪凤舞经她提醒,往两侧的座位上看去。只见众妃嫔果然艳装丽容,都是赶赴盛宴的装扮。因为听说行晔今儿中午也会赴宴,女人们个个桃腮杏目,精描细画。 这不经意之间,缪凤舞又成了与众不同的那一位。她倒不是刻意要扮另类,她选装的感觉,是在虹骊珠多年的栽培之下养成的。那时候虹骊珠经常给她出题目,比如今儿天气阴冷,你该穿什么衣服,明儿要见一位显要的人物,你该穿什么。 如果她选的服饰搭配不合虹骊珠的要求,小云就要受罚挨打。所以她在那几年里,每天早晨穿什么衣服,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 眼前这些妃嫔们,只是听说行晔要赴宴,便卯着劲儿将自己打扮得鲜亮夺目。想着吸引行晔多看一眼,兴许今晚的绿头牌子就翻到她了。缪凤舞微微尴尬,回宇文柔珍的话道:“贵妃娘娘这一身鹅黄色,冬日看起来暖暖的,也是别出心裁。” 宇文柔珍知道她的心思,一笑而过,不再提衣服的事。 凤仪宫里今儿真是热闹,除了该来晨省的妃嫔,三位皇子和三位公主,也随着各自的母亲来了。 大公主行玉浓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与两年前那个贪玩调皮的小姑娘大大的不同了。她越长越像贤妃康彤云,连性子也随她的母妃,端庄娴静地坐在康彤云身边,见了谁都热情地笑着,看不出她的喜恶来。 二皇子行锋九岁,束玉冠,戴金抹额,眉长目俊,下巴尖尖的。薄唇微抿,一看就是个美少年。有他坐在良妃身边,良妃的笑容越发灿烂自信。 三皇子行钰八岁,还是两年前那个好动顽皮的样子,只是被宁昭仪养得胖了一些,再穿一身海蓝亮缎的团卍字纹棉袍,看起来圆滚滚的。… 按照年纪再往下排,就是二公主行玉润了。这位二公主与行钰是同年所生,比他晚两个月。俗语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蓝惜萍在宫里纵行这么多年,她的女儿也养成了一身的骄霸之气,一脸的矜贵,看人惯用一种斜视的角度。 三公主行玉莹五岁,是昭媛范映芳所生。据说行玉莹自小贪吃,谁给她好吃的,她就跟谁好。大家背后都说这位三公主有点儿傻,憨吃憨睡,养得像一只小粉猪儿。 最后要说到皇四子行钜,便是那位在一个下雨的夜晚,与行晔同避到一处亭屋里,得幸后怀孕的前莳花局宫女出身的佟若琳所生。按理生了皇子,是多么大的功劳,怎么着也该晋到嫔位。可佟若琳这么多年,一直就是一个美人,别人都说这是皇后赵元灵有意压服,拿捏着他们母子二人。 行钜四岁了,大部分时候都在皇后的凤仪宫里,佟美人要见儿子,也要经过赵皇后的允许。这位四皇子身体还是长得挺好。壮壮实实的。就是神情看起来有些怯弱,别人一问他的话,他会先看赵皇后,皇后点了头,他才敢开口回答。 因为这几个皇子公主都到了,皇后便问缪凤舞:“德妃怎么没将小公主抱来?她独自在疏竹宫里长到两岁,难得有这么一个热闹的机会,让她与皇兄皇姐多多相处,才会亲厚起来。” 缪凤舞答道:“回皇后娘娘,玉泠昨儿让长公主抱到兰陵宫去了,不在臣妾身边。估摸着长公主赴宴的时候,会带上她的吧。” “皇后娘娘想见咱们的四公主吗?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蓝惜萍撇嘴笑道,“也不知道是母凭女贵呢?还是女凭母贵,反正四公主如今在宫里炙手可热,太后也惦记着,长公主也牵挂着。听说四公主敢摘皇上龙冠上的明珠,敢丢皇上的御笔。在坐的几位皇子公主,哪一位敢这么没规矩?二皇子是最得皇上器重的,小时候也没敢摸一摸皇上的龙冠呢。” 蓝惜萍明着批评玉泠没规矩,她的女儿玉润公主附和着露出一个不屑的神态。众人看着缪凤舞,想知道她会如何反应。 正在这个时候,被蓝惜萍点了名拿来跟玉泠比较的二皇子行锋,转过头来温润地笑道:“淑妃娘娘不必拿我与玉泠相比。玉泠还小,连话都说不全的时候,哪里知道什么规矩?父皇疼爱小皇妹,不愿拘管着她,也是好事。宫里的规矩太多了,能看到父皇与小皇妹父女情趣,让人感觉到天家也是有天伦之乐的,应是一桩美事。” 蓝惜萍没想行锋会呛她这几句,恼火地瞪了良妃一眼。良妃纪安阳也不怯懦,回视着她,唇角挂着笑。那意思分明是在告诉蓝惜萍:你能猖狂几年?这么有出息的儿子,你有吗?将来说不定连江山都是我儿子的,到时候看你还跋扈得起来吗? 蓝惜萍的内心里,的确是忌惮这一对母子的。若论纪安阳的姿容才情,实在算不得出色。但是她却生了一个出色的儿子,行锋是一个温润而持重的少年,年少才纵。在行晔子嗣单薄的情况下,这样的行锋自然是深得器重的。 比较眼前的三位皇子,虽然皇后赵元灵极力扶保行钜,但是行钜年岁太小,等他能够显露才情的时候,恐怕行锋早已在行晔的心目中占稳了位置。… 更何况从行钜目前的资质来看,与行锋简直就不可以同日而语。 因此如果宫里再无优秀的皇子出生,那行锋被立为储君,便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缪凤舞很感激这位少年皇子替自己挡了一箭。他既那样说,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最好。蓝惜萍再骄纵,也知道不好与二皇子当众起争议。 “今儿皇后娘娘做东,不知道这煮梅宴有什么好节目吗?臣妾一想起去年煮梅宴上的那道梅花蒸熊掌,口水都流了好几天了。”转移话题永远是贤妃康彤云的事情。 赵皇后笑了笑,抬手指着康彤云,正要说什么,殿门外传来“笃笃”的声音。众人齐转头,就看到左娉婷撑着一支拐杖,在两位宫女的帮助下,单脚跳着就进来了。 赵皇后见她这副怪样子,笑道:“左修媛怎的这般模样,难道你宫里头没有坐轿吗?你这样跳来跳去,如果再摔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左娉婷跳到凤位阶前,因为实在跪不下去了,她很谦恭地鞠了一下身子:“请恕臣妾无法叩请皇后娘娘的安,坐轿虽有,可臣妾仍觉得坐着轿子进凤仪宫,实在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臣妾年轻,还算灵便,不会摔倒的,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她这一番话。简直让缪凤舞惊讶不已。这是左娉婷吗?这是她住进揽月宫第一天早晨,就逼到她的宫里去向她示威的那个左修媛吗? 这个女人到底哪一面是真的?哪一面是假的?她这分明是看人下菜碟儿,欺缪凤舞无家世背景。 这样想着,缪凤舞对这个左娉婷便有了几分憎恶。 左娉婷向皇后打过了招呼,依旧挂着娴雅的笑容,又向宇文柔珍施礼道:“难得见到贵妃娘娘,娘娘身体一向可好?” 宇文柔珍薄薄的眼皮一抬,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劳左修媛挂记,本宫这身体虚烂,形同废人,宫里无人不知,左修媛大可不必把本宫放在眼里。” 左修媛热脸贴上冷面,脸色由红转白,虽然强撑着,还是挂不住有了几恼意。座上有几个撑不住的,平日里就忌恨左娉婷得宠的,此时很不给面子的喷笑出声。 缪凤舞也勾了一下唇角,还是忍住了。 左娉婷白着脸,气哼哼地落了座,抬眼看到缪凤舞嘴角残留的笑意,使劲地瞪了她一眼。缪凤舞被她惹恼了,越发笑得灿烂:“左修媛脚可好些了?这几日我一直惦着左修媛呢,一大早起床,要是见不到左修媛来找皇上,我这一天过得都像是少了一件事” 左修媛刚被宇文柔珍羞过,又遭缪凤舞抢白,她到底年纪小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着嘴唇,愣是没说出话来。 座上众妃,有人还不知道左娉婷逼上揽月宫找皇上一事,听缪凤舞这样说,不免露出鄙夷的神情。 “时辰不早了,你们是想在我这凤仪宫继续喝茶呢?还是打算早些动身,早上万寿山看梅花去?”赵皇后虽然是问询的语气,但是她自己已经一整衣衫,站起身来了。 众妃随即也纷纷起身:“外头太阳已经出来了,咱们还是早上山去,观梅品茶吧。” 于是皇后当先,宇文柔珍随后,众妃一人一顶轻便的暖轿,浩浩荡荡地往万寿山观梅亭而去。前几日一直在下雪,但是通往万寿山的宫道上,宫人们早将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因此轿子稳稳的,只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万寿山脚下。… 缪凤舞听含香说万寿山到了,掀开轿帘往前看。 只见前方一座圆顶山峰,被白雪覆盖着,在太阳下辉映着闪闪的雪光。山虽不高,在这宫里却已经算是一个游兴的好去处了。 缪凤舞的轿子跟在康彤云的后头,沿着花岗岩凿铺的山路,往山顶去。路边起初能见到的,是在皑皑白雪的掩映下,看起来分外苍绿的青松翠柏。随着她们爬得越高,路边开始出现梅林,一片一片地铺展开来,冰枝嫩绿,疏影娇雅。 缪凤舞贪看着轿外的雪中梅花,等到达山顶的时候,她的鼻尖都冻红了。她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下了轿子,携上等在那里的宇文柔珍,一起进了观梅亭。 这观梅亭虽名为亭,事实上内里的面积要比亭大得多,更像是一间开阔的殿厅。 这里是整个皇宫之中,唯一四面门窗都镶嵌玻璃的去处。这些玻璃都是通过海上通商之路,从西洋那边万里迢迢运来的,每一小块儿都价值百两,比珍珠玛瑙还要金贵。 站在那透明的玻璃窗前,远可俯瞰皇宫的全貌,一层一层的重檐飞顶,黄瓦红墙,错落有致,蔚为壮观。近前就是万寿山满坡的梅林,皎皎白雪之上,浅粉娇红,艳云浮动,推开一扇窗子,便会有梅香暗涌,沁人心脾。 观梅亭内早就生好了炭火,暖意融融。众妃进到亭内,也不落座,纷纷搓着手,四下里站在玻璃窗前,向外观赏雪中梅景,啧啧称赞。 宫婢们奉上了热热的梅花茶,一人手捧一盏,香气清雅,闻之不由使人内心舒畅。美景香茶,众妃相互品茶赏景,浅笑欢语,气氛竟比在凤仪宫时,不知融洽了多少倍。 站了一会儿,梅花看得差不多了,皇后召呼大家落座,对众妃说道:“今儿众姐妹可以尽兴欢乐,我是不会拘着大家的,太后体寒怕冷,已经捎话儿来,不会上山来了。皇上如果朝务不忙,中午会过来与众姐妹同乐。在皇上到来之前,你们就撒着欢儿地闹吧。” 赵皇后显露出少有的欢动活力来,众妃都受她的感染,纷纷来了兴致。酒席未开,大家吃着各色梅花制的点心,喝着梅花煮茶,行令猜谜,击鼓传花,玩得不亦乐乎。 其间靖孝长公主带着玉泠,也来到观梅亭中了。玉泠很少见过这种热闹场面,撒着欢地满屋跑。玉浓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带着玉泠玩耍,缪凤舞只远远地关照着,也不必费心。 行钰和行钜拿着竹刀竹剑,在门口比划着玩耍。而二皇子行锋则一派稳重地坐在良妃的身边,偶尔玉泠跑过他的身边,他也会冷不丁地截住她,抱起来悠几圈,逗得玉泠大声笑着。 二公主行玉润只跟在蓝惜萍的身边,一脸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与轻蔑,甚至有几分厌憎,斜着眼睛看玉泠闹腾。玉泠年纪小,还看不懂脸色,有时候被玉浓逗得紧了,躲到玉润的身边,她也是板紧着身子,不去看玉泠。 再看三主公行玉莹,果然是个贪吃的丫头,摆在范昭媛面前的茶果碟子已经空了大半,行玉莹边吃着手里的边看着碟子里的,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别人。 在行晔没有到来之前,观梅亭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皇家众后妃与皇子公主之间,表现出了在山下时少有的和睦亲厚来。 午时将近,门外传来一声喊:“皇上驾到!” 正玩笑得无形无状的众妃,当即神色一肃,各自整理妆容,站起身来,随着皇后到门外迎驾。 行晔那一身明黄的龙袍,在闪闪的雪光之中,分外耀人眼目。他从宽大的龙辇之上下来,搓着手往亭子里走。 “臣妾等恭迎圣驾!”皇后当先跪下,身后众妃也呼啦啦跟着跪倒一片:“万岁万万岁!” 行晔一甩宽大的袍袖:“都平身,上山来是玩的,不用这么大的规矩,快进去吧。” “谢皇上。”皇后站起身来,跟在行晔的身后,众妃也站起身来,等着皇上皇后先进屋。 屋里的还有一拨,就是三位皇子与四位公主。行锋带着弟弟妹妹们,在行晔进亭之后,跪进叩见:“儿臣给父皇请安……” 没等行晔说平身,被玉浓摁在那里的玉泠,扭着身子跳起来,直奔向行晔,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她的小脸儿高兴地喊道:“爹!” 行晔微笑着,将她抱起来:“玉泠玩得高兴吗?”。 “高兴!”玉泠拍着手,用力点头,头顶上两只小羊角刷子,便用力地摇晃着。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一六章 天宝公主 手机版 纯文字版 文章查询: 热门关键字: 作者: 分类: 玉泠清清脆脆地喊了行晔一声“爹”。让前前后后簇拥着行晔的那些人都愣了一下。 赵皇后就在行晔的身侧,她笑着捏了捏玉泠的小手,教玉泠道:“四公主与皇上亲厚,自然是好事,但你还是应该称呼皇上为父皇……要叫父皇,知道吗?” 以前缪凤舞也这样教玉泠,因此玉泠听得明白。今天换另一个人说,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威仪端肃的女人,她心里怯怯的,从赵皇后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小胖手,圈住行晔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不说话了。 “玉泠,还不快谢谢皇后教谕?”缪凤舞怕的就是出现这种情状,让人觉得玉泠没有教养,背后说些难听的。 这种时刻,玉泠还是很听缪凤舞话的。她从行晔的肩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赵皇后:“谢……娘娘……” 行晔却浑不在意地甩头道:“玉泠叫爹,是朕亲允的。为什么不能叫爹?天下间的儿女,都可以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爹,为什么朕就不行?朕就当一回爹。谁也不要管。” 赵皇后才出口的话就被行晔给驳了回来,面色微赭。行晔也不管她是什么脸色,抱着玉泠往席中央的主位上去。 缪凤舞不想玉泠头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就引起大家的妒恨,她追上去,扯着玉泠的胳膊:“玉泠跟母妃在一起,不要缠着父皇。” 玉泠却突然之间有些害怕了。因为她刚刚还在这里玩得好好的,那些人还纷纷夸她聪明可爱。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她就要面对如此多饱含敌意的目光? 小孩子是最清楚谁能保护她的。玉泠在这个时候,便拼命地勾着行晔的脖子,缪凤舞越扯她越是往行晔的身上缠。 终于把行晔给惹恼了:“好好的,你扯她做什么?” 缪凤舞赶紧收了手,退到了赵皇后的身后去。行晔便抱着玉泠,在主位上落座。赵皇后与行晔并排而坐,玉泠乖乖地坐在行晔的大腿上,靠着他的胸膛,垂着眼睛,连缪凤舞也不敢看。 皇上来了,这煮梅宴便可以开席了。宫婢们上来撤了茶水果盘,开始上酒水菜品。 酒是梅花酿,用仿古的梅子初青酒觚盛着,梅花瓣状的青釉酒杯,酒具精美,酒气清香。 菜也是应和今日观梅赏梅的主题,有梅花蒸熊掌、梅辣蟹黄、梅花鲈鱼肚、梅花乳酪饼……即便有几样菜式与梅花不沾边儿,也在那盛菜的瓷碟周围,摆上几朵洗干净的娇艳梅花。真正是色香味俱有。 因为有行晔在场,众妃都有些拘着,酒要小口小口地品,菜也是用筷子点一点便罢。满席看下来,就只有三公主行玉莹与三皇子行钜闷头吃得香。 三杯酒入喉,行晔面色微微润红,对众妃道:“万寿山上这一片梅林盛景,朕每观之,都会心摇神动。冰雪林中,春神早报,清香勃发,这样好的景致,众爱妃可有什么好节目?来助一助大家的酒兴?” 行晔话音刚落,位于席末有一位年轻的女子站起身来:“皇上,嫔妾在家的时候,习练过一支飞雪舞梅的舞蹈,正应今日的景儿,嫔妾愿意献丑,以助皇上与众位姐姐的雅兴。” 缪凤舞转头看,是今春刚进宫的新人,名叫庄莲冬。这位庄才人的父亲是北方某县的县令。十几年稳稳当当,不升不贬,让他好不郁闷。 女儿入宫,给了他莫大的希望。庄才人带着父亲的殷殷期待,被选进宫来。 庄莲冬其实有几分姿色,但是这几分姿色放在这后宫之中,实在是不怎么起眼。但是庄莲冬有着一颗很坚定的自信心,她在家乡的县城里,是人人称颂的美人儿,她从小在这种赞扬声中长大,一直就认为自己是女人中最美的。 因此她在新进的宫嫔中,表现得非常活跃,纵串横联,不放过任何在行晔面前显头露脸的机会。 就像是眼前的情形,如果是一个稳练的人,便会等着听皇上有没有点到谁的名字,或者看皇后的脸色行事。可庄莲冬就自己这么跳了出来。 席上有人抿唇偷乐,缪凤舞也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急功近利了。 行晔看了她半晌,大概没记起她是谁,便干脆不唤名字了,直接说道:“好吧,既然你有心,就让我们大家来欣赏这支飞雪舞梅吧。” “谢皇上。”庄莲冬抢节目成功,笑盈盈地走到宇文柔珍的席前,深施一礼道:“嫔妾听说宇文皇贵妃是宫里的第一等才德女子,不知道皇贵妃可不可以赏脸,赐嫔妾一支配舞的曲子?” 她也会挑人,知道不可能让皇后为她抚琴配曲,她便直接找上仅次于皇后的宇文柔珍。她们这些新人在这皇宫里住了有大半年了。谁是有势力的,心中都有个数儿。她巴巴地找宇文柔珍给她撑面子,宇文柔珍又岂是那么好说话儿的? 宇文柔珍捏着梅花盏,这次连眼皮都懒得抬了:“本宫今儿只想品酒赏梅,出力气的事情,一概不要来找我。” 庄莲冬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道如何回过脸儿来。缪凤舞见她实在尴尬,便出声道:“皇贵妃身体虚弱,天儿一冷,她就格外地不爱动,庄才人就不要劳动贵妃娘娘了。如果不嫌我琴艺疏陋,我来给庄才人抚琴伴舞吧。” “谢谢德妃娘娘。”庄莲冬脸色一缓,转而向缪凤舞道谢。 缪凤舞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来到南边窗口下的琴台那里,坐在琴凳上,看着庄莲冬。庄莲冬本来有十分的自信,刚刚也被宇文柔珍打击掉了三分。她深吸了一口气,来到观梅亭的正中央,朝着缪凤舞点了点头。 缪凤舞手抚琴弦,轻轻一拨,琴声响起。 庄莲冬脚踏节奏,扬袖起舞。她今天穿了一身梅红的衣衫。折腰回转之间,倒是挺像一只花影疏横的红梅。她的舞姿也还算是柔美,能看出来是专门练过的。 大家起先还是专心看她的舞蹈,可是没一会儿,注意力就转移了。 缪凤舞信手弹来,与庄莲冬配舞的这支曲子,叫《踏雪寻梅》,是她的师父曲筑音在一个大雪纷扬的冬天里,徜徉在一片初绽的梅林之中,兴之所致,随口哼出来的。 曲筑音对这支曲子非常钟爱。当初缪凤舞习练时,他对她的要求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恨不能手把手,务求达到完美境界。 因此当这支《踏雪寻梅》在观梅亭中响起的时候,那可真正是勾人心魄,引领着听者一步一步,进入一片雪花飘扬的梅林之中,一朵一朵娇粉艳红的梅花,在飞雪中静静地绽放,恍如仙境。 于是,庄莲冬跳的是什么,大家逐渐地也就不太留心了。 正沉醉间,亭内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哭叫,把所有人从美妙的曲境之中齐齐拉了回来。缪凤舞的手停在琴弦上,愣了一下,才醒悟到那是玉泠发出的哭声。 她专心弹琴,没有留心刚才发生的事。 其实二公主行玉润从玉泠扑进行晔怀里喊“爹”的那一瞬间,就开始用一种忿恨的目光看着玉泠。席开之后,玉泠一直坐在行晔的怀里,要吃什么也是行晔给她拿,这种待遇是玉润从来不曾享受过的,她那骄傲的小心灵里,妒忌的小火苗便越烧越旺。 刚刚那一会儿,她见大家都专心听琴看舞,眼看着宫婢将一个盛汤的小银盆儿放在了行晔的面前,她便站起身来,走到行晔的身侧,拎起酒觚来:“父皇,让儿臣给您斟一杯酒吧。” 行晔对她笑笑,一推眼前的酒盏,示意她斟酒。 行玉润一边往杯盏中倒着酒,一边看着行晔面前的那碗汤。眼看着杯中酒要满了,她突然身子一歪,一下子就扑到了桌子上,借势用双手将那盛汤的小银盆儿往边上一拨,一盆汤不偏不倚,正扣在玉泠的腿上。 玉泠被烫得尖叫一声。放声大哭。 缪凤舞只愣了一刹那,当即醒过神儿来。她一边往玉泠身边跑,一边愤怒地瞪着蓝惜萍。后者正起身去拉行玉润,一脸的惊怒,仿佛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做这样的事。 行玉润被拽到一边,没有丝毫的惊讶与悔意,气哼哼地看着自己制造的一团混乱场面。 行晔眼急手快,迅速将玉泠下身被泼了热汤的小棉裤褪下来,抓过自己的毛氅托着她的小屁股。缪凤舞一边喊着要人拿糖和豆腐来,一边伸手去抱玉泠。 玉泠又痛又惊,只管闭着眼睛哭,死死地揪着行晔的衣领子,怎么也不肯松手。不一会儿宫婢就端来了豆腐和糖,龚宓将两样东西掺和一起,搅匀了之后,要往玉泠的腿上敷。 玉泠踢腾着两条小光腿儿,谁也不让碰。到底是缪凤舞和靖孝一人一条腿扯住她,龚宓才将那临时的伤药给她敷上去了,又拿了几条绸布裹了裹。 缪凤舞看着女儿烫得通红的腿,心疼得眼泪止不住往下流:“皇上……” 行晔回头瞪了蓝惜萍一眼,指着行玉润道:“从小心机歹毒!不教训她还了得?将她关进省过堂,禁足一个月!” 蓝惜萍这才慌了神,扯着行玉润道:“快向父皇认错!” 那行玉润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一副誓死不屈的架势,任蓝惜萍怎么拽,她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蓝惜萍只好自己跪在行晔的身边:“皇上开恩,玉润也是个孩子,她不是故意的……” 行晔被玉泠哭得心乱气沮,也没有搭理蓝惜萍,直接抱着玉泠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去。 缪凤舞虽然也心疼女儿,但是她看到一旁的赵皇后已经变了脸色,她就追了行晔几步:“皇上,臣妾自己带她回去,席才刚开……” 玉泠一听她这话,搂紧了行晔的脖子,刚刚才小下去一点儿的哭声,又拔高了起来。 缪凤舞头一次感觉到女儿是这么顽赖,行晔本来回了一下身,被玉泠在耳边哭得头皮都麻了,干脆大步一迈,出了观梅亭,坐上龙辇吩咐下山。 这下缪凤舞也没办法了,只得回头向赵皇后告了退,跟着跑出去,坐上自己的暖轿,去追行晔的龙辇。 当缪凤舞的轿子紧赶慢赶,回到揽月宫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正在给玉泠看腿。玉泠回了自己的地方,虽然还是一脸的委屈,只是眨巴着眼睛拽着行晔的衣襟,已经不哭了。 缪凤舞担心女儿的腿上会落下疤痕,抢上去问太医:“伤得如何?” 太医给了缪凤舞一个安心的微笑:“娘娘不必担心,依臣看,四公主的腿不是滚汤烫伤的,四公主皮肤娇嫩,稍微热一点儿的汤洒上去,也会红几天,只要给她搽些止痛的药,过几天必然完好无碍。” 缪凤舞一颗心总算放下去了,送走太医后,指着玉泠教训道:“骄纵得没边儿了,让你不要跟着父皇,你偏不听!就算是烫伤了,娘带你回来,不是一样吗?下次你再扯着父皇不松手,看我不打你的屁股!” 她不说还好一点儿,她这样板着脸训戒,玉泠干脆整个人都躲到了行晔的身后,也不看缪凤舞了。 缪凤舞叹了一口气,拿着热手巾,上前给玉泠擦了脸和手脚,将她摁到被子里:“你也哭得累了,睡一会儿吧。” 玉泠瞪着眼睛看行晔,不肯睡。行晔只好凑上来摸摸她的头:“爹不走,你安心睡,睡醒了爹还在这里陪你。” 玉泠这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真的就睡着了。 缪凤舞看着她眼窝里还有一滴泪,伸出手指给她拭掉,叹口气道:“皇上,你不可以再惯着她了,她现在还不太懂事,掂不出轻重,你对她的特殊关爱,会为她招来祸事……” “胡说!”行晔听缪凤舞这话,登时恼了,“朕爱护自己的女儿,还是一件祸事?朕一国之君,威加四海,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吗?” 缪凤舞一急,眼泪就流下来了:“皇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儿当着你的面,还只是烫一下而已。他日皇上不在身边,谁知道……” 行晔“忽”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冲着门外喊道:“茂春!” 茂春应了一声,赶紧进来了。行晔看着茂春,又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传旨!封四公主行玉泠为至尊天宝公主,位列公侯诸王之上,以后如有人侵犯天宝公主,罪同弑君!” “皇上!”缪凤舞惊得从床边跳了起来,她的本意,玉泠只要像其他的公主一样生活就好了。这个至尊天宝的封号,在公侯诸王之上,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玉泠的小脑袋上,究竟是福是祸,岂能不让她忧心? “你还不快谢恩?”行晔扬袖指她,不容她反驳。 缪凤舞抿了抿嘴唇,不十分情愿地跪下:“臣妾代玉泠叩谢皇恩。” 茂春领了旨,出去找承旨官拟旨去了。屋子里,行晔将缪凤舞从地上扶起来,揽着她的肩膀说道:“凤舞,你只知道玉泠缠赖着我,是不对的事情,你却不知道,在我们父女之间,这种依赖的情感是相互的。玉泠受人欺负,只缠着向我要保护,你知道在那一刻,我的心里有多满足,比得了十座城池都开心。” “玉泠的依赖,让我觉得我也是一个人,我也可以有妻有女,我的妻女都需要我的呵护。这是一种平凡的情感,却让我的心很暖。我已经依赖上玉泠的痴缠了,你要是把她变成一个只知道向我磕头请安的公主,那我的生活里就会失去一样最宝贵的东西,你明白吗?” 缪凤舞眼圈一红,泪眼盈盈地看着行晔:“臣妾懂了,一切都听皇上安排。” 那天,茂春将需要批阅的奏折,从万泰宫搬到了揽月宫。行晔就守在玉泠的眼前,批折子处理公事。玉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爹爹在向她微笑,她便安心地睡了又睡,一直到了晚膳时辰,她才睡饱了,醒转过来。 他们正在餐桌前吃饭,外头进来人禀报,说是淑妃蓝惜萍求见皇上。 缪凤舞看了一眼行晔,知道蓝惜萍求上门儿来,他不会不见。于是她抱起玉泠来,进了东暖阁,将正厅留给行晔与蓝惜萍谈话。 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一个时辰后,当行晔进到东暖阁里时,脸色有些肃然。 缪凤舞也不多问,见他的案头仍有一堆公文,便将玉泠交给奶娘照顾,自己给他研墨铺纸。 行晔坐下来后,打开一份折子,盯了一会儿,突然唤缪凤舞:“凤舞……” “皇上……”缪凤舞答应一声,来到他的身边。 “今天的事……玉润是要罚的,小小年纪就不顾念手足之情,纵容下去,那还了得?不过这件事并非惜萍授意,你与她之间,不要有什么芥蒂才好。”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泯然一笑:“皇上这话,应该跟淑妃说一遍才对。臣妾在这个宫里头,除了皇上一个依靠,便再无仗恃,自然是不敢轻易与人结下芥蒂。淑妃可不同……” 行晔了然,拍拍她的手道:“惜萍是骄纵了些,不过她不是心机险恶之人。你多担待些,毕竟这宫里的事……” “皇上放心,臣妾不会让皇上为难……”。.。 返回书页 页面:1.4352 字母索引: 联系我们: 版权申诉快速通道 第一一七章 同为女儿 手机版 纯文字版 文章查询: 热门关键字: 作者: 分类: 腊月初八的那天。由赵皇后做东的煮梅宴,因为玉泠被玉润烫伤了腿,行晔抱着玉泠离开,导致一场本来颇具风雅的席宴,最后不欢而散了。 赵皇后离开的时候,脸色铁青。她到底怨蓝惜萍纵女伤人,还是恨缪凤舞如今盛宠难及,谁也猜不出来。 当所有的妃嫔冒着腊月里的严寒,郁闷地下了万寿山,回到各自宫中的时候,一道阖宫轰动的旨意如晴天霹雳,炸得宫中再一次人心躁动。 圣谕封四公主行玉泠至尊天宝公主,位列公侯诸王之上,如有人胆敢侵犯天宝公主,罪同弑君! 最受打击的当属淑妃蓝惜萍。她的女儿被关进了省过堂中禁足思过,缪凤舞的女儿却在这个时候封了至尊天宝公主。骄傲的蓝惜萍如何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她将侍候行玉润的人全部叫到跟前儿来,未开口训话,先一人赏了一个巴掌:“全是废物!你们在公主身边,就只知道阿谀奉承吗?公主年纪小,你们一个一个也是呆瓜?不知道给公主掌掌眼色吗?” 玉润公主的宫侍们,纷纷捂着脸。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奴婢们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公主。” “还讲以后?如今已经有人踩着玉润的肩膀飞上天去了!以后你们都长出七窍玲珑心来,也来不及了!快说!公主这两天都见过谁?尤其是今天!若敢说不知道,你们就全去金水河冰面上跪着!” 宫侍们吓得缩着肩膀,面面相觑。这几天见过谁?玉润公主正是贪玩的年纪,除了每日读书之外,就是在宫里头到处找人玩耍,每天里见过的人多了,要一一想起来,还真是一件为难的事情。 玉润身边的大宫女莺儿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回娘娘,二公主这几日见过好多人,昨天还去丽正宫,找大公主玩耍,之后又去太后那里,长春宫当时好些人,皇后和良妃、藤昭容、龚修仪等人都在……今儿从凤仪宫到万寿山上,阖宫的娘娘与皇子、公主都聚齐了,二公主接触的人就更多了……” 蓝淑妃不耐烦地拍桌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本宫是让你报流水帐吗?如此愚笨!怎么能照顾好公主?谁跟公主独处过?都跟公主说过些什么唆教的话?你不是贴身侍奉的吗?竟没听到?” 莺儿浑身一抖,伏地叩头:“娘娘饶命!奴婢……奴婢没听到谁教过公主不好的话……” 一只茶杯“嗖”地凌空飞起,准确地落在了莺儿的脑袋上,茶汤茶叶混和着,从莺儿的头上滴滴嗒嗒地流挂下去。 “全都到金水河上跪着去!什么时候想起来有用的再回来!否则就全冻死在那里!”蓝惜萍细眉倒竖,声音尖锐激昂。 “娘娘……”春桃在她身边,轻唤了她一声,“二公主被关进省过堂,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呢。娘娘要是再把宫里的人打发到外头跪着,更让那些人捡了笑话去。娘娘息怒,奴婢以为,这件事咱们还是先掩着,慢慢去查也不迟。当务之急是二公主……” 蓝惜萍斜脸看春桃,余怒难熄:“你光在我面前说嘴!还不快找人往省过堂送些吃的穿的?” 春桃赶紧答应下来,办事去了。 省过堂是北魏后宫之中常设的一处思过之所,用以轻惩宫中犯了错的宫妃或皇子公主。省过堂的位置就设在冷宫的旁边,对于宫妃来说,来到这里是一种警示如果不及时悔改,下一步便是打入冷宫。 因为是惩戒之所,又因为在冷宫的旁边,因此关在省过堂里的人,伙食是由冷宫的厨房供应的,好坏可想而知。 不过蓝惜萍可是掌理后宫之人,春桃出面找到冷宫,那边自然不敢在伙食上苛待行玉润。再给守门人一些好处,送些棉衣棉被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里面的是公主,是皇上的亲生女儿。 傍晚的时候,春桃回来向蓝惜萍复命。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了。 蓝惜萍一下午都盛怒难消,正头疼地歪在那里,见春桃回来了,便问道:“有没有打听一下,皇上在哪里?” “……”春桃见蓝惜萍脸色有些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答了,“皇上一下午都在揽月宫,听说折子都搬过去了,看来今晚又要留在那里了。” 蓝惜萍“呼”地直起身来,将捂在头上的热手巾抓下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小妖精!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把皇上勾得五迷三道!她别落在我手底下,否则今日之仇,我一定加倍报还到她身上!” “娘娘,咱们自己关起门来,骂几句也就罢了。德妃如今正在风头上,娘娘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这种事情,娘娘会看不明白?不管她是当初的缪美人也好,还是如今的德妃娘娘也罢,那都不是长久之宠,皇上不过是贪她样貌,一时新鲜罢了。若论长宠不衰,还得是娘娘这样能干的,娘娘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她只是龙案上花觚里的一枝插花,随时要换的……” 春桃这一番话,让蓝惜萍的心里好过了许多。她正了正脸色,突然站起身来:“给我更衣!我去揽月宫见皇上。” 蓝惜萍纵横后宫这么多年,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窝火的时候。她最终还是没能忍下这口气。找上揽月宫要见行晔。 自从缪凤舞住进揽月宫,蓝惜萍就没有踏足过这里。当她携着腊月里透骨的寒气,迈进正殿的大门,就看到行晔坐在暖融融的灯光里,面前是一桌精美的晚膳,旁边还有一副动过的碟碗,碗里是喝了一半的汤。 蓝惜萍心里顿时涌上万般委屈,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在行晔的面前跪下:“臣妾叩请圣安,打搅皇上用膳,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行晔一倾身,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用过晚饭没有?坐下来一起用一些?” 蓝惜萍站起身来,往餐桌上看了一眼:“谢皇上,臣妾已经用过饭了,皇上请慢用。如果皇上不嫌碍眼,臣妾就坐在那里等着皇上。” 行晔听出她负气的语气来,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招手示意她到眼前儿坐下。蓝惜萍扁了扁嘴,还是顺从地坐到了行晔的身边。 “今儿观梅亭中的事,朕也不是针对你。玉润的性子平时就傲慢,瑶华宫里的奴才。有几个没被她打过?就连住在瑶华宫的两位才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蓝惜萍本来准备好了一番辩词,打算一举说服行晔,将玉润从省过堂中放出来。谁知道行晔一开口,尽道玉润的不是。他平时也不提这些,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冷不丁地被他这样问,她便语塞了。 “皇上……是臣妾教女无方,臣妾愿意领罚。可是玉润还小,数九寒天关在省过堂里,也没个人照顾……”蓝惜萍一边说着。眼泪又滚滚而出。 行晔将手搭在桌面上,手指轻轻地弹叩着:“你的性子朕最清楚,要说你教女无方,也不为过。只不过今日之事,朕相信玉润所为,并不是得自你的授意。但是玉润实在令朕失望,玉泠是她的亲妹妹,她就能狠下心来把热汤掀翻在玉泠身上,这种心性,如果不再严加管教,他日杀兄弑父,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蓝惜萍护女心切,一天都在想着缪凤舞的可恨之处,总觉得是缪凤舞母女联手演戏,给她难看,将她女儿送进了省过堂。 此时听行晔说得如此严重,她来时顶在心头的一股怒火,也不敢撒出来了,只得服软跪下:“皇上,玉润纵然有错,也是臣妾疏于教导。既然皇上不肯宽恕玉润,不如把臣妾也一起关进去吧。玉润长这么大,还没有过独自一人,无人关照的时候。省过堂又是那样一个阴沉的地方,关她一个月,她会吓坏的……皇上,让臣妾去陪着玉润吧,反正皇上现在也不需要臣妾了……” 蓝惜萍跪伏在地上,声俱泪下。开始行晔听着,还是一个母亲为女儿担心的意思。当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行晔微微地蹙了一下眉,随即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拉起来:“你起来好好说话,你应该知道,在朕的面前哭哭啼啼是不管用的。” 蓝惜萍见行晔要恼,乖乖地收了哭声,坐回椅子上:“臣妾不是有意烦扰皇上。实在是想起玉润来,心中难过。她变成今天这样的性子,固然是臣妾的过失。但是臣妾又有什么办法呢?” “臣妾自从入宫以来,前前后后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臣妾内心的苦处,谁能体会?玉润从小就被各色人等关注着,那些想着讨好她进而巴结我的人,将她捧上了天去,而那些记恨着我的人,又把她一起捎带着恨上,当着她的面冷讥热讽。” “她一个小孩子,还辨不清是非的时候,就要面对这些人和事,她能不窝在心里吗?今天这个样子,说起来全是臣妾的错,若臣妾也像贤妃那样,装一个好好人,在宫里四平八稳,那么玉润如今也会像玉浓一样,人见人亲……是臣妾连累了玉润……” 蓝惜萍越说越伤心,眼泪顺着两腮往下流。这一次她倒不是装的,玉润被行晔所不喜,又被关在小黑屋子里,她能不担心? 行晔从她这一番话里,品出了抱怨的味道来。他摸了摸下巴,无奈地笑道:“淑妃不如直接说,玉润长成今天这乖僻的性子,都是朕的错。” “臣妾不敢,皇上圣明,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蓝惜萍豁出去了,索性也是闹一回,不如敞开了闹出个结果来。 行晔本来还有些恼,见她开始任性了,反而被她气乐了:“你的委屈朕记着呢,这么多年也辛苦你了。但这与玉润的教导是两回事,难道因为你替朕担着些委屈,就要放任玉润浑长下去吗?该教的还要教,你总不会希望玉润长大后,是个人见人嫌的公主吧?都是朕的女儿,朕一样疼的。” 蓝惜萍见行晔的脸色好看了,胆子也大了些,扁嘴委屈道:“玉润只是骄傲了些,哪里就人见人嫌了?皇上也说同样是你的女儿,可是皇上并没有一样疼着。大魏开国以来,还没有公主得到过至尊天宝这样的封号,更没听说过公主可以体同君王。玉润还在省过堂里关着,皇上如此大行封赐,岂不是要我们母女好看?难道皇上真的打算弃臣妾不用,另觅有能之人?” 行晔这次可真地恼了,不过他深知蓝惜萍的为人,若她不是这种横冲直撞的性子,估计他也不会将她放在如今的位置上。他站起身来,走了好几个来回,才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脸色却是好看不起来:“惜萍不要胡闹!朕训戒女儿,你却扯到哪里去了?难道你还想威胁朕不成?”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忐忑,怕有朝一日皇上放弃了臣妾,那么臣妾在这个皇宫中,真就没办法生活下去了。”蓝惜萍站起身,跟在行晔的身边,惶惶的样子。 “你做好份内的事,朕自然记得你的好处!”行晔走到哪里,蓝惜萍就跟到哪里,于是他干脆站住,面对着她,“朕不是那等过河拆桥之人,你仍然是掌理后宫的淑妃娘娘,今日之事,纯粹是朕在教导女儿,你再胡闹,朕便当你是纵肆犯上,要去省过堂还是冷宫,你自己看着办!” 蓝惜萍再笨,也知道闹到这一步,已经到头了。再闹下去,她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臣妾知罪了,臣妾从入宫以来,一心扑实地追随着皇上,臣妾对皇上的忠爱之心,相信皇上感受得到。”蓝惜萍做娇柔小媳妇状,垂头扭着手。 “你的心思,朕自然明白。快回去吧,天不早了。”行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蓝惜萍走后,行晔冲着殿门,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了东暖阁。当他看到玉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儿,看到缪凤舞轻柔地哼着曲子,拍哄着玉泠,他的心稍稍地好过了一些。 本来他有折子要阅,缪凤舞为他端茶递水,研墨铺纸,就将玉泠交给奶娘照顾了。 谁知道就在他忙活完案头奏折,洗澡更衣,准备睡下的时候,玉泠又被奶娘抱回来了。她扁着嘴看行晔:“玉泠害怕……” 缪凤舞无奈地摇头,将玉泠接过来,哄她道:“玉泠不怕,有嬷嬷陪着,不要缠父皇,父皇明天要早起上朝,玉泠最乖了……” 玉泠今天却超乎寻常的赖皮,她知道缪凤舞不会依她,就只看着行晔,伸手够着行晔的胳膊:“玉泠腿疼……” 行晔看她眼圈红红的,马上要哭的样子,便绷不住了,接抱过她来,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个小赖皮,专会欺负爹爹,难道跟爹爹在一起,腿就不疼了?” “不疼!”玉泠小伎俩儿得逞了,很乖觉地讨好行晔,还伸出小手来摸了摸行晔的脸。 行晔看着她欢喜的小脸蛋儿,心都柔软了。他想起刚刚蓝惜萍的抱怨来,他心中暗自承认,一样的女儿,他却并不是一样的疼爱。 于是他将玉泠安置到床榻的中央,他自己睡在外侧,缪凤舞爬到了里侧。好在这张床榻够宽敞,多出一个人来,也不觉得有多挤。 外头吹熄了灯,卧房内安静下来。玉泠在行晔身边,果然是安心许多,不哭不闹,一会儿就睡着了。行晔也看了一晚上的折子,见玉泠睡了,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也沉入了梦乡。 独剩缪凤舞睁着眼,借着幽幽的夜色,看行晔弓着身子睡着沉沉的,而玉泠就窝在他胸前弓起的那处浅湾里,父女俩儿姿势相同,连睡觉时抿嘴的样子,都是一样的。 缪凤舞幸福地轻叹一声,将胳膊垫在脸侧,歪躺着一直看眼前熟睡的父女。 多美满的一家三口!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她不是德妃,如果他们的女儿不是什么至尊天宝公主,他们若只是市井之间一户普通人家的三口儿,一定也会有那种平实的幸福…… 缪凤舞听着身边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也不知乱想到什么时辰,终于睡着了。 五更天时,行晔早起上朝。缪凤舞也跟着起了床,侍候他梳洗用饭。 行晔正端着一杯热奶要喝,玉泠在含香的怀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叫着爹,从卧房出来了。缪凤舞笑指着她:“这孩子现在可傻了,睁眼闭眼,只认得一个爹,连娘都不找了。一会儿父皇要上朝,你可不许缠着,再惯着你,也不能抱着你上朝,知道了吗?” 行晔却恍然道:“对呀!昨儿圣旨就传下去了,朕的至尊天宝公主,位列公侯诸王之上。可是朝上那些公侯们,还不知道咱们家这位高于他们之上的公主,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今儿朕就抱她上朝,让臣工们认识一下。快!给玉泠洗脸穿衣。” “皇上!”缪凤舞扑通就跪下了,“皇上圣明,普天称颂。纵然你再疼玉泠,也不可以抱她上朝!金銮殿上乃社稷重地,如此放任肆意的行为,见笑于臣工,有损皇上威仪!今日就算皇上治臣妾一个冒犯之罪,臣妾也不会由着皇上将玉泠抱上金銮殿去!” 缪凤舞一脸的威严正义,摆出要冒死劝谏的架势。行晔却悠然地喝着奶,看了茂春一眼。 “娘娘不必担心,皇上做事,自有道理的。娘娘只管给公主穿戴停当,带着公主随圣驾往前头去吧,皇上让臣工们见公主一面,就抱下殿来,到时候娘娘再把公主带回来。”茂春也不多做解释,只肯说这些。 “哦……”缪凤舞听出他话里有深意,前朝的事她又不知道,便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开始给玉泠穿衣洗脸。。.。 返回书页 页面:0.4524 字母索引: 联系我们: 版权申诉快速通道 第一一八章 助父服臣 第一一八章助父服臣 出了内宫的南门重华门。便是皇极殿。 这里是国之重地,大到关乎国家兴亡的国策政略,小到关乎百姓生死的徭役课税,所有的政令都是在这间大殿上,由这个国家的君主与他的臣工们议定,再由国家的政令系统向八方传达。 因此皇极殿的建筑,是最高级别的重檐庑殿顶,檐脊之上十样脊兽俱全,金黄琉璃瓦,在初现的晨光中威严庄肃。 玉泠跟着行晔,坐在前头的龙辇之内。缪凤舞独自坐着自己的辇轿,随在行晔早朝仪驾的后头。 龙辇在金銮殿前停下,行晔抱着玉泠下轿,踏丹墀而上。殿上候驾的文武百官见皇上今儿抱着一个女娃娃上朝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行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缪凤舞的辇轿继续前行,在皇极殿东侧停下来。她下了轿子,一个太监给她打开了大殿东侧的一扇小门,引她进去,将她安置在一架巨大的蜀绣九龙腾云座屏后头。从座屏的一头望出去,缪凤舞正好可以看到行晔的宝座。而殿下的臣工却看不见她。 北魏朝中的大臣们,看着他们的皇上抱着一个穿粉蓝缎子袄裤,扎着两只羊角辫子的女娃娃,从金銮殿正中央嵌龙的御道上大步走过,踩着九级台阶,来到宽大的紫檀鎏金雕八宝水云龙纹的御座前,转身坐下,将小女娃娃放在膝上。 小女娃儿对金銮殿充满了好奇,倚在皇帝的怀里,转着水灵灵的一双雏凤眼,四下打量着。 皇上落座,殿下群臣整肃仪容。茂春手抱拂尘高声喊道:“皇上驾到!众卿早朝!” 玉泠跟茂春很熟悉,因此他喊得那么大声,她也没有害怕,就是觉得茂公公今天挺好玩,抻着脖子喊得脸都红了。 她正看着茂春要乐,就见殿下百余号人呼啦啦跪倒,伏地山呼:“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巨涛拍岸,玉泠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缩着肩膀往行晔的怀里拱去。行晔伸手掩住她的耳朵,冲着殿下点点头:“众卿平身吧。” 殿下群臣起身,文左武右,按班站好。 行晔拍拍玉泠的后背,示意她别怕,然后将她掉转身去,正面对着殿下的文武百官,开口道:“想必众爱卿已于昨日悉晓。朕的四公主虽然年幼,却聪慧讨喜,甚慰朕心。朕昨日已降旨,封她为至尊天宝公主,位列诸王公侯之上。朕今晨醒来,心里琢磨着,众爱卿必会好奇,到底是哪一位公主获此殊荣,诸王诸公必是更想知道。朕今儿就把天宝公主带来了,这就是朕的四公主,至尊天宝公主。” 玉泠听明白行晔是在说她,坐在行晔的膝盖上,看着下面的男人们,拍手笑着,露出一口米粒大小的小白牙儿。 文武群臣顿时脸色各异。站有前头的王爷侯爷们,看着这个刚刚踩到他们头上去的小女娃儿,都是一脸的不自在。而后头的文臣武臣,则有人幸灾乐祸地偷笑,等着看王公们的表现。 无论如何,行晔将至尊天宝公主推到了群臣的面前,他们就得有个表示。 于是刚刚起身的诸王公以及众位臣工。又重新跪下,叩拜道:“天宝公主万福康健!” 行晔指着殿下群臣,教玉泠道:“他们这是给玉泠请安呢,玉泠叫他们平身。” “平…平身…”玉泠稚嫩的童音在深广的大殿上轻飘飘地荡漾着,令跪在前列的诸王公面上抽搐,内心纠结。后头有人没忍住,轻声地喷笑,见行晔一瞪眼,又拼命地忍了回去。 众人起身归位后,行晔也不等茂春说什么有本启奏,直接点名道:“刑部孔年甫,大理寺赵骞,都察院冯高章!” 被点到名字的三司长官纷纷出班:“臣在!” “你们三个往前来!”行晔边说边站起身来,抱着玉泠沿着座前的九级台阶而下,来到三位臣工的面前。 三人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躬身静候垂训。行晔将玉泠放到地上,蹲下来搂着她的小肩膀,指着刑部尚书孔年甫,对玉泠说道:“玉泠,你看这个人,他昨天打了爹爹一下。” 孔年甫大骇,正要跪下,见行晔冲他使眼色,只好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处。 玉泠看了一眼孔年甫,再看一眼行晔。行晔冲她肯定地点点头:“就是他,昨天找了爹爹,打得很疼。” 玉泠当即就涨红了小脸儿,鼻子一哼,脱离行晔的怀抱。奔着孔年甫跑过去,握紧她的小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孔年甫的大腿上捶了两下,尤不解恨,又伸腿踹了孔年甫两脚,结果收足不稳,自己差点儿摔坐到地上,还是孔年甫伸手将她扶住了。 行晔看女儿这样,抿唇忍笑。殿上的臣工们虽不知道皇帝此举有何深意,但见玉泠娇憨的样子,都抬袖捂嘴,有人已经嘁嘁轻笑出声。 孔年甫脸都紫了,身旁的另两位开始忐忑。 果然,行晔并没打算放过他们,他抱起了玉泠,来到大理寺卿赵骞的面前,指着他道:“还有这个人,他昨天帮着刚刚那个人打爹爹。” 玉泠这次占了有利的位置,一伸手就够着了赵骞的官帽,扯着他帽子上的乌纱翅,用力往一边拽。赵骞赶紧伸手护住,红着脸央行晔:“皇上……” 行晔唇边笑意更深,又往前跨一步。都察院左都御史冯高章知道轮上自己了。见赵骞官帽都歪了,先伸手护住自己的帽子。 “这个人,他抢爹爹的奶酪酥,让爹爹饿了一天的肚子。”行晔指着冯高章,向玉泠控诉道。 玉泠前头下手很顺,这一次也不用客气了,小拳头在冯高章的头顶上擂鼓一般地落下。行晔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大殿上回荡着,勾着那些隐忍得很难过的臣工们,也跟着笑出声来。 被戏弄的三位臣工。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面面相觑,整衣正帽,红着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极其尴尬。 行晔回头示意,茂春赶紧上前来,将玉泠抱起来,往东侧方向走去。玉泠在茂春的怀里,还不忘回过头来,用她能表现出来的最凶狠的样子瞪着那三人,示威道:“不许欺负我爹!” 殿内刚刚要平息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行晔笑得夸张,群臣也没有顾忌了,一个个乐得前仰后合。 缪凤舞在屏风后头,虽然也觉得殿上的场景可乐,但她更想知道行晔的用意。眼看着茂春走过来了,她赶紧伸手将玉泠接过来:“茂公公,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茂春笑道:“娘娘,天宝公主果然聪明不凡,今儿她可帮了皇上的大忙了。娘娘既来了,就在这里看着吧,等这一出过去了,娘娘再带着天宝公主回去吧。” 茂春交待完毕,转身回殿上继续侍奉。 行晔已经回到他的龙座上了,他面上笑意未消,俯首看着阶前的三位臣工,对他们说道:“三位爱卿挨了朕的天宝公主这几下子,可有醒悟吗?” 大理寺卿赵骞被玉泠扯歪了官帽,最是狼狈。他沉了一口气,开口辩道:“皇上,天宝公主与臣等之间,只是小儿把戏。那司徒萦年已十四,已届成年,又知书识字,懂得礼法。知法而犯法。此等行径岂能纵容?” 赵骞口中所说的司徒萦,乃是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司徒昶的女儿。司徒昶在礼部主管保存皇家祠祭大典的礼器,月前礼部尚书突然清查府库,发现有几样重要的传世礼器因保管不当,已经出现了毁损。 身为府库主管的司徒昶当即被拿下,送刑部审问。 本来这个案子证据确凿,无甚可疑之处,只需要过了堂,司徒昶画了供,便可以审结定罪了。但是还未待司徒昶在刑部那里过堂受审,这件事就生出枝节来了。 司徒昶有个小女儿,名叫司徒萦,在得知父亲因为几件瓷器被抓起来之后,向人打听父亲的罪过。有明白的人告诉她,按北魏律法,损坏皇家祭祀礼器者,罪同谋逆,重者可全家抄斩,轻者犯人处以宫刑。司徒昶罪为过失,应该不会累及家人,但是他本人刑责难免,怕是难以保得囫囵之身了。 司徒萦一听这个,当即就为父不平。她亲书一封奏章,跪在皇宫的正门外要见皇上。宫门的守门官没有放她进宫,倒是把她的奏章递了进去。 行晔看到奏章后,深为所动。 司徒萦在上书中写道:“妾父为吏,一生廉平。今坐法当刑,妾身心切痛。器毁者不可复原,而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没入为官婢,替父赎过,使得自新……” 这本来只是一个勇敢的小女子请命替父赎罪的奏章,但是却触动了行晔心中思虑已久的一件刑制大事。 北魏现行律法,是元帝开国时所立。那个时候国基未稳,全国上下人心浮动,乱象丛生。所谓“刑乱国用重典”,元帝令人修撰律法时,便降旨要从严而立。 因此北魏律中,有大量的重刑条款,动辄使用肉刑,致人肢体缺残。 行晔登基后,数次主张修改现行律法,轻刑简律。可是在殿上,屡次受到众臣的驳压。那些反对修律的人,认为三国未平,鸿天会叛众未除,天下未稳。只有当天下一统的时候,才可以称得上太平盛世,到时候再将元帝时的重刑律法修改,才是合适的时机。 这次司徒萦的上书,再次触动行晔修律的心思。他在殿上将司徒萦的上书读给群臣听,认为民人有过,未施教而先加肉刑,刑致断肢体,刻肌肤,终身不息,岂为民父母之意?当废除肉刑,给人以悔过改新之机会。 结果不例外,正在审理司徒昶一案的刑部尚书孔年甫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不但反对因司徒昶一案而废除肉刑,而且认为司徒萦越级上诉,有违律法,论律当处刑。 因为担心废肉刑所带来的一系列后续影响,大理寺卿赵骞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冯高章也联名反对。 三法司同时反驳行晔的废刑主张,让他一时之间在朝上十分难做。眼看着不但废不掉重刑苛罚,连上书救父的司徒萦也要被拘拿论罪,行晔便想出今天这么一个主意,将玉泠带上殿来,在殿上演一出父女天道伦常的戏给大臣们看。 赵骞辩过之后,不等其余二人再开口,行晔一拍龙案,训戒臣下道:“父女天性,何来年纪之分?连朕的天宝公主,仅仅两岁的小丫头,尚知道以她幼弱的力气,为挨了欺负的爹爹讨公道,何况司徒萦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父女连心,此乃天性伦常。律法的修订,宜当审时度势。一味地墨守陈规,于升平之世滥施重刑,那朕与夏桀商纣又有何区别?” “皇上,祖制的律法,岂可因一人一事而废?皇上请慎重。司徒昶罪名确凿,就该按律处刑。司徒萦若要替父赎过,论律也该逐级上请,怎可直接上达御听?若以后民间人人学她,那么皇宫之前岂不成了民怨沸腾之所?天家威仪何在?”左都御史冯高章伏地高声辩道。 行晔被他们三个人顽固的重刑派气得站起身来,在座前来回踱了好几圈儿,指着自己头上“建极绥猷”的匾额,气愤道:“你们给朕读一读这四个字!何谓绥猷?朕若不能将善道赋予下民,不能以道德教化百姓,一味地重刑恐吓,不能顺应天道民意,那民心将会往何方去?你们一个一个为官居高位日子久了,便不把百姓的痛楚放在心上了。” “重刑严法,你们倒是省事了!朕失了民心,你们谁替朕找回来?今**们不肯替司徒萦着想,他**们犯了错,若儿女求到朕的面前,朕不但不理,还将他们抓起来施了刑责,你们为人父母者,心情会如何?” 殿下三法司的长官对望一眼,不知道如何来答。 行晔余怒未消,接着道:“你们三个死脑筋!要不要朕再将天宝公主抱上来,再敲你们三个的脑袋?” 刑部尚书孔年甫先服了软,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位,跪下道:“皇上圣明,臣知错了,司徒昶一案,但凭皇上发落。” 另两位一见孔年甫这样说,只好也跪下认错:“臣知罪。” 行晔这一修刑改律的战争,到此算是赢了。 缪凤舞在东侧的屏风后头,将殿上的情形看个清楚。她的女儿刚刚随便敲了敲那三个榆木脑袋,就救了一位年轻女子和她的父亲,她也非常高兴 她在玉泠的脸上亲了亲,觉得自己呆的够久了,接下来的朝议,就不该她听了。于是她抱着玉泠,准备从身后的侧门悄悄地出去,坐上轿子先回揽月宫。 她刚一转身,就听殿上有人说道:“皇上,臣有事启奏。昨日臣巡察京营,发现京营中军都指挥史张阔明擅离值守,带营中士官去烟花柳巷之地饮酒寻欢,现已拘拿起来,上请圣裁。” “先罢了他的官!”行晔毫不犹豫地回话道,“京畿重地,守卫何等重要,居然敢在当值的时间里离职寻欢作乐,这等废物,留他何用?罢了他的官,交由刑部按军律处置!” 缪凤舞略站了站,将这件事听明白后,心中一动。 她旋即出了东侧门,带着玉泠坐上暖轿,先行回了揽月宫。因为这早朝的事,她已经误了给太后请安的时辰。含香早打发人先去长春宫,向太后告了假。 因此缪凤舞回到揽月宫后,也不急于去见太后。她先是给玉泠的腿重新上了药,随后让奶娘将玉泠抱走,她自己坐在桌旁,开始思索刚刚殿上听到的事。 京营中军都指挥史,这个官职说高不高,但却非常重要。京畿重地的守备,向来都要由皇上选拔亲信之人,这些人一旦表现出色,再往上升职便是平步青云了。 她在听到这个空缺的那一瞬间,当即想起了宋显麟。 宋显麟的人品才能,行晔应该是知晓的。若真是论才适用,宋显麟如今也该封个大将军了。只可惜行晔对他父亲两朝元老的身份一直怀有忌惮。 宋显麟也是时运不济,守着皇宫大内,偏偏赶上了鸿天会酝酿日久的一场宫变。 若论起那场宫变,缪凤舞就更会心虚。毕竟那宫变的幕后策划人是她的哥哥,因此宋显麟如今的赋闲,也可以说是她的兄长直接造成的。 更令她愧疚的是,她自己还三番两次蒙宋显麟搭救,否则她早已命丧蛇口,或者被林大海羞辱得没法见人了。 这样想着,缪凤舞愈发感觉自己应该抓住这次机会,还宋显麟一个人情,帮他争取到这个京营中军都指挥使的位缺。 可是她一个内宫的妃嫔,要如何在行晔面前开口,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服行晔,将那个官缺给宋显麟呢? 她犯了半天的难,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直到午时将近,行晔处理完公务,兴冲冲地来了揽月宫,声称要好好地奖赏今天早朝上给了他助力的玉泠。 缪凤舞替他脱了外氅,奉上了热茶,在玉泠还没有抱过来之前,她想了想,决定开口试探一下行晔的态度。 第一一九章 替宋讨缺 第一一九章替宋讨缺 第一一九章替宋讨缺 行晔今天兴致很高。早朝时发生在金銮殿上的事,让他心情大好。 有时候在朝上,与那些臣工硬碰硬的以理相辩,经常辩不出个结果来。尤其是涉及到某一伙人的利益,那些人抱着团摆出以死相谏的架势,令他非常难做决断。 律法改革是在他心里酝酿很久的一件事,可是刑部会同大理寺、都察院同气连声,一齐反对。这些司法之人,当然愿意重刑镇压,使民心畏惧,他们就省下好多的麻烦,多出好多的政绩。 今天早晨这事办得漂亮,行晔干脆也不先跟他们讲什么民心向背,先让玉泠敲打他们几下,让他们在朝上先丢丢脸,气势自然就矮了几分。反正玉泠今天被带到朝堂上,有一个算是正当的理由她昨儿刚被封了至尊天宝公主,因为她位列诸王公之上,就有必要让朝上群臣见一见她。 他一想到后来他说,再把玉泠抱上来敲他们几下时,赵骞那难看的脸色。他就很开怀。若他们还是不依不饶,不肯松口,他真就将玉泠再抱上殿,反正玉泠一听她爹被人欺负,咬牙瞪眼的样子很是讨群臣的喜欢,让她再踹那三个榆木脑袋几脚,他们三个保证会成为昂州城一时无两的饭后笑资。 那三位也看出皇帝的心思了,再不松口,今天怕是要在朝上出丑了。 这样一来,拖延了半个月之久的改律之争,行晔就胜出了。他做事从不拖延,下朝之后,立即降旨,改司马昶的宫刑为笞刑,已经被刑部拘拿起来的司马萦,也放还家中了。 随后他召中书令宋辰安进见,命他组织朝内的几位律学家,以旧律为蓝本,即日开始修订新律,三月内上呈新律草稿。 这件事在今天一气呵成,令行晔心中大为畅快。他忙完了这些事,当即赶来揽月宫,要对今早在朝上助他一臂之力的玉泠大加赏赞。 “朕果然没有白疼玉泠,本来还担心朝上人多,她会害怕,没想到她一听朕被人欺负,鼓起小腮帮子就去打孔年甫。哈哈……凤舞你离得远,你没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脸色,简直太精彩了……玉泠呢?”行晔眉飞色舞,手中的茶都差点洒出来了。 “皇上莫急,玉泠一会儿就过来。”缪凤舞见行晔神采飞扬的样子,她也很高兴,“臣妾也担心玉泠见了那么多的生人,会胆怯不前呢。看来小孩子也懂得记恩的,皇上平日对玉泠好,她都记在心里呢。” “哈哈……朕的天宝公主,好样的!”行晔的开心,也不仅源于修律一事的解决。玉泠对他那一份浓浓的父女情意,让他那颗被朝务繁琐和后宫纷争磨硬的心,软软地化开了一角。 “瞧把皇上给高兴的,臣妾却是乐不起来呢。”缪凤舞浅浅地笑着,给他换了一盏茶。 “哦?你为什么乐不起来?朕一天没来,难道发生了什么事?”行晔听她说不高兴,便很认真地问道。 缪凤舞给他揉着肩膀,暗自想了一下,说道:“什么事也没有,臣妾是心疼皇上。以前臣妾身在后宫之中。只知道盼着皇上来陪臣妾,偶尔皇上不来,臣妾还会在心中抱怨。今儿站在那里一听,臣妾才知道皇上有多忙,连一个中军都指挥使要罢要用,都要报到皇上这里来,皇上这一天得操多少的心啊。” 行晔听缪凤舞如此感叹,心中温暖,便拍拍她的手道:“还是凤舞善解人意,不过既为一国之君,就必须要勤政,虽不至事必躬亲,但也不能让下面的人蒙蔽了视听。那个中军都指挥使……报到朕这里来,概因京畿重地的守备,关涉重大。” “臣妾不懂政事,臣妾只是为皇上担心,这么多的事压在皇上的肩上,皇上一定要注意身体。”缪凤舞手下轻揉着行晔的肩,侧着脸看一眼行晔的神情。 “有凤舞和玉泠陪着朕,这一阵子朕感觉心情好多了。”行晔抓着缪凤舞的手,在脸上贴了一下。 缪凤舞感觉他今天的心情的确不错,便接着问道:“那么……皇上,那个都指挥使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行晔摇了摇头:“这个空缺朕要好好想一想,自从去岁宫变,京城的守备一直是让朕很担心的一件事,虽然事后大力缉查,可是鸿天会的主要头目,依然逍遥法外。因此京城周遭的驻军防守,一丝也马虎不得。” 行晔跟缪凤舞说这些。纯粹是顺着她的话题讲下来的,他也没期望她能有什么主意,或对这件事的重要性有什么深入的认识。 可是缪凤舞有她自己的心思,她既将话题引到了这一步,当然要继续问下去:“皇上说到去岁宫变,臣妾当时虽不在内宫,却仍是被惊动了呢……听说事后皇上撤了内宫侍卫统领,不知道现在的统领,是不是比原先那个能干些?能不能让皇上更加安心些?” 行晔不由地抿紧了嘴唇,眯起眼睛沉吟着,半晌才说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责任总是要有人担的。如今这位统领……说起来真是没法儿与宋四公子相提并论。宋四公子师出名门,胆大心细,侠肝义胆,朕若不是皇帝,倒是很愿意结交这样豪气的朋友。” “皇上既如此惜才,宋四公子又是有能之士,何不再将他召入内宫,继续用他做内宫侍卫统领?”缪凤舞边说着,已经来到了行晔的前头,屈膝蹲在了他的身前。 若是平日,行晔是不会跟她说这么多朝务上的事。今天他心情好,就乐意多说几句:“朕去年才罢掉的侍卫统领。今年又重新启用,别人会以为朕免错了宋四公子的职。再者,用人之道在于稳妥,一个职位上频繁地换人,只会让人心浮躁,无心于职责。” 缪凤舞见时机差不多了,摇着行晔的手道:“可是皇上才刚说过了,宋四公子是个人才,又侠气忠义,如果这样的人不能为皇上所用,岂不是可惜?哎?皇上不如将那个中军都指挥使的缺赏给宋四公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个……你不提,朕还没想起他来……朕再想想……”行晔似乎也有所心动,很认真地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玉泠被奶娘抱进来了,她见了行晔,在奶娘的怀里高兴地扭动着:“爹……” “朕的宝公主来了!”行晔当即站起身来,将缪凤舞丢到一边,迎着玉泠走过去,“玉泠今儿真勇敢!替爹爹出气呢,真是好孩子!” 经他提醒,玉泠想起早晨那件事,又愤慨了起来,转头向缪凤舞控诉:“他们打爹爹……我打他们!” 缪凤舞笑道:“好!以后谁欺负爹爹,你就像今天这样勇敢地保护爹爹,好不好?” “恩!”玉泠很严肃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逗得行晔又是一阵笑:“有女如此,朕还怕什么?哈哈……朕今儿还没见太后呢,这会儿带玉泠去给太后请安吧。” 缪凤舞欣然点头道:“总是皇上带着玉泠去,太后才会消气。昨儿那旨意一下,若是臣妾带着玉泠去见太后,又是一通好脸色。” 行晔便抱着玉泠,出了揽月宫,往长春宫见太后去了。 缪凤舞在他走后,坐在那里想着刚刚与他的那番对话。听行晔话中的意思,对宋显麟还是激赏有加的,这样看来,宋显麟赋闲的日子,大概也要到头了。 她正琢磨,小云进来禀道:“主子,庄才人求见。” “哦?”缪凤舞专心想事情,一时听到庄才人,轻皱了一下眉头,才想起这个人来,“让她进来吧。” 小云出去通传,不一会儿功夫,庄莲冬从门外走进来。 只见她穿着一件银红的对襟长袄,膝下露出莲粉的马面裙。梳了一个双环高髻,飘飘摇摇地走到缪凤舞面前,跪下道:“嫔妾给德妃娘娘请安。” 缪凤舞平日里,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她静静的时候,经常会看着眼前的人,悄悄地琢磨。她看人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像眼前这位庄莲冬,她早就下过结论了:志大才疏,自以为是。 不过不管她喜不喜欢,既上了门来,应付一下还是必要的。谁好谁坏,都不与她相干,她是不会轻易得罪人的。 “庄才人起来吧,昨儿真是抱歉,因为四公主被烫,搅得庄才人好好一支舞,也没有跳完。”她谦和地笑着,示意含玉上茶。 庄莲冬站起身来,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偏坐下去,点头道:“虽然有些遗憾,不过既然都在一个宫里住着,以后逢年过节,必定再有机会与娘娘合作。”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含玉将茶递到她手边上。含玉眼睛在她的脸上停留半刻,轻轻地撇了嘴,转身离开。 缪凤舞既已了解她的为人,也不吃惊她会这样说话,只是抿唇一笑,应付她道:“这话有理,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欣赏庄才人的舞姿。” “嫔妾听说娘娘的舞技很是了得,若是能有机会与娘娘合跳一支舞,那不知道会多么令人惊艳呢,若是皇上见了,一定圣心大悦。”庄莲冬满脸的自信,仿佛缪凤舞与她搭配着跳舞,是沾了她的光一样。 含香背过身去,偷偷地笑了一回。缪凤舞也觉得此人直莽得有趣,笑问她道:“庄才人今日到此,就是为了说这跳舞的事吗?” 庄莲冬见缪凤舞领悟她的意思了,高兴地挪了一下身子,正面对着缪凤舞道:“娘娘果然聪慧,嫔妾只开了头,娘娘就知道嫔妾要说什么。眼看着新年要到了,嫔妾虽是第一年入宫,但也听说过年三十的那天,文皇殿上的万福宴是阖宫轰动的一件事。到时候不光是太后与皇上皇后必会参加,听说连各家王爷王妃也会到场。若是在万福宴上露了脸,皇上一定龙心大悦。” “哦?本宫还是不明白,庄才人舞姿风雅,只要万福宴当日得了机会,必会吸引圣上的目光。可是你来找本宫……不会真是要本宫与你合作一支两人舞吧?” “嫔妾正是此意!嫔妾知道,娘娘虽然入宫三年,可也未曾参加万福宴。这次对娘娘和嫔妾来说,都算是第一次呢,若是娘娘不嫌嫔妾粗鄙,咱们二人联手,当晚一定会抢得头筹。”庄莲冬兴奋,边说边轻拍着手边的茶几。 “哦……”缪凤舞不露声色地垂了下眼眸,再抬头时,依然是笑意盈盈,“庄才人一番美意,本宫心领了。只是这日子离万福宴很近了,四公主烫伤了腿,说不得要养些日子,本宫怕是没心思练什么舞蹈。庄才人舞艺不凡,原不该被别人抢了风头,照你的本事,自己也震得住场子的。” 庄莲冬听出这是缪凤舞在拒绝她,稍稍地垮了脸:“嫔妾纵有此心,也怕是没有机会呢。后宫众位娘娘,哪一位不想在那日得到皇上的关注?论资排辈,也是轮不到嫔妾这里来的。” 缪凤舞暗哼一声:果然藏不住心思,若是轮得上你,你还会来找我吗? “庄才人只管准备着,到时候见机行事。本宫虽没有参加过万福宴,倒也听人说起过。那一天阖宫同乐,大家也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只图个高兴,说不得皇上就注意到你了,放心吧。” 庄莲冬当然听得出这是安慰之语,她咬了咬嘴唇,突然起身跪下道:“嫔妾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缪凤舞觉得此人也忒没眼色,便有些不快了。 “嫔妾从入宫以来,一直就住在丽正宫中。可是嫔妾心中却对娘娘无限崇敬,如果娘娘不嫌弃嫔妾,就收了嫔妾来揽月宫住吧,嫔妾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娘娘,忠心不二。”庄莲冬边说着,头已经磕下去了。 缪凤舞从疏竹宫搬出来,住进这揽月宫,前后不过半月余。也不知道是因为行晔盛宠的缘故,还是蓝惜萍没想到她这里来,反正这半个月里,揽月宫的前后配殿都空着,还没有低阶的嫔妾被配住进来。 缪凤舞乐得清静,当然不会主动去提此事。就算她这宫里要住人,她也不要庄莲冬这样的。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平白给她添堵。 于是她婉拒道:“庄才人应该知道,宫中事务是淑妃在打理。我这里最终要住哪几位,也要淑妃点头才算。你来求我是没用的。” “淑妃娘娘已经同意了,只要娘娘肯收下嫔妾,嫔妾这就回丽正宫搬东西。”庄莲冬面色急切地说道。 “淑妃同意了?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缪凤舞感觉事情不妙,正色问她。 “嫔妾仰慕娘娘才高雅望,打定主意要追随娘娘。今儿早晨嫔妾便与贤妃娘娘说了搬家一事,贤妃娘娘宅心仁厚,只说淑妃那边同意,她便没有意见。于是嫔妾就去了瑶华宫,当面向淑妃娘娘陈情。淑妃娘娘没有犹豫,当即便同意了嫔妾的请求。娘娘你看,贤妃娘娘与淑妃娘娘都同意了,娘娘就收下嫔妾吧。”庄莲冬说完,再次磕头。 缪凤舞看着她,沉默了。 她还真是小瞧了眼前这位庄才人,她只当庄莲冬心机浅薄,没想到为了见皇上,豁出得罪贤妃,竟也能想出这等高招来。 庄莲冬要走,贤妃自是不会强留。至于她心中是怎么想的,那都只会窝在她心中,面子上,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不愉快来。 而淑妃蓝惜萍,巴不得康彤云与缪凤舞之间起了龌龊,庄莲冬要跳槽,她必是大力支持的。 庄莲冬就利用这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先是搞定了贤妃与淑妃,然后带着淑妃的意思,来找缪凤舞。她把难题摆在了缪凤舞面前,不收她,那就是轻视淑妃蓝惜萍管理后宫的权力。 缪凤舞又岂能任她摆布?她与淑妃之间的关系,早就难以调和了,还差这一桩事吗?雪上加霜又如何?得罪贤妃,让淑妃得意的事,她是断不会答应的。 于是她端起茶盏来,对庄莲冬说道:“庄才人行事果然稳妥,既然淑妃都同意了,我是没意见的。回头我问过皇上,只要皇上答应了,我便让人去丽正宫跟贤妃讲明白,到时候庄才人再搬来也不迟。” 庄莲冬费劲思量想出来的一个好主意,最后还在是缪凤舞这里碰了钉子,不免悻悻地:“嫔妾确是仰慕娘娘,为此不惜得罪了贤妃娘娘,还望娘娘体恤嫔妾,否则嫔妾以后在丽正宫,日子就不好过了。” “庄才人言重了,本宫以前也住丽正宫,对贤妃姐姐很是了解。她那个人心地宽厚,对人很好的,从不记仇恨。你先回去,有信儿了我让人告诉你。”缪凤舞说完这番话,认真喝起茶来。 庄莲冬见再无说下去的余地,只好告退,失望地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含香对缪凤舞笑道:“这位是想见皇上,连命都豁出去了。她倒是有胆量,这种主意也敢行。”。.。 第一二0章 宋家感恩 第一二0章宋家感恩 第一二0章宋家感恩 为了庄莲冬的事。缪凤舞去了丽正宫。她与贤妃的关系一向不错,不想因为这件事,跟贤妃之间产生隔阂。 贤妃康彤云仍是一副豁达的样子:“妹妹多虑了,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怪你呢?不瞒妹妹,她那样的人,走了我倒省心,只是怕她到了妹妹那里,给妹妹添堵,否则我巴不得放她出去。” 她说得如此坦诚直率,缪凤舞就放了心:“我自然知道姐姐是个豁达之人,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是应该来跟姐姐赔个不是。姐姐能明白我的心思就好,咱们之间终究是好的,不能因为那些不懂事的坏了姐妹情谊。” “妹妹你肯来,我心里就没有过不去的。我在这宫里多少年,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妹妹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人,是非自然就会多,你自己当心便是。”康彤云很亲切地拉着缪凤舞的手,一如当初缪凤舞初入宫闱之时,在栖凤阁中见到她那样。 缪凤舞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心生悯意。康彤云这个人。虽然圆滑世故了些,但是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之中,她还算得上是个好人。尽管当初缪凤舞住在栖凤阁时,她对缪凤舞的善待是有目的的,可那又如何?她并没有伤害到别人,她只是想讨好行晔而已。 而这后宫里的女人,又有哪一个不想讨得行晔的欢心,让他多在自己的身边流连几回? 康彤云当然也想争一争,为自己赢得一个安荣尊贵的将来。可惜她也没有逃过那只隐藏的黑手,莫名其妙就流了产,动用了刑部来查,依旧是糊涂结案。 从那以后,康彤云明显消沉了,如果不是因为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儿,她十有八九会变成第二个宇文柔珍。 “自从我入宫以来,贤妃姐姐一直待我不薄。如今这番好意提醒,更是令我心感暖意。我自然会小心,姐姐也要多保重,我看你这些日子越发地消瘦了,怎么的不好生照顾自己?”缪凤舞贴心道。 “我好着呢,不过这一身棉衣太臃肿,才显得我脸小了一些。即便是真瘦了,也是好事呢。我如今年岁大了,脸上瘦一些,倒显得爽利年轻,巴不得呢。”康彤云强自笑着,对缪凤舞说道。 两个人正闲聊的功夫。长公主行玉浓从外头走进来。她先是上前给康彤云请了安,随即向缪凤舞施礼道:“玉浓给德妃娘娘请安。” “大公主快起来吧,你这是打哪里来?一身的寒气,快喝杯热茶暖一暖。”玉浓对玉泠很好,缪凤舞自然对玉浓就亲。 “谢娘娘。”玉浓直起身来,在康彤云身边坐定。 缪凤舞笑着打量玉浓,她虽然眉目之间有几分行晔的影子,可是细看之下,神态举止活脱脱就是少女康彤云。 “贤妃姐姐,大公主已满十一岁,按理应该给她一处宫殿独居了,是姐姐舍不得吗?打算一直将大公主留在身边?” 缪凤舞一提开宫另居的事,行玉浓的眼睛马上亮了一下。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爹娘对她再好,也觉得是一种束缚,要是能够自己有一处宫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那是多美的一件事。 贤妃却无奈地笑一下:“我虽舍不得玉浓,可是我也明白,她大了,总留在我身边。也不是回事儿。玉浓今年的生辰一过,我曾经跟淑妃提起此事,你也知道,她那边还有一个二公主,因此……” 康彤云话未说尽,但是缪凤舞却听明白了。依照蓝淑妃的心胸,她的玉润没有开宫之前,玉浓是不会有这种待遇的。 缪凤舞想了想,问玉浓道:“大公主喜欢哪一处宫殿?不妨跟我说一说,回头我替你向皇上讨个赏赐,让皇上将你喜欢的宫殿赐与你居住,你看可好?” 玉浓当即现出兴奋的神情来,她看了一眼贤妃,小心道:“我喜欢临金水河的烟荷宫,那里夏天的时候坐在烟波亭中往外望,一片粉荷摇曳,真是美极了。” “好,得了机会,我便跟皇上说,反正烟荷宫如今也空着,大公主身份尊贵,也住得了。”缪凤舞觉得自己向行晔求这一件事,问题还是不大的,因此她就卖了康彤云一个人情。 玉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谢过缪凤舞。 缪凤舞见她虽是高兴,却言犹未尽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大公主还有何要求?是要按自己的意思重新装饰烟荷宫吗?” 玉浓摇了摇头,抿了一下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德妃娘娘宽厚。玉浓有一个不情之请。” 贤妃听玉浓这样说,觉得怪没面子的,便皱了眉:“你这孩子,有话便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那个……德妃娘娘可不可以向父皇求个情,将玉润放出来吧……”玉浓边说边胆怯得看着康彤云,紧着解释,“好歹也是我妹妹,省过堂又冷又大,她娇养惯了,一个人住那里,简直吓死了。” 缪凤舞听她说这个,稍稍犹疑一下,笑道:“大公主刚刚可是从省过堂回来的吗?我说你怎么一身的寒气,该不会是在省过堂呆的时间久了,冷透了吧?” 玉浓刚刚急着为妹妹求情,言语之间就露了痕迹。此时被缪凤舞猜着了,便垂了头,算是默认了。 康彤云当即竖了眉头:“好大的胆子!谁唆使你往那里去的?你可是要找打了吗?” “姐姐莫要责怪大公主。”缪凤舞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来到行玉浓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倒觉得大公主做得好呢,姐妹之间原该如此。落难之时也不忘帮衬一把。玉泠有这样一个姐姐,我心里很是欣慰。” 玉浓被缪凤舞夸赞,勇气更足了一些,抬头说道:“娘娘仁厚,玉润往身上泼汤,是她的不对,可她那日也是受人唆使,一时气愤。她年纪小,性子急,别人一说,她就当真……” 康彤云没想到玉浓会说出这等事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缪凤舞心中一动,拉着玉浓说道:“哦……怪不得,我还奇怪呢,玉润看起来也不像那么歹毒的孩子,怎么会有那种举动呢。大公主可否告诉我,是谁调拨玉润与亲妹妹之间的关系?我明白了真相,也好向你父皇求情。” 玉浓瞄了一眼康彤云,见自己的母妃脸色凝重,舔了一下嘴唇,支吾道:“这个……这话原不该我说……娘娘只相信我的话,玉润不是有意伤害玉泠的。玉润自己在省过堂里吓得直哭,求娘娘给说个情,将她放出来吧。” 康彤云见缪凤舞还要问的样子,一伸将玉浓扯到身边,食指在她的额头一点:“听些什么胡话,就拿来跟德妃说?你是不是也想去省过堂住一阵子?要不要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玉浓被教训,吓得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缪凤舞见康彤云这样,也不好再逼着问玉浓,便拍拍玉浓的小肩膀:“大公主的心思是好的,我懂得。她既有这份心思对二公主,将来对玉泠也差不了,就冲你这份手足情意,我答应你,替玉润求个情,只是你父皇若不允,大公主可别怪我。” 玉浓心中感激,可是被康彤云戳了那么一下,也不敢说话了,只是屈身向缪凤舞行了一礼。 缪凤舞又夸了玉浓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丽正宫,缪凤舞坐在轿子里,认真地想了一下,吩咐道:“先别回宫,去一趟省过堂。”含香在外头答应着,轿子一折方向。往省过堂而去。 省过堂和冷宫一起,位于内宫的西北角上。从丽正宫走过去,这一段路可不短。缪凤舞一路上想着心事,也没感觉到路途远。直到轿子落下了,她才收了心神,掀开厚暖的轿帘子,走了下去。 眼前是一座独门的院落,靠边占地宽广的冷宫东侧,看起来孤零又弱小。 含香上前敲了门,守堂的太监开了门,眯着眼睛往外看。 “公公,德妃娘娘来探望二公主,麻烦你行个方便。”含香边说着,边将一锭银子塞进那管堂的太监手中。 那太监一听是德妃娘娘,身子一抖,银子也没接住,赶紧跑出来跪下:“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公公辛苦,我想看一眼二公主,公公行个方便吧。”缪凤舞微笑着看那太监,语气柔和。 可是她再温和,那太监心里也打鼓呢。二公主因何事进的省过堂,他心里清楚。德妃与淑妃一向不和,他更是经常听人说起。他若是让德妃进了省过堂,二公主再出点儿什么事,淑妃岂能饶了他? 可是德妃如今也是宠冠后宫,在皇上那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罪了德妃,他大概也不会好过。 他涨红着脸,跪在那里吭哧了半天,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觉得淑妃得罪不起,否则他性命不保。德妃据说还温和一些,大概不会要他的命吧。 于是他咬牙道:“二公主奉旨思过,没有皇上手谕,老奴放任何一个人进去,都是违旨不遵。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娘娘体恤奴才,饶奴才一命吧。” 含香没想到会进不去门儿,上前踢了那太监一脚,斥他道:“你这奴才!你敢说省过堂这几天没进去过外人吗?为何单单挡我们?可是轻视我们娘娘吗?” 那太监磕头如捣蒜,惶然道:“娘娘明鉴,奴才确是奉旨行事,不敢有误。这位姑姑既说有人进过省过堂,可有证据吗?这种事可不好诬赖奴才,否则奴才项上人头不保呀!娘娘饶命。” 含香还想继续争辩,缪凤舞一抬手制止了她,对那太监说道:“公公严于职守,该赏才对,本宫不会怪你的。含香,我们回去吧。” 她冲含香使了一个眼色,含香意会,将刚刚那太监没敢接的银子又丢到他面前,哼一声,扶缪凤舞上了轿,起轿回揽月宫。 当晚,行晔没有来揽月宫,玉泠也被太后留下了。缪凤舞独自一人,早早地将上床歇下了。 第二天,行晔仍是一天未来。缪凤舞着人去打听,昨儿他在万泰宫,晚膳后翻了淑妃的牌子。缪凤舞心中不痛快,倒也没有表现出来,从太后那里将玉泠接回来后,安然地过了这一天。 第三天上午,从皇后那里晨省回来,刚刚坐下喝了一口茶,就有人进来通传,说是当朝宰相、中书令宋辰安的夫人在宫外求见。 缪凤舞愣了一下,她与宋夫人并无私交,怎么这老夫人突然要见她呢? 虽然疑惑,可是既然宋显麟的母亲来见,她还是怀着几分敬意,亲自来到主殿门口,将宋夫人迎进殿来。 宋辰安的夫人方氏今年四十八岁,穿一身暗红团花的大袄,圆团脸儿尖下巴,眼角唇边虽可见细细的纹路,仍无损她保养得宜、贵气天生的好气质。她是先帝敕封的三品诰命,与太后和宫里的几位太妃都有私交,以前与经常进宫,与缪凤舞却从未有过相见的机会。 她进殿之后,屈膝要跪。缪凤舞也不叫含香,亲自上前将她扶住:“夫人贤德高望,本宫一向尊敬,不必行此大礼。” 宋夫人却执意跪下磕了头:“臣妾此番前来,是要感谢娘娘对犬儿的提携之恩,不跪怎么行?” 缪凤舞听她这样说,猜想可能是行晔将那个中军都指挥使的缺给了宋显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也很高兴。只是她有些奇怪,她只不过是在行晔的面前提醒了宋显麟这么一个人,并没有直接央求行晔将这个官职给他。宋家人如何知道是她提携的呢? 她也不好去问宋夫人,便笑着应道:“宋四公子德才兼具,武艺高超,当初在内宫任侍卫统领时,就为人所称道。皇上唯才是用,再次提拔宋四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件事与本宫关系不大的,宋老夫人太客气了。” 宋夫人在含香的搀扶下,于缪凤舞的左手边落了座,谦恭的笑道:“娘娘厚恩,却不图回报,着实令人佩服。只是犬儿此番受皇恩启用,确是娘娘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来的,这是皇上亲口对我家老爷讲的,又岂会有错?” 原来是行晔告诉宋辰安,是自己在他面前提直宋显麟! 缪凤舞略一转动心思,就明白了行晔的意图,不由地心中一暖。 “如果宋四公子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那是皇上的一大损失。本宫只是在听说有这个官缺之后,想到了宋四公子尚在家赋闲,在皇上面前提醒了一句而已。夫人说什么厚恩,实在算不上的。” 两个人又客气了几句,宋夫人奉上一对儿碧玺的如意,算是谢礼,缪凤舞不好推拒,便道了谢,让含香收下了。 随后,缪凤舞陪着宋夫人闲聊家常,问起家中的状况。 宋夫人一一作答,说起家中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趣事,逗得缪凤舞笑了一回。 及待说到宋显麟,宋夫人脸上的笑意便不见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缪凤舞诉苦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家这个老儿,从小最得我心疼。本想着让他学他的哥哥,好好读书考个科举,依他的聪明,也能在朝上为皇上效力。没想到他打小竟迷上了习武,我家老爷也纵着他,真就将他送进少林寺学功夫去了。” “他这一去就是几年,我是日想夜想,想得心疼肝儿疼,总算把他盼回来了,原不指望着他飞黄腾达,只想着这下好了,给他娶个好妻子,再生几个儿女,就算是安顿了。” “不曾想他竟比他几位兄长都让心,外头一说起宋四公子,夸得他像风流侠士一般。偏偏在家里,他却气得我难过。” 缪凤舞见宋夫人摇头叹息的样子,笑道:“宋夫人此话从何说起?本宫当初从陈国回来的时候,这一路上与宋四公子也有打过交道。依本宫看,宋四公子不但生得英俊倜傥,人品也很好,一看便知是个孝子,又怎么会惹夫人生气呢?” “娘娘有所不知,他对爹娘倒是孝顺。只是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我们家里孙子孙女都有了,可那也是他几位兄长成家立业后,为宋家延续的香火。他身为宋家嫡子,也该学学他的三位兄长才对。” “前几年还好,媒氏提亲,与他商议的时候,他还能应付着,只说相不中。我也是疼宠他,由着他的心思拖了两年。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谁来提亲,他一律不理。年前有媒氏给他提兵部侍郎家的小姐,端庄贤慧,多好的姑娘,我家老爷本来要定下这门亲了,偏他死活不同意,只说要给他定亲,他就回少林寺当和尚去,你说……” 缪凤舞听宋夫人说到这里,心里便“咯登”一下子。宋夫人找她,本是来谢恩。刚刚虽是她主动问起她府中状况,也不过是客气闲聊,并没有细究人家家务事的意思。 怎的宋夫人说起别人来,都是一语略过。偏偏讲起宋显麟的亲事来,一字一句如此详尽? “宋四公子家世好,人品也佳,必是眼界过高,一般人家的姑娘,入不了他的眼。”缪凤舞打量着宋夫人的神色,应付道。 “儿大不由娘啦!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宋夫人感慨一句,随即道,“说到这里,我倒有一事相求,爹娘的话他不听,娘娘的懿旨想来他不敢不遵的。娘娘要是知道哪家的小姐人品相貌过得去,就做主给犬儿定一门亲事吧。”。.。 第一二一章 御赐姻缘 1 第1页: 知子莫若母,宋夫人恭敬地请求缪凤舞做主。为宋显麟定一门儿亲事,让缪凤舞心中很是不安。 宋夫人却是一脸恳切的样子,表现得像一位为儿子娶妻之事愁眉不展的母亲,央缪凤舞道:“求娘娘帮忙留心,我们家也不求高门侯户,只要家世干净,姑娘样貌过得去,略识几个字,通情达理便好。若娘娘促成犬儿的亲事,我们宋家上下感恩戴德,不忘娘娘的关照。” 宋夫人一番话,缪凤舞听在耳中,内心尴尬,如坐针毡。 其实像她这样从小受训揣摩男人心思的女子,宋显麟那情窦微开的样子,表现得那么明显,她不是察觉不到。只不过他不说,她也只能当作不知道。 她数次危难,都是他相助相救,她对他一直是心怀感激,而且一直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缘份。这种缘份。给了宋显麟无限的想像与憧憬,可现实却是绝决的---她是当朝皇妃,而且还是皇上十分依恋的宠妃,不管宋显麟有何等绝世的轻功,那高高的红色宫墙,是他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屏障。[]首发喜登枝121第一二一章御赐姻缘(1) 缪凤舞以为他不说,她装糊涂,一个宫内一个宫外,有些内心的感受就会慢慢地淡化,成为许多年后的回忆。可是今日听宋夫人如此说,看来那朦胧而无望的情感,已经影响到宋显麟的人生了。 宋夫人一定不是平白无故说起此事,虽然她神态安然,并没有表现出对缪凤舞的谴责来。但是缪凤舞感觉得到,宋夫人是打算借她的手,亲自断了宋显麟那虚飘的情感向往。 缪凤舞心里微微痛了一下,不为宋夫人的请求,只为自己对一个好男人造成的伤害。 她镇定一下情绪,对宋夫人笑道:“蒙夫人信得过,本宫也乐得成人之美,这件事我就认真来办。若是琢磨到合适的人家,我派人接夫人进宫来,让你先过过目。” 宋夫人明显地脸色一缓,换上了感激的笑容:“娘娘看上的人,必是错不了。犬儿的终身大事,就交给娘娘决断吧。” 这个话题对于这一老一小的两个女人来说,都算不得轻松。说到这一步。两个人都不愿再纠缠此事,便岔开话题,说些衣物饰品、进补养生之类的事。[]首发喜登枝121第一二一章御赐姻缘(1) 又坐了一会儿,宋夫人便起身告辞了。 宋夫人走后,缪凤舞一个人闷闷的,想起宋显麟在家里跟父母赌气,说什么要回少林寺当和尚,她就觉得自己罪孽不轻。 “含香,这几日请一个可靠的官媒进宫来,我想知道京城还有哪些官家小姐人品不错,又待字闺中。”她决定依宋夫人所言,给宋显麟找一个人品相貌都不错的女子,即安了宋宰相与宋夫人的心,也断了宋显麟的那缠绵不清的心思。 断了好!他那样英英玉立的男子,本就不该将心牵系在她这样的女人身上。他有了好的安顿,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含香应下了缪凤舞的吩咐,当即出去找人办此事。 缪凤舞心中郁郁,感觉胸口憋闷,随便披了一件毛氅,来到殿门口。腊月里的寒气扑面而来,她抱着臂膀。缩了缩肩,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 玉泠正跟一群宫婢在院子里玩着雪。她穿了一身金红色的锦缎棉袄裤,衣缘镶着雪白的狐毛边儿,头上戴着一顶雪狐帽子,像一个活了的小雪人儿,在院子里活蹦乱跳。…。 第一二二章 御赐姻缘 2 第1页: 行晔知道缪凤舞心中不痛快。倒也未责怪她,耐下心来向她解释。 淑妃蓝惜萍出身将门,一门武官,家风粗犷。她虽是个女儿,跟着家里舞刀弄枪的兄弟们一起长大,性子也不免直鲁了些。 她刚入宫的时候,天真无邪,心思浅显,对待行晔,就像在家中对待她的父兄那样,无拘无束,亲昵热情。 那个时候宇文柔珍的皇长子行铎刚刚病逝不久,宇文柔珍整个人近似癫狂崩溃,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与愤恨。尤其当她看到行晔,立即会想起与他肖似的行铎,悲怨垂涕,令行晔的心情雪上加霜。 那一阵子正是行晔在前朝与赵氏党羽相僵不下的时候,后宫之中马清贵联手赵皇后,也成咄咄逼人之势 原本宇文柔珍在后宫中占尽先机优势,赵皇后在她面前是怯弱几分的。宇文柔珍精神一垮,赵皇后势头大盛。加上马清贵的一力辅保,大有取太后而尊居于后宫的架势。 蓝惜萍就在那个时候,被行晔与韦太后捧起来的。蓝惜萍原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有行晔与韦太后明着暗着帮衬,她简直如一把刚开刃的小匕首,锋利无比,直指赵元灵。[]首发喜登枝122第一二二章御赐姻缘(2) 蓝惜萍是天真的,她看到行晔与赵氏之间的矛盾,便觉得废后是早晚的事。有皇帝与太后扶持她,赵皇后倒台之后,后位舍她其谁? 为了迅速在后宫之中树立起自己的威势,蓝惜萍那时候做事狠绝,不留余地。而行晔与太后正需要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在正面上与赵皇后相鼎扛。 于是蓝惜萍的狠名迅速在后宫传播开来,她横冲直撞,直犯皇后之威。赵元灵欲惩办她不敬之罪,就有太后或行晔出面庇护。 本来就骄纵的蓝惜萍,入宫之后,不但没有收敛,愈发地恣狂了。 直到经年之后,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赵皇后,依然稳稳地占居中宫。而她依旧做她的蓝淑妃,看不到任何上位的希望,她便有些泄气了。 尤其是后来她流产那一次,对她的打击也是很大。那一次流产,事后虽无证据,但是行晔与她都隐隐知道是谁在暗处下的手。 她感觉到累了。不想再争了,便想交出手中的权力,安安静静地抚养玉润长大,像贤妃康彤云那样。[]首发喜登枝122第一二二章御赐姻缘(2) 可事情哪有她想的那么容易?骑上虎背了,若想下来,除非将老虎打死。 行晔与韦太后也不愿意放弃她这一股培养了多年的势力,利诱劝哄。最后蓝惜萍权衡利弊,还是屈服了,继续充当行晔手中的一把小钢刀。 其实依照蓝惜萍的本性,真就不是那种擅长勾心斗角之人。若不是韦太后与行晔在她身后力撑,她早不知道被赵元灵和马清贵算计过多少回了。 说白了,她就是一面盾牌,作用就是替她的主人在前头挡住刀剑来袭。至于交战双方对拆的那些招式,与她这面盾牌的关系都不大。 正是因为这一点,行晔对她一直是保护有加。毕竟她对行晔是真情实意,被他架到这样一个上下两难的境地,也不曾抱怨放弃过。 “淑妃是个什么性子,朕的心中最清楚。你是朕最信任的人,而她则是为朕鞍前马后操劳多年的人。前儿那件事,玉润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惜萍再笨,也不至于唆使玉润当众往玉泠的身上泼汤。朕已经罚了玉润。你就不要再记恨淑妃了……”…。 第一二三章 难释嫌隙 第一二三章难释嫌隙 在行玉润被关进省过堂的第四天早晨。缪凤舞奉旨进省过堂,领二公主行玉润出堂。 依然是上次拦她于堂外的那位守门的太监,跪伏在地上,头也没敢抬。缪凤舞从他的面前走过,迈进省过堂的大门。 这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子,正北的主屋,门上挂着书有“省过堂”三个字的牌匾,两侧的厢房,住着照管这里的宫人太监。 缪凤舞直接奔主屋,前头有宫人给她推开屋门,她迈进屋内,就看到二公主行玉润正坐在一张木桌边上,面前摆着她的早餐,一小碗珍珠米饭,一盅热鸡汤,两片煎得焦嫩的牛肉,还有一碟素炒青菜。 行玉润手支下巴,撅着嘴坐在那里,正赌气不肯吃饭。见缪凤舞进来了,她干脆从椅子上跳下去,一扭身跑到床边。爬上床扑在被子上,埋头不理缪凤舞。 缪凤舞来到床沿边上坐好,轻轻地拍了拍玉润的肩膀,柔声道:“二公主怎么不吃早餐?是不合胃口吗?我看不错呀,你要是不满意,现在就让他们给你换。” 行玉润哼一声,扭着身子躲离缪凤舞远了一些,继续埋头生气。 缪凤舞也不管她怎么别扭,继续说道:“这省过堂的确比不得瑶华宫,虽然拢着火,还是有些冷。不知道二公主在这里可住得惯吗?一个月的时间可不短,有没有想着早些出去?” 行玉润到底年纪小些,被缪凤舞两句话激得火起,从床上“腾”地坐起来,瞪着缪凤舞道:“你来幸灾乐祸吗?别摆出一脸假惺惺的笑意来,关一个月又如何?从这里出去,我照样是尊贵的端康公主。你呢?说不定哪一天父皇看腻了你这张狐狸精的面孔,你还得回疏竹宫种菜去!哼!别得意太早!” 果然是蓝惜萍的女儿,那怒目斜飞的样子,母女俩儿如出一辙。 缪凤舞觉得有趣,勾唇轻笑:“二公主好大的火气,你当然是尊贵的端康公主,即使你在省过堂中,也照样是你父皇心念牵挂的二公主。要不是你父皇惦记着你,我今天怎么能进到这省过堂里来呢?” 行玉润一愣,神色之间便有所缓和。 “你父皇朝务繁忙,让我代他来探望你。他说只要二公主认真反省。知道了自己的错处,便不用在省过堂呆一个月那么久。我也觉得玉润是一位善良的公主,那天的事一定是有原因的,按照玉润平常的为人,是不会往自己亲妹妹身上泼热汤的。二公主可不可以告诉我,那天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行玉润动了几下嘴唇,将脸一扭:“我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不要紧,你反省不好,我今儿也不能带你出省过堂。这硬床冷屋,你住了三天了,如果你还愿意再住二十七天,非要等到除夕的那一日再从这里出去,我也没办法。眼看着过年了,宫里现在也热闹,玉浓她们忙着裁新衣,准备过年的节目,这段日子大概也没空来看你了……”缪凤舞不徐不急,依旧笃定地看着行玉润。 行玉润表情有些松动了,语气却依旧不肯服软:“你带我出去?你有那么好心吗?骗我的话吧?” 缪凤舞往她跟前儿凑了凑,认真道:“是你父皇要我来的,我岂敢骗你?只要你有一个反省的好态度。我马上带你从这里出去,送你回瑶华宫,暖轿我都带来了,在外头等着你呢。” 行玉润看着缪凤舞,舔了舔嘴唇,神情犹豫不决。 “二公主过了年就九岁了,是个聪明的大姑娘了。你自己权衡一下,玉泠是你的亲妹妹,你听一个外姓人的话,往自己的亲妹妹身上泼热汤,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觉得应该给玉泠一个交待,才可以从这里出去吗?” 行玉润倒没想到交不交待的事,只是这省过堂阴冷空旷,她实在住着难过。听缪凤舞说宫里在准备过新年,一派热闹气象,她更是心痒难耐,着急早些出去了。 因此她也顾不得对教唆之人的承诺了,虽然梗着脖子,却已经服了输,吭哧几声之后,开口道:“是……是左修媛……” 缪凤舞一听是左娉婷,火气“噌”地蹿到头顶:“原来是她……不知道左修媛都跟二公主说了些什么,将二公主气成那个样子呢?” “她说……她说……你是大狐狸精,玉泠是小狐狸精,就知道往父皇的身上粘,媚惑父皇,这宫里有玉泠在,我们这几位公主就甭想有好日子过了……”玉润既然已经将人供了出来。也就不怕说更多的话了,“她还说,玉泠的脖子上有一颗珠子,是父皇龙冠上的宝珠,还问我有没有……” 是喽!玉润在蓝惜萍的宠护之下,后宫之中无人敢拂逆她,个个巴结着她,养成了她志骄意满的性子。她本来就是个又急又直的脾气,哪里容得下别人这样拿话儿刺激她? 缪凤舞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玉润说道:“二公主肯告诉我这些,就说明二公心里还是顾念着姐妹情谊的。我一直觉得二公主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你和玉泠是亲姊妹,血浓于水,不管大人之间如何争闹,你们姊妹情谊是不应该受影响的。玉泠还小,她好玩又不懂事,需要大公主和二公主照顾她,若是你们姐妹之间相处得好了,大了就是知心的玩伴,多好呀。” 行玉润低了头,虽然没有答应,但是看得出她心里是服气了。 于是缪凤舞伸手拉起她来:“跟我回去吧。这破地方太冷了,二公主娇生惯养的,再住几天该冻出病来了。咱们回去,我送你回瑶华宫。” 行玉润没想到自己三天就能出去,这可是意外的惊喜。她忸怩地躲闪了一下,被缪凤舞抓住手腕之后,就顺从地挪下床去,穿好了鞋子,跟着缪凤舞往屋外走去。 缪凤舞将玉润送上了领来的另一顶暖轿中,起轿,往瑶华宫去。 而瑶华宫里。蓝淑妃惦记着玉润的衣食冷暖,正抓着春桃问东问西,外头就有人进来禀报,说德妃娘娘带着二公主回来了。 因为行晔有意让缪凤舞在蓝惜萍面前卖这个人情,没有事先知会要放玉润出来的事。因此蓝惜萍吃了一惊,起身往外走时,缪凤舞已经牵着行玉润的手,迈进门槛了。 “母妃……”行玉润看见蓝惜萍,挣脱了缪凤舞的手,跑过去跪下磕头,却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行玉润长这么大,还不曾受过这种委屈。蓝惜萍见女儿哭,心里也酸酸的。可是缪凤舞就站在她的对面,她便强撑着绷紧脸皮,拉玉润起来:“怎么回来了?” “是……是德妃接我出来的。”玉润虽小,也知道自己的母妃与德妃关系不合,怯怯地答道。 “是吗?”蓝惜萍将腰板儿挺起来,示意春桃带行玉润去洗澡更衣,她直面缪凤舞,哼一声道:“德妃怎的如此好心?把玉润关一辈子,岂不更称你的心?” 缪凤舞感受到来自蓝惜萍的很坚决的敌意,淡雅地一笑:“淑妃这话可没有理由,关着二公主,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不过是在这后宫里多一个恨我恨玉泠的人罢了。不管我与淑妃之间的关系要如何相处,二公主与玉冷是血亲姊妹,她们应该是相亲相爱的。何况二公主只是被人挑唆了几句,并不是打心里要害玉泠,眼看着要过年了,关她在那又冷又阴的地方,谁能忍心?” 蓝惜萍仍是一脸的不屑,自己坐回去,却并不请缪凤舞落座,斜仰着脸看她:“德妃不要以为把玉润领回来,本宫就会感激你。即便你今天不把她领回来,本宫也自有办法,不会让她在省过堂住一个月的。” 缪凤舞不请自坐,将拢在袖子里的手炉往几上一放。迎着蓝惜萍的视线说道:“淑妃在宫里一手遮天,本宫自是明白。不管你在想什么法子,二公主今儿却是本宫带回来的。本宫并不奢望淑妃的感激,只是不想看到几位公主之间,因为大人们的不睦而疏冷了姊妹亲情,这样说起来……本宫也是为玉泠考虑。” “德妃一向巧言令色,本宫自是不及。不管你说什么,若不是你教女不严,纵着四公主在众人面前无礼胡闹,玉润也不至于气极而妄动,说起来她还是因为你们母女进的省过堂,这一笔本宫会记着。”蓝惜萍丝毫没有缓和意思,反而将这件事的过错栽到了缪凤舞头上。 缪凤舞领教了她的蛮不讲理,气极反笑:“反正淑妃这里不知道记着本宫多少笔帐呢,大概也不差添这一笔。本宫只是奇怪,同为后宫妃嫔,同样尽心侍君,淑妃对别人还算容得下,为什么独独对本宫如此苛责呢?” 蓝惜萍将脸一仰:“因为你不配得到皇上那么多的宠爱!先不论出身,只论资历的话,你才侍奉皇上几天?不过是仗着脸蛋儿漂亮,身段儿柔软,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些狐媚的手段!本宫进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躲在哪里擦鼻涕的黄毛小丫头,本宫这些年为皇上尽心尽力,鞍前马后做过多少事?在这个后宫里,没人有资格越过本宫去,你就更是不行!” 蓝惜萍疏狂傲慢的语气,令缪凤舞生出恼火来,她摇头道:“淑妃此言差矣,忠君侍上,是后宫妃嫔的本份。若是因此而居功,用资历来镇压后来者,这后宫之中你一家独大,皇上身边岂不少了好多人侍奉?你自认为居功至伟,本宫却觉得,你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罢了,而且……你做的并不见得有多好。” “你!”蓝惜萍被缪凤舞呛得涨红了脸,跳起来直指着她:“你敢在我面前轻狂?你别忘了!你再得意!后宫还是在我手里!” “淑妃又说错了,前朝后宫,都在皇上的手里。”缪凤舞轻飘飘地撂下这一句话,起身便往外走去,也不看蓝惜萍在她身后瞪眼鼓腮的样子。 回到揽月宫后,缪凤舞将身上披的毛氅随手一丢,气鼓鼓地坐在妆台前头。她刚刚在瑶华宫装得挺镇定,其实她内里早被蓝惜萍气炸了肺。 这个蓝淑妃仗着皇上与太后撑她,简直骄狂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她今天送玉润过去,虽不指望两人关系马上转暖,但总该有些缓和。 却不想蓝惜萍不但不领情,还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 从今天的状况来看,她以后也不必再担心行晔为难,处处忍着蓝惜萍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舞教坊里的小舞娘了,蓝惜萍曾经打在她身上的那些板子,她不是不记痛的。 还有玉润告诉她的话,也让她又恼又忧。左娉婷虽然这几日消停了,不再带上揽月宫找行晔。但是这个女人心机歹毒,竟然对玉泠下手,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含香。”缪凤舞招手将含香叫在跟儿前来,“那个李嬷嬷,最近可有往瑶华宫走动?” “有过几次,都是在皇上来过之后,她便会找个借口出宫,绕到宫里的某一处,与瑶华宫里的人装作偶尔碰面,聊上几句。不过奴婢琢磨着,皇上来了,她也近不得前儿,大概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奴婢会继续留意她……娘娘有什么主意吗?” “雅瑟宫的人,可有哪个是你相熟的吗?”缪凤舞刚刚认真想过,如果她不给左娉婷点儿颜色看,那女人说不定哪一天,将黑手伸到玉泠的身上,她也是防不胜防的。 “你摸清情况,尽快告诉我。”缪凤舞吩咐含香道。 含香答应着,出去办事。缪凤舞独自坐在屋子里,心绪纷乱,不由地发了呆。 自从她从疏竹宫搬到揽月宫,她的日子就没有消停过。后宫里的事也就罢了,原本这些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女人之间的争夺,就看谁能稳得住皇上,谁够聪明心细。这一点,她倒是不怕的。 可是宋显麟的事,却让她忧心不已。那日他怆然惋叹的神情,缪凤舞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不好受。 虽然司马萦的确是一个好姑娘,虽然缪凤舞很坚决的相信,只要他们两个成了亲,假以时日,司马萦一定可以赢取宋显麟的真心。 可是眼下他深沉的忧郁,仍是压得缪凤舞心头沉甸甸的,难以释怀。 他于她有恩,而她于他则是伤害。 缪凤舞坐在那里,极力地想着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连行晔悄悄地走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行晔在她后头静静地站着,看着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气,好一会儿,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还不接驾?” 缪凤舞被惊了一跳,赶紧起身下拜:“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未能迎驾,请皇上恕罪。” “朕故意不让人出声的,就想吓你一跳。”行晔扶她起身,顺势将她拉进怀里,低头与她顶着鼻尖,“你想什么那么出神?是在想朕吗?” 缪凤舞暗自汗颜,她刚刚还真没想起他来,她在牵挂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曾经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笑着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男人,他的忧伤刺痛了她的心。 她稍稍尴尬之后,脑筋一转,突然想起一个主意来。 她先是将脸埋进行晔的肩窝里,搂着行晔的腰,柔声道:“臣妾自然是时时想着皇上的,若能时时地看着皇上,那就是臣妾无上的幸福了。” 行晔听她这样说,很开心地揉抚着她的后背,笑她道:“你不会是又想抢茂春的饭碗吧?” 缪凤舞呵呵一笑,抬起脸来看行晔:“臣妾知道那是妄想,说说罢了。对了,臣妾有一事回禀皇上,玉润已经被臣妾领出省过堂,送回瑶华宫了。” “哦……好!淑妃怎么说?” “淑妃……并不领臣妾的情,她说二公主被关进省过堂,皆因玉泠而起……不过臣妾并不意外,臣妾该做的事做好便罢,别人的心思,臣妾也扭转不过来。”缪凤舞觉得不好将淑妃的原话复述给行晔,便只约略地提了一句。 “她……唉,朕有功夫再说她吧。”行晔对蓝惜萍,有一种惯性的宽容与溺让。缪凤舞看得明白,便不再说蓝惜萍的事。 “皇上,臣妾刚刚在想,司马小姐就要嫁进宋家了,可是她的父亲才刚获罪,现在还是戴罪立功复的职。相对而言,宋家的家世显赫,司马家不免寒酸了一些。臣妾实在是喜欢司马小姐,求皇上给她一个封号吧,司马小姐如今贤名在外,获封原也是应当的。这样两家平衡,这桩亲事便更加完美了。” 这是缪凤舞刚刚一闪念之间的主意,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宋显麟的脸面。她能为宋显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行晔伸出手指轻刮她的鼻尖儿:“你是月老下凡吗?怎么的对这桩亲事如此热心?” 缪凤舞稍稍有点儿心虚,赶紧解释道:“这亲事原是应宋夫人的请求,就该做到尽善尽美。再则说,臣妾也是与司马小姐投缘,还想着她成亲之后,常常召她进宫来相陪说话儿呢,就怕皇上不允。” “你若说召她的相公进宫来说话儿,朕是肯定不允许的。那位未来的宋家少奶奶,朕也觉得是个爽朗之人,很是赏识。就为小凤舞这个心愿,朕就封她一个郡主,将来她进宫也方便,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缪凤舞欢呼一声,扑到行晔的身上,整个人都吊在他的脖子上:“就知道皇上最疼臣妾了!谢谢皇上!” 第一二四章 万福宴上 第一二四章万福宴上 礼部清吏司侍郎司马昶之女司马萦。因贞孝勇毅,被当今圣上封为孝毅郡主,御赐嫁与中书令、宰相宋辰安的四公子宋显麟。 司马家因祸得福,人人艳羡。坊间皆云:生女当如司马萦,强过多少好儿郎。 虽说御赐的姻缘是两家的荣耀,但是宋家除了宋辰安之外,其余的人都未见过司马萦。缪凤舞为了安宋夫人的心,召宋夫人与司马萦到揽月宫来,未来的婆媳二人在缪凤舞的周旋下,见了第一面。 司马萦有胆量闯皇宫告御状,自然不是怯懦之人。宋夫人见未来的小儿媳妇落落大方,灵秀雅丽,甚是欢喜。一老一小的两个女人向缪凤舞谢了恩,闲坐一会儿,出宫各自回家。 宋显麟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婚期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宋辰安将请贴送进宫来,盛情邀请行晔与缪凤舞届时驾临。 这件事办得可谓皆大欢喜,可每当缪凤舞想起宋显麟进宫那日,黯然伤情的样子,她的心就会揪一阵子。她只能寄希望于司马萦嫁进宋家后。能慢慢地走进宋显麟的心里,到时候他们夫妻鹣鲽情深,她才能彻底地释然。 年底的最后半个月,虽然天气冷得呵气成冰,但是宫里却异常的热闹。各宫各殿都在为新年做着准备,新衣新帽新玩意儿,美酒佳肴小点心,都备得足足的,年还未到,人的脸上先挂上了喜气。 那天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儿。 玉泠一大早就被玉浓领走了。缪凤舞在行晔面前求情,将玉浓喜欢的烟荷宫赏了她。玉浓迫不及待地在年前就住了进去。烟荷宫为过年备置了许多好玩好看的,玉浓亲自来揽月宫,将玉泠接过去一起乐呵。 龚宓曾经慎重提醒缪凤舞,一定要格外保护好玉泠。宫里妒心重的人多了,保不齐谁对玉泠伸一只黑手,就够缪凤舞后悔一辈子的。 缪凤舞也知道她的话有道理,但是她却不想将女儿束缚在宫里。她给玉泠挑了一位精明能干的贴身宫婢秀儿,那秀儿很是机灵,每次玉泠被带到别的宫里玩耍,回来后她都要向缪凤舞细细地禀报详情,谁抱过玉泠,谁说过什么话,都给玉泠吃了什么,事无巨细。 一段日子以后,缪凤舞对秀儿渐渐地放了心,玉泠再出揽月宫。只要秀儿跟着,她就不会过分担心。 像今天玉浓来接,缪凤舞很高兴地将玉泠交给她。虽然后宫险恶,可是皇家姊妹之间,也应该有一份亲情友爱的。因此缪凤舞从不阻止玉泠跟几位皇兄皇姐接触。 玉泠不在,揽月宫就冷清不少。 缪凤舞闲来无事,和含玉小云一起剪窗花,准备在新年的时候贴到窗子上。她正拿着一张金纸折叠比量着,含香一身寒气,从外头回来了。 她将胳膊上挎的一只竹篮往门边的矮几上一放,吩咐含玉和小云道:“我路过媲凤宫的时候,恰被翠苹看见,她喊我进去,宇文皇贵妃就将她做的串儿灯赏了我们一些,用五彩的油纸做的,过年的时候在屋里点上,喜气又好看。你们俩儿把这东西点了数记上,收好了。” 两个答应着,拎着篮子一前一后出屋去了。 缪凤舞将剪子放下,看着含香道:“收个串儿灯,也用两个人吗?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含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来到缪凤舞跟前儿,小声道:“前些日子娘娘让奴婢打探雅瑟宫的人,今儿奴婢得了一个有用的消息,咱们这里的春顺跟雅瑟宫的怀香是这个……” 含香将两手的大拇指互抵,在缪凤舞的面前晃了几下。 “哦?这可是违禁的事,你听谁说的?可靠吗?”缪凤舞看她的手势,知道她说的是对食。 “娘娘还记得吗?奴婢有一位同乡是御药房的导引太监,这件事是被他误撞上的,亲眼所见,不会错。”含香十分笃定。 “哦……”缪凤舞捏着手金纸,开始认真地思考。 她刚搬来揽月宫的时候,含玉跟她提起过春顺这个人,说他稳妥勤快,人也算机灵。缪凤舞一直在观察他,也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最让缪凤舞放心的一件,此人一直在揽月宫里当差,他的前一任主子已经香消玉殒好多年了。 原本她也打算提携他做揽月宫的管事太监,今儿听含香如此一说,这事宜当即施行。 “你把春顺叫进来。”缪凤舞做了决定,吩咐含香去喊人,她自己继续剪手中未完成的窗花。 没一会儿的功夫,含香就带着春顺进来了。春顺躬身上前,给缪凤舞行了跪礼:“娘娘叫奴才来,有何吩咐?” 缪凤舞放下剪子,和气地对他一笑:“是好事,春公公跟着我快一个月了,我平日观察着,你做事麻利。进退有度,是个堪用之才。咱们揽月宫也该有个管着那几个小公公,都让含香操心,她也有顾不来的时候。之所以一直未提,是因为本宫在你们几位都不熟。这些日子的观察比较,还是觉得春公公是个妥当之人。从今儿开始,你就是揽月宫里的首领太监,要过年了,事务繁杂,你多经着心,别出了差错。” 春顺一听,大喜过望。按照宫里的定制,四妃宫中的首领太监八品秩正。从无品到八品,虽然只是每月多领了二两银子、两斗米,但是地位上却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赶紧虔诚地磕头谢恩:“谢娘娘提携,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忠于娘娘。” 缪凤舞看了含香一眼,道:“你也别光谢我,是含香刚刚跟我提起的。我近来事忙,她不说,我还忘了这件事呢。” 春顺便转向含香:“谢谢常侍,以后春顺做事有不妥之处,还望含香常侍多指点。” 含香明白。这是缪凤舞有意在春顺跟前儿卖她一个人情,方便她以后跟春顺打交道渗透。因此她也没有过于谦逊,只是笑道:“春公公不必客气,只要你忠心侍主,娘娘就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以后还指望春公公多帮忙,揽月宫里的事你要多担待些。” “是,奴才一定尽力。”春顺乍喜乍惊,恭敬地很。 等他告辞出去,缪凤舞对含香道:“以后多给他些好处。他跟怀香之间的事,你多留心,别让人捅出去,败了事。” 含香点头答应下来。 为了新年的万福宴,宫妃们都在费心准备着,当日的衣着打扮,宴上的即时娱兴,都暗暗地较着劲儿,希望自己在那一日能表现出彩,博得行晔的赏识。 宫里对这件事最不上心的,大概也就那么几位。皇后当日主持大局,自不必跟妃嫔们争风头。宇文柔珍虽年年会出现在万福宴上,却从来只是闷头吃酒,安静地旁观一众女人争芳斗艳。 另外两位不拿万福宴当回事的,便是龚宓和缪凤舞。龚宓对博得皇宠已经完全丧失了期待,反正她有太后喜欢着,不得行晔的宠,在后宫一样欢蹦乱跳。 而缪凤舞的状况,则与她们都不同。缪凤舞是在意行晔的关注的,她心里爱着这个男人,当然不愿意看到他的目光流连在别的女人身上。 但是她同时也明白,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心目中能占有什么样的位置,功夫在于平日。如果平时日里女人够聪明,能够一点一滴地渗透进男人的心里,那么不管什么时候,这个女人的一笑一颦都会令男人舒心。 当所有人都疏于表现在的时候,你要表现出你的出色优秀之处来。当所有人争得头破血流时,你却要处之淡然。 这是虹骊珠以前教过她的。 缪凤舞明白自己与行晔之间的关系,靠的不是她的丽妆艳服。在这座皇宫里,除了茂春,眼下她是他最贴心的人。单凭这一点,她也不必跟那些妃嫔们比舞斗妆。 因此当有人前来打探,号称舞技天下第一的德妃娘娘,会在万福宴上有何出彩表现时,都会发现缪凤舞什么也没有准备,只是每日里剪剪窗花,做些点心。教玉泠识字背诗,如此而已。 小年过后,忙忙碌碌之间,大年便到了。 年三十那天,宫里张纸结彩,焕然一新。 揽月宫院子里的梅花,非常应景儿地及进绽放了。满院子的清粉雅红,傲雪欺霜,暗香浮涌,更添了揽月宫的新年新气象。 一大早起来,宫人太监们洒扫宫院,贴窗花春符,喜气洋洋的。 缪凤舞站在廊下看他们忙碌,心情也很开朗。她看春顺带着人往宫门上挂红绫扎的灯笼,便想起宇文柔珍送的串儿灯,吩咐含玉去取了来,往屋子里挂。 那串儿灯是由油纸扎成的,五彩缤纷,打开后,挂在窗前门下,白日里看着就好看。晚上将灯里的小蜡烛点燃,映出五色纷呈的光晕来,更是有节日的气氛。 缪凤舞仰着头,看李嬷嬷和小云踩在凳子上挂灯,鼻翼微动,说道:“咦?什么香?” 含香上前,跟缪凤舞解释道:“翠苹告诉过我,这做灯的油纸浸过香的,晚上点亮里面的蜡烛,会烘出更浓郁的香气来,娘娘闻着,可像梅香?” “可不就是梅花香气吗?皇贵妃好精巧的心思,连窗前挂的串儿灯也要浸上香。”缪凤舞笑着赞了几句。 经过一番布置,宫里焕然一新,红灯彩挂,映得人脸上喜气洋洋。 万福宴酉正时刻开始,天将擦黑的时候,缪凤舞先是将玉泠穿戴停当,然后自己开始梳妆更衣。 今儿是喜庆的日子,缪凤舞选了一身银粉色斜襟束高腰有衫裙,宽大的袖子滚着缠枝梅花的青缎子边儿。为显庄重,裙子是繁复的宫裙,打着百褶,裙摆是三层重叠,用淡青的纱绫扎着花边儿。 发束云髻,戴紫玉珠串的步摇,额间贴了刚采的新鲜梅花瓣儿,淡扫蛾眉,朱唇轻点。 收拾停当,她带着玉泠,乘上辇轿,往文皇殿而去。 等她来到文皇殿外,正遇上太后的凤辇款款而至。她下了轿子,站在阶下垂首而立,等太后出了辇轿,跪地迎候:“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来得可早。” 太后最近一段日子,对缪凤舞的态度非常不错。缪凤舞猜测着,大概是跟玉泠有关。总有人背后说她是母凭女贵,其实也是有道理的。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相对于其他的皇子公主,总是多疼玉泠一些。这大概是因为玉泠生在疏竹宫里,从小没有拘养,天真活泼的缘故。 果然,太后先是笑眯眯地上前,扯起玉泠的手:“哀家的宝公主今儿穿得可真喜庆,红艳艳的,衬得小脸儿蛋越发好看了。” 玉泠拉着太后的手,跳着脚喊着“皇奶奶”,太后欢喜地应了几声,才对缪凤舞道:“德妃起来吧,外面冷,快带玉泠进殿去吧。” “是。”缪凤舞起身,上前扶住韦太后,搀着她步上台阶,进入文皇殿内。 这样重要的场合,早有妃嫔抢早来了。殿内济济一堂,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众妃见太后进来了,都起身跪迎。缪凤舞闪至一旁,待众人给太后行了礼,才复上前,将太后送上正中主位落座,她自己转身下来,走到左侧第二个位置上,安顿了玉泠,坐好。 她的右手边应该是宇文柔珍,人还未到。 她的对面是淑妃蓝惜萍,今儿穿得花团锦簇。不过蓝惜萍到底是贵气天成,再纷杂的颜色,穿到她的身上,也只是衬托出她的艳丽来,并不显俗气。 蓝惜萍的下手位置是贤妃康彤云,她已经到了,正在俯身跟玉浓说话儿。自从玉浓别宫另居,这母女二人倒是比以往更加亲厚了。 再往下看过去,今儿该来的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了。 缪凤舞还在靠近殿门口的位置上,看到了庄莲冬。庄才人正斜眉冷目看着她,与她对上目光后,立即垂了头,躲开了她的直视。 众妃正彼此寒喧叙话,皇后凤冠霞帔,昂然步入殿内。大家纷纷起身迎接皇后,皇后受了礼,便直接来到太后的面前,施礼道:“臣妾来迟,未能恭迎太后,请太后恕罪。” 韦太后今儿笑容满面,很是和蔼,一抬手道:“是哀家来早了,哀家爱凑个热闹,老早就来等着开席呢,皇后快坐吧。” 赵皇后谢恩起身,来到太后的身边坐好。 众妃安静下来,等皇后说话儿。赵皇后扫视殿下众妃,开口道:“众姐妹都到齐了,今儿是除夕夜,按往年规矩,皇族众亲眷该齐集一堂,共迎新岁。因为去年的那次事情,今年皇上降旨,不再召各家王爷王妃进宫来守岁。这样也好,光是咱们姐妹在一起喝酒唱令,不受拘束,岂不欢畅?只等皇上一来,咱们就可以开席了。” 众妃应和,笑语纷纷。 正在大家等候的当口,茂春从外头走了进来。众人见了他,以为皇上来了呢,齐齐往他身后张望。却不料茂春并未停脚步,而是直接走到太后和皇后的面前,跪地叩见之后,禀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皇上在武皇殿上的国宴未结束,遣老奴前来告诉太后及众位娘娘,让大家先开席,等武皇殿上的国宴一了,他会立即赶到这边来。” 众妃嫔一听这话,本来拔得挺直的腰身,顿时挫矮下几分,殿上有人失望的叹息。 赵皇后倒是不以为然,依旧笑意盈盈:“有劳茂总管跑一趟,国事要紧,我们先乐呵着,慢慢等着皇上。” “让皇上少饮几杯,不要在外人面前失态。”太后追着吩咐一句。 “是,老奴会将太后的话儿带到……另外……皇上吩咐老奴,引德妃娘娘前往武皇殿上。”茂春小心地将话说完,不出意外地听到殿内响起惊讶的吸气声。 赵皇后也皱了眉,觉得皇上的确是有些过了。就算是国宴上需要有一个女人出现在皇上的身边,那也应该是她这个皇后。皇上再宠德妃,也不能不分上下尊卑。 “哦?”赵皇后一时气滞,韦太后便接过茂春的话,问道,“这是何道理?武皇殿上是男人们饮酒纵论天下,召德妃过去,有何缘故?” 茂春用眼角余光扫了殿下就坐的众妃一眼,韦太后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大概召德妃往武皇殿去,个中确有缘由。只是这殿内人太齐了,茂春不太好说。 于是韦太后便冲着缪凤舞一摆手:“德妃你去吧,劝着皇上少饮几杯。” 缪凤舞正坐在那里纳闷儿。她知道行晔在今天下午有一场国宴,至于宴请哪些人,她却并不知晓。她一向小心谨慎,从不问行晔前朝的事。行晔也有一个习惯,回了后宫,一般不提朝务国事。 听茂春说行晔召她去武皇殿上,她吓了一跳,正不知谓,听到太后催她,不得不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将玉泠托付给晚到的宇文柔珍,跟着茂春,出了文皇殿。 ======================================================================================== 六月份结束了,新的一个月开始了,感谢所有书友朋友对小喜的支持,七月份依旧是日更五千字,小喜依旧寻求各位亲的票票支持,小喜努力,争取将故事写得越来越精彩,谢谢大家。 第一二五章 试情探意 缪凤舞随着茂春出了文皇殿后。小声问他:“茂公公,皇上召我去武皇殿上,究竟有何事?今日不是国宴吗?宴请的哪一国的使臣?” 茂春也不看她,只管在前头引路,口中道:“娘娘到了便知。” 缪凤舞也不好再追问,一路纳着闷,出了文皇殿往西去。 当她到了武皇殿外,就已经感受了今天这场宴席的规格非同一般。 武皇殿外仪仗威严,内宫侍卫全副武装,从阶下一直到大殿门口,笔直地站成两排。殿外廊檐下,悬挂着十八盏巨大的红灯笼,照得殿前红亮亮的。殿内更是灯火通明,有礼乐之声传出来。 缪凤舞瞧了瞧自己这一身,对前头的茂春说道:“公公,我是不是该回去着了品服再来?” 茂春摇摇头:“不用,娘娘不必如此郑重,跟奴才进去便是。” 门口的太监见缪凤舞来了,将门在开,亮开嗓子向里面通报:“德妃娘娘驾到!” 缪凤舞在殿门口整理一下衣裙,提步迈进门槛。磬钟鼓瑟之音在耳边悠扬。她谨守礼仪,垂首敛目,来到行晔的席案前,盈然跪倒:“臣妾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缪凤舞轻灵地站起身来,步上主席位前的三极台阶,绕过龙形案头,来到行晔的身边。 行晔侧身伸手,拉住她说道:“朕叫你来,是因为今儿席上有一位故人,你看……” 行晔将袍袖一甩,指向位于他左侧的席位。缪凤舞这才顺着他的手势看去,顿时惊呆在那里。 只见左侧搭着同样的三极高台,台上同样是一个龙形案几,几后头坐着一个人,薄唇朗目,头束金龙冠,身穿十二章金绣大红龙袍,面含威仪,神态庄正。 居然是贲允炎! 缪凤舞一阵恍惚,眯着眼睛注视了一会儿,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那边席上之人,的确是南陈皇帝贲允炎,那个曾经封她为美人的男子。 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贲允炎身为一国之君,不在他的国家与臣民同迎新春,怎么会跑到与三国明里暗里较劲的魏国皇宫里来? 对于缪凤舞来说,贲允炎因何事从陈国来到魏国,并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两国之君会面,叫她一个内宫妃嫔前来做什么?她心中微有恼意,可是眼前却不能表现出来。行晔正侧仰着脸看她,贲允炎也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缪凤舞感觉前后皆有芒刺,她暗沉一口气,提醒自己一定要镇定。 她在脸上绽开一个适度的笑容,转身轻移至贲允炎的席前,微微屈膝为礼:“原来是陈国皇帝陛下,本宫这厢有礼了。” 贲允炎沉静的面色之下,是怒潮汹涌的内心。眼前的缪凤舞与当初被卫氏父子带去陈宫的那个小姑娘大为不同了,虽然一样的美目俊容,可她明显地出息了,那个怒闯景德宫的莽撞小丫头,如今气度雅然。华贵端丽,举手投足皆有风范。 贲允炎的心狠狠地扭了一下,面对行晔审视与炫扬的目光,他微微一勾唇,开口说道:“一别三载,凤舞出落地风姿绰约,气度雍容,真是让朕刮目相看了。” 他居然叫她凤舞!他这分明是故意的!… 缪凤舞心中着恼,脸上的笑意却不得不维持住:“陛下谬赞,愧不敢当。” 说完,她转身回到行晔的身边。行晔依旧笑容可掬,在缪凤舞落座之际,他还伸手扶了她一把:“爱妃从万福宴上来,可曾用过酒饭?” “回皇上,用过一些。”虽然平时行晔就对她不错,但是当着贲允炎的面,对她如此体贴,还是让她觉得他是别有用心。她担心如果说自己没吃饭就过来了,怕行晔会在这宴席之上给她布菜喂饭。 “哦。”行晔轻轻地应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抬头看向贲允炎,“想当初缪爱妃客居陈国之时,曾蒙贲君关照,今日贲君到我魏国宫中来,无论如何,也得让缪爱妃敬贲君一杯,以表谢意。” 缪凤舞本来低头不语,听行晔这样说,向身后的殿上内侍要来两只酒杯。拎起宴上的银制掐花酒壶,斟好了两杯酒,起身将其中的一杯敬到贲允炎的手中,回来举起自己的那一杯,遥遥祝道:“谢陛下当初关照之恩,祝陛下新年安泰!” 说完,她将酒杯举至唇边,以袖掩口,一仰头,干了杯中酒。 贲允炎举杯稍加示意:“干!”也一口将一杯酒喝光了。 缪凤舞放下手中的酒杯,打算继续保持沉默。可是殿下陪伴贲允炎前来的陈国使臣,因看到行晔面上的炫耀与挑衅的神情,心中不服,起身一揖,开口说道:“臣在陈国时,就听说魏国的德妃娘娘舞技天下第一。想当年娘娘人在陈宫之时,未曾有机会领略娘娘的舞姿。今儿即是迎新辞旧的好日子,又是两国陛下会面的隆重时刻,不知是否有幸请德妃娘娘殿上一舞,让我等一饱眼福?” 那使臣言语之间着重强调一句“娘娘人在陈宫之时”,让缪凤舞十分恼火。她看贲允炎,见他对自己的臣工出言折损行晔的面子,非常之满意。 她在心里暗暗埋怨行晔。他对她竟如此不信任,非要将她召到陈国君臣的面前,让她受这样的言辞挑衅。 她正思量着如何回拒,就见行晔潇洒地一甩袍袖,大殿西侧的礼乐班说道:“奏乐!给朕的爱妃伴奏!” 缪凤舞伸手轻轻地捅了捅行晔的腰,然后出声道:“皇上,臣妾没有准备,这一身繁复的宫装,如何跳得起来?若皇上想看臣妾跳舞,待宴毕回揽月宫,臣妾更了舞服舞鞋。再与皇上尽兴可好?” 缪凤舞这一番话,完全无视了陈国使臣的请求。行晔大喜,击掌道:“好好好!爱妃今儿不愿一展舞姿,朕也不勉强你,改日有兴致之时,咱们再饮酒抚琴,舞上几曲。” “是。”缪凤舞浅浅地一笑,应了一句,再不言语。 贲允炎见他二人恩爱情浓的样子,心中恼恨,却不能表露,真是说不出地郁堵。行晔品出他沉定外表下的内心浮躁,愈发笑得开怀,劝酒也愈发殷勤。 缪凤舞在两个男人不同目光的关注之下,尴尬无比,如坐针毡。两位国君推杯换盏,说些风土人情,各地趣事,听起来相谈融洽,其实语含机锋,你来我往,也是互不相让。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缪凤舞实在受不住贲允炎偶尔投来的热切目光,以及行晔探询审视的眼神。她将面前酒杯一推,抬手抚额道:“臣妾不胜酒力,想先行退下,请皇上恩准。”… 行晔也觉得自己将缪凤舞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关切地扶了她一把:“回去吧,记得喝些醒酒汤,免得明儿早起头痛。” “臣妾知道了。”缪凤舞得了允许,当即站起身来,先向行晔施礼告退,然后走到贲允炎的面前:“陛下尽情开怀,请恕本宫酒力不够,不能奉陪了。” 贲允炎这次轻哼了一声,咬牙没有说话。 缪凤舞便转身出了武皇殿,站在殿前阶下。吹了好一阵的凉风,才感觉心中舒畅了些。 后来经过打听,她才知道贲允炎身为陈国之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到魏国来。 魏国与陈国在东南的交界处,有一片群山,叫五尾山脉。一条河将五尾山脉北南分开,河南面是陈国的地界,河北面是魏国的领土。 五尾山脉富藏铜矿,天下闻名。但是那丰富的铜矿储藏,大半分布在河北岸魏国的领域内。在五尾山脉的周边地带,冶铜业相当发达,官矿自是不用说,那些买通官府而私下挖掘的私矿,几乎遍地都是。 因做为划界的那条河并不宽广,河水也只有及腰深,非常方便两国百姓私下互通有无。而出于利益的诱惑,此地的魏国人经常将铜矿挖掘出来后,私贩给陈国人,赚大笔的银子。 后来有一位陈国人很有本事,偷偷地买下了魏国最大的私营铜矿,挂着魏国人的名头,挖出的铜矿却全部运往陈国。为了行事方便,此人偷运了大批的陈国人越境,到他的铜矿中做事,到事情败露的时候,那家铜矿中已经渗透进了五百多名陈国人。 年前朝廷的钦差各地巡察,来到五尾山一带,发现官库里的储铜量比往年大为减少,暗中一查,就查出这个陈国人私开的铜矿来了。 钦差一边迅速往京中奏报,一边动用了几千的官兵,将那家铜矿团团包围,将经营铜矿的陈国人一个不落,悉数缉捕归案。 行晔闻知此事,博然大怒。即恼火那些为了赚银子,便不顾本国利益的当地官商勾结的一伙魏人,又痛恨那些挖了魏国的铜矿,往陈国偷运的陈人。 他降旨严办此案,凡是牵涉进五尾山铜矿外包陈人一案的,一律抄问斩,为首者诛连族人。 这事传到陈国京城,贲允炎也不干了。事实上那包矿的陈国人,是拿着陈国朝廷的银子,为陈国朝廷办事的。因为陈国境内铜矿稀缺,造兵器铠甲及官家所用之铜,大部分仰赖从魏国购进。 可是两国关系一直紧张,魏国一直在铜矿一桩交易上掐着陈国的脖子。贲允炎没有办法,才出此一计。办法是他这个陈国皇帝想起来的,替他办事之人进了魏国的监狱,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贲允炎在当即派出使臣,火速赶往魏京昂州,向魏国交涉,愿意出重金赎出那些关押在魏国候斩的陈国人。 本来行晔还只是以为,那个铜矿只是私人的生意。可是见贲允炎如此费心费钱地来救人,他就起了疑心。对那些陈人动用酷刑严审之后,便问出了铜矿幕后真正的主使者。 他拍案大怒之后,心念一转,想出一个主意。 他对陈国来使说,私营铜矿在魏国是违律的行为,论律当处极刑。陈国人偷越边界,到魏国来经营私矿,更是罪上加罪,按照魏国的律法,陈人涉案的五百八十六人,全部坑杀。… 正当陈国使臣冷汗涔涔之际,他话锋一转,声言事情也有转机,如果陈国的皇帝亲自到昂州来交涉,尽显诚意,他便放了陈人归国,分文不收。 陈国使臣没有救到人,日夜兼程回了迳州,将行晔的话带到贲允炎的面前。 贲允炎在这个时候,便显示出他一个温厚君王的特质来。朝中大臣均反对他前往魏国,认为这是行晔有意折辱之举,甚或扣留陈国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贲允炎却更加重视他那五百八十六位陈国百姓的生死,他当即立断,安排好了迳州的监国之事,带着亲卫与一众随臣,出陈国往魏京而来。 他们是前天到达的昂州,被安排在外宫的行馆之内。行晔这两日盛情招待贲允为及其随臣,独独不提那五百八十六人的生死问题。 今儿年三十,行晔中午宴过群臣之后,便想起这位亲身前来营救自己的百姓的陈国皇帝。他命人摆下酒席,以国宴的规格与贲允炎共度除夕夜,笑语晏晏,还是不提放人一事。 陈国君臣数次将话题往正事上引,行晔只是回避。弄得陈国君臣也摸不清他拖着,到底是何用意。 召缪凤舞到武皇殿上见贲允炎,是行晔席上突然起意,其用意不言而喻。虽然贲允炎关注缪凤舞的目光,让他心中大为不快。但是缪凤舞对贲允炎的漠然,却又让他甚为愉悦。 他不知道,当缪凤舞出了武皇殿之后,仍然气恼难消。她觉得自己此时的情绪太差,不宜再回到文皇殿的万寿宴上,便吩咐含香进去关照好玉泠,宴罢带玉泠回揽月宫。 然后她自己坐上暖轿,直接回了自己的宫里。 揽月宫的宫人们以为他们的主人在万福宴上畅饮欢娱,怎么也得到三更天才能回来。他们得了这段空闲,凑了份子买来瓜果酒菜,聚在偏殿中饮酒玩闹。 因此当缪凤舞推开揽月宫的门,进到宫里的时候,竟然没有人出来迎候。 她自己进了屋子,往桌边一坐,也不卸妆更衣,只是生着闷气。 她气行晔对她的不信任,特意将她召到武皇殿上,让她面对贲允炎,以试探她的反应。她也气贲允炎的刻意挑拨行为,故意当着行晔的面,称呼她为“凤舞”。 两个心怀天下的英伟君王,在对待她一个女人的事情上,竟表现得如此小气,让她夹在中间为难,她岂不能恼? 她闷坐了一会儿,外头开始放鞭炮,烟花携着尖锐的啸音,蹿上天空,炸开满天的炫目光彩。偏殿里的宫人跑出来看烟花,见主殿里亮着灯,才知道她们的主子回来了,赶紧跑进来谢罪,伺候缪凤舞卸了妆更了衣。 缪凤舞觉得身上清爽些了,也不顾小云和含玉兴冲冲地邀她出去看烟花,一掀帘子进了卧房,倒在床上继续生气。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迷迷糊糊地都要睡着了,却被含玉推醒了:“娘娘醒一醒,茂公公有急事求见。” 缪凤舞揉着眼睛坐起身来:“什么时辰了?” “三更天了,娘娘。”含玉一边给缪凤舞整理身上滚褶了的衣服,一边答道。 “玉泠回来了吗?”。缪凤舞没想到自己迷糊到这么晚,也不知道文皇殿上的万福宴结束没有,担着玉泠,便问。 “宝公主早就回来了,见娘娘困着,便没进来打扰,在东暖阁里与含香姐姐她们玩呢。”含玉扶着缪凤舞往出走,口中应着。… “哦……”缪凤舞掀开帘子出去,感受到外间的凉意,才觉得困盹的头脑清楚了一些。 茂春就站在外间的地中央,一脸焦急地神情。缪凤舞见他这样,心中奇怪:怎么着?不会又要她去武皇殿上见外人吧?不少字 茂春未开口说话,先看含玉。含玉会意,假装沏茶,进了茶水间。 “何事?”缪凤舞见了茂春,因武皇殿上的事而生出来的恼意,又涌上心头,语气也不大好。 “娘娘你忘了吗?”。茂春往前走了几步,离缪凤舞近了,轻声说道,“娘娘,今儿是三十儿……腊月末呀!” 缪凤舞激灵一下子,恍然大悟!瞧她这记性!过年把这事给过忘了!只想着今儿是除夕,却忘了今儿是腊月的最后一天。 “皇上呢?”她的心倏忽提起来,睡意全消。 “刚刚娘娘离开武皇殿不久,奴才瞧着皇上开始躁了,便赶紧提醒皇上结束了宴席。皇上回万泰宫喝了一碗醒酒汤,情绪越来越不好,这一会儿已经往太极宫去了。” 他一边说着,已经抓过一件缪凤舞的棉氅,往她身上一披,催着她赶紧动身。 缪凤舞心中暗暗怨道:看你那样不信任我,我就不该理你,让你在宣和殿中疯死算了! 脚下却已经迈开步子,和茂春一起,急匆匆地出了揽月宫,在满天绚烂的烟火之中,往太极宫赶去。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二六章 又添新伤 北魏建昌十二年的新年里。全国大假三日。 每年正月初一到初三,是行晔在一年中仅有的不用上朝的三天。在这三天时间里,他通常会在后宫与太后和众妃嫔、皇子公主们同贺新春,也会在文皇殿武皇殿上宴请皇亲贵臣。 可是建昌十二年正月的三天大假中,行晔却携德妃躲在疏竹宫中,任谁也不见。 按照茂春回内宫向太后与皇后通报的话儿,除夕当夜皇上携德妃至太极宫空旷处看烟火,德妃不甚从高处跌落。当时不宜多挪动,便就近在疏竹宫养伤。皇上因这几日无事,也乐得在疏竹宫清静几天,便陪着德妃一起住在疏竹宫中。 听起来合情合理,却仍是在后宫之中炸开了锅。皇上再宠德妃,受伤时殷勤探望便罢,还至于在新年里连陪她三日,不离不弃吗? 于是有人说,德妃对皇上施展媚术,皇上受其所惑,才会与她在疏竹宫中缠绵不休,不肯出宫。 这种传言很能让人信服,因为这座皇宫之中,前朝曾经有过白妃的先例。虽然前朝的那件事在宫里讳莫如深。但是大家暗下窃窃私议不止,这件事口口相传,数度演绎,已经神忽其神。更新喜登枝126前朝有白妃,本朝又出一个德妃,众人皆私下疑惑:难道这座皇宫受了什么诅咒不成? 皇后与淑妃前所未有的结成同盟,去长春宫见太后,请求太后出面,严惩狐媚惑主的德妃,以肃清宫闱。 太后看着淑妃,沉吟了好一会儿,叹气道:“哀家久不理后宫之事了,你们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协理后宫的淑妃,皇上的寝居之事,就该是你们打理明白,何故来找哀家的麻烦?” 于是皇后与淑妃率一众妃嫔亲到疏竹宫门口,跪求行晔出宫。一众女人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没有见到行晔,只有茂春开了宫门出来了。 “皇上请皇后与淑妃入疏竹宫进见,其余众位娘娘请回宫去吧。”茂春宣了行晔的旨意,开着疏竹宫的宫门,将赵皇后与蓝淑妃迎进去。 最近这半年时间里,在这疏竹宫中发生了太多让赵皇后与蓝淑妃咬牙切齿的事情。今天这两个后宫掌权的女人终于迈进了这座弃宫的宫门。 首先映入她们眼帘的是缺瓦少窗的主殿,残败不堪,看得两位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女人直皱眉头。直到她们绕过主殿,来到疏竹宫的后殿。才觉得稍微好一些。更新喜登枝126这后殿在秋末冬初的那一阵子,因为行晔常来居住,大体整修了一番,看起来倒像是人住的地方。 两人进入殿内,就看到行晔一身竹青色常服,发未束冠,静静地坐在书案旁边,一手握卷,另一手端青瓷茶盏,喝茶读书,如一位居家男子般安适闲逸。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跪下:“臣妾叩请圣安。” “哦……”行晔应了一声,略抬头看向她们,“皇后与淑妃来这里,是探望德妃的伤病吗?”。 蓝惜萍一听他开口便提缪凤舞,沉不住气,冲动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与臣妾前来,是为了……” “淑妃!”赵皇后及时喝止蓝惜萍,随即对行晔说道,“正如皇上所言,臣妾听说德妃跌伤了。心中痛惜。见皇上也是连日相陪,料想德妃一定伤得不轻,因此臣妾携众姐妹前来探望。” 行晔也不揭穿她,只是笑道:“你和淑妃前来便足矣,何苦兴师动众?”…。 第一二七章 出宫饮宴 第1页: 缪凤舞在疏竹宫这几日。也曾想起过贲允炎。 她在陈宫中的那一段经历,是她成长的开始,也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 试想,如果当初她被劫到陈国迳州后,没有被卫氏父子送进皇宫,而是被挟迫进卫府之中,成了那父子其中一人的妾室,那么她如今一定还在卫府里,为了生存而挣扎。 正是因为她身为魏国女子,被劫入陈宫,牵动了两国关系中很敏感的那条线,才令行晔为国耻为借口,发兵来救她。 而她在陈宫的那一段日子,如果不是遇上了贲允炎这样一个宽德厚仁的皇帝,她在陈宫的日子不会好过,而且想必她也难以完璧归魏。 因此对于贲允炎这个人,她谈不上有多少情感,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对他还是保有几分尊重与感激的。 只是除夕夜行晔特意将她召上武皇殿,让她与贲允炎见面,他的心思昭昭在目。所以这几日在疏竹宫中。她虽然偶尔想起贲允炎此人,却不敢向行晔开口问及。 其实她知道,虽然她那一身的伤是拜他所赐,他对她有着难以释怀的愧疚,但是也没有必要在这几天里片刻不离地守着她。[]首发喜登枝127第一二七章出宫饮宴 虽然她不了解朝事国务,猜不透行晔的最终目的,但他在疏竹宫闭门三日不出,绝对是要拖住贲允炎。 眼下听龚宓提到贲允炎,她故作惊讶道:“哦?是吗?听说那个陈国皇帝是救人来的,难道人还没有放给他吗?”。 龚宓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凑上缪凤舞的耳边,说道:“皇上都不出疏竹宫,找不到皇上,谁敢放人?” 果然,缪凤舞猜的没错。 “那现在呢?”缪凤舞继续问,“皇上初三就出了疏竹宫,难道还是不理陈国皇帝吗?”。 “皇上初三宴请在京的诸家王爷,宴罢就回了疏竹宫。这几日下了朝,也多在内宫流连,与后宫的姐妹们饮宴歌舞,陪太后听戏,估摸着那位陈国的皇帝被晾在行宫里,进退两难了。” 龚宓说起这件事,目光专注认真地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察觉,坦然笑道:“你想说什么便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龚宓为难地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小心说道:“宫里这些日子有传言,提到你在陈国的那一段儿……风言风语不少……”[]首发喜登枝127第一二七章出宫饮宴 缪凤舞的脸瞬间沉下去,静默了一会儿,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从陈国回来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完璧之身,皇上是最清楚的。” 龚宓听她这样说,暧昧地笑道:“都说了,那只是风言风语,太后已经压服下去了。有太后撑着,你倒是不必怕的。只是……娘娘刚才说的什么完璧不完璧的,皇上最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缪凤舞这才发觉自己刚刚一时气愤,口不择言了,她羞恼地推开龚宓,自己往饭厅去:“你没正形儿,懒得理你,我吃饭去。” 龚宓被推了一个趔趄,也不恼,笑眯眯地跟着缪凤舞出了卧房。 正月里,大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日子过得很快。缪凤舞养好了伤从疏竹宫回来后,每日里应付各宫的席宴,一晃几天就过去了。 正月十四那日,行晔下了朝,来到揽月宫。缪凤舞小心问他道:“皇上,明儿宋四公子与孝毅郡主大婚的日子,宋宰相老早就送了请贴的,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御驾亲临呢?”…。 第一二八章 遇刺遭劫 第1页: 茂春的声音已经暗含了杀气。听得缪凤舞手一抖。行晔也当即凛了眉头,伸手握住了缪凤舞:“抓紧我!不要害怕!” 缪凤舞能不害怕吗?遇刺这种事,她还只是听说过。她平生最惊险的一次经历,就是当初被卫淳从虹风舞馆劫出去,那一次她还是在梦中就被挪走了,醒来时已经身在异地了。 眼前的状况,若真是有人知道了行晔的行踪,想要刺杀当今圣上,那必然是明刀明枪,见血要命的事。 她将手中的鲤鱼灯放下,攀紧行晔的胳膊,小声问道:“我们不是换了轿子吗?怎么还是被盯上了?是不是宋府里人多眼杂……” “不会!来时的那顶轿子,已经被宋辰安遣一批人,从前门抬着回宫里去了。若是在宋府被人盯上,那些人应该是追去宫里的……”行晔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银鼠大氅褪下,右手在腰带的玉扣上一掰,随即握住玉扣往外一抽,竟是一柄冷光幽闪的软剑。 缪凤舞见行晔的神情凛然,如临大敌,她咽了咽因为紧张而生出的津液。眼睛瞄到行晔的腰间还有一把造型华美的匕首。她伸手拔出那把匕首,用力地握在胸前。[更新喜登枝128第一二八章遇刺遭劫 这一会儿的功夫,轿外市井喧哗之声已经悄然而寂,轿帘被冬天的风吹动,无声的鼓荡着。 “来者何人?”出声的是现任内宫侍卫统领的满霆钧,此人在宋显麟任统领的时候,他是两位副统领之一,据说也是师承名宗正派,身手相当了得。 在一阵令人心慌的静默之后,有一个沉闷闷的声音传进轿里来:“留下你们的狗皇帝,都逃命去吧!” 行晔额头的青筋一跳,扯着缪凤舞道:“对方已经认准了轿里人的身份,留在轿里反而危险,跟我出去!” 缪凤舞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可是她再害怕,也明白此时必须要配合行晔的举动。她被他牵着手,钻出青顶暖轿,站在轿边往四下里望。 只见刚刚还在大街上熙攘拥挤的百姓,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店家关门闭户,商贩的小摊子被弃在街边上。从这条街的这头直望到那头,连个敢瞧热闹的人都没有。 他们这顶普通的暖轿子,孤零零地停在街当间儿,茂春双手各执一支铜爪一样的兵器,在行晔下轿的一刹那,迅即护过来,挡在了行晔的前头。[更新喜登枝128第一二八章遇刺遭劫 其余人则绕着轿子团团围护。将行晔与缪凤舞圈在正中央,个个刀剑出鞘,拉开架势准备迎敌。 而就在他们这个小小的保护圈之外,便是那些青衣蒙面的刺客。这伙人分出两拨堵住前后去路,就连街边店家的屋顶上,也被青衣人封住。 缪凤舞拿眼略一扫,估摸着刺客有三十几个人。而他们这边却只有十二个人,虽然个个是高手,但是对方三个缠一个,也够拖一阵子了。 更何况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皇上,来者定非等闲之辈。 缪凤舞有些后悔,行晔今儿早晨说要微服游兴的时候,她就应该及时劝止他。若不是为了带她出来逛街市,单单去宋府参加喜宴的话,提前清道,皇驾仪仗护卫百余人跟随,就不会出现眼前这种惊险的局面。 她也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心思,对方的人见了行晔出轿,已经如群狼扑食一般,呼啸着合围过来。 满霆钧大喝一声,带领他手下迎敌而上。茂春则带着他名下的几个徒弟。护在行晔的身边。…。 第一二九章 连夜转移 第一二九章连夜转移 缪凤刚看见自己的妹妹受伤晕厥。被连雄广的手下丢在地上,额头当即见了汗,咬牙忍住,才没有跳起来去揍那个把缪凤舞当麻袋丢的弟子。 他蹲在那里镇定片刻,起身后依旧是一副笑哈哈的样子:“二哥所提的那边,是指的哪一边?” 连雄广与缪凤刚皆是追随童天平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三个人一向抱团儿,虽然各自分工,但有事也不会刻意隐瞒。 听缪凤刚这样说,连雄广拍他的肩道:“你还不清楚吗?那陈国的皇帝前来魏国营救他的人,不是你在宫里的人接上的线吗?” “是他?”缪凤刚讶然,“他想把这个女人当人质,来交换他的人吗?” 连雄广撇着嘴摇头:“这个大概只有大哥知道,一会儿见了大哥,你问他吧。” 正说着,黑龙堂堂主童天平从门外走进来:“二弟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连雄广马上垂首站直,缩肩愧道:“被行氏狗贼跑掉了,有负大哥所托,请大哥责罚。” 童天平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缪凤舞,目光冷然,沉吟片刻。说道:“本来也是顺手,这次的任务主要目的是拿住这个女人。行氏狗皇帝跑了,也省了我向陈国皇帝解释,他现在救人心切,并不希望行氏狗贼在此时丧命……算了,看好这个女人,等陈国的人来接。” 缪凤刚听童天平这一番话,心中大致猜想到了。去年他受伤躲在疏竹宫里养伤,与缪凤舞相认之后,各自说起离散后的经历,缪凤舞曾提起被人劫到陈国皇宫的那一段。 那个陈国的皇帝委托给鸿天会的任务,不是杀行氏皇帝,也不是直接劫狱救人,而是劫一位魏宫之中的宠妃,有可能是想拿缪凤舞当人质,更大的可能却是那贲氏皇帝对缪凤舞念念不忘,或者是心有不甘。 如此看来,缪凤舞暂时没有人身危险。 他暗舒一口气,殷勤上前道:“大哥,既然这女人是陈国皇帝要的人,还是要小心为上。二哥和他的兄弟们刚打完一仗,需要休息,不如这个女人就交给我来看管吧,也免得在咱们这里出了差错,让陈国人见笑,说咱们鸿天会办事不利。” 童天平略一思忖,点头道:“好。你比雄广细心一些,人交给你,看好她,不要出意外。” 缪凤刚赶紧喊来两个人,将缪凤舞抬着出了正堂,来到后院一个空闲的屋子里。他还借口这是陈国皇帝要的人,不能慢待,找人给缪凤舞的腿伤上了药,包扎好了。 得知缪凤舞醒来后,童天平马上赶来探看。缪凤刚小心地站在床前周旋,生怕缪凤舞与性子直鲁的童天平起了冲突,缪凤舞再吃了亏。 童天平凑上前去,撩起缪凤舞披散的头发,往她的脸上细瞅,随即笑道:“果然好姿色,三弟竟然看不到吗?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打着光棍,你看女人的眼光有问题呢……这女人……叫什么来着?” 缪凤刚顿时紧张起来,抿了抿嘴唇,正不知如何开口,童天平身边的一个随从开口答道:“堂主,这个女人叫缪凤舞……” “哦?”童天平饶有兴味的转脸看缪凤刚。“名字仅一字之差,莫不是你的妹妹?” 缪凤刚早有准备,听了童天平这样问,还算镇定:“大哥开兄弟的玩笑,天下之大,巧合之事多了。兄弟跟了大哥这么多年,有没有妹妹,大哥会不知道吗?” 童天平摸着下巴笑道:“说得也是,从你跟着我那天起,就没听你提起过还有一个妹妹。只是这也太巧了,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历?” “这女人的爹娘,是京里虹风舞馆洒扫粗使的仆人,她打小就被虹风舞馆的老板娘相中,买了下来,一直留在馆中调教,打算让她长大后接任头牌。不料这女人命多乖桀,刚出道就被行氏狗贼和陈国卫辅青之子同时看上,后被劫到陈国的皇宫,魏陈两国为此还打了一仗……”缪凤刚将外间都知道的关于缪凤舞的传言,拿来说与童天平听。 童天平听后摇头叹息:“红颜祸水,果然不错……我原以为那陈国的皇帝劫她,是为了交换他的百姓,如今看来,贲氏也是另有目的。你看好了她,别因为五百年前是一家子,就心慈手软。” “兄弟知道轻重,大哥放心。”缪凤刚斩钉截铁地应道。 其实童天平虽然看起来鲁莽,在重要的事情上心思也很细致。关于这名字的疑问,若是换一个人解释。他兴许不会信。 但是缪凤刚那样说,他就没有怀疑。主要是因为缪凤刚自从认了他这个大哥,鞍前马后忠心耿耿。缪凤刚幼时读书,擅谋略,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像他的军师一样,两人的关系密切无间。 再则缪凤刚确实从未跟童天平提起他有妹妹,这其中有个缘故。 缪凤刚甫一进鸿天会的少年营,因极度的恐惧和不适应,沉默寡言,从不跟人交流。后来与童天平他们渐渐融洽熟悉之后,也是因为年少好面子,本就被人说懦弱,更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把妹妹弄丢的事。 后来他专门跑去平州找缪凤舞,因为没有找到,心中沮丧绝望,就更不愿意再提关于妹妹的事。 因此鸿天会里的人,从来就不知道缪凤刚还有一个妹妹。 缪凤刚送童天平出了门儿,为了不被人起疑,没有再进屋里来。缪凤舞拖着一条伤腿趴在床上,心中真是无比的郁闷。 听刚刚那些人的对话,是贲允炎买通授意鸿天会的人,趁她出宫的时机。将她劫走的。若贲允炎的目的,仅仅是想拿自己交换五百八十六名陈人的性命,这事倒还好办。若贲允炎对那日武皇殿上,行晔的刻意炫耀与亲密怀恨在心,记着当日她在陈宫被封为容华一事,偷偷地将她带回陈国,那可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求助于哥哥。虽然缪凤刚受鸿天会多年教化,对行晔恨之入骨。但她是他的亲妹妹,想来他不会不顾她的感受,将她交给她不喜欢的人。 而且。行晔回宫后之后,一定会撒下人马到处搜捕,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来,在朝廷的严守密控之下,要把她运出魏国,也非易事吧。 这样想着,她稍稍安心一些,只是依旧沮丧愤懑。没想到一时之兴起,竟换得如此下场。 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天黑,听到有响动,抬头看过去,见一个鸿天会的弟子提着食盒走进来,身后跟着她的哥哥缪凤刚。 缪凤舞此时见了哥哥,心中全是怒气,也没个好脸色给他。那名弟子将饭菜摆到床上,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缪凤刚将门虚掩一下,来到床前坐好,小声说道:“我带了些止痛的伤药,晚上你自己搽到伤处,免得伤口痛起来,睡不着觉。” 缪凤舞身子一滚,就挪到了床的最里侧,背对着缪凤刚哼道:“疼死我算了,不劳左护法操心,我不过是你们的囚徒,生死与你何干?” “唉……”缪凤刚叹了一口气,“想我们兄妹二人当年离开家乡,娘牵着我的手殷殷叮嘱,一定要照顾好妹妹。是我这个兄长无能,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你放心,从今往后,哥哥一定将你照顾得好好的,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半扭着头问:“我倒想听一听,哥哥打算如何安置我。才不会让我受半点儿委屈?” 缪凤刚往门外瞅了瞅,见那两个守门之人坐在台阶上,正在闲唠着嗑儿。他便靠到床上来,揽着缪凤舞的肩头将她扶了起来,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说道:“我不会让你沦为陈国皇帝的人质,我也不会让你再回魏宫,或者被陈国皇帝带回陈宫。打我从疏竹宫伤愈潜出来,我就在为你做打算。秋天的时候,我背着大哥和堂里的兄弟,在北方滑县购置了一份产业。等我伺机将你送出去,你到了滑县后,吃穿住均不用愁,我都安排好了。” 缪凤舞听到兄长如此费心为自己打算,心中也觉得温暖。只可惜他给她指划出的未来,不是她心里愿意要的生活。 “哥,如果你心疼妹妹,还当妹妹是亲人,你就再听妹妹一次劝。天下太平,你们所谓的窃国盗位,那都是百余年前的事了。自古朝代更替,是定数之律,你们这些人都被鸿天会的幕后主使洗了脑,为那人的私己之欲在以性命相搏。朝廷如今兵强马壮,深得民心,鸿天会在天下人的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匪乱党。哥哥何苦执迷不悟?你该早做打算,要么回家乡过平安日子,若你愿意向朝廷投诚,我自可以在皇上面前说话儿,让哥哥戴罪立功,也能有个一官半职……” “闭嘴!”如当初在疏竹宫中的情形一般无二,一提到投诚一事,缪凤刚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脸都涨红了,喝了缪凤舞一句。 缪凤舞一瞪眼,翻身就倒下去,不再理他。 缪凤刚拿妹妹没办法,只得强硬道:“长兄如父!我的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你就在这里安分地呆着,等我想办法送你出去吧!” “不管你把我送到天涯海角,最后我还是要回到皇宫里去。你这样的冷血之人不会懂,我的夫君和女儿都在宫里,只要我活着,谁也阻拦不住我回宫。”缪凤舞也坚决地表态。 缪凤刚被气住,瞪着她的后背愣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我现在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赶紧起来吃饭,记得搽药!” 说完,他抬脚就出屋去了。 兄妹再起争执,缪凤舞也是一口气窝在心里,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她躺了一会儿,听外面没有动静了,估摸着缪凤刚今晚不会再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爬起身来,见床边摆着她的晚饭,一碟扁豆炒腊肉,一碟酱焖黄花鱼,还有一碗热汤,一份米饭。食盘的旁边,有一个小药瓶,是缪凤刚说的止痛伤药。 也不知怎么的,缪凤舞看了这些,心中就万分纠结,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啪嗒啪嗒落到了被子上。 不管怎么样,她的女儿在宫里等着她,行晔此时也一定焦急万分。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她就不能放弃。只要活着,她终究有机会回到行晔的身边。 于是她抬袖擦了擦眼泪,端起饭碗来,将晚饭吃下去了。 天黑以后,缪凤刚再也没有来。缪凤舞自己解开腿上的纱布,将止痛的药涂在了剑伤上,再包扎好,就已经痛得她出一身的冷汗。 好在没一会儿,那药就开始发挥功效,伤处渐渐地麻痹,没有了痛觉。 她感觉好受一些了,就躺在了床上,眼睛望着映在窗纸上的青灰色月光,想像着今晚的皇宫,会因为她的失踪而起的风波,几人欢喜几人忧。 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不见了娘,不知道会不会哭闹。 心中一时纠解不开,又掉了一回眼泪,终于折腾得累了,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地半寤了起来。也不知道迷登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推门。她身处险境,头脑警醒,当即睁开眼睛往外看。 就见门外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童天平,另外两个人已经着了夜行衣,蒙了面,她看不清面孔。 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张口欲喊,打算惊动缪凤刚前来救她。可是她才一动身,童天平就迅速地欺近她眼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两个蒙面人随即拿起床边搭的手巾,堵住她的嘴巴,掏出一块黑布蒙上她的眼睛。 因怕她挣扎,两个蒙面人还捆缚了她的手脚,然后将她扛起来,往屋外走去。 缪凤舞被捆得结结实实,徒劳地扭动几下,还是被那两个带出了鸿天会的黑龙堂,在夜色中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民居宅院里。 早有人在那里等候,将蒙面人迎进院子之后,几个人转到后堂,扭动堂上供奉的一个牌位,一阵卡啦啦的响动之后,靠墙的一面多宝格柜子从中间向两边分开,现出一个秘道的入口。 几个人抬着缪凤舞,从那入口处钻进去,转动机关关闭了入口,沿着脚下的石梯拾级而下,到了一处地下密室,方才将缪凤舞放下。 缪凤舞被堵着口蒙着眼,只觉得腿伤被颠得生疼,也不知道自己被他们运到了哪里。 当她感觉自己落了实地,眼前的蒙布随即被解了下去。她眼前好一阵子花,待她眨着眼睛,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新环境之时,她看到这间密室的石桌前,端坐着一个男人,正带着笑意看着她。 是贲允炎! 虽然她已经知道鸿天会是受他所托,将她劫出来的。但她没想到他行动如此迅速,甚至不让她在黑龙堂过夜,得了讯息,便迅速将她运了出来。 她气愤地扭着被捆住的身子,因为口中堵着的手巾未被取出来,那些怒斥之语便成了一阵“呜呜”之声。 贲允炎见她脸涨通红,站起身来,亲自上前来,取出她口中的手巾,依然宽厚地笑着:“凤舞是打算骂朕一顿呢,你只管骂吧,朕允许你发泄一次。” “贲允炎!”缪凤舞见了这个罪魁祸首,当即火了起来,直呼其名,“枉我还一直当你是个礼义仁德之君,原来你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魏陈两国正常的事务交涉,你竟然抓一个女人来做人质!我瞧不起你!” 贲允炎摸了摸鼻子,摇头道:“你说的不完全对,我接你到这里来,固然有解救陈国百姓的考虑,但这一桩事是隐蔽的,我并不打算在行晔面前,明着叫嚣以人换人。我只需要让他隐约知道,他的德妃是在我的手上,目的便达到了。至于事成之后……我的缪容华会被带回陈国去的,人归原主,才是正理儿。” “呸!”缪凤舞气极,若不是手被绑着,她一定会冲上去打贲允炎一个嘴巴,“当初你所谓的赐封,本就是不义之举,陈国之人强我所难,劫我到陈宫里去,你若是仁义之君,就该放我归国。那次赐封是你一个人的决定,可曾问过我的意愿?我如今有夫有女,你却再兴劫持之意,难不成你们陈国无人了吗?” 缪凤舞被折腾了一天,情绪有些失控,说出口的话,句句难听。 贲允炎似乎料到她会如此,也不与她争辩,只是淡然道:“既入陈宫,便是陈人。君无戏言,朕封过的容华,就应该留在朕的宫里。行晔夺妃之恨,朕岂能善罢甘休?” 缪凤舞气结,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若拿我去换陈人的性命,我赞你是一个怜恤百姓的好皇帝,我会想办法帮你。但是你若打算劫我去陈国,我就是拼上一死,也断断不会顺从的。” 贲允炎盯着她的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简洁地回一句:“这事由不得你。” 第一三0章 各方行动 第一三0章各方行动 在黑龙堂的时候。缪凤舞的心里还没有那么害怕,毕竟那边有她的亲兄长,他在黑龙堂的地位不算低,谋划一番送她离开,这点儿手段应该是有的。 只是没想到贲允炎如此不信任鸿天会,连一宿都不肯容她,当夜就将她接出了黑龙堂。 贲允炎面对缪凤舞的言语攻击,并不见恼。这个女人对行晔的依恋与崇敬,在那次北魏征陈的战争中,他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只是不甘心。 他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就连陈国的灵秀江山,都是在他生下来时,就定下来要他接掌的。宫廷里长大,小小年纪被立为太子,及长又君临天下,虽然他被人称为宽仁之君,但是他也有为君为帝的脾气---君无戏言,他说过的事情,是不容轻易改变的。 因此在他的心里,缪凤舞就是陈宫里的容华。被行晔强抢回魏国的。如今他既来了昂州,就应该将他的容华抢回去。 面对缪凤舞的质问,他只是微笑。他有他的骄傲,他也有他的坚持,帝王威仪,自然不是缪凤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动的。 在亲眼见了缪凤舞,听了她的一通诘责之后,贲允炎心情蛮不错地离开了。他还是要回魏国的行馆之中,行晔的人盯他很紧,他今天装作体验魏国上元节的民俗风情,在昂州的街上逛悠了整整一天,才在傍晚的时候甩掉了盯梢的人。 欢闹的上元节夜里,他走出这处隐在市井之间的普通民宅,绕回到昂州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上。人群熙攘,看灯的百姓还未尽散去,天上依然有绽放的烟花。 在街口,他与负责留下来反盯梢的人碰头,得知了跟踪他的魏国暗卫的位置,便在街上随手买了一大堆的玩物吃食,让随从抱在怀里,慢慢悠悠地晃进了跟踪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奉行晔的旨意盯住贲允炎的那四名暗卫,在将这位南陈皇帝跟丢一个时辰之后,重新再看见他,都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一个时辰贲允炎去了哪里,他们也在怀疑,不过回去后是断断不敢说的,否则这失职的责任。够他们四个人喝一壶的。 贲允炎带着他的随侍,在暗卫的悄悄跟护之下,回到了位于北魏皇宫外宫之中的国宾行馆。贲允炎身为陈国的君主,住在行馆之中唯一一处独立的宫殿之中,高屋华宇,锦衣玉食,行晔对他的确是执友邦之礼,尊待有加的。 只是这表面的友好尊敬之下,是行晔对三国联盟的又一次挑战,他心里非常清楚。 行晔摸准了他的脾性,知道他不会弃五百八十六名陈人的性命于不顾,因此将他调到陈国之后,就一直将他拖住在这里,好吃好喝笑脸相待,就是不肯放人,无非在等着看陈国国内与吴梁二国的反应。 据迳州传来的消息,陈国朝内已经群情激愤,正在调集人马往魏陈的边境逼近。而吴梁二国听到贲允炎被滞留在昂州的消息,也慌了神儿,正在商议如何调军,以配合陈国的行动。 这一切。贲允炎自然是知晓的,北魏的前方探报也是清清楚楚地报到行晔那里去。 两位皇帝在台面上握手言欢,台面下却在暗暗地较着劲。 对三国的军队可能兵犯边境,行晔在扣住陈人不放,遣陈国使臣回国向贲允炎禀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因此他稳坐钓鱼台,只等着看三国能做出多大的声势来。如果三国联盟的反应比他想像中要弱,也许他还可以趁机敲开一国的大门,迈开征服天下的第一步。 贲允炎面上虽然镇静,但内心却不如行晔安稳。毕竟身处他国,处处受到牵制,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对他极不利。 就在他急于寻找解决陈人被囚危机的主动方法时,宫里鸿天会的暗线给他送信试探,欲与他这位陈国的皇帝结盟。 鸿天会的目的他非常清楚,无非是想与陈国朝廷拉上关系,靠上这座大山,就算鸿天会未来的行动得不到陈国的帮助,那么在行晔紧密的搜查之下,若哪天鸿天会遭清洗,他们将主力人马撤到陈国去,能受到陈国的保护,也算是一个可靠的退路。 做为代价,他们愿意在贲允炎滞留魏国期间,受他调遣。 贲允炎带来的随从,皆在北魏暗卫的盯防之下。有了鸿天会这股暗中的强大势力,贲允炎在魏国的消息灵通了,行动也方便了许多。 当鸿天会潜伏在皇宫里的人,探到行晔欲携缪凤舞出宫参加宋显麟的喜宴时。贲允炎当即决定,要鸿天会出动人马,将缪凤舞劫走。 至于在街上的混战之中,黑龙堂的人目标直刺行晔,那是鸿天会自己的决定。 虽然他们一直以来的行动策略,是以改朝换代为宗旨,刺杀北魏的皇帝,只是他们行动的一小部分。但是行晔出宫行踪被暴露,毕竟是很难得的一次机会,如果能趁此机会除了这个皇帝,引起北魏朝中震荡不安,兴许也是一次机会。 可惜黑龙堂行动失败,最终只完成了贲允炎嘱托的任务,劫了缪凤舞。 贲允炎今晚很开心,这一次行动功在一举两得。鉴于目前的形势,缪凤舞一失踪,行晔第一个就会怀疑是他的人干的。而缪凤舞如今天的藏身之处,是鸿天会的上层人物秘密安排的,连黑龙堂那边都不知道,北魏朝廷的人十有八九也找不到。 这样他便只需表现得更加镇定与泰然,并且在争取陈人被释放一事上,突然强硬起来,就足够了。 等到行晔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软下来。只要他的五百八十六名百姓一离开魏国的监狱,他会立即给鸿天会的传递消息,让他们通过秘密的渠道,将缪凤舞送往陈国。 这一计策,开端是顺利的,因此贲允炎很乐观地看好结果。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先将留在行馆的随从大臣召来,问他道:“今天中午以后,那边皇宫里可有什么动静吗?” 这位大臣是陈国的兵部侍郎,姓管。管侍郎轻声答道:“皇上,一切都安然如常。午后魏国皇帝出宫时乘座的轿子回来。直接进了内宫,下午的时候魏国皇帝召了一班大臣入御书房,不知道商议什么,御书房的门关了好半天,才见那班大臣出来,个个脸色不太好看。臣认得其中一位,是昂州京军大都督……” 贲允炎听了,顿时心情大好,搓手笑道:“这就得了,从现在开始,就看咱们与行晔暗下抗衡的本事了。一定要稳住阵脚。你给鸿天会在宫里的人递个话儿,务必看住缪凤舞。只要拖住他几天,等他自己慌乱起来,来找咱们的时候,就是咱们掌握主动的时候。” “皇上圣明。”身边的几位亲僚随臣也跟着高兴,毕竟他们已经在魏国的京城呆了半个多月了,他们滞留的时间越久,就越有危险性。 这一次掌握了主动,但愿能计得施展,一举救出国人,安然返回迳州去。 贲允炎于是吩咐随从在主殿上备下酒宴,将他们从外头带回来的吃食全部摆到桌子上,臣君劝酒对歌,一派欢度上元节的喜庆喧闹气氛。 他们闹腾了大约半个时辰,有人进来通传,说是魏国皇帝行晔已经到了行馆的门口,马上就要进来了。 贲允炎给他的众位随臣使了一个眼色,随臣会意,更加大声地劝酒吟诗,管侍郎甚至当即站起身来,舞剑当歌,情绪激亢。 行晔迈进大殿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副陈国君臣豪饮群欢的场面。 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到来,茂春将脸色一沉,正要震声高呼驾到,行晔冲他摆了摆手。茂春敛气息声,行晔则静静地站在门口。观察着陈国君臣的举止神态。 过了好一会儿,贲允炎才仿佛突然间看到了他,赶紧起身相迎:“呀!行皇兄是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个动静?我今儿去昂州的集市上闲逛一回,带回好些昂州的风味,行皇兄快来坐,上元灯节好光景,咱们今儿不论国事,一醉方休。” 行晔微微一笑:“内宫有宴,我本已有三分醉意了,怕是拼不过贲君,先行醉倒。” 边说着,已经往桌边走去。陈国的诸位随臣纷纷起身相见,将行晔让到了主位上,与贲允炎并肩而坐。其余人陪在下手位置上,给行晔拿来一盏干净的酒杯,茂春试过之后,斟上了酒。 “我来昂州已半月有余,今天方得机会游历昂州城,真是风情别具,热闹非凡哪。行皇兄治下的京城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泰和景象,着实让人羡慕。”贲允炎难得笑得如此开怀,也难得如此放开了赞扬行晔的政绩。 行晔也微笑点头:“过奖,贲君既觉得昂州如此有趣,不如在这里多留几日,以便好好游历一番。” “好啊!行皇兄如此盛情,却之不恭,那我就多叨扰几日,一直住到行皇兄腻烦了,再离开也不迟。”贲允炎毫不示弱,反唇相击。 行晔心中窝着十足的火气,却也没有办法,强笑着陪饮了几杯,便推说天色不早,离开了行馆,回内宫去了。 内宫之中,缪凤舞失踪的消息被封闭,不允许在内宫传播。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本来是喜气洋洋地出宫参加宋四公子的喜宴,最后回来的却只有行晔一个人。而整个下午行晔不停地召见臣工,气氛紧张。 种种迹象结合到一处,众妃暗下都在猜测,缪凤舞出事了。 对于这件事,蓝淑妃是第一个毫不隐讳地表现出自己幸灾乐祸的人。在晚上的灯谜诗词会上,当左娉婷悄声向蓝淑妃打听缪凤舞的下落时,蓝惜萍鼻子一哼:“到底是野路子上的人,不知道在外面得罪了谁,还好没有连累皇上,否则她便是魏国的千古罪人。” 左娉婷从蓝惜萍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便当做一件确证的事情。她偷笑道:“臣妾平时就瞧她媚骨艳止,不像个正派人,这样一来,宫里倒干净了。臣妾恭喜淑妃娘娘。” 蓝惜萍当即摔了脸子:“这话说得奇,我好好的,有什么喜不喜的?倒是你该偷笑了,她若不出事,收拾你将是她在宫中立威的第一步,你躲过了一劫,回去偷着乐吧。” 左娉婷听这话刺耳,可是也不敢反驳,讪讪地一笑,转身跟着猜灯谜抢奖品去了。 不远处龚宓见她二人嘀咕半晌,偷笑窃喜的样子,便凑到宇文柔珍的身边,问道:“贵妃娘娘,臣妾斗胆问一句,德妃娘娘哪里去了?怎么大家都在暗中猜测?” 因为龚宓经常跟着缪凤舞去媲凤宫喝茶,因此宇文柔珍对待她还算和气:“皇上不肯说,我们自然是不能确切地知道。但是你琢磨琢磨,这样的大节下,本是一同出宫喝喜酒,结果只回来一位,在太后和皇后那里也没有交待一句,八成……” “哎呀!那可怎么得了?到底是出什么事了?真是让人担心死了?见皇上也郁郁不乐的样子,会不会两个人在外头吵了架,皇上一怒之下,处置……”龚宓一急,便开始胡思乱想。 “休要胡说!”靖孝长公主行昭凑过来,瞪了龚宓一眼,“小心皇上治你一个言乱宫闱的罪过,皇上不肯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没见他一天都在召见臣工吗?可见德妃性命暂时无忧。” “这可急死人了,谁能打听到准信儿呢?否则今晚甭想睡觉了。”龚宓搓着手,绕着面前的一盏灯转圈子。 宇文柔珍见她这样,是真地替缪凤舞担心。宫中这样的情谊也是难得,她不由地多说了一句:“去宋府赴宴,出了这样的事,宋辰安怕是心中惶恐。宋辰安在朝野均有势力,他家还有一位本领通天的宋四公子,想必宋家也会全力以赴,以洗脱干系。” “哦……这样最好,要不是我出不得宫,我也找人去。”龚宓边说着,回头看趴在太后膝上的天宝公主行玉泠,“可怜的宝公主,大概还不知道她的母妃遇劫一事。” 于是,经过众妃如此私下相议,口口相传,缪凤舞遇劫一事,便在宫里暗暗地流传开来。 宇文柔珍的那番话,有一处是分析对了的。今天本来是宋府大喜的日子,宋辰安午间还在喜宴之上,与亲族同僚把酒言欢的时候,突然宫里来人,将他紧急召至御书房。 当他听到行晔简短地将路上遇刺一事说出来之后,这位两朝重臣当即出了一身的冷汗。虽然行晔没有责罪他的意思,但是皇上与德妃是从宋府出去之后出了事,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的话,他可是难以辩得清白的。 行晔与众臣工商议之下,认为此事极有可能是陈国在昂州的暗卫做下的,德妃落在他们的手中,十有八九是要拿来交换五百八十六名陈人的性命。 但是贲允炎一行人抵达陈国之后,一直就住在行馆之中,除了今天有消息说贲允炎携随臣游兴昂州之外,陈国君臣之前从未踏出行馆半步,他们是如何与宫外的人传递的消息呢? 十有八九,宫里有叛徒。 行晔如此断定之后,一边命内宫侍卫加紧内宫的清查与盯防,另一边安排刑部联手京营中军的人,严守四城,并在城内撒下人马,挨家挨户地排查搜捕。 宋辰安在宫里议完这件事,急急忙忙地回到家中,将尚在喜宴上被人劝酒的宋显麟叫进书房,把德妃遇劫一事告诉了她。 一身大红喜服的宋显麟,在听说缪凤舞被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之后,当即转身,急步出府,往京军大营而去。 中军营内,副都指挥使本以为他们的长官今日大婚,不会来了。他们接到旨意后,不敢怠慢,正在商议着如何不惊动百姓,悄然在京内广撒人马,搜寻德妃的下落。 议事进行到一半儿,就见新任都指挥使宋显麟一身大红喜袍,显然是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跑来兵营了。 他一边脱喜袍,着官服,一边听两位副都指挥使将他们先前做下的安排汇报了。然后他点头:“一定要守住城门,一只老鼠爬过去,你们也要看清是公是母!要是让贼人从城门混出去,守门的官兵一个不落,全部处斩!明白了吗?” 下面的人见他们的长官发了狠,赶紧肃然齐应,各自分头行事。 副都指挥使有些同情地看着宋显麟,好心地上去劝一句:“大人,今儿可是你大喜的好日子,一辈子也就这一天,不好委屈了新娘子吧?你来应个卯,上头看到了便罢,这会儿你还是回家吧,我保准给你守得死死地,搜得细细的,明儿一早儿你来,我向你交差,如何?” 宋显麟心中如着了火一般,也顾不得副都指挥使是一片好心,将眉峰一凛:“罗嗦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行事?” 说完,他自己当先跑出去,跨上他的枣红马,急驰出了中军大营,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在他身后,副都指挥使委屈地扁了一下嘴,也不敢耽搁,赶紧行动。 宋显麟在营中给属下们布置好任务,他自己独骑出了京营,在昂州喧闹的大街放马急奔,来到了城西一处小小的寺庙之中。 他在寺门口下了马,叩开了庙门。一个小和尚开了门,见是他,直接闪身让道:“宋施主请进” 第一三一章 各自心事 宋显麟来找的人。是江湖中有名的顽世闲僧弘清。这位老和尚是宋显麟的师父弘悲大师的师弟。 大约在五十年前,弘悲与弘清还都是少林寺的年轻一辈弟子,十几岁的年纪,心高气盛。弘悲当时就显示出在武学造诣上的非凡天赋,弘清也是一个勤奋聪颖的弟子。他们的师父对两个人都很看好,尽心传授。 弘悲因为天生异禀,悟性极高,稍加点拨,功力便会突飞猛涨。弘清则一直稍逊一筹,不管他如何勤奋练功,跟他的弘悲师兄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弘清年少骄狂,一直认为是他们的师父偏向弘悲,暗中给弘悲传授了什么秘密的功法。因此他一直对他的师父和弘悲心怀耿耿。 后来终于籍着一次普通的师兄弟间的争吵,弘清爆发了,非要与弘悲决一胜负。他们的师父闻知赶来,斥责弘清心胸狭隘,罚他到寺后的思过崖上面壁思过。 弘清更加觉得师父偏向弘悲,气愤之下,当夜就从思过崖上逃走了。他临走时在崖石上留下一句话:他日练就绝世武功,必回少林报解今日受排挤之恨。弘清上少林,向弘悲下战书,言称如若他赢了,就请弘悲让出住持一职,自行离开少林寺,永远也不许回来。如若弘悲赢了,他便从此隐居避世,再不见人。 弘悲生性慈悲仁厚,只说如果弘清赢了,就老老实实地回到少林寺,当好一名少林弟子便罢。 两个人在少林寺后面的山崖上设下战局,在少林寺所有弟子的见证之下,比武开始了。 弘清自信满满,使出他十几年来所学的各种本领,向弘悲发起挑战。而弘悲只用少林一家之功,应对从容。两个人斗了几十招之后,弘悲瞅准了弘清的一个破绽,朝着弘清的面门轻轻一挥袍袖,弘清便倒退几步,坐到了地上。 “武学功力在于精,而不在于杂,师弟既一心向武,不如抛却以前所学。回少林来专心修练吧。”弘悲扶起弘清,语重心长。好面子的弘清一转身再度离开少林寺,来到了昂州城西的感恩寺。这座小庙里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两个小和尚,当初弘清游历天下的时候,曾在这里住过两天。他既要实践承诺,避世隐居,这里便是他选定的处所。 老和尚死后,他做了这座小庙的住持。 当然,依照弘清的性子,完全的避世是不可能的。最初几年的栖恬守逸之后,以前他游历时交下的江湖朋友,知道了他的住处,便隔三差五地来找他。 渐渐地,小小的感恩寺便成了江湖中人在昂州的集结地。 宋显麟从少林寺回京后,受弘悲的嘱托,经常来这里探望他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师叔。起初弘清还不太愿意搭理他,日子久了。谁也没办法拒绝这样一位孝顺而又懂事的晚辈。师叔与师侄的关系,便渐渐地亲厚了起来。… 宋显麟听他父亲说到缪凤舞被劫的情形,就觉出那些人用的是江湖手段,十有八九不会是陈国朝廷暗卫所为。因此他赶去中军营中安排了搜查事项后,迅速地来到感恩寺,希望能得到师叔的帮助。 弘清虽然已经六十几岁了,却依然是目光精绽,体格健壮。他听了宋显麟将事情的始末叙述完毕,摸着自己光光的脑袋,没好气道:“皇帝丢了老婆,**屁事?你今天成亲的好日子,不赶紧回家洞房,巴巴地跑出来逞什么英雄?朝廷里就你一个当官的吗?”。 弘清说话从来就不像一个和尚,简直就是荤腥不忌。宋显麟已经习惯了,也不介意,只是好言相求道:“这事皇上降旨要京营中军查办,如若我做不好这件事,新官上任,如何在营中立威树信?皇上又如何看我?这可是我上任以后的第一个任务,师叔务必帮师侄这个忙。” 弘清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宋显麟,好一会儿,哼笑一声:“侄子,你可不好忽悠师叔,你正在婚假之中,借着成亲三日不用上差的机会,避还避不及呢,干嘛急巴巴地往上凑?难不成你跟皇帝的老婆……” 宋显麟当即涨红了脸,急忙辩道:“师叔不可以如此污蔑我,只是德妃在入宫之前。与我有过几面私交,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堪的关系。” 弘清站起身来,弹了弹宋显麟的脑门,纵声大笑:“小娃娃,不要拿话来哄你师叔,师叔我这双眼睛,看遍了天下悲欢离合,什么不懂?不如这样,我若有办法救出那个德妃娘娘,我就把她给带出昂州城,找一个地方安置了她,让你跟她从此比翼一起飞,不送她回皇宫了,如何?” 宋显麟也不听他满嘴浑说,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高兴地跳起身来作揖道:“师叔这是肯出手相助了?师侄感激不尽。” “你运气好,神算子江必通前儿来了感恩寺,让他出面去给皇帝找老婆,大概抵得过你那一整支中军人马。你现在只管回家洞房去,明儿再来我这里听消息。”弘清说着,骄傲地扬了扬眉。 “谢谢师叔!”宋显麟高兴地大礼相谢。 告别弘清。出了感恩寺,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了。宋显麟手牵着马缰绳,站在街上呆站了一会儿,在回家还是去寻找缪凤舞之间,犹豫了片刻。 不管怎么说,今儿是他成亲的日子。虽然他从来未见过司马萦,但是这姑娘的孝勇之名在昂州已经家喻户晓。他的娘亲自从那次从宫里见了司马萦回来,一提到这个小儿媳妇,简直就乐得合不拢嘴,直夸她如何清秀灵气,如何知书达礼。举止言行如何的端庄大方。 尽管宋夫人急于让他成亲,有夸大其辞的嫌疑。不过听外头的风评,便知道司马萦是个好姑娘。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家一趟,向司马萦交待一句。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尊重这个将下半生与他绑在一起的姑娘。 于是他骑上枣红马,双腿一夹,往宋府的方向奔去。 等他回了家,婚宴早就散了。本来上元节,又赶上家里的四公子成亲,府里头应该会热闹一些。但是因为出了皇帝遇刺,德妃被劫一事,宋辰安命家人不许挂灯结彩,更不许饮宴欢闹。 因此宋府之中,暮色一降,便是一片安静。… 宋显麟刚一下马,宋辰安便闻讯赶过来,焦急地问道:“可有什么消息吗?”。 “爹爹不必担心,京营中军已经悉数遣出,全城搜查。我刚刚去了一趟感恩寺,正好江湖中有名的消息通神算子在那里,师叔说会央他帮忙寻找。有他出马,找到德妃娘娘便又增加了几分成算。” 没有关于缪凤舞消息,不管安排得如何慎密,宋辰安也是难以安心的。他皱着眉头叹息:“一定要找到德妃娘娘,否则皇帝口中不说,宋家也是难辞咎责的。” “是,儿子知道了。”宋显麟答应一声。 “快去新房吧,跟儿媳解释一下,相信她能体谅的。”宋辰安料到宋显麟这个时候回来,是打算向新娘子交待几句。 宋显麟便向自己的父亲告了退,迈开大步往新房走去。 宋府内院,宋显麟的新房之内,司马萦正坐在桌边,心情沉重的样子。身上的喜服虽然还没脱换下来,但是头上的红盖头已经被揭掉了。 倒不是她不守礼,刚刚宋夫人来过了。跟她解释说,皇上与德妃今儿中午来参加过喜宴之后,在回宫的路上遇刺遭劫,德妃被贼人劫持,不知去向,宋显麟身为新任中军都指挥使,去营中布置搜查去了。 司马萦当即掀了红盖头,担心地问道:“可有德妃娘娘的消息了?” 宋夫人摇了摇头,抱歉道:“事出突然,又与宋家有牵涉,麟儿不敢怠慢。也不知道他今晚还能不能回来了,你们新婚之夜,尚未行合卺之礼,着实是委屈你了。” 司马萦心中稍稍有一点儿难过,但她还是释然笑道:“婆婆不必担心,为今的状况,找到德妃是最重要的……” 送走了宋夫人之后,司马萦从喜床上站起身来,将喜娘都遣了出去,留下两个侍候的丫头,她自己则坐到窗口的桌案旁,愣愣地出神。 正在这个时候,宋显麟从外头一步迈了进来。 这一对本该在烛光摇曳之中掀开红盖头相见的新人,就这么直接地面对面,见了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面。 旁边的丫头一见宋显麟回来了,赶紧拿了红盖头,想要往司马萦的头上蒙。司马萦只是片刻的愣怔之后,一推丫头的手道:“揭都揭开了,再蒙也没有意思了,你给四爷沏壶热茶来。” 宋显麟站在门口,尴尬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实在是不成样子,事发突然,关涉重大,委屈了你,多担待一些吧。” 司马萦笑着迎上去,站在他面前说道:“相公能回来这一趟,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们夫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今儿倒不必过分拘泥于礼数齐全。德妃娘娘与我司马家有恩,又是你我夫妻二人的大媒,就算不论公事,咱们也应该知恩图报。相公只管忙去,什么时候有了德妃的消息,你再回府来歇一歇吧。这个时候讲什么洞房礼数,反而落人话柄,让人说一些不好听的。” “哦……”宋显麟本打算解释劝慰几句,怕新娘子受了委屈,心中过不去。却不料他未开口,司马萦先就讲了这一番的道理,倒让他觉得自己在这样的时候回家来,是一个不明智之举了。 “夫人如此通情达理,我感激不尽,那我就先走了。今日慢待之处,他日必会偿报与你。”宋显麟心中也是忧急,既得了司马萦的谅解,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万事小心。”司马萦在他的身后,只说了这一句话,眼眶一热,差点儿没忍住眼泪。 宋显麟听出她言语中尾音的轻颤,稍稍停顿了一下,还是迈开大步,出府去了。 再说此时的皇宫里,行晔虽然将缪凤舞失踪的消息压下不说,让宫里照旧按原计划,举办上元节的灯会诗会。宫里一切如常,但是行晔从贲允炎那里回来之后,却未去参加灯会酒宴。 白天他已经与几位重臣通报了遇刺一事,朝廷该出动的力量,此时已经在昂州的大街小巷上分布开去,细细地搜家查户了。 到了这个时刻,他便与茂春在御书房中,商议出动暗卫的事。 行晔在做太子的时候,因为常常要面临各种遇刺的危险,便授意茂春培养了一只隐形的暗卫组织,人手不多,但是个个精干。 这个秘密组织中的成员,到现在也是掌握在茂春的手中,只听茂春与行晔的调遣。外间无人知道这个组织成员的真面目。 行晔心里清楚,朝廷在明面上的搜查,是必要的举动,但却不一定奏效。今儿行刺那一伙青衣人的手法,分明是江湖人所为。如果不出一些暗招,怕是难以查清事实的真相。 他一边安排人盯紧了行馆那边贲允炎的行动,一边让茂春通知暗卫出动,通过他们在京中经营多年的秘密渠道,去寻找缪凤舞的下落。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分。宫里虽然仍是四处张灯,但是人已经各回各宫,安歇悄寂了。 行晔低着头,从各色各样的宫灯下面走过去,直奔揽月宫。 当他推开揽月宫的宫门,望向主殿的方向,只见屋里亮着灯,应该是含香她们猜测到主子出了事,忧心忡忡,难以入睡吧。 没有缪凤舞婀娜的身姿出现在殿门口迎候,行晔觉得心里冰凉空落。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往玉泠所住的西暖阁走去。 大概是母女连心,玉泠今天晚上非常地不安稳,尽管太后与行晔都告诉她说,娘出宫串亲戚了,过两天就回来。可是她仍然见人就问:“我娘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从灯会上回来后,她怎么也不肯睡,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停地问奶娘:“我都要睡觉了,我娘怎么还不回来?” 两位奶娘好不容易哄到她困倦难支,终于睡着了,正准备靠在床边歇一会儿,就看到行晔悄然无声地站在屋门口,怔怔地看着玉泠的睡颜出神。 “皇上!”两个奶娘赶紧跪下。 “你们到外间守着吧,今晚朕在这里陪天宝公主。”行晔挥了挥手,两位奶娘赶紧答应着,起身垂首出了玉泠的寝卧,守在了外间。 行晔来到床边,脱了靴子子,合衣躺在玉泠的跟前儿,看着玉泠嘟着嘴巴的睡相,愣愣地出神。 玉泠虽小,但是头一次经历娘亲一天不见人影这种事,也有心思,睡眠极浅。她感觉到眼前有人,便皱巴着小脸儿,睁开困盹的双眼,见是行晔,嘴巴一扁就要哭。 行晔将她抱到怀里,揉着她细软的头发,轻声哄道:“玉泠睡觉,爹陪着你,不怕。” “娘呢?我都睡觉了,娘为什么还不回来?”玉泠满怀的心事,却表达不出来,只能抽泣着再次重复这一句话。 “娘出宫串门儿去了,过两天就回来。玉泠要听话,不要让娘在外面担心,好不好?这几天娘不在,爹天天陪你睡觉,乖……”行晔心中难过,搂着女儿,眼中也起了潮意。 他想起了白天那惊险万分的情形之下,缪凤舞绝然地冲出他的保护范围,握着匕首在刺客之间横冲乱捅,那样子让他感到惊心动魄,揪心难过。 她总是会有出忽他意表的举动,就像当日他在宣和殿中清醒之后,发现自己身下的人是她时,他心中的震惊与愧疚,简直就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当他被茂春点中了穴位,浑身软麻,无法再返身营救她的那一刻,他绝望地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淹没在冲过来追赶刺客之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尖上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他眼泪差一点儿流了出来。 而那种心痛的感觉,他曾经只对一个女人有过,那就是当年的白璇子。 年少的时候,他用错了情付错了心。可如今他已而立之年,他看得清女人的心思,他知道谁是他这一生不应该错过的人。 缪凤舞与玉泠,就是上天赐予他的治愈心伤的良药。一代君王,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统一天下? 行晔轻声拍哄着玉泠,直到她沉沉地睡去。 他起身,出了揽月宫,召来茂春,换上夜行衣,出宫去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三二章 扑了个空 第一三二章扑了个空 第一三二章扑了个空 建昌十二年上元节的那一晚。因着缪凤舞的遇劫失踪,昂州城举城不安。 朝廷的人马在昂州城内撒下了天罗地网,一步一岗地将外城守得水泄不通,并且挨家挨户地搜查,声称官家在缉捕一位鸿天会的叛匪。 最近一年时间里,朝廷经常出动人马在城市搜捕鸿天会的人,百姓已经见惯不惊了。因此民心还算安稳,开了门让官兵搜过了,各自过各自的灯节,也不见恐慌。 明面上的动作,看起来大张旗鼓,其实却不足以对鸿天会和贲允炎构成威胁如果这样就能搜得到,那么鸿天会早就应该在魏国的境内销声匿迹了。 暗中较量的才是几方的真正实力。 宋显麟从家中出来后,骑马绕城一周,巡视了城防的状况,在确定以目前的守备,的确是连一只苍蝇都难以偷偷地飞出城去之后,他再度回到了感恩寺。 弘清正在做晚课,听徒儿进来说,宋四公子又返回来了,不由地摇头叹息。 待他课罢从佛堂走出来时。就见宋显麟像是感觉不到天气寒冷一般,负手在堂前的台阶下来回踱步,忧心忡忡。 “我说师侄,皇帝的老婆让人抢了,你连洞房的心思都没了吗?你这就有些过了。”弘清甩着他宽大的灰色僧袍袖子,晃到宋显麟的跟前儿,横眉看他,“你在我这里转圈子有用吗?那个德妃又不是关在我感恩寺里,江必通早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你在我这小庙里晃悠,是不打算让我睡觉了吗?” 宋显麟恭敬道:“师叔见谅,不知道是否有办法找到江前辈,也许师侄跟着江前辈,必要的时候也能帮一帮他。” “他能轻易让人找到,他就不是神算子了。”弘清虽然说话大大咧咧,但内心还是挺怜惜他这个小师侄,他前头带路,往禅房的方向去,“你在这里等一等吧,我估摸着这个时辰,江必通也该回来了。” 宋显麟却并不跟上,只拱手道:“师叔多费心,若江前辈有消息了,师叔知道如何找我。” 说完,他转身就要出感恩寺。弘清见他像被火烧了尾巴的猫,叹了一声。身形一晃,闪到了宋显麟的前头:“本来皇帝的老婆没了,不干我老和尚的事,只是老和尚见不得小师侄焦心如焚,算了,我陪你去找江必通。” 宋显麟大喜,弘清肯帮忙,那简直如虎添翼。 两个人出了感恩寺,弘清往江必通可能会去的地方找去。没等走出多远去,弘清突然就勒住了缰绳,停了马站在街当间儿。 宋显麟一心只奔着找江必通,见弘清突然停了,他一愣神儿,刚开口要问,习武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周围有杀气。 弘清咂了一下嘴巴,不耐烦地说道:“我说后面这几位,你们从感恩寺一路跟过来,到底要干什么?要杀就痛快地上,不杀就赶快滚,像尾巴一样吊在老和尚的身后。是跟老和尚玩捉迷藏吗?” 他开口一骂,在他们身后,从暗沉的夜色之中,走出来六个人,一色的夜行打扮,黑衣黑蒙面,手中的兵器都是一色的青锋剑。 弘清不屑地瞧了这六人一眼,对宋显麟道:“小师侄,你们朝廷里有内奸呀,这几位藏首藏尾的缩头龟八成是冲你来的。” 宋显麟心中亦是讶然,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伙人,劫了德妃之后,居然还能料到他会寻求江湖中人帮助,竟守在感恩寺外面等他。 眼下既然已经面对面,一场争斗在所难免。那六位蒙面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分出二人欺近弘清,准备缠他一时半会儿,其余的四人挺剑杀向宋显麟。 弘清手无寸铁,只是展开袍袖,挥舞之间,带起劲风阵阵,去迎那二人的招数。他这一通袖子功,说起来还是因为当初与弘悲比武时,被弘悲大师一袖子扑到面门上,败了阵,受了刺激。后来隐居到这感恩寺,他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袍袖功,创出了这一套以袖为兵器的功法。 来人显然是了解他的,两人一前一后。前头的人承接他袍袖带起来的凛凛杀风,后头那位便趁弘清出招的时机,去截斩他宽大的僧袍袖子。 两个人的思路倒是清晰的,可惜功力相差太远。后头那位的剑还未碰到弘清的衣袍,前头那位已经被一阵挡不住的劲风扑到胸前,直往后倒回去,撞在后头那位的身上。两个人一齐急退几步,前头那位一捂胸口,一口血喷到了蒙面的黑巾上。 回头见自己的四位同伙与宋显麟正相持,这二人一咬牙,挺剑再上。 弘清一边玩耍似地展袍袖迎敌,一边轻松地对宋显麟道:“我就说你应该在家里享受洞房花烛,你偏偏要出来办差,被人盯上了吧?我是不管你的,你要是打不赢那四个龟孙子,我就返身回感恩寺,我丢不起那人,以后你也别说是我弘清的师侄。” 宋显麟面前的四人,个个是较劲的高手,他正全力应敌,听弘清这一番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弘清脾性古怪,他也清楚。既说了不帮,就必不会出手了。眼前这四位剑术一流的蒙面人,看来就要靠他自己应付了。 这四人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进退配合,轮番进攻,均是有条不紊。宋显麟与他们相持了好一阵子,屡次试探,终于瞅准四人中最弱的那一位,一剑刺中了那人的胸口,才得以破了四人的合围,变被动为主动。 弘清在那边逗弄着两个蒙面人玩耍。笑他们道:“老和尚虽然喝酒吃肉,可是却坚决不杀生的。你们两位也打不过我,我也不会杀了你们,咱们三个人在这白费劲,不如你们俩儿跟我一起歇一歇,咱仨儿站在边儿上瞧热闹,不好吗?” 那二人一听他这话,迅速地撤剑后退,离开他,转身欲与另外四位同伙汇合,合攻宋显麟。 弘清人影一晃,就闪到了二人的面前,挥袖往两人的面上一拍,骂道:“两个臭小子,我说让你们瞧热闹,我让你们去捣乱了吗?” 那二人被他一袖子拍飞,退出两丈开外,跌坐在地上,简直郁闷地要吐血。 宋显麟这边以一对三,越打越顺手,越打越有精神。这一伙蒙面人揣量着形势,估摸着是拿不下宋显麟了。只听为首的人一压嗓子,吐出一个字来:“撤!” 于是几个人携上受伤的同伙,迅速地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遁去。 宋显麟在后头展开身形就要追,却被弘清一抓脖领子,给薅回去了:“跟他们有什么用?你当他们会傻到直接回老巢吗?不过是又一番缠斗,耽误时间罢了。” 宋显麟站稳了,扯了扯被弘清抓得紧巴巴的衣领,说道:“看来这伙人对朝内的人事非常了解,居然在这种时刻,能想到跟着我。” “没点儿手眼通天的本事,敢去刺杀皇帝,抢皇帝的老婆?还是快找到江必通吧,看他追了一下午,可有什么收获?” “老和尚这是怀疑我神算子的能力吗?”随着这一个沙哑的声音凭空响起来,有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从暗影里走过来,出现在宋显麟的视线之中。 “咦?你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帮忙打架?”弘清指着那那瘦高个子问道。 “小朋友自己能应付的过来。我乐得瞧一会儿热闹,坐在墙头上歇一歇。”那瘦高个子大冬天里,手中却捏着一把扇子,摇头晃脑地点着宋显麟说道。 宋显麟苦笑,这可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弘清这种玩世不恭的老和尚,交下的朋友也是这般的言行怪僻。 他收剑入鞘,冲着瘦高个子一抱拳,躬身道:“晚辈见过江前辈,今儿这件事给江前辈添了麻烦,日后晚辈一定报答前辈今日出手相助之恩。” “怎么报答?”神算子江必通勾起薄薄的嘴唇,笑得眼角都堆了皱纹,“听说京城嫣红楼的姑娘们个个艳姿动人,改天小朋友做东,请我去那里一夜,就算是报答了,如何?” 宋显麟稍稍局促一下,随即道:“晚辈但听前辈的吩咐。” “别卖关子,有消息就快说,别来讹我小师侄。”弘清拍神算子的肩,不耐烦地逼问道。 江必通得意地一笑:“岂止是消息?人的下落我都查到了,跟我来吧。此番找到皇帝的老婆,你可就立了大功,到时候升官发财,记得分我些银子花花吧……” 话未说完,人已经往前奔去。 宋显麟听他说找到缪凤舞的藏匿之处,大喜过望,赶紧翻身上马,随在他的身后。 “真的假的?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弘清见不得神算子得意的样子,故作质疑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才跟上去。 三个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夜色中的昂州城,很快就到了城东边一大片平民百姓的聚居区。这里窄巷迂回环绕,一色的土墙灰瓦,矮趴趴地的房子伏在夜色里,高低错落,让人辨不清方向。 宋显麟只一心想找到缪凤舞,紧跟着江必通,打马如飞,也不多问。 江必通引着二人在这片平民区里穿绕了一会儿,身子一顿,停在了一处宅子门前。 宋显麟急忙下马,打量一下眼前的宅院。与周遭的环境一般无二,是一处在这里几乎千篇一律的两进小院儿,木板门,矮砖墙,越过墙头往院子里看,前院的正房亮着灯。 “皇帝的老婆就藏在这后院的密室里,小朋友还不快抢功去?”江必通一指院门,信心十足地说道。 按道理来讲,宋显麟查到了缪凤舞的下落,就应该马上召集官兵,将这座院子团团围住,然后再进院细细搜找。 但宋显麟着实是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江湖有名的消息通神算子打听到人在这里,十有八九是错不了的。 于是他一提真气,纵身跃过那一堵矮砖墙,悄悄地落在院子里,四下观瞧一番,沿着墙根儿,往那亮着灯的正房潜过去。 弘清和江必通随即也飞身进院,跟在宋显麟的身后。三人从侧面上了台阶,屏息来到正房的窗前,贴耳上去,想听一听屋里的动静。 这个时辰,既然亮着灯,那么屋里就应该是有人的。可是宋显麟听了好一会儿,屋子里并没有发出一丝的响动。 不得已,他伸手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凑上一只眼睛往屋子里看去。 一眼望进去,宋显麟当即就惊了一跳。他转头对弘清小声说道:“大事不好,好像出事了!” 然后他直奔屋门而去,伸手一推,那两扇木门应声而开,屋里的灯光一下子扑了出来,却不见有人冲出来。宋显麟拔剑在手,小心地迈进屋去,视线在屋子里速度地扫了一遍。 弘清与江必通随即跟进来,放眼一瞧,屋子里倒是有四个人,但此时横倒竖卧,全变成了死人。宋显麟跑过去查看,四个人皆死于掌击,衣服普通,面貌陌生,身上没有任何能暴露身份的物件儿。 “这里有人来过!”宋显麟的心“嗖”地提到嗓子眼儿那里,“前辈刚刚所说的密室,可知具体位置?如何进入?” 江必通觉得事情有异,脸色凝重了起来,偏头示意宋显麟跟上,他当先出了屋,往后院走去。 三人进后堂里,江必通打眼看到屋子里供的一尊石像前,有一个石刻的牌位。他冲过去,根据打听来的消息,向右旋转那个牌位。 果然在一阵卡啦啦的响声之后,紧贴墙壁的柜子向两边分开,现出了秘道的入口。 宋显麟心急,不假思索,举步就冲进了秘道之中。弘清摇了摇头,在后头小心地保护着。两侧墙壁上有嵌镶的灯台,点着灯油,发出微弱的光。三人借着这昏黄的灯光往前走了一段儿,看到一截下行的石梯,走下去后,眼前豁然开朗,密室到了。 可是,密室中并没有他们要找的缪凤舞。 眼前的情形与那正屋中的状况差不多,靠墙的石桌上,有两个男人软趴趴地倒扣在桌面上,已经死了。密室的最里侧有一张床,床上有簇新的被褥,乱皱皱地掀在一边,好像有人刚从那被子里钻出来。 宋显麟冲上去,伸手在床上摸了摸,还有温度,说明这里的人才刚刚离开不久。 而就在他俯下身的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阵幽幽的香气。那香气若隐若现,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子里,化做一根根细针,刺痛着他的心。 那是缪凤舞身上特有的体香! 他对这香气刻骨铭心,那是他一生都无法与人言说,但是却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种芬芳。这芬芳在他的心里缭绕经年,不便没有淡去,却因岁月的沉淀,愈加馥郁。 就差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没能救得到她!如果没有那几位蒙面人拦路,他一定赶得上救她出去。 她以前总是感激地对他说,每每在她最危险的时刻,他都会出现在她眼前。这一次,他本来也打算做到这一点,他希望自己仍是那个在她危困之时,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伸手营救她的人。 可惜……一步之差! 他心中酸涩,抓着被子一角使劲地一掀,回头懊恼道:“是这里没错,但是人已经被转移了,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哪一路人马。” 江必通信心满满地带宋显麟来救人,结果人却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很没面子,搓着下巴骂道:“奶奶的,谁下手这么快?竟比我神算子的消息还灵通?老子跟他杠上了!宋师侄等我一晚,明儿一早,我一定给你打听到准信儿。”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跑。 还没等他走完那一截石梯,秘道那头突然就冲进来几个黑衣蒙面人,见下头有人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江必通就攻过去。 江必通没有防备,被那黑衣人从狭窄的石梯上逼下来,匆忙应战。 仍站在床边难过的宋显麟,一见又是一伙黑衣人,怒火“腾”地就烧到了脑门子上,咬着牙关,飞身扑过去,宝剑寒光一闪,杀气凛凛地往当头的黑衣人面门上刺去。 “宋公子住手!”当头的黑衣人头一偏,对宋显麟喊了一句。 宋显麟一听那声音,急忙收手撤剑,惊异地看向那黑衣人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果然是目光烁烁,熟悉得很。 “江前辈住手,是自己人。”宋显麟一挥剑搪住了江必通的必杀一招,急忙说道。 江必通收势过快,自己一个趔趄,口中骂道:“奶奶的!到底谁跟谁是一伙儿的?耍我老江吗?来者何人?快除去面罩给我瞧瞧!” 宋显麟看当头的蒙面人,见他冲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便不多说,只是向江必通再次保证道:“江前辈不必恼火,的确是自己人。” “宋公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那前头的黑衣人目光打量着密室,问宋显麟。.。 第一三三章 趁火打劫 第一三三章趁火打劫 第一三三章趁火打劫 弘清一生漂游江湖。见多识广,心思精细。刚才宋显麟收剑顿势之后,有一个习惯性地欲跪下参见的动作,弘清在后边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即就猜到了来者为何人。 身为江湖老侠僧,性情自由无拘,不愿意受世俗礼数规矩的束缚。于是他就装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对宋显麟说道:“你们官家人的事,老和尚也不方便多听,我带江必通回去了,咱们有事再联络。” 说完,他甩袍袖往外就走。刚要迈上石梯,发觉江必通没有跟上来,回头喊他道:“神算子还不走?要跟着人家办公差的人一起混吗?” 那江必通这才反应过来,却依然愤愤不平:“明明是我先查到这个地方的,是谁下手这么快?我偏不服了,师侄你放心,我江必通绝不做有头无尾的事,你等我的消息。” 说完,他瞪了当头拿剑刺他的黑衣人一眼,越过他的身侧,跟上弘清。出了这间密室,回感恩寺去了。 这两个江湖人一离开,宋显麟便撩袍跪下:“臣叩见万岁。” 那当头的黑衣人见密内再无他人,便将面罩扯了下来,果然是行晔。他身后如影随形跟着的另一个人黑衣人,也取下了黑面罩,是茂春。其余十几个人则从石梯口一直排布到密室外,警惕着异常情况。 行晔这一会儿,已经将密室内的情形打量清楚了。他即气恼又失望,问宋显麟道:“可有什么发现?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回皇上,这些看守皆死于掌击,掌力很猛,却瞧不出来路。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的衣着,身上没有能够暴露身份的线索,臣会带人封锁这个地方,细细再查。”宋显麟回话道。 行晔能追到这里来,是因为他那个隐在民间的暗卫组织。这个组织的头目是一位叫夜鹰的中年人,他的表面身份是昂州一家酒楼的老板。外头刚有风声说到皇上遇刺、德妃遭劫,他就开始行动了。 因此当茂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打探到了一些消息。他们是先找到这处宅院的原主人,然后才找到这里来的。 行晔心怀着希望,却扑了一个空,心中失落,来到缪凤舞刚刚离开的那张床榻,坐在上头,捂着脸半晌无语。 茂春上前轻声劝道:“皇上,人既已不在此。还是快些离开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行晔使劲地搓了一把脸,忽地站起身来,对宋显麟说道:“爱卿大喜之日,却要换下喜袍出来办差,这等忠义之心,让朕甚感欣慰。” “臣职责所在,皇上与德妃娘娘又是在出了我家之后遇事,臣实在是难以安心呆在家中。皇上也不必忧心,臣定当尽心尽力,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德妃娘娘。”宋显麟郑重地保证道。 行晔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刚才那两位,可是江湖中人?他们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前头出去的僧人,是臣的师叔,后面这位是江湖人称神算子的江必通。江前辈也只打听到了这里藏着一个女人,至于更进一步的消息,还待臣去查证。夜深了,皇上不宜久留于宫外,还是请回吧,臣有确切的消息。一定会进宫向皇上禀报。” “好。”行晔再看一眼那床上被掀开的被子,然后举步往密室外走去。 茂春紧随其后,宋显麟也跟着将行晔送出了这座小院子,看着行晔上马离开,他也骑上马往中军大营急奔而去。 行晔回到宫里,先进了御书房,坐在龙案的后头一动不动,愣着神儿。 茂春知他心意,悄悄地出去,没一会儿就叫来一个人。这个人是茂春的徒弟,被指派专门盯着行馆那边的动静。 行晔见他进来了,开口问道:“行馆那边可有何异动?” 那盯梢的人躬身答道:“回皇上,奴才带着几个人分布在行馆的周围,盯了整整一个晚。陈国皇帝与他的随臣饮宴之后,便带着一名亲随出了行馆散步,在卧龙溪边上走了一回,也没见他与谁碰面,便又回了行馆。现在已经他们的人均已安歇了。” 他这一番汇报,行晔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便让他继续盯紧,陈国人的异动,赶紧上报,然后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那人前脚刚走,茂春便说道:“皇上,依奴才看,将德妃娘娘从那间民居里劫走的人,当时并没有对娘娘不利。皇上也应该看得出来,看守的人都被掌击而死,可见与第一拨劫娘娘的人。不是一伙儿的。而娘娘歇过的床榻,没有挣扎过的痕迹,也没有血迹,娘娘连根儿头发都没有掉,鞋子都穿走了,可见走的时候是很从容的。” 茂春这番话,是想安他的心。行晔也看出来这一点了,只是对他而言,缪凤舞终究在敌人的手里,一日没有她的踪迹,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他又闷坐了一会儿,茂春再劝他安寝,他才起身,往揽月宫去。 揽月宫暖阁之中,玉泠早就睡熟了。行晔只摆了外袍,在玉泠的身边躺下去,看着女儿的睡颜,心酸不已,难以入眠。 而在这座皇宫里,因为缪凤舞的失踪而躁动不安的人,不止行晔一个。 凤仪宫里,夜半时分,后门悄悄地打开了。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也不掌灯,只悄悄地跟在珍珠的身后,来到了凤仪宫后殿的西暖阁。 在那里,皇后赵元灵虽然面有倦意,却衣饰齐整地坐在一张卷头案的后面,手中握着一盏茶,轻轻地转着,若有所思。 当珍珠领着那位从后门进来的人,出现在屋子里的时候,赵皇后挺了挺脊背:“马公公……” 来者正是掌管内侍省的内侍监马清贵。 这个老太监以拳抵口。轻咳了一声,上前做势要跪。赵皇后一抬手:“公公快坐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了。” 马清贵也没客气,刚刚屈了一下的膝盖,当即就直了起来,来到卷头案右侧的一张官帽椅上坐下:“娘娘这么晚召老奴进见,有何吩咐?” 赵元灵最恨这个老太监这副明知故问的嘴脸,但是在这座皇宫里,她却必须跟这个老太监联手相助,才能够保住她的凤位。 她沉着脸抿了一口茶,才开口道:“公公比本宫消息灵通,应该早就知道了。德妃一早儿陪皇上去宋府参加婚宴,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据本宫猜测,一定是在外头出了事。皇上虽然什么也不肯说,但是一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不停地召见臣工议事。看皇上忧心忡忡,却并不见悲痛,德妃应该是被人劫走了。不知道公公有什么消息?德妃是被谁所劫,如今人身在何处?” 马清贵掩口轻笑,随即答道:“娘娘这话问的,像是老奴派人劫了德妃一般。老奴哪有那通天的本事,皇上都找不到的人,老奴会知道在哪里吗?娘娘倒不如找国丈大人帮忙,国丈大人的门生广布天下,这点儿小事应该一问便知。” 赵皇后恨得暗中咬牙,却不得不强笑道:“公公如此聪明的人,怎么把本宫把火坑里推呢?这样的时刻,我若与我父亲联络,岂不是招皇上疑心?我父亲的门生都明面上的人,哪里及得过公公在昂州城遍埋暗线?公公才真正是手眼通天,昂州城里发生的事,哪有一件躲得过你的眼睛?” 马清贵不太爱听这番话,沉了脸色说道:“娘娘意欲如何?跟老奴直说了吧。” 赵皇后眼中厉光一闪,咬牙道:“如果公公能探知德妃的下落,就将她永远地留在宫外,别让她再回来了。” “哦?”马清贵眯起眼睛。阴骘地一笑,“娘娘倒是会抓机会,宫里行事,还容易落人把柄。如今假他人之手,除掉了德妃,娘娘从此后便可稳居凤位,高枕无忧了。” 赵皇后不自在地撇了一下嘴:“公公这话,也只讲对了一部分。德妃在宫里的势头如何,公公是看在眼里的。她与淑妃大为不同,淑妃只是皇上与太后手中的一柄剑,器物而已,不足为惧。” “可是德妃却不知道对皇上施了什么媚惑之术,皇上如今待她,竟比当初待宇文柔珍更甚。原指望着太后鄙夷她身份微贱,能够扛她一阵子。不想过了年后,在太后的态度竟发生了逆转,对她也柔和了起来。这样下去,等她的翅膀硬了,保不齐哪一天皇上就会扶她上位。若是她霸居后位,本宫自然是要遭殃的,本宫若倒了势,到马公公在宫里头怕也难以施展了。 马清贵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两个人虽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休戚相关,但赵元灵在内心里一向对他很是鄙视,他看得清楚明白。因此每每他与赵皇后见面,两位合作者的言语之间,就会有互相为难的意味。 眼下赵元灵话说到这份儿上,马清贵也正色道:“皇后娘娘既如此说,老奴便领命去办此事。” “听公公话里的意思,倒像是早知道了德妃的下落一般。”赵皇后忍不住,又揶揄他一句。 这次马清贵干脆站起身来,躬腰道:“皇后娘娘有吩咐,老奴赴汤蹈火也不敢辞。若有了消息,老奴让着人告诉皇后娘娘,夜深了,皇后娘娘早些安歇吧,老奴告退。” 说完,不等赵元灵开口应话,马清贵一转身就出了暖阁,离开了。 赵元灵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老阉货,心都成蜂窝了,还嫌不够。” 而此时的行馆之中,贲允炎已经得知缪凤舞的藏身之处被人发现,人已经不知去向的消息。白天他还引以为得意的一步棋,没想到晚上就丢了棋子。 他与随臣聚在他的寝卧之中,正在紧急地商议地着:“鸿天会的行动那么隐密,连黑龙堂里的人都不知道缪凤舞的去向,怎么会被人跟上呢?如果是朝廷的人找到了她,眼下这宫里早就沸腾了。可是除了朝廷之外,还会有谁在关注着她的行踪,在我们刚刚把她藏起来的时候,随后就到,又将她迅速抢走了呢?” “皇上,不管是谁动的手,我们一个一个都在明面上,是不方便去查的。还是听鸿天会的消息吧,那拨人轻易就得知了鸿天会的密室所在,相信不用我们催,鸿天会自己就急着去查。”一位随臣说道。 “话虽如此说,但我们也要做到心中有数。否则明儿与行晔交涉,朕拿什么撑腰?只要弄清楚不是朝廷的人救走了她,只要朝廷还不知道她的下落,便可以当她还在朕的手里,是朕手中一枚隐形而绝杀的筹码。”贲允炎说完这件事,紧接着问道,“国内的形势如何?吴梁二国可有动静?” “皇上,今儿的密报中有提到,行氏扣留皇上在昂州城,令吴梁二国的国君万分惶恐。毕竟若陈国出了事,吴梁二国便如篮子里的鸡蛋,任人拿取了。因此吴梁二国已经集结军队,正在从东西的方向往魏国的边境施压。钦明王爷调动的五万京军与卫所征来的三万人马,共计八万,已经进驻涿州。” 贲允炎垂目思索片刻,微微叹息:“怕是行氏早有防范,他要等的就是这一场戏,三国齐齐出动,说不定正中他的下怀。因此……能不打就不打吧。” 这一夜,几人欢喜几人忧。 行晔只在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寤了一小会儿,便起床上朝去了。虽然德妃失踪是件大事,但是朝中事务,又有哪一件是小事呢?无论如何,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坚决不肯缀朝。 不过他到底心不在焉,在朝上草草地解决了几件事,便下了朝。 刚回御书房,就有人进来禀报说,南陈皇帝贲氏求皇上。 行晔此时听到贲允炎的名字,眼睛都要冒火。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中,贲允炎一派泰然地走了进来,自顾见了礼,在客座上坐好。 “行皇兄昨晚彻夜饮宴了吗?怎的看着面色不好?”贲允炎看着行晔,状似关切地问道。 行晔咬了一回牙,终于镇定下来,回他一笑:“贲皇弟玩笑,大战在即,朕哪里还有心思饮宴欢歌?朕恨不能御驾亲征,将那些欲犯我边境的肖小之徒打回老家去。” 贲允炎也不恼,摇头道:“行皇兄不可冲动,我听说行皇兄昨晚带着德妃去宋府喝喜酒,结果把德妃给弄丢了。若真有此事,那些劫走德妃的人,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行皇兄也。若皇兄往前线打仗去了,那些人图谋皇兄不成,德妃成了废棋,还能保命吗?” 他一字一句,慢慢悠悠地说完这番话,行晔却听得心火上冲,额头的青筋都跳了直来:“听贲皇弟此言,倒好像朕的德妃是贲皇弟设计劫持,拿来要挟朕一般。” 贲允炎不慌不忙地笑了:“我只是听说了行皇兄眼下有不如意之事,帮忙分析一番。怎么行皇兄倒赖到我的头上了?我天天就在行皇兄的眼皮底下,就算想得出主意,又如何去施行呢?行皇兄以为我有分身之术吗?” “哼!”行晔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朕不御驾亲征,我魏国兵强马壮,也不惧任何敌人犯境。” 贲允炎更加悠然,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以愚弟看来,行皇兄还是把家里的事解决了,再去布划边境之危,倒是更可行一些。毕竟行皇兄也不知道德妃如今在谁人的手中,一旦打了起来,各方势如水火,若真是牵连到德妃的身上,她因此而性命不保,岂不是行皇兄一生的遗憾?” 行晔的火气终于忍不住了,啪地一拍龙案:“不管是谁劫走了德妃,终究是我的地盘上,若被我查出真相来,一个也不留,全部千刀万剐!” 贲允炎见他怒目瞪着自己,将茶盏放下,脸上凛然威沉:“行皇兄还是不要冲动罢,就算是千刀万剐了行劫之人,德妃的性命敢丢了,似乎还是行皇兄不划算。” 行晔紧紧地攥着拳头,才忍住了冲出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冷冷在说道:“让贲皇弟操心了,怎么?贲皇弟一大早到朕的御书房,就为了与朕讨论德妃吗?” “当然不是!”贲允炎稳然起身,踱到行晔的面前,“愚弟此来是为我那五百八十六名百姓的性命,行皇兄之前遣使臣回迳州时,说得可非常清楚,只要愚弟亲来营救,以示诚意,行皇兄便无条件地放人。眼下我已经在昂州滞留了半月有余,诚意应该是足够了,行皇兄该放人了吧?” 行晔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转怒为笑:“原该是放人的,只是这陈人私营魏矿之事,在我朝中影响甚巨,要放人也该对我朝中臣工有所交待与安抚。贲皇弟也知道,朕昨儿刚弄丢了德妃,心绪甚差,见不到德妃回宫之前,怕是没有心思来处理此事了。”。.。 第一三四章 尸车出城 第一三四章尸车出城 第一三四章尸车出城 在昂州城的西北角落里。有一处空旷的大院子,远离闹市,周遭没有人家。 这个地方的冷清,在寸土寸金的昂州城里,是非常奇特而怪异的。不过若是知道这个地方是干什么,也就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 这座空旷的大院子,说起来还是一个官府公衙,隶属于昂州府户曹,是专门负责清理京师之内无主的尸体,以括清昂州城内的阴腐之气。 收到这里来的无主尸体,每隔三天从西城门往外运一次。通常是夜深的时刻,一辆大马车,拖着一个大棺材样的车厢,里面装着三天内收集到的尸体,轱辘轱辘地从西城门出去,走出十里地,上了一座平周山,就在那平周山的山坳里,把这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埋掉。 在这座院子里做事的有四个老头儿,为首的那位叫徐富,年轻时就跟他父亲在城内收尸。一直做到他一把年岁。 常年与死人打交道,徐富看起来死气沉沉的,目光呆滞,表情僵硬,对面交谈,听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坟墓里发出来的。 “带一个人出城,要多少?”来人非常简洁地问。 “这要看带的是谁了,要是带个娃儿出城去乡下寻亲,我是一文不收的。”徐富说话的时候,满脸的皱纹如石刻一般,纹丝不动。 来人不耐,蹙起眉头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只管开价,要多少才肯带一个人出去?” “男人女人?什么身份?”徐富依然按照自己的逻辑,不紧不慢地问。 来人不得以,只好答道:“女人,官家太太。” “那就得五百两。”徐富将一只筋络纵横的手往来人面前一伸,晃了两晃。 来人也不还价,点头道:“成交!我明晚把人送来。” 徐富恍若未闻,慢悠悠地转了身,往后院去清点今天收上来的尸体。来人见事情办妥,赶紧出了这座阴气森森的大院儿,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而那个时刻,从东城那处民宅的密室中消失不见的缪凤舞,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多远。 那天晚上贲允炎离开后,缪凤舞别提有多郁闷了。再加上腿伤被折腾得发作,痛得钻心。她就一直坐在密室里的那张床上,与坐在桌边看守她的人对着瞪眼睛。 没过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三个看守警惕地站起身来,迎到石梯口,见两个男人走了进来,身着夜行衣,头扎青色绣朱雀纹的方巾,没遮面罩。 三人看见来者的头巾,略略地松了一口气,问道:“谁派来的?干什么的?” 那两个男人轻松地笑着,走下石梯,站在三位看守的面前,说道:“刚刚几位兄弟往这里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盯上了,这个女人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奉我们童堂主之命,我兄弟二人来这里,将这个女人转移到另一个藏身之所。” 领头的看守咂吧一下嘴,说道:“这事不对吧?把这个女人藏在这里,是咱们副舵主的命令。黑龙堂的童堂主怎么管得着呢?” 那两个后来的黑衣人笑着往前凑了凑,口中说道:“兄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看守三人正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突然那人双掌一错,掌风挟着巨大的内力,“呼”地朝着面前并排而立的两名看守的胸口拍过去。 那二人身手也不弱,迅即反应过来,迎招已经来不及,只能后撤去躲避飞来的一掌。出掌的黑衣人似乎料到他们会有此一招,手臂往前一送,仿佛突然之间长出一截,如影随形追上撤身的两个人,“啪”地击中两人的胸口。 这一掌拍下去,当先的两位看守顿觉五脏六腑俱碎,连个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就扑倒下去。 还剩一位在后面,发现来者非他能敌,飞身往石梯方向夺路欲逃,被后面那位黑衣人抓住衣后摆拖了回来,在他的后背一掌击下,也解决掉了。 这情景窝坐在床上的缪凤舞看得一清二楚,她以为是行晔派人来了,心中一阵兴奋。只是因为腿伤,没能跳到床上,往床边蹭了蹭,问道:“你们是谁?” 两名黑衣人解决了看守,走到床前来,对缪凤舞说道:“我们是凤刚的兄弟,刚刚妹子被人从黑龙堂带出来,他一直跟在后头。眼下他不方便离开黑龙堂,遣我兄弟二人前带妹子离开。” 缪凤舞心里稍稍失望了一下。不过是行晔的人来救也好,还是哥哥的人来救也罢,总好过她落在贲允炎的手里,成为他威胁行晔的棋子,随后再被带到陈国去。 两名黑衣人被缪凤刚叮嘱过,知道她腿上有伤,有些为难地互相对望。后来还是前头那位一咬牙,说一声:“得罪了。”将缪凤舞抱了起来。 此种境况下,也讲不得什么礼数规矩了,缪凤舞顺从地被那黑衣人抱着,出了密室,出了这间后堂屋。 本来缪凤舞以为,哥哥会安排这两个人,将她远远地带走,离开这个危险的范围。却不想那黑衣人带着她,连院子都没出,直接越墙来到了隔壁的人家。 当缪凤舞被带进这家屋里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点着灯,床上铺着被褥,明显是有人居住的一间房。 “这家人呢?不会是被你们杀了吧?”缪凤舞的印象里,这些朝廷的叛匪都是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 黑衣人将她放到床上,回道:“都绑在后院的柴房里,妹子放心。我们也不是杀人魔头,也有好生之德的。” 听这两个人一口一个妹子,大概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缪凤刚是跟他们怎么交待的,她也不敢乱说话,只是问道:“那个……我觉得这里很危险,他们要是发现密室里没人了,搜到这里来怎么办?” “妹子没听说过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方发现人没了,第一反应就是追出去,谁还会想到。我们把人救出来后,就放在隔壁?”男人的本性,面对美人儿的时候,话总是不由自主地多起来。刚刚出手如电同时击毙两人的剽悍杀手,此时也肯耐心地回答缪凤舞的疑问。 缪凤舞虽然心中害怕,但是她相信哥哥闯荡江湖的人,在这种事情上肯定比她要周全。 那黑衣人看着缪凤舞,稍稍局促了一下,说道:“凤刚来时嘱我带一句话给妹子,叫妹子千万不要妄想着往外跑,因为外面到处是眼线,再落回那些人的手中,可就不好救了。” 缪凤舞当然晓得这个道理,要想说服缪凤刚送她回宫,也得等到这次彻底脱险。当然,若是朝廷的人找到了她,那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她不吵不闹,安然地呆在这处院子里。 期间有宋显麟跟着江必通寻到隔壁那座院子里,随后又有行晔带着他的暗卫找来,再后来就是鸿天会的人,三拨人弄出来的响动,都惊得缪凤舞熄了灯,缩在床上,不动也不敢动。 她躲在这里,躲过了再次被鸿天会的人搜找到的危险,同时也躲过了被宋显麟或行晔救回宫去的机会。 可是她并不知道。 她就在这间院子里住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晚上,负责在外头联络的那名巩姓黑衣人回来了,让缪凤舞收拾一下,马上动身,今晚送她出城去。 缪凤舞一听出城,就猜到缪凤刚打算送她去滑县。她没有动,抬头说道:“巩大哥,我不想出城,我要见……缪大哥。” “妹子你这要求,的确是难为我了。因为你在隔壁失踪,鸿天会内部风声很紧。你是从黑龙堂被带出来的。童堂主更是被第一个怀疑到。这样的时候,你说凤刚能方便出来见你吗?不过凤刚兄弟有话,如果妹子不肯出城,我们兄弟人扛也要将你扛出去。”那位巩大哥非常抱歉地看着缪凤舞,转述着缪凤刚的话。 缪凤舞听了,心中一阵气闷。 她现在腿上有伤,跑是跑不掉的。就算她能跑出去,碰上朝廷的人还好,要是走霉运碰上了鸿天会的人,那可就糟糕了。 没办法,她再次顺从了缪凤刚的意思,被巩姓黑衣人和他的同伙带出门,迅速塞进一辆马车里,在夜色中急奔向昂州城的西北方向。 这两位显然对昂州城里的状况非常熟悉,在全城戒备森严的情况下,他们一路上竟没有碰到官兵,顺利地到达了隶属于府衙的那处停尸的院子。 他们停下马车,先是观察周遭,没有发现异常,便招呼缪凤舞下马车。 缪凤舞被一人接下车,单腿站在马车边上,见周围没有人家,唯有前方有一个空大的院子,门口点着两只白惨惨的灯笼。 “这是哪里?”缪凤舞感觉出空气中的阴森鬼气,不安地问道。 “那家……是做纸伞生意的,今晚要拉一批货出城,我已经事先联络好了,给他一笔银子,把妹子藏在他运伞的车里,带出城去。我和我兄弟在城外接应。”巩姓男子怕缪凤舞恐惧,便撒了一个谎。 缪凤舞虽然觉得他的话不可信,可是眼下的情形,她也只能选择听他的安排。 于是她跟着两个人来到门口。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拖着一个大大的四方车厢,大概有两丈长两丈宽的样子。一位老人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厢的旁边,等她走近了,那人将堵头的一侧厢板掀开,示意缪凤舞进去。 缪凤舞刚要往前凑,巩姓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巾,往缪凤舞的口上一蒙,在脑后紧紧地系了一个结。 这个动作太快了,等缪凤舞要开口时,那手巾已经勒进了她的嘴里,她说不出话来了,拿眼睛使劲地瞪着姓巩的人。 “妹子,实在对不起,凤刚怕你在过城门的时候喊叫,特意吩咐我要先塞住你的口,带让你上车。”那人抱歉地解释一句,将缪凤舞送上了马车。 因为厢板很高,进到那马车里,就只能看到头上四方的一块夜空。车厢里是空着的,正中间有一个凸起的长方形箱体,老人将那木箱的顶盖掀起来,姓巩的人便将缪凤舞平放进了那木箱里。 紧接着顶盖一关,缪凤舞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平躺在那里,听着身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嘭嘭”的声音,起先箱板还跟着震动,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闷,越来越小,身上的盖板被压得吱扭吱扭响。 好在缪凤舞的脖子两侧,车底板上各有一个开洞,空气从那两个洞里透进来,否则她非得窒息了。 等马车终于晃动起来的时候,缪凤舞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味儿。她虽然还猜不到这车上到底运的什么,但肯定不会是纸伞了。 车轱辘滚过昂州城内石板路,在缪凤舞的耳边发出辘辘的响声。她动不了,也喊不出声音,心里抱怨着自己的哥哥,任由这辆运尸体的马车,将她往昂州城外送出去。 马车来到西门的时候,有值夜的官兵走上前来,喊道:“徐老头儿!停车停车,检查!” “吁!”徐富勒住缰绳,停了马车,坐在车上不动,“我这车有什么好检查的?小林子今儿可是喝多了吗?胆子壮了?” “这两天城里不太平,上头有令,就是跑过去一只老鼠,我们也看清是公是母。保不齐你这一车的死人,就有哪一个是喘气的呢。要是真漏出去了,兄弟们全得掉脑袋。”叫小林子的守城兵边说着边走过来。 “查吧查吧。”徐富动作缓慢地挪下马车,站在车边,“这一次有一伙儿乞丐死在城西的破庙里,大概有一个月了,昨儿才有人报给我,我去收了。好在是冬天,不过还是没法儿看了……” 他这样一说,那小林子刚碰到厢板的手,倏地缩了回来,咽了咽口水,对徐富说道:“你这死老头儿,故意吓唬人是吧?快打开给爷看看!” 徐富佝着背,顺从地走过来,将车厢板掀开,还好心地将挂在车前头的灯笼取过来,往车厢里一照,对小林子说道:“看吧,查仔细了,要是犯人跑出了城,你们就别再赖我了,我以前可没少被你们诬赖,要不是我老头子命硬,早去吃牢饭了。” 车厢板一开,一股腐臭的气味扑出来。小林子当即捂了鼻子,骂了一句,往里看去。 只见高高的车厢里装着二十几具尸体,摆在最上头的一层,是五六具男人的尸体。脏污不堪也就罢了,这五六个人大概在死后,被老鼠野狗爬啃过,少眼睛缺鼻子缺嘴唇,什么样子都有,看起来异常恐怖。 小林子顿时失了伸手去翻的勇气,后退了好几步,另过脸去:“呸呸!真他晦气!快走快走!” 徐富依然是没有表情,默默地放下了厢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符,塞进一旁受了惊吓的小林子手里:“我这车里还能装什么好东西?你还非要看?这个是我从庙里请来符,避邪的,快戴上吧。” 那小林子一边骂着娘,一边将那符另在腰里,转身飞快地去开了城门,没好气地使劲摆着手:“快走快走!下次你别在我当值的时候出城!” 徐富微微地勾了下唇角,重新跳上马车,鞭子一扬,出城去了。 躺在木箱子里的缪凤舞,在刚才马车停下来,有人喊搜查的时候,她就拼命地伸手去捶那厢板。可惜箱子里空间太小,她使不上力。手碰到木板发出微弱地响声,闷在高高的死人堆里,根本传不到守城官兵的耳中。 她很无奈地感觉到马车再次启动,轱辘辘的前行,随后厚重的城门发出巨大的吱嘎吱嘎声,在这辆马车的后头合上了。 此时,缪凤舞听到了官兵与徐富的对话,已经知道压在这箱体的外面,根本不是什么纸伞,而是一堆死人了。那腐臭的气味仍在缪凤舞的鼻端萦绕,刚才还只是恶心,现在却是恐惧恶寒了。 她身受束缚,在心里暗暗地骂着缪凤刚,不顾她这个妹妹的意愿,非要强行送她去什么滑县!等她见了他,非要扇他两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看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缪凤舞被这辆尸车载着,出了昂州城后,一路向西,颠簸摇晃,硌得她脊背生疼。 这一段路走了好久好久,久到缪凤舞感觉自己这一生都要在这恐怖的尸车上度过了。 天快亮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 没有缪凤舞期待的开厢搬尸的声音,叫徐富的老收尸人仿佛打算将她一直闷在这一堆死人里。她想,这一定是徐富在等姓巩的人来接应。他们没来这前,徐富是不会把她放下马车,让她自由活动的。 她静静地等着,车外头静寂无声,连徐富的咳嗽也没一声。 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终于有动静了,马车也轻微地摇晃了起来。 缪凤舞想像着自己一会儿从这里钻出去,看到满地的死人,心中就一阵一阵地发寒。她捏着拳头,等待着那恐怖的场景出现在她的眼前。 箱顶的盖板终于被掀开了,一阵光亮扑进缪凤舞的眼睛里,她下意识地眯了眼。 等她再睁开眼睛,果然见到了令她惶恐万分的景象。 不过不是因为看见了死人,而是因为俯身在她眼前的这位活人。。.。 第一三五 山中险遇 第一三五山中险遇 第一三五山中险遇 那长条木箱的顶盖一揭。缪凤舞在一瞬间的眼花之后,看到眼前的两个人,她的心便“嗖”地提了起来。 倒不是这两个人的长相有多么恐怖,而是因为她看到的,是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以她目前的处境,有什么事情能比看到两个陌生的男人在上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更恐怖? 她倒吸一口气,忘记了自己正躺在一辆尸车上,绷紧身体,没有动。 那两个陌生男人看准了缪凤舞的面孔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一齐出手,各抓住缪凤舞的一侧肩头,将她从那长条木箱中拎了出去,身子一跃,就跳下了运尸车。 缪凤舞腿不方便,连挣扎都挣扎不得。她惶惑地打眼四望,哪里还有那位巩姓男子?倒是徐富远远地靠着一截老树干,瞪着死鱼眼看着她。 “你们是谁?”缪凤舞本能地问来人。 那两个人穿着鸦青色的衣衫,没有遮脸,面相看起来很凶。他二人也不答缪凤舞的问话,其中一个摁着缪凤舞的肩。另一个“嘡啷”从腰间拔出佩剑,直接抵在了缪凤舞的脖子上:“娘娘既乘了这辆运尸车出来,就该跟这车上运送的人是一个命运。娘娘不用担心身后之事,那边那个老头儿正等着给娘娘收尸呢,娘娘安心地去吧。” 缪凤舞如闻晴天霹雳。 听这二人称呼她娘娘,那应该是朝廷的人。鸿天会与陈国人都不用这个称呼。可既然是朝廷的人,为什么不是救她?而是杀她?这两个人到底是哪一伙儿的? 念头只是一刹那,求生本能,缪凤舞在那个人尚未举剑之时,偏头张口咬向摁住自己的另一个人。 被咬之人没想到她不躲剑,反而转过头来咬自己,稍稍一躲,人也往后退了一步。缪凤舞就趁他抬脚后退的功夫,整个人用力往那人的身上扑过去。那人被扑得往后一仰,脚下不稳,摇摇欲倒。 缪凤舞此时也顾不上腿伤,迈开大步往那人要倒的方向跑去,拽得那人终于站立不住,向后倒去。他扯住缪凤舞肩头衣服的那只手依然未松,“嘶啦”地就将她外头的缎子袄撕裂了。 缪凤舞管不得这些,只是拼命地往前跑,身上的袄袖子终于在那人的拉扯之下,被撕脱了下来。缪凤舞干脆将袄袖往下一褪,丢给那人扯着。她摆脱了牵扯,拼命地向前跑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说起来话长,其实只发生在一瞬间。后面的人刚把剑拔出来。缪凤舞已经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等他仗剑去追,恰赶上缪凤舞拖倒了他的同伙儿。他被同伙儿绊了一下,稳住身形之时,缪凤舞已经颠着脚跑出两丈开外了。 不过两丈的距离,对这些杀手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因此那人并不急,扶起了他的同伙儿,两个人一齐去追缪凤舞。 可是就这两丈的距离,事情便发生了逆转。 两人一步刚迈出去,两侧的树林中便传出有人奔跑带出的风声,以及树枝被刮碰到发出的“沙沙”声。显然来人并不避讳被他们发现,而且光听脚步声,人数可不止两个。 他俩儿警惕着两边的动静,稍一分神,又让缪凤舞跑出一段距离去。 片刻功夫,树林里的人悉数出现。一共有六个人,两个人飞奔向前,截住了缪凤舞,将她控制住。另外四个人围住两位青衣人,拔剑在手,拉足架势准备开战。 缪凤舞正咬着牙往外逃。突然就被后头的人拽住了。她没有那等耳听八方的功力,还以为是青衣人追上来了,正认命地缩了脖子,准备挨一剑,就听身后传来刀剑相击之声,已经打起来了。 她转头,见四个黑衣人已经与两名青衣人打在了一处。那两名青衣人已经料到今天的任务不可能完成了,边打边撤,四名黑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缠相搏。 缪凤舞见了这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略略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这六个人的装束,她真是太熟悉了。她从上元节那日被劫之后,就一直在与这种装束的人打交道这些人是鸿天会的杀手。 她的生命暂时保住了,可是她的自由又没有了。 那个徐富一定是收了哥哥的银子,暗中又收了那青衣人的银子。徐老头儿放了巩大哥的鸽子,将她拉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打算让那两位青衣人杀了她之后,随便和这车里的尸体一起,往山坳里一丢一埋。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鸿天会的人竟能得知她就在这辆运尸车上,一路追出了昂州城。 这下可好了,出了昂州城,外面天大地大,行晔和缪凤刚都难找到她了。 鸿天会人多势众,追得那两名青衣人仓皇不已。终于在杀到这条山路的拐弯处时,被四名鸿天会徒众围住,两个人抵挡不住,被四剑穿胸刺透,倒地而亡。 靠在不远处的徐富。见此情景,迈开老腿就要往山里逃。一名黑衣人几个纵跃就追上他,将剑横着一扫,徐富那颗苍老的头颅便“嗖”地飞离了脖子,直飞到死人堆的上方,落下来,跌进了一具尸体的怀里。 这血腥的场面令紧张的缪凤舞胸口处一阵翻涌,差点儿吐了出来。她赶紧转过身,令旁边的黑衣人以为她又要逃,出手反剪了她的双手。 四名执剑的黑衣人已经汇合过来,缪凤舞转过头来,要求道:“你们这么多人,我既落入你们的手中,逃不掉的,先放开我,我要去看一看,那两个青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名黑衣人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已经探看过了,没有任何能够标志身份的物件儿。不过你自己有什么仇人,心里应该清楚。先跟我们走,到了地方安顿下来,你再慢慢猜测吧。” 仇人?缪凤舞心里稍稍迷茫片刻,立即便透出一条缝隙来。 这些人称呼她娘娘。应该是习惯性的。她在朝上没有仇人,必定是后宫里的人。这样一想,她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她思量之间,那些黑衣人已经将尸车上最后几具愤愤尸体丢下来,将她往那车厢里一丢,随即跟上两个人看住她,其余人坐在车前头,赶着马车往前走去。 车上虽然已经没了尸体,但是尸腐之气仍在。因为刚刚逃命时跑出去那几步,她的腿伤大概是崩开了,正痛得钻心。 车厢很高。她看不到四周,只能仰头去看头上的一方天空。太阳在她的左边,据此判断,这些人正带着她往南去。 在死人堆里躺了半宿,刚刚又受了惊吓。缪凤舞此时就觉得浑身虚脱,坐也坐不住。可是车板上到处遗留着死人的毛发腐液衣物残片,她又不能躺下去。 马车上山下坡,颠簸不堪。她就坐在车厢的正中央,摇摇晃晃,勉强自己挺住,不要躺倒。 他们在平周山的南坡下去,又抄小路往西走了一段儿,缪凤舞的耳边渐渐地传来鸡鸣狗叫之声。 当马车终于停下的时候,缪凤舞已经支撑不住,爬到车厢的后板那里,等有人将挡板一掀,她迅速地扑向马车外,坐在地上就吐了起来。 胃口空空,她只能一阵一阵地干呕。正吐得眼冒金星,感觉有人扶着她的肩膀,一碗水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平顺了气息,转头看清递水之人,怒火中烧。强烈的情绪刺激到她的胃,她又转过头去,干呕了起来。 “喝两口水吧,瞧你吐得脸都涨红了。”被缪凤舞怒瞪了一眼,贲允炎并不生气,耐心地蹲在她的面前,将盛水的碗送到了缪凤舞的唇边。 缪凤舞缓过气来,伸手“啪”地就将碗拍飞:“是谁把我折腾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倒好意思在我面前假好心?” 贲允炎似乎料到这第一碗水是保不住的,向后一伸手,属下又递上来一碗清水。他极有耐心地将那碗水再递到缪凤舞的唇边:“喝口水你会好受一些,屋子里已经煮好了粥,你去洗一洗,就可以吃饭了。” 缪凤舞白他一眼,也不说话,抢过碗来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的水。然后爬起身来,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自己往屋里去。 贲允炎在她身后,很无奈地摇头道:“今儿若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你此时可就葬身山坳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感激之意吗?” “陛下若要我感激,现在就送我回宫。否则的话,你跟那些追杀我的人没有区别。”缪凤舞头也不回,自己瘸着进了屋。 这是一间典型的农舍,土灶铁锅,木桌木凳。进了里间,是一张窄窄的木板床。缪凤舞拖着伤腿走到床边,往床上一扑,倒在那里喘着气,心里别提有多郁闷。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走了进来,近到床前,小心地对缪凤舞说话:“夫人,那边备了热水,夫人腿上有伤,不方便沐浴,擦洗一下无妨的。这是一身干净的衣服,夫人这一身衣服,实在是折腾得不像样子了……” 缪凤舞略转了头,看到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正恭敬地看着她。这妇人一身农妇的打扮,粗布衣裙,包着头巾,但是她的眼睛却是精亮有神。 缪凤舞撑着床坐起来,看着妇人问道:“大嫂叫什么名字?” “吴湘玉。”虽然不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但是那妇人答得倒挺痛快。 “吴大嫂,这是什么地方?” “夫人……莫要为难我,我若说了,外头的人会杀了我的。”吴湘玉缩了一下脖子,低头避开缪凤舞的眼光。 缪凤舞哼笑一声:“吴大嫂这精气神儿,一看就是个习武的练家子,难道你不是鸿天会的人吗?你们内部还会自相残杀?” 那吴湘玉倒也不否认,只是说道:“我只管照顾夫人的起居饮食,夫人若有何疑问,不妨去问外头的那位陈先生。” “陈先生?”缪凤舞透过门缝儿,看了一眼在外头与属下交谈的贲允炎,冷哼一声,“看来我要叨扰吴大嫂些日子了,大嫂辛苦,现在帮我把热水端过来吧。” 吴湘玉答应一声,过去将热水盆端过来,拧了热手巾递给缪凤舞。 缪凤舞将身上的衣服脱了,擦了一身的尸腐味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自己扶着墙,来到桌边坐好:“不是说煮了粥吗?我饿了,吃饭吧。” 吴湘玉稍稍吃了一惊,随即出了屋去。 不一会儿,门打开,贲允炎当先走进来,吴湘玉端着热腾腾的粥菜,跟在贲允炎的身后走进来。 贲允炎在缪凤舞的对面落座之后,吴湘玉将热粥与小菜摆好,退出屋去了。缪凤舞冷着脸,也不看贲允炎,端起面前的粥碗,舀起一勺就往口中送。 “就着小菜,慢些喝。”贲允炎也端起一碗来,慢条斯理地喝着粥,还不忘嘱咐缪凤舞吃菜。 面对他任何时候都岿然不动的温厚与耐心,缪凤舞气郁于胸,拍地将勺子往桌上一拍:“陛下可否解我几处心疑?” “你问。”贲允炎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们的人是如何知道,我藏在那辆尸车上的?”缪凤舞劈头问道。 贲允炎慢慢地嚼着菜,淡然一笑:“朝廷相信守城的官兵,我们却偏偏不信的。我的人分布开来,守在四座城门附近,已经盯了三天了。这三天时间里,的确是搜查严密,连一只鸽子飞过城门,都要被射杀下来,检查是否是信鸽。” “这三天时间里,唯一被疏忽的一次,便是那个送尸出城的老头儿,以及他赶得那辆尸车。你说我的人盯了这么久,终于发现了纰漏,是不是应该追上来看个究竟?” 狡猾! 缪凤舞暗骂一句,又问他:“你不是在昂州城的行馆里?怎么会跑到这城外的村子中?就不怕朝廷的人跟踪你吗?” “我昨儿就从行馆中搬出来了,我的亲卫就驻在昂州城外,我如今住在亲卫营中。身在异地,没有朝务缠身,我闲时策马山中打个猎,没人管得着吧?”贲允炎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心中不由地透了一丝光亮。既在陈国的皇帝驻在了昂州城外的亲卫营中,那么一定会有朝廷的人在附近盯梢他。这样一来,迟早会有人发现她被藏在这山中的小村庄里。 她暗舒一口气,再问道:“不知道陈国皇帝陛下怎么打算?要将我架出去威胁我们皇上吗?” 贲允炎听她这样问,脸一沉,放下手中的碗,严肃道:“要知道,现在我面临的问题,可不仅仅是扣在魏国的五百八十六名陈人的性命了。行氏已经暗中调集兵马,分三路驻在边境,欲借机进犯吴梁陈三国,战争一触即发。战火一起,殃及百姓。因此你如今的身价,可值几万甚至十几万条人命呢。” “如若吴梁陈三国不发兵逼进魏境,皇上又怎么会出兵保边卫国?你这分明是颠倒黑白。”缪凤舞反驳他道。 贲允炎听她维护行晔,涩涩地撇唇一笑:“凤舞果然是魏人,说话都要站在魏国的立场上。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堂堂陈国之君,被行氏拿五百八十六名陈人的性命相威胁,滞留在魏国的京城近一个月,这是不是对我陈国国威的一种羞辱?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行氏滞留我在魏国,目的何在?不就是为了挑起这一场战争吗?” 缪凤舞当然懂得这些,这种国与国之间的纷争,原不是能用对错的标准衡量的。成者王侯败者贼,行晔梦想着统一天下,已非一日之事了。 于是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应贲允炎的话,低头喝粥。 贲允炎也没指望她一个女人能就这些事发表什么见解,只是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对缪凤舞说道:“你放心,只要我陈人获释,行氏撤兵百里,我就会放你回昂州,绝不会伤你一丝一毫。” 缪凤舞抬头看他一眼,心道:不伤我倒是可信,就不知道你达到了目的,肯不肯轻易放人。 贲允炎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疑问,微微一笑,低头默然吃饭。 就这样,缪凤舞在这群山之中的一处不知名的小山村被看守了起来。 想来贲允炎的行动的确不是那么方便,他只在她到这村里的第一天,在这里呆到了中午,吃过饭就走了。之后的时间里,这院子里只有她与吴湘玉两个人。 据缪凤舞猜,这村子十有八九是鸿天会的一个据点。 因为在她被困的这座院子周围,除了吴湘玉的,连个把守的都没有。村子里的生活如常,炊烟袅袅,人声嬉闹,鸡鸣狗叫,仿佛没人注意到,这院子里关着一个不得自由的女人。 有一天,她试着大声喝斥吴湘玉,隔壁院子里正在说话的两个男人,马上安静下来。然后缪凤舞就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挨近了隔墙,直到她摔门进屋了,那两个男人才又开始大声说话。 整个村子都是鸿天会的人! 这个判断多多少少让缪凤舞有些气馁。 但是无论如何,她要想办法将信儿送出去。她不能坐在这里,擎等着贲允炎拿她去威胁行晔。 明日会有加更.。.。 第一三六章 进退维谷 第一三六章进退维谷 上元节的夜晚错失良机之后。缪凤舞便如同从昂州城消失了一般。任凭朝廷的人马明着暗着搜遍了昂州城的每一寸角落,就是找不到她的身影。 三天时间,足以让恨她的人欣慰,让爱她的人抓狂。 赵皇后在这三天时间里,频频地与马清贵碰面。虽然马清贵通常是夜间到凤仪宫去,但还是被住得离凤仪宫最近的宇文柔珍察觉到了。 宇文柔珍将这事禀报了太后。韦太后听闻,暗自咬了一回牙,亲自到万泰宫,提醒行晔留意马清贵在外头的举动。 行晔本来就忧心焦虑,一听这件事,简直就火冒三丈,当即吩咐茂春分出人手来,盯住马清贵。 第一天不见了缪凤舞,蓝淑妃还是挺谨慎的,也不多听多问,行晔不做交待,她便只当缪凤舞真的是出宫省亲。 可是一连两天,不但不见缪凤舞回还,而且行晔的脸色越来越差,宫外传来的消息,也是全城戒防。气氛紧张。 蓝淑妃便有些绷不住欣喜了,言语行动之间,也不由地愉悦轻快起来。 与她的表现相反,龚宓这几日茶饭不香,整日里唉声叹气,总是与靖孝长公主凑在一起,或者去长春宫太后那里,忧心忡忡,旁敲侧击地向太后打听缪凤舞的下落。 她与缪凤舞素日交好,韦太后明白她的担心,再加上自从她在鸿天会闯宫的那一次万福宴上救了太后的命,太后对她就好于其他人。因此她说什么,太后也不怪罪,只跟她打着含糊。 其他人便没有这么好命了。 正月十六的那一天,众妃早起到长春宫晨省。 大家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过行晔昨日的脸色,感受到了宫里的紧张气氛,因此都不约而同地简衣素服,轻妆淡粉。 唯有修媛左娉婷一身瑰丽的石榴红的衣裙,喜气洋洋地出现在韦太后的面前。连蓝淑妃见了她这样,都吃了一惊。 韦太后见到她时,已是不快。偏偏她还察觉不到,隔着几个座位,与蓝淑妃说着笑话,不等别人笑起来,她自己咯咯笑得无比欢快。 太后沉着脸,也不说理由。直接就道:“左修媛回宫抄《女戒》去吧,三天之内不要出宫了。” 经这一事,众妃嫔便更加小心起来。 玉泠三天没看见娘,在她幼小的生命里,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她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恐慌与不安,拼命地哭闹,吵着要见娘。 行晔见女儿哭得可怜,只要他在宫里,就让玉泠跟在他身边。 于是朝臣这几日与皇上议事,便可以看到一幕千载难逢的场景---行晔一边与臣工们讲话,一边照料着天宝公主。 小公主有时候坐在行晔的膝盖上,好奇地听着男人们讲一些她听不懂的话。有时候她会绕着行晔的龙椅龙案转圈玩。有时候一件事正议到紧要时刻,她会突然走到行晔的跟前儿,扒着他的腿仰头看他:“爹,我要喝水。” 行晔便会停下讲话,将案上的水杯端过来,喂她喝几口,再接着议政。 自从缪凤舞遇劫,行晔所表现出来的躁怒与忧伤,以及他对天宝公主超乎寻常的关照与宠溺。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对母女在他心目中的真实地位。 于是,有些人愈发地不希望看到缪凤舞再回宫里来。 正月十九那日早晨,下了早朝,行晔正在万泰宫带着玉泠用早膳,外头有人进来禀报:“皇上,宋指挥使在殿外求见,他说有急事上奏。” “快让他进来。”行晔在不能出宫的时候,只要一听到宋显麟来见,马上就会感觉到希望。虽然事实证明,这几日宋显麟的搜寻并没有太大的进展,他还是在听到宋指挥使求见时,心中一喜。 他嘱奶娘好好地哄玉泠吃饭,便起身大步出了饭厅,来到御书房。 宋显麟进了御书房后,跪下见驾,行晔便一摆手道:“快平身,有消息了吗?” “皇上,臣今日一早巡视到西城门,查看昨日夜值的记录,发现昨晚有一辆尸车从西门出城,记录不详,显然是未经过仔细搜查。于是臣就带人往昂州府收集掩埋无主尸体的平周山追过去。在平周山的北坡上,臣发现了一堆的尸体,皆是孤老乞儿,看情形是昂州城内收上去的无主尸。现场有搏杀的痕迹,收尸的老人被人斩首,还有两名青衣人毙于剑下,身份不明……臣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宋显麟稍作犹疑,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团布展开。趋前放了在行晔的龙案之上。 行晔低头一瞧,只觉得心一揪,气血直冲上头。 那是一截蓝地儿织金绫女式上袄的琵琶袖子,从肩头缝合的部位被齐齐地撕扯下来。那布料的样式行晔很熟悉,是他在上元节那天中午,亲眼看着缪凤舞在宋府换上的。她就是穿着这一身家常的衣服,跟着他上了轻便的暖轿,高高兴兴地准备逛街市,结果中途被劫走的。 行晔将那截袖子紧紧地握在手中,眼眶热了起来,咬牙道:“昨儿在西城门值守的官兵,全部拘拿起来,待事了之后,朕有闲功夫再处置他们!” “是!”宋显麟答应一声,随即垂头道:“臣见了这个之后,撒开人马在平周山附近搜查。那里方圆几十里人迹渺渺,目前还未有发现。” 正说着,茂春从外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宋显麟在,他也未说话,站在了旁边。 行晔看他的神色,知道他那边有消息,便吩咐宋显麟道:“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依目前得到的消息,好像有几拨人参与其中。宋爱卿在外行事,要万分小心……对了,那日见到你的师叔,老人家一看便知是一位仗义侠僧。若他老人家能助你找到德妃,朕一定会厚加赏赐,绝不会亏待他。” “谢皇上。”宋显麟虽然知道弘清不稀罕什么赏赐,但他不好驳行晔,便谢了恩,告退出去了。 宋显麟前脚刚走,茂春便凑到行晔的身边。低声道:“皇上,老奴刚才得了信儿,跟着马清贵的两个人,昨儿晚上见他在虹风舞馆与两位青衣人见了面,随即那二人便从西城门出城,一路往平周山去。那二人轻功不弱,等咱们的人沿路追上时,发现他们已经死了,现场有京府户曹收无主尸的徐富,还有他这三天收集上来的尸体……后来宋指挥使带人追到,他们就隐身离开了。” 刚刚宋显麟来禀报,行晔就在心是暗自揣测,到底是哪两拨人在那里打了起来。现在结合茂春得到消息,青衣人是马清贵派去的,已经确定无疑了。 行晔握拳捶案,切齿道:“老狗!连这件事他也要伸上一脚!总有一日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茂春听他骂完了,小心问道:“皇上……要不要……” 行晔一抬手:“想办法将他绊住在宫里,这几日都别让他出宫。宫里若是有人敢给他跑腿儿往外送信儿,见一个杀一个!不必顾忌!留心皇后与国丈府的联络,若是他们再有异动,一定盯紧了。告诉苍鹰他们,若是再跟丢了人,只拿残局来禀报,朕会亲自去废了他们!” 茂春见行晔手中握着一截袄袖子,越说掐得越紧,赶紧答应一声,出去办事。 御书房内一时就只剩下行晔,看着手中的袄袖子,心中难过。 本来藉由这一次陈人私营魏矿,他布置下了周密的计划,初步是为试探三国联盟如今的紧密程度,若有机可趁,进一步他会打一场有备之战。如果这场战争之中,让他寻到了突破口,那么他运筹多年的一统大业,便要拉开帷幕了。 早在贲允炎往昂州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兵马。分几路布署,只等三国兵动,立马便会赶到边境,按他谋划好的路线,分头迎战吴梁陈三国的兵马。 步步周全,却在昂州城的街道上,被几颗小石子绊住了他的脚步。 贲允炎这几日态度非常强硬,话不明说,但句句意指缪凤舞就在他的手中。昨日更是执意地从行馆搬了出去,出城住进了陈国随驾来魏的八百亲卫营中。 贲氏在临出宫前,与他相见时,非常明确地提出条件:马上释放扣押在魏国刑部大牢中的陈人,魏国与吴梁三国在边境上已成对峙之势的兵马,各自回撤一百里。等他带着自己的百姓回到陈国后,这件事才算了。 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一直挟迫缪凤舞到回陈国境内。 之前二十万大军的调动集结,蓄势待发,皆因这次缪凤舞的遇劫事件,而受到了阻滞。可是若让他狠下心来,不顾缪凤舞的死活,一意扣留住陈人,与三国开战,他又实在是难以狠下心来。 他想:上元节那天,他一时之兴起,非要微服游兴,如果他那天带出宫去的,不是缪凤舞,而是其他任何一位妃嫔,那么如今的形势,一定不会是他受尽牵制,如此被动。 今晚会有三更,这是第一更. 第一三七章 风轮快飞 缪凤舞被困那座不知名的山中小村。已经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时间里,她没有再见到贲允炎,只有那个叫吴湘玉的女人看守着她。 她腿上的剑伤原本不重,只是因为来回折腾,从一个地方被挪到另一个地方,导致这一剑刺到腿上六天了,伤处依然没有长合。 可是她在这间农舍中,依然不肯窝在床上安静养伤。每天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就会搬个木凳子坐在屋门口,静静地打量着环抱这座小村子的群山。 有一天早晨,缪凤舞用过早饭,又来到屋门口坐下来。太阳已经出来了,但是因为山风比较大,依旧感觉身上冰凉冰凉的。 “夫人,这可是五九的天气,山风又猛,小心着了风寒,还是进屋去吧。”大概是贲允炎有特别的叮嘱,吴湘玉虽然亦步亦趋盯她很紧,对她却是非常的客气。 缪凤舞揪着身上花布棉袄的衣襟,抱着膀子。不肯挪开。回到屋里,会让她有一种坐以待毙的感觉,她在外头这样吹吹凉风,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心中也在暗暗琢磨一个好办法,能够在这鸿天会徒众隐居的山村里,将消息递出去。这时候,天上有一个小东西闯进了她的视线之中,像夏天的蜻蜓,先是一个小黑点,随着山风飞到这座小院的上空,打了几个盘旋之后,落到了缪凤舞的脚前。 缪凤舞弯下腰,将那个会飞的小东西拾起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秸杆做的小风轮。 这种东西是农家小孩子最常见的玩具,将高梁秸截成几寸长的一段,把外面的硬壳剥下来,劈成扁平的薄片儿,往那松暄的裸秸杆上左右各插一片,两片的位置稍稍错开,就成了一个小风轮。 有风的天气里。将这种小风轮的细杆儿夹在双掌中间,用力一搓,它就会借着风力,旋转着飞到天上去。至于能飞多高多远,那就要看当天的风有多大了。 缪凤舞捏着这支飞到她脚前的小风轮,眼睛里闪着晶晶亮的光芒,笑了。 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哥哥曾经带她玩过这种东西。哥哥站在院子里,将小风轮放在双掌中一搓,随即松开手,那小风轮就如同长着翅膀的鸟儿,飞上天去。眼下在她手中的这个小东西,令她回忆了起小时候在爹娘身边的那些温馨日子,也给她带来了一线希望。 她将那只小风轮夹在手掌之间,轻巧而又迅速地一搓,马上松开手来。那只秸杆做的简易风轮便乘着山风。旋转着飞上天去,顺着山风的方向,飞高了,飞远了。 缪凤舞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间的开阔地上,仰着头看着飞上天的小风轮像一只鸟儿一般,悠然远去,她抿唇开心地笑了。 这是缪凤舞被困在这座小院后的几天时间里,第一次展露笑颜。站在门口的吴湘玉看见了,心中一动---这个年轻的女人笑起来,是何其的牵魂动魄,怪不得那些男人都争着抢着要得到她。 吴湘玉虽是鸿天会的人,但是她带着这村里的村民,一直处于半隐居的状态,为鸿天会的徒众提供后勤服务,制备衣帽鞋袜,种粮种菜,养禽养畜。… 缪凤舞送来的时候,并没有向她交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没有告诉她缪凤舞的真实身份。只说让她一定看住这个人,否则要她的性命。 她见过贲允炎对缪凤舞的态度,也看见了缪凤舞对贲允炎的怨怒。虽然她看得出来缪凤舞身份尊贵,但是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与一场关涉三国的战争有关。 那天缪凤舞怒斥贲允炎那句“是谁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听在吴湘玉的耳中,只当是贲允炎恋美人成痴,而这个美人又是别人的,便抢了来,暂时看守在这里,以躲避人家家里人的找寻。 她会做如此简单的判断。其实也怪不得她。自从鸿天会那次宫变失败之后,整个组织迅速地隐没于民间,已经有好久没有任务了。 因此,当她看着缪凤舞抱过来放在墙边的一捆高梁秸时,她完全没有感觉到缪凤舞暗藏的心计,只当这个年轻的贵妇被关得无聊了,发现了好玩的东西,要尝试一下。 那天上午,缪凤舞就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将高梁秸子截成一段一段,做成长短各异的小风轮,然后往天上放飞。 开始的时候,她还找不到手感,总有飞不上天去。后来越做手艺越好,个个都能飞上天去。加上那日山风也大,缪凤舞的小风轮燕儿一般轻盈,顺风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直到中午,吴湘玉开始要做午饭了,便对缪凤舞道:“看夫人的手都冻红了,我把这些秸杆抱进屋里,夫在屋子里做吧。” 缪凤舞摇头:“你自己进去,我不进屋。这风轮又不能在屋子里放飞。” 吴湘玉哪肯留缪凤舞自己在外面呆着?她劝道:“屋里暖和,夫人可以暖着手,多做一些。想玩的时候,拿出来放不就得了?” 缪凤舞弯起唇来冲她一笑:“还是吴大嫂想得周到,那你帮我把这一捆秸杆都抱进去吧。” 说完,她自己站起身来,放飞了手中刚做好一支小风轮,开门进屋去了。吴湘玉在她的身后,将一捆高梁秸抱着,也进了屋,关上了门。 吴湘玉做午饭的时间里。缪凤舞搬来一只小板凳,坐在床前,一支一支地做着小风轮。等吴湘玉的午饭做好了,喊她吃饭的时候,进屋就看到缪凤舞的床上,堆了几十支秸杆风轮。 “夫人这双手可真是又巧又麻利,居然会做这种小玩意儿,还做得蛮快。”吴湘玉一边往饭桌上摆放碗筷,一边跟缪凤舞聊着天儿。 缪凤舞回头对她笑道:“大嫂小瞧我,我自小受训女红,手可不笨。” “瞧出来了呢。”吴湘玉守了缪凤舞几天时间,头一次见她这么轻松地与人闲聊,不由地多说几句,“不过你们有钱人家的女子,到底是与我们穷苦人不同。我小的时候,针线活儿可不用特意找师傅训教的,自己在山上把衣服刮破了,自己不乖乖地缝好,那可是要挨巴掌的。” 缪凤舞站起身来,来到水盆边洗手,继续与吴湘玉闲聊着:“大嫂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的吗?这里不是鸿天会的据点吗?大嫂是怎么入的鸿天会?女人家不该是相夫教子,守家过日子吗?大嫂何必做这种危险的营生?” 吴湘玉被她这样问,便不肯说话了。缪凤舞擦了手,到饭桌边坐下,也不介意吴湘玉不应话,自顾说道:“我看大嫂长得秀气,人又勤快手又巧,要是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一定是个好娘子好母亲。等我从这里出去了,我给大嫂寻一户好人家,让人把你接出去,嫁人过平凡日子多好,何必在这里冒砍头的风险。”… 缪凤舞几句话,便触碰到吴湘玉心中柔软的那一处了。她叹了一口气,谨慎地说道:“夫人好心,我倒不是乐意冒什么风险,小时候家里穷。吃不上饭,听说来这里有饭吃有衣穿,就跟着兄长一起来了。只是……上船容易下船难啊,我们这里的人若没有上头的命令,胆敢离开半步的话,抓回来就往死里打。若是跟官府的人有来往,哪怕是亲戚,不但本人要当众受剐,连累家里人全部砍脑袋。” 缪凤舞听她这话,心里想:怪不得朝廷难查鸿天会的踪迹,原来鸿天会组织严密纪律严苛到这种程度,甚至比朝廷的刑律还要酷重。收人的时候,只说有饭吃有衣穿,一旦入了会,想要退出来,全家都得拿命抵。 她故作吃惊地看着吴湘玉:“这也太狠了吧?不少字大嫂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若是就你自己,等我出去了,一定想办法救你。大嫂这么好的人,该过好日子才对。” 吴湘玉稍稍有些感动,话也多了起来:“小时候家乡闹饥荒,父母饿死了,我跟兄长跑出来后,一齐入的会。后来兄长被分到了白虎堂,也不知道是执行任务时死了,还是犯了错被堂主处置了,总之好几年没有消息了。五年前我被指派嫁给了朱雀堂的王梁武,婚后一年,他也不见了。” 吴湘玉叙述自己的身世,缪凤舞却从中听出了鸿天会内部组织的一个轮廓来。她还想多探得一些信息,便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吴湘玉,感慨道:“好好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吴大嫂怎么不去问一问?还有……你刚刚说指派,难道你们这里的女人嫁人,还像分粮分银子那样,由你们上头的人分配吗?”。 “人没了就没了,不能多问的。入会的女人,嫁人是由堂主说了算的,堂主指给谁,就要跟谁成亲……”吴湘玉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便埋头开始吃饭。 缪凤舞见她有了警惕心,也不多问了。 吃了中午饭,缪凤舞按正常的生活规律,睡了一小会儿午觉。醒来后,她开门走到院子里,感觉冬日里向北的山风依然吹得起劲。 于是她进屋去,将午饭前做好的小风轮全部搬到院子里。她自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支接着一支,将那些高梁秸做的小风轮全部放飞到天上去了。 第二更,稍后会有第三更,不过会晚一些,亲们明天再看吧。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三八章 撤军之争 缪凤舞在受困的小村子里契而不舍地放着小风轮的时候,行晔与贲允炎之间的心理较量,也到了要碰出火花的时候了。 贲允炎坚持自己的条件,不肯松口:双方军队各自后撤一百里,释放押在魏国的陈人,等他带着他的百姓到了魏陈两国的边境,这一桩事情才算了结。 他向来只说了结,片语不提缪凤舞,倒不是他敢做不敢承认,实在是因为在魏国境内,他只有八百亲卫军,力量太薄弱。 劫持缪凤舞一事,一直都是鸿天会在做。而鸿天会被北魏朝廷列为头号反叛组织,若是被行晔查出他与鸿天会有暗下联络,那就是一个合手的把柄,行晔以此为据,随时可以发兵攻打陈国。 但即便他语言上不做明确的表达,缪凤舞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已经是一个确定的事实。 行晔给贲允炎的回话是:他先放了五百八十六名陈人,换来贲允炎让他见缪凤舞一面。撤军一事,在他见到缪凤舞之后,再降旨去办。 贲允炎当即回绝。这可是魏国的京畿之地,如果被行晔看到了缪凤舞,他有的是办法将她营救出去。到时候他失了筹码,仗要打,人也不见得救最出来。两相僵持,日子又过去两天。 对于宋显麟来说,虽然八天前成了亲,可无论同僚还是家人,没有人能从他的身上看到新婚之喜。他只在成亲的当天晚上,回家跟司马萦交待了几句。之后他便扎在了营中,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稍微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他就会亲自带人奔过去。 同僚们都说他这几天像冬日里的风,刮起来又硬又狠。 他对德妃失踪一事所表现出来的过分忧急,倒是没有人生出别的疑问。毕竟人是从宋家出去后,在街上被刺遭劫,他又是职责所在。若他此时不管不顾地在家里享受新婚的快乐,那才是要遭人诟病的举动。 从他的本心来讲,他认为皇上应该当即释放被押审的陈人,立即撤军一百里。等陈国皇帝带着五百多位陈人举众归国,行动必然迟缓,到时候他们派人盯上去,一定会在路上将缪凤舞从陈国皇帝的手中救回来。 当然,这是因为他与行晔的立场不同。他心里只关心缪凤舞的安危。不仅仅是他,行晔也有些坚持不住了。贲允炎似乎抓住了他的心思,他越是要见缪凤舞,贲氏就越是态度强硬。 那天早朝之上,他便提起了撤军一事。 结果他话刚一出口,兵部尚书携同两位兵部侍郎一同出班跪倒,极力反对:“年前皇上降旨,从各卫所以调集二十万大军兵发前境,皇上应该知道这是多么耗费钱粮的一件事。如此儿戏地无功而返,令皇上的圣威受损,令军心焕散。以后皇上若再出兵,必定士气不振,难以镇服军心。” 行晔料定他们会如此说,心中郁结,生气道:“爱卿应该知道,朕的德妃如今在贲氏手中,搜遍了昂州城内外,到如今也未找到。贲氏可以为百姓千里迢迢赶往魏国救人,为什么朕就不能为德妃的安危考虑?若是你做事得利,能从贲氏手中救出德妃,你当朕还愿意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吗?”。… 因为这件事过去了好几天,一直没有找到缪凤舞的下落,兵部尚书的脸面上也不太好看。被行晔如此抢白,他便有些语滞。 这时,另一个人出班跪倒:“皇上对德妃的情意,臣等万分体谅。只是皇上除了是德妃的夫君,亦是天下百姓的君主。先不说此次出征的兵马,千里奔袭至边境,一刀一枪未打,又返身回到各自卫所,会令他们怎样的迷惑与失望。但说调集二十万兵马所耗费的军饷军粮,那可都是从百姓那里征来的。这么大的一笔开销,就这样浪费掉了,皇上如何跟天下百姓交待?” 说话的人是武英殿大学士高岭。行晔一见是他,气便更盛。此人是赵崧的门生,是赵氏一党的铁杆儿拥趸。虽说武英殿的职责与兵事算得上沾边,但是高岭开口说话,绝对不会是真的因为那些军饷军粮。 十有八九,是赵崧提前给他授意,要他在朝上力驳皇上撤这的主张。 行晔的脸在龙旒的后面沉了下来,他转头看中书令宋辰安。 宋辰安会意,出班跪在最前头,开口道:“启奏万岁,臣认为兵部李尚书与武英殿的高学士惜兵爱民,实应激赞。但是臣认为,兵贵神速,这件事若没有出现差池,相信到今时今日,谋备充分的这场仗早就打起来了。可是眼下战事已经被拖延了将近十天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相信三国早已探得我军兵马的驻扎情形,并且做好了相应的应敌准备。因此臣以为,做战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不如顺着贲氏铺好的台阶,体面下台。皇上的初衷本是探得三国虚实,这个目的已经达到。若真是与三国同时交手,到时候战局陷和胶着,不但损失我国蓄养多年的兵力,而且更加地劳民伤财。” 行晔一拍手道:“宋宰辅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速战速决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去了,若是强行开战,折兵损将,又难以迅速结束战争,需要耗费的银粮,可就不止眼下的这个数目了。” “仗还没有开打,中书令大人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三国有防备有联纵又如何?我魏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还怕他们三个积贫累弱的寡小之国?”高岭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的样子。 “高大学士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自然是好事。只是打仗靠的不是一时冲动与义气,若非要逞勇斗狠,到时候前线上拼的可是二十万大魏将士的性命,不知道高学士会不会纵马提枪,去战场上抒发你刚刚那一通豪言壮语呢?”宋辰安不慌不忙地驳斥高岭。 高岭本想再争,但抬眼看到行晔变了脸色,回头看赵崧。赵崧挑了挑左眉,高岭意会,再没坚持他的强硬态度,缓和道:“无论如何,发兵撤兵,动辙二十几万人,并非小事。臣等还是希望皇上三思。” “皇上请三思!”兵部李尚书及两位侍郎,再加上赵崧事先串联好的几位与国丈府相交甚好的大臣,同时跪到龙阶前,齐声劝谏行晔。 下半个月,会有不定时的加更,请亲们留意。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三九章 风轮传信 下了早朝之后,行晔从皇极殿中出来。心中甚是郁闷。 撤兵之事,因为兵部及赵氏一党的极力阻挠,行晔在朝上也没有颁下旨意。不过随着缪凤舞失踪的日子越拖越久,撤兵的打算,已经越来越坚定了。 他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堵住那班反对撤兵的臣工的嘴巴。 他心里核计着这件事,坐着龙辇回了万泰宫。刚一进宫门,就看到玉泠从他的御书房里走出来,贴身的侍候的两位奶妈小心地跟她走出来,口中说道:“都说皇上不在御书房了,宝公主偏偏不信……” 行晔见玉泠很烦躁的样子,也不让奶妈抱,自己蹭下了台阶,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 “玉泠……”他出声一喊,玉泠抬头看他,张开双臂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爹,带我去疏竹宫。” 行晔将她抱了起来,柔声问道:“玉泠想去疏竹宫玩吗?冬天那里冷,等天气暖一暖,爹带你去养鸡婆婆。好不好?” 玉泠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找娘,娘在疏竹宫。”“在那里!”玉泠一着急,声音就大了起来,喊着说道:“我……我看到了!”说完,她还很严肃地鼓起了腮帮子,表示她没有说谎。 行晔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儿蛋,替她说道:“是不是玉泠昨儿晚上做梦,看见娘在那里?” “恩!”玉泠虽然表达不明白,但是行晔一说,她就赶紧用力点头。 行晔想了想,抱着玉泠一转身,又钻回了龙辇之中:“去疏竹宫。” 茂春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起驾。刚回了万泰宫的行晔,又带着玉泠往疏竹宫去了。 到了疏竹宫的门口,行晔抱着玉泠下了龙辇,往宫里去。从迈进宫门那一刻起,玉泠的眼睛就在四处地寻找着。空旷的宫院让她有些失望,紧张地抱着行晔的脖子。 行晔一边走一边安抚她:“娘不在这里的,爹带你过来玩一会儿,咱们就乖乖地回去,好不好?” 玉泠没有见到梦中娘微笑着在主殿台阶那里迎接她的情景,已经有些不安了。听行晔这样说,她就忍不住伤心了。抽噎着,眼泪就要往下掉。可是她依旧不愿意放弃希望,伸手指着后殿,声音里却已经透着哭腔了:“在那里……”一跨入后殿,玉泠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张惶地四下寻找。 没有娘的身影和声音,她心急地从行晔的怀里挣脱下来,自己跑去开门,东西偏殿的八间屋子,她挨个门打开,跑进去找一圈,再出来开另一间屋。 行晔就站在后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女儿像一只忙碌的小松鼠,从这间屋子里钻出来,又跑进那间屋子。他的眼前,又浮现出缪凤舞失踪前的最后影像,她像疯了一样的冲出他的保护圈。握着匕首往刺客的身上乱捅,终于被刺客一剑刺在腿上,倒在那里。 这个女人,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豪言壮语,她从不会说那些“为了皇上甘愿赴汤蹈火”之类的恭维话。但遇事的时候,她总是那么自然地就站在维护他的立场上。… 玉泠此时已经将东西偏殿都找遍了,她怀着最后的希望,推开正殿的门,费劲地迈过那半尺高的门槛,站在门内。 殿内冷冷清清的,东西暖阁的门都关得紧紧的,没有娘笑意盈盈地迎接出来。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没有勇气再去打开暖阁的门,看那空空的屋子。 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天下只有皇宫这么大。这几天她已经找遍了各宫各殿,都不见娘的身影。本来昨晚梦见娘在疏竹宫,她怀着十分的希望来了,依旧是没有。 虽然人人都在告诉她,娘串亲戚去了。可是她对出宫串亲戚一事,完全没有概念。皇宫里到处找不见娘的身影,现在连疏竹宫里也没有,她就感觉娘像是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一样。 于是她就站在门槛内,放声大哭。 行晔听女儿哭得心酸无助,他的心就如被刺扎中。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居然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将玉泠抱起来,听她不停地问:“娘哪儿去了?娘哪儿去了?” 他心里一下子就坚定了起来:“茂春!” 茂春赶紧躬身听旨。 “传旨兵部,立即往前方八百里急报,所有前线将士,后撤一百里。就地扎营候命。再传旨刑部,立即将在押的五百八十六名陈人释放出来,朕要带这些人,往城外亲见陈国皇帝。” 不需要再征得臣工的同意了,他自忖这些年来,自己勤政爱民,是一个称职的好皇帝。虽然发了兵,没有打仗又撤回来,是有些儿戏。但是他就想任性这一次,他不想再拿着缪凤舞的安危做赌注了。 茂春当即将旨意传了下去。 行晔把玉泠送回揽月宫,很坚定地向她保证:“玉泠放心,娘明天一定回来!” 然后他召来他的亲卫营,往刑部接那批获释的陈人,押着往南城门而去。 撤兵的旨意已经颁下,人也给放了出来。他不会等到贲允炎拖着缪凤舞一直到陈国边境,他要贲允炎立马放人,如果他让步至此,贲允炎依旧藏着人不放,那么他只好让这陈国君臣上下一千多口,一个也不回去陈国。 行至南城门下,行晔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急驰,有人大声喊叫:“皇上稍等!” 行晔勒马转头,见是宋显麟一骑枣红马。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过来。待马到跟前儿,宋显麟猛地一收缰绳,那枣红马仓促收蹄,发出咴咴地嘶鸣。 “宋爱卿何事这般急迫?” 宋显麟翻身下马,撩袍跪下,直接说道:“皇上,臣今天早晨找到了德妃娘娘的藏身之处,待臣带人赶去的时候,陈国皇帝先行一步,将人带走了。” 行晔一听,从马上跳下来。恼怒道:“怎么又让他快了一步?人带往哪里了?” 原来宋显麟这几日一直带人在京城方圆百里之内搜查缪凤舞的下落,。其实两日前,官兵还曾经到过缪凤舞藏身的那处小山村。 只是村口放哨的村民,在见到有外人进入山谷的时候,立即通知吴湘玉,将缪凤舞堵了口,带进了秘密的地下室里。 因此官兵一番搜找之后,见这里都是纯朴的村民,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便撤离了。 于是缪凤舞与获救再一次失之交臂。 但是神算子江必通自从那天失手之后,栽了面子,很是愤愤不平。本来他是受弘清所托办事,成与不成,不与他相干。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晚之后,他就对这事认了真。… 当他听说德妃娘娘已经被人从西城门运出城之后,他更加觉得对此事来了兴趣。 那日,他在昂州城西面的一个小镇子里闲逛,突然就有一个东西飘到他的眼前。他出手一抓,见是一只秸杆儿做的小风轮。 他捏着那风轮四下打量,看到街边有一个卖柴的老头儿,身边跟着他五六岁大的小孙子。那小孙子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全是这种用秸杆儿做的小风轮。小孩子等他爷爷卖柴,就将那风轮一支一支地拿出来,搓上天去。 只是小孩子的玩具,若换一个人,大概将这小风轮一丢,继续做自己的事了。可是江必通之所以号称消息通、神算子,就是因为他天生具有强大的好奇心。 他就会将那风轮举起来,在眼前慢慢转着。看着看着,就让他看出门道儿来了。 那风轮的杆儿,是被剥了硬壳的高梁秸,又暄又松的那种质地,指甲一掐就是一个印子。江必通手中的小风轮儿,在一个叶片儿的下方,就有这种小小的刻痕。凑到眼前仔细一看,是一个很小的“凤”字。 江必通敏感的八卦神经被牵扯地一动。好像那位德妃娘娘。名字中就有一个“凤”字吧?不少字 一想到这一层联系,他的心中就兴奋起来。他走到那小男孩的面前,举着风轮问他道:“小dd,这是你做的吗?”。 “我捡的。”小男孩子老实地回答。 “在哪儿捡的?”江必通亲切地笑着,问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一指西边的那座山:“那边山上,有好些这个东西,我跟爷爷上山砍柴时,捡来好多。”小男孩将自己的篮子往江必通面前一递,“你要玩吗?我分给你一些。” 江必通冲他笑了笑,从篮子里又拿出来一枝小风轮,仔细一看,一侧的叶片之下,依旧有那个小小的“凤”字。 他翻遍了篮子里的十几枝小风轮,每一枝都是如此。 于是他给了那男孩儿一两银子,将他的篮子买下来,拎着一篮子的小风轮,迅速地赶回城里,找到了宋显麟。 宋显麟一见了这东西,当即血往上涌。他比江必通更加确定,这个“凤”字,就是缪凤舞刻在秸杆儿上,向他们报信的一种手段。 于是他片刻不停,喊上人就往昂州城西的那处山谷奔去。 可是当他们赶到那山谷中唯一的一座小山村时,村子已经空了,只有村民养的鸡鸭牛马在村子里闲逛,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他当时急得就要吐血,挨户搜过之后,终于在一户人家的床底下,看到了一个篮子,篮子装的全是江必通从男孩儿手中买下的那种小风轮儿,每一枝上都刻有一个小小的“凤”字。 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只包头的巾帕铺在被子上。他拿起那方巾帕,凑到鼻端一闻,那令他心痛的香气,萦萦飘进他的鼻子里。 香气还在,说明人走了不长时间。他为自己的再一次错失时机,差一点儿呕出一口血来。 他当即下令跟来的所有人马追出去,从这山谷出去后,任何一条通往外界的路都不能放过。他则返身回城,一为调集更多的人手,二为向行晔汇报。 那么缪凤舞在村子里呆得好好的,怎么又被转移了呢? 原来缪凤舞这几日与吴湘玉相处得不错,令吴湘玉放松了警惕,只要她不想着跑,就任由她在院子里玩小风轮。… 缪凤舞则表现出对这种小玩意的痴迷来,做了好多的小风轮儿,只要山风一起,她就站在院子里,将小风轮一枝一枝地放飞到天上去。 有一次吴湘玉还笑她:“夫人可真是童心未泯,就这么个小玩意儿,你也能玩好几天。” 缪凤舞则叹息答道:“我这不是给自己找宽心吗?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天天想着,会愁死人的,倒不如装傻。” 吴湘玉的确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贲允炎的身份,因此也未没有想太多,反而表现出对缪凤舞的同情来。 每天都有上百枝的小风轮乘着山风,从这座小院子里飞出去,飞出这座小村子。可是这东西毕竟简陋,不可能飞过环抱的群山,飞到昂州城里去。 大部分的小风轮,借着山风飞上天后,飘到村北的山岗上,就被树枝挂住,或失了力道,落到草地上了。几百枝小风轮落到那片山岗上,不但是跟着爷爷砍柴的小男孩儿看得见,任何在那片山岗上经过的人,都能看得到,包括贲允炎。 贲允炎这几日虽不方便进村,以免引得北魏朝廷的人留意那处小村庄。但是并不代表他心里不牵挂着缪凤舞。 他在亲卫营中无事,经常穿上猎装,带上弓箭,装出一副打猎的样子,来到这一片山上。他会在猎得几只野兔野獾之类的小动物后,拣一个能看到这座小村子里的山头,坐下来歇息。 那天,他正好来到村北的山岗之上,与随从追射了几只山鸡之后,就坐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之上,望着小村子出神。 藏在那里的女人,是他心中的一个痛。从感情上来说,与她在陈宫的那一段日子相处下来,他是喜欢她的。从他身为帝王的自尊心来讲,不管这个女人原籍哪里,她已经被他颁旨封了容华,本该是他后宫的女人,她的荣宠生活,本该是他赐予的,而不是另一个男人。 何况,赐予她尊荣的那个男人,还是他宿命中的劲敌,对贲氏江山虎视眈眈。 他只要一想到当初行晔率兵杀到陈国境内,大军压城之际,他将缪凤舞交出去以保城池,他的内心就会羞愤不能自已。 如今这个女人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他揣摩行氏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十有八九会撑不下去,将他的百姓放归陈国,将魏国的兵马撤退边境百里以外。 如果他的两个条件,行氏都满足了,那么他该将这个女人带回陈宫,还是放还给行晔? 放,他肯定是不能甘心的。 可是如果带回陈宫,他倒不怕担什么背信弃义之名,这个女人原本就是他的容华,他有正当的理由。他怕的是战事再起,吴梁二国经不住打,单凭陈国一己之力,战争陷入胶着,百姓遭殃。 他坐在山头上,正思量着这些事情,突然一个小东西飘飘悠悠地飞到他面前---又是一枝小风轮。他今天到这座北山岗上打猎,已经看到不少这种小风轮了,树枝上草地上,挂得到处都是。 这一枝风轮飘到他的面前,他轻轻一伸手便拿住了。他将风轮捏在手中,无意识地转着,继续思考他的问题。 可是过了不一会儿,又有一枝风轮飘到他的头上。他留了心,往前方看去,只见山风荡涤之下,半空里竟有十几枝这样的小风轮在飞。 这是谁家的孩子如此好玩?… 他顺着那风轮飞来的方向往前看,就看到了缪凤舞藏身的那处小村庄。他心中一抖,将手中的小风轮举到眼前,仔细一打量,便被他发现了叶片下方那个小小的“凤”字。 “来人!”他“忽”地站起身来,牵过身边的宝马,翻身骑上,往山下急奔而去。 跟随他的人被他这惊怒的样子吓得一愣,随即纷纷上马,跟着往山下的小村子里奔去。 当贲允炎赶到关禁缪凤舞的那座农舍时,推开院门,就看到缪凤舞站在院子当中,身边是一个小竹筐,竹筐里装着的,正是他看见的那种挂满山坡的小风轮儿。 而缪凤舞刚刚放飞了一枝,正从筐里拿出另外一枝,夹在双掌之间,要往天上放。 贲允炎怒火中烧,走过去飞起一脚,将那只竹筐踹飞起来,直扑到对面的墙上,竹筐摔碎了,小风轮撒得满地都是。 缪凤舞侧脸略看他一眼,面色平静,双掌一搓,手中的最后一枝小风轮乘着山风,旋转着飞上了天去。 “陛下好没情趣,难道你不觉得这小东西很好玩吗?”。 贲允炎双目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脸黑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他咬牙忍住打缪凤舞一巴掌的冲动,对他的随从一挥手:“带上她,迅速往南撤!” 于是在小风轮的指引下,行晔与贲允炎各带一支人马,一逃一追,一前一后往南急行而去。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四0章 险中求逃 第一四0章险中求逃 第一四0章 险中求逃 行晔在得知缪凤舞又一次被贲允炎抢先一步转移之后。心里的一把火终于“腾”地烧旺了。他带上禁卫军的亲卫营,以及宋显麟所部京营中军,共计六千人,分成三路,沿着那山谷出来后的道路,向南追去。 本以为在自己的地盘上,追赶人生地不熟的陈国人,应该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谁知道他们日夜兼程,追了一天一夜,三路人马,都没有追到陈国八百亲卫营的身影。 宋显麟暗下里的想法,他应该带一支人马,再分出一路,稍微绕开正南的方向,迂回往东南的方向追。可因为行晔御驾出京,他除了身负追逐营救缪凤舞,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保护好皇上的安全。 因此他心中虽有想法,到底没有说出来,老老实实地留在行晔的身边,跟着他领兵中路。一直往南急追。 他们这中路一军,倒是在路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追出二百里的时候,他们捡到了陈国随驾亲卫营军用的水囊,水喝干了,空着躺在路上。再往前追,又在一处水塘边上,发现了缪凤舞的耳坠子。 这虚虚实实的行迹,让行晔愈发地焦心。他带着自己这一路人马,夜不歇宿,中途还在地方卫所换过马匹,紧追急赶。 可是陈国君臣一行人,如同插上翅膀在天上飞行一般。一天一夜追下来,依旧不见踪迹。 就在行晔以为自己被假像所惑,追错了路径的时候,第二天傍晚,在离京近千里之外的童姥山脚下,终于发现了陈国八百亲卫营的影子。 看情形,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的路,已经是人疲马乏了,正在路边的临时歇息。行晔他们一路追来,中途还曾经换过马,追到现在,不但人快要撑不住了,马也已经腿软了。 远远地,陈国亲卫军那青色的铠甲非常醒目。就在他们席地休整的包围圈内,有一辆蓝棚的马车。 行晔简直不敢相信,这批人拖着这样的一辆马车。居然可以逃得这么快,让他整整追了一天一夜。既然人已经就在前方不远,他打马催鞭,拼尽了马儿的最后脚力,往陈军歇息的营地冲过去。 就在行晔这一路追兵发现陈国亲卫营的踪影之时,那边的人也同时看到了他们。 于是正在歇息的陈军迅速集结,牵马上蹬,护着那辆蓝棚马车,仓皇往南继续逃去。 这一次可不能再追丢了。行晔及其所率的中部兵马到底是换过马匹,而陈军的马经过一天一夜的急逃,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因此,双方一前一后,跑出二十里之外,魏军的中路终于追上了这一支陈国随驾亲卫营。 一场打斗是在所难免了,只是战争并不激烈。因为陈军这一路除了偶尔饮马喂料,几乎就没有停过南逃的脚步。到了这个时候,不光是马跑不动了,人也已经筋疲力尽了。 当然,北魏的追兵也不见得好多少。但是他们这一路一千八百人,两倍于陈军,就算是一人拽一条胳膊。也能将陈国这八百疲惫不堪的亲卫军制服了。 这一役只战了片刻功夫,魏军就收服了陈军。 行晔迫不及待地逼近那辆安静地停在战局中央的马车,被宋显麟追到前面,挡住了。 “皇上,车里如此安静,恐怕有诈。”宋显麟仗剑冲着马车的车帘,示意手下人上前护住行晔。然后他从部下那里要过一杆长枪,在一丈开外的距离伸枪挑帘。 所有人都紧张地关注着这辆过分安静的马车,刀剑齐出,以备不测之状况。 可是当那车帘被宋显麟挑开之后,所有人都如同在三九天里掉进了冰河之中,身心全都凉透了!他们历时一天一夜,人马不歇地追赶,追上了陈国的主力人马,却并没有看到他们要找人的。 马车是空的!不要说缪凤舞,就连贲允炎都不在这辆车里。 行晔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化了,心却在剧烈地抖动了着。他咬着牙,镇定了好一会儿,对宋显麟道:“派人联络左右两路人马!” 宋显麟在看到一个空空的车厢时,眼前一阵虚晃。行晔的话听在他的耳中,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勉强道:“是!” 众将士在经历了一场拼了性命的苦追之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身心俱疲,纷纷跌坐在地上不是偷懒,实是在腿软,站不住了。 行晔拄着手中宝剑,定定地看着那空空的马车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显麟的眼睛在众将士的脸上扫过。见他们一个一个力不能支,若不是碍于行晔在场,估计他们早就四仰八叉地躺下了。 这种状况下,他不知道该派哪一个去联络左右路追兵。 正为难选择的功夫,身后有马蹄,回身看,竟是左右路的联络兵二马并齐,同时赶来了。 二人追上来后,翻身下马,上前见驾。 行晔似乎已经预料到结果了,沉声问道:“如何?” “启奏皇上,左路军追出去八百里,已经到了光县境内,仍是未见德妃人影。” “皇上,属下出发之时,右路军已经到了平州境内,未追到人。” 行晔的心如同沉入冰潭之,默然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迅速传令往南各州各府,在所有路口设置关卡,严查密防。将德妃与陈国皇帝的画像拓印出来,分发各府各路,一定要盯得死死的。一个人也不能放过。” “遵旨!”宋显麟接了令,安排人分头行事,其余人就地休整。 这时候,刚刚路过的安定州知州亲自带人,给他们送来了晚饭。将士们都有些沮丧情绪,默默得嚼着牛肉饼,喝着参鸡汤,谁也不说话。 宋显麟用一只干净的盘子,捡了两个肉饼,盛了一碗汤,端到了行晔面前。 行晔拿起一个饼。却没有往口中送。 他想起自己昨开出宫前,信誓旦旦地跟玉泠保证:“明天你一定能看见娘。” 玉泠还搂着他的脖子,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爹今天就去把你母亲接回来……” 宋显麟在一旁,见行晔只是发呆,并不吃饭,便劝道:“皇上用一些吧,吃过饭我们再商议下一步往哪里追。” “既然明路上追不到,那么接下来就往最隐避的路上追。贲氏大概是不惜绕远路,劫持德妃从我们料不到的路上往南陈逃去。一会儿留下二百人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南追,剩下的人马再分两路,往东去。我就不信,贲氏人生地不熟,还能插上翅膀飞回陈国吗?” 行晔说完,一口将手中的饼咬掉了一半,狠狠地嚼了起来。 行晔没有料到,他这一次的确是低估了贲允炎的逃逸能力,因为他不知道,贲允炎携着缪凤舞逃回陈国的路线,是鸿天会经营多年,与南方分舵秘密传递消息的通道。 缪凤舞出了那个小村子之后,就被人画黑了脸,点了哑穴,塞进一辆马车里。 贲允炎遣他的八百亲卫军往正南的方向逃去,他随即带着六位陈宫内廷侍卫高手,以及鸿天会分派给他的四个领路人,一行人撇开南向,直接往东去了。 当行晔在童姥山脚下追上他的八百亲卫军时,他已经东行二百余里,到了一个叫堂邑的小县城。 贲允炎到底是身在异国他乡,路途不熟,他还是担心魏军会追上来。因此他并不想在堂邑投宿,而是准备在那里吃过饭后,连夜继续赶路。 可是鸿天会的四位引路高手却说:“陈先生尽管放心,这条路径是我们摸索多少年才辟出来的,朝廷即便要封查,也绝对不会以这条路为重点防备。我们这一路上倒是应该悠然一些。仓皇赶路,反而引人疑心。” 于是,他们这一行十二个人,就在这堂邑县城内的云来客栈歇下了。 缪凤舞被安排在三楼最东的那一间房里,有两名陈国侍卫守在门口。晚饭是饭家送上来的,贲允炎稍回洗涮之后,来到缪凤舞的房里,说是要一起用饭。 缪凤舞已经洗了脸,但是见了贲允炎后,脸色比白天刻意画的还要黑。 贲允炎对她这个态度完全不以为意,亲手给她盛好了饭,摆在她的面前:“吃饭吧,要跟要逃,都要吃饱了饭才有力气。” 缪凤舞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瞪他一眼,埋头吃饭,不一会儿功夫,一碗米饭和眼前的一碟青菜就见了底。 贲允炎见她这样,欣然一笑。不管缪凤舞出于何种目的,她肯吃饭,他就省心。要是她这一路上赌气绝食,有气无力的,对他们来说,可是一个烦。 缪凤舞自顾吃完了饭,也懒得看贲允炎那张让她气闷的脸,起身上床,把床帏一放,躺下去了。 贲允炎自觉没趣,三两下扒光了碗里的饭,出了她这间客房,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缪凤舞静静地躺在床上,偶尔将床帏扒开一条细缝,去看坐在门边上的两名侍卫,见他们两个挺直脊背靠在墙上,精神头儿十足,她就气馁地缩回去。 一下子被带出来这么远,缪凤舞心里开始没底了。如果朝廷的人马追不来,她再度被带到陈国皇宫,那么她即便将来能回魏国,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清白了。 可是虽然他们这帮人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但她还是感觉得到,他们这次逃跑的路径太过诡异,恐怕行晔即便追出昂州,也难以料到她会被带到这个地方来。 夜半无眠,她透过床帏的缝隙看两名看守侍卫,内心胡思乱想着:可惜她一直学的是舞蹈,这要是学两手功夫,她此刻一定将办法把这两名看守给打趴下,跳窗逃跑。 她正看着两名侍卫恨恨地磨牙,坐在门边儿那两个本来神采熠熠的男人,突然脑袋一耷拉,就软软地顺着墙壁出溜下去,瘫到地上去了。 这情形,倒是吓了缪凤舞一跳。她腾地坐起身来,调动视力听力,拼命地去探寻异样的动静。 可是四周都是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难道是她的目光可以杀人?还是她心中的咒怨能够杀人? 她紧张地喉咙有些干,坐在床上想了片刻,慢慢地往床上蹭,想要看一看那两名侍卫是不是真的死了或晕了。如果她走到他们的身边,仍是不见二人有反应,她会毫不犹豫地开门冲出去。 她的脚刚刚碰到客房的地板,就看到门慢悠悠的静悄悄的在启开。她的心猛一收缩,赶紧躺回床上,揪着自己的衣襟,拼命地压抑着心跳。 门开后,从门外进来两个黑影。二人在侍卫的身上补了一指,也不知道点了他们的什么穴位,然后就直接往缪凤舞的床榻走过来。 是好人吧?是来救自己的吧?要不然也不会先制服那两名侍卫。 她心中正犹疑不定,床帏已经被掀开了。幽暗的夜色中,来人看到床上坐了一个人,迅速地出手扣住缪凤舞的肩头,堵住她的嘴巴。 另一个人随即晃亮了一个火折子,往缪凤舞的脸上照。 火折子燃出亮光的那一瞬间,不光是两位潜入客房的黑衣人看清楚了缪凤舞,缪凤舞也看清楚了来人。其中一位正是受她的兄长缪凤刚所托,准备把她运出昂州后,送往滑县的巩大哥,那一位她不认得,但是在一闪而逝的火光映照下,那人的目光炯然有神,一看就是功力深湛之人。 缪凤舞动了一下,本能地想说话,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巩大哥赶紧熄灭了火折子,凑近缪凤舞的耳边,用最轻微的声音道:“妹子不要出声,我们带你离开这里。” 缪凤舞虽然心跳如鼓擂,但她还是很高兴。想来缪凤刚暗下安排人行事,鸿天会也没有摸清劫她出京的人是哪一路的,也没有料到是缪凤刚所为。 贲允炎带她逃跑的这条路径,本是鸿天会的人在引领,想来缪凤刚也是熟悉的吧。 她很配合地下了床,穿上了鞋子,跟在巩大哥的身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房,掂着脚尖准备往楼下去。 刚迈下两级楼梯,突然就有两道黑影凌空扑过来,挡在了楼梯的下方,拔剑就刺。缪凤舞一看是贲允炎的侍卫,顿时开始心慌起来。 这边楼梯上刚打起来,三楼西侧的一间客房门“啪”地打开,从里面冲出来两个人,飞步往楼梯这边扑来。还没有接应上巩大哥他们二人,贲允炎已经带着他的侍卫从东侧堵截过去,将那二人堵在了客房的西侧走廊里。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缪凤舞被巩大哥护在身后,下两级楼梯,又退上去两级,来来回回,怎么也冲不到楼下去。 这一打起来,刀剑相击,乒乒乓乓地声音响起,这间云来客栈的所有客房都被启开一条门缝,客人在门后偷偷地往外看。见外面打得见血见肉,有胆小的赶紧闭门避祸。 贲允炎这边以多敌少,渐渐地有占上锋之势。 缪凤舞越看越急,想要从楼梯上跳下去,可是楼梯很高,而她的腿伤未痊愈,怕是跳得下去,也是逃不走的。她仓促间想与巩大哥打个商量,让他在楼梯侧面递她一段,以她的身手,只要有人送她一截,她还是能平安落地的。可是偏偏哑穴未解开,她又说不出话来。 正焦急的时候,楼上客房冲出来的两个,已经被贲允炎的侍卫逼到了走廊的一头儿,而她面前的巩大哥和另一位黑衣人,也正在一步一步往回退。 这一次要是逃不掉,以后贲允炎会亲自将她守得死死的,再想逃就更难了。 于是缪凤舞将心一横,偏腿跨到楼梯扶手上,一咬牙就要往下跳。结果她的举动,被后面冲上来的鸿天会领路高手看到,扑过来伸手就去抓她的胳膊。 缪凤舞下了决心要跳,也没有犹豫。她的身体刚刚离开楼梯扶手,往下飞坠,左脚踝就被那个鸿天会的人抓住了,缪凤舞整个人吊在楼梯的侧面,眼看着就被那人给抓回去了。 这样的时刻,缪凤舞就表现出她身为舞者的轻灵敏捷来。她一心要逃,也管不得受不受伤了,身子在半空中用力一旋,脚踝就在那人的手中一拧劲儿。 那人刚刚抓住她,就感觉她的脚踝在手中使劲地一旋转。他的手一滑,再想用力时,缪凤舞的脚踝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握,整个人向楼下扑去。 而他的手中,就只剩下缪凤舞的一只鞋子了。 缪凤舞跳之前,往楼下撩了一眼,瞄准的是一楼靠在楼梯边上的一张桌子。她预备的是未受伤的腿先着力,随即往后一坐,摔一个屁股蹾儿,应该会受伤轻一些。 可是她被那人抓了一下脚踝之后,就变成脑袋冲下了。等她快扑到地面的时候,她本能地以手撑桌面。可惜她的手劲儿太小,并不足以支撑住猛冲下来的身体。 结果,她的脑袋还是狠狠地砸到了桌面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她从一阵头痛中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周围一片安静。她捂着脑袋,支起身来,打量自己的处境。 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屋里的陈设简单,但却非常干净。她吸了吸鼻子,有药香隐隐传来。 她正疑惑,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子。头痛恍惚之间,她的神线模糊,就看那人的身影十分的眼熟。 “皇上?”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第一四一章 战神之王 第一四一章战神之王 第一四一章战神之王 缪凤舞从昏迷中醒过来。头很痛,导致她的视线不是太清楚。 她看到有一个男人从外间走了进来,那身影非常地熟悉。她心里一激动,小声地唤了一句:“皇上?” 那人事先没有发觉她醒来了,听她这轻轻的一声呼唤,原地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默不作声地坐在了缪凤舞的跟前儿。 缪凤舞捂着头镇静了一会儿,才觉眼前事物清晰起来了。再看眼前的男人,不是行晔,不由地后悔起来了。自己刚刚意识不清,居然唤他皇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该不会又是鸿天会的杀手吧? 那人见她捂着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有些尴尬的样子,便勾唇一笑。 他这一笑,缪凤舞觉得自己又是一晕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不是行晔,此人比行晔要壮要黑,年纪应该比行晔小。可是天下间竟真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从刚刚进来时走路的姿势。到眉目轮廓,再到那勾唇一笑的举动,酷肖一人。 那人见她有点儿愣怔,便开口说道:“我和他真的那么像吗?” “啊?”缪凤舞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眼神迷惑。 “你刚刚当我是谁?我和那个人真的那么相像?”那人原谅她是一个摔坏了脑袋的人,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缪凤舞眼珠一转,反问他道:“先不提你和谁相像的事,我先问你,你是谁?这是哪里?我怎么在你这里?” 她一连三个问题,咄咄逼人,那人好笑地看着她,摇头道:“果然是宠妃,好大的气势。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自己猜不到吗?难道你不记得,是你自己从云来客栈三楼的楼梯上跳下去,砸到一楼的桌子上,摔晕了。所以……我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至于这里嘛,是我朋友的家,他开医馆的,你摔破了头,又不省人事,我只好找大夫来救你。” 缪凤舞一听这话,脸就红了。她从楼梯上跳那一下子,想一想就知道有多狼狈。 “那么……我先谢过这位壮士的救命之恩,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对了,你刚刚说我是谁?”缪凤舞突然意识到,他刚刚说自己是宠妃,不由地再次警惕起来。 她正捏着拳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从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缪凤舞抬眼看到这第二位进屋的男子,一声惊叫,就从床上蹦到地下:“师父!” 没错,进来的人,正是缪凤舞在虹风舞馆习艺之时的琴棋师父曲筑音。 曲筑音一袭青色的长袍,身姿修挺,气雅神闲。除了脸上薄薄地染了一层风霜之色,看不出与以前有什么时候不同。 缪凤舞再见曲筑音,显露出少有的雀跃欢喜的神情来。曲筑音见她这样,心中不由地一热。 可他是读书识礼之人,既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就不可能像在舞馆时那样以师长的身份自居。他看了缪凤舞一眼,撩袍跪下:“草民叩见德妃娘娘。” 这一跪,便冲淡了师徒久别重逢之时,那种亲密无间的喜悦。说起来缪凤舞自从被卫淳从虹风舞馆劫走,已经有近四年时间,没有看到曲筑音了。 以前在舞馆的时候,虽然曲筑音待她很好,可为师者,总有一些威严之处的。眼下他见面就跪,缪凤舞一时还有些无措。搓着手道:“师父快起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师父,真是太高兴了。” 曲筑音叩了头,站起身来,恭敬道:“草民能再见娘娘,亦是不胜荣幸。” 缪凤舞看着他谦恭的样子,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师父太拘束了,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一日为师,这一生你都是我的师父……虹妈妈说,师父离开舞馆游历天下去了,不想在这里竟能遇上,看来我们师徒缘份匪浅呀。” 大概是与曲筑音的意外相逢,让缪凤舞惊喜不已,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坐在床边的那个救命恩人。那人见缪凤舞面对着曲筑音说个没完,也不欲打扰师徒叙话儿,站起身就要离开。 倒是曲筑音察觉,赶紧介绍:“娘娘,这位是战功赫赫的威定王爷,娘娘身在皇宫之中,应该有所耳闻。是我跟随王爷回昂州,昨晚路过堂邑县,投宿在云来客栈。不想夜间听到楼下发生了打斗,出来一看,竟是两伙人在争夺你。你跳到一楼晕倒后,是王爷的属下出手救了你,然后带你来这里医治的。” 原来是威定王! 怪不得缪凤舞刚醒来时,迷糊之中当他是行晔,原来眼前这位竟是威定王行曜。缪凤舞再转头看他。与行晔极其肖似的凤目剑眉,一样的眸若亮星。只是行晔的凤目之中,流转的是狡慧与霸气的光华,而行曜的眼神,虽然也威武慑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憨厚与直爽。 这位威定王是行晔的八皇弟,比行晔小两岁。他从十岁开始,就在军营之中摸爬滚打,到他十五岁时,已经能亲率大军,征服蒙古人的铁骑,保国卫边了。 先帝有十二子,最喜欢的就是行曜。先帝生时,皇子封王,皆取单字,靖王、惠王、端王、安王……唯有行曜在受封王爵之时,先帝赐他双字名号,曰威定王,取威震八方、鼎定天下之意。 先帝一生戎马,临终他最令他遗恨之事,便是没有在他的手中一统天下。因此他对这位能征善战的八皇子的宠爱,便是可以理解的了。 事实上行曜此人,从小在军队中打滚儿。性情豪爽直接,并不擅长权谋之术,他本人对临朝称帝也没有兴趣。他最爱做的事,就是与他的部将兵士在一起,闲时操练习武,战时勇猛杀敌。 他与行晔那一场天下人皆知的皇位之争,本非他所愿。他只是奉先帝的召命,从守地仓促赶回京城。回了昂州他才知道,先帝要废储另立,而他就是那个要与太子争位之人。 他曾经向先帝力辞不受,不想先帝在他的面前。当即老泪纵横。行曜常年驻守边疆,也不太清楚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先帝三言三语,再加上一把老泪,顺利地说服了他。于是他勉强留下,当先帝废储的大戏拉开序幕之后,他站到了前台。 那一次先帝的意图并未实现,行晔在朝中有坚实的根基,有韦氏一族的鼎力支撑,从十岁以后就很少住在昂州的行曜,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就是因为那一次的储位之争,彻底伤害了行晔与行曜的兄弟之情。 行晔登基之后,对行曜一直存有戒心,几番欲夺他兵权。怎奈行曜在军中的威望甚高,有几次行晔只是试探性要调走行曜,跟随他多年的部将便纷纷要出走离职。 因此这么多年,行曜手握重兵,镇守在魏梁陈三国交叉的边境地带,一直是行晔的心头之患。 这一次出兵,关涉重大,行晔不欲用行曜率军。他在调兵之前,就先给行曜下了道召旨,言称太后近日身体欠佳,又日日牵念威定王,令威定王归京省亲。 行曜明知皇帝的心思,但是不孝之名甚大,他不得不对部下交待之后,启程返京。 多巧,就在昨晚,他们一行人路过堂邑县。因为行曜不喜官场作派,就不愿意打扰地方官。他不住官家驿站,沿途自行投宿,昨晚就选中了云来客栈。 缪凤舞得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久闻其名的威定王行曜,她便福身施礼,拜谢道:“原来是蒙王爷搭救,感激不尽。” “自家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行曜说话很直接。一听就是没有弯弯心肠的那种人。 “王爷,昨晚在客栈里争斗的人……他们都怎么样了?”缪凤舞既担心贲允炎带着鸿天会的人再寻到她,也担心巩大哥暴露身份,殃及哥哥。 行曜笑道:“我的部下救走你之后,我本来以为护你下楼的那几个人,是你一伙儿的,正要上前搭救,不想那两拨人一见你被救走了,追赶不及了,便都作鸟兽散。我的部下追了一阵子,没有追上他们,便罢了。我倒想问问娘娘,你深居皇宫之人,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 缪凤舞便将自己出宫往宋府赴喜宴,回途遇刺一事,简略地告诉了行曜。 行曜听后,剑眉一立,怒道:“原来昨晚他们护住的那个人,竟然是陈国皇帝!可耻!竟然劫持女人做人质!我若是知道他的身份,穷尽人力也要去追赶上他。” “虽然回到了自己人这边,我总算是安全了,但是我们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这次事件很复杂,相信南陈皇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缪凤舞谨慎地提醒行曜一句。 “这个娘娘尽管放心,我会从当地卫所调一支二百人的军队来,一路保护娘娘回京……对了,娘娘只提到其中一伙人,另一伙人是哪一拨呢?看情形,可不像是朝廷前来营救之人呢。” 缪凤舞目光闪烁之间,略一思忖,答道:“说起来那一伙人……我也不明其身份。昨晚在客栈中,那伙人突然就闯进来,架起我就往外走。我心中本就害怕,便趁双方打斗起来的空隙,跳楼欲逃。” “哦……”行曜不经意地答应一声,看了缪凤舞一眼,也不深究,转而说别的话题:“大夫说,娘娘的伤并不重。我今日先遣人回京,给皇上报个平安信儿,免得他到处寻人。我们明日启程,还是回到京里,方可安下心来。” “就听王爷安排。” 缪凤舞此时并不知道行晔已经率五千人马,追到千里之外去了。她只道行曜已经安排人回京送信,行晔该放心了,最多派人前来接她,总之她是要回京去的。 当天,缪凤舞就住在医馆中,静养一日。 用过晚饭之后,缪凤舞换了药,靠在床上闭目凝神。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琴声,袅袅悠悠,勾人心魂之音。 不用猜,缪凤舞断定这是曲筑音在抚琴。这样摄人心魂的曲调,天下间没有几个人奏得出来,曲筑音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几位绝世琴师之一。 今日在这里遇上曲筑音,缪凤舞的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但是她观曲筑音的神色,似乎有些清冷疏离,除了对她表现出该有的恭敬,没有看出他有多么惊喜。 缪凤舞起初还有些伤心,静下心来一想,就明白了。 当初在虹风舞馆之时,尽管他从未表达,缪凤舞也一直装作不知。但是他的情意,通过舞馆姐妹的闲言碎语,通过小云的嘴巴,通过当初绿染对她的仇视与怨愤,她也能体察出几分来。 像曲筑音这样的男子,一旦对一人一事痴迷起来,那就是全神贯注的,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后来虹妈妈提起他辞了教琴一职,游历天下一事,唏嘘之间,也表露出是因为缪凤舞的原因。缪凤舞能懂得,她入宫后,一生不得相见,对曲筑音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从今日他的情形来看,他一直背负着那种失落与心痛,没有放下。 因此,医馆相处半日,曲筑音一直随在行曜的身边,与她交谈甚少。连行曜有些讶异,虽说曲先生是出了名的冷清之人,可是与自己的徒儿久别重逢,也不用这么镇定吧? 缪凤舞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琴,便整理了衣衫,穿好鞋子,出了屋,循着琴声找过去。在医馆偏堂的一间客房里,缪凤舞看到了曲筑音。 客房的窗户洞开,他就坐在窗前,案上是他的冰纹琴,琴边是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烟虚缈地从那镂刻的花纹中飘散出来,在他的周身萦绕。 他仍是这样的洒逸脱俗,仍是这样的清冷骄傲。 缪凤舞来到窗台,趴在窗台上,轻声唤道:“曲师父……” 曲筑音手一顿,琴声戛然而止。他抬头看缪凤舞:“娘娘不在房中好好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我是被师父的琴声吸引来的,几年不见,师父的琴艺越发精进了,荡气回肠,动人心魄。”缪凤舞笑着看他,赞道。 “娘娘谬赞,愧不敢当。”曲筑音一本正经,站起身来应话。 “师父真的不必如此拘紧。想当初在舞馆中,我与世隔绝,还是师父教我习艺,又引导我读书识理。在我的眼中,曲先生一生都是我的师长,应该受我尊待才是。”缪凤舞细声细气地劝导他。 “尊卑有别,草民不敢僭越。”曲筑音依旧是一副谦恭的神态,不肯放松。 缪凤舞无法,只是引他说些别的事:“你离开后,有一次虹妈妈进宫,告诉我师父去游历天下。怎么你现在会到威定王的身边?” “回娘娘的话,一年前我随兴去到东丘,本想往那里的琴台山上拜会一代琴神南朴子。不想在山中遇猛虎扑袭,兴得威定王相救,在他的府上养伤月余。伤好后,威定王赏识我的琴艺,极力挽留。我也深慕王爷豪情侠义,就留在了他的身边,闲时抚琴读书,偶尔也替王爷出谋划策。” 缪凤舞听到这里,一击掌道:“我早就说过,先生腹有经纶,只是弹弹琴,实在是屈了才。如今看来,先生身为王爷的谋士,算是得才所用了。” 曲筑音听她这样说,轻抿嘴唇,低低地说了一句:“那也是因为他是威定王,换一个人,我也是不肯的。” “承师父多年教导之恩,我还不曾偿报。等回了京里,师父有何事需要帮忙,只管让人带话进宫,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报答师恩。”缪凤舞这一番话,倒不是客气,而是出于真心。 曲筑音认真地谢了,应缪凤舞之请,又弹了两首曲子。 缪凤舞当晚赏过美妙的琴音之后,回到自己的房中,心情安逸舒展,睡了这些天来最沉实的一觉。 第二天,缪凤舞早早地起了床,感觉自己头也不痛了,腿上的伤也轻松了许多。看来威定王这位当大夫的朋友,也非凡俗之人呢。 她梳洗穿戴停当,开门往前头去寻曲筑音,准备跟师父一起用早饭。 刚出了屋,正在步下台阶,就看到行曜急匆匆地进了她住的这间小院儿,直奔她而来:“娘娘,事情有变,恐怕我们不能回京了。” “啊?发生了什么事?”缪凤舞一听这话,一颗受惊多日的心,登时又悬吊了起来。 “昨儿派出去送信之人,半路上遇到了京营中军的人马,据他们说,皇上已经得知你被贲氏挟持往陈国而去,他率人马出京后,分三路往南追。昨儿皇上的中路军追上了贲氏的亲卫营,一战之后,发现上了贲氏调虎离山之计,又换了方向,如今已经往东南追出去近千里了。”行曜将属下探回来的消息,简略地向缪凤舞做了通报。 “了不得!”缪凤舞也觉事态严重了,“若皇上得不到我的消息,照这个速度,再有三两日,就追到南陈的边境去了。正值双方兵马对峙之时,若皇上追到边境,仍是见不到我,岂不是要受陈人的牵制?” “正是此意。”行曜有些吃惊,没想到缪凤舞会想到这一层,“娘娘……” “请王爷给我调来一队人马,护我往南去追赶皇上吧。皇上不亲眼看见我平安无事,他不会安心的。”缪凤舞当即下了决断。 行曜再吃一惊:“如若娘娘亲往南去,乘车赶路,岂不很慢?不如我派可靠之人,往南给皇上送个信儿吧。” 缪凤舞已经转身,欲回屋整理一个自己的行装:“王爷给我备一匹快马,我随军骑马而行,不会太慢。” “……”居然会骑马!行曜略微一愣,便出去安排护从去了。。.。 第一四二章 边境相会 第一四二章边境相会 行晔往南扑了一个这空。之后他除了给往南各州府下了缉捕令,也将领出来的五千将士再细分成六路,分头继续去追。 他与宋显麟一路,从童姥山那里出发,折向东南方,沿一条偏僻的、但是却能最快捷地通往南陈的道路。继续追下去。 就在缪凤舞于堂邑县医馆养伤的那一日,行晔率人马又追出去近五百里路。至此,出京三天三夜的功夫,他与缪凤舞之的距离已经相隔千余里了。 那天早晨,当行晔从驿馆中醒来,梳洗用罢早饭之后,他将宋显麟召至跟前,将自己昨晚辗转之间做下的决定,告诉了宋显麟。 “眼下看来,贲氏在魏国的行动,是有人暗下配合协助的。从上元节在街上行刺,到德妃数度被转移,都不是他们自己的力量能做到的。这次逃跑,我们追得如此及时,仍是不见贲氏的踪影,可见有深谙我魏国状况之人在助他逃回陈国。” “如果我们能在路上截住贲氏。那自然最好不过。朕怕的是贲氏逃逸路线诡异,如果我们不能在魏国境内拿住他,等他回到陈国,事态就复杂了。” “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要提前往魏境边界布置堵截贲氏一事?”宋显麟听行晔这样说,全明白了他的意图。 “对。”行晔点点头,“朕临出京前,下了撤军一百里的旨意。那圣旨公文在我们出京之前,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了。虽然后来朕有追加按兵不动的旨意,但是同样的八百里加急,怕是后一道旨意到时,前方已经开始布置撤军了。” “鉴于这种情况,朕决定率禁军亲卫营直奔魏陈边境,一则为安军心,二则朕要在边界地带布下兵阵,撒开一张网,绝对不允许贲氏逃回陈国去。” “皇上此番考虑甚对,可是这一去比不得在京畿地区,局势复杂,路途又远。还是让臣随驾扈从吧,亲卫营的兄弟们,鲜有在京畿之外执行过任务的,臣实在不放心。”这一次出行,因为有御驾在侧,宋显麟不得不事事从保护行晔的角度考虑。 行晔却一摆手道:“中军五千人马这一路上追踪贲氏,也要有个可靠的人指挥。这事放给两位副都指挥使,朕不能放心。你还是留下来。朕带一千亲卫营急行军,两三日便可抵达前方驻军营地,不碍事。” 行晔话一出口,便是旨意,宋显麟只能遵旨行事。 于是行晔留下宋显麟继续沿途追踪贲允炎一行人,他自己带上亲卫营的一千兵马,以急行军的速度,直奔魏陈交界处两军对峙的边境城市崇州。 两道圣旨一前一后,也不知道前方的领军将帅会做何判断。如果在他赶到崇州之前,魏军已经后撤了一百里,而贲氏却在此时从魏国潜回陈国,那么魏军就会很被动。 因此他忧心如焚,赶路很急。当宋显麟在途中收到缪凤舞平安获救的消息时,想要将此消息传递给行晔,已经追赶不及了。 局势迫人,行晔三日行路一千余里,终于在正月二十九日的那天下午,赶到了崇州。 正如他所料,二十七日那天,魏军驻崇州及周边的十万人马,接到了从京里传来的第一道八千里急件。要他们速速后撤至百里开外,再扎营候命。 在崇州领兵的中路招讨使、昭勇大将军韦汉鼎,接到旨意后,虽然心中疑惑,也只能遵从旨意,马上开始布置撤军事宜。 谁知道十万大军刚刚要拔营后撤,第二道旨意又追来了,命将士们按兵不动。 将士们当即就起了躁动。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上午刚刚要撤军,下午又要按兵不动。十万兵马的行动,难道是儿戏不成,能说走就走,说留就留吗? 虽然这一路招讨大军,最后还是遵从第二道旨意,将刚刚拔起的营帐,又扎了回去。但是军心浮动,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大家东猜西想,在不安中度过了两天。第三天下午,突然有消息称,皇上御驾亲临崇州,这才让军心安定了下来。 安抚军心,只是行晔急着赶来的一个目的。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便是在边境布置防线,堵截贲允炎。 他一入崇州,连口水都没喝,便召来韦汉鼎部署防线一事。 今天四十五岁的昭勇将军韦汉鼎,本是太后韦荣慧最小的一个弟弟,深得行晔的信任。这两日他正为两道圣旨的事纠结,行晔的到来,使他的压力骤然减轻了。 他领了旨意。开始调动兵马,在边境一线拉开一张长长的网,以防贲氏从隐避处潜回陈国。 不想魏军兵马一动,陈军那边便有所察觉,全军涿水关从倾巢而出,在涿水河的北岸布下阵式,也魏军形成对峙。 两军箭拔驽张,边境气氛紧张,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就这样僵持了两天时间,正月三十一日那天的傍晚,行晔正在崇州府衙内用晚饭,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在出城往东二十里的玉章山上,发现了南陈皇帝贲允炎的踪迹。 行晔当即跳了起来:“他们一行有几个人?其中可有一位女子?” “随行有六男一女,六个男人,应该都是陈宫侍卫高手,至于那位女子……” 来人话未说完,行晔已经跳起身来,冲出去翻身上马,往崇州城外奔去。 等他与亲随出了崇州城时,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们快马加鞭,往东赶到玉章山时,暮色微合。群山连绵如巨兽潜伏。 守在山脚下的魏军见皇上来了,纷纷跪下见驾。 行晔心急如火焚,根本没有耐心受礼。在领头的军官还没有跪下的时候,行晔就一嗓子将他吼了起来:“快说!人在哪里?” 那军官刚一屈膝,被这一嗓子震住,赶紧站直了身子,回话道:“启禀皇上,南陈皇帝如今被堵在山顶断崖上,但是他手中扣留了一位女子,据陈国的侍卫宣称,那女子是……是德妃娘娘……所以山上的兄弟们都不敢冲上去。正在等候命令。” 行晔一听这话,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 果然他有秘密的逃跑路径!果然被他胁持着缪凤舞来到这边界地带!只要再让他稍稍往前行一小段儿路,便是他的地盘了,到时候有陈军接应,有缪凤舞做人质,魏军就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了。 行晔火急火燎地打马往山上去,沿路有魏军把守,火把照路,片刻功夫,他就爬到了山顶上。 平坦的山顶上,火光映天,亮如白昼。几百名魏军将士手执刀剑,神情紧张地与对面崖边上的一伙人对峙着。 行晔打眼一瞧,认出了那一伙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位是贲允炎。这位南陈皇帝面对魏军的包围,神态安闲,不慌不忙。在他的身后,三位陈宫侍卫并列排开,再往他们的身后,是两名陈宫侍卫守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不知是因为赶路疲惫,还是受了惊吓,软趴趴地瘫软在悬崖边上,看不清面目。 行晔一见那女子与崖边只有一步之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来到魏军的最前面,抢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地上躺着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缪凤舞。可是他才迈出去两步,对面那位离他最近的陈宫侍卫将长剑一横,然后他听到贲允炎开口道:“行皇兄,为了德妃的安全,你还是不要往前走了吧。” 行晔止住脚步,将火把往前伸了伸,依旧是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孔。他愤怒道:“贲皇弟好歹一国之君,抓一个女人当人质,藏头缩尾地逃回陈国,就算这一番让你回了陈国。不知道你拿什么颜面去面对陈国的百姓?” 贲允炎很自在地笑了:“哈哈……行皇兄不要对我用这种激将法,现在还不是你来讥损我的时候,你还是赶紧将我的百姓交还,让魏军后撤,腾出路来让我回国吧。” 行晔听他说得理所应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倒轻松,你劫持了我的德妃,在我魏国境内肆意流窜,我为什么要给你让路?你还是痛快地将德妃放回来,咱们才诸事好商量。” “皇兄……”贲允炎的声音沉了下去,“是你扣押我陈国百姓,迟迟不肯放人,是你用陈国百姓的性命为质,拖住我在昂州滞留了半个多月。不过眼下的状况,似乎还不是咱们细算帐的好时机,德妃躺在悬崖边上,很危险的,要是不小心掉了下去,皇兄后悔也来不及了。” 行晔再看那躺在崖边的女子,身形很像是缪凤舞,但是他上山来有一会儿了,又说了这些话,那女子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似的。 “你把她怎么样了?”行晔不敢贸然上前,恨恨地看着贲允炎,怒声问道。 贲允炎气定神闲地说道:“也没怎么样,我也知道德妃是皇兄钟爱之人,轻易不会伤她。她只是被点了穴位而已。” 他越是镇静,行晔越是焦急。他勉强自己压下火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你既说身后是德妃,就把她扶起来,让我看一眼。等我确认了她的身份,咱们再谈条件。” 贲允炎很大方的一挥手:“把她扶起来,让朕的行皇兄看一眼。” 后面的两名侍卫齐声遵命,一左一右,各拉着那女子的一条胳膊,将她拽了起来,然后在撑她的后腰,让她保持站立的姿势。 可是那女子大概是真的被点了关键的穴位,尽量两名侍卫支撑着她的身体,她仍是软绵绵地直不起腿来。她的脑袋耷拉着,两绺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半边面孔。 行晔见她毫无生息的样子,登时急了:“你把她怎么样了?若是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灭了你陈国!” 贲允炎不爱听这话,也没好语气:“行皇兄你可瞧清楚了?她好好的,只是被封了穴,暂时有处于晕厥的状态,只要我见了我的百姓,回到陈国,我保证把她完好无缺地还给你。” 关心则乱,行晔此时真有些乱了阵脚。虽然他没有清楚地看到女子的五官,但是从身量脸型来判断,的确是缪凤舞没错。 她的身后就是悬崖,万一贲氏情急失去理智,或者陈宫的侍卫稍一失手,她如今毫无自救能力,会像一只布偶一般,轻飘飘地飞向崖底去。 那一幕在他的脑海中稍一闪现,他就觉得心都要被揪下来了。 “五百八十六名陈人乘囚车前来,少说还要再行两三日。你先放了她,我断不会食言,只要他们一解到崇州,我当即放他们回陈国。”行晔再说这些话,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到时的底气。 贲允炎听出他语气中的软弱来,更加强硬了起来:“行皇兄,我与我的随从在这里已经耗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我的耐心已经磨尽了。既然行皇兄并不在意德妃的生死,一味地与我讲条件,那看来我是抓错了人质。既如此,想来我君臣几人也难逃过这一回了,那么我们就来一个玉石俱焚吧。沿这一处山崖往西行,不出二十里,便是我陈国的涿水河岸,我现在就带德妃离开,如果行皇兄真不打算要德妃活下去,那么我会随时将她丢下山崖去。” “你敢!”行晔目眦欲裂,往前冲了一步。他身后的魏军跟着他的脚步,一齐往前冲一步,齐刷刷一片铠甲抖动的“哗啦”声,吓了对面的陈国君臣一跳。 贲允炎见这等情势,不能再磨下去了,再耗一阵子,他们就真的逃不掉了。 孤注一掷,他回手抓过那女子的衣领,在他两个侍卫的帮助下,将那女子往身前的马鞍上一丢。然后他迅速地踩蹬上马:“行皇兄不信,可以追来试试!我会亲眼让你看到德妃如一只黑蝴蝶般坠落山崖的情形。” 说完,他双腿一夹,那马儿撒开蹄子,往西就跑。 他的随从一边警惕地关注着魏军的动静,也麻利地上了马,跟在了贲允炎的身后。 魏军在外头风餐露宿两日,好不容易堵住了这君臣一行人,岂肯这样轻易放过。那些围在山顶的魏军将士,一见陈国君臣要逃,本能地就要往前冲。 贲允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一只手往那女子的后背上一抓。亏他平时看起来文弱,这一抓居然将那女子从马背上薅了起来,然后他做势就要往崖下丢。 “都站住!”行晔见那女子离了马背,摇摇晃晃地就要跌落下去的样子,只觉得脑子一炸,当即大吼一声。全部的魏军立即停住脚步,木立在当地。 行晔眼看着贲允炎的马匹越跑越远,回头问身边的将领:“真如他所言,这一路往西,全在悬崖边上吗?” “正是……”那将领正心不甘的时候,语气中掺杂着一丝怨气。 行晔此时也不在意这些,断然道:“不可以在后头明着追,马上遣出几路人马,沿他行进的路线,从侧面抄过去,伺机下手!一定要保证德妃的安全!若是德妃有闪失,肇事者定斩不饶!” “是!”将士们得了令,纷纷打马下山,各自行事去了。 行晔也未作停留,翻身上马,往山下去。来至山脚下,看到韦汉鼎正在那里安排从侧面包抄一事,他上前听了几句,还算放心,于是他撇下这些人,跟着一队出发的魏军,沿着玉章山的山脚往前追去。 没有追出多远,耳边突然传来喊声:“皇上!皇上!” 行晔一听这声音,浑身都颤栗了!这分明是缪凤舞的声音!是不是她在山头上醒转过来,在召唤自己去救她? 于是他猛抽胯下坐骑一鞭子,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冲去。 “皇上!皇上停一停!”召唤声再次响起来,这次行晔听那声音,话语间喊他停下。他心中奇怪,便仔细地辨别了一下方向。 声音竟是从身后传来的! 他惊然回首,就在他来时的路上,有三匹马正朝着他的方向急驰而来,当头的一位女子,正挥着手继续大喊:“皇上!我是凤舞!你快停下!” 行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不是他过于焦急,产生了幻觉?他急忙勒住手中缰绳,马儿正奔得欢实,突然被勒停,嘶鸣一声,仰蹄朝天,直立了片刻,才堪堪停住。 行晔睁大眼睛看着那越奔越近的三匹马,等他们奔至离他十丈以内时,他终于看清楚了! 当头的那一位,可不正是缪凤舞吗? “凤舞?!”行晔惊得合不拢嘴。 就在他愣怔的功夫,三匹马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前头是缪凤舞,身后的两位,分别是威定王行曜和宋显麟。 三人一齐跪下见驾,行晔却顾不得后面两位,跳下马来冲上去,抱着缪凤舞的肩头,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凤舞!你不是在山崖上吗?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昂州街头那一日生离死别,半个月一直被折腾被惊吓的缪凤舞,此时见了行晔,未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 第一四三章 倍加疼惜 缪凤舞那日在堂邑县得知行晔已经追出京城千里之外了。当即骑上马往南追赶。 本来威定王行曜是要奉旨回京的,打算正好带上缪凤舞,一路也好保护。毕竟是自家皇嫂,又遇上这么一件危险复杂的劫持事件,丢下她是不合情理的。 谁知道突然冒出行晔追出千里之外的消息,行曜有些犯难。若是他按原计划回京,将缪凤舞托付给从当地卫所调来的一支兵马,路上如果出了事,他又心何以安? 而且……他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来。 此时在毗临陈国的崇州城驻扎的魏军,其中有五万人本是行曜统帅多年的一支兵马,在他接到回京省亲的旨意后,这一支兵马就被一道圣旨调往崇州,受韦太后的亲弟弟、昭勇将军韦汉鼎统辖。 虽然知道这次所谓的招讨之战,行晔不打算用他带兵出征。但是行曜一手带出来的部队,多少年同甘苦,有许多亲如兄弟的部下,交给韦汉鼎后,他一直担心这些人受到排挤。 照他的判断,行晔带亲卫三日行出一千余里路,显然是急着在贲氏回陈国之前。将他截在魏国境内,以争取主动。既如此,他是不是可以藉口护送德妃娘娘,往崇州一趟呢?虽然目前崇州招讨大军的统帅是韦汉鼎,他即便到了崇州,也无权指挥调动兵马。但是凭他在魏军中多年树立起来的威名,只要他人在崇州,韦汉鼎就不敢将他的部将们怎么样。 这样想着,行曜便决定随护缪凤舞一同往南去。 缪凤舞本也担心自己出了堂邑县后,再被鸿天会的人或陈国的人发现。她对从地方卫所调来的人,不是很放心。正好行曜愿意随行,一个十五岁就能够带兵扫平蒙古铁骑的神武王爷,相信保护她不受鸿天会的追扰,还是没有问题的。 就这样,行曜带上他的十几名随从,再加上曲筑音,一伙人护着缪凤舞,出了堂邑县,往南去追赶行晔。 行曜的预料是准确的。当他们追出一天半的时间,终于赶上了正在沿途追踪贲氏的京营中军人马时,得知行晔已经带着亲卫营先一步往崇州去了。宋显麟与行曜商议完毕,一齐看缪凤舞。这个女子已经在马上颠簸了一天多时间里,接下来的急行军,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缪凤舞看懂了两个人的担心,果断道:“王爷与宋将军都不必担心,我自小受训马术,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像骑马赶路这样的小事,还是难不倒我的。” 宋显麟仍是担心,但形势所迫,也没有办法。行曜对她这话倒是深信不疑,因为自从昨天出了堂邑县,一路上谁也没有缪凤舞跑得快。她骑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让行曜真是好不感叹。 他不知道,其实缪凤舞也在逞强。她的确是自小受训马术,但那都是技巧上的训练。像这样骑马长途奔波,她的体力还是没办法承受。… 可她知道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若是行晔见不到她,一定会影响他对局势的判断与决定。因此她就算散了架,也要坚持到崇州。 于是在行曜与宋显麟的陪同下。缪凤舞只稍作歇息,继续打马往南急行。 正月三十日这一天,他们已经行至离崇州仅几十里的一处小镇了。因为目的地近在眼前,剩下的路程两个时辰便可赶完。 中午的时候,宋显麟便建议让随军歇息片刻,用过午饭。 缪凤舞虽然心急,可是即便她不想休息,随来的将士们,早就被拖得疲惫不堪。已经临近崇州了,她再不让人家吃中午饭,似乎太不近情理。 于是军队扎在镇外,就地休息用午饭。 谁知饭没吃上几口,突然从侧面杀出十几名黑衣人,冲进这一支魏军之中,直取缪凤舞。虽然魏军人数有两千人,奈何这十几个人均是顶级的高手,不是普通的士兵能轻易挡住的。 一场混战,虽然最后黑衣人终究没能将缪凤舞带走,但是也延误了他们行路的时间。本来下午就能赶到崇州,结果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看到崇州的城门。 还没等进到城内,在城门那里,缪凤舞就得知贲允炎找人冒充她,骗得行晔往玉章山上去的事。她掉转马头,又直扑玉章山而去。 正月三十日戌正时分,缪凤舞终于玉章山下,与行晔相会了。 行晔见了缪凤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方才确信:“真的是你,你没在山崖上,真是太好了。” 此时的缪凤舞,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见到了行晔,她这一路上强撑出来的力气,顿时消散无踪。她身子一软,就扑到了行晔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唇颤抖着,只说出一句话来:“是我……我好好的……” 行晔见她要晕厥的样子,也不再多问,直接将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他随即也翻身上了马。 “皇上,眼下的情况,南陈的皇帝……” “全力缉拿!不能让他回到陈国去!抓住他!带进崇州见朕!”行晔撂下这一句话,将缪凤舞抱在胸前,打马一鞭,往崇州赶回去。 在他的身后,一前一后跪地见驾的行曜与宋显麟,缓缓地站起身来,看着行晔绝尘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行晔在崇州的住处,位于府衙的后院儿。他到的突然。崇州知府未能提前预备接待龙驾。因此这间小院儿并未因为行晔的入住,而多出来什么奢华之气来。 行晔在府衙外下了马,将缪凤舞抱下来,穿过前堂,进了后院儿。 正北的上房门口,茂春正在台阶上打转,见行晔回来了,赶紧迎上来。又见行晔怀里抱着缪凤舞,他只道是在玉章山上营救成功了,十分高兴,赶紧开门让行晔进了屋。他随即安排人准备饭食与热水衣物。 缪凤舞自从在玉章山下见了行晔,身心一放松,浑身的力气都卸尽了。这一路上她一直迷迷糊糊的,说不好是因为太累,要睡着了,还是因为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痛得她要晕倒。 行晔看她只是软趴趴地窝在他的怀里,连话都懒得说一句,心中疼惜。 他将她放到床上去,轻轻地唤了一声:“凤舞……” “皇上……我好累……”缪凤舞半睁了眼睛,咕哝了一句。… “累了就睡吧,现在你安全了,事情都过去了,你就放心地睡一觉吧。”行晔扯过一床被子,搭在了她的身上,手抚着她的脸颊。 缪凤舞得了他这一句话,意识彻底放松,脑袋在枕头上一歪,片刻之间就沉入了黑甜乡。 行晔见她累成这个样子,心中难过。他侧靠在她的身边,理着她稍显凌乱的鬓发,看着她一脸的风尘,睡得无比踏实的样子。 此刻他心里的感受啊,又是喜悦又是心酸,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得清楚。 正感慨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了门。他起身,见是茂春。 “皇上,已经为德妃娘娘备下了浴汤,厨房那边正在备晚膳,一会儿就得。请德妃娘娘先洗去风尘,更了衣,再用晚膳吧。”茂春不知道缪凤舞已经睡着了,还安排得挺周全。 “哦……将热水端时来,备好衣物,你就出去候着吧,让厨房那边炖些参汤即可。”行晔回头看缪凤舞昏睡难醒的样子,也不打算叫她。 茂春答应着。出去喊人将热水抬进了这间卧房。知府那边得知来了一位娘娘,赶紧将他自己府中最聪明伶俐的两个丫头送了过来。 那两个丫头见了行晔,有些紧张,跪在那里不敢抬头。行晔见她们两个实在不如宫里的人灵醒,也不放心将缪凤舞交给她们照顾,就叫她二人到外头候着去了。 他自己留在屋里,将手巾浸了热水,挨到床边,给缪凤舞擦着脸上沾染的灰尘。缪凤舞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略一睁眼,见是行晔,也就放了心,任由他擦完了脸,再擦手和脚,她继续睡觉。 随后,行晔换了水和手巾,褪下缪凤舞的衣衫,准备帮她擦一擦身子。 这几日一直为她担惊受累,此时再见了她,心里本来就欢喜。当她细滑的肌肤与饱满的胸脯裸裎在他面前时,他身体一热,不由地激动了起来。 他一边给她擦着身子,手指在她的胸前流连轻抚,不时地俯下身去,在她的胸前亲吻。 缪凤舞睡梦之中,感受到了他的热情,下意识地抬了手,搭在他的肩上,口中也发出浅浅的嘤咛之声。行晔被她这迷迷糊糊的声音撩拨起了欲望,感觉自己膨胀了。 他重新洗了手巾。回身去褪她下身的亵裤时,他的脸都热了起来。 可是亵裤一褪,行晔全身的热度,瞬间就冷却了下去。 只见缪凤舞的两条大腿内侧,以及她的臀部,布满了青紫瘀痕,有些地方已经蹭破了皮,看得行晔只吸冷气。 这种状况下,她是怎么骑在马背上,一直坚持到崇州来的呢?这个傻女子,平时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刻,表现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勇气来。 行晔刚刚对她的身体产生的渴望,此时转化为了对她受伤娇躯的疼惜。 他喊人拿来消瘀止痛的伤药,小心地擦干净了她的下身之后,轻轻地将药涂在她的伤处,裹上了一层纱布。然后他仔细地给她盖好了被子,吩咐外头的两个丫头守好她。 他自己出去安排了一些事,再回到卧房时,两个丫头向他禀报,说德妃娘娘睡得很不踏实,这一会儿已经醒了两次了,迷迷糊糊的喊着皇上。 行晔赶紧草草地洗漱了一番,上床躺在了她的身边,在她的脸蛋儿上亲了亲,轻轻地说道:“你安心地睡,我今晚就在这里陪你,哪儿也不去。”… 缪凤舞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是听到了行晔的话,将身体一翻转,拱进了行晔的怀里。行晔偷偷地笑了,伸手搂住她的身体。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没一会儿,都沉沉地睡去了。 缪凤舞这一夜,闻着行晔身上那龙涎香的味道,睡得很实沉。等她一觉醒来,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她动了一下身子,感觉下身火辣辣的疼,浑身酸软无力。 她勉强支起身子来,往帐外瞧,没有看见行晔,心中有点儿失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两个丫头听到了床上有响动,赶紧走过来,双双跪在地上:“奴婢是崇州杨知府家里的丫头,奉命前来侍候德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哦……你俩儿叫什么名字?”缪凤舞低头看两个丫头,先问名讳。 “奴婢柳儿,她叫叶儿,娘娘睡好了吗?皇上临走前吩咐奴婢转告娘娘,说您身上有伤,一定要静卧休养,千万不要逞强。”前头大一些的丫头答话。 缪凤舞听她这样说,便直接倒回了床上,继续问道:“皇上可有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这个奴婢不知。”柳儿边应着话,边拧来热手巾,给缪凤舞擦洗脸和手。 缪凤舞浑身酸痛,实在是起不来,便任由柳儿和叶儿侍候着她。擦洗完毕,叶儿将缪凤舞的早膳端了进来:“娘娘,先喝些参汤,暖一暖胃吧。今儿早晨有大夫给娘娘请过脉了,说娘娘饱受惊扰,又疲累过度,正经需要好好养一些日子呢。” 缪凤舞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柳儿端过参汤来,一匙一匙地喂缪凤舞喝下。 缪凤舞昨晚就没吃饭,这一会儿喝了几口参汤,感觉胃里舒服了一些,人也比刚才有精神了。她的精神头儿一恢复,耳力也灵光了起来,就听得外面远远地,有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外头怎么这么吵?”缪凤舞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随口问道。 “娘娘有所不知,涿水河那边昨晚就已经打起来了,一直打了一夜呢,听说是南陈的皇帝逃回陈国去了,皇上一怒之下,就发兵打过去了。”柳儿细声细气地答道。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四四章 今夕何夕 缪凤舞听说前方已经打起来了。她扯了一个靠垫倚在背上,听着远处那兵马相接、杀伐嘶叫之声,愣了好一会儿神。 虽然自从行晔登基之后,中原已经太平了十年时间了。但是暗中的较力,却比先帝在位时更加激烈了。现今的中原局势,就如两头顶上了的牛,因为两边力量均衡,虽然都卯足了力气,却处于一种平静的僵持状态。 仅发生过的两次战争,前一次是三年前缪凤舞被劫入陈国的皇宫,这一次虽然起因是陈人私营魏矿被扣押,可如若不是贲允炎暗中联络鸿天会,将她劫为人质,行晔大概也不至于恼怒至此,如此果决地发动战争。 冥冥之中,总是有一只命运之手,将她往历史的前台推。数百年之后,当人们翻开史册,读到本朝十年之内的发生的这两场战争时,一定会看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叫缪凤舞。 她正感慨。叶儿进来小声说道:“娘娘,茂公公在外头求见。” 缪凤舞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说道:“让他进来吧。”缪凤舞看着这两个丫头,觉得她们纯朴得可爱。正偷偷地笑呢,茂春从门走进来了。缪凤舞抬头看向他,就见他一脸的兴奋,八百年都难见他动一下的眉头,此时也欢快地飞扬着。 缪凤舞吃了一惊。虽说她在昂州的街头遇劫,之后受惊半个月,害得他们一直没有找到。但是像茂春这样古井无波的人,她向来以为只有当行晔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难道他对自己也如此忠心不成?自己的回归竟能让他高兴成这个样子,一大早就赶来相见? “茂公公……”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所谓。 茂春自顾挂着一脸大大的笑意,激动得连呼吸都不太稳定的样子:“老奴叩见娘娘,娘娘这些日子受苦了。” 这话也就是一般的问候,也不至于用这么激昂的声音说出来吧?不少字缪凤舞感到莫名其妙,轻笑道:“茂公公这是怎么了?莫非一大早出门,捡到了金子不成?”说完这一句,他侧头看着叶儿和柳儿:“你俩儿先出去,我有话跟娘娘讲。” 那两个丫头赶紧答应一声,垂着头悄声地退出去了。 “公公为什么事高兴?是因为仗打起来了吗?公公一直盼望着皇上能一统天下,这下子让你看到希望了?”缪凤舞想不起别的理由来,只能这样理解。 “打仗是什么好事哟!老奴希望皇上一辈子都不要打仗,平安一生最好。”茂春往前凑了凑,站在了缪凤舞的床边,将头探向她的方向,小声地提醒她:“娘娘忘了吗?昨儿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正月三十嘛!今儿是二月初一,明儿就是龙抬头……”缪凤舞说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一下子挺起脊背来,“昨晚我半昏半睡,一直不太清醒,你知道皇上昨晚都在哪里?做了什么?” 茂春见她终于想起来了,“扑通”就跪在了床前,老泪纵横:“娘娘!皇上昨晚哪儿也没去,只是安静地呆在这间卧房内,陪着娘娘,还给娘娘擦洗了身子。上了药……”… “真的吗?”。缪凤舞也激动了起来,心“砰砰”直跳,手支着床榻,殷切地看着茂春,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是真的啊!娘娘!老奴昨晚在外头守了一夜,就怕皇上出了状况。谁知道中途皇上只召唤过老奴一次,让老奴去找化瘀的药。后半夜的时候,皇上急火火地出去了一次,当时我以为皇上又犯了毛病,紧张地跟在后头。却不想皇上只是去前衙,召来军中统帅,降下攻打涿水关的旨意。布置完公事,皇上又安然地回到这里,一直到五更时分,他再出去,到前方视察战情去了。” “真是太好了!”缪凤舞高兴地用轻捶着床榻,“看来出宫对治皇上的心病,是大有裨益的。这么多年里,你都没想到,在月末那一天带皇上出宫,以分散他在那一天过分投入的回忆吗?”。 “老奴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若是把皇上带出了宫,他在外头出了事,老奴可怎么承担得起?恰恰相反,为防万一,这些年偶有出宫,一旦到了月末那天,都尽可能地回到宫里。” “可是……我记得前一次皇上御驾亲征,前后可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一次皇上是什么状况?”缪凤舞觉得心里透了亮儿,找到了治愈行晔心病的好法子,不由地细问起来。 “那一次……皇上那一次很躁烦,冲出龙帐之后,因为找不到太极宫,在旷野了横冲乱撞。后来一头扎进了河里,还是老奴跳下河将他捞上来的……”茂春此时完全信赖缪凤舞,也不隐瞒实情,“老奴揣摩着,这一次一定是与娘娘被劫有关。皇上这半个月里,茶饭不思,夜难安寝,一心直牵挂着娘娘的安危。昨儿娘娘意外地出现,皇上一定是惊喜万分,其他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看来这是个方法,以后回了京里,到了月末那一天,一定要让皇上出宫去。只要不让他进去太极宫,早晚他会好起来的。” 缪凤舞想起前两次月末之时,她所面对的那个痴癫的行晔,又想起昨儿晚上,她梦中不安,偶尔醒来之时。行晔对她温柔的安抚,她也不由地湿了眼眶。 这个时候,门一开,行晔从外头走了进来。茂春急忙抬袖擦脸,还是行晔看出端倪来了。他笑道:“想不到茂公公对德妃亦是如此牵挂,瞧你这副样子,竟比朕昨儿见到德妃时的心情,还要欢喜许多。” 茂春窘得无地自容,也不争辩,拜见圣驾之后,便起身道:“老奴到底在高兴什么。自有娘娘跟皇上讲明白,老奴先告退了。” 说完,他转身出了卧房。 行晔看着他出去的背影,摇头道:“越老越让人琢磨不透了,朕都不记得上次看到他掉眼泪,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老了老了,怎么还脆弱了呢?” “皇上……”缪凤舞探出一只手,抓着行晔的胳膊,将他拉到床上,她一偏身子,就靠在了行晔的怀里,“莫说是茂公公激动,臣妾今儿早晨也是万分高兴的。” 行晔揽住她的肩,轻轻地拍着:“你们两个搞什么鬼?一个比一个煽情?是不是欺负朕这几日事多人忙,头脑不清楚呀?” “是哟,皇上这几日事多人忙,忙到不知今夕何夕。皇上是不是没留意?昨儿可是正月三十呢,皇上却一整晚安静地陪在臣妾的身边,臣妾能不高兴吗?茂公公守了皇上这么多年,能不激动吗?”。缪凤舞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 行晔愣了一下,大概终于想起日子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将缪凤舞紧紧的搂在怀里,将他的脸埋在她的发间,久久地沉默着,没有说话。 缪凤舞也没再提这一话题,毕竟那是他身上最不光彩的一面。 更何况经了这一事,缪凤舞有一个深切的体会。这么多年来,宫里没有人知道行晔这个毛病,他也碍于颜面不去请医问药。茂春是个奴才,只会跟着护着,也不敢做太过火的事。 而行晔的这一块心病,其实是可以治愈的。只要有一件事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过分投入地回忆,他慢慢地就会好起来。 这就像一件雪白的衣物,泼上了一大块的墨迹。留着这一块墨迹在衣物上碍眼。或者直接将染墨的一处剪掉,都不是好的办法。她要慢慢地、耐心地,通过一次一次的清洗,来除掉这一块污渍。 两个安静地依偎着,过了好一会儿,行晔才轻轻地开口问她:“身上可感觉松快些了?看你昨晚的样子,可真是吓到朕了。以后不可以这样逞强,派个人前头送信儿,不是一样的吗?”。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是吃过苦的人,没有那么娇弱。在这里歇几天,什么伤啊乏啊,就都好了呢。臣妾心中还是有愧,若是再早来半日,也不至于让贲氏跑回陈国去,一步之差啊!”缪凤舞心里还是稍稍有些懊恼,她紧赶慢赶,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时间。 行晔见她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宠溺道:“女人!不要担心这些打仗的事!这是男人们要去做的事,跟你没关系的,知道吗?你只管养好身体,别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臣妾遵旨!”缪凤舞见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宫里哄玉泠时一般,便故意拉长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 行晔也不计较她的小脾气,转而问她道:“你在京里的时候,受贲氏胁持,知不知道是谁在暗中襄助他?一定有魏国人里通外敌,否则贲氏的那几个人,人生地疏,怎的行事那般诡异?竟能处处抢到朝廷的前头?”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四五章 请师入宫 缪凤舞听行晔问起暗助贲允炎在魏国行事的人来。她的心突然就猛跳了起来,血往头上冲,脑子如闪电般飞快地转着念头。 她若说完全不知道,怕行晔不会相信。哪会有人那么笨,被人劫走了半个月,竟然对行劫之人丝毫不了解情况? 可是她若照实了说,行晔回京后,必会布置人手,大规模地搜捕鸿天会的人。到时候要她指认地点和人物,她可怎么办?如果朝廷的人寻到了鸿天会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此番真的清剿成功,缪凤刚可怎么办?做为多年策反朝内宫内一些人的首要罪犯,做为去年宫变事件的主要策划人,缪凤刚是罪不可赦的。 她倒不是怕连累到自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行晔发现了缪凤刚与她的关系,要对她进行处治,她也只能当做是命运捉弄,不会有半句怨言。 只是眼下还不到那一步,她总觉得自己的兄长是受鸿天会的愚弄。思想不清明而已。她相信缪凤刚那么重亲情的一个人,不会完全漠视亲妹妹的生命,对于她的劝导,也不可能完全不为所动。一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之后,缪凤舞开口答道:“皇上所料不错,街上行刺皇上和劫走臣妾的人,的确不是陈国的侍卫。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臣妾身陷囹圄,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被他们转移了几次。” “但是这一伙人的身份,臣妾多方探寻,却一直摸不清楚。他们不管白天晚上,只要出现在臣妾的面前,都是黑衣蒙面,令臣妾也辨不清他们的真面目。几次转移,臣妾都被遮了耳目。说起来真是惭愧,到最后臣妾被威定王救下,脱离了那些人的掌握之时,依旧不知道那些人的真实身份。” 缪凤舞极少在行晔面前撒谎,扯出这么一番话来,她也不敢看行晔的脸,心“扑通”狂跳着。 行晔倒是对她深信不疑。他本也没有指望缪凤舞能提供多少有用的信息,在他的认识里,一个娇弱的女子被一群匪类劫持住,不吓疯掉就不错了。 他只是思忖了片刻,自己嘀咕了一句:“如此有组织性。莫不是鸿天会的人与贲氏暗通款曲?若是鸿天会还好些,若不是……怕是有得查了……”行晔自说自话几句,低头见她表情呆滞,以为她想起了被关押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便抚着她的背柔声哄道:“不用怕了,这一次是朕大意了,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置身这种危险之中。等朕回京后,一定要查清那些里通外敌的叛匪,到时候抓住那些人,你想怎么报仇,朕听凭你处断。” “谢皇上……”缪凤舞心中有愧,声音也在微微地发抖,“前头不是在打仗吗?皇上不必担心臣妾,只管忙你的公事去吧。相信皇上御驾亲临,将士们会倍加勇猛,赢得这场仗自然不在话下。” 她刻意转移话题,行晔也没有往心里去,顺着她的话。微微地蹙眉道:“事情总有不顺,没想到八弟竟然来了崇州。他那一支人马,本来个个心高气傲,不情愿受皇舅的调遣。如今他身临前线,那些人更是个个唯他的马首是瞻,五万人的一支军队,心散神离,打起仗来竟比不上两万人的战斗力。”… 缪凤舞听他这话,心念一闪,突然有些明白了,前几日在堂邑县的时候,行曜为何那么果断地要护送她往南来。 她一直以为这位多年行伍生涯的八王爷,是一个有侠胆义胆的男人,不忍心见她这位皇嫂跟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走呢。却原来崇州有他的亲信部队,有他的爱将们和士兵们。 “那个……”缪凤舞谨慎地开口,“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干脆将他的人马交还给他指挥,只要能鼓动士气,打得胜仗,谁是统帅,于皇上又有何不同?” “不同的……”行晔声音低沉,“这一役至关重要,极有可能一发不可收,将来天下大局如何,朕能否实现先祖中原归一统的宏愿,这一仗是决定性的……朕这么多年,培养了多少的勇将悍兵,有他们给朕冲锋陷阵,该打得赢的仗。也必然不会输掉。朕不想在彻底收复三国的那一日,还被天下人耻笑说:看!他的天下,还不是他的八皇弟打下来的?” 缪凤舞沉默了。这是他的心结,他自己解不开,她也没办法。 于是缪凤舞就住在崇州的府衙后院,安静地休养。而与她相距十几里的崇州城外,战事如火如荼。因为愤怒的人不止行晔一个,贲允炎为救他的百姓,不惜折损身为陈国皇帝的龙颜金面,亲自千里迢迢地去到昂州。结果不但没能救回来人,还引来了杀兵,他岂能不恼? 从魏国铜矿中捕到的五百八十六名陈人,已经在二月初四那一天押解到了崇州。行晔将他们关在崇州的府牢之中,并未因两国的战事而迁怒于这些人。 行晔心中自有打算,得民心者得天下,他的最终目标,不是眼前这一两场战争的胜利。他心怀天下,自然不愿意在战争尹始,便让天下人传骂北魏的皇帝残暴不仁。 这些陈国百姓,论起来不过是他的诱饵,诱使贲允炎前往魏京的一种手段罢了。目的达到了,这些人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留下这些人的性命,自有人将他的仁名传播天下。取了这些人的性命。并不能助他打胜战争,也不能助他赢得天下。 因此行晔本打算暂押这些人于崇州府,视战事的发展,再做安排。 谁料贲允炎得知自己的百姓就在十里之外的崇州城内,便在军前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战争动员,痛斥行晔背信不仁,诱他去魏京之后,又不肯放人。如今更是扣着陈国百姓为人质,兵犯陈境,简直戏耍陈国如小儿。 陈军顿时群情激愤,士气高昂。誓要救回自己的同胞,一报魏国戏弄陈帝之仇。 结果那一天对阵,陈军骁勇猛悍,一时竟逼得魏军连连后退,直撤到崇州城下。 第二日,魏军再来叫阵的时候,行晔果断地将押在府牢中的五百八十六名陈国百姓解至阵前,在双方开战之前,将这些陈人放还回去。 陈军没有想到行晔会放人,一时之间倒有些无措。结果那一仗,魏军又将陈军逼回涿水河南岸。 而据战报,吴梁二国见魏国真的开始攻打陈国,压在东西边境上的军队毫不犹豫地杀向魏国境内。战争铺开,三个战场同时作战,战报每天都会传来,行晔顿时忙碌了起来。 缪凤舞这几天也难得见上行晔。前方的战事又不与她相干,她只窝在府衙内这小小的院落里,虽不能静心,却也休养得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包括崇州知府。可是在这里,还有两个人是跟缪凤舞一样清闲的---威定王行曜与他的谋士曲筑音。 行晔到底没授行曜以兵权,在这场战争之中,行曜便无权指挥他的亲信将士。每日里战争打起来的时候,他会带上曲筑音,挑一个有利的地势,观察战情。战争结束后,他会去慰问他亲如兄弟的将士们。 这样一来,他一手带出来的那些将士更加地心向着他,总向他抱怨新帅是如何地不懂用兵,又是如何地拿他们当挡箭牌。 这样的事屡屡发生后,行曜也觉得自己不方便再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了。毕竟是两国交战,他也不希望己方士气不稳。 于是他就彻底地闲了下来,没事看看书,跟着曲筑音练一练弹琴。 有一日二人正在府衙后花园的亭子里交流琴技,行曜看到对面的曲筑音手一抖,曲子就走了一个音儿。他抬头一看,果然发现缪凤舞正从垂花门那边走进来。朝着这圆亭的方向来了。 行曜若有所思地停了手,打量着曲筑音。 其实从那日在堂邑县内遇上缪凤舞,行曜就已经察觉出曲筑音的异样了。这位虚怀若谷、静若皎月的绝世琴师,在面对缪凤舞时,表现出来的冷清与疏离,实在是过于刻意了。 就像此时,他垂首抚琴,恍若没看见缪凤舞的样子,但是他的琴声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稳。他自己觉出曲子的意境被破坏殆尽,干脆罢了手,只装作喝茶,翻着眼前的曲谱。 一直到缪凤舞走进亭来,行曜已经起了身,他才状似刚刚看见她,起身施礼。 “两位好雅兴,我大老远就听到这里琴声悠扬了。我冒昧打扰,希望没有打断两位的好情致。”缪凤舞对行曜稍一施礼,客气地笑道。 “德妃客气,本王就是一个粗人,哪来的雅兴?不过偶尔听听曲先生抚琴,的确是陶冶情操的一件事。德妃既然是曲先生的高徒,想必琴技也相当了得。在你们二人面前,本王就更显粗鄙了,哈哈……”行曜爽朗地笑着。 缪凤舞被他的笑声感染,也放松了许多,回笑道:“王爷何必自谦,谁不知道威定王文武双全?端听刚刚王爷与曲先生合奏的一曲十面埋伏,便知道王爷的琴技不差。不如你们继续弹,让我听一听,也算是怡情养性了。” 行曜见曲筑音的一张脸上毫无表情,却是绷得紧紧的。他便一挥手道:“德妃既来了,我哪里还敢献丑?倒不如你们师徒二人合作一曲,让本王一饱耳福,如何?” 缪凤舞倒也不忸怩,既是循着琴声来的,少不得自己也献上一曲,才算是凑趣的道理。 于是她大方地坐到了琴凳上,看着曲筑音道:“师父还记得那首醉太平吗?想当初师父曾经悉心指教,我却始终难得那曲子的精髓,还被师父摔过谱子呢。” 曲筑音赶紧躬身道:“娘娘休要提起当初,那时候是草民轻狂了,实在是罪过。” “哎!”行曜坐在临窗的靠座上,冲着曲筑音摇头,“德妃提起此事,无非是感念你当日悉心教导之恩,想要与你再重新切磋切磋那首曲子,怎得你如此不识趣?哪来的罪过?快坐下弹曲子吧,本王洗耳恭听两位高手的绝世佳音。” “遵命。”曲筑音借着王命的台阶,坐了下去。… 缪凤舞冲他一笑,起手抚琴,拨动了琴弦。曲筑音吸一口气,沉静了一下,赶紧随和上。 两个人因身份地位发生悬殊变化而形成的尴尬,在琴声响动之后,顿时消弥于无形。虽然师徒二人已经分开了几年时间,久不交流。但是他们在虹风舞馆相处的几年时间里,日日教学相恰,那时候养成的默契,已经植入二人的精神深处,是不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的。 因此一旦进入音律的世界中,两人的配合浑然天成,琴声如长了翅膀的鸟儿,灵气十足,高低回旋,动人心神。 行曜只领略过曲筑音的琴技,曾经惊为天人。不想这师徒二人联手合奏,那琴声就仿佛天外仙音,真正是让人感慨: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抚琴者浑然忘我,听琴者如痴如醉,都不曾发觉,行晔已经在一首曲子弹至中间的时候,来到了这圆亭的门口。 一曲奏毕,行曜刚刚将双掌伸出,就听到门口有人击掌称赞:“好曲子!怪不得德妃琴艺超凡,原来是因为师父高明。” 三人赶紧起身见驾。缪凤舞礼毕,来到行晔的跟前儿,对他说道:“皇上虽然已经知道曲先生是臣妾的师父,臣妾今日还是想亲自引见一番,这位是臣妾的师父,不光是琴艺一技,曲先生曾经不吝才学,亲自指教臣妾读书识理,而且臣妾的棋艺也是得自曲先生的真传。” “哦?”行晔见曲筑音虽然行跪礼见驾,却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地赞赏,“如此说来,如今朕的身边有这样一位聪慧识礼的德妃,岂不是要感谢曲先生当日的教导?” “正是。”缪凤舞对于曲筑音的赞扬,是毫无保留的。 行晔听她应得如此痛快,笑道:“既如此,不如将曲先生请进宫内,一则全你们师徒之谊,二来朕的宫廷乐坊,若是经曲先生指导一番,必会有不俗的进步。” 此语一出,曲筑音登时愣在那里。 入宫,对他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不入宫,那便是抗旨不遵。 他看向行曜,希望威定王能替说一句话。 二更完毕,求粉红票。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四六章 披挂上阵 曲筑音当初那样决然离京。无非就是不想在昂州继续听到关于缪凤舞的消息。 可是他随心随性的游逛了几年,最后还是没能摆脱命运的牵引。只是时隔数年,再次相逢,师徒二人都回不到原点了。 她是天下人尽知的宠妃,虽然他在外间曾经听到的关于她的风评,总是离不开烟视媚行之类的说辞。但是他知道,缪凤舞不是倚娇耍媚的那种人。因为她从小的与世隔绝,她的内心一直是纯洁而善良的。这种纯良的品质甚至比她的外貌更能吸引人。 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终于找到一位天神般的男人保护她,而他却依旧是这样一个闲人野士,除了琴艺有所精进,年近而立,无功无业,一事无成。 因此曲筑音宁愿忍受心心念念地牵挂,也不愿意天天时时地面对。 可是行晔金口一开,那便是圣旨,他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他看行曜,希望威定王能帮他挡下这一道旨意。 行曜站在行晔的身边,目光在曲筑音与缪凤舞之间徘徊几次,然后笑道:“皇上降恩,曲先生还不快谢恩?我一直就说,曲先生才高行洁。原不该孤芳自赏。宫廷乐坊之中,汇天下名琴名手,有曲先生这样的高人指教,必然会演奏传奇的盛世宏音。”他曾经以为行曜是一个浑身侠气之人,如今看来,不管这位王爷在军中是如何地英气豪迈,回到朝中,他依旧是皇亲国戚,依旧是大魏朝的八王爷,那些与自己的兄弟暗动心机的事,他虽不屑于主动去做,但并不表示他笨到不知防备。 好吧!八王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就当是报他的恩情吧。 事已经至此,曲筑音除了跪下谢恩,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他四处漂游躲避来自缪凤舞的消息,结果到最后,他却再次走到了她的身边。 行晔赐曲筑音平身后,看着缪凤舞说道:“朕以前也曾多次听你弹琴,却都没有今天这般气势。刚从府衙的大门进来,就已经听到你与曲先生的琴声了。是不是有师父在旁边,心里有压力,就会弹得格外卖力呢?以前师父不在。你就随意地糊弄朕一番?”行晔本来只是见亭子里的气氛,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些局促,随意地开着玩笑,缓和气氛:“哎?朕在想……照你与曲先生刚才弹琴的恢弘气势,若弹的是《十面埋伏》,岂不振聋发聩?不如你们弹来听听,朕难得偷出这片刻之闲,就当是替朕消乏解累了吧。” “遵旨。”行晔点了曲子,缪凤舞和曲筑音就又回到琴台的后面坐好,准备合奏《十面埋伏》。 刚一抬手,却又被行晔叫停了:“稍等。八皇弟你也来吧,记得小时候跟师父学琴,你当时可表现出了不俗的天赋呢,连师父都夸你比我们另几个兄弟弹得好。” 行曜一听这话,大笑着摆手道:“皇上饶过臣弟吧,臣弟这水平,哪里敢跟着德妃与曲先生掺和?好好的仙乐,让臣弟插一杠子,也变成弹棉花了。”… 行晔被他逗乐了,冲着他摆手道:“那就让朕听一听你那久违的弹棉花的声音吧。” 行曜无奈地摇着头。一边慢吞吞地起身,来到另一架琴台前,一边叹气道:“皇上要臣弟出丑,臣弟就不得不献丑了。若是搅了德妃与曲先生的好曲子,两位可怪不得我。” 说完,他豪迈地一挥宽大的袍袖,将双手抚上了琴弦。 三人六只手,急拨琴弦,琴声便如大江奔腾般倾泻而出。闻者顿如置身两军阵前,冲杀之声动天地,山震地摇,瓦屋飞坠,金声鼓声剑驽之声,纷纭而出。 行晔闭着眼睛,想起了刚刚才结束的那一场仗,如三年前一样,依旧是陈军凭借涿水河天险,将魏军阻在北岸。 自从上次陈军领教过他的火器营之后,回头就加固了涿水关的城防。今天他的火炮射光了所有的炮弹,依旧没能在涿水关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眼看着魏军的伤亡在加剧,前方统帅不得不击鼓撤军。 行晔想着这些,幽幽地叹着气。 耳边依旧是气势磅礴的三琴合奏,琴声起时,如万马奔腾,琴声止时,如满弓待发,令他心潮澎湃。最后三人一齐收势,“哗”的一声,琴声便戛然而止。 然后三人齐看向行晔。心想这个点了曲子的人,在听了这么一段合奏之后,总该有个评价吧?不少字 却不想行晔依旧是闭着眼睛,不说话,不睁眼,面无表情。 “皇上……”最后还是缪凤舞出声,唤了他一句。 行晔这才动了一下,睁眼先看行曜。行曜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抚着额头道:“我就说我不掺和吧,皇上偏要我来丢人,好好的曲子,都让我给搅和得不成样子了。” 行晔却“啪”地一击掌,大声夸赞道:“没想到八弟常年生活在军队里,于弹琴一技,倒没有丢下,反而精进不少。好一曲十面埋伏!朕简直被震慑住了。” 行曜见他不夸缪凤舞,先来夸自己,就更是莫名其妙了:“皇上谬赞,我倒觉得,刚刚那一首十百埋伏,就仿佛是一出武戏,德妃与曲先生在台上刀来枪去,唱着主角。臣弟就像那打着旗幡跑过场的龙套,哪里有皇上说得那么好?” 行晔摇头:“八弟这样说,是害怕朕开口要你帮忙吗?”。 “哦?帮什么忙?”行曜这才觉出,行晔如此大赞他的琴技,是有目的的,“皇上此话从何说起来,若是有用得着臣弟的地方,皇上只管降旨,臣弟奉旨行事,乃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行晔站起身来,伸手一指圆亭之外:“你们看。刚刚那一曲十百埋伏,不光是朕闻之振奋,外头那些守门的干活的,都被这曲子震憾到了呢……”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亭外望去,果然看见在这府衙中差役使唤的一些人,此时都停了手中的活计,意犹未尽地朝这边张望。 三人又转回目光看行晔,依旧不明白他意在何为。 行晔将手撑在亭子南侧的那扇窗的窗框上,极目远眺,说道:“朕刚刚在想,这琴声既然能打动朕,就必然会打动战场上的将士们。朕想请八弟与曲先生帮个忙,明日阵前,不必吹冲锋号角,擂进军战鼓,只要在战船的最高层上设一琴台,朕带着八弟与曲先生奏一曲十面埋伏,相信比擂破了战鼓都要激奋士气。”… 他既这样说,行曜与曲筑音是无权反驳的。行曜望着行晔的背影,勾起一边唇角,无奈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曲筑音看着这一对皇家兄弟,想起自己日后的处境,也不由地暗是叹息。 只是缪凤舞不明所以,被这个主意刺激得兴奋起来,站起身扑到行晔的身边:“皇上,我也要去!” “胡闹!上战场是男人的事!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养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强!”行晔回头瞪了她一眼。 “臣妾不是胡闹,臣妾只想为皇上出一份力。千军万马之中,多一双手,那琴声的气势就会大为不同。臣妾不怕危险,再说了,有皇上在,一定会保护臣妾无事……皇上你就允了臣妾这个请求吧。”缪凤舞恳切地望着行晔。 “不行!打仗不是女人的事……” 行晔刚刚反驳一句,行曜在旁边突然开口说道:“皇上,既然德妃有如此勇气。臣弟倒是觉得,明日阵前带上她,将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几乎所有的前线将士都知道,这一次南陈的皇帝劫持了德妃为人质,因此个个心怀愤恨,誓为我大魏皇室的尊严而战,才会士气高涨。若是明日德妃亲自出现在楼船之上,那将会大大的鼓舞军心。” “八王爷说得对,皇上就允了臣妾吧。”缪凤舞最近几日,亲眼看到行晔是如何地昼夜操持军务,她心疼他,却又苦于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眼下终于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了,她便表现出少有的倔强来,跪地请求行晔带她上阵。 若单单是她的请求,行晔会直接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丢到一边,叫她不要胡闹。但是刚刚行曜那一番话,行晔却不得不往心里去。 行晔不肯授予行曜兵权,却用这种方法让其上阵,以鼓舞那五万曾经隶属于威定王的亲信将士们勇猛杀敌,行曜心中当然会不忿。 说起来,他这不过是反手一击罢了---你既然能让我无名无份地上战场,那我就拖上你的宠妃一起,要出危险,大家都逃不过。 行晔微微地一眯眼睛,不肯示弱,拉起缪凤舞说道:“德妃勇气可嘉,朕就许你这一次机会,明日随朕一起上战场,为朕的将士们鼓劲打气!” “遵旨!”缪凤舞激动地心跳都快了几拍,脸蛋儿也红了起来。 行曜意味不明地笑了,而曲筑音却在他们的身后,皱着眉头现在担忧的神情。 第二天是二月初八,太阳升起的时候,北魏的将士们在涿水河上布好战阵,与对面涿水关的守城陈军拉开互攻的架势。 行晔按昨日的安排,让人在他那艘巨龙战船的顶层船楼上设下四张琴台。琴台四周是八面巨型的战旗,金黄色的旗帜上,玄色的“魏”字大而醒目。 当太阳在涿水河上映出点点碎金之时,行晔带着行曜、缪凤舞和曲筑音,沿着船梯步上第四层船楼,站在了随风展扬的战旗之下。 今天,行晔披了一件明黄色绣九龙腾云图案的战袍,在他的左手边上,行曜是一身玄色绣八龙四爪夔龙的战袍。在他们的身后,曲筑音一身银色的长衫,髻上扎一条飘摇地银丝带,如谪仙降世。 而在行晔的右手边上,缪凤舞穿大红绫罗的紧身衣裙,披一件大红的风氅,发挽简单中性而英气勃发的朝天髻,只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粉面无妆,净颜素容,却越发显出她皮肤的细如白瓷,以及她五官的本真美好来。… 阵前的将士们,突然看到了龙型战船之上出现了这么一道风景,都侧目过来。 船楼之上,战旗之下,三位英姿挺俊的男人各展风采。 而在行晔的身边,那个姣好而纤柔的德妃娘娘,如一朵初绽的红梅花,开在行晔这一枝遒劲的枝干上。那种清傲卓然的气势,让将士见之心动如潮。 行晔在船楼之上高高地一挥手,放声高呼道:“将士们!朕今日带着威定王与德妃现身阵前,为你们鼓劲打气!将士们勇猛地冲吧!今日不拿下此城池,誓不回还!” “杀!杀!”几万的将士高声呼应,气势震动云霄。 缪凤舞站在行晔的身边,居高临下,望周遭兵甲成林,战船盖河,她心中不由地生出无限的豪迈来。她努力地挺了挺脊梁,大红的风氅在风中烈烈翻扬,领亲者振奋,仇者切齿。 对面城头上的贲允炎,虽然离得远,辨不清人的面目。但是缪凤舞昂立于战楼之上的身姿,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这个女人就像是手执利刃的冷血仙子,在他的心中一次一次划下伤痕。如果不是这种局势,如果她是一位陈国人,那么她如今一定是他后宫中的一枝娇艳水仙。 可世事弄人,他越是想要拽住她,他与她的距离就越是拉得更远。 在这剑拔弩张的战阵之上,让他看到她那散发着英爽之气的身姿,怎能不让他爱恨纠结,心如油烹。 咬牙拔下城头的一面南陈战旗,握在手中,用力摇得烈烈作响,对他的将士们大声喊道:“陈国的好儿郎们!保家卫国的时刻到了!天道酬仁!我们的父兄妻女就在身后这座城里,坚决不能容许异邦侵入家园,去涂炭他们的性命!保卫涿水关!保卫我大陈的父老乡亲!” “杀!”涿水关的城头之上,战旗挥舞,喊声震天。 就在这时,游弋涿水河面的龙船之上,突然想起如急风骤雨般的琴声,似千军万马势如破竹,向前奔腾。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四七章 欢庆之夜 第一四七章欢庆之夜 缪凤舞一袭红装。出现在涿水河的巨型战船之上,让北魏将士军心大振。 男人们有时候会有这种奇怪的心态。那一抹在高高的船楼上迎风而立的火红身影,本来是皇帝的女人,不与他们相干。可她只是那么居高临下的扫一眼,阵前的每位将士,就会感觉到那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脸上一般。 于是纷纷挺直脊梁,握紧刀把剑柄。当战船上响起疾风骤雨般的琴声,将士们一个一个便如猛虎出笼,冲向对面的涿水关。 八门火炮射出的炮弹,携着尖锐的啸音,越空而过,落在对面涿水关的城墙上。杀声一起,九天震动,船楼上那四个人弹的是什么,就没有人听得到了。 可将士们在意的,并不是那四个人弹的曲子。只要他们稍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们的皇帝威风凛凛地端坐在船楼之上,稳如泰山,而在他的身旁,娇小的德妃娘娘镇定自若,丝毫不畏惧腥风箭雨。表现出对北魏的将士们无比的信任。 而前行曜所部的五万人马,自从被调遣到这崇州边境一带,打了这么些天的仗,头一次见到他们景仰与信赖的威定王爷出现在战场之上。行曜玄衣飞扬,那岿然而坚毅的身影,令他的亲信将士们热血澍湃。 这三个人一同踏上楼船的顶层那一刹那,就已经决定了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北魏的将士们士气高昂,在火炮的掩护之下,迅速地冲上了涿水河的南岸,与陈军近身混战到了一处。 楼船之上弹琴的四个人,连他们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琴声了。行晔当先住了手,站起身来观阵。行曜与缪凤舞随即也停下来,跟在了行晔的身边。 只有曲筑音一个人坐在后面,双目微合,眉头轻锁,耳边听着嘶杀之声如惊浪滔天,十指快如闪电,忘情地演奏着在他心中回响的那一曲《十面埋伏》。 缪凤舞被行晔护在身侧,居高临下,将涿水关城门外的战事尽收眼底。她眼看着北魏的将士们冲到了城墙之下,将云梯架上了涿水关那高大的城墙。炮火轰过去,就有人在爆炸的浓烟掩蔽之下,踩着云梯往城上爬。 城上的南陈将士奋力阻敌,用滚石、用滚油去对付爬上云梯的北魏将士们。 缪凤舞眼看着士兵们如豆子一般,噼哩啪啦往下掉落,心都揪到一处去了。 突然,她眼前一亮。看见一位白袍小将如暴风雨中的燕子,轻灵而迅捷地躲避着滚石与飞箭,顺着云梯几个纵跃,就跳到了城头之上---正是宋显麟。 南陈的将士见敌人爬上来了,一拥而上,刀剑齐下,准备将这个领头羊给乱刀乱剑砍死。如果这些人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将并不是在军队中摸爬历练出来的,而是经武学宗师亲自教授数年,那么他们就不会这样轻敌了。 远远地,也看不见宋显麟手中扣的是什么暗器,只看见他飞上城头之下,左手一扬,冲过来的陈军当即就倒下一片。 他将手中的青锋剑舞成一团银光。这一团银光扫到哪里,哪里的陈军就会被他的剑风荡涤而尽。北魏的将士们趁着这个空隙,纷纷爬上墙头,在城墙之上与陈国厮杀到了一处。 缪凤舞的目光追随着一身白色战袍的宋显麟,既为他担着心,又为他感到高兴。 想当初宋显麟在内宫任侍卫统领的时候,曾经多么地郁郁不得志。他像所有的热血男儿一样,希望将自己的一身本事用来战功立业,开疆辟土。 今天他就像放出了囚笼的猛虎。积蓄了多年的力量,都在他冲上涿水关城墙的那一刻爆发了。 缪凤舞觉得这宋显麟这一桩头功,不应该被埋没掉。于是她扯了扯行晔的衣袖,指着前方道:“皇上你看,那第一个站上城头的,可是宋将军吗?” 行晔其实已经注意到了,他对宋显麟的本事,心中也是有数的。他一直没办法重用宋显麟,仅仅是因为不希望宋家在朝中文武双霸。 但是他此时却在心中有了另一番主意:一统天下,说起来只有四个字,做起来却要耗费不知道多少年的时间。他的军队之中,的确是非常需要宋显麟这样智勇双全、上得了马背,震得住帐帷的将军。 他的目光追随着宋显麟的身影,点头道:“是呀,是宋将军。宋将军新婚当天离开宋府,追查爱妃的下落。如今一路追到了涿水关来,战场上他亦是如此骁猛无敌,其心甚忠,其勇无人能挡呀。” 缪凤舞见他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多说。 越来越多的魏军涌上城墙,陈军开始显露出溃败的迹象,步步后退。有魏军翻过了城墙之后,进入内城,将涿水关的城门打开。 南陈曾经视为天险屏障的涿水河以及涿水关,终于在魏军如洪水般的进攻之下,敞开了厚重的城门。 城门一破,陈军的败势便不可回转了。缪凤舞看着魏军涌入涿水关城内,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她的目光在城墙上来回逡巡,终是没有再见到贲允炎的身影。 想来败像一现。南陈的将士就护着他们皇帝,不知道从哪条路上逃遁了吧。也不知怎么的,缪凤舞希望魏军打胜仗,却并不希望贲允炎落入魏军的掌握之中。 那个骄傲的男人,其实论起本质来,并不是什么奸恶之人。缪凤舞还是希望他能保全君王的颜面,平安回到迳州去吧。 魏军杀入城内,战场就离他们远了。大规模的正面冲突结束了,火炮不再发射,箭队也分散开来。 可想而知,此时城内必是一番近身肉搏的巷战,不知道魏国的将士们又会有几多伤亡。只是杀伐之声离得远了,琴声就清晰起来了。 曲筑音执着地端坐在后面,依然忘我的抚着琴。这一会儿的功夫,不知道一曲《十面埋伏》被他弹奏了多少遍了。 而此时,他正弹到最末的那一段儿,琴声沉缓而伤痛,他亦是一脸的悲怆。 魏军做为战胜的一方,保留下了他们的大部分战船。可是就在那些等候着接载士兵归来的战船周围,依旧有中箭而亡的士兵,他们的身体无助地飘在涿水河上,随波荡漾着。 而在涿水关的城外栈道之上,更是横倒竖卧着不知多少具尸体。有魏军的,也有陈军的。高高的城墙之上,南陈的旗帜刚刚倒下,北魏的大旗迎风飘展。而在那面金色的旗帜之下,依旧是无数正值壮年的好儿郎,英魂飘散之后,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东倒西歪地挂在城头之上。 城内有哭叫声,有厮杀声,火光冲天。 这就是男人的世界,不知道需要有多少的白骨枯肢铺路。才能通向一代帝王纵横天下的梦想。 河风呜咽,与曲筑音的琴声呼应着。缪凤舞感到悲伤,转身坐到琴台的后面,抬手抚琴,和上了曲筑音最后的那一段儿。 行晔侧头看她,叹息一声,走过来抚上她的肩头:“都说了不要你来的。” 缪凤舞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笑道:“恭喜皇上,终于拿下了涿水关天险。皇上有成就雄图霸业的胸怀,臣妾一介女流,不免有妇人之仁,请皇上不要介意。” 行晔伸出手指来,将她眼角的一滴泪拭掉,笑着看她,悄声说道:“今日凤舞能随朕一起来见证这起始的第一步,朕很开心。” 行曜自从看见涿水关城门开启,魏军潮水般涌入城去,他就一直愣着神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曲筑音与缪凤舞的琴声停止下来后,他才回了神儿。 此时见行晔与缪凤舞在那头儿悄声悄语,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起手拍了一下身边的栏杆,慨然道:“皇上一统天下的伟业,今日终于打开了良好的局面。恭喜皇上!” 行晔回头看他:“这是我们行氏祖先留下的遗愿,身为行氏的子孙,八弟也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行曜咧开一个笑脸,抱拳道:“臣弟自然是高兴的!今日臣弟虽不得提抢上阵,但是臣弟已经尽到心了。” 行晔略一停顿,抬脚走到了行曜的面前,伸手拍上他的肩:“多谢八弟。” 他的这一句致谢是真诚的,行曜也听得出来。兄弟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最后行曜释然一笑:“皇上客气,臣弟份内之事,一定会尽力。” 胜局已定,剩下的尾了之事,便不与行曜相干了。他请求先回崇州城内,行晔便拜托他带上缪凤舞。因为他看着缪凤舞脸有些白,不打算让她在这血腥的战场之上再熬下去。 缪凤舞下了楼船,乘一艘艨艟小艇上了北岸,骑在马,跟着行曜和曲筑音回了崇州城内。 回到府衙后院她居住的那间屋子,她不卸衣甲,一头扑倒在床上。闭目之时,眼前全是激烈的厮杀景象,血肉横飞。 柳儿和叶儿见她回来了,赶紧备下了热水,过来招呼她沐浴更衣。缪凤舞原本打算倒头就睡,却受不住头脑中那些影像的折磨,便干脆起了身,脱下外头的红袍,卸下里面的软甲,泡进了热水之中。 温热的水流在她的周身流淌,舒缓了她紧张的情绪,也唤起了她身体内的困乏---昨晚因为想着上阵的事,激动得她半宿没睡着觉。 于是,柳儿一旁一舀一舀地加着热水,缪凤舞就在温水的包容之下,靠在浴桶边上睡着了。 她睡得不太踏实,一直在做梦。梦中她看见了玉泠,穿着火红火红的袄裤,站在揽月宫的台阶上,在冲着她咧嘴笑。 她正在冲过去抱起女儿,突然感觉胸前一阵压抑,人就醒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行晔正赤luo裸地坐在她的对面。因为多出一个人,浴桶里的水面突然上升,正在从桶沿处往外流溢。 “皇上……”缪凤舞一边唤着行晔,一边往四周看,柳儿和叶儿早不见了踪影,“皇上这么早就回来了?臣妾还以为你会进涿水关呢。” 行晔从桶沿上拽下一条湿手巾,愉快地给缪凤舞擦着肩膀:“收拾残局之事,不该我这个当皇帝的去做。我只是在那里等一个消息,可惜贲氏跑了,否则的话……” 缪凤舞握住他的手:“皇上累了吧?臣妾来给你洗去这一身的风尘。” 行晔却没有转过后背给她,依旧正面看着她,问道:“今儿吓坏了吧?战争是这样的,我不打人家,改日人家找上我的疆土,到时候遭殃的便是我的百姓。” 行晔这一句,显然是在向缪凤舞做解释。他不希望因为今天的那种场面,让缪凤舞拿他当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魔王。 缪凤舞懂得他的意思,他如此在意她的感受,也让她感到很贴心。她一挪身子,坐进了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皇上胸怀天下,臣妾的心里却只装得下皇上。只要是皇上要做的事,臣妾都会认为那是对的。虽然臣妾身为弱质女流,无法为皇上开疆拓土尽到力,但是臣妾也绝对不会怀疑皇上的动机与目的。皇上是百世不遇之雄君霸主,臣妾能得遇皇上,亦是千年修来的福份。” 她这番话说得动情,行晔心中一热,低下头就去咬她的耳垂。缪凤舞娇嗔地轻笑一声:“皇上刚从战场上回来,难道不累吗?” 行晔贴上她的脸,逗弄她道:“原本朕只是想与你一起泡个澡,既然凤舞如此盛情相邀,朕若是不积极响应,岂不辜负了凤舞的一番心意?” 他边说着话,一只手掌已经覆上了她的小腹,并且沿着她的腹部,慢慢地往下探去。 缪凤舞一下子红了脸,赶紧握住他不老实的那只手,佯恼道:“明明是皇上来撩拨臣妾,偏偏你还反咬一口……” 行晔笑得更加舒畅了:“我哪里有咬你?不过既然你这话都说出来了,我若是不咬你几口,反而白担了这个罪名……” 说完,行晔一把将她从浴桶中拎了起来,起身把她举在半空中,埋首在她的胸前,轻啃轻咬了起来。 缪凤舞被他赤条条地捞出来,赶紧将双腿盘缠到他的腰间,才稳住了自己的身体。这个姿势对于行晔来说,无疑是更进一步的邀请。 于是他带着挂在胸前的缪凤舞,一步跨出了浴桶之外,将她往旁边的长榻之上一放,整个人就朝着她贴压下去。 室内生着旺旺的炭火,温热的水汽氤氲着,在两个人的周身缭绕。 上元节昂州街头一别之后,两个人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如此亲昵。这些日子缪凤舞养伤,行晔夜夜隐忍得难过。 今日打了胜仗,行晔的兴头本来就足。缪凤舞光滑而柔软的身子在他的怀里颤抖,更是令他血脉贲张。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两个人就在浴室之内翻腾缠绵,许久之后,行晔才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微微喘息着说道:“凤舞……” “恩?”缪凤舞仍然处于晕眩之中,声音有点儿含糊。 “今晚庆功宴,你也去见见替朕打了胜仗的将士们。”行晔撑起胳膊,很认真地看着缪凤舞的脸。 “有这规矩吗?皇上愿意让我抛头露面吗?”缪凤舞知道,内宫的妃嫔,连见自己的父兄,都是有说法儿的事,何况是在这么多的将军士兵们面前? 不过缪凤舞也知道,她的情况比较特殊。自从上元节遇劫之后,这一段时间不知道见过多少陌生的男人了。今天上午,她更是现身主战船上。虽然那些将士们可能根本没看清她的脸,但是她的身影,却是他们已经熟悉了的。 只听行晔说道:“凤舞是朕的骄傲,一个敢陪在朕的身边上战场的女子,将来必然会陪着朕走上征服天下的道路。让朕的将士们瞧一瞧,今天在战场上为他们观阵打气的女子,到底是何等样人!” 缪凤舞笑了:“臣妾遵旨。” 那天傍晚,缪凤舞依旧穿着白天那一身火红的装束,扎着简单的发髻,骑着雪白的骏马,跟随着行晔,来到城外的驻军营地。 那边早就升起了篝火,备下了酒肉,一片欢腾的景象。 行晔带着缪凤舞来到主营帐前,将士们便跪倒了一片,山呼万岁。行晔兴致高昂,袍袖一挥:“今日不分君臣,不论官兵,大家尽情欢闹,不醉不归!” “万岁!”众将士高呼一声,纷纷起身,各自落座之后,劝酒行令之声再次响起。 缪凤舞乖巧坐在行晔的身边,虽然周遭的热烈气氛让她的心也热了起来,可是她终究不好太张狂,便只是垂头坐着。 行晔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往前一带,介绍道:“今儿仗打完了,回崇州的路上,就有人来问我,楼船上跟在我身边的女子是谁?其实大家也知道,此次随在朕身边的,只有德妃一个人。爱妃昨日力请上阵,要为将士们鼓劲助阵,朕便允了她,如今看来,她倒是一颗福星……” 众将士也不顾忌,敲着酒碗桌边,大声叫着好。 行晔笑了一回,继续说道:“德妃听说晚上有庆功宴,就要亲来向众将士敬酒庆功。朕今儿高兴!刚刚也说了,今日不论君臣,不分官兵,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朕带着爱妃一起来,感谢各位将士浴血杀敌,拿下了涿水关天险。” 他一语毕,将士们纷纷举起海碗来,高呼道:“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干杯!” 缪凤舞被行晔拎到众人的面前了,再装哑摆乖,似乎不妥了。于是她拿起面前一只酒杯,高高地举起来:“本宫今日亲眼目睹,才知道众将士阵前杀敌,是何等的勇武威风!我大魏在你们在,不愁不能一统天下,成就千秋伟业!本宫先干了这一杯,以示对众将士的敬意!” 说完,她将那杯酒举到唇边,以袖掩口,一仰头,一杯酒就尽数入喉。 在场的将士们大声叫着好,有人起哄道:“娘娘好酒量!换大碗的!” 行晔知道缪凤舞饮酒轻易不醉,便也不拦阻,在一旁爽声大笑,也跟着起哄:“来!给爱妃上大碗!” 缪凤舞抿唇一笑,也不示弱,不等士兵将大碗端上来,她抢过行晔面前的一碗酒,再次举起:“不用大碗不足以显示本宫的诚意!我就干了这一碗!” 说完,她以袖掩口,将一碗酒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然后她学着男人的样子,抬袖一擦嘴巴,将那只酒碗往篝火堆中“嗖”地丢过去。 火苗沾上了碗中的残酒,“呼”地蹿起老高。 众将士倒没有想到她会真喝,都被她这样子震住,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叫着好,纷纷举起酒碗,几口喝光碗中酒,举酒碗砸向篝火之中。 那场地中央的一堆篝火,顿时吐着火舌,直往天上燃去。庆功宴上的气氛瞬间火爆起来了。 缪凤舞兴致高昂,附耳跟行晔说了几句什么。行晔点头之后,她从酒桌的后头绕到前面,击掌高声道:“众位将士打了胜仗,原该受到奖赏。只是赏金赏银、封官赐爵,那是皇上才有的权力,本宫说了不算……” 大家听了她这两句,都觉这位德妃娘娘说话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缪凤舞也笑了,继续道:“……但是本宫不能白来这一趟,大家尽兴欢饮,本宫出个节目,给大家助一助兴头。” 将士们欢呼的功夫,已经有人将行晔与缪凤舞的坐骑牵到场中来。两匹雪白的宝驹受这欢腾的气氛感染,打着响鼻刨着蹄子,跃跃欲试。 缪凤舞拉过自己的那一匹马,翻身骑上去,然后拉起行晔那一匹马的缰着,牵着它,先是慢慢地绕场遛了一圈,给两匹马熟悉场地和热身的时间。 第二圈开始的时候,缪凤舞便加快了速度。两匹宝马并肩,以同样的速度越跑越快。第三圈的时候,缪凤舞突然在马鞍上用手一撑,双腿从蹬上一缩,直接站了起来。 随即,她分出一只脚来,踩在了另一匹马上。就这样,她一脚踩住一匹马,一手拉住一根缰绳,稳稳地站在两匹马上,驾着马儿继续绕场奔跑。 “哟吼!好样的!”在场众将都是纵横马背多年之人,但是这样的技巧,他们也是做不来的。于是大家纷纷喝彩,给缪凤舞加油。 缪凤舞今日状态奇佳。她感觉脚下的马儿已经渐渐熟悉了她的意图,便将两根缰绳握在一只手中,腾出另一只手掌握平衡,在马儿的匀速行进中,开始在马背上做出各种优美的舞蹈动作。 火红的身影,跨在两匹雪白的马儿背上,快速行进之间,衣袂翻飞,场面煞是好看。 缪凤舞时而单脚踩鞍,舞袖弯身,时而身子掉转,折腰以口衔缰绳。所有她能做出来的动作,都让在场的人叹为观止。 场面由最初的哄闹喝彩,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只余场中篝火噼啪作响,以及两匹儿有节奏的蹄音。大家都瞠目结舌,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在马背上还能做出什么令人惊叹的动作来。 直到大家眼花缭乱之际,缪凤舞突然落坐到自己的那一匹坐骑之上,放开了另一匹马儿,任它跑出圈外。然后她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儿奋起四蹄,越跑越欢。 跑了三圈之后,缪凤舞感觉速度可以了,突然掉转马头,奔向场中央的那一堆篝火。 在满场将士的惊叫声中,缪凤舞驱马来到离篝火两丈左右的距离,用力一提手中的缰绳,那马儿很有灵性,借着冲刺的速度,用力一蹬地,先是前蹄高高地跃起,紧接着后蹄奋力跟上。 雪白的马儿顿时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带着缪凤舞跃上那篝火的火舌之上。缪凤舞的红色风氅高高地飘扬起来,像是从那篝火堆中蹿升出来的一朵火苗。 一人一马就这样飞跃过篝火之上,在另一端落了地。缪凤舞一勒缰绳,马儿在原地打了一个旋转,停住了。 现场在片刻的静默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行晔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酒碗,骄傲说道:“德妃这一支马背舞,可是天下少见的绝妙舞姿。你们今天算是有眼福了!来!为今日的胜利,朕敬你们!” 昭通将军韦汉鼎高声附和道:“娘娘的这一支马背舞,可比皇上的金银珠宝更能打动人心!大家都干了这碗酒,向德妃娘娘致敬!” 众人豪饮欢呼,缪凤舞就在此时下了马背,回到了行晔的身边。她微微地喘着气,看着大家,真诚地笑着,抱拳致意。 她看到了宋显麟,在一群的将官之中,正在举杯向她示意。她冲着他点了头,他便仰脖干了杯中酒,冲着她鼓掌叫好。 那天晚上,不论是君是臣,是将是兵,皆尽欢畅。 直到三更时分,篝火才渐渐地熄灭。除了留在外围警戒的士兵,余下皆醉得东倒西歪。 因为不停地被人劝酒,行晔也喝得有点儿多。他借着酒力,在回去的路上,非要拉着缪凤舞赛马。缪凤舞也不愿意扫他的兴,两人一前一后,策马狂奔,可怜茂春带着亲卫营的人马,在后面一路苦追,小心地保护着。 一直跑到一片山坡之上,行晔才停了下来,翻落马下,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缪凤舞追上来后,也下了马来,坐在他的身边,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搂住。 第一四八章 归期已定 第一四八章归期已定 缪凤舞窝在行晔的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有浓浓的酒香。 他今天晚上的确是高兴,敞开了心怀与官兵同乐,不管是谁上前来敬酒,他一律不拒。这一会儿,他大概已经有七八分的醉意了吧。 他在冬日里枯软的草地上翻了一个身,将脸贴在缪凤舞的肩窝上,含糊道:“朕今天很高兴……” 缪凤舞轻轻地抬起他的头,将自己的胳膊垫在了他的脸侧,回应他道:“臣妾也替皇上高兴呢。” 行晔在她的脸侧喘着气,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将嘴唇贴到缪凤舞的耳侧,小声说道:“有朝一日朕统一了天下,一定封你为后……” 缪凤舞听得清晰,不由地浑身一震,赶紧抬头四下观瞧。还好,茂春带着护卫的人,在离他们十几丈开外的地方站成保护圈,这样的距离大概是听不到行晔刚刚那句话的。 关于这封后之说,行晔之前也有一次提到过。那一次她不谨慎,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却不料他认真地跟她讨论起可能性来。 这一次是他主动提起。虽然是酒后微醉,想必也是因为在他心中认真考虑过,才会在此时借着几分酒力表达出来。 不过缪凤舞没敢接话儿。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她回宫后就处境艰难了。 虽然满朝满宫的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不是一条心,但是赵元灵依旧稳居后位达十一年之久。这其中的利害牵扯,不是她这样一个没有权势背景的女人能够轻易摆平的。 赵元灵若是能轻易废掉,行晔也不会等到今天。 说起来,缪凤舞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女子。只要能够一生陪在行晔的身边,玉泠能长成一个快乐幸福的公主,她便知足了。凤仪宫那样的地方,虽然天下女子皆向往之,却不是每一个都能住得安稳的。 而缪凤舞这样一位来自民间的女子,心态是非常朴素的:如果在母仪天下与一生平安之间选择,她会选择后者。 当然,如果形势所迫,行晔需要她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皇后,那另当别论。目前的情况,缪凤舞觉得自己离凤位十万八千里,还是不要做那等无谓的肖想罢。 行晔本是醉意朦胧,说完了那一句,没有等到缪凤舞的回应,他竟躺在她的肩头上睡着了。 缪凤舞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胳膊还枕在他的头下,起不来身。只好伸出另一侧手臂,冲着茂春挥了挥。 茂春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悄声问缪凤舞:“娘娘,要不要将皇上运回城去?” 缪凤舞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操劳,难得皇上能睡得这么实沉,还是不要惊动他了。你着人速回营地,取来营帐与被褥,今晚就在这里露宿吧。在这周围生好火,做好保卫。” 茂春没再出声,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按吩咐行事去了。 南方的冬天虽不至于像北方那样的寒风刺骨,但是这样的夜晚,依旧是凉意沁透人身。营帐与铺盖没有拿回来之前,茂春在他们周围不远的地方生了三堆的柴火,烤得空气暖烘烘的,倒也不是很冷。 缪凤舞躺在行晔的身侧,头上是静谧而幽深的夜空。正值月中,月亮还很圆,饱满地挂在中天之上。 皓月当空,群星拱月。缪凤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簇拥在月亮周围的星星,突然就被她发现一颗离月最近。也是最亮的一颗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眨着幸福的眼睛。 缪凤舞微微侧头看行晔。周围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令他向来威仪严肃的面孔,生出几分温柔与恬静来。 这样的行晔,是别人很少能看见的样子吧。而在这样的时刻,她能陪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酒后臆语,看到他如婴儿便毫无防备地甜睡,是不是可以说明,她就是他身边最亮最近的那颗星? 她将手抚在自己的胸口,感觉那里的确有一颗幸福的心在跳动。 不到半个时辰,亲卫营的侍卫们就从城外的营地中找来一顶帐子,在行晔睡着的地方,就地将他罩在了帐子里。茂春进来,将铺盖设好,帮着缪凤舞将行晔挪到了褥子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整个过程中,行晔只是微微地睁了一下眼睛,随即将缪凤舞拽到身边躺下,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两个人在一片自然之间中醒过来。耳边有风吹过山岗的声音,有野鸡咕咕觅食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什么雀儿在林中徘徊清鸣的声音。 行晔心情很愉快,在缪凤舞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懒娘子快起床,外头的鸡鸭都饿得直叫,你也不知道去喂食吗?” 缪凤舞本来还有些迷糊,被他这一句话逗乐了,人就清醒了:“我只管煮饭。喂鸡喂猪那是相公该干的活计,你还不快去?” 说完,她还拿脚踢了踢行晔的腿。 “哈哈……”行晔一边开怀大笑,一边伸手到缪凤舞的腋下,去挠她的痒,“我可是走了眼了,娶了你这么一位悍娘子,不肯做家务就罢了,还敢踢你相公……” 缪凤舞痒得难过,又拗不过他的力气,干脆直接扑上去,死死地缠在他的身上,继续耍赖道:“那就你煮饭,我喂鸡鸭,总之不能让我一个人干活儿……” 两个人就在帐子里闹了一会儿,才喘着气,起身整理衣衫。 茂春在外头听着两个人闹够了,便将烧好的山泉水送进来。缪凤舞侍候着行晔洗了脸,又给他重新挽了发髻,她自己也简单地梳洗一番,便收帐下山去了。 行晔下了山,直奔军营而去。缪凤舞带着两名亲卫,回了城里。 中午的时候。缪凤舞用罢午饭,正准备小憩片刻,听到门外有人走过来。她熟悉这脚步声,知道是行晔回来了,便起身迎出门去。 “皇上用过午饭了吗?要不要让厨房备一些来?”缪凤舞迎上去见了驾,解下他的外氅,体贴地询问道。 行晔面色沉重,只是摆了摆手,并没有说话。他这副样子与早晨跟缪凤舞分开时的情绪,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缪凤舞递上一盏热茶,小心地问道:“皇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行晔浅饮一口茶,点头道:“怕是我们要打点一下,返回昂州去了。” 缪凤舞吃了一惊。战事才刚刚打开良好的局面,她以为行晔怎么也得在这里督战,一直到魏军在陈国的境内夺下几座关键的城池为止。 “京中有急报吗?”缪凤舞已经料到那边有事了。 “朕离京匆忙,并未妥善安排监国之事,只是传旨靖王,要他在朕离京期间,暂代处理一些急务。原没想到能离开这么久,朕也是过分相信靖王的处断能力。今儿早晨收到太后传来的一封急报,有些人听闻朕在这边打起仗来了,就琢磨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他们就跃跃欲试了……” 行晔说这些,缪凤舞就已经明白了。再详细的事情,行晔不说,她也不好问了。 不过说到回京,倒是甚合缪凤舞的心意。她离开皇宫这么多天,实在是担心想念玉泠,她这几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玉泠的身影。 既做了决定,那么就当即行动。行晔在前头安排他走后的军中事务,缪凤舞则在府衙内收拾他们的行装。 她正忙碌的功夫,柳儿进来跟她说道:“娘娘,有一位宋将军在外头求见。” 缪凤舞先是一愣,随即心机一转,就明白宋显麟的来意了。她叹了一口气,因是外头,也没那有特别的讲究,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就来到外间坐好。 柳儿开了门,宋显麟一身白袍走进来了。缪凤舞一见了他这身装束,就想起来昨日攻城,他第一个跃上城头,给魏军打开局面的那个场景。 她心中有些惋惜,可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她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宋显麟进屋后。先是行了叩见礼。缪凤舞招呼他起身落座后,对他笑道:“宋将军这些日子可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果然外面风餐露宿,比不得京里的安稳日子。” 宋显麟听她这样说,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脸颊,然后说道:“娘娘不觉得臣现在这个样子,才更像是一个男人吗?臣正为此事来求娘娘……” 缪凤舞一抬手制止他道:“宋将军,虽然你我二人不曾有什么繁密的交往,但是我相信自己对宋将军的了解,还是比一般人要多一些。宋将军一直渴望能够纵马战场之上,就如同雄鹰渴望翱翔在蓝天之上一样。但是如果宋将军今日来见我,是为了求我在皇上面前讲个情,将你留在这里随军作战,那我只能说,我要驳宋将军的面子了……” “为什么?”宋显麟没想到自己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她给挡了回来。因为没有外人在屋里,他也不拘着自己的情绪,皱了眉头跳起身来,质问缪凤舞。 缪凤舞也不介意,坦然地看向他:“宋将军新婚之日,便因为我遇劫一事而离家办差,至今已经一个月有余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在宋府之中等待你的孝毅郡主。当她得到我们回京的消息,心里该是如何地欢喜,以为她新婚的夫君终于回去了。你让我如何向孝毅郡主开口,告诉她,她的新婚夫君被我留在了战场之上,不能回去了?” 宋显麟被问得滞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果然是女人家的心。皇上正值用人之际,谈什么儿女情长?等到打了胜仗,我不就回去了吗?” 缪凤舞生气地沉了脸。她倒不为宋显麟与她说话的态度,她只是为孝毅感到心痛 “你既然求到我这里,就该听一听我的想法。因为我遇劫的事,已经害得孝毅郡主乍一嫁入宋府,便守了一个月的空房。因此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你带回京去,让孝毅郡主与宋宰辅见到一个完整无缺的你。战局一拉开,必不会是一日两日之事。你若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日后即便皇上想不到,我亦会在他面前替你争取来一个机会。但是这一次,肯定不行!” 宋显麟原本以为她最了解他的心思,因此他来求她,一定会得到她的支持。却不想他未曾开口,就已经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了。 他心中气闷,又不肯放弃,便一甩袖道:“既然娘娘不肯帮忙,那么臣自己去求皇上好了。” 缪凤舞当即站起身来:“你还是不要去了,即便皇上在前头答应了你,我也能劝服他改了主意。宋将军这一次还是安心地护驾回京吧,安排好了家事,你要杀到天边去,我也是说不得的。” 宋显麟也来了劲头,猛地转身,直视着缪凤舞:“我来求娘娘,本是觉得往日到底有几分友谊在的。娘娘不支持也就罢了,何苦要如此为难我?你既了解我的心愿,如今正是难得的大好机会,你不助我也就罢了,就要在我面前当一块拦路石了吧。” 缪凤舞不肯示弱,走到他的面前,仰头正色道:“宋将军也是读过书的人,该知道正心、修身、齐家,而后才是治国平天下。孝毅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我把她许配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随便地欺负她!宋将军若是慢待她,我是断然不会允许的……不光是在回京还是留军这件事上,以后宋将军回了京里,若是惹得孝毅郡主掉下一滴眼泪,我都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宋显麟没想到她会用这么严肃而郑重的语气,跟他说起他的家事。他心中又闷又痛,咬牙瞪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撩袍摆跪下,没好气地说道:“臣谨遵娘娘懿旨!” 语毕,他忽地起身,猛然转过去,大步溜星地出了她的屋子。 缪凤舞看着他恼火的离去,默然叹息。这个男人在情感上钻进了死胡同,就需要她硬扭着他的脖子,让他回头。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司马萦是个多么好的女人,他会感激她现在对他的无情阻挠。 缪凤舞这样想。 第一四九章 重归京里 第一四九章重归京里 第一四九章重归京里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行晔便带着缪凤舞启程返京。 随行护驾的,依旧是禁卫军亲卫营的一千人马,以及宋显麟所统京营中军的五千人马。 临行前,行晔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将宋显麟留在阵前打仗。他也顾虑到宋显麟新婚之际,就因为这一桩公事而离开了家。虽然宋显麟的确是一员勇将,但他还是很尊重宋辰安这位两朝老臣的。 他稍稍表露出自己的犹疑的心态,缪凤舞就劝他道:“皇上还是先让宋将军回京去吧,毕竟刚刚接任中军都指挥使,又是新婚未及洞房,现在留他在阵前,似乎不近人情。也许过一阵子,战局全面铺开之后,皇上统观全局,还能给宋将军安置一个更需要他的去处呢。” 就这样,宋显麟无奈在随驾返京了。 同时随着皇驾回京的,还有威定王行曜,以及如今的身份为宫廷乐坊大教头的曲筑音。 这一支不大不小的人马,返回时的行进速度,比来的时候那股风驰电掣的劲头,要慢了许多。虽然京中事务紧急,但是也没有必要像来时那样。人马不歇,不要命地赶路。 这一路上,前方的战报依旧不断传来。 虽然魏军攻克了涿水关,在这一点上取得了关键一役的胜利,已经开始深入到陈国境内。但是涿水关的失守,也激起了陈、吴、梁三国的强烈反弹。 贲允炎从涿水关秘密被护送出城之外,回到陈国的京城迳州,立即颁下征集令,举全国之兵力,直扑涿水关的下一道防线鄂阳。 而吴国地处魏国之西,仗着吴魏交界地带山多林密,对魏军用起了游击战术。 他们将十万人马分成十几股游击力量,也不与魏军正面冲突,只是趁魏军不备之时,迅速地闯入魏国境内,一番杀戮劫略之后,迅速撤回。 当魏军得讯赶到时,总是看到一副屋毁人亡、财物被抢夺一空的场景。正懊恼之中,就会得到另一地方正在遭受侵袭的消息。 当地的两万守军,再加上从各地调集来的五万人马,一共七万的魏军,在这一片边界的山区里,跟吴军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战况丝毫没有进展。 而在梁国的那一边,因为有行曜的虎威之军镇守多年,梁军颇为忌惮。但是那一支人马因为临阵换帅,也有士气难振的状况。 因此行晔这一路上。不停地处理来自各个战场上的军报。同时他还顺便视察了几处比较大的地方都指挥司,只要有富余的兵力,悉数被他调往前线。 这样一来,行程就又多拖了几日。等到他们行至离京城昂州五十余里的清阳县时,已经是二月二十九日的中午了。 缪凤舞是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一直数到这一天的。当他们在清阳县外扎了营,开始用午饭的时候,缪凤舞坐在行晔身边,小声说道:“皇上,臣妾听说往前二十里左右,是御用五龙狩猎场,猎场之外的五龙行宫,里面的温泉是非常养人的。皇上一路行来,操劳不止,风尘仆仆。不如今天我们先不回昂州,先去那五龙行宫宿一晚,给皇上泡一泡温泉,解一解疲乏,明儿一早起来再进京,可好?” 行晔正要遣人回京先行通报,听了缪凤舞这一句。有些不解:“爱妃这是何意?现在可不是泡温泉的好时候。” 缪凤舞抬眼看茂春,茂春意会,赶紧附和道:“皇上,老奴也是这个意思,不想娘娘竟先讲了出来。虽然京中事务紧急,到底也不差这半日。既然是路过五龙行宫,皇上就顺道住一晚,洗去这一路上的风尘,明日清爽进京,岂不更好?” 缪凤舞与茂春一唱一和,行晔就感觉出他们有意图。再一细想,就明白了。 他不言语,埋头吃饭。缪凤舞冲茂春使了一个眼色,茂春赶紧回身安排夜宿五龙行宫的事,并且遣人先行回京,布置明日上午皇上进京的王仪卤簿等事。 用罢午饭,拔营启程。二十里路,一队人马护着王驾,一个时辰就走到了。 因为山上有皇家狩猎场与皇家行宫,刚到五龙行山的山脚下,就看到青石板路面宽敞而干净,两侧青松翠柏,浓碧苍绿,爽人眼目。 沿着这官道上山,两耳边是松涛阵阵,鹿鸣鸟叫,夹道的巨型石兽雕刻彰显着这里的皇家气派,肃穆威严。沿山势蜿蜒而上,走到半山坡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掩映在葱茏林间的行宫殿宇了。 五龙山行宫依山而建,正宫门在半山坡上。进入行宫大门,迎面是一座巍峨的四屋楼阁,重檐飞峻,悬挂着一块醒目的烫金匾额,上书“盘龙殿”四个大字。 这是五龙行宫的主殿,是行晔在这里的时候,升殿理事的地方。 他居住的宫殿位于主殿的后身,是一座占地几千亩的大型园林式宫殿。春、夏来到这里,会感受到小桥流水,竹风送爽,荷叶田田,鸟语花香。先帝在时,很喜欢带着白妃到这里来消暑避夏,他给这座宫殿亲题宫名为“水云宫”。 眼下正值冬季,水云宫内虽有松柏添绿,却难见春、夏时精致景色,有几分萧索。 不过缪凤舞是不在意的,她来这里本不为消闲,只为带行晔来度过这月末的一个晚上。她希望这里的松涛鹿鸣、泉水清幽,能够消除行晔在这一晚的紧张,缓解他的心理压力,尽量不使他因为习惯性的记忆而成狂。 六千人马扎营在行宫之外。行曜与宋显麟、曲筑音等人随进行宫,分别住进了东西二宫。缪凤舞跟着行晔来到正宫,安顿一番之后,服侍着行晔小憩了片刻。 晚膳摆在正殿上,行宫的膳食坊将储备的山珍野味全数奉上,另外因为缪凤舞的特别吩咐,这一餐用的酒,是行宫酿造坊用山泉水酿出来的米酒,微甜醇和,没有太大的酒力。 陪在下首席位上的,有行曜、宋显麟以及亲卫营的统领。四个男人喝着软糯的米酒。谈着用兵布阵之类的刚猛话题,让缪凤舞觉得甚是有趣。 行晔的情绪还算不错,喝了三杯米酒,吃了一小碗的红参炖鹿肉,还喝了一盅杂菌汤,听行曜讲一些边境趣事,微笑回应着。 晚膳用罢,大家各自散去。茂春来到缪凤舞的身侧,在她的耳边低语几句。缪凤舞点头,随后对行晔道:“皇上一路风尘,到浴龙池去泡一泡温泉吧。” 行晔注意到茂春与缪凤舞之间的小动作,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茂春有事先要禀过德妃,再由德妃转述给朕了?我记得有一次咱们开玩笑,还说要德妃做一个御前传话官,如今看来,虽然我没有赐封,你倒是开始履职了呢。” 缪凤舞见茂春有点儿尴尬,就攀住行晔的手臂道:“皇上这是嫌我说话,不如茂公公说话动听喽?那以后我不在皇上面前开口了,有话就让茂公公替我转达吧……茂公公,麻烦你问一下皇上,现在可以起驾往浴龙池去了吗?” 茂春在一旁憨笑,行晔扭过她的脸来,轻轻地拍了一下:“真是惯坏了,越来越调皮。” 于是茂春在前头照路,缪凤舞挎着行晔的胳膊,出了正殿,往浴龙池去。 五龙山上泉眼丰富,建宫之时,挑水质优良的泉眼,建了好多的泉池。最大的一处便是位于水云宫后身的浴龙池。 浴龙池是皇上御用的温泉池,里面如一座富丽的皇宫,汉白玉铺地,轻纱曼舞,泉水叮咚。有时候皇帝到这里围猎消暑,也会带上几位妃嫔。但是妃嫔的住处在东西两宫。能够被召到这正宫来,陪着皇帝共沐浴龙池的妃嫔,屈指可数。 前朝有清妃与白妃,今朝有宇文皇贵妃与蓝淑妃。当然,若以后掰起手指头来,还要加上今天陪行晔来到浴龙池的德妃缪凤舞。 按照缪凤舞的吩咐,浴龙池中原先五彩的纱幔,先都换成了令人心神安定的浅绿色。所有在这里当差的宫婢宫人,一律都遣了出去。走到门外的时候,连茂春也止了脚步,留在门口侍候着。 缪凤舞扶着行晔的手臂,走进了这间灯火通明的浴宫之内。 到了这个时辰,行晔已经开始有点儿紧张了。他绷着一张脸,被缪凤舞扶在手中的右臂,肌肉更是僵硬。缪凤舞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微笑着在池边给他宽衣解带。 “这些日子在崇州,前方战事紧锣密鼓,皇上也是日夜操劳,臣妾都不得机会好好伺候皇上。明儿就要回京了,回到京里,又不知是怎么样的一番忙碌。难得今晚一夜偷闲,臣妾伺候着皇上,在这浴龙池中尽享一次鱼水之欢,皇上可喜欢吗?” 缪凤舞从刚刚在路上就开始给自己打气,才能在这一刻说出这番话来。行晔本来身体有些僵,听她这话实在是勾人,低头看她时,见她早就面庞飞红,不禁动了心。 “爱妃说的鱼水之欢,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可不可以先跟我描述一番?”他来了坏劲儿,逗弄着缪凤舞。 缪凤舞此时连呼吸都是热的,但是她知道自己今晚必须要彻底收服行晔的心,否则他一走神,又要陷入可怕的回忆之中。 于是她用指尖在行晔的胸前轻轻地一划,抬头时媚眼含春水:“这种事怎么能描述得出来?总要皇上亲身体验一番,才可以说臣妾做得好不好……” 说完,她将自己胸前的衣带解开,衣衫一褪,又将裙带解开,两手一松,那软缎的裙子便无力地滑落到她的脚踝处。 缪凤舞此时稍微有些拘紧,抱着双肩站了一会儿。行晔却已经被她玉雕般的半裸之躯撩拨得激动起来,贴上她的身体,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爱妃,鱼儿是不穿衣服的,连这亵裤也不需要穿……” 他边说边去解她的裤带,舌头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地舔着。 缪凤舞被他舔吻着,从耳垂的敏感部位开始,往全身传导那种酥麻的感觉。她忍不住轻吟一声,正侧脸回应他的吻,突然腿上一凉,低头一瞧,自己身上那条玉色的软绸亵裤已经掉落到脚面上了。 她把脚从裙裤的堆缠中解脱出来,一丝不挂地站在行晔的面前。然后她仰起头来,在行晔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行晔突然被咬,唇上微痛,不由地哼了一声。正要俯下头去好好地惩罚她,她却调皮地一笑,双掌推开行晔的靠近,真如一条滑手的鱼儿一般,一跃跳进了浴龙池中。 她那玲珑有致的身体在清亮亮的泉水中,越发地诱人心神,她如鱼般轻灵地游动着,一头长长的秀发在水面上飘荡开来,像一只水妖精。 行晔正看得有些呆,缪凤舞已经游到了那喷水的龙头之下,冲他招手道:“皇上,鱼儿要在水里才有欢乐噢,像你这样站在岸上,晒成鱼干喽。” 行晔勾唇一笑,一个翻跃,也跳进了水里,朝着她的方向游过去。游到她的身边,正要伸手去搂她的腰肢,她却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就滑到了水底,令行晔伸出的手再次落了空。 行晔赶紧攀住池沿,回头寻找她的身影,却感觉到脚趾头像是有一只鱼儿在轻轻地啃咬。低头一看,果然是缪凤舞潜在水下,轻轻地咬着他的脚。 他感觉到痒,大笑着抬脚,躲避她调皮的逗弄。缪凤舞不肯罢体,抱住他的双腿,从他的小腿咬到膝盖,顺着大腿一直啃咬到他的腰间。 行晔早就禁不住诱惑,欲望高涨了。缪凤舞滑腻腻的身体贴着他的腿,用牙齿轻啃着他的肌肤,他更是禁受不住,探手往水底下捞她。 缪凤舞却灵活地躲过他的手,像一只觅到了食儿的鱼,双手抱住他的臀,张口在他的双腿之间一吸。行晔只觉得一阵快感从下身传上来,冲到他的头脑之中,令他一晕,不由地呻吟出声音来。 周身是温暖荡漾的泉水,身下是一个如鱼儿吸食一般着他欲望的女人。行晔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体验包围着,不由地配合着她,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正陶醉间,突然胯间一空,他失落地倒吸一口气,却听得“哗啦”一声,缪凤舞从水里冒了出来,甩着脑袋,将无数的水珠溅到了行晔的脸上。 他半闭着眼睛,抹掉沾在眼睫毛上的水珠,再睁开眼时,缪凤舞已经扑到了他的胸前,咫尺之间,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皇上以为,这可是鱼水之欢吗?” 行晔错牙在她的鼻尖上咬一口道:“促狭的小凤舞,我让你也尝尝何谓鱼水之欢。” 说完,他将缪凤舞拎起来往池沿上一放,分开她的双腿架到肩膀上,埋首到她的双腿之间,直接就攻入了花田之中。 缪凤舞差点儿没有支持住,倒在池边。她以双手撑池沿,激动之下,双腿不由自主地在他肩头上抖动,拍得泉水哗哗作响,刺激了行晔的听觉,让他更加卖力地在花田间耕耘。 “皇上……”尽管缪凤舞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今晚一定要由她掌握局势,但是当行晔的手指从她的双腿之间伸进去,他的唇舌已经流连她的胸前时,她还是迷醉了。 “不要叫皇上……”行晔在她有乳尖上咬了一下,以示惩戒。缪凤舞轻轻地“啊”了一声,赶紧改口:“晔郎……” 行晔的手指在邪恶地拨弄着她的花心,他的唇齿在她的颈间轻轻地啃咬着,嗫嚅问道:“凤舞知道什么是鱼水之欢了?” 缪凤舞已经承受不住了,以一种邀请的姿势,将双腿盘在他的腰间,一只手滑向他的大腿内侧,轻轻地抚弄着:“晔郎是鱼儿,凤舞是水……” 又被咬了一下,她委屈地哼道:“凤舞是鱼儿,晔郎是水……” 行晔心中得意,在她的嘴唇上使劲地亲了一下,将她从池沿上抱到水中,把她的身体一翻转,抱住她的俏臀。 缪凤舞双手攀住了池沿边缘,将自己的腰送到他的胯间。行晔一低头,就看到了水中绽放的粉红色花心,只觉得身下使劲地一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挺腰推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他的腿好长,缪凤舞起初在水中翘着脚,以脚尖点住池底。可是随着他猛烈的递送,她的脚尖便站不住了,借着水有浮力,慢慢地水中漂浮了起来,直到她像一只被人捞住的鱼,悬着双腿漂在行晔的腰间。 池水被他们激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浪,直拍向池边,从汉白玉的池沿上荡漾出去,又退流回来。 行晔握着缪凤舞腰肢的双手,力道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快,让正在迷醉飞升的缪凤舞突然起了警惕心,轻声唤一句:“晔郎……” “凤舞……你这滑溜溜的小美人鱼!你把我的心肝儿都摘走了……” 行晔虽然气喘呵呵,却言语清晰,让缪凤舞松了一口气。她一转身,将自己的身体从行晔的掌握之中挣脱出来。 行晔以为她又要逃,迅速欺近她的身体。却正好被缪凤舞抓住了肩膀,往沿边一推,他就靠边了池壁上。 缪凤舞勾住他的脖子,借着水的浮力将双腿轻松地勾起来,双脚抵住池壁,用力一送自己的腰肢,就与他的身体嵌合到了一处。她腰肢如舞蹈般地扭动着,嘴唇贴在行晔的耳边,呵着热气说道:“晔郎,鱼儿永远也离不开水,只有在水中游动的时候,才是鱼儿最快乐的时候。” 行晔从感官到心理都处于爆炸的边缘,他急切地需要爆发,可是水的阻力却让他二人的动作缓慢了不少。他咬唇隐忍着身体中快感乱蹿,却始终爆发不出来的那种心痒。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拎着缪凤舞跳出泉池,将她往池边的绒榻上一丢,直接压到了她的身上,为所欲为起来。 缪凤舞见他半疯半癫的样子,有时候会辨不清他的状态,便轻轻地喊他一声:“晔郎……” 行晔总是会及时地回应她:“凤舞,我要爆炸了……” 两个人就这样从水里折腾到岸上,再从岸上折腾到水里。一直折腾到筋疲力尽,行晔才真正的爆发了,将一股热流播撒进她的身体之中,扑到她的胸前,半天不肯起来。 “皇上……”缪凤舞见他不说话,小声地唤他一句。回应她的,只有行晔均匀的呼吸声。缪凤舞偏头看他的脸,发现他竟然安静地睡着了。 他终于能在月末这一天,安然地睡着觉了。缪凤舞心中又酸又喜,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她不想惊扰了他的好眠,从伸手可及之处够过来一条毯子,搭在二人的身上。行晔就这样趴在缪凤舞的胸前,一直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晨,当行晔被哗啦哗啦的池水唤醒时,一抬手就撑在了缪凤舞的胸前柔软之上。缪凤舞被压得痛了,“嘶”地吸了一口气,也醒了。 行晔这才发觉自己这一晚上,竟估拿她当床使了。赶紧从她的身上起来,跳到地上:“你怎么不叫醒我?这样被压着你也能睡着?” 缪凤舞见他精神饱满的样子,非常开心。可是她有胳膊腿儿一晚上被压在他的身下,已经酸麻地动不了了。于是她就静静地躺着,暗暗地缓着劲儿,口中笑道:“皇上睡得那么香,我不忍心将你叫醒。” 行晔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回头见她身体僵硬,就知道她是麻了肌肉,起不来了。他赶紧坐到榻前,伸手给她按捏着腿和胳膊。 当他的手在她的腿上抚过时,不由地又激动起来,干脆将她抱起来,钻进温泉池中,让荡漾的池水去按摩她的身体,他又尽兴地欺负了她一回。 一直到外头的茂春等急了,敲了门试探地唤了两声,行晔才肯放过缪凤舞。两个人知道时辰不早了,赶紧洗了身子,出去更了衣。 行晔当先走过去,推开了浴宫的大门。茂春一时竟忘了见驾,抬头直愣愣地看着行晔的脸,见行晔神采飞扬的样子,又偏头去看行晔的身后。 行晔一拍他的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没规矩?探头探脑做什么?” 茂春方觉出失态,跪下见驾:“皇上早安。” 此时缪凤舞从屋里走了出来:“茂公公,皇上饿了呢,快安排早膳。” 茂春这次学乖了,先行了礼,才抬头看缪凤舞。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唇边挂着微笑,他心中一口气舒了出来,畅快地应道:“早就备好了,请皇上与娘娘移驾前厅。” 建昌十一年二月二十九日的夜晚,是行晔自心病成魔之后,平安度过的第一个月末之夜。 行晔虽然不说,但是他自己也是万分高兴的,茂春更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顾行晔笑他认错了主子,对缪凤舞更加地殷勤。 缪凤舞虽然不敢料定他的病就算是好了,但寻找到好的方法,见到了起色,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那天早晨,这三个人的情绪都是分外兴奋,搞得行曜他们这些随行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昨晚他们离开之后,这君臣妃三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节目,导致他们一直高兴到今天早晨。 御驾一行于太阳升起之时,离了五龙山行宫,往昂州行去。 近午时,他们终于赶回了昂州城。有先锋昨儿就回来通报,城里早做了安排。这一次战事没有结束,也就没有安排那种热闹的夹道欢迎的仪式。 从昂州城通往皇城的官道上,一大早就清了道,两侧设了明皇的帏帐。亲卫营在前头开道,宋显麟在后头压阵,六千人进城,场面也算是浩荡了。 行晔骑着马,也特意把缪凤舞从辇轿中拉了出来,让她骑那匹雪白的宝驹跟在他的身侧。 他们就这样在外皇城受了朝臣的迎拜之后,进了内皇城的门。 依旧是那一座德胜门,依旧是朱漆嵌金钉的大门向内敞开,依旧是太后率内宫众妃嫔,衣冠整齐地候在门内。 缪凤舞骑在马上,看着门内那熟悉的场景,一时恍惚,竟有些不辨今夕何夕。 直到行晔下了马,回头看她,她才醒悟过来,赶紧翻身下马,跟随在他的身后,快趟奔着德胜门走去。 当她站到德胜门高大的门槛外时,她顿了一下,仿佛看到几年前的自己,惶惑地站在这大门之外,垂着手,紧张地打量着门内那一群金绣辉煌的迎君王女人们。 行晔见她站住,回头拉了一下她的手。她往前看了一眼,见太后、皇后以及众妃都在抻着脖子往这边瞧,她便悄悄地将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吸了一口气,谦恭地随在了他的身后。 行晔当先走到太后的身前,撩袍跪下:“母后这一向可安康?儿臣仓促之间出京,走前出不曾向母后辞行,让母后担心了。” 韦太后伸手去拉行晔:“快起来吧,这可真是……出去一次就见瘦一次。”。.。 第一五0章 受惊的心 第一五0章受惊的心 第一五0章受惊的心 缪凤舞一迈进德胜门。一眼就看到玉泠在奶娘的怀里,沉着一张小脸往这边看。缪凤舞最近一些日子做梦,不是看到玉泠在哭,就是玉泠在前头跑,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眼下看到女儿好好地在那里,她就舒了一口气。 碍于礼数未全,她没办法冲过去跟女儿相见。但玉泠也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也不喊她,也不急于扑过来找她。 这个小家伙生气了。缪凤舞心中暗想。 行晔见过了太后,便是赵皇后携众妃嫔上前来跪迎圣驾。等到乌泱泱一群女人起了身,缪凤舞又上前去,见过太后与皇后。 太后的态度还挺温和,拉着缪凤舞的手,关切道:“真是没想到,只是去喝个喜酒,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把你吓坏了吧?瞧这脸色就不好,一会儿让太医给你请脉,出个方子。既回来了,就好好调养些日子。” “多谢太后关心,臣妾在崇州养了些日子。如今已经好多了。”缪凤舞客气地回太后的话。 从正月里她受伤养在疏竹宫,太后去探望她那一次,她就发觉太后的态度与以往大为不同。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处打动了这个一生极荣极贵、却也一生忧患难消的女人,但是只要她不再指使自己做一些暗中伤人的勾当,她还是很愿意与太后融洽相处的,毕竟她是行晔的母亲。 缪凤舞话音刚落,就听赵皇后在太后的身边说道:“不光是太后担心,我们大家可都替你揪着一颗心呢。以后可安分些呆在宫里吧,宫外头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让皇后操心了。”缪凤舞明知她言不由衷,也不得不客气地道谢。 “依我看,太后与皇后倒是白担了这份心了,你们也不瞧瞧,德妃妹妹这张脸水灵灵红扑扑的,哪里像是被匪人劫了去,在外头受了罪的样子?要我说,还是宫外头的水土养人呢……哦,难道是浴龙池的温泉水显了神效?”蓝惜萍从赵元灵的身后走出来,指着缪凤舞喋喋地说着,言语间针芒毕露。 缪凤舞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奔着玉泠走过去。谁知她一靠近玉泠,小家伙使劲地一噘嘴,一扭头将脸埋在奶娘的肩膀上,不肯去看缪凤舞。 缪凤舞知道自己丢下玉泠一个多月,玉泠一定以为是娘不要她了,心里正生着别扭气呢。 于是她伸手抱住玉泠的小身子,往自己的怀里带:“玉泠这是跟娘生气吗?娘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娘在外头有事。这不是回来了吗?玉泠……” 她越往自己的怀里拽,玉泠就越是紧搂着奶娘的脖子不放。到最后腿在她的怀里,上半身却依旧吊在奶娘的胸前。 行晔见状,走过来扒开玉泠的手,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玉泠不要耍脾气了,爹和娘都回来了,以后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爹保证。” 玉泠被行晔强抱在了怀里,依旧是一扭头,将脸埋在行晔的肩膀上。但是就这么一转手的空当儿,缪凤舞看到玉泠的小脸蛋儿上抹着泪水,她自己心里一酸,眼泪也差点儿流下来。 “爹……撒谎……”玉泠趴在行晔的肩上,开始抽泣,“你说娘明儿就回来,可是……明儿总也不回来……” 太后在一旁笑道:“这孩子脾气忒大了,你不在宫里这段日子,哀家与阿昭、龚修仪轮着照顾她,可不曾委屈了她呢,瞧她哭得,像是受了多大的冤屈一般。” “真是辛苦太后了。谢谢长公主,谢谢龚修仪。”缪凤舞一一谢过之后,向太后与皇后告了退,先带着玉泠回揽月宫。 行晔离开京里这么久,一定要往朝上见过臣工,听他们将这一段日子的朝务奏禀一遍,自不用说。 众妃嫔也在皇后的带领下,回了内宫,各自散开了。 缪凤舞回了揽月宫,与含香、含玉与小云等一众宫人宦人,又是一番相见。含香昨儿就得到消息,因此早早地将事情都安排妥当。 缪凤舞先是洗了一个热水澡,更了衣出来后,就让奶娘将玉泠抱进来,她坐到榻上,将玉泠抱在怀里,慢慢地说着话儿。 玉泠似乎比她离宫前安静了许多,紧紧地靠在她的身上,不错眼地看着她的脸,两只手还揪着她的衣襟。但就是话不多,缪凤舞问一句,她答一句。 “皇奶奶对你好不好?” “好……” “娘不在,你有没有乖乖地吃饭?” “喝奶,肉粥,炖鸽子……恩……笋片……”玉泠伸出一只手来,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把她最近吃过的东西一一汇报给缪凤舞。 缪凤舞含着笑耐心听完,又问她:“那都有谁陪你玩呀?” “皇奶奶给我讲故事……皇姑姑,龚修仪。含香姑姑……左修媛……还有……”玉泠转着眼珠子,努力地回忆着谁曾经陪她玩过。 缪凤舞听她提到左修媛,心里咯登一下子:“左修媛对你好吗?” 玉泠将伸出去的手指握回来,藏在身后,鼓了鼓腮帮子,小声应道:“恩……” “含香……”缪凤舞唤来含香,问她道,“小公主什么时候跟左修媛一起玩过?身边可有人跟着?她有没有欺负小公主?” 含香为难地抿了抿嘴唇,回道:“娘娘恕罪。娘娘和皇上都离宫后,宝公主一回揽月宫就哭闹。太后怜惜她,将她接到长春宫去住。奴婢虽然也担心宝公主,可无事也不敢总往长春宫去。奴婢倒是经常去问奶娘,据奶娘说,太后那里请安问候的人多,总有人跟宝公主玩,宝公主倒还开怀一些。若是宝公主提起左修媛,八成就是在长春宫里见的。” 缪凤舞低头看女儿,见她背着手仰着脸,忽闪着大眼睛一直看她的脸。她想长春宫里侍候的人多,到处是眼睛,想必左修媛也不敢对玉泠怎么样。至多损她几句,玉泠这个年纪,大概也是听不懂的。 于是她没再深追这件事。继续陪着玉泠玩耍。 那天缪凤舞哪儿也没去,花了一天的时间跟玉泠在一起。玉泠这一个月显然受惊不小,没有以前活泼,逗她的时候,她也只是静静地抿嘴乐一下,不像以前笑得像是摇响了玉铃一般。 缪凤舞看女儿这样,愈发心疼,一刻也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朝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缪凤舞一天也没见到行晔的身影。到了晚上,行晔特地打发人来告诉她,他今晚不过来了。 缪凤舞打发含香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禀她,皇上在御书房处理完了公事,就往凤仪宫去了。 远出归来的第一天,皇上去皇后的凤仪宫,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缪凤舞在殿上呆坐了一会儿,便郁郁地起身,梳洗更衣,陪着玉泠睡下了。 自从缪凤舞回来后,这小家伙虽然不见有多热情,却一直默默地缠着她,只要她一转眼的功夫看不见缪凤舞,她也不问别人,自己就往外跑,四处寻找缪凤舞。 因此缪凤舞得知行晔不会来揽月宫了,便把玉泠留下来,娘俩儿挤在一张床榻上。玉泠仿佛到了这个时候,才相信自己的娘亲真的回来了,表现出了她以往的那种活泼劲头儿来,穿着一身葱绿的绒缎睡衣裤,在缪凤舞宽大的床榻之上,高兴地手舞足蹈,嘴巴里乱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跳着自编的舞蹈。 缪凤舞终于见到了女儿往日那快乐的样子,她也很开心,手把手教了玉泠好几个舞蹈动作。玉泠做不好,就扑到她怀里赖着不肯起来。 娘俩儿闹了好一阵子,玉泠才困乏地打着呵欠,有了睡意。 缪凤舞将她放进被子里,自己也钻进去,搂着女儿的小身体,给她哼着催眠的调子。玉泠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是手里却依旧揪着缪凤舞睡衣的系带。 缪凤舞合住她的小手,就让玉泠那么揪着衣襟,她侧躺在那里,闭了眼睛。守夜的宫人吹熄了外头的灯,屋子里暗了下来。缪凤舞躺了一会儿,也开始迷糊起来。 她刚要睡着,玉泠就一脚踹在了她的肚子上。她睁开眼睛,见玉泠的头已经离了枕头,身子横在了床榻上,半个身子都在被子的外头。 她叹一口气。小孩子真是离不得眼,这才一个多月不见,连睡相都变了。 她起身将玉泠抱回来,盖好了被子,刚要合眼,玉泠突然极不安稳地摇着头,手中越发用力地揪着缪凤舞的衣服,一双脚在缪凤舞的腹部用力地蹬着,口中含糊道:“不要……不扎……痛……” 缪凤舞吃了一惊,起身去抱玉泠:“宝贝儿?宝贝儿你醒醒……” 在外头守夜的含香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掌上了灯,撩开床帏往里看:“娘娘,小公主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做恶梦了……”缪凤舞应她一声,继续拍着玉泠的脸,企图叫醒她。灯光一亮,缪凤舞就看到玉泠皱巴着一张小脸儿,额头已经出了冷汗,口中乱哼着,偶尔能听清楚一个单字。 缪凤舞叫了她半天,她终于从恶梦中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着缪凤舞:“娘……” “叫奶娘来!”缪凤舞脸上有了恼意,含香不敢耽误功夫,转身出去,片刻功夫就把两个奶娘带了进来。 “小公主这闹恶梦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缪凤舞板着脸,看着两位奶娘。 两人跪在那里,吓得也不敢抬头,哼唧了半天,眼看着缪凤舞要火了,年龄稍大的那一位才说道:“回娘娘的话,也有半个月了吧……奴婢一直以为是皇上和娘娘都不在宝公主的身边,她一时惶恐,才会这样的。奴婢以为娘娘既然回来了,宝公主就不会再做恶梦了。” “糊涂!”含香见缪凤舞黑着脸,便替她吼了两位奶娘,“都闹成这样了,是小毛病吗?早就该报给太后,请太医看的!你们两个到底长的什么脑子?明儿一早,自己去慎刑司领打去吧!” “娘娘饶命!”两位奶娘其实早就知道玉泠这个毛病,但是她们也怕担上照顾不周的罪名,只道是小孩子想爹娘,等爹娘回来了,她也就好了。 没想到这一遭不够侥幸,玉泠睡在缪凤舞的身边,依旧是又发冷汗又说胡话。 缪凤舞见玉泠窝在自己的怀里,神情有点儿发呆。她的心像刀扎了一样的痛,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含香就喊来人,将两位奶娘带了下去。 “娘娘,奴婢去太医院请太医,给宝公主瞧一瞧吧。”含香小心地问缪凤舞,见她只是皱着眉头不作声,料定她是心疼女儿,满心地懊恼,懒得答话。 于是含香转身出去,往太医院找当值的太医去了。 小云打来了热水,浸了湿手巾。缪凤舞接过来,轻轻地擦着玉泠的额头:“宝贝儿,你能不能告诉娘,你刚刚做了什么梦?” 玉泠握着拳头,使劲地摇头:“不能说……” 缪凤舞一听这话,更是觉出蹊跷。玉泠不说记不起来,却说不能讲,难道在她离宫的这段日子,有人欺负了玉泠不成? 她的脑子里立即浮出现玉润公主那忌恨和不屑的眼神儿,难道…… “宝贝儿……”缪凤舞想让她说出实话来,便温柔地启发着她,“娘回来了,爹也回来了……你知道,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全天下的人都要听他的话。所以玉泠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爹娘,谁对你好,谁对你坏,都要说。对你好的人呢,爹会重重地赏她,敢欺负你的人,爹一定会替你出气的。有爹娘在,玉泠什么都不用怕,娘会保护你的,爹也会保护你……” 玉泠就着缪凤舞的手,喝了一口温水,然后仰头看她:“真的吗?要是玉泠告诉了娘,也不会扎手吗?” “扎手?”缪凤舞的声音一下子尖锐了起来,“谁扎你的手?扎在哪里?” 玉泠怯怯地将自己的小拳头展开,伸出左手的食指,送到了缪凤舞的眼前。。.。 第一五一章 替女报仇 缪凤舞凑近玉泠伸出来的食指。仔细地瞧了瞧,竟然没有看出伤在哪里。她低了低头,将玉泠的小手指头捧到眼前儿。小云赶紧拿了一盏过来,擎在缪凤舞的跟前儿。 光线好了,缪凤舞认真检查过玉泠的手指头,才发现伤在哪里。 在玉泠胖乎乎的食指上,指甲与指肉之间的那一条竖向的缝隙里,隐隐可以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若是玉泠不提醒她这是被扎的,缪凤舞就算看到了,大概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弄上去的。 缪凤舞捧着女儿的手指,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心头有一把火苗噌噌地着了起来。 她努力地镇静下来,用温和声音问玉泠道:“这是谁弄的?告诉娘……” 玉泠看着自己的手指犹豫着:“不能说……说了还要扎……很痛……” 缪凤舞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她往玉泠的手指头上吹了一口凉气,抱住她说道:“玉泠不用怕的,有娘在,谁也不敢扎你。你是乖孩子,这种事一定要告诉娘知道,懂吗?”。缪凤舞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头那一把火“呼”地烧遍了全身。她怕吓着玉泠,勉强地维持着笑容:“玉泠在哪里遇上她的?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恩……皇奶奶睡觉……她来了……我在玩,她说我不乖……就扎我,她说……要是告诉了别人,更不乖,还要扎……”依玉泠两岁的年纪,能将事情表达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缪凤舞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是左娉婷去长春宫跟太后请安,正赶上太后休息。玉泠爱玩的天性,想必会趁着太后睡觉的功夫,四处乱蹿,就被她给碰上了。 也不知道她是见四下无人,还是把玉泠哄到一个僻静地方,看玉泠手指上这细细的扎伤,一定用的是绣花针。 缪凤舞的手在玉泠的后背上,发狠地攥紧了她那件小睡衣的,牙齿咬得腮帮子都疼。玉泠本来内心就惶恐,见娘的神情有些吓人,嘴巴一扁就要哭。正哄劝的功夫,含香将太医领来了。缪凤舞将衣服穿戴整齐。请太医进来给玉泠把了脉。 “娘娘……”老太医诊了脉,看了玉泠的舌苔,起身在缪凤舞面前恭敬道,“天宝公主这是惊悸之症,受了些惊,虽然发恶梦,但是公主没有发烧,就说明问题还不大。老臣回去给公主配一剂膏药,贴在公主的肚脐上,过几天就会见好。这几日照看得紧一些,不要让公主再受惊扰,让她多睡觉。” “有劳李大夫。”缪凤舞点头客气一句。 老太医施了礼,开始收拾他医箱,准备告退。 缪凤舞随意撩了一眼他的医箱,突然心念一动,站起身来走过去,将箱子里的那个银针袋子拿出来:“李大夫这一袋的银针……可不可以给本宫用一用?” 老太医吓了一跳:“这针不值什么,娘娘要多少,只管往太医院那边取。只是……这针可不能乱扎呀,摸错了穴位,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缪凤舞已经示意含香将银针拿走了。她笑着向老太医解释:“李大夫想哪儿去了?本宫不谙医术,哪里敢给人针灸?不过是想出一个玩的法子,需要几根又长又细的针罢了。” “噢……”老太医也不能多问,就关了医箱,告辞了。 这一折腾,就已经是夜半时分了。玉泠早就困得东倒西歪,支撑不住了。 缪凤舞先将玉泠哄睡了,她自己就坐在床沿上,看着玉泠睡着后,睫毛在不安地抖动,她的十指紧紧地绞在了一处。 玉泠的身份至尊至贵,在这后宫之中,她的位分类同太后与皇后,都是与君王一体的。行晔当初赐她天宝公主的名号时,旨意中有一句很严重的话:“……侵犯天宝公主者,罪同弑君……” 因此这件事若是有人证,那么左娉婷侵犯天宝公主的罪名坐实,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但左娉婷一定不会那么笨,当着人面就欺负玉泠。连玉泠的奶娘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可见她做得有多隐蔽。 若是这件事闹到皇上和太后那里,明着处置,左娉婷保命要紧,肯定会抵死不认。玉泠年纪又小,表达不清楚。 搞不好闹到最后,大家还会觉得是她在编造诬陷,企图收拾左修媛。因为左娉婷对她一向不敬,大家都看在眼里。 可是玉泠绝对不能白受委屈!别说她有天宝公主的至尊名号,就算没有,她这个当娘的也绝不能允许别人拿她的女儿开刀。 她一向温厚。左娉婷必然当她是好欺负的,才这样张狂。这些宫里的女人,真是多歹毒的心肠都有。左娉婷俏生生的一个小女人,居然能狠下心来把一根针扎进小孩子的手指头里! 她越想越怒,喉咙都气得火辣辣地疼。 “含香!”缪凤舞也不睡了,招手把含香叫进来,“你马上去雅瑟宫,将左修媛叫到揽月宫来见我。” “是!”含香答应一声,披了棉外罩,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缪凤舞听到门响,起身往外望,见是含香一个人回来了,带着一脸的恼意。缪凤舞哼了一声,也不等含香走进来回禀,她直接抓过一件棉氅,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往外走:“含香,你带上宫里的几位嬷嬷和公公,随我一起往雅瑟宫去!” “娘娘……奴婢去雅瑟宫,竟没让奴婢进去,只是左修媛带出一句话,说天儿太晚了,德妃娘娘若是不急。明儿她再来揽月宫听吩咐……”含香跟着缪凤舞往外走,把差事向她回了。 缪凤舞走到门口,吩咐含香道:“把那一袋银针带上,叫齐了人,随我一起去。” 说完,她自己先出了殿门,快步走到了揽月宫的宫门外,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大口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不一会儿,含香带着四个婆子。春顺领着四个太监,急匆匆地从后院跑了出来,有人边跑边挽着头发,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小云知道这一次事大,不放心,也提着一盏灯笼,追了出来,跟在含香的身边。 缪凤舞一见这伙人出来了,也不等她们走近,自己一甩大氅的下摆,转身就往雅瑟宫去。后边的六个人一路小跑,追了半天,才赶上缪凤舞脚步。 这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来到雅瑟宫门口,含香跑前几步,去敲雅瑟宫的宫门。敲了好半天,里面才有脚步声,踢踢踏踏地磨蹭半天,宫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那开门的宫人一眼就看到了含香,马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怎么又来了?我们娘娘说了……” 含香不等她的下一句,抬脚“啪”地踹开宫门:“瞎了你的狗眼!还敢把着门儿?没看到德妃娘娘来了吗?”。 那宫人眯了一下惺忪的眼睛,往外一看,果然看见缪凤舞正在对几位太监说话。几个人得了吩咐之后,有两人往雅瑟宫的后门跑去,另两个则跑上台阶,就守在了雅瑟宫的门口。 那宫人一见这架势,这是要出事呀!她惊慌之下,转身就要往宫里去通信儿,却被含香一把拽住了衣领,薅了回来:“你们宫里这是什么规矩?见了娘娘不知道施礼,你跑什么?莫不是皮子紧了,要讨打吗?”。 那宫人这才慌里慌张地扑在地上:“奴婢……奴婢……” 不等她将话说完整,缪凤舞已经迈进了门槛儿,直奔着主殿的卧房而去。春顺和含香带着小云以及四个婆子跟上,守门的两个太监将雅瑟宫的宫门一关,如两尊门神一般,靠着宫门站好。 那宫人一见拦不住了,赶紧起身追在这一帮人的身后。高声喊道:“德妃娘娘来了……” 没一会儿,就见主殿的正殿以及东西暖阁的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等到缪凤舞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没用她抬手去敲,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了两个宫人,张了张手,没赶紧拦缪凤舞,只好去拦她身后的随从。含香和春顺两人一左一右,将拦路的宫人拨拉开,跟着缪凤舞进了屋。 “春顺把门关上,这屋里的人一个也不许出去!敢违抗本宫的懿旨,出去一个打死一个!”缪凤舞说完,折身往东暖阁去。 等她掀开了东暖阁的棉帘栊子走进去,就看见左娉婷正在往身上套衣服。她几步抢过去,伸手往左娉婷的肩头一抓,扯着她的外衣往地上一丢:“左修媛怎么肯起来了?不是说明儿才有闲功夫搭理我吗?”。 左娉婷下身已经穿好了裙子,上身却只穿了一件小褂儿,外衣被缪凤舞丢得远远的。她大概知道缪凤舞是为啥事来的,咬了嘴唇,梗着脖子道:“娘娘这是何意?高我一级就了不得吗?这样深更半夜闯进来,还如此地折辱于我,我们到皇上那里评评理去!” 缪凤舞就站在她的对面,冷眼看着她:“你真要去?皇上眼下在凤仪宫,正好连皇后也一起惊动了,咱们也好把事情了结在今晚!走!你随我去见皇上!” 左娉婷一听缪凤舞如此笃定,她当即就没了气焰,用力地甩开缪凤舞的手,没好气地说道:“到底是什么事?娘娘不说清楚,我如何能随你调遣?” 缪凤舞瞪她一眼,在妆台前的锦凳上坐下,抬头看着她,开口道:“左修媛的记性不太好,我来提醒你一句:天宝公主体尊如君,谁敢侵犯她,罪如弑君,皇上颁这道旨意,说起来也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左修媛竟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不必娘娘提醒!”左娉婷强硬道。 “你记得就好!先不说天宝公主的事,就依你眼下跟本宫说话的态度,就该马上把你拖出去责十板子!你站得这么直,是打算让本宫亲手打弯你的膝盖吗?”。缪凤舞少有的怒容满面,倒是把左娉婷吓住了。 她委委屈屈地跪下,口中却依旧不肯示弱:“娘娘端着架子,臣妾不能不守礼。只是娘娘鲁莽地闯进臣妾的宫里,实在是无礼至极!外人都道娘娘温顺柔和……”… “温顺柔和!却不是软弱可欺!你趁皇上与本宫不在宫里,狠心毒肠!竟然往一个两岁孩子的手指上扎绣花针,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你对本宫有任何意见,明着暗着只管来!欺负一个幼小的孩童,你羞不羞愧不愧?” 缪凤舞越说越生气,站起身来走到左娉婷的身边,抬手就掴在了她的脸颊上。 “啪”的一声脆响,左娉婷毫无防备地往侧面一栽,就摔在地上,她的两个宫婢见此情形,悄悄就要往外退,被小云一伸臂搪住了:“德妃娘娘有吩咐,今晚谁敢擅自走出雅瑟宫的宫门,一律往死里打!” 不管平时怎么嚣张,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要比一下品级的。那两个宫婢一听说自己的主子扎了天宝公主,当即就吓软了腿,这事若是追究起来,左修媛弑君之罪,她们也跟着遭殃。 因此两个人乖乖地垂了手,贴着墙站好,没敢再动。 左娉婷长在十六岁,还从来没有被人扇过耳光。她捂着脸坐在上,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爬起身来,跳到缪凤舞的跟前儿:“你这个贱人……” 这一次缪凤舞没有动手,她看含香:“以下犯上,宫里是什么规矩?” “掌嘴!”含香果断地回答,随即向跟来的宫嬷使了眼色。四个宫嬷冲上来拽住左娉婷,两个摁住她,另两个抡起巴掌就要打。 “本宫仁慈,打她两巴掌,警告一下便罢!左娉婷这张脸蛋儿,她自己可当命一样地宝贝着呢,咱们不往死里逼人。”缪凤舞刚刚那一巴掌甩出去后,心里好过了不少,人也越来越冷静。 两个宫嬷答应一声,一人一巴掌,分别打在左娉婷的两侧脸颊上。左娉婷又羞又恼又痛,涨红了脸,瞪了两位宫嬷一眼,随即咬牙对缪凤舞道:“娘娘最后是有充分的理由,否则这一件事咱们没完!娘娘诬陷我伤害天宝公主,有谁见了?怎知不是你背地里教唆天宝公主几句,娘俩儿合起伙儿来泼我脏水?” 缪凤舞就知道她不会承认,听她这样说,越发镇定地坐了回去:“你道是天宝公主告诉我的吗?她还那么小,连话都说不明白,她怎么可能讲清楚是谁哄骗她,然后往她的手指里扎针?” 左修媛眼睛骨碌碌一转,追问道:“既然不是天宝公主,那么娘娘就是有另外的人证喽?在哪里?为什么不领来跟我对质?” “你要对质,本宫就叫人来跟你对质!只是若真到了那份儿上,可就不是我深夜里来雅瑟宫了!咱们把皇上与太后、皇后叫在一起,当着他们的面,你再跟证人对质!可好?”缪凤舞根本没有人证,只好用言语去挑战左娉婷的心理承受力。 “你少来吓我!本宫没做过的事,什么人证物证,不过是你编排出来陷害我的故事罢了!”左娉婷扭着脖子硬撑着,心里也在打鼓。 缪凤舞盯住她,好一会儿没言语。她在做一件冒险的事,因为她没有人证!但是玉泠被眼前的女人欺负,这是一件她绝对不能容忍的事。如果今晚她不能治住这个女人,她就没脸回去见听玉泠喊娘。 左娉婷见她半晌不说话,就觉得自己说中了她的要害。 因为那天左娉婷是万分小心的。她从长春宫的正殿出来后,看着两个奶娘跟着玉泠往后院的鹿鸣园去,没有宫婢跟出来。… 她对这个被行晔宠上了天的小公主万分地忌恨!她觉得这小丫头有那样一个贱民出身的母亲,实在是不配皇家公主的身份,更何况是体同君王的天宝公主! 她把行晔这一阵子对她的疏冷,全部归咎到缪氏母女的身上。而眼下皇上不在宫里,缪氏也不在宫里,这个小丫头每天都像一只小松鼠一样,在她的眼前蹦跳,实在让她感觉碍眼。 于是她眼珠一转,将院子里洒扫的宫嬷叫到跟前儿,往她们手里塞了两锭银子,然后说道:“我想陪着天宝公主玩一会儿,可是她的两个奶娘总是碍手碍脚的,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玩,真讨厌!你们两个去将那两个奶娘调开,让我和公主好好地玩一会儿。” 两个宫嬷对望一眼,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丢下活计就追过去了。 玉泠和她的奶娘还没走到鹿鸣园,就被那两位宫嬷拦住了。二人挡住玉泠的奶娘,说要请她们喝酒,之后就东拉西扯地不让走。玉泠等得不耐烦了,自己挣脱了奶娘的手,跑进了鹿鸣园里。 奶娘见她进了鹿鸣园,也没有太担心。因为鹿鸣园里围着高高的两层栏杆,玉泠只能在外层栏杆那里看鹿。而且园子里有喂鹿的老太监,玉泠经常去,都认得。 她们站在那里话起了家常,左娉婷绕过了她们的视线,踅进了鹿鸣园。恰巧那一会儿,喂鹿的老太监回屋准备鹿食去了。 因此当左娉婷进到鹿鸣园时,就见到玉泠一个人趴在栏杆上,喊着一头小鹿的名字:“小福,小福过来……” 左娉婷走过去后,挑眉对玉泠说道:“宝公主一个人到这里来,真是不乖!” 玉泠虽小,脸色却看得出来。左娉婷对她一向不友善,她也不喜欢左娉婷。于是她不理左娉婷,继续逗小鹿玩。 左娉婷被玉泠忽视,心中更是不爽,“啪”地在玉泠伸出去的小手上打了一下:“你这孩子!真是无礼!果然是贱娘生贱女!” 玉泠被打了手,当即不高兴了,一叉腰道:“我是天宝公主!” 她不说这个还好点儿,她一提天宝公主,更是戳了左娉婷的心窝子。左娉婷四下看过,的确无人,便将手中的帕子往玉泠的口中一勒,在她的脑后系住,伸手取下耳朵上的耳坠子,将做为挂钩的银针捋直了,抓起玉泠的左手,就扎进了她的食指中。 玉泠喊又喊不出来,挣又挣不过左娉婷,疼得满脸泪水,小身子直打着颤。 左娉婷见玉泠这副样子,憋在心里好久的一口恶气终于出去了,感觉好受了不少。她也怕来人撞上,便将银针拔了出来,用帕子在玉泠的手指头上擦着渗出来的血珠,恶狠狠地威胁玉泠道:“让你不乖!以后再敢不乖!还这样罚你!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吗?要是你敢跟别人说,下次十个手指头一齐扎!” 玉泠早就吓得不能说话了。那针扎进手指头里很疼,但是拔出来后,小小的一个针眼儿,只渗出几滴血珠,被左娉婷擦了几下,就没有了。 “不许跟别人说!不许哭!否则下次全给你扎进去!”左娉婷一时心魔作崇,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自己也紧张,瞪着眼睛恐吓着玉泠。 一个两岁的孩子,哪里禁得住这种惊吓?玉泠连点头都不会了,只是惊恐地握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头,挂着满脸的泪珠,不会做任何反应了。… 左娉婷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赶紧解了玉泠口中的帕子,见孩子吓得不会哭了,她就放了心。 “敢告诉别人,下次一定扎死你!”最后吓唬这么一句,她一转身,匆匆出了鹿鸣园,贴着墙离开了。 她离开的时候,分明看见玉泠的奶娘刚刚跟长春宫的宫嬷聊完了,笑着挥了手,往鹿鸣园去。而她走出去一段路后,还看见了喂鹿的老太监,推着一辆小木车往园里去。 因此她十分有信心,那天的事没有人看见。 缪凤舞的无言,更加让她相信,缪凤舞只是听了玉泠的哭诉,根本没有证人。小孩子的话谁会相信?真要对质上了,她三两句就会噎得玉泠说不出话来。她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缪凤舞教唆女儿诬陷她。 她正在得意,就见缪凤舞挺了挺腰身,缓缓地开口道:“长春宫有一个鹿园子……” 左娉婷身子立即跳了一下,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儿,紧张地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想:自己当年在虹风舞馆修练过的察言观色的功夫,没想到今天竟用上了。 她继续缓缓地说道:“鹿园子里有一头小鹿,玉泠很喜欢,给它取名小福……” “娘娘说什么小福,臣妾不知道……”左娉婷只是觉得自己不能一直保持沉默,但是由于她听到鹿园子,心里紧张,脑子就有些迷糊,说话也有些不靠谱。 缪凤舞暗暗地笑了:“玉泠只要一到长春宫,恨不能一天都守在小福的身边。但是太后一直说鹿园子里太开敞,风硬,怕玉泠受了风,因此老是不让她去看小福……” 左娉婷下意识地交握了自己的手,脸皮也绷紧了起来。 缪凤舞更加确定了,越说越快:“玉泠只要离了太后的视线,肯定会偷偷地跑去看小福。比如太后午休,玉泠就会偷溜出去……” 左娉婷到底是年轻经事少,缪凤舞只说“比如太后午休”,她就已经冒了汗。毕竟侵犯天宝公主,罪名弑君,不是一般的责罚,更不是进冷宫能了结的。 “要不要本宫把奶娘叫来,与你对质?”缪凤舞将鹿园子的事讲到了一半,突然就要叫奶娘来对质,左娉婷呼吸当时就急促了起来。 “娘娘……娘娘说得如此笃定,仿佛你亲见一般,臣妾却是不认的。有人证,娘娘会不带来吗?还用这样空口白牙地跟臣妾辩不清楚?”左娉婷撑起来最后一口硬气,跟缪凤舞叫板。 缪凤舞越发地沉着了:“本宫之所以半夜来雅瑟宫,就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你是左平章的孙女,他老人家两朝老臣,为国操忧一生。若是晚年的时候因为孙女在宫里犯了弑君之罪,连累了身家,皇上也失了一条可靠的臂膀,岂不可怜可叹?” 一提左娉婷的爷爷,她彻底地没了气焰。她那天也是一时心魔作崇,原本没有想到这么多。若是自己真犯了弑君之罪,连累了一家人,那她可如何是好? 缪凤舞见她垂了头,继续说道:“这件事可大可小,本宫却不想往大了闹。毕竟玉泠只是被扎了手指,没有伤及根本。而左平章是国之栋梁,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本宫还不想伤害他老人家的颜面。” 左娉婷嗫动一下嘴唇,声如蚊蚋:“那你想怎么样?” 缪凤舞一伸手,含香会意,将刚才从太医那里要来的银针袋子取出来,递到了缪凤舞的手中。 缪凤舞拿着那一袋银针,看着左娉婷:“本宫让你选。要么咱们明儿去见皇上,带着奶娘去对质,说不定奶娘还能供出另外的人来,到时候你就顶一个弑君的罪名,等着皇上发落吧……” 左娉婷感觉自己撑不住,直想哭出来:“另一个选择呢……” 缪凤舞将银针的袋子打开,从中抽出一根来亮在左娉婷的眼前:“你怎么对待玉泠的?她还那么小,她都受得住,相信你也能受得住,把你的手伸出来吧。”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五二章 贵妃之争 1 左娉婷的信心被缪凤舞提到的“鹿园子”和那头叫“小福”的鹿彻底击溃。尤其当缪凤舞紧接着提到她的爷爷。她更加慌张起来。 她记得入宫的前一天晚上,她的爷爷平章政事左传洪亲自到她的闺房中,郑重其事地嘱咐了她一些话。 “婷儿,咱们家就你一个女孩儿,在家时什么都依着你,把你惯坏了。宫里可比不得家中,到了宫里,千万不要任性,谨记三思而后行,话不可乱说,事也不可乱做。要懂得进退,懂得藏锋守拙。你一定要明白,进了宫,你的所作所为不仅仅代表你个人,一步行差踏错,可能累及左家全族……” 左娉婷身子发抖,脑子里想着爷爷的话。要是这事真闹到了皇上面前,弑君之罪,会不会连累爷爷和父亲、以及家里的其他人一齐受罚?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神就开始散乱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缪凤舞拿出一袋子银针来。对她说:“……把你的手伸出来……” 左娉婷吓得“啊”一声尖叫,以手撑地,往后退去。左娉婷赶紧捂了嘴,爬起身来跪好:“只要不把此事告诉皇上,你想怎么样,我承受下来便是!” 缪凤舞冲着她的脸哼了一声,伸手招她的贴身大宫女过来。那两个宫婢见自己的主子都认了,早就失了主意,小心地凑上来:“娘娘……叫奴婢何事?” 缪凤舞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过来一条手巾,递给其中一位:“把你主子的嘴巴堵住。” “娘娘……”那宫婢吓得扑通就跪伏在地上,“娘娘饶了奴婢吧,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呀……” 左娉婷在一旁,看明白了缪凤舞意思,知道今晚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把心一横,问缪凤舞道:“你能保证,今晚我挨过这几针,这事就算了,以后再也不提吗?”。左娉婷咬牙,自己拿过手巾来,勒住自己的嘴巴,在脑后一系。然后她从缪凤舞的手中取过那一袋银针,交给自己的大宫女金珠。 金珠捧着那一袋银针,手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爬得满脸都是:“娘娘……奴婢不敢……” 左娉婷抬起手来就扇了金珠一巴掌。她知道缪凤舞喊她自己的宫婢来,是不想弄污揽月宫里这几个人的手。正好她也不愿意自己被外人欺负。 金珠被打得栽歪了一下,随即爬起身来,抹掉了眼泪,将掉落的银针袋子捡起来,打开,拈出了一根针来:“娘娘,奴婢得罪了……” 她捏着左娉婷的左手食指,瞄着哪里下手会少一些痛苦,半天也没有下针。缪凤舞走过来,点了点指甲与指肉之间的缝隙:“你们娘娘对天宝公主下手。扎的就是这里。”… 金珠手哆嗦着,将针尖对准了缪凤舞指过的地方,轻轻地一使力,那细细地针尖就顺着指甲的缝隙钻了进去。左娉婷当即就发出“呜”的一声痛叫,手指本能地往后缩,那针又退了出来。 含香在一旁见情形,招呼两个宫嬷上前,掐住了左娉婷的胳膊。金珠也知道这一针不扎进去,揽月宫的人是不会罢休的。 她拿住银针,在左娉婷发抖的食指上再度扎进去。十指连心,左娉婷当即就痛得冒了汗,感觉手指上那尖锐的痛楚,沿着她的手臂一路钻进了她的心里,痛得她心脏都收缩了起来。 金珠扎下去一针,瘫软在地上就开始哭。缪凤舞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膝盖:“起来,还没完呢。” 左娉婷与金珠同时感到五雷轰顶。金珠匍伏在缪凤舞的脚上,边哭边求:“娘娘饶过我家主子吧,我家主子自小娇贵,没受过这种罪,再扎一针,她非昏死了不可。” “你家主子有多娇贵?比天宝公主还娇贵吗?天宝公主两岁的孩子都能受得住这一针,照理你家主子把十根手指头全扎满了,也抵不过天宝公主的痛苦……” 缪凤舞觉得今晚她都不像是自己了,以前她最看不得别人受罪,舞馆的小银子被人欺负,她都会可怜好半天。可是今天晚上,她面对左娉婷,直想把她扎成刺猬。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她从袋子里取出四根银针,放在金珠的掌心里:“本宫今天仁慈,就饶了你家主子的右手。但是她扎了玉泠的左手,我就不会放过她的左手!你最好乖乖地听吩咐,把这四根针扎下去,否则这事没完!” 这一会儿,左娉婷已经从那钻心的痛楚中缓过一口气来,听缪凤舞这样说,还没等金珠下手,她剩下的四根手指头就开始痛起来。 金珠无奈,只得一边哭一边把手中的四根针扎进左娉婷的左手手指肉中。最后一根针没进指肉里,左娉婷已经痛得抖作一团,脸上爬满冷汗,脸色白得吓人。 这个娇贵的女人,在家里时受尽父兄的爱捧,进宫后又得行晔的宠爱,因此一直眼高于顶,觉得这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个及得过她。 上位的妃子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娇媚,下位的那些嫔妾们又没有一个能超过她去,因此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尽快怀上龙胎,空悬的德妃一位,就一定是她的。 当她娇行后宫。无人能敌的时候,关在疏竹宫里的缪美人,对她来说只是别人口中的一个故事。 可是当这位缪美人还未出囚禁地,就抢了她早已视为己有的德妃一位时,她的心就已经开始生出了恨。当缪凤舞风光地回到内宫之中,左娉婷见她的第一眼,就判定这是一位对手。 她很想压制住这位舞姬出身的娘娘,但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她能做出来的事,就只是崴自己的脚,闹着让行晔来探望,或者是逼到揽月宫去见行晔。或者对缪凤舞冷言恶语相向,或者是趁无人在场的时候,欺负一下缪凤舞的女儿。 直到眼下她被缪凤舞逼得默认了虐待玉泠的事实,左手被扎满了银针,痛得天眩地转的时候,她仍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鲁莽而缺乏智慧的。她只是在心里生出了更多的恨,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把缪凤舞摁倒在地,在她的身上千刀万剐。… 金珠见主子这副样子,也不敢抬头看,使劲地低着头哭。左娉婷的左手已经痛到木了,心脏却依旧在揪扯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缪凤舞冲着含香使了一个眼色。含香走上去,将那五根银针一根一根拔下来,收回到袋子里,揣好了。 左娉婷只觉得那针不是从她的指头里抽走的,而是从她的心尖上拔出去的。她闷哼了几声,瘫倒在地上,喘着气。 缪凤舞走过来,亲自解了她勒在口中的手巾,对她说道:“左修媛记住,若要与我斗,只管冲我来。天宝公主是惹不得的!下次你若再敢动天宝公主一根手指头,我要是不闹到你满门抄斩,绝对不会罢休!” 左娉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又痛又恨又委屈,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 缪凤舞也不打算听她回答,自己说完,站起身来,带着含香、小云和两个宫嬷出了这间东暖阁,往雅瑟宫外走去。 在宫门口,她让春顺将人都召回来了,领着就回了揽月宫。 这一番闹腾,已经是四更天了。缪凤舞嘱咐了随去的宫人和宦人几句,叫他们各自散了。她回到自己的卧房,含玉和玉泠的大宫女银冬都在。银冬向她禀报,太医院的药贴已经送来了,她给宝公主贴在了肚脐上。这一会儿宝公主睡得安稳了,也没有说梦话。 缪凤舞合衣躺在女儿的身边,看着玉泠嘟着粉红的小嘴唇,睡着香甜的样子,叹息着问含香:“含香,我刚刚是不是太狠了些?” 含香刚把人遣出去,自己正抱着缪凤舞的睡衣走过来,听她这样问,便答道:“依奴婢的意思,娘娘就是太仁慈了。这要是有人敢如此欺负二公主,淑妃娘娘一定会乱杖打死那人不可。奴婢在宫里这么多年,早就看明白一件事,这后宫里争来争去,都说是在争皇宠,其实人人都在争命。要是让对方爬到了头上去,可不是受些辱挨些骂那么简单,搞不好连命都没了。” “所以要奴婢来说,咱们这实在是没证据,要不然这一遭不闹到她不得翻身,决不能罢休!” 缪凤舞听了含香这番话,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回头冲她一笑:“含香姐姐教训得是,天都快亮了,我要睡一会儿,含香姐姐把灯熄了,也出去寤一会儿吧。” 含香被她叫得脸红,连说了几声“奴婢张狂了,娘娘恕罪”,便放好了床帏,吹熄了灯,出去了。 第二天起床,缪凤舞梳洗穿戴停当,要去太后的长春宫晨省。 本来她不打算带玉泠,但是玉泠抓着她的衣襟不放,好像一放手,娘就会不见了一样。 缪凤舞知道她的一颗小心灵还没有安稳下来,便纵容了她一回,带上她,坐上暖轿,往长春宫去。 出了揽月宫没多远,听到外头含香说:“娘娘,那边好像是龚修仪的轿子,正往咱们这边走过来,大概是奔着娘娘来的。” 缪凤舞掀开帘子,看到从西面来了一顶暖轿子,不往长春宫的方向去,倒是奔着她来了。 待两顶轿子在路中间会上了,果然是龚宓从轿子里走出来,来到缪凤舞的轿前,行礼请安之后,神秘道:“娘娘你出来一下,臣妾有几句话跟你说。” 缪凤舞估摸着时辰还早,就笑着下了轿子:“就你灵通,也不知道又从哪里听来的没影故事,非要这个时候讲给我听。”… 龚宓啧一下嘴,脸上很严肃:“你来你来,这事可不是没影儿呢……” 两人携手在前头走着,两顶轿子隔着十几丈,慢慢地跟着。 “说吧,你这位包打听,又打听到什么震撼人心的消息了?”缪凤舞转头笑问龚宓。 “娘娘,你知道昨儿晚上皇上去了凤仪宫吗?”。龚宓神秘兮兮的,仿佛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皇上出京一个多月,回来后先去凤仪宫,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缪凤舞淡然道。 “哎哟我的傻娘娘!难道你跟在皇上身边一个多月,皇上就没跟你透露过什么口风吗?”。龚宓见缪凤舞竟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不由地拍手惜憾。 “到底什么事?你快说!绕这么多圈子,迷糊死人了。”缪凤舞拍了她一下,嗔她一句。 龚宓往四下里瞅了瞅,将嘴巴凑到缪凤舞的耳边,轻声道:“皇上昨晚去凤仪宫,跟皇后商议,要晋你的位。皇后这次真是动了硬气,怎么也不同意,我听说闹腾了半夜,气得皇上甩袖而去,回了万泰宫。” 缪凤舞只觉得心里“扑通”地猛一跳,没好气地推开龚宓的脸:“你听哪个管不住嘴巴的奴才乱说?我怎么不知道?再说了,我现在这个位份,还往哪里晋?这不是胡说嘛!” 龚宓被她推得歪了一下脑袋,也不介意,自顾摇头道:“娘娘甭管我是哪儿打听来的,总之消息确凿。皇上大概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连你也不告诉。至于你的新位份……我听说是德贵妃……” 缪凤舞瞬间想起来,庆功那一晚,在崇州城外的山坡上,行晔醉意醺然之间,跟她说过封后之类的话。她只当他是喝醉了,信口那么一说。若是真有这晋位一事,是不是证明,那日他说出来的话,是在心中酝酿许久的一个计划? 更早的时候,他也曾经说过,封她为后,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身为他的皇后,怕是要承担很重的责任。 现在想起来,他的话竟有可能都是认真的。 她边走边想着这些前情,不由地沉默了。龚宓见她不言语,叹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也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在外面的时候,对皇上施了什么狐媚诱惑的手段,才刚晋了德妃几天?又要在中间加上贵字?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话忒难听,缪凤舞皱眉瞪她:“你胡说什么?” 龚宓“扑哧”一乐:“娘娘息怒吧,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那些忌妒的女人们,听到娘娘又要晋位以后,咬着牙说出来的话。” “听你瞎编排!就算你说的事有谱,那也不过是昨晚的事。这一大清早的,太阳才升起来,就有那么多人知道了?”缪凤舞白她一眼,往前快走了几步。 龚宓如影随形,跟上她:“也就是娘娘才回宫里,跟宝公主腻不够,不管其他事。打皇上从德胜门进来那一刻起,他的行踪被多少人跟着打听?还用等太阳升起来吗?凤仪宫的事,昨儿晚上差不多就传遍宫里了。” 缪凤舞心里一抖,觉得自己刚一回来,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了,这一会儿不定多少人在恨着她呢。 她默不作声,静静地往前走。龚宓讲完了该讲的,也不打扰她了,跟着她默默地走着。 眼看就到长春宫了,后面有一顶轿子追了上来,在缪凤舞的跟前儿一停。缪凤舞看到了春桃,就知道这是蓝淑妃了。… 果然,她刚站定,蓝惜萍就从轿子里走出来,穿着明紫色绫子及膝长袄,海青色的马面裙,戴白狐裘嵌红宝石的帽子,抱着一只暖手炉,走到她的面前。 “淑妃娘娘。”龚宓向蓝淑妃行了礼。蓝淑妃斜她一眼:“宫里人都说龚修仪心思单纯,广结善缘。依本宫看,龚修仪是个眼光最精准的人。瞧你平日里与德妃好得一个人儿似的,我还想你巴结这么一个人,到底图什么呢?如今看来,你这宝算是押对了呢。” 龚宓心中气恼,却也不敢回嘴。 缪凤舞见蓝淑妃拦了路下轿,就知道她是来者不善。听她这样说龚宓,缪凤舞便开口说道:“淑妃这是在嘲讽龚修仪吗?宫里谁不知道淑妃一手遮天,都巴不得与淑妃搭上关系呢。阖宫的人都想把宝押在淑妃这里,就怕淑妃不接呢。” “哼!”蓝惜萍用鼻子哼出一声来:“你知道谁在说了算,说明你还有些脑子。你最好不要跟皇上闹腾,要往封号里加什么字,就凭你?担得起那个字吗?我告诉你,只要我掌一天的印,我绝不会同意把你的封号变成三个字!” 说完,她愤然转身,回了自己的轿上。轿子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儿,往长春宫去了。 等淑妃的轿子走远了,龚宓哼一声道:“她管事太久了,都忘了自己的真正地位了。她协掌了这么多年的后宫,却依旧是一个淑妃,难道她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吗?还真拿自己当皇后了呢。” 缪凤舞没有接她的话,继续默默地往长春宫的宫门走去。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五三章 贵妃之争 2 第一五三章贵妃之争(2) 长春宫里依旧是暖香融融。语声嘤嘤。 可是当缪凤舞迈过门槛,踏进殿内时,所有声音都仿佛是被一阵风刮飞的叶子,一瞬间就消失了。 缪凤舞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脚步在门槛内顿住,愣了一下。结果被后面跟进来的龚宓撞了一下后背,不得不迈步往前继续走进去。 刚刚缪凤舞没进来之前,这殿内的话题的确是关于她。 本来皇后今日到长春宫后,脸色就不太好看,众妃也是心中惴惴,打量着太后与皇后的神情,想要看出些端倪来。 谁知刚刚蓝淑妃一进来,向太后请过了安,也不起来,委屈地眼泪汪汪的:“太后英明,臣妾这掌宫的差事实在是做不下去了,求太后体谅臣妾,另觅能人吧。” 韦太后当然知道她在闹什么脾气,行晔昨儿晚膳之后,来长春宫与她商议过给缪凤舞晋位一事。本来太后也觉得这事唐突,但是行晔在她面前说了许多动情的话。令她很是难心。 行晔正当年轻气盛的时候,韦太后曾经给予他情感上的重创,一直都是隐在母子二人心中的伤。虽然这皇家母子表现得母慈子孝,被天下人尊为典范。但是韦太后在面对行晔时,心中那种怯愧,大概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能懂得。 因此当行晔对她动之以情时,她只会觉得自己哑口无言。她想:既然他喜欢,就由他闹腾去吧,自己如若从中阻挠,只会勾起当年的不愉快记忆,在他的心上再结一个结扣。 “皇上喜欢,自己做主就好,哀家也希望皇上身边能有一个贴心的人。皇上一国之尊,要给谁晋位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是德妃这个位份再往上晋的话,怕是会触了赵氏与马总管的痛处……” 行晔听太后这样说,哼了一声:“儿臣忍了他们许久了,这一次一定要碰一碰他们的底线。朕身为一国之主,却一直被一个宦竖束缚着手脚,即便将来完成一统大业,也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那个老阉竖,我早晚要端了他的老巢!” 行晔咬牙切齿地说起马清贵,太后更是愧得不知说什么。于是缪凤舞晋德贵妃一事,在太后这里便没有了阻力。 但是今儿一大早,当后妃们陆续来到长春宫时,太后一一看过她们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后宫传开了,而且对缪凤舞不忿的。可不止皇后一个人。 蓝淑妃是最藏不住心事的,她在心理上难以平衡,也是在众人意料之中的。她进宫七年了,协助皇后掌理后宫事务,也有五年时间了。 在众人的眼里,她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用她这一步棋来拮抗皇后。但是淑妃自己一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要的只是行晔的关注与重视,她相信自己所做的努力,总有一天会得到皇上的认可。如果有那么一天,皇后被废,上位的一定是她。 缪凤舞从美人晋到德妃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不妙了。她还来不及打压,缪德妃被人劫走,在外头转悠了一个多月后,回来竟然直接就要骑到她的头上了。 这让她情何以堪? 宇文柔珍她是不在乎的。宇文氏如今在宫里如同一个影子,之所以还能享有今天的尊贵地位,无非仗着以前太子正妃的身份,以及宇文家在北魏朝中百余年来形成的庞大势力。 可缪凤舞若再晋了贵妃,那无疑就是皇上树起一个风向标,告诉大家后宫以后的风向。而她辛苦了这么久。最后输给了一个无功无劳的小丫头,她是断断不会忍下这口气的。 太后看她一副哭唧唧的样子,不由地头痛,摆手道:“哀家这把年岁,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了,你要辞要留,都找皇上说去。还有你们一个一个都算上,愿意来陪哀家说几句话的,你们就高高兴兴地来。不愿意来的,哀家也没有绑着你们,都耷拉着脸,给谁瞧颜色呢?” 皇后听太后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她,干脆借着蓝淑妃的引子,开口直接说道:“太后,淑妃的委屈臣妾最能体谅,好歹她也操劳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皇上破个例晋她一级半级。偏偏是一个黄毛丫头惹祸精,从她入了宫麻烦就不断,将她捧得那么高,岂能让人心服?” 太后听皇后直说了,偏脸看她:“听皇后这意思,是在给哀家建议,向皇上请求晋淑妃的位喽?” 赵皇后当即就闭了嘴。不管是缪凤舞还是蓝惜萍,谁上了贵妃之位,对她都是一个威胁,明确警示她这皇后之位是岌岌可危的。 太后让冷嬷嬷扶起了蓝淑妃,然后对大家说道:“德妃虽然年轻不压事,但她对皇上一心一意的忠诚与照顾。你们哪一个比得过?若是你们也多学学她,少在内心里拨拉自家的小算盘,多为皇上想一想,皇上自然会看到你们的好处……” “太后此话,倒是一杆子打倒了我们一船人。”良妃纪安阳笑着看太后,却是言辞犀利,“我们这一帮姐妹虽然老的老,小的小,不懂事的时候也有,总让太后操心。可是我们好歹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为皇家添枝散叶,延承龙嗣,也都尽着心力。德妃虽然乖巧,可她才在皇上身边呆了几天?她这样青云直上,实在是难以服众。” “正是正是!太后可要劝皇上几句,不能受人偏惑,忘了我们这些一心一意忠爱他的人……”接良妃话茬儿的是修媛左娉婷。她昨儿晚上一宿没睡着,到现在还红肿着眼睛,本来是打算遣人来长春宫告假的,可是一大早就听说皇上要晋德妃为德贵妃,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惊得她心都要飞出来了。 于是她赶紧梳洗一番,强撑着来了长春宫。就为听一听确切的消息。 她话还未说完,帘栊一挑,缪凤舞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吓得她浑身一哆嗦,赶紧闭了嘴,下意识地用帕子掩了自己的左手。 缪凤舞就在这一屋子异样的目光中,来到太后的跟前儿,跪下请安:“臣妾给太后、皇后请安,太后与皇后万福。” 太后一抬手:“起来吧,怎么脸色这么差?昨儿没歇好吗?” 缪凤舞起身答话:“回太后,昨儿陪玉泠玩得晚了一些,没有睡足觉。待补足了觉。脸色就好看了。让太后操心了。” 玉泠也跪下请安:“皇奶奶早安,皇后娘娘早安。” 韦太后一见玉泠,不由地露出笑意来:“哟!宝公主也来了?是不是抓住你母亲不肯丢手了?” 玉泠跳起来就往太后身边跑:“皇奶奶,我贴药了,痒痒的……” 韦太后一把搂住她,摸着她的小羊角辫子笑问道:“贴什么药?是不是你不乖,摔破了哪里?” “才不是……”玉泠一边说,一边去掀自己身上那件淡粉提金花丝缎的袄子下摆,“你看你看,贴在肚肚上。” 韦太后赶紧一边笑一边摁住她的手:“哎哟傻玉泠,公主的肚皮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懂不懂?一会儿咱们到暖阁里,把她们都撵出去,偷偷地给皇奶奶看。” “噢……”玉泠似懂非懂,放了自己的衣摆。 “玉泠怎么了?为什么要贴药?”太后转过头来问缪凤舞。 “太后不用担心,她就是昨晚说了几句梦话,睡不安稳。大概是臣妾丢下她太久了,冷不丁地见了,兴奋过头了吧。”缪凤舞答着太后的话,拿眼去瞄离她不远的左娉婷。 左娉婷本来正紧张地看着玉泠,感觉缪凤舞在瞧她,赶紧垂了头。 太后听她这样说,便放了心。今儿殿上的气氛怪异,她也懒得理那些各怀心思的妃嫔们,正好玉泠来了,她就逗玉泠说话儿。 缪凤舞环顾身边,见投向自己的目光都不太友善,便不去看她们,只低头绕着自己的帕子。 “刚刚你没进来的时候,这里争得可热闹呢。”坐在她上位的宇文柔珍凑到她的耳边,悄声对她说道。 缪凤舞觉得此时不太适合谈这个话题,就偏头冲她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感谢她的提醒。可是宇文柔珍却继续说道:“淑妃进来就向太后哭诉,说她辛苦了这么多年,却让你抢了上风,要甩手不干了。皇后难得与她站在一条线上,闹腾了好一阵子。” “什么上风下风的?贵妃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缪凤舞只好装糊涂。不去她的话茬儿。 “柔珍你咬着德妃的耳朵,说什么呢?”皇后本来看着缪凤舞就揪心,见宇文柔珍与她面贴面低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噢……”宇文柔珍转过头去,“昨儿只在德胜门与德妃见一面,也不曾说几句话。我刚刚不过问她在外头都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害怕之类的话……” 赵皇后当然不信,沉着脸看缪凤舞一眼,别过头去。 那一天的晨省,因为德妃要晋德贵妃的传闻,大家别扭地坐了一会儿,就被太后遣散,各自郁闷不乐地回了各宫。 缪凤舞起身的时候,被太后叫住,留下来了。 她跟着太后进了东暖阁中,因为知道太后要说什么事,便沉默地垂首静立,等太后先开口。 “你跟皇上在外头大半个月,皇上有没有跟你提过晋位的事?”太后在榻上坐好了,端着茶,看着缪凤舞。 “回太后,这一个月里,臣妾先是在劫匪的手中,辗转颠沛,后来与皇上在崇州相会,战争也随之打起来了。皇上那一阵子忙得见不着面儿,更没功夫跟臣妾提起后宫的事。”缪凤舞如实答道。 “这样看来,这就是皇上的心思喽……”太后见她答得沉稳,估摸着她也没有说谎,“咱们大魏开国以来,历经五朝,后宫中自来就是一后四妃率九嫔以下,有贵妃封号的,也只有在晔儿这一朝。柔珍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一些,因此她那这个贵妃虽然破了大魏的例,倒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但是你不同……” 她说到这里,抬头认真地看住缪凤舞。缪凤舞觉得这种时候,自己最好不要贸然开口,便更加谦逊地垂了头。 “照你的出身,原本连妃位都晋不上的。当初皇上将德妃的缺位赐予你,哀家也是反对过的,只因这是祖宗先例,轻易改不得。谁料到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皇上竟然连德妃这个称号也不满意了,非要在中间加一个贵字。不知道你能不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加上这个贵字,可不光是在位份上升一格这么简单,皇上与哀家要顶的压力,大概是你想像不到的。” “太后,臣妾并无心争位,臣妾只求这一生能够安然守在皇上的身边,便是洪福齐天了。不管是德妃还是德贵妃,对于臣妾而言,真的是没有太大的区分。若是为这件事,让皇上与太后承受太多的压力,臣妾于心难忍。因此这晋位的事,太后还是劝一劝皇上,就算了吧。”缪凤舞说得很真诚,她的确是没有奢望过贵妃之位,她的心一直很安分,能守住行晔,对她就是一件幸事。 太后听她这样说,微微叹息:“眼巴巴地往上攀的人,往往还得不到,偏就你这样不在意的人,一步一步走得倒稳。皇上的主意已定,哀家也不打算阻挠他去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只是这样一来,你就要面对许多的艰难,不仅仅是女人之间的妒嫉,可能还会有更艰难的事,你年纪轻,经事浅,哀家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缪凤舞听太后这意思,是支持她晋位的。她觉得自己若再推脱,未免被太后看轻,便点头道:“臣妾一切听太后与皇上的安排,至于太后所说的艰难之事,相信有太后与皇上支持,臣妾能应付的。” 太后对她的答话挺满意,点了点头:“哀家也不在意这宫里是一个贵妃还是两个贵妃,只要你以后多替我皇儿分忧,多为他着想,不要辜负他对你的信赖。” 缪凤舞喏喏地应下了,也不知道太后最后那几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什么意味。她现在也没有功夫来想这些后续的事,带着玉泠回揽月宫去了。 刚进了屋,含香正给她更衣,小云就进来说,春顺在外头有事求见。缪凤舞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吩咐让春顺进来。 春顺一进屋,先是跪下了请了安,一脸欢喜的样子。 “春公公何事这么高兴?”缪凤舞见他笑得贼贼的,不由地好奇。 “娘娘,奴才刚刚出去了一趟,听了一件可乐的事,回来急着说给娘娘听。”春顺自从当了这揽月宫的管事太监,没少得含香的好处,他当然知道这些好处是从哪里来的,因此对缪凤舞很是忠诚。 “奴才听说,刚刚淑妃娘娘去了万泰宫,正赶上皇上下朝回去,她就拦在御书房的门口跪着,嚷嚷着她管不了这后宫里的事了,让皇上另觅能人……” “噢?”缪凤舞放下茶盏倾身向前,心想:这蓝惜萍未免也太鲁莽了吧?这事到目前还只是皇上与太后、皇后商议过,还未对外公布,大家都只是听说,她就闯到万泰宫去闹,这不是找麻烦吗? 果然,就听春顺继续说道:“皇上当即就火了,问她闹腾个什么劲?淑妃就说,皇上既已经不信任她了,何不让德妃来撑这一摊子。皇上当即命人把皇后也叫了去,责问皇后在凤仪宫里商议未决的事,为什么要向外泄露,是不是想搅起后宫纷争……” “皇后辩称不知道淑妃是从哪里听来的,皇上也不信,将她二人一同训责了一通,打发出来了。” “噢……就这事?”缪凤舞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没有表情。 春顺抿了抿嘴唇,补充一句道:“听说皇上警告淑妃娘娘,要她回来想清楚,若她真要撂挑子,再去向皇上请辞,皇上必不会留她的。” 缪凤舞挑了挑眉,示意她知道了。春顺便起了身,准备告退。缪凤舞看了含香一眼,含香就随着春顺到门口,塞给他一块银子。 回头含香便说道:“淑妃真是太直鲁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需要抓住权力,她倒赌气往外推。” 缪凤舞对这件事未做任何评说,只是嘱咐含香:“你去跟咱们宫里的人说,这一阵子言行要谨慎,没事不要出宫,更不要四处打听传言,谁也不要落了人把柄,否则我不饶的。” 含香答应一声,出去集合宫人训话去了。 缪凤舞正抚额思索着这件事,一转头见玉泠掀着袄子在挠肚皮,赶紧过去摁她的手:“玉泠乖,不要用手挠。” “肚肚痒……”玉泠被抓住了手,就使劲地扭着身子,好像她扭得欢,就能解痒一样。 “含玉……”她起身叫含玉,却不料含玉也正走进屋来:“娘娘,孝毅郡主在宫外候见。” 缪凤舞一听司马萦来了,高兴地一拍手:“快让她进来……对了,你让人去太医院领些止痒的药膏来,涂到宝公主的药贴上,给她换上。” 含玉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没一会儿功夫,环佩叮当,衣袂悉索,一个俊爽的女子从门外走进来,笑着迎向缪凤舞跪下:“娘娘万福,娘娘可算平安回来了,臣妇这一个多月真是担心死了。” 缪凤舞笑着上前扶起她:“宋少奶奶好!咱们坐着说话儿。” 第一五四章 贵妃之争 3 第一五四章贵妃之争 司马萦穿了一身杏红色妆花缎子的窄肩对襟袄。浅橘色的绵锦裙子,臂上搭一条浅橘色的披帛。头上是一只五尾凤钗,没有其他的饰物,也是浑身上下唯一彰显她郡主身份的一件物品。 司马萦生得杏目俏口,但她自然就不会拿捏出温温顺顺的小媳妇模样来。她面色红润,眸光闪亮,走起路来挺直脊背,步子移得很快。 她随着缪凤舞走进屋里,在缪凤舞的左侧坐好,开口道:“原本昨儿下午我就该进宫来,可是我家四爷说,娘娘一路奔波,需要好好歇息,叫我还是懂事些,隔天再来吧。” 缪凤舞听她提起宋显麟,语气亲昵,神态之间也是欢喜不禁的样子,稍稍放了心,笑着说道:“下次你想来便来,咱们女人间的事,用不着他们男人拘管着。你看我这样子。像是累得爬不起来吗?” 司马萦也开心地笑道:“就是说嘛,娘娘现在这样子,倒比我这新婚的小媳妇还红润几分,哪里像是奔波受惊的样子?娘娘是有福之人,这么惊险的一次遭遇,能够化险为夷,必然后福无边哪……” 司马萦提到了劫刺的事,缪凤舞便歉然道:“若说这次事情,我虽受了些惊,也都过去了。只是搅了你们的新婚之喜,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哎!”司马萦不以为然道,“娘娘太客气了,这件事不必往心上去的。能嫁给四爷,还是娘娘赐予我的好福气,过日子那是一辈子的事,哪里还差这一月半月吗?只要皇上与娘娘都平安归来,我们阖家人都欢喜,比新娶新嫁都欢喜呢,呵呵……” 司马萦说话干脆利落,令人闻之心爽。缪凤舞就喜欢她这飒利的性子,她一直觉得像宋显麟那种有豪侠气的男子,就该娶司马萦这种英爽的女子才般配。 于是她往司马萦的身边凑了凑,悄声地笑问她:“四少奶奶,你家四爷对你怎么样呀?” 司马萦再爽朗,此时也不由地红了脸,低头笑了一回,才答道:“四爷……对我很好。你别看他在外头英武神气的样子,其实他这个人在家里……还是挺害羞的。” 宋显麟是个害羞的人吗?缪凤舞听了司马萦的回答,稍稍愣了一下。 然后她抓住司马萦的手,教她道:“他害羞,你就对他热情一些。小两口一处,他当木头,你就得学藤蔓缠住他。否则他也害羞,你也害羞,两根木头,哪一年能开出花儿结出果儿来呀?” 司马萦到底新嫁,听缪凤舞说这些,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捂着嘴笑了半天,应道:“娘娘的教诲我记下了呢,没想到这光儿我也能跟着娘娘沾上,想必娘娘就是用这一招收服了皇上,如今才肯放心教给我的。” 缪凤舞认真教她,却被她反过来揶揄了一句,立即拍她一下,笑嗔道:“我好心教你,你倒来笑话我,等你跟你相公甜蜜似胶的时候。看我怎么笑你!” 两个年轻的女子在揽月宫中相谈甚欢,不觉到了晌午。缪凤舞留司马萦用过了饭,司马萦就要告辞出宫。 缪凤舞送她出宫前,将宫人屏退,与她对面而坐,对她说道:“萦妹妹,你这次回去,能不能帮我办一件事?” “好呀!”司马萦爽快地答应,“娘娘的事就是我的事,娘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 缪凤舞又低头想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对司马萦说道:“我这一次被陈国人劫持,本来他们是拿我当人质,并不想要我的性命。可是我被他们运出城去的那一天,遭遇了另外一伙人,这伙人见了我,话不多说,直取性命。我料定这一伙人是受人指使的,但那几个人当时就被陈国人杀死了,死无对证。我就想知道他们是受谁指派,为何要取我性命……” “哦……”司马萦听明白了这件事,却感觉到毫无头绪,便问道,“那么……娘娘打算让我做什么呢?” “你想办法找到虹风舞馆的老板娘虹骊珠,把我这几个字带给她……”缪凤舞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塞进司马萦的手中,“她见了这个,自然会相信你。你让她从城西的收尸房开始查。务必帮我这个忙,弄明白是谁要取我的性命。” “虹风舞馆的老板娘吗?”司马萦虽然知道缪凤舞出身舞馆,但是一个舞馆的老板娘可以办这种查凶的事,她有点儿奇怪。 “皇上如今内忧外患,我不想拿这件事去烦他,但我必须知道谁在背后拿着刀子指向我。不过那个地方经常有达官显贵出没,你不方便亲自出面,就拜托你想想办法。” 司马萦想了一下,说道:“我倒是听我娘家的兄弟提起过,他有时候会结几个酒友往那里去。如果让他去接触虹老板,应该不会引人注意的。” “可靠吗?”缪凤舞不放心,问了一句。 “那混小子虽然没什么出息,但做事还算机灵。我交给他的事,他不敢搞砸,否则我揪掉他的耳朵。”司马萦很笃定地说道。 “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位悍姐……”缪凤舞拍拍她的手,“拜托给你了,不要告诉别人。” “好,我连四爷也不会说的。”司马萦点头保证,转而一想,好奇地问道:“娘娘这件事……即便不能拜托给皇上,可是为什么不让我们四爷去查呢?他手下有人,又不会对娘娘不利。应该更方便吧?” 缪凤舞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其实若要在京城里暗访一件事,恐怕连朝廷的刑部、大理寺都比不上虹骊珠办事得利。虹骊珠一生在昂州经营,结下一张细密的关系网。后来靠上了赵崧,她这一张网就更加坚不可破了。 因此这件事宋显麟去查,未必会比虹骊珠更有办法。 司马萦是个聪明女子,见缪凤舞不作声,也就不再追问。缪凤舞将一张千两的银票塞给她,拜托她带给虹骊珠。 司马萦答应下来,告辞出宫去了。 缪凤舞送走了她,回来哄睡了玉泠。想起自己的师父曲筑音,被行晔的一道旨意召进了宫里。他那样清冷孤傲的性子,不知道在广乐司能不能住得习惯。 换了别人,她让含香去打点一番,也就算尽了心。但是曲筑音进宫来,她一定要亲自去看过才放心的。 于是她连午觉也没歇,乘着轿子往广乐司。 广乐司那个地方,若不是因为曲筑音如今在那里,缪凤舞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踏进去一步。 当她的轿子在广乐司那座三进的院落门口停下来时,她掀帘下轿,首先看到了林大海那张胖得找不见眼睛的猪头脸,她中午用下的午饭就在胃里翻腾了一下。 “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林大海虽然长了一身的肥肉,但是落跪请安这种事,他做起来非常麻利。 “林都监不用客气,你自管忙去吧,本宫只是来看一看曲先生。”缪凤舞一见了她,心里就像有小虫子在爬,赶紧打发他走。 “奴才当然知道娘娘是来探望曲先生。昨儿曲先生一到,奴才听说他是娘娘的高师,当即就安排他做了乐坊的大教头,还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住处……”林大海殷勤地献着功,缪凤舞听他用尖细地嗓子耍着花腔,越发地憎恶,一抬脚越过了他,往院子里走去。 林大海样子长得像猪,脑子却灵光得很。见这情形,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没敢再跟上。 缪凤舞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后院儿乐教坊的方向去。刚跨进后院的门,还不等她跟人问起曲筑音的下落,就听到东厢传来了琴声。 缪凤舞循声望去,琴声是从东厢一间练琴房里传出来的,而在门外,挤挤堆堆地围了一好多人,都是这宫廷乐坊的琴师。 想必他们也是久慕曲筑音的大名,没有想到有一天,被人尊为三位琴神之一的曲先生。会来到宫廷乐坊做教习。 此刻他们正被曲筑音的琴声所吸引,也没有留意身后有人走过来了。当缪凤舞和她的随从走到这伙人的前头时,他们中有人认出了这位从广乐司走出去的娘娘,便跪下见礼。 缪凤舞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琴,回头对琴师们笑道:“仙乐飘飘,不知身在何处了,是吧?” 琴师们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屋里的人,琴声停了,门被推开,曲筑音出现在屋门口,看到外头的情形,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曲先生这还没有开始上任呢,就已经吸引来了这么多的追慕者。什么时候我抚琴一曲,有这么多人愿意站在门外寒风中聆听,我的琴艺就算圆满了。”缪凤舞说笑着,已经进屋去了。 门外的琴师们见德妃来了,不敢在外头再站着,各自散开了。 缪凤舞一进屋,就发现屋里头还有另外一个人---行曜。 “王爷?”缪凤舞有些吃惊。 “怎么?就允许你来瞧师父,本王就不能来瞧瞧师父吗?”行曜身穿一件绛蓝软绸长袍,衣领和袖口处绣着夔龙的纹饰,头束紫金王冠,坐在靠窗的花几旁边,手中端着一盏茶,意态悠闲。 “王爷折煞草民,草民哪里敢在王爷面前称师?”曲筑音对行曜很尊敬。 行曜听他这样说,当即笑道:“你不如说,只有德妃这样的灵通人物才配做你的徒弟,像本王这握刀拿枪的粗手,拨不来琴弦,不配认你为师。” “王爷这是一双定天下的手,草民却只会弹一些靡靡之音,不可同日而语。”曲筑音说得自然,语毕转身给缪凤舞斟茶,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行曜却稍稍有些紧张,肃起脸来看了缪凤舞一眼。缪凤舞虽然听得心惊,可也只能装作没听见,问行曜道:“王爷久不回京,回来可还习惯吗?你什么时候入的宫?可见过太后了吗?” 她这一连串的问话,听起来全是废话。只是曲筑音刚刚突然冒出那么一句,令一旁的缪凤舞和行曜都有些尴尬,缪凤舞不得不寻些话来说。 行曜此时倒也安然了,饮了一口茶,淡笑道:“德妃不知道吗?本王就住在宫里,太后一早一晚都要见的。这一阵子估计会很闲,大概会经常来叨扰曲先生。” 缪凤舞一听这话,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尖儿。 行曜虽然常年不在京中,但是他在昂州的外皇城东侧有一座很大的府邸,是当年先帝封他为威定王时,为他开府建邸。 既然他有自己的王府,却还住在皇宫内苑之中,想必这是行晔的主意。而缪凤舞就这样贸然问出口来了,实在是令她很尴尬。 “像王爷这样威震千军万马的人物,却赋闲在皇宫之中。宋将军那样智勇双全的少年英才,也是空怀一腔热血,枯守在这昂州城里。前方领军的那些人,一个一个只知道计较个人功利。这一场仗真不知道能打成什么样子。”曲筑音给缪凤舞上了茶后,回到自己的琴台那里坐下,非常认真地说道。 “曲先生,德妃亲自来探望你,咱们只论琴曲,不论政事。”行曜这一次郑重其事地出声警示曲筑音。 “怕什么?就算是被皇上听到了,那又如何?难道还会砍我的头?不能纳直言之君,何以平定天下?”曲筑音似乎打定主意要将这些话说给缪凤舞听,完全不顾行曜的警告。 缪凤舞局促地端起茶盏来,装作喝茶,不去接话儿。 曲筑音到底是来自民间,仅凭一腔热血,不了解朝堂之上皇族里的生存规则。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功高震主的人都是必然要防范的,更何况先帝在时,行晔与行曜之间还曾经有过储位之争? 至于宋显麟,实在是因为缪凤舞阻挠的缘故,才会离开前线,回到京中。不过缪凤舞非常清楚他的胸怀抱负,她拦了他这一次,自然会寻一个机会补偿回去。 但是曲筑音就这样直剌剌地在她面前批评行晔的用人策略,实在是让她有些回不过脸儿来。 最后还是行曜打破了僵局,笑着说道:“我们已经离了战场,回了京中,就说京里的事。还没恭喜德妃呢,听说皇上要破格晋你为德贵妃,这一遭的罪也算没有白受,可喜可贺。” “王爷可别拿这没影儿的事当真,诏书颁下了,我再受王爷的道贺也不迟。”缪凤舞稍稍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件事一夜之间传遍了宫廷,连行曜都知道了。 行曜瞧出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便说道:“你也不必吃惊,本王对什么内宫秘闻是不敢兴趣的,实在是因为这件事今早被拿到朝上争执了,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件事了。” 这下子可真正让缪凤舞惊讶了,昨晚才在凤仪宫说过的事,今早就会被人提到朝上去议?赵皇后一向处事周圆,不会这么没有尺度吧? “国丈大人今早一上朝,就提出来一项动议,要在内宫废除贵妃一号,恢复到前朝时一后四妃率九嫔的规制。皇上当即就驳他道:国丈休要提什么废贵妃号的事,若依了你的主意,现在的宇文皇贵妃该做何处置?何况朕正打算再晋一位贵妃呢……” 行曜将茶盏放回几上,边说边笑:“从今早朝上的情形看,赵崧竟不如几年前懂得收敛。他提什么废贵妃号的事,打算一石二鸟,他当宇文浩明是好欺的吗?这位嘉勇公当即就出班讽他,说边境战局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国丈大人不思为战事出谋划策,倒挺在意皇上的后宫家事,难不成国丈大人在府里被成群的妻妾教唆着,自己变得婆婆妈妈了?” 缪凤舞也觉得这话有趣,她虽然没有见过宇文浩明,但是她只要参照宇文柔珍平时言辞犀利的样子,大概能想像得出来这位嘉勇公的样子来。 缪凤舞很好奇接下来的发展,但又不好追问。行曜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才又开口:“赵崧被他羞得有些恼,便说些皇家之事无小事,后宫之事便是天下大事一类的话。后来宋宰辅站出来,他说虽然后宫之事也该有定制,但是内闱之事向来是太后与皇后做主,前朝这些男人们就不要去管皇上后妃的事吧。” “后来……后来我站在一边就想,我们老行家要娶媳妇生孩子,还要他一个外姓人来管吗?于是我就直接告诉赵崧,国丈大人要是对后宫事务有什么自己的主意,不如悄悄地去凤仪宫教给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说出这些话来,听着也正道不是?天下间哪有老丈人管女婿家事的道理?哈哈……” 他当笑话来讲,缪凤舞也跟着乐了一回,然后说道:“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王爷在朝上鼎力支持呢。” 行晔很豪迈地一拍桌子:“你这话就外道了,若在那些人面前,咱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咱们自家人关起门儿来怎么吵都行,但是打开门来,就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那个赵崧,我看他是越老越不知规矩,哪天栽到本王的手里,看我怎么撕破他那张老脸皮。” 缪凤舞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赶紧拿帕子掩了口。 从她在堂邑县遇到行曜,一路受他的护送到崇州,再从崇州回到昂州,这一个月相处下来,行曜在她的了解中,就是一个心肠直爽的男人。一路上他经常冒出这种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让人感觉他像是没长大的莽撞少年。 每当缪凤舞看到行晔与行曜之间的微妙关系,她就会感叹先帝害人。如果不是先帝当年非要将行曜召回京来,演那么一出废储的乱戏。如今行曜一定与他们的三皇兄行晖一样,是行晔的左膀右臂。 他们在这边聊着晋位的事,曲筑音在那边看着琴谱,也不出声。直到缪凤舞回头问他住在哪里,缺些什么之类的话,他才问一句答一句。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那位长着肥猪头的都监,实在是难以想像,宫廷的雅乐清舞之事,居然掌握在那么一个人的手中。谁规定这广乐司还非要一个太监来管吗?娘娘得空在皇上面前说句话,把那个都监之位给曲先生。有曲先生这样的高人雅士调教,这宫里才能听到高音雅乐呢。”行曜认真对缪凤舞提起这件事。 “林大海是马清贵的人,不过这件事王爷既提到了,我会想办法的。”缪凤舞也觉是这个主意不错。 而曲筑音依旧气定神闲地喝茶看琴谱,仿佛眼前这二位说的话,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一样。 好在缪凤舞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了解他这脾气,也不介意。行曜也只是摇头叹息一句,也就罢了。 吃了一盏茶,缪凤舞便起身离开了。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见有一个女子拎着一个竹篮子,从另一边的侧门往后院去。 她觉得那身影眼熟,就站在那里仔细地辨了一回,认出那女子是舞教坊的教习柳花纤。 她笑了一下,出门上轿,回了揽月宫。 等她从广乐司回到揽月宫时,差不多是傍晚时分了。行晔依旧没有去揽月宫,也没召她去万泰宫。缪凤舞心里觉得好笑,他似乎刻意躲着她,非要等到那个德贵妃的事办妥了,才肯见她一样。 这件事缪凤舞并不打算推却的,只要行晔能让皇后在颁诏上盖下凤印,她就会欣然接受这一次令人瞩目的破格晋升。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懂得,她站得越高,就会离行晔越近。 但这件事毕竟不同于当初她填德妃的空缺,怕是要受好些阻力。事情也许比她想像的复杂,究竟她该如何应对这件事?虽然有皇上与太后支持,但他们毕竟都是当事人。 此时此刻,缪凤舞想起来一个人---赵婆婆。 她好久没见赵婆婆了,也许她老人家听说这件事后,会给她一些有用的主意。 第一五五章 又传鬼事 第一五五章又传鬼事 第一五五章又传鬼事 用罢晚膳,缪凤舞带含香出宫散步。她披了一件暗红绫子挂面的灰鼠毛氅。含香本来只穿了素绸的棉袄子,缪凤舞偏偏翻出一件带帽子的青色风披来,给她披在身上。 含香不解其意,提着一只风灯,陪着缪凤舞出了揽月宫。 时辰还早,宫道上人来人往,人人见了缪凤舞,都不免停下来行个礼。缪凤舞答得烦了,就领着含香往小路上去。 两个人越走越偏,含香才发觉缪凤舞要去的方向:“娘娘,你是不是要往奚宫去呀?娘娘不方便出现在那种地方,若是你想见赵婆婆,奴婢去把她叫进宫里吧。” 缪凤舞冲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了一小段儿,看见了一处亭屋。缪凤舞走过去,推开了亭屋的门,含香便先提着灯进去,将风灯挂在了门框边上,回手扶着缪凤舞走进来。 缪凤舞一进亭屋,就将自己的灰鼠毛氅解下来,搭在了含香的手臂上。再从含香身上脱下那件青色的风披。往身上一穿,将帽子拎起来戴在头上,对含香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回来。” “娘娘……”含香不放心,“还是奴婢去给你叫人吧,前头路黑,小心摔了你。” 缪凤舞将她推到椅子上坐下:“我没那么不中用,我也是图个好玩,就算是让人识破了也无妨的,又没有宫妃不许去奚宫的规矩,只是那些娇贵人都不往那边去罢了。” 说完,她拉了拉帽子,出了这间亭屋,只奔奚宫的方向去了。 奚宫那个地方,是缪凤舞初进宫的那段日子里,给她最多温暖的地方。那时候她在舞教坊里跟着一群小丫头们,伙食非常不好。但她只要一来奚宫,赵婆婆保证会有好吃的留给她。 那个时候的缪凤舞,在这座皇宫里卑微而惶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若不是婆婆时常开解她,说不定不等她见到行晔,就已经郁郁成疾了。 此刻趁着夜色,缪凤舞披着青色的风披,走在去奚宫的路上,她的心情是轻快的。虽然她的身份越来越尊贵,而赵婆婆依旧是一个御膳房煮汤的老婆婆,但是缪凤舞只要想起她来。心里就会暖暖的。 奚宫并不是宫里的防卫重地,直到缪凤舞走到了门口,才有一个守门人出来问她:“眼生呢,干什么的?” 缪凤舞亮出一块内宫的牌子:“揽月宫的人,我们娘娘有东西赏给赵婆婆。” “进去吧。”守门人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她经常听人说起,这院子里的赵婆婆与德妃的关系非同一般。 缪凤舞迈进奚宫的大院子,直奔着赵婆婆那间小屋去。来到门口,发现屋里没有亮灯。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于是她试着伸手推了一下,门应声而开了。 缪凤舞进了门,小声地喊道:“婆婆……” 没有回答。她便摸到桌边,熟悉地翻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小铜灯,借着灯光往屋里一打量,果然赵婆婆不在,床上堆着一件刚换下来的衣服,桌子上摆着针线笸箩,椅子上搭着赵婆婆的一件袄子,上面还别了一根针。显然是缝到一半,人就出去了。 缪凤舞揣摩这情形,婆婆应该走得不远,也许是御厨房那边要给皇上准备宵夜,临时把她叫去了呢。 于是缪凤舞就在椅子上坐下,拎过婆婆缝补了一半袄子,将桌的小铜灯往自己眼前挪了挪,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等着婆婆。 直到她把衣领处的破洞补好了,还把腋下快要开了线的一段绗了几针,婆婆依旧没有回来。 缪凤舞在灯光下将袄子展开,检查自己的针线活计。眼光一扫,就看到这件袄子的对襟处,原本应该是缝着一串的黑玛瑙珠子做装饰,但是现在中间缺了一颗,像是老人掉了牙。 缪凤舞在针线笸箩里翻了翻,没有找到同样的黑玛瑙珠子。她想了想,将自己手腕上的翠玉珠的手串儿取下来,将结头处拴的一颗黑玛瑙剪下来,缝在了婆婆的袄襟上。 缝好之后,摊平了一看,虽然颜色相同,但她手串上的那颗玛瑙是极品好东西,而袄子上原先的那一串玛瑙珠子是普通的品色,仍然是不太搭。 不过总好过缺一颗,缪凤舞也就没有再取下来。 她忙了这一通,婆婆还是没有回来。她将袄子叠好之后,无聊地挑着灯花玩,那火苗一蹿一跳的。晃得缪凤舞眼花,她就闭上眼睛,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昨晚她就没睡好觉,今天中午也没有歇觉,这一会儿缪凤舞一趴下,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有人扒拉她,她才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怎么睡在这里?着凉了可怎么好?” 睡意朦胧之间,她辨得出这是赵婆婆的声音,便迷迷登登地说道:“婆婆去哪里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揉着眼睛。等到她视线清明起来,就看到赵婆婆穿着一件灰布中衣站在她的对面,正把一只茶碗往她面前放。 缪凤舞笑道:“婆婆,你不会是穿着这一身出去的吧?” “当然不是,我刚刚进屋来,见你睡得香,就先把外袄脱下来放好了。娘娘怎么亲自来了,让人看见闲话多,以后有事,让含香来叫我便是。”赵婆婆边说边坐下来,自己也倒了一碗热茶,喝了一口。 缪凤舞抿了一口茶。感觉精神了些,问婆婆道:“这么晚了,婆婆去哪里了?” “晚上吃得有点儿多,堵在胸口很难受,我就出去转了一圈儿。娘娘这一遭遇劫,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看望娘娘呢,只是这两日娘娘宫里一定人多事忙,我不方便去打扰。娘娘亲自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婆婆看着缪凤舞,问她道。 缪凤舞沉吟片刻,认真问道:“婆婆没有听说吗?皇上这次回宫后。要将我的位份从德妃晋为德贵妃,捅了好多人的心窝子……” 赵婆婆闻言,手一抖,茶碗盖子一滑,发出“哗啦”一声响。她赶紧将茶碗放回桌子上,抬起袖子来抹了抹嘴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婆婆不知道呀?今儿早朝上都争起来了,我以为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了呢。”缪凤舞也没有觉出婆婆的慌张来,捏着茶碗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碗中茶叶,“事儿是好事儿,但是我总觉得不安。咱们大魏前朝从不曾有过贵妃的封号,这一朝的宇文皇贵妃,也是因为她以前的太子正妃身份。如今我这德妃的封号刚顶上不久,又要晋贵妃,虽然有皇上和太后支持,可我总觉得暗伏危机呢……” 缪凤舞毫无保留,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担心讲了出来。婆婆在对面静静地听罢,开口问道:“你说……太后也支持你晋位吗?” “我想太后是拗不过皇上吧,太后对皇上一向很牵就,皇上执意要做的事,太后大概也没办法。”缪凤舞作如此解释。 却不料赵婆婆哼了一声,随即拿手指在茶碗边上溜着沿儿来回抹着,又不说话了。 “婆婆,我来就是想听一听你老人家的意见,这个贵妃的头衔看起来金芒万丈,真要是戴到我的头上,怕也不是那么舒适的……”缪凤舞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将胸口抵在桌沿上,用恳切的目光看着赵婆婆。 赵婆婆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缪凤舞:“皇上要抬举你,你就接受便是。反正这事也闹腾开了,要是这一次晋不上位,反而让那些人得了意,以为他们在宫里可以翻云覆雨,以后更加小瞧了你去。至于说到危机。既然你在这座皇宫里,危机就是随时都围绕着你。你做德妃,有德妃要面临的危机,晋了德贵妃,也有德贵妃要面对的危机。总之是清闲不得,反而你的位份越高,别人要奈何你越难,懂吗?” “噢……”缪凤舞点了点头。她就觉得有事找婆婆一定不会错,这位老人家也不知道以前是什么出身,说出来的话往往令人感到醍醐灌顶。可惜她这张脸,实在是没有办法进内宫,否则她一定把婆婆调到揽月宫。有婆婆和含香在她身边,她就万事不用愁了。 “那些人里,小虾小鱼多,扑腾不出来大的水花。但是皇后与蓝淑妃你一定要小心的。蓝淑妃在宫里经营了这么多年,根基是有的。皇后有马总管在背后撑腰,虽不管事,但也绝不是善茬子……” “婆婆,你在宫里有些年头了,你知不知道,马清贵为什么会有那等权势?连皇上与太后都要让他三分?”缪凤舞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认真问赵婆婆。 赵婆婆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臭鸡蛋,哪会勾来绿豆蝇?现在知道被挟着难受了,当初可是她自己奴颜婢膝地去求着人家。那么尊贵的一个人,真是让人想一想就恶心。” 缪凤舞知道赵婆婆在说太后,但是她没想到赵婆婆说起太后来,竟然用如此不恭的话语。她便只装作听不懂,继续问道:“婆婆在说谁?当初是谁求着谁?” 赵婆婆将茶碗盖子“啪”地一合,不肯再进一步往下说:“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小心给你引来祸事。别打听那么多了,我这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儿。你当真格儿的听了,反而影响你以后看人待事。” 缪凤舞笑了一下,没再追问,将搭在自己身后的袄子扯过来:“这袄子的衣领我已经补好了,缺了一粒玛瑙珠子,我也补齐了,婆婆看我的手艺,没有荒废吧?” 赵婆婆笑着接过大袄来,手指在那颗新缝上去的玛瑙珠子上摸了摸:“这好东西,缝在我这破衣服上,真是可惜了。等哪天我缺银子用了,就把它扯下来,拿出去换了银子去,呵呵……” 缪凤舞干脆把自己手串儿摘了下来,往婆婆面前一放:“婆婆拿这个去换,扯了这颗珠子,又缺了一块,不好看呢。” 赵婆婆赶紧推:“我开玩笑的,娘娘怎么还当真了?” “婆婆收着吧,我老是来烦婆婆,却从不曾对婆婆尽过一分心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婆婆好歹也买件新袄子,这破了衣领的就不要穿了。”缪凤舞将自己的翠玉珠手串儿塞进婆婆的掌中,握紧了。 婆婆这次倒没有推脱,笑着感叹道:“当初娘娘随军从陈国回京的时候,我伴了娘娘一阵子,就看出娘娘是个凤命女子。如今看来,我还真是巴结对了人呢,娘娘成了贵妃,离母仪天下也就只差一步了。等到娘娘位极后宫,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老身这贫贱忘年之交啊。 “婆婆是我的亲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的。不过位极后宫的事,我却不曾肖想过。即便是赵皇后从凤位上退下来,还有宇文皇贵妃呢,轮不上我的。”缪凤舞秉持着她一贯的随遇而安的心性,很自然地说道。 “我这双老眼是看不错人的,只要娘娘一心一意地守着皇上,对皇上忠爱不渝,凤位于你,只是早晚的事。”赵婆婆将手串收了起来,“没想到老婆子在这宫里,还能交下这么一个富贵的人儿,以后你若是发达了,随便赏我件儿什么,我就老来有靠喽。” 缪凤舞听婆婆摇头晃脑地自嘲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缪凤舞觉得时辰太晚了,就要起身离开。婆婆拿了一盏小灯笼,点上了:“外头太黑了,照着点儿路。” 缪凤舞接过来,最后说道:“婆婆年岁也不小了,不要总是自己摸黑出去。御厨房的活计太累了,你想干什么,就跟我说,好歹我求一求皇上,也能给你换一换。” “算了吧,我就爱做个羹汤,不觉得辛苦。我一个老奴才的事,哪里敢去麻烦皇上。娘娘安心,我身体好着呢,挑个合适的时间,我去揽月宫看娘娘。” 婆婆一边说着,一边将缪凤舞送到了奚宫的门口,看着缪凤舞提着那盏小灯笼,罩着青色的风披,在夜色中走远了。她倚在门口的树干上,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缪凤舞沿着奚宫出来的路向东南,走了好一阵子,终于回到了那处亭屋。 含香已经急得在亭屋里直打转,见缪凤舞回来了,赶紧迎上去:“娘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奴婢正想着要不要去迎一下娘娘呢,又怕走岔开了。” “我去的时候,婆婆不在,就等了一会儿。拿着灯,我们回去吧。”缪凤舞跟含香将衣服换了,就出了亭屋,回揽月宫去了。 快到宫禁的时辰了,两个人走得很快。等她回了揽月宫,一进宫门,就看到含玉和小云在门口候着。 两个人将她迎进了暖阁里,含玉给她更衣,小云端来了热茶。含香把她自己的外衣脱下后,搓了搓手,问两人有没有准备好浴汤。 含玉扁了一下嘴巴,摇了摇头。含香当即就恼了起来:“怎么做事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 “含香姐姐别生气,我和小云刚刚从春公公那里回来。宫里出大事了,你们在外头没听说吗?”含玉紧着解释,神情很严肃。 缪凤舞与含香对望了一眼,她俩儿当然没听说了,一个偷着溜去了奚宫,一个躲在亭屋里等着,都没见个人。 “什么大事?”含香问含玉。 小云抢着挤过来,急着开口说道:“疏竹宫里又闹鬼了!真是吓死人了!好在我们已经不住那里了,否则这一遭,非要把我吓疯不可。” 缪凤舞大吃一惊,抬头看含香。含香也皱了眉头:“闹什么鬼?什么时候?消息确凿吗?” “怎么不确凿?疏竹宫里现在可有人打理呢,可不是空口胡说。听说刚才天黑透了以后,守宫的几个嬷嬷去井边打水,结果拎着水桶走到主殿那里的时候,琴阁里突然就亮了灯。她们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摇首抬臂,像是正弹琴的样子,可是她们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琴声。” “有一个嬷嬷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结果那女人就转过头来,起身到了窗口,伸手一推窗户,那窗户就开了。可是窗一开,那几个嬷嬷眼巴巴地瞧着,没有一个看见窗口有人的……” 含玉和小云一递一句,用那种特别惊恐的表情和语气,抢着将这件事汇报给了缪凤舞。 缪凤舞越听越是心惊,手中的茶盏攥得紧紧的,声音也有些不稳:“现在怎么样了?” “那几个嬷嬷扔了水桶,撒腿就往外跑。她们一路跑一路叫着,把太极宫的守卫招了去。现在可好了,传得阖宫尽知。听说蓝淑妃已经奉太后的懿旨,把那几个见鬼的嬷嬷拘了起来。”含玉最后补充道。。.。 第一五六章 大局小棋 第一五六章大局小棋 第一五六章大局小棋 缪凤舞听了疏竹宫闹鬼一事。心中暗自疑惑:那个“女鬼”这个时候出现,目的是什么呢? 含玉和小云绘声绘色地讲完了鬼故事,又各自做事去了。含香看她二人都出去了,就凑到缪凤舞身边说道:“娘娘,那秘道的事,要不要告诉皇上?总是这般闹腾,会不会出什么大事呀?” 缪凤舞摇了摇头:“不能说,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那秘道里藏着一个什么秘密,万一捅了出来,对皇上不利,那不是麻烦了?” “就这么由着那只鬼闹腾吗?真闹出大事来,奴婢怕娘娘后悔呢。”含香有点儿受惊的样子,眼神闪烁着,语速也很快。 缪凤舞倒是真想越想越安定了:“闹吧,闹着闹着,真相就闹出来了。明儿一早,你陪我去疏竹宫看看去。” “娘娘,那里刚闹过鬼,整个宫里都在关注着那里,咱们还是等两日再去吧。”含香建议道。 缪凤舞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就点了点头。小云进来说热水备好了。缪凤舞起身去了浴间,在温暖香氛的浴桶中泡了好一会儿,身上舒爽了,脑子里的乱事也少了许多。 她出浴,穿上一身蜜合色的软绸睡衣,擦干了头发,准备回卧房睡觉。 刚一挑开帘栊,她就看到行晔坐在床边,跟玉泠在说着话儿。玉泠自从昨晚在肚脐上贴了膏药,仿佛是多么新奇的一件事,见谁告诉谁。 此时她正掀开小睡衣的下摆,把她肚脐上的膏药现给行晔看:“看,我做梦了,娘就给我贴这个……” 缪凤舞走上前来,嗔她一句道:“皇奶奶怎么教你的?” 玉泠赶紧将衣服放下,不好意思地扭着手,害羞道:“皇奶奶说……公主的肚肚不能给人看……” “那你还见谁给谁看?”缪凤舞白了玉泠一眼,玉泠吐了吐舌头,钻到行晔的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缪凤舞:“爹爹也不能看吗?” 行晔哈哈大笑,将她从身后拽了出来,抱在怀里:“爹娘都可以看,不过见谁给谁看,那可不行哟。宝公主的小肚肚金贵着呢,不能让外人看了去,知道吗?” 玉泠捂着脸,躲在行晔的肩上。扭着身子乱哼,掩饰她的小尴尬。缪凤舞无奈地笑着,上前欲将她抱过来,往外头送给奶娘。 结果玉泠机灵着呢,缪凤舞的手一碰上她的小身子,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使劲地缠住行晔的脖子不撒手:“不行!我要跟爹睡……” 挣得太用力,差点儿把小睡裤挣脱在缪凤舞的手里。 行晔赶紧往上扯了扯她的小裤子,对缪凤舞说道:“你别跟她挣了,让她在这儿睡吧,才刚回来,还不让我们爷俩儿热乎热乎?” 缪凤舞这才松了手,照着她的小屁股拍了一下:“你这小坏蛋!你爹一来,你就不听话!” 玉泠在行晔的怀里回了头,得意地看着缪凤舞,咯咯地笑着。 “皇上这么晚才来?是不是朝务太多,处理不完?我让人给皇上备热水吧,皇上早些洗了,早些睡下。这两天估计也累着了。”缪凤舞边说边转身,准备喊人备浴汤。 行晔拽住她道:“不必了,我在万泰宫已经洗过了。你去给我沏一壶茶来,我有话跟你说。” 缪凤舞答应了一声,亲自去茶水间,烧好了水,沏好了一壶六安瓜片,端回了卧房。 此时玉泠已经窝在行晔的怀里,睡得香香的。行晔见缪凤舞进来了,将玉泠放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回身来到桌边坐好。 缪凤舞给他斟好一杯茶,就转到他的身后,给他揉着肩膀,问道:“皇上,是不是臣妾晋位的事很为难?臣妾深能体会皇上的一片心,但是这事不急于一时,若是为皇上惹来诸多的麻烦,那就先放一放吧。” 行晔喝了一口茶,哼一声道:“我事先不与你说,就是这事没得商量,一定要成的意思。你不必管什么麻烦不麻烦,我只问你,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你面临了危机,你有勇气面对吗?” 缪凤舞转到行晔的身上,跪下道:“臣妾到任何时候,都会与皇上同声连气!有皇上对臣妾的这份心思,臣妾不会惧怕任何危机。” 行晔点头,伸手拉她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身边:“你虽然进宫时间不短。但是在我身边的时间并不长,有些事情你并不了解。有些人也该碰一碰了,不能肃清内宫前朝的隐患,我就没有办法放开手脚完成一统大业。” 缪凤舞一听这话,心中一动:也许这一次,行晔这么急着晋她为贵妃,并不完全是因为对她的信赖与宠爱,大概在他的心里,还有着更大的一盘棋,晋位只是其中的一步而已。 于是她握住行晔的手,很坚决地说道:“只要皇上需要,臣妾会与皇上站在一处,面临任何危机都不怕。只是臣妾愚笨,皇上要多给些指点,也免得坏了皇上的大事。” 行晔见她表情坚毅严肃,便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才不笨呢!你是小人精!能够收住朕的心,这宫里的妃嫔之中,你还是第一个人,谁还能说你笨?” 缪凤舞揉了揉鼻子,扑到行晔的肩膀上:“皇上这样说,分明是在怀疑我对皇上的真心。我才不稀罕什么贵不贵妃呢,只要皇上肯每天我让见上一面,我宁愿回丽正宫做美人去!” 行晔抓着她的肩膀。往自己的怀里一带:“我才不上你的当呢,现在想逃?晚了!我问你,你在疏竹宫里住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一次闹鬼的事?那一次是怎么样一个情形,你讲来我听一听。” 缪凤舞听他问这事,便从他的怀里撑起身坐好,正色道:“那次是外头守宫的人听到玉泠哭,进去搜找。结果他们刚到后殿,前殿琴阁里的灯就亮了,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我随那些人转到前殿时,从窗户上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那些奴才给吓得掉头就跑。我当时以为玉泠在上头,就壮着胆子冲了上去,结果琴阁里什么也没有。” “哦……照你看,那闹鬼之说,到底可不可靠?”行晔很认真地问她道。 缪凤舞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答道:“臣妾不太相信乱力怪神之说,但是那晚的事,臣妾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等有一天真相大白的时候,那真相也许非常简单。但是我们不了解真相的人,隔雾看花,总也看不清真容。” 行晔沉思片刻,开口道:“本来今儿乍一听到那闹鬼的传说,我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那个前殿推倒。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跟那个女鬼周旋周旋,我要拨开迷雾,见到事实的真相。” “皇上打算怎么做?”缪凤舞很想知道行晔的计划。但是行晔却只是笑了一下:“我有些累了,歇下吧。” 缪凤舞只得站起身来,伺候他更了衣,两人一齐上床躺下,行晔贴着玉泠,缪凤舞躺在床榻的里侧。外头有宫人熄了灯,室内安静了下来。 缪凤舞屏着呼吸,在幽暗的夜光中睁着眼睛,看着行晔。 行晔躺得很安稳,一动也不动。但是缪凤舞好半天没有听到他均匀而轻柔的呼吸声,就知道他一直也没有睡着。一直到她自己困顿不支,先迷糊睡着了。 第二天五更,行晔起床早朝,缪凤舞也跟着早早地起来了。 用早膳的时候,行晔突然对缪凤舞说道:“太后在天亮之后,会启程去五龙山行宫休养一阵子,你记得去送一送。” 缪凤舞一口热奶刚入喉,差一点呛住,赶紧咽了下去,答应道:“好的。一会儿皇上去早朝,臣妾就去长春宫。” “恩……”行晔喝下小半碗粥,吃了两块点心,便漱了口,起身上朝去了。 他走了,缪凤舞在餐桌上愣了好一会儿的神。她昨天晚上乍一听到疏竹宫闹鬼,还没有弄明白那女鬼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敢情那女鬼的出现,是冲着她这次晋位的事来的。想必那女鬼出现的目的,是打算威胁太后,要太后出面阻止这次破格晋升。 昨儿晚上,行晔来揽月宫之前,一定去过长春宫了。他们母子二人商议后,决定将太后送出宫去,以躲避对方的威胁。 又是躲! 缪凤舞心中越来越好奇,到底太后有什么把柄攥在别人的手中,以至于她处处受人牵制,那“女鬼”一出现,她马上就躲到五龙行宫去呢? 照目前形势来看,那女鬼必然是为皇后那一伙人的控制。之所以排除了蓝淑妃,是因为据缪凤舞听到的传说,在行晔刚刚登基,蓝惜萍还没有进宫的时候,那女鬼就在疏竹宫里出现过。 难道皇后知道那条秘道吗?还是马清贵在为皇后做这件事?亦或是这二人都知道那条秘道的事? 太后是相信有鬼的吧?行晔似乎对这闹鬼一事,也是将信将疑。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能揭穿疏竹宫闹鬼真相的原因。。.。 第一五七章 祸及龚宓 缪凤舞来到长春宫的时候。太后已经准备好了去五龙山行宫的事宜。除了必要的辇舆、用品、护卫随侍人等,韦太后这次还带上了昭容藤蔚霞。 本来太后更喜欢龚宓,因为龚宓曾经救过她的命,她一直觉得龚宓是她的福星。而且龚宓活泼讨喜,会说话儿逗她开心。 但是今儿在一大早当长春宫的人去倾月宫传懿旨的时候,就得知龚修仪生病了。昨天后半夜,龚宓突然从梦中惊醒,抖得像打摆子一样,高烧了整个晚上。 直到长春宫的人去传懿旨的时候,太医仍然在倾月宫中。因为龚宓一直烧得说胡话,用了药也不见好。太医便不敢离开,只好守着。 太后闻讯后,便改选藤昭容随侍了。 后妃、皇子、公主们都在大早得了消息,赶到长春宫送行。太后的凤辇选择从东面的朝华门出宫,赵元灵便带着妃嫔及皇子公主们随在后面,一直走到了朝华门的位置,前头冷嬷嬷回来传话:“太后说了,再往前就出内宫了,大家就这儿停了吧。太后还有话,她不在宫这一阵子,大家也要勤勉自省。好好侍奉皇上。等她从行宫休养回来,自会论功行赏,论过行罚。”缪凤舞站在宇文柔珍的身后,心中暗想:话说得挺有威严,可是太后这样逃也似的出宫休养,不知道会引起这宫中多少人的胡猜乱想。 她正低头想着这些,就听冷嬷嬷在前头叫她:“德妃娘娘请移步上前,太后有话要跟你说。” 缪凤舞虽然心中略略吃惊,不过还是答应一声,从后头走出来,跟在冷嬷嬷的身后,来到前头太后的凤辇外头。 “太后,德妃娘娘过来了。”冷嬷嬷往辇内回禀了一声,就见那凤辇的大红绣九尾金凤的帘子掀开了一半,露出韦太后的面孔。 太后从一大早在长春宫与众后妃话别时,就一直表现得非常淡定。直到此刻,缪凤舞从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一丝的慌张神情来。 “皇上这一阵子事多,你在他身边,要多关心他的饮食起居。他一忙起来,就会睡不好觉,让太医院开些安眠镇静的补药,你亲自炖了给他。我这一去休养,总需个把月才能回来,你就多操心皇上的身体吧……”太后拉着缪凤舞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嘱着。太后这些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刚才在长春宫话别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对所有的妃嫔们这样说。就算是她想特别嘱咐缪凤舞,刚刚上辇之前,也该说完才是。偏偏此时堵在朝华门的门口,让赵皇后率众妃在料峭的冷风里站着,她拉着缪凤舞的手一句一句地说。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人都已经躲出宫去了,何必在这些细节上逞强呢? 缪凤舞心里这样想,嘴巴上可不敢说出来。太后说一句,她恭敬地应一句。一件事用各种方式反复表达了好几遍之后,太后才放开她的手。 冷嬷嬷对前头掌仪仗的宦官点了点头,那宦官操着尖细的嗓音喊道:“起驾!”… 缪凤舞听到这一声,心里才算放松下来,赶紧后退一步,站在路边。目送着太后的凤舆出了朝华门。 等她转身往回看时,见赵皇后早携着妃嫔们往内宫的方向返了。站在原地等她的,只有宇文柔珍、靖孝长公主行昭以前贤妃康彤云。 她移步走到这几个人面前:“我们也回去吧,按理开春了,风该柔和一些了。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冷嗖嗖的。” 宇文柔珍抚了一下额头,笑她道:“我们都不觉得冷呀,今儿这天气之暖和呀,怎么偏你觉得冷呢?噢……你这八成是被眼风刮得又冷又痛吧?不少字” 贤妃康彤云在一旁微笑不语,靖孝长公主嗔了宇文柔珍一句:“你既知道,又该软语安慰才是。德妃刚被冷眼风袭刮过,这一会儿又要受你的冷言风,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缪凤舞甩了甩头,哼一句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绵里藏针,当我听不懂是吗?你们学一学贤妃姐姐,要笑人,也偷偷地笑,这才叫厚道。” “哎哎!你们三个吵嘴架,可不要拉上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康彤云边笑边转身,佯装躲避她们,领先往前头走了几步。 缪凤舞却偏偏追上几步,挽住康彤云的胳膊:“我跟姐姐一路,不理这两个刀子嘴的女人。” 后面两位也笑着跟上了,四个人边走边闲说着话。 “阿昭,听说你母妃又出来闹腾人了,你是不是该去给她老人家烧些纸钱去?让她老人家安分一些?隔三岔五地出来,吓坏了人可不好。”宇文柔珍偏着脸。状似认真地对靖孝长公主说道。 靖孝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可是个聪明人,这事还看不明白吗?逢年逢祭,我何时少过她老人家的香火纸钱?要是我多烧些纸钱就管用的话,我就把昂州城仵作行的香火纸钱全买来,守在疏竹宫里天天给她老人家送。” “皇姐,我听说这一次比以前要闹得大发呢,倾月宫的龚修仪,在她自己的宫里都看见了,吓得当即发了病。”康彤云转回头,对靖孝说道。 靖孝脸色一沉,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总之我是不信的,我母妃是一个多温柔的人,死后化了魂,就性情大变了吗?保不齐是龚修仪听人说起疏竹宫闹鬼的事,她自己胆子小,吓出的毛病呢。” “怎么龚修仪的病,是从昨儿晚上疏竹宫闹腾的那件事上得的吗?”。缪凤舞心中疑惑。听她们这样讲,若是她不知道秘道的事,八成她也要相信琴阁女鬼的传言了。 “是噢,说是龚修仪昨儿睡到半夜,突然被人推醒了。她睁眼一瞧,床边站了一个女子。白衣白面。暗夜里,她居然瞧得仔仔细细的。等她开口问是谁,那女子突然就像一阵风,从她的床上刮走了。吓得她当即大喊大叫,随后就抖个不停,发了烧。”康彤云细细地将倾月宫昨晚的事,讲给缪凤舞听。 缪凤舞听了,暗中思忖:这可真是奇了,有人闹腾太后,她还能理解。龚宓那里出了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若是巧合。这也未免太巧了吧?不少字 “我去倾月宫看一看龚修仪,你们有人要同去吗?”。缪凤舞想问个究竟,决定亲自去倾月宫一趟。 “我还是等等吧,这么邪性的事,我这药罐子一样的身子,还是避着些好。你去了就代我转达问候吧。”宇文柔珍第一个推脱。… “我不想听那些人用惊恐憎恶的语气说我的母妃,这事我也躲着些好。”靖孝也摇头,不过她这样想,缪凤舞完全能体谅。 最后还是康彤云挽了缪凤舞的手:“我陪你去瞧瞧吧,正病中的人,总要有人去探望一眼,才是道理。” 于是两个人与宇文柔珍和靖孝分了路,往倾月宫的方向去。 路上,缪凤舞见周遭无人,便扯了康彤云的手,感激道:“贤妃姐姐仁厚,妹妹一直想找个机会对姐姐说声谢谢呢。这一次回宫,突然闹出这晋位的事来,妹妹这两天可没少看别人的冷眼色。这宫里头除了贵妃姐姐、靖孝长公主和龚修仪,还有姐姐这样的贤良人对妹妹这般和气,真是雪中送炭一般的温暖。” 康彤云侧过脸笑着看她:“皇上不是贸然行事之人,他要晋谁的位,必是有一番道理的。我们身为后宫妃嫔,以皇上为天,遵天命行事,乃是我等本分。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皇上自然是看上你可堪大用,才做此安排。至于那些冷言冷语,算不得大事。等晋封的诏书颁下来,大部分人都会转了脸投奔你去。到时候怕是揽月宫的门槛都要挤破呢。宫里头的事就这样,跟红顶白,你看开些,不要往心里去。” “话是这样说,可是妹妹毕竟年轻,受了白眼,心里一时缓过劲儿来。听贤妃姐姐这样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缪凤舞往康彤云身边靠了靠。冲着她笑了一下。 虽然康彤云一贯的作风,只说一些场面上的话,但缪凤舞还是挺感激她的。 她记得以前有人跟她说起过,这宫里头堪当大任的妃嫔中,康彤云算是顶尖的一个。只是因为她性子太温吞,不可能顶住根基深厚的赵皇后,皇上当初才用的蓝惜萍。 从她刚才那一番话,便可证实大家的眼光是不错的。大多数人都在妒忌着皇上对缪凤舞的隆宠无边时,只有康彤云看得出来,晋她为贵妃,除了皇上对她的感情这一因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可堪重用。 也许自己真上了位那一天,第一个该拉住的人,便是康彤云。 缪凤舞这样想着,不觉已经走到了倾月宫的宫门口。远远地,她就看见了几位银甲侍卫,还有御前侍奉的几个人站在门口,她就知道行晔在倾月宫中。 可既然已经来了,也没有必要刻意地躲避。她便挽着康彤云,一起进了倾月宫。 一进了屋,果然看见行晔坐在床头的一把椅子上,正与龚宓说着知。龚宓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是看说话的神态,已经好多了。 两个人走上前,先行了跪礼见驾,才起身问候龚宓。 康彤云曾经做过缪龚二人的主宫娘娘,因为龚宓对她一直保持着特别的尊敬,先是给她让了座。康彤云坐在了行晔的下手位置上,问了几句身体如何之类的话。 缪凤舞与龚宓一向熟稔,言语之间就比康彤云要放得开。她站在床头看着龚宓,问她道:“你作什么妖事?是不是做了噩梦,偏赶上昨晚那件事,你就不往好处想了?这世上从来都是人吓人,哪里有什么鬼魂?你也肯信吗?”。 龚宓的脸色的确是蜡黄的,眼窝深陷,一夜之间,连下巴都变尖了不少。她生气地拿帕子在缪凤舞的胳膊上轻轻地抽打一下:“娘娘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早知道疏竹宫那边闹了鬼事,我就咬牙强忍着,也不会说出来的!我还以为就我自己见了呢,又吓得不轻,才闹得你们都知道了。昨儿晚上也就是我这贼大胆见了,要是换成娘娘这娇怯的人儿,怕不早吓得人事不省了呢!”… 缪凤舞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似乎没有说谎的样子。她心中更是奇了,这女鬼到底是干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龚宓救过太后的命,就连她一起捎带着吓唬?这似乎也说不通呀。 行晔在一旁轻蹙着眉,大概也是刚刚听龚宓描述过昨晚遇鬼的事了,他正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龚修仪这两日好好养着吧,还有……昨晚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跟人说起了。”行晔边着话,已经站起身来了。 缪凤舞和康彤云也跟着站起身来,龚宓挣扎着要下床来送驾,被缪凤舞摁回去了。 “你们两个刚刚送了太后吗?”。行晔随口一问。 “是,臣妾与众姐妹将太后送出了朝华门,才转过来看望龚修仪的。”康彤云轻声细语地答道。 “恩,你们两个会说话,在这里多开解开解龚修仪,朕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长腿一迈,就出屋去了。 缪凤舞目送行晔出了屋,回身坐在了龚宓的身边,问她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看见了什么?你把昨儿的情形细说一遍我听一听,” 龚宓惊讶地看着她:“你疯了?你没听皇上刚说,这事不许再说了吗?这种事你也爱听?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胆量呢?” 康彤云在一旁摆手:“罢罢!我可不想听这些,德妃妹妹还是饶了我吧。”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五八章 琴阁交心 缪凤舞觉出龚宓不愿再提昨晚的事。便不好再追问下去。 她与康彤云又坐了一会儿,闲聊了几句旁的,嘱咐龚宓好生养着,两人便一齐告辞出了倾月宫。走出去不远,缪凤舞便与康彤云分开。 缪凤舞往揽月宫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突然就顿住脚步,回头对含香说道:“我们去疏竹宫。” “娘娘……”含香昨晚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表达过她的意见,她认为现在阖宫的目光都在关注疏竹宫,不宜在这个时候去引人侧目。 “我还怕人说吗?我这次回宫后,被人说得还少吗?”。缪凤舞笑着自嘲一句,随即解释道,“我们去是有正当理由的,那里现在还算是我的地盘,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去瞧一眼,不过分吧?不少字” 含香没办法,只好随着缪凤舞往疏竹宫去。 照缪凤舞的想像,疏竹宫这次闹鬼,把太后给逼出宫去休养,行晔是很恼火的。按理现在疏竹宫里一定是戒备森严。会有茂春的人严守密查。 可当她进了疏竹宫的宫门之后,发现一切如常,并不见多出什么人来。只是守宫的宫人们一个一个神情张惶,见缪凤舞来了,都眼巴巴地瞅过来。缪凤舞认得其中几个人,上前安慰了他们几句,就带着含香往主殿里去。 “娘娘……”其中一个宫嬷被缪凤舞的举动吓到,惊恐地举着双手,唤住缪凤舞,“娘娘还是别上去了,听说龚修仪都吓出病来了……” 缪凤舞冲她一笑:“嬷嬷放心吧,晴天白日的,不会有鬼。” 随后她和含香就进了上了主殿的台阶,迈进那两扇破败的大门。留下一群宫人在外头,面面相觑,呲着牙不敢说话。 缪凤舞一进了主殿的大门,直奔着楼梯下方的秘道出口去。含香小心地在门口处张望着,以防止有人突然进来。 上次她来时,扯了一领草席子盖在那楼梯的下面。现在再看那草席,并不是方方正正地铺在那里,斜着一角抵在墙上。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疏竹宫有人日常清扫,席子挪个位置也是正常的事情。她不甘心,正在那里仔细地察看着,含香突然用急促的声音说道:“娘娘起来吧,靖孝长公主来了。” 缪凤舞赶紧起身离开那秘道出口的位置,来到厅堂的北窗口。她刚刚站定,靖孝长公主就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各挎着一个篮子。 “凤舞,你怎么也来这里了?”靖孝看到缪凤舞,倒也没有特别的吃惊。毕竟缪凤舞在这里住了近两年时间,而且她与行晔在这座废宫里建立起来的情意,现在都成了后宫里的一个传奇呢。 “我不放心,怕有人在这宫里乱来,就来瞧一瞧。”缪凤舞自然地答道,“长公主果然是个孝顺女儿,虽然口中说着不肯来,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吧?不少字” 靖孝叹了一口气:“我被闹腾得心烦,就过来烧些纸钱,求个心安吧。再则。我也是怕那些人胡来,毁了我母妃的琴台。要是这宫里没有了那琴台,我母妃最后留下的一点念想儿都消失了,我这心里怕是受不住呢。”… 缪凤舞一想,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她也上琴阁看看去。于是她走上前,从一个宫女的手中接过篮子,对靖孝说道:“长公主的心思,我很能体谅。这些事长公主不必往心里去的,我也不相信清妃那样温婉的绝世佳人,会在去逝后成了扰人不安的鬼魂儿,这件事早晚水落石出。现在我陪长公主上去一趟,借花献佛,也算我的一份敬意与孝心吧。” 靖孝感动地握了缪凤舞的手,两人一齐踩着楼梯,往三楼琴阁去。 琴阁上,面南的窗户洞开着,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依旧是空荡荡的琴阁,只有那个汉白玉的琴台,以前墙角的那一盏青铜灯。 靖孝将篮子里的果品香炉都取了出来,在琴台前面跪好,摆下了果品,焚了香插进香炉之中。然后她带来的纸扎金银元宝捧出来,一个一个地往火盆里丢,口中喃喃地说着:“母妃,他们都说你没有走,还在这座宫里,可是我一直就不相信。如果母妃你真的不曾离开这座宫殿,为什么你不来寻我?我是你的女儿。你有什么心事,托梦也好,显像也罢,告诉我知道,总比惊吓到别人要好……” 缪凤舞帮着靖孝摆好了祭品,又上了一炷香。然后她趁着靖孝念念有词的功夫,站起身来,绕着琴阁走了一圈儿。 这一次,让她发现了一丝痕迹。 楼下的厅堂之中,那些守宫的宫人不敢怠慢,大概是经常打扫的。但是这琴阁一直就有闹鬼的传说,那些人八成不敢上来洒扫,再说这间大屋子里只一个琴台,又几乎不来人,也没有什么可清扫的。 于是那汉白玉的琴台上就积了灰尘。而缪凤舞就在那一层灰尘之上,看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纤巧的小手掌,一看就是出自女人的手。 若真是鬼魂,会留下这样的掌印吗? 缪凤舞细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 靖孝长公主碎碎念完了,叩了三个头,起身来到窗边站定,将头探出去,吹着风。缪凤舞从侧面看过去。发现她的睫毛上沾了两滴泪珠。 于是她静静地靠着琴台,也不出声,等着靖孝舒缓了情绪,才走过去,站在了靖孝的旁边:“长公主,你自小在宫里长大,应该比我更了解宫里的这些人。人多口杂,不必往心里去。” 靖孝摇了摇头:“我不介意那些人说什么,这些年我早学会了闭目塞听,不闻不见。我只是感慨我们母女二人的命运。一个是华年早逝,一个是年轻守寡。不知哪里才是家。” “长公主……”靖孝的语气很伤情,感染了缪凤舞。 “凤舞,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从回鹘回到魏国吗?”。靖孝很少提起她和亲的回鹘国,今天感怀身世,不由地有了倾诉的欲望,“大汗正年富力强的时候,没有立下储汗,突然发急症病逝,回鹘国内当即就乱了套。” “我的儿子年岁还小,大王子和二王子就纠结朝中的一伙势力,欺负我们弱儿寡母。其实大汗活着的时候,回鹘国就有人反对他对魏国的政策,认为回鹘地广物丰,民风彪悍,没有必要向魏国称臣纳贡。大汗一死,他们就叫嚣,说不能让回鹘有朝一日变成魏国的领地,王后与小王子都是魏国人,不值得相信。” “这个借口真管用,他们很快就拉拢到一大批人,准备将我们母子置于死地,以夺得汗位。当时回鹘的局势乱成了一锅粥,军队分成了好几个帮派。我当时若不及时回魏国,一旦被大王子与二王子其中一位得了逞,按照回鹘的习俗,我就会成为他们中一位的妻子。子承父妻,这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这事若真的落到我的头上,我宁愿一头撞死在大汗的棺材上……”… “好在魏国的使臣及时赶到了,他们带着太后的懿旨,接我回魏国。本来我打算带着我儿子一齐回来,可是使臣却说,皇上有旨意给我,一定要把小王子留在回鹘。我理想皇上的意图,他打算在回鹘扶起来一位亲魏的可汗。可是从那儿以后,我们母子二人便长期分离,几年不得一见了……” 靖孝说到这里。泪水涟涟,停了说话,才忍下了啜泣声。 缪凤舞抬手给她擦拭了眼泪,问她道:“很少听长公主提起你的儿子,既然他如今已经是回鹘的可汗,长公主又思子心切,为什么不回去守在儿子的身边呢?” 靖孝深吸了几口气,摇头答道:“宫里人听到的说法儿,都是我依恋故土,不肯离开。其实身为一个女人,故土与儿子比起来,一定是儿子重要。我数次请求回回鹘,可是都被太后拒绝了。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难道太后打算留着我,必要的时候挟制我儿子吗?”。 缪凤舞也挺惊讶,在这宫里提起靖孝公主,都说她是嫌弃回鹘大漠荒凉,民风粗鄙,因此才一直赖在宫里不走。却原来真相竟是太后一直滞留着靖孝公主,却不知所为何来。 这件事缪凤舞乍一听,也觉得不可思议。回鹘如今的可汗,论起来是行晔的外甥,有这一层,应该不愁回鹘不听话的。更何况若是想加强与回鹘的紧密关系,让靖孝回去拘管着她的儿子,岂不更行得通? 缪凤舞不好接这话,只能抚着靖孝的肩头,权作安慰。 靖孝感伤得够了,自己擦干了眼泪,自嘲地笑道:“真是好多年不曾说起这件事了,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竟然都说了。” “长公主放心,你在这里说过的话,我也就在这里听一听。出了这间琴阁,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缪凤舞知道她担心什么,赶紧向她保证道。 靖孝笑着扶了一下她的胳膊:“你是可靠的人,我相信你。我还指望着有一朝**当了皇后,能够降一道懿旨把我撵回回鹘去。” “长公主……”缪凤舞严肃了起来,逗得靖孝开了心:“哈哈……你刚才都说了,咱们在这里说过的话,出了门就全给忘了,不怕的。不过话说回来,皇上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座皇宫被淑妃祸害了许多年,也该换个新人,来点儿新气象了。” 淑妃掌宫积下的弊政,缪凤舞也有一些了解。但是靖孝这话,她还是不好接,便保持着沉默。 靖孝最后一拍她的手道:“我虽然隐居这皇宫的一隅,但是从不在这里长大,对这座皇宫总比你会多一些认知。你现在正是千斤压顶的时候,有什么想不开的,只管去找我。我帮不上太大的忙,开解几句还是可以的,就像你今天开解我一样。” “谢谢长公主……” “叫我皇姐……” “谢谢皇姐……”缪凤舞欣然改口。 两个女人一齐出了疏竹宫,过了金水河桥,回了内宫。 一路上,缪凤舞都在想着琴台上的那一只手印儿。她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若说这女鬼与皇上、太后不是一伙人,那按理与她也应该不对路子才是。可是那女鬼在那次搜宫事件事,分明是及时出现,帮了她一个大忙。 这样一个迷离的身份,实在是让缪凤舞难以忍下好奇心。可是这件事虚乎飘缈,若是她自己去查,她是没处下手的。…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人---她的哥哥缪凤刚。 在疏竹宫养好伤离开的时候,缪凤刚曾经告诉她一个联络方式,就是将纸条封进一个蜡丸中,丢进御花园的卧龙溪里。 只是她若真去联络了鸿天会在宫中的暗线,那么她与这个反叛组织就有了实质性的接触,以后若是鸿天会事败,说不准会牵累到她。 她一边慢慢地往回走,一边思索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路过瑶华宫的时候,就被一阵叫骂声吸引了注意力。 她转头,见瑶华宫的宫门大开,院子里站着好多的人。蓝惜萍站在台阶上,正在指着阶下的一个人大声斥骂:“没教养的小jian货!不知道高低深浅!居然连本宫也敢冲撞!给我好好教训她!打死她个眼里没主子的贱奴才!” 听蓝惜萍骂得这么难听,缪凤舞就站住了,想要看看是哪个宫人触了虎须。 缪凤舞听到了那挨打之人叫冤:“奴婢冤枉!奴婢让了路的!啊……” 一阵响亮的掌嘴声,将那受罚的人喊冤叫屈的声音打了回去。 可是缪凤舞却已经听出来了,在瑶华宫里院子里挨打的人,正是她的贴身宫女小云。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五九章 出气筒子 第一五九章出气筒子 缪凤舞听到小云在瑶华宫的院子里呼痛的声音。她的脑子里立时浮现出当初自己在瑶华宫受刑的情景,心中的火气也升上来了。 她折过身,抬脚迈上了瑶华宫的台阶,抢步进了宫门。 蓝惜萍站在主殿的台阶上,远远地看见缪凤舞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斥骂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自大不知深浅的小贱人!谁见过家雀栖过梧桐枝?恬不知耻……” 若说缪凤舞在宫门外的时候听到那些话,虽然也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到底还含蓄一些。刚刚这几句,已经完全与小云无关了,就差指着缪凤舞的鼻子骂了。 缪凤舞挺直身板,迈着稳稳的步子,朝着那些围观小云被打的人群走过去。虽然蓝惜萍骂得凶,不过尊卑有秩,瑶华宫的宫人们见缪凤舞走过来了,也不得不闪开一条路。 缪凤舞走过去,看到小云跪在地上,有两个瑶华宫的宫嬷正在掌她的嘴。小云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头发也被打得凌乱散开。 大概是以前在舞馆时留下的心理阴影,缪凤舞一见小云挨打,只觉得头皮发乍,血往上冲。 她上前推开两个打人的宫嬷。将小云从地上拽了起来,往含香手里一交:“带她回去!” “你敢!”蓝惜萍没想到缪凤舞一句话也不问,直接就带人走。她这两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当着这满宫人的面,她那么尖利的性子,哪里会允许缪凤舞把人带走? 她从台阶上走下来,指着瑶华宫的宫人厉声责问:“你们都是木头人?没看到人要被带走了吗?” 两个宫嬷这才慌手慌脚地上前去,从含香的手中抢人。缪凤舞见两个人要冲过来了,往含香的身前一挡:“我看你们哪个敢动手?” 那两个宫嬷一伸手,差一点儿抓上了缪凤舞的肩膀,赶紧缩了手,惶惶地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蓝惜萍可不管这些,她抢上前来,先是打了其中一个宫嬷一巴掌,骂一句“没用的东西”,随即逼近缪凤舞的眼前:“德妃这是要造反了?本宫在调教宫人,你居然逼到本宫的眼前来抢人?信不信本宫把你一起拿下责办?” 缪凤舞明知她是在借故找茬儿,火气也不小,回头吩咐含香:“把小云带回去!本宫就留在这里,等着淑妃娘娘拘拿法办!” 含香扶着小云往外走,蓝惜萍却在后头大喝一声:“把人拦下来!一个也不准出去!” 缪凤舞也来了脾气,见瑶华宫的宫人群围而上,她一回身就兜住了小云的肩膀,揽着小云往宫外走去。有一个宫人见蓝惜萍眼睛都立了起来,怒火冲天的样子,大着胆子往缪凤舞的前头拦了一下。缪凤舞毫不客气地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位宫人身子一侧栽,捂着脸不敢再动了。 缪凤舞平时给人的印象,都是温温柔柔的。今儿突然发了威,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蓝惜萍碍于自己的尊贵身份,不好直接冲上去扯拽,便跺着脚骂自己的宫人,催她们上前去拦。缪凤舞则是火气冲头,谁拦就打谁。 那些宫人们心中暗暗叫苦,不敢硬去拉扯缪凤舞,却又不得不做势追在她的身后。就这样,一群人反而簇拥着缪凤舞,把她送出了瑶华宫的宫门。 蓝惜萍见自己的宫人如此软弱,也知道是这几日宫里传言皇上欲扶缪凤舞上位,这些人是担心哪天宫里变了天,她们首当其冲被新主宫人给收拾了。 于是她愈发气到欲吐血。 正在这时候,已经迈出宫门的缪凤舞,将含香和小云送下了台阶,返身又回来了。后头跟出来的宫人们见状,赶紧闪身让路,让缪凤舞自己走回了瑶华宫里。 蓝惜萍见缪凤舞回来了,冲过来抬手就往她的脸上招呼。 缪凤舞身手灵便。一抬手就抓住了蓝惜萍的腕子:“淑妃打人之前,最好把话说清楚。小云是我揽月宫里的人,就算是她有错处,也该由我这个主子罚她。你一句招呼也不打,直接把我的人拉到瑶华宫来受罚,你将我这个德妃置于何地?” 蓝惜萍挣了两下,终于是娇生贵养,力气比不过缪凤舞这自小练舞的人。她没有把自己的腕子挣脱出来,脸都涨红了,情绪也近乎歇斯底里:“你还没有晋上贵妃呢!你现在不过是揽月宫里的德妃!你别忘了,现在掌宫的人是我!我要管教哪个奴才,还要先问过你吗?” 缪凤舞一甩手,丢开她的手腕,冷哼道:“淑妃掌宫,便是把各个宫里的人抓到瑶华宫来任意责打,也不用知会他们的主子?掌宫之人,是不是更应该懂规守礼?为阖宫之妃嫔的表率?你这样滥施刑罚,如何能让人心服?” “你搞清楚!是你的奴婢先挡了我的路!你张狂也就罢了,教得奴才们一个一个也不懂规矩,我身为管事的娘娘,不打她还成?”蓝惜萍等不到缪凤舞问事因,便自己说了出来。 其实缪凤舞心里清楚,小云只是一个出气筒。蓝惜萍将心里对她的一腔怨忿,寻个由头全都发泄到小云身上了。而这个由头,蓝惜萍可以随便编排。 于是她冷冷一笑:“淑妃你确定是小云挡了你的路?而不是你刻意地跟在小云后头,让她挡着?” 蓝惜萍被戳了痛处,双眉都飞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我还会冤枉一个奴才不成?” 缪凤舞不屑道:“是噢,我也奇怪,你冤枉一个奴才做什么?” 蓝惜萍被噎得直着眼。半天缓过气来,大吼一声:“来人!你们今天不给我拿住这个猖狂的女人,明儿我一个一个剥了你们的皮!” 宫人们股颤颤地听着两位娘娘刀锋剑语,都怕殃及自己,往后退。蓝惜萍这一声吼,吓得她们浑身一抖。当头的几个宫女见躲不过去了,互相对视了一眼,上前围住缪凤舞,伸手要抓她的胳膊。 “这是闹腾什么呢?”一个声音从宫门那里传过来,吓得宫人们当即缩了手,齐刷刷地跪倒。蓝惜萍和缪凤舞也转过身来,看向皱眉站在宫门口的行晔。 行晔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凑巧路过。含香担心缪凤舞吃亏,出了瑶华宫的宫门之后,让小云自己回了揽月宫,她就急匆匆地跑去找行晔。 结果没跑出多远去,就看到行晔正在前头走,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含香也不管什么规矩了,冲过去跪在行晔的面前,将瑶华宫的事说了。 于是行晔掉头来了瑶华宫。 蓝惜萍看见行晔来了,抢在缪凤舞的前头扑了过去,跪地哭诉道:“皇上,瞧你把德妃宠成了什么样子。臣妾管教宫人。她竟直接闯进来,把人抢走了。宫里以前哪里有过这种事?这可是无法无天了!” 缪凤舞见行晔皱着眉头看她,远远地嘟着嘴巴,也跪下了。 “你为什么事管教宫人?可有证据?”行晔站在蓝惜萍的面前,问她。 蓝惜萍赶紧答道:“臣妾送罢太后回宫,路上就遇到了揽月宫的小云。那婢子大摇大摆地走在臣妾的辇轿前头,春桃已经喊了话,她依旧充耳不闻。这不是德妃平时教导无方,把宫人纵得如此张狂吗?臣妾被拦了路事小,以后大家都学她,宫里还有上下尊卑的秩序了吗?” “你说小云拦了你的路。以何为证?”行晔再问一句。 蓝惜萍一指身边的宫人:“她们全看见了,皇上不信就问一问她们。” 行晔便将目光落在春桃的身上,春桃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启禀皇上,淑妃娘娘所言俱是实情,奴婢当时的确冲着小云喊过话,那么近的距离,她却装作听不到。” 蓝惜萍转回头看自己的宫人,便又有几个人出言,证实了她刚才的话。 行晔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冲着缪凤舞抬了抬下巴:“德妃回宫,把小云送过来。” 缪凤舞明知道小云不是那种恃主而骄的性子,蓝惜萍和她的宫人诬陷小云,苦于自己不在场,又不知道谁见过当时的场面,正烦恼无从驳回。听行晔说这话,她顿时来了倔脾气。 她跪着不动,开口说道:“臣妾不信小云是这等轻狂之人,皇上平日里也见过小云的为人处事,这些人诬蔑小云,我不能将小云送来让淑妃屈打了她!” “胡闹!”行晔迈步走到她的面前,“连朕的话敢不听?快回去!” 缪凤舞气结,越发不肯起身:“皇上的话,臣妾不敢不听。只是皇上若也相信她们的话,认为小云该罚,那就让淑妃来罚臣妾好了!臣妾代小云受这一顿屈打!” 行晔见她拗上了,也不再多说话,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夹在腋下就往外走。缪凤舞扒不开他的手,委屈地由着他将自己带出了瑶华宫,一路被携回了揽月宫。 一进宫门,行晔便吩咐茂春:“你带小云去瑶华宫,就说将她送过去,给淑妃管教。你在那里等着,等淑妃管教过了,把小云带回来。” 缪凤舞虽然在气头上,但是她也听明白了行晔的意思。可是她依旧咽不下这口气。又挣不开行晔的挟带,被他一路带进了暖阁之中。 稍晚还有一更。 第一六0章 偷偷抱抱 第一六0章偷偷抱抱 缪凤舞最看不得小云挨打。偏偏行晔要将小云送到瑶华宫给淑妃管教,她又心疼小云又气恼行晔,从瑶华宫回来,一路上就跟他挣着。 回到揽月宫后,行晔一松手,她转身又往外去:“既然皇上降旨要罚,臣妾不敢不遵旨。只是小云有错,终归也是臣妾管教不严,臣妾也自去淑妃那里领罚!” 行晔长臂一伸,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了回来,往榻上一丢:“闹够了没有?你再闹,不用淑妃罚你,看我先打你一顿!” 缪凤舞听他说要打自己,在榻上一扭身,呜呜地哭了起来:“皇上偏心,你明明知道她是冤枉小云,你还将小云送过去给她打……呜呜……小云从六岁跟了我,不知道替我挨了多少打……如今我身为德妃,却仍是保护不了她,还是要连累她受人欺负……我……我……” 行晔见她哭得接不上气,便坐到榻上。揽住她的肩头,哄她道:“你懂我的意思,偏要这样哭闹。她说小云拦路,有那么多双眼睛瞧见了。你说小云是冤枉的,证据在哪里?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如今你正在风口浪尖上,收敛些锋芒,也免得惹些闲言碎语,让人抓了把柄。茂春跟了去,淑妃不敢太过分的。小云受了委屈,回头朕补偿她。别哭了,好不好?” “皇上是非不分……”缪凤舞依旧扭着身子,不肯就他。 行晔听她这话,就有些恼意,起身要往外走:“朕实在多余跑过来这一趟,原本后宫这些琐碎之事就不该用朕操心,任你和淑妃闹个不可开交,你心里就痛快了。” 说完,他转身迈步往屋外去。 缪凤舞在内心里能领会他的意图,只是她刚刚把小云送回揽月宫,行晔又让茂春给送回去了,她心里缓不过这口气。 见行晔真恼得要走,她也顾不得擦眼泪,从榻上跳下来,追上去拦在行晔的前头,抱着行晔耍赖:“皇上……” 行晔见她连鞋都没趿一双,只穿着白袜子站在他面前。他的气就消掉了一半儿。他故意板脸说道:“你如此是非分明的一个明白人,拦我这是非不分的糊涂人做什么?” 缪凤舞将脸埋在他胸前,也不抬头,声音低低地回道:“皇上你胸胸之广可以容纳天下,跟臣妾一个小女人计较,显得多小气呀?” 行晔哭笑不得:“闹了半天,竟是朕小气喽?” 缪凤舞这次不说话了,用力地搂着行晔的腰,埋着头就是不撒手。行晔也没能板住,伸手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抱在胸前,送回了榻上。 “以后你要跟朕站在一起,面对许多的事情,像今天这么任性可不行。做事要讲究手段的,必要的时候,吃些小亏,以全大局,也是应该的,懂吗?”行晔耐心地教她道。 缪凤舞一想到小云挨打,心里还是难受。她越难受,就越想缠着行晔。她将自己整个人都窝在行晔的怀里。鼻尖抵在他的胸膛上,闷闷地说道:“皇上,小云跟在臣妾身边很多年,感情上如同姐妹。以前在舞馆的时候,一旦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如老板娘的意,她就会责打小云。皇上大概不明白,看着别人替自己挨打,其实是一件挺难过的事。小云经常因为我,被打得鼻青脸肿。那个时候我们都孤弱无助,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我好歹跟了皇上,沾上了些尊荣之光,可小云仍然会受我所累,我这心里……” 行晔生长在皇宫之中,在他的观念中,尊上与卑下一向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他不太能体会这一主一仆之间的那种相依相惜的关系,但是缪凤舞的伤心,他能感受得到。 于是他就搂着她的肩头,轻轻地拍着她,安慰着她。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稚嫩的童间从门口那里响起来:“我也要抱抱……” 玉泠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来,也不知道在门口偷看了多久。大概她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往座榻这边跑过来,一边张着双臂要抱。 一副静好的动情画面顿时被破坏掉了。缪凤舞迅速地从行晔的怀里钻出来,尴尬地坐到了榻沿儿上,看着女儿奔过来,脸都红了。 玉泠才不管她呢,“噔噔噔”跑到行晔的面前,扒着他的腿爬上去,很安逸自得地坐在了行晔的腿上。还学着缪凤舞将头靠在行晔的胸前。 行晔的怀里,刚刚钻出去一个大女人,片刻又钻进来一个小女人。他很努力地想要忍住笑,可还是没能忍下去,摸着玉泠的小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越欢,缪凤舞越是尴尬。她瞪着玉泠问道:“娘以前不是教过你吗?进别人的屋子要先通报一声。你下次再不懂规矩,不作声就钻进来,娘打你的屁股。” “这不是别人的屋子!”玉泠很坚决地抗议道。 “娘的屋子也要先通报!”缪凤舞板了脸,严肃地教她,“爹和娘正在商量事情,你不通报就悄悄地进来,不是乖孩子!” 玉泠转着乌溜溜的眼睛,抬头见行晔正笑抿着嘴看她,胆子便大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们没有商量事情,你们在偷偷地抱抱!” 行晔一把将玉泠搂紧了,笑得前仰后合。玉泠也捂着嘴,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缪凤舞反倒被她羞了一个大红脸,站起身就往外走:“等你爹不在的时候,看我怎么罚你。” 她出了暖阁,来到门口,正好看见茂春将小云带回来了。含香心细。刚刚在她与行晔闹腾的功夫,打发了外头的一个小宫女跟着去了。这一会儿,小云整个人都靠在那宫女的身上,被连拖带抱,正往后院她自己的屋子去。 缪凤舞赶紧跑出去,一边吩咐人去备药,一边跟着到了后院。 含香和含玉都跟来了,将小云安顿到了床上,缪凤舞坐到她跟前儿,看着小云一脸的冷汗,眼睛又湿了:“小云……” 小云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娘娘不必往心里去。是奴婢今儿没算好日子,本来不宜出门,偏偏要往外溜达,遇上那只母老虎。奴婢远远地就看见她的轿子来了,躲都不来呢,赶紧站在路边避让。谁知她们一走到奴婢的眼前儿,上来两个人拽着奴婢就去了瑶华宫,偏说奴婢不给母老虎的玉辇让路……” “我猜就是这样的。”缪凤舞恨恨地说道,“这次过去,她又怎么发威了?” 小云勉强做出安适的样子来,挤出一个笑容:“茂公公送我过去的,她收敛得多了,也不敢随便骂,只是教训我几句要懂得尊上守矩之类的话,拿出笞条在我腿上抽了几下,就算完了。” 缪凤舞闻言,去掀小云的裙子,果然见她豆青的中裤上有几条血痕,是笞过的伤痕。 药取来了,含香亲自给小云擦洗了伤口,把伤药搽在她的腿上,缠好了纱布。又将消肿化瘀的药搽在她肿胀的面庞上。 缪凤舞嘱她这几天好好休息,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她从后殿转回到前殿时,行晔已经离开了。院子里,玉泠正和奶娘和宫女们玩老鹰捉小鸡,玉泠当老鹰,张着双臂跑得很欢,去捉队尾的那只“小鸡”。宫人们哄她玩,躲一会儿,就故意亮出空当让她捉到一个人,她就会高兴地抱着人家大叫:“捉到了!捉到了!” 缪凤舞站一旁看了一会儿,就见春顺从外头走进来,绕过欢闹有的一群人,来到了缪凤舞跟前儿,躬身道:“给娘娘请安,奴才有件事要禀报给娘娘。” 缪凤舞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殿内。春顺跟进来,站在地当间儿,恭敬道:“娘娘,奴才刚刚听说一件事,雅瑟宫的修媛娘娘一大早送走太后,就跟着皇后去了凤仪宫。也不知道她跟皇后在内室都说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红着眼睛。奇怪的事,皇后竟然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还嘱咐她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噢……”缪凤舞心里有了数,笑着点了头,“以前就听说,春公公是个能干心细的人,这一阵子我品着,你果然是个稳妥的人。你只要用心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娘娘宽仁,是奴才有福,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跟对了主子。”春顺很会说话儿。 春顺告退后,缪凤舞琢磨着左娉婷去凤仪宫的事。自从传出她要被晋封为德贵妃的事后,左娉婷一直很惶恐。大概她思来想去,唯有投靠比贵妃还大一级的皇后,她心里才会安稳些吧。 但是据她分析,皇后赵元灵十有八九不会信赖左娉婷。倒不是因为左娉婷的忠心不够,而是这位左修媛实在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娇小姐,做事不会动脑子。 若不是因为左娉婷的身后是平章政事左传洪,想必皇后也不愿意搭理她吧。 她托着腮正想事,眼睛无意识地屋里乱瞄,突然发现,上元节时宇文柔珍送来的那些串灯,依旧挂在这间殿内。她虽然回来有几天了,但是因为事多心乱,都没注意到那些灯。 “李嬷嬷……”缪凤舞唤来正在博古架上摆一件粉彩圆口瓶的李巧芬,指着那些灯问她,“这灯不是上元节时挂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摘?” 李嬷嬷垂手答道:“回娘娘,是含香说这些灯五彩缤纷,挂着好看,点着又有淡香的气味,没让人摘。娘娘要是不喜欢……”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挂着吧,皇贵妃的手艺的确不错,这些灯什么时候看都漂亮。” 第一六一章 放鱼奇闻 缪凤舞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跟缪凤刚联络一次。 她跟着行晔从崇州前线回来后,行晔就开始调查贲允炎在昂州期间的活动。他想找出来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贲允炎,做那些行刺劫持的事情。 当然,行晔在前朝做事,从来不会到后宫来讲给缪凤舞听。缪凤舞之所以知道了这件事,是因为茂春找过她,问过一些关于她被劫持期间的事。 缪凤舞很心惊,她不知道缪凤刚现在是不是在昂州,能不能躲得过行晔的龙御暗卫的搜查。 从这一次与鸿天会的接触,缪凤舞感觉得到,这个组织内部运作非常成熟隐密。就像她最后被囚禁的那处小山村,她问过宋显麟,得知在她被贲允炎带上马车南逃后不久,宋显麟赶到之时,整个村子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哥哥身为这样一个组织的成员,让她每当想起,都会心乱纠结。 她害怕朝廷的搜查行动伤害到她的哥哥。毕竟朝廷有庞大的司法力量,而行晔无论对鸿天会,还是对贲允炎在魏期间暗中襄助的人,都深恶痛绝。一旦查清楚真相,缪凤刚若落到朝廷的人手中。下场可想而知。这样的一个组织,如若他们再暗中策划一个什么样的行动,对于现在诸事缠身的行晔来说,必然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缪凤舞两下担心,最后她打定主意与缪凤刚进行联络。她要尽她的努力说服缪凤刚向朝廷投诚,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她兄妹二人俱都平安。否则,总会有那么一天,不是缪凤刚因被发现有个妹妹在皇宫为妃,而受到鸿天会的严厉惩处,就是行晔发现缪凤舞有一个哥哥是鸿天会的头目,不得不杀她以平人言民愤。 因此,那天晚上,她在书案前徘徊到深夜,终于下定决心,以左手执笔,写下一张字条。 蛤蟆兄:身居深宫,不得相见面谈,唯望当日劝告之语,兄能周全思量,辨清天下大势,莫要受人愚使,一意孤行。置亲人性命于不顾。父母在家有灵,必也会殷殷切望。因为头一次联络,缪凤舞非常谨慎,寥寥数语,斟来酌去,没有一个字能让人联想到写字之人的身份。她反复又看了几遍,最后在落款处画了一只蛤蟆,样子与缪凤刚肩头的印记相似。 然后她找来一个蜡丸,将字条折叠好之后,封在了蜡丸之中。 第二天上午,缪凤舞借口散步,逛到了御花园。在卧龙溪畔,她将蜡丸从袖中取出来,偷偷地丢进了溪水之中。 这条卧龙溪与穿宫而过的金水河不同,是一条人工垒砌的溪渠,溪水是通过一条地下暗渠,从金水河引流过来的。 冬天的时候,金水河可能冰封河面,但只要冰面以下有活水在流动,卧龙溪中就不会干涸。而且也不会结冰。 现在已经是三月开春的天气,金水河那边已经开始化冻,卧龙溪里的水便更加地澎湃奔腾了。 缪凤舞站在溪边,看着那只蜡丸沉入水中,又被水流冲带着,往下游而去。她跟着往前追了一段,那蜡丸便随着溪水流进了一处暗渠之中。… 缪凤舞停了脚步,问含香:“卧龙溪从这处暗渠流出去之后,通往哪里?” 含香动了动嘴唇,吐出三个字来:“阜阳宫。” 缪凤舞当即想起,她去年与含香从疏竹宫那边的入口进去,通过那条秘道,从阜阳宫里的六角高亭之下出来时,虽然身在隐蔽的太湖石丛中,耳边却能听到水声哗哗。 她皱了眉头,觉得冥冥之中有一条暗线,将她所困惑的所有事件都串引在一起。可是当她努力地想要理清时,却怎么也找到不那条线的线头。 疏竹宫,阜阳宫,太后,马清贵,卧龙溪,鸿天会……似是没有关联的人与事,一齐钻进缪凤舞的脑子里,乱糟糟地闹腾着,她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心烦头痛。 正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在跟她打招呼:“娘娘怎么站在水边吹风?也不怕落了头痛。” 缪凤舞转头,看见龚宓正从前头的树丛中绕出来。往她这边走。 “哎?你怎么出宫来了?你养好了吗?”。缪凤舞奇怪地看着龚宓,前两天还吓得萎顿瑟缩的一个人,此时却神采熠然站在她面前,她怎么能不讶异? “嗨!娘娘还不知道我吗?没心没肺,又是一个贼大胆儿。那天晚上吓成那个样子,我现在想一想都觉得丢人。说到底这世上数人最可怕,那东西见了我之后,还不是被我给吓跑了?”龚宓歪着头,调皮地眨着眼睛,似乎完全从遇鬼的惊吓中解脱出来了。 缪凤舞看着她,含笑道:“说不定还是一个人呢。这宫里的人都知道龚修仪家底殷厚,保不齐哪一个起了贼心,半夜摸进你屋子里,打算偷个把值钱的物件儿。结果还没等下手,就被你的惊叫声吓跑了。” 龚宓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她的话,点头道:“娘娘说的这种状况,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贼潜入屋里偷东西,一般不都是穿夜行衣的吗?那东西为什么是白色的?” “那贼也是宫里人,还能不知道宫里戒备严密?怕是早就打算好了,一旦被人发现了,就装鬼吓唬人,趁机逃跑。偏偏那天赶得巧,疏竹宫里出了事。大家就把两件事往一处想。连你自己也吓着了。” 其实这一番话,也是缪凤舞刚才见到龚宓的一刹那,突发奇想。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疏竹宫里发生的鬼事,实际上是人为的。大家盛传的龚修仪与太后亲厚,被清妃盯上的谣言,在缪凤舞这里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 那么那天龚宓言之凿凿地说自己见了鬼,缪凤舞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她刚才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假设,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 龚宓听她的分析,站在那里愣了半晌,才支吾道:“是哟……我怎么没有想呢?敢情我让一个大活人吓成那个样子。这要是说出去,我更没脸见人了……” “我瞎猜的,没有证据的事,咱们之间当玩笑说说便罢。”缪凤舞赶紧将话拉回来。 龚宓眼珠一转,凑到缪凤舞的跟前儿:“就算是有证据,娘娘这话也千万别跟旁人说。我丢脸事小,因为这件事,我没能侍奉太后去五龙行宫休养,要是将来太后回来听说了,怕是要在心里责怨我呢。” “知道了,都说我是胡乱猜疑了,哪里还会到处说?”缪凤舞拍拍她的手,安她的心,“对了,你身体刚恢复,跑这么远来做什么?”… 龚宓一指身后跟来的宫婢,缪凤舞就看见那两名宫婢的手中,各捧着一只青花瓷的鱼缸子。 “这春意料峭的节气里,你居然跑出来钓鱼?”缪凤舞不可思议地看着龚宓。 “唉!”龚宓佯装叹气,“宫里人人都说我与德妃娘娘亲密,却不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娘娘贵人事多,哪里在意我这小小的修仪?” 缪凤舞又好气又好笑:“呸!有话好好说,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龚宓鼓着腮帮子说道:“从我进宫开始,我就经常来这卧龙溪边放鱼,宫里认识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我这个习惯,娘娘从来都不知道吗?”。 缪凤舞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为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走上前去,低头去看那圆肚青花大鱼缸里的鱼。 缪凤舞对养花赏鱼之事略懂一些,一眼就认出缸里那条黄黑相间的大鱼是暹罗虎。她在龚宓那里见过这种鱼,不只是这两只,龚宓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青花大鱼缸,里面养了七八条这种鱼。 她只是好奇“放鱼”一说,便问道:“我孤陋寡闻了,从来只听说遛鸟遛狗,我怎么没听说鱼还要领出来遛放的?” 龚宓也走过来。将一根手指伸进鱼缸的水中。那只暹罗虎灵活得很,一摆尾巴游了过来,张口就去咬龚宓的手指。 龚宓一缩手,抬头笑着对缪凤舞说道:“娘娘你看,这暹罗虎脾气很大的,若是总把它们拘养在一只缸子里,它们就会闹情绪,互相咬架,咬得遍体鳞伤。我散步的时候,偶尔带两只出来,放在这卧龙溪中,让它们畅快地游几圈,再放回缸里,就会温顺很多。” 缪凤舞头一次听说这回事,好奇地问道:“你把鱼放进溪里,还能把它收回来吗?”。 “鱼也通人性的,娘娘不知道吗?”。龚宓说起玩乐之事来,不由地兴致高昂,“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跟鱼沟通得明白,反正我的鱼放出去,最后还是要回来找我的。” 缪凤舞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两条半迟长的暹罗虎,啧啧感慨道:“我果然是孤陋寡闻,头一次听说鱼还会回头找主人。哪天你教教我,我也养两条放在宫里,给玉泠玩。” 龚宓却摇头:“这种事教不会的,我从小就能跟鱼灵犀相通,我娘曾经笑我是鲤鱼精托生,我身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恩,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女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出了御花园,各自回宫去了。 缪凤舞自从把字条丢进卧龙溪后,好几天都坐卧不宁。她既担心那字条被人发现,又不知道那暗中传信的人会用什么方法让她得到回复。 惶惶不安之中,她还没有等到缪凤刚的回音,宫里又出了一件比较闹腾的事情。 行晔晋封缪凤舞为贵妃的事,他自己是非常坚决的。但是由于在内宫与前朝都引起了激烈的反对,他便采取了缓冲的策略。 不管谁在他面前提出反对再晋一位贵妃的奏议,他都坚决地不肯松口。但是另一方面,皇后赵元灵死活不肯在封诏上盖下凤印,他也不强逼硬拽。 这件事就这样拖了几天之后,有一天早晨众妃在凤仪宫晨省的时候,赵皇后突然对蓝惜萍说道:“淑妃代本宫管理后宫多年,劳苦功高。本宫偷懒休养了这几年,身体倒是大好了。前儿太医来诊脉,就说本宫的身体扶正固本,病相皆除。本宫这几日琢磨着,身为后宫之主,实在不宜再偷懒躲清静了。淑妃一会儿回去,将一应宫中事务整理清楚,将一概簿册印章钥匙归拢好,来凤仪宫与本宫交接一下吧。”… 蓝惜萍这几日就在为突然冒出来的德贵妃一事而烦燥。她也找过行晔,在行晔面前涕泪交加,痛说自己的委屈。可是行晔对待她的态度,不恼不火,只说她这些年很辛苦,他不会忘了她的功劳,也不会亏待了她。 其实明白人都看得出来,能力所限,她这些年来费尽了心思,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凭着她的直勇,与赵元灵形成一种相持的局势。 但是不管在前朝与赵氏一党,还是在后宫与马氏宦党及赵皇后,行晔都已经厌倦了这种僵持的局面。他要寻求一个突破,他要彻底制服挟迫了他与太后母子二人这么多年的赵崧与马清贵! 前朝的事,他暗中布置了好多年,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而后宫之中,蓝惜萍鲁直浮夸的性子,难以承担起将来立足于赵元灵之上的重任。 宇文柔珍太颓废,康彤云太软弱。剩下的女人们,聪明的也不乏其人。但是从行晔的内心里,他愿意将缪凤舞扶持起来,因为她是贴他的心最近的那个人。 这些事,蓝惜萍是看不明白的,就算是看得明白,她也不愿意接受承认。她自觉为行晔鞍前马后这许多年,到最后被一个小丫头踩到了头上去,简直是死都难以瞑目。 前儿她将她的母亲忠国夫人召进了宫里,在瑶华宫里倾谈半日后,忠国夫人方才出宫。 听说昨儿老忠国夫人就乘车出了昂州城,奔五龙行山行宫去了,十有八九老夫人是打算找太后说理去。 她如今正忧患难解的时候,赵皇后突然提出来要收了她的权印,对于她来说,不啻于是五雷轰顶。 贵妃是别人的,权柄也要被剥夺了。她这些年在宫里操劳,结果就是这样的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醒悟了赵皇后的意图。她本来就是一个性急之人,此时更加地无法按捺心头火气,甩袖站起身来。 “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当初皇后抱病,臣妾受皇上与太后的委托,才接手了这宫里的一堆琐乱之事。如今万事皆在轨上,皇后娘娘也不回过皇上与太后,直接就向臣妾要印。臣妾若遵了皇后的懿旨,太后回来问起,我如何交待?皇上那里又会怎么说?” 赵元灵料到她会如此推搪,也不着急,稳稳当当地喝了一口茶,回驳她道:“你说这宫里万事皆在轨上,我只问你一桩。去岁你擅自增加宫里的开销,向南中五省的盐司多征了十万两银子。这笔银子明明白白记在户部的帐上,可是今日众姐妹都在场,你问一问她们,哪一个感觉到今年的日子比去年好过了?这笔银子都用到哪里去了?” 赵皇后自从分权给蓝淑妃后,一直是隐中求稳。 她对自己的尴尬地位很苦恼。一方面她不想受父亲所累,在宫里与行晔站在对方面上。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依赖着父亲与马清贵的力撑,才能保住她皇后的位子。 这些年她身体的确不太好,只因她内心忧困交加,寻不到解脱的方法。 分权给蓝惜萍之后,她一直采取隐忍的策略,只希望行晔能看懂她的心思,不要将她与她的父亲混为一谈。因此只要不触及她身为皇后的根本,一般在蓝惜萍掌管之中银钱之事,她很少过问。 正因为如此,她这时候突然说起去岁增加的开销,简直就杀了蓝惜萍一个措手不及。 蓝惜萍支吾了几句之后,干脆说道:“皇后娘娘若是对宫里的开销有疑问,臣妾自会去整理帐簿,呈与娘娘阅审。只是这件事不能做为交印的理由,臣妾的权力受之于皇上与太后,只是皇上与太后发话,臣妾才会交出一应印章簿册,从此甩手。” 赵元灵比她持重得多,不缓不急地说道:“淑妃这样说,是觉得这后宫之中,皇上与太后之下,便是你喽?本宫这个皇后是当摆设的?还是你已经拿自己当皇后了?” “臣妾没有那么不知轻重……” “啪!”赵元灵一拍凤案,突然就威仪毕现:“你既知轻重,就该明白谁才是这后宫的主人。本宫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不是当摆设的!你不遵本宫的懿旨,便是忤逆犯上,还不及早收敛,做回你的本分?” 蓝惜萍心里那个憋屈呀!她放眼在殿内扫了一圈,见所有的妃嫔都垂着头,唯恐避之不及。那些巴结她的、追随她的人,此时都恨不能自己是没嘴的葫芦,没一个敢站出来帮她一句。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六二章 鹬蚌相争 这些日子,不光是蓝惜萍的心里不好过。赵元灵也是如坐针毡。 她这个皇后不得皇上的意,这是后宫皆知的一件事。虽如此,这么多年来,她也稳居凤位。 尽管她很嫌恶马清贵,但是这个老宦臣与她的父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个人荣辱生死休戚相关,因此马清贵为了他自己在后宫的利益,也要将赵元灵扶保在凤位上。 因此这么多年来,皇上与太后也曾经有过废后的谋划。可是太后对马清贵忌惮很深,因此每一次废后的意图,都被马清贵阻挡在萌芽的状态之中。 赵元灵虽然很抑郁,但是她已经习惯了眼下的这种僵持局面。虽然她不是后宫中最得宠的女人,但她仍是天下人眼中最尊贵的女人。她不再像刚进宫时那样,努力想要得到行晔的认可与关注,她也不介意本应属于她的权力,如今大部分掌握在蓝惜萍的手中,只要她是皇后,就足够了。 可是最近她的心很不安,就仿佛湖面平静了太久,有人投下一颗小石子,激起一串涟漪。在水底安逸了许久的鱼儿,就会吓得四处游蹿,以为要起大风大浪了。缪凤舞在后宫的迅速掘起,令她非常不安。后宫的一切人与事,都在她的预期与掌控之中。唯有缪凤舞这一个新生力量,是出乎她的意料而且不可预知的。 关于贵妃称号的事,在内廷朝上闹腾了好几天。这一次太后直接避出宫去,躲开了马清贵可能施加于她的压力。 而行晔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是温和而有坚韧的。马清贵昨晚在御书房见过行晔之后,出了御书房,就来到凤仪宫,授意赵元灵赶紧将外放到蓝惜萍手中的权力收回来。 赵元灵也感到了危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她拖着不在诏书上盖下凤印,也阻止不了行晔的意图了。当务之急,的确应该把该属于皇后的权印都收回来。 因为若是权力在蓝惜萍的手中,缪凤舞上位之后,行晔随时可以一道旨意,将这后宫的权力转而授予缪凤舞。道理很简单,淑妃可以掌握的权力,德贵妃当然也可以。 但如果她现在把权力收回来,重新握在皇后手中的权柄,再要分授给下位的妃嫔,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合理的借口。但是蓝惜萍在这样的时刻,怎么肯轻易还权?她与皇后你来我往地争论,谁也不肯让步。 这时候。一众沉默的妃嫔之中,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人居然是贤妃康彤云。 她的声音温润而柔缓,像一阵轻轻的风,吹进了赵皇后与蓝淑妃之间那僵冷的气氛之中:“皇后娘娘,依臣妾看,若是娘娘的身体允许,这后宫事务的确应该由娘娘来掌管的……” “刷”的一下子,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康彤云的脸上,其中就包括赵皇后期许的目光,以及蓝惜萍锐利得似乎要杀人的眼神。 康彤云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但是淑妃代娘娘行管治之职,当初的确是皇上与太后的意思,而且年头也不短了。这事说起来并非小事,臣妾以为,为避免日后皇上与太后问起,娘娘不好交待,还是应该事先跟皇上打个招呼……”… 蓝惜萍的目光立即柔和下来,充满感激地看着康彤云。赵皇后则皱了眉头,尴尬而恼火的样子。 康彤云很少这样立场鲜明地展现她的态度,身为四妃之中年纪最长的人。而且还是跟着行晔从太子府到皇宫里的人,她说的话,多少还是有些份量的。 因为她的介入,这争权之事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见紧张了。 缪凤舞惊讶地看着康彤云,却发现康彤云意味深长地冲她勾唇微笑。 缪凤舞也是个聪明的人,她虽然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康彤云的用意,但是那微笑之中鼓励她讲话的意味,她还是看出来了。 她略一犹豫,没等赵皇后再开口,便接上了康彤云的话:“臣妾觉得贤妃姐姐的办法稳妥,这掌宫的权力原就该掌握在皇后娘娘的手中,但这事若是由皇上来定夺,皇后娘娘名正言顺地收回了权印,淑妃也心服口服不是?” 赵皇后听缪凤舞开口,更加来了气,阴沉着脸说道:“皇上这几日为朝事战事操忧,疲惫不堪,这后宫的事就不要拿去烦他了……” “皇后娘娘也知道皇上最近心不清静呢。臣妾这么多年管着宫里的事情,除了落了一身的忧劳之症,便是得罪了宫里的不少人。因此皇后娘娘要重掌后宫,臣妾是第一个拍手称庆的。但是刚才贤妃与德妃说的话也对,别的事可以不知会皇上,这后宫治管的大事,无论如何也要让皇上知道才是。只要皇上开口,臣妾巴不得马上丢手不管呢。” 蓝惜萍这一会儿也镇定下来,她不等赵皇后再说什么,起身就往外走:“臣妾这就去皇上的御书房候着,等皇上下了朝。臣妾亲口向皇上请辞。” 赵皇后这一击未得手,眼看着蓝惜萍出了大殿,往御书房找行晔去了。她咬牙想了一片刻,起身道:“既然都说这事要皇上来定夺,那么本宫就去问问皇上的意思。” 言罢,她离开凤座,下了台阶,也往外走去。 赵皇后与蓝淑妃一前一后找行晔评理去了,剩下这些妃嫔们在殿内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宇文柔珍先开了口:“还坐着干什么?想知道后续如何,回去候着消息吧。” 大家便纷纷起身,谁也不说话,只听殿内一片衣袂悉索之声,一会儿就都出了凤仪宫,各自乘上辇轿,回自己的宫里去了。 最后从凤仪宫走出来的,是离凤位最近的宇文皇贵妃、康贤妃、纪良妃以及缪德妃。 纪安阳在上轿之前,转身对康彤云说道:“贤妃姐姐今儿可真厉害,敢逆着皇后娘娘说话。以前真是小瞧了贤妃姐姐,就是不知道姐姐这一打岔,引得皇后与淑妃去见圣上,到最后得意的人会是谁呢?” 康彤云浅淡一笑:“她们两个争执成那样了,若不给她们个台阶下,当着众姐妹的面。都顾个脸面,还能有个了断吗?现在不是挺好?这事交给皇上来决断,皇上开口说了话,谁也不能不听吧?不少字” “姐姐好聪明!”纪安阳挑了嘴唇,却没见她露出笑意来。她扫了一眼缪凤舞,一转身上了轿子,起轿回宫去了。 宇文柔珍一边往自己的暖轿那里走,一连喃喃自语道:“坚冰一块,谁都难以下手。如今冰裂了,机会就来喽。” 缪凤舞目送着宇文柔珍离开,回头对康彤云说道:“贤妃姐姐今儿真是直率。若不是你出声劝解,估计现在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康彤云凑近她,握住她的手笑道:“妹妹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乱说话的人。我今儿冒着顶撞皇后娘娘的罪名,可是在为妹妹争一个机会。” 缪凤舞一愣,随即开了窍,似乎明白了一些。于是她对康彤云笑道:“贤妃姐姐真是高看我了,若是有机会,也该是姐姐的才对。” “哈哈……”康彤云难得爽朗地笑了,“若是轮得上我,还用等到今天吗?回宫吧,说不定一会儿会有好消息呢。” 缪凤舞倒不觉得好消息会来得这么快,因为她现在连贵妃都还没有晋上。正是众人非议不断的时候,她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这种时候,行晔不会再把火引到她身上才是。 她与康彤云告了别,回了揽月宫。刚更了衣坐下,准备喝口热茶,有人进来通传:“娘娘,德公公在外头候见。” “快让他进来。”缪凤舞心中一动。 德公公随即进来,见了礼之后,恭敬地说道:“皇上有旨,宣德妃娘娘御书房进见。” 缪凤舞只好将刚上身的便服又换下,匆匆地整理了仪容,跟着德公公往御书房见驾。 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来到御书房的门外。德公公进去通传之后,复又出来开了门,引缪凤舞进去。 缪凤舞一进御书房,就看到行晔沉着脸坐在龙案的后头。皇后赵元灵坐在行晔左下手的位置上,一脸的怨愤,而蓝惜萍则坐在右手的下位上,正拿帕子擦着眼角。 缪凤舞心知这两位在行晔的面前争执起来了。 她小心地上前见驾:“臣妾叩见皇上。” 这种时候,她谨慎地不肯多说话,行过了礼,就等着行晔先开口。 行晔看了缪凤舞一眼,随即开口说道:“皇后前几年身体不好,淑妃承下了掌管后宫的担子。这些年也挺辛苦。但是朕向来赏罚分明,有功该赏,有过该罚,决不会姑息。皇后刚才件件细数淑妃管事不利,朕若是就这样含糊过去了,也没有办法让后宫里的人心服。现在朕就出一个折衷的主意,淑妃回去后,将一应印章钥匙簿册都整理出来,送到揽月宫去,暂交德妃保管一阵子。皇后刚才所提的事情,也该查个水落石出,只是此事不宜皇后去做,以免被人说皇后刻意陷害淑妃……因此这事就交给德妃去办吧。” 行晔话音刚落,蓝惜萍眼泪未干,又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臣妾操心劳力了这么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臣妾没脸见人了。” 行晔用手指一叩面前龙案,严厉地斥了淑妃一句:“皇后既说得有根有据,朕就不能坐视不理。你若是无辜的,让德妃查一查,不正好还你一个清白?是非曲直,朕的心里有数,你休要再哭闹不止!” 蓝惜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行晔对她发脾气。她再不甘心,此时也不得不收了声,默默地抽泣着,不再说话了。 赵元灵没有想到权力没有收回来,反而给缪凤舞搭了台阶。不管她是如何稳持的一个人,此时脸上也挂不住了。 她想试着再争取一下,便对行晔说道:“皇上,德妃妹妹太年轻了,还没有经过这种事呢,不如臣妾……” 行晔不听她说完话,抬手制止她:“这次德妃跟朕在外头,朕对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她虽然年轻,头脑却很灵活,处事也周全。如今你与淑妃闹成这样,交给你去查办此事,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德妃与你们二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往,让她去办,是最公正不过了。”… “那这事之后……”赵元灵想探知行晔的最终态度,希望在事情才刚开始的时候,能从行晔的口中得到一句保证。 可是行晔丝毫的机会也不给她,含糊道:“以后的事,等朕仔细想过了,再做裁夺。” 赵元灵心中懊悔不已。她自问还算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有失准头的事。若不是因为最近闹腾缪凤舞晋位的事,她被赵崧和马清贵两个人轰得头晕心烦,她今天也不会如此草率地直接向蓝惜萍要权。 结果她一个失误,就给了对手一次机会。本来是要预防有朝一日缪凤舞晋了贵妃之位,会轻易地从蓝惜萍的手中接过权柄。却不料自己这一出手,反而将权力拱手送到了缪凤舞的面前。 行晔金口一开,她们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地。蓝惜萍红肿着双眼,起身告退,回宫整理手中的一应事务去了。 赵元灵气得心尖都在颤抖,此刻却也无法可施,只好也告了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两个女人都走了,缪凤舞还是怔忡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她一直以来,都只关心行晔的感情。对于权力,她从来没有奢望过,也不觉得那是她能掌控的东西。 行晔从面前抓起一张宣纸,团了团,往她的身上一丢:“德妃好没有规矩,朕郑重降旨,你都不知道跪下接旨吗?”。 缪凤舞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接旨呢。 于是她走到龙案前,轻轻一提裙裾,跪下说道:“臣妾谨遵圣旨,必会全力以赴将皇上交待的事情办好。” 行晔笑了:“人都走了,你倒行起规矩来了,快起来吧,朕有话跟你讲。”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六三章 亭中秘语 第一六三章亭中秘语 第一六三章亭中秘语 要成为德贵妃,需要承担的压力。缪凤舞在今天算是初步领教到了。 从她来到行晔的身边那一天开始,虽然也经历了许多的坎坷,但那都只是情感上的事情。可是今天,实实在在的宫务重担突然就压到了她的肩头上,说实话,她的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皇后赵元灵有一句话道出了实情,相对于宫里这些上位的妃子们来说,缪凤舞太年轻。像这种掌持权印,调度人员钱物的事,她还从来不曾经历过。 行晔让她起来后,向她招了招手。缪凤舞会意,走到他的身边。他挪了挪身子,将宽大的紫檀龙椅腾出一部分来,拉着缪凤舞坐在他的身边。 “害怕了吗?”他的声音很轻柔,与刚才那个面色威严的皇帝判若两人。 缪凤舞抬手拢了拢鬓发,怯怯地笑了一下:“也不是害怕,就是太突然了。臣妾担心自己做不好,辜负了皇上的厚望。” 行晔伸手在她的腰上的揽了一下,很信任地点头说道:“朕的凤舞是个聪明女子,这些事难不倒你的。慢慢来,往后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凤舞会一直站在朕的身边,对吗?” “当然!”缪凤舞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掌宫之人,但是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会一直站在行晔的这一边,这一点她在心里是非常肯定的。 “刚才皇后在朕的面前,历数了淑妃这些年的种种不是。现在要你去查证这些事,你打算怎么办?”行晔敛了笑容,表情认真地问缪凤舞。 缪凤舞略一思索,谨慎地答道:“臣妾虽不了解详情,但也知道宫里的开销庞杂而巨大,这么多银钱从一个人的手中过,若是认真查起来,问题一定会有的。只是这些年淑妃为皇上也担了不少的压力,如果一分一毫地与她计较那些过往帐目,未免也让她寒心。不管是功劳还是苦劳,总要让淑妃心中好过一些才是。因此只要能堵住皇后的嘴巴,臣妾也没有必要计较得太仔细。” 行晔对缪凤舞的这一番回答很满意,本来他还想点拨她三两句,毕竟淑妃这几年力撑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她的父兄在西北镇边有功,现在这种乱局,他无论如何不会让蓝家人感觉到皇上不信任他们。 至于皇后提起的那几件事,他以前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他的态度与刚才缪凤舞的表述是一样的,银钱上的事,握在谁的手中,都不保齐会出一些问题。有蓝惜萍帮他在台面上与赵皇后力扛,他不会太认真地与她计较每一两银子的去处。 他很开心缪凤舞的灵俐与通窍。这让他更加放心了几分,觉得她是一个可以扶持起来与他并肩前行的女人。 他将脸凑到缪凤舞的跟前儿,用鼻尖儿在她的脸蛋儿上蹭了蹭,夸她一句:“果然是个小人精,就按你想的去办吧。” 缪凤舞倒没觉得自己有多精,她感觉自己最多算是比较能体谅行晔的心思而已。 她被行晔蹭得痒痒的,笑着躲他,脸往边上一侧的功夫,眼睛就扫到龙案上的一份折子。一闪之间,她看到了那上面有几个字“……鸿天会匪众的巢窟……” 她的心“嗖”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听耳边行晔在说:“你先回去了吧,淑妃的脾气很任性,交接的时候,她若是言语之间有什么不中听的,你且忍一忍。朕这边还有几件事要处理,等办完了,往揽月宫看你去。” 缪凤舞的心“嘭嘭”直跳,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听这鸿天会的事,便将身子一转,扑进了行晔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撒娇道:“皇上……” 行晔听她这种声音,不由地心中一热。鉴于这里是御书房,而他的确是有事没做完,他抚着缪凤舞的后背,哄她道:“你先回去,等朕忙完了……” “我就问你一件事。”缪凤舞用她细嫩的脸蛋儿在行晔的颈上磨蹭着,害得行晔从脖子到心里都痒了起来。 “什么事,你说。”行晔享受着这温香软玉在怀的美妙感觉,纵容了缪凤舞。 缪凤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问道:“皇上有没有查清楚,上元节劫持臣妾的那些人,到底是何来历呢?” 行晔顿了顿,把刚才缪凤舞瞄到的那份折子拿起来,往她的眼前一展:“这是宋公子呈上来的一份折子,他最近这些日子,一直在查这件事。据他在这折子上提到的,是贲氏在昂州期间,与鸿天会的人接上了头,从刺杀劫持到护送贲氏回陈国,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鸿天会的人暗中在帮助贲氏……” 缪凤舞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拿起那份折子细看,发现里面提到了好些人与事,都与她在被劫持期间的遭遇相同。 “宋将军真是能干,我们回来总共也没几天,他居然可以查到这么多的真相。不知道他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将那些人抓起来呢?”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怕被行晔瞧出她的紧张来。她赶紧将折子放回去。 行晔很沉重地叹息一声:“鸿天会这个组织……行动很诡异的,每次当朝廷查出他们一些蛛丝马迹的时候,他们就会突然消失掉。照此判断,他们应该在民间有稳固的基础,觉出朝廷的动向来,他们会就迅速地隐于市井之间。” 你还真是猜对了缪凤舞心中暗想。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一番委屈,就算是九尾妖狐,也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天。朕一定会抓住那些人,替爱妃报仇。”行晔用疼爱的眼神看着缪凤舞,搂了搂她。 “臣妾相信皇上。”缪凤舞觉得自己脊背上已经出了冷汗,手心也是凉的。 “跟朕腻够了没有?腻够了就回去吧。如今不光是朕有朝务要忙,你从今天开始,也要成为宫里的大忙人了,赶紧回去做事吧,要当一个勤快的小媳妇,要会持家平事,知道了吗?”行晔虽然将一副重担交给了缪凤舞,可是内心里却依旧将她当一个小姑娘,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宠溺。 小媳妇这个称谓,令缪凤舞心里甜甜的,她嘟起嘴巴在行晔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开心道:“臣妾知道了。臣妾一定尽力。” “还有……”行晔伸出手掌来,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地拍了拍,“这里也要加把劲儿,赶快给朕生一个小皇子出来……” 缪凤舞羞红了脸,一扭身就窝进行晔的怀里:“皇上就会欺负臣妾。” 行晔被她腻缠得有些支撑不住,伸手将她从怀里扯了出来:“哈哈……快走吧,都撵了你三次了,还赖在这里?你再不走,朕也做不了事了。” 缪凤舞起身离了龙椅,佯装恼了,扭身就往外走:“臣妾才没那么厚的脸皮呢。以后只要皇上开口,撵一次臣妾就消失。” 行晔拍着龙案,追着她的身影笑道:“不懂规矩,快回来跟朕告了退再走!” “才不呢!臣妾今天偏要无礼了,谁让皇上一直驱撵着我?我走了,皇上忙吧……”她一边说着话,人已经到了御书房的门口,推开门就走了出去,当真就没有行礼告退。 一出了御书房的门儿,她的心当即就沉下去。宋显麟的那份折子,让她再难保持冷静。对于她来说,晋位与掌权都不是当务之急,眼下最要命的事,还是她的兄长缪凤刚。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办法将缪凤刚的事周全过去,否则将来鸿天会事发,她们兄妹二人都别想保住性命。 她将那只蜡丸投入到卧龙溪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回音。她忧心如焚,恨不能马上将缪凤刚揪到眼前,指着鼻子好好骂他一顿,也好让他赶紧醒悟。 可是她的哥哥,那个鸿天会的坚定信徒,如今还不知道在不在昂州,也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 “……娘娘!娘娘!”含香的声音,似乎是由远及近,钻进了她的意识之中。 她转过脸,发现含香其实一直就跟在她的身边,而她已经走出了万泰宫,正神思恍惚地往揽月宫相反的方向去,而她的随从抬着辇轿,莫名其妙地跟在她身后,含香更是担心地随在她的身侧,一声一声地唤着她。 缪凤舞顿住脚步,摆手说道:“哦……你们都别跟着我了,天气不错,我想自己走一走,你们先回去吧。” “娘娘。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吗?”含香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心,小声地提醒她一句。 “瑶华宫那边不会这么快的,怎么着也得等到下午吧,不急于这一时。”缪凤舞的确是心乱得很,她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地思考一下。 “是。”含香答应一声,转身将轿子打发走了,只余她跟在缪凤舞的身边。 原本缪凤舞连她也想打发回去,可是又怕这样一来,宫里的人担心。好在含香是个有眼力见的人,每一次她需要沉静地思考一件事,含香就会如同一个影子一样,只跟着她,从不出声。 主仆二人没着缪凤舞走错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去。缪凤舞一路核计着她们兄妹二人的事,不知不觉之间,竟又来到了卧龙溪边。 三月春寒料峭,水边寒气更重,因此卧龙溪边上不见人踪,只听得溪水淙淙的流淌。 缪凤舞沿着溪流的方向往前走,一直走到上次她止步的暗渠里,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去。溪流蜿蜒,从御花园流出去后,往前再行一段,便是阜阳宫了。 卧龙溪进入阜阳宫,是通过一条明渠。渠边有一座亭子,原本是做为守卫之用。 眼下这宫里无人居住,只有太后偶尔会来此怀旧。如今太后也出宫去休养了,这阜阳宫的守卫不免就懒怠起来。当缪凤舞沿着卧龙溪来到这亭屋门外时,并没有人值守。 缪凤舞便悄然地顺着溪流,进了阜阳宫内。 上一次她进阜阳宫,是通过疏竹宫的那条秘道。因为她当时正被关禁,怕惹出事端来,根本没敢在这宫里多逗留,便从秘道又回了疏竹宫。 此时她站在阜阳宫内,突然就想起了当时太后与马清贵私会的那一处高亭。那高亭似乎就建在这卧龙溪的边上,而秘道的出口,就隐在那高亭下嶙峋的太湖石丛中。 缪凤舞对那条秘道的探究心理再次崇动,她继续往前走,想要再去那个高亭看一看。 果然,往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发现了那处高高的亭子。上次她只是窝在亭下,这次让她瞧清楚了这亭子全貌。 这亭子是悬建在卧龙溪上的,亭下树木茂密,怪石层叠环抱。人站在远处望过去,只能看到亭子那飞起的六角以及尖尖的亭顶。 这亭子建得如此隐蔽,想必是当年太后或马清贵刻意为之。 缪凤舞很想爬上亭子去看一眼,她很好奇当年太后也马清贵私会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打量四周无人,便带着含香,悄悄地靠近了那处高亭。绕过几棵云松,钻进了那太湖石丛之中,缪凤舞正在寻找那秘道的出口位置,突然听到亭子上传来“啪”的一声响。缪凤舞吓了一跳,赶紧扯着含香钻进亭子底,躲在了一处空悬的太湖石下面。 奇怪!太后不是出宫了吗?还会有谁会来这亭子里?难道是阜阳宫里的宫人? 她示意含香屏住呼吸,不要弄出响动来。她自己也咬着嘴唇,静静地听着上面的响动。 “娘娘……”是一个男人声音,缪凤舞听着很耳生,“娘娘,请听微臣一句劝告,那药你不可以再服用了,再这样下去,会伤及身体的根本。积毒成疾,到时候不光是微臣束手无策,怕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娘娘了。” 缪凤舞听得心中一惊这宫里真是到处有秘密,就说这座亭子吧,原来不仅承载着太后与马清贵之间那一段不堪的过往,眼下仍有人看好它的隐秘性,愿意来此解决一些不能为人知的事情。 缪凤舞紧张地等着亭里的那位娘娘接话,她转头看含香,见含香更是紧张,使劲地捏着自己的衣襟,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亭子的底部,像是面临生死抉择一般。 缪凤舞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绷得这么紧,小心出状况。 含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手却依然在微微地轻颤。 亭子里只静默了片刻,有人说话了:“瀚生,你倒是说一说看,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人人想求长生秘诀,其实真要让一个人一直活着,死都死不了,那也是一种痛苦吧?” 这一次,连缪凤舞的手也抖了一下。在她头顶上说话的人,居然是宇文柔珍!只是她口中的瀚生是谁,她却不知道。 “娘娘千万不要这么想,你要好好地活着,微臣之所以还留在这宫中,只为这一个愿望了。”那男人的声音中含着一种透骨的深情,即便现在藏于亭子下面的人是傻子,大概也听得出来亭中二人的关系了。 含香的牙齿死死地扣在下唇上,像是要把自己的嘴唇咬下来一样,两只手也扭得发了白。缪凤舞比她好一些,一颗心也惊得差一点儿跳出来。 “瀚生,我从心里感激你,自从铎儿去了之后,幸亏一直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是没有办法给铎儿报仇,这宫里太肮脏了,而我这一生都没有出宫的希望了。与其在这宫里苟延残喘,倒不如哪一天去了,也能见到铎儿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你不必替我难过的。”宇文柔珍的声音,没有平时的犀利与尖刻,从亭子上面传下来,听起来沧桑而沉重。 “娘娘千万不要这样想,娘娘风华正茂,才情绝世。像娘娘这样的女子,就该好好地活在世上,享受荣华快乐。只要娘娘肯打起精神活下去,微臣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至死无憾!” 也不知道宇文柔珍服了什么要命的药物,那男人的声音里竟微微透着哭腔。 “你才称得上才情绝世,你才应该好好地享受幸福快乐。等我托人寻一个好姑娘,把她嫁给你,你就离开这皇宫,过你的小日子去吧。跟我这半死不活的人纠缠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会连累了你的身家性命。”宇文柔珍的声音有些呜咽不清,似乎已经将脸靠在了那男人的怀里。 那个男人忍不住悲伤,微微地哭出声音来:“我这一生,只守着娘娘一个人,决不另娶。只求娘娘怜惜我这一片心,把那药停了吧。” “唉……”是宇文柔珍悠长而伤感的叹息声,“我的心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救活它了。我真是越来越绝望了,你知道吗?皇上他……” 啪嚓! 一个突兀而响亮的声音,从缪凤舞的身边传来。她正专注地听着亭子里的变话,这突然发出一声响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悚然转头,就看到本来靠着石头坐得很直的含香,此时已经出溜下去,呈一个半躺半靠的姿势。而那个声音,就是从含香的手底下发出来的。大概是她太紧张了,一不留神没坐住,往下倒的时候,本能地拿手去撑地,就压折了手边横放的一根干松枝。 松枝脆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声音在此时听起来,足以吓得亭子里的人和亭子下面的人都停止呼吸。 缪凤舞顾不上责视含香,本能的反应,伸手扯起她就要往外跑。 而含香却在这个时候表现出镇定来,一把将缪凤舞又拽了回去,将她摁回石窝里,食指压唇,示意缪凤舞不要妄动。 缪凤舞紧张地腿都要抽了筋,但她也醒悟过来,此时从亭子里跑出去,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会暴露在亭中人的视线之中。 她压抑着心头的狂跳,竖起耳朵来听着亭子里的动静。而亭子里死寂一片,仿佛刚才她听到的交谈,是从她脑子里产生的幻觉一样。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先有动作。过了好一会儿,亭子里的人终于坚持不住了。 缪凤舞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踩着台阶往下奔去。听那步迈的力量,应该是那个叫瀚生的男人。 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到最后她背靠的太湖石微微一震,随即有一缕淡淡的香气飘进她的鼻端。随着那香气的消散,脚步声也逐渐地跑远了。 又是一阵静默。 亭子里再次有了响动,是宇文柔珍那轻轻的脚步声。缪凤舞对她走路的节奏非常熟悉,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也没感觉她走得有多快。 那绣花鞋踩在实木台阶上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一步一步接近了缪凤舞脑后。 当缪凤舞从太湖石那中空的孔洞里,感受到了来自宇文柔珍脚下的步风时,那脚步停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往下走去,下了台阶,慢慢地往阜阳宫外去了。 缪凤舞转过身来,趴在太湖石的孔洞上往外看,只能看到宇文柔珍那雨过天青色的宫裙裙裾,在地面上轻轻地一扫,就不见了。 这次亭子里是真正地归于平静了。而亭子下面的两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缪凤舞侧过脸看含香。含香激灵一下子,爬起来就跪在了缪凤舞的面前:“奴婢有罪,请娘娘责罚。” 缪凤舞摆了摆手,小声说道:“别出声,先出去再说。” 她估摸着,此时宇文柔珍一定安排下人,将这座亭子盯得死死的。这个时候谁从这个方向走出去,以后就是宇文柔珍的敌人了。 可她还是要出去不是吗?总不能一直躲在这亭子里不出去吧? 她正思量,含香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声说道:“娘娘,你先在这儿呆着,一会儿我先出去,等我把外面的状况应付过去,我喊小云来这里接你。” “你怎么应付?你有好的说辞吗?”缪凤舞反问她道。 含香现出一个难为的表情来,随即很决然地站起身来:“是奴婢惹的祸,就算这次周旋不过去,这一遭祸事也由奴婢来承担,皇贵妃到时候要杀要剐,奴婢由她,决不会说出娘娘在这里。” 说完,她扭头就从石丛中钻出去,毅然往阜阳宫正门的方向去了。缪凤舞拉不住她,只好坐在石丛中,等着她的消息。 她抬头,看着这高亭的圆型底部,心中感慨万千。 宇文柔珍真是说对了,这皇宫之中什么奇事都会发生。太后会与一个宦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而冰清玉洁如仙子般的宇文皇贵妃,也会在宫里的隐蔽角落里,与情人私会。 这个亭子该改一个名字,叫“幽情亭”才对。 后宫妃嫔与别的男人私相授受,这事若是摆到了明面上,宇文柔珍必死无疑,连累着整个宇文家,都会在朝上颜面无光。 从缪凤舞的私心里来说,她不会主动去揭发宇文柔珍。但是这种把柄捏在别人的手里,宇文柔珍是断不会放心的。 缪凤舞开始担心含香的命运。 过了好久,一直到太阳从头上照了下来,外面依旧没有响动。缪凤舞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傻坐下去了,她正在挪动身子站起来,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地喊她:“娘娘……娘娘……” 是小云的声音,缪凤舞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出石林。 小云正一边走一边往这里张望,见缪凤舞出来了,赶紧迎了上来:“含香姐姐说,娘娘一个人出来清静,好久没有回去,她看你沿着卧龙溪进了阜阳宫,便让我来这里找找。果然娘娘在这里。” 缪凤舞问小云:“含香在哪里?你见了她?” “是呀,含香姐姐刚才回宫,打发我出来找你。她说从阜阳宫的西侧门出去,离揽月宫最近,她打发轿子在西侧门那里等着娘娘呢。”小云走过来,扶着缪凤舞,辨了一下方向之后,往西边走去。 缪凤舞心中再有疑问,也要先出了阜阳宫。 她一路小心地观察着周围,一个人都不见。她顺顺当当地从西侧门出了阜阳宫,果然见自己的暖轿等在门外。 小云扶她上了轿,只到轿帘放下的那一瞬间,她这口气才算舒缓过来。 回到揽月宫,她看见含香安然无羔地站在宫门口,正在守候着她。她下了轿子,沉着脸,直接进了殿内,把含香留下来后,将其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大门一关,含香便“扑通”跪下了:“奴婢有罪,甘愿领娘娘的责罚。” 缪凤舞凛了眉头,恼火地斥她道:“你跟了我这么久,一向都是个稳当可靠的人。今儿你是怎么了?怎么会在那样关键的时刻,出那种致命的差错?” “奴婢听到皇贵妃的声音,实在是太震惊了,也太紧张了……奴婢失误,请娘娘施罚。”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把事情应付过去的?” “奴婢从正门出去后,皇贵妃竟然就等在门口。她见了奴婢,开口就问我怎么会从阜阳宫出来。我便说那宫里有一个拾掇花草的小宫女,是我的老乡,我们一直关系不错,今儿得空,来探望她。” “你真的有一个老乡在阜阳宫做事吗?这谎可不能随便扯,被人揭穿了,反而坏事。”缪凤舞追问她。 含香倒是不慌张:“不瞒娘娘,奴婢的确有一个小老乡在阜阳宫中,刚才奴婢已经从侧门转回去,找到了她,叫她帮我遮掩这一回……” “噢……皇贵妃就这么信你了?” “贵妃娘娘问我,可在宫里看见旁的什么人?”含香继续说道,“奴婢便答她,看到雅琴宫的彩琴从卧龙溪那边,往东门出去了。”。.。 (看小说请上侠客,地址为) 第一六四章 权力交接 听含香的描述,她是从阜阳宫的正门迎着宇文柔珍走出去的。而当宇文柔珍逼问她的时候。她很自然地就答,看到雅瑟宫的彩琴往东侧门的方向去了。 据含香说,宇文皇贵妃似乎相信了她的话,未再难为她,就让她回来了。 缪凤舞虽然觉得总有不妥的地方,可事已至此,只能希望这次意外地偷听风波,就这样轻易地被含香遮掩过去。 她很想知道那个叫瀚生的男人是谁,但眼下的情形,她也不好到处去打听。 可是当她起身在屋子里踱步的时候,走到窗前站住,鼻端突然飘来一种香气。她抬头,就看到了上元节时宇文柔珍送来的彩灯,正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摇摆着,散发出她非常熟悉的一种香气。 这种香气勾起了缪凤舞的回忆。刚刚在阜阳宫的高亭之下,当那个叫瀚生的男人从她的背后经过时,她就闻到了这种香气,只是当时她太紧张,没有想起来以前的那一次相遇。 三年以前,那时候缪凤舞还没有被关进疏竹宫。有一次她去媲凤宫给宇文柔珍请安,在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太医院专门分派到媲凤宫,为宇文柔珍调理身体的那位年轻的太医。再细细一想,其实在媲凤宫中,到处都熏的是这种香,从宇文柔珍的身上也总能若有若无地闻到这种清淡的异香。 却原来,这种缭绕在宇文柔珍生活的每个角落里的香气,竟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叫瀚生的年轻太医。 缪凤舞偏仰着头,看着那七彩的串灯,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听人提起宇文柔珍,都会说那曾经是这座皇宫里最贴近皇上的女人。即便她后来没了儿子,身体不好,一直处于半病半休的状况,行晔这么多年来,对她始终保有一份超出别人的尊重,包括皇后赵元灵,也没有办法在行晔的心中获得那样的地位。 其实后来当缪凤舞了解到前朝宫中的一些秘事之后,她发现宇文柔珍身为太子妃的那几年,正是行晔与先帝因为白妃一事,而闹得不可开交的一段时间。 缪凤舞从来没有问过行晔对宇文柔珍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是据她猜想,那个时候宇文柔珍爱行晔,应该多过行晔爱她吧。可是后来发生的事,一桩一件都沉重地打击了宇文柔珍。 先是本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让一个小小承旨官的女儿占了去。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她那聪明伶俐的小皇子就因莫名之症而丢了性命,而她竟然连个原因都查不出来。 于是她病倒了,愤世嫉俗,懒怠与人交往。 这么多年来,她病体缠绵,用尽天下珍稀灵药,依旧是难以治愈。曾经行晔在缪凤舞面前说起宇文柔珍时,也是唏嘘愧疚,在行晔的内心里,宇文柔珍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受他所累。 可就是今天,缪凤舞无意中窥探到了一个真实的宇文柔珍。 她一直以来不能侍寝的借口,就是她那缠绵难治的病体。却原来她这一身的病,竟是因为服用了一种毒性的药物。她不惜减损自己的生命健康,也要将自己的绿头牌从敬事司那里拿掉,只是为了那个叫瀚生的年轻太医吗?… 宫妃私通,不仅仅是她个人的生死问题,她会使皇帝的颜面尽失,她也会给她的家族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这种捅了天的祸事,今天却被她和含香撞上了。她不知道含香的说辞。宇文柔珍会有几分的信任。反正她以后想起这个苍白而透明的女人,她的心里再也难以安稳了。 正在她被宇文柔珍的事闹得心烦意乱之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小云进来禀她道:“娘娘,淑妃娘娘带着几个人,抬着好多的箱子匣子来了。” 缪凤舞赶紧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迈步迎了出去。 在正殿门口,缪凤舞与蓝惜萍正面迎上。缪凤舞客气地施了礼,蓝惜萍却冷哼一声,仰起脸来先进了屋。跟在她身后有十几个宫人,抬的抬,抱的抱,将各式各样的箱匣搬进了揽月宫的正殿之中。 缪凤舞随后进到屋内,就见蓝惜萍指使着那些宫人将各种手中的东西一放,然后回头对缪凤舞说道:“所有的簿册与印章钥匙,都在这些匣子里,我可都送过来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可不要牵扯到我头上去了。” 然后,她将手中的一纸具结书往案上一拍:“签个字吧,免得以后少了什么亏了什么,把责任把我身上推。” 缪凤舞看着她僵冷的表情,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她也不去搭理蓝惜萍,招呼来了含香和含玉、小云,将那些箱匣一个一个地打开,她亲自走过去清点,让含香拿一本册子,一件一件地记录。 蓝惜萍却不耐烦看她个样子。将早已经写好的具结书抓起来,走到缪凤舞面前一抖:“赶紧给我签了字,我没功夫看你在这里数数!” 缪凤舞不紧不慢,又吩咐含香记下一笔之后,转身看着蓝惜萍道:“这具结书上记载的东西,我还曾过目,如何给你签字?淑妃姐姐掌管后宫这么多年,这一点程序上的事应该比我清楚。你先别急,坐下来喝杯热茶,待我一样一样看过了,自然会与你交接画押。” 蓝惜萍细眼一飞,冷冽地看着缪凤舞:“德妃这是怀疑我的人品喽?该交接的我全部整理完毕,就在这里,你要欣赏这些东西,有的时间慢慢看。我是不耐烦等你看完的,你赶紧给我画个押!” 缪凤舞见她这样,干脆也不清点了,一转身来到茶几旁边坐下,自己端起一盏茶来:“淑妃姐姐请坐,我有几句话要跟姐姐说。” 蓝惜萍的心里,此刻正在扭着劲儿地痛呢,哪里肯屈就缪凤舞?她不屑地斜了缪凤舞一眼:“怎么?德妃这才得了权力,就要来教训我了吗?我告诉你……” 缪凤舞见她要发飚。温和地一摆手:“淑妃姐姐误会了,只是闲聊几句,谈何教训?” “我没功夫闲聊!”蓝惜萍站在这揽月宫里,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急着要离开。她见缪凤舞不肯轻易在具结书上画押,也不打算等着了,转身就往外走。 “关于皇后娘娘今天提到那几件事……”缪凤舞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走到门边的蓝惜萍顿住了脚步,僵直地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回身,冲着殿内的宫人一挥手:“你们全都出去!” 瑶华宫的人当即垂首躬身,静悄悄地出了殿去。含香她们几个看缪凤舞的眼色。见缪凤舞抬手摆了摆,也都相继出了大殿。… 殿门关上后,蓝惜萍昂首挺胸走到缪凤舞的跟前儿,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你刚才是在威胁我吗?你总算熬到这出头的一天了!之前的旧帐,你终于可以翻出来,一笔一笔地跟我清算了,对吗?”。 缪凤舞仰着脖子看她,实在是很累,便轻笑着低了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淑妃姐姐说的没错,我也是一个普通的人,别人对我的好,我会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别人对我的不好,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忘记的。但是现在我们要说的,不是咱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在公论公……” “你少来!我在这掌宫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就算我如今无权无势了,也轮不上你在我面前摆谱儿!你要挟私报复也好,打算赶尽杀绝也罢,我等着接你的招儿!我就怕你没那个本事!一个黄毛丫头,我不信你能翻了天去!”蓝惜萍越说语气越急,声音也越是尖厉。 缪凤舞“腾”地站起身来,与蓝惜萍目光平齐,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如此嚣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犯下的错误,令皇上多么为难?你一天闹着诉苦请功,怎么不回头看一看,你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你到底是为皇上分忧,还是在为他添乱,你自己难道都不清楚吗?”。 蓝惜萍气结,指着缪凤舞的鼻子叫道:“我和皇上之间的事,轮不上你插嘴!我这些年都承受了些什么,皇上心里最清楚!” 缪凤舞看着蓝惜萍的指尖,真恨不能抬手给她一巴掌。只是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行晔刚才还嘱咐她,一定要懂得适度地退让。要能平事,而不是起事。 她努力咽下这口气,尽量平静地对蓝惜萍说道:“若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恨不能抓住皇后说过的话柄,将你做过的那些事,翻一个底儿朝天,让宫里的人都看一看,权倾后宫的蓝淑妃到底都昧下了大家多少银子!” “你敢!”蓝惜萍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是强硬无比。 缪凤舞也不搭理她,自己继续说道:“可是刚才皇上留下我,向我交待说,淑妃这些年操劳,也是很辛苦的,在有些事上,她也受了不少的委屈。皇后既然提了几件事,大概地查一查,能向宫里人交待得过去就算了,不要让淑妃面子上太难看。” 蓝惜萍愤怒的表情顿时僵住,木呆呆地看着缪凤舞。 “所以我要跟你说的就是……”缪凤舞直看住蓝惜萍的双眼,郑重地告诫她,“你最好不要胡来,弄到我不好收场。在我向皇后提交调查结果之前,你最好都安静地呆着,不为我好办事,你也应该为皇上想一想!” 蓝惜萍被她这几句话重重地打击到了,她木然的表情一片一片地裂开,嘴唇颤抖着,泪水也涌了上来。 最后她猛地一转身,也不管这里的事情没有交接完毕,以袖掩面,哭着就奔了出去。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六五章 寝宫惊梦 第一六五章寝宫惊梦 缪凤舞看着蓝惜萍跑出了揽月宫。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其实这些后宫的女人们,进宫的时候,一个个皆是风华正茂、容颜似花。有幸被皇帝宠爱过的女人,在这宫里有很多,但是最后能长长久久地留在皇帝身边的,可能根本不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一个,而是头脑最聪明的那一个。 蓝惜萍这个女人,家世背景和花容月貌一样也不缺,皇上与太后将她高高地捧到掌宫的位置上,这么多年来,她在后宫的地位,几乎与皇后平齐。 可是到现在,她却没有能守住这一份尊荣,终于失去了她在掌宫位置上的作用,失去了令她耀武扬威许多年的权柄。 这一切怪了得谁?也许在蓝惜萍的心中,她会偷偷地抱怨行晔的薄情,认为他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宠。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醒悟到,其实她从掌宫的位置上跌落下来,恰恰是因为她的不聪明。 这些年她在宫里搜刮贪敛,其实早就有怨声传出的。只是皇上与太后不管。皇后又刻意装不知道,谁也奈何她不得。 爱财也就罢了,偏偏她始终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总是以为自己为皇上做了许多的事情,居功自傲,不把其他的宫妃放在眼里。她只要感觉到自己受了委屈,就会在行晔面前哭啼哀诉,声言她有多为难,皇上应该体谅着她。 最致命的一点,蓝惜萍看不明白行晔的心思。她在这个掌宫的位置上好些年了,依旧在做着最初皇上与太后要她做的那一件事。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可她仍沉浸在往日的功劳之中,辨不清形势,也做不到突破。 刚才蓝惜萍潸然泪下的那一瞬间,缪凤舞有片刻的伤神。后宫的女人之间,不管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私人恩怨,总会有那种时候,会因为面对共同的命运而产生一刹那的灵犀。 蓝惜萍走了,缪凤舞回头看那些代表着权力的印章钥匙,心中告诫自己:一定不可以走到淑妃今天这一步,无论如何,她要成为那个一直陪在行晔身边的女人。 她将含香叫了进来,继续清点眼前的交接物品。有不明白的,眼下也不好去瑶华宫问蓝淑妃了,只好记下来,让含香去问各局司当职之人。 这一通忙碌,已经过了午时。饥饿感已经没有了。缪凤舞只喝了一小碗的银耳参羹,实在是心乱体乏,就躺下去歇了一个午觉。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耳边就听到外头有吵嚷之声。她睁开眼睛,仔细地辨听了一下,好像是左娉婷在的声音,正在殿外与含香争执着什么。 缪凤舞起了身,喊来小云问道:“外面在吵嚷什么呢?” 小云愤愤地说道:“还不是那个左修媛?大中午的也不让娘娘歇歇,非要跑来找娘娘告什么状做什么主。含香姐姐说娘娘累了一上午,正在歇午觉,让她稍后再来,她便在外头叫喊起来了。” 缪凤舞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这个左娉婷也是一个愣头青,她还没与蓝惜萍办完交接呢,不管什么事,也找不到她做主呀。 她起身披衣服:“你出去把左修媛请进外间厅堂等着,我一会儿就去见她。” “噢。”小云不情不愿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功夫,外头就安静下来。 缪凤舞穿好了衣服,将发髻梳理整齐之后,走出了暖阁。她一出门。打眼就看到左娉婷坐在左边的一张椅子上,含玉给她奉茶,她看都不看一眼,气哼哼的样子。 “左修媛这是怎么了?是我宫里的人得罪了左修媛吗?怎么的把你气成这个样子?”缪凤舞边说边往座位上去,脸上含着笑意,仿佛已经忘了前两天她深夜强闯雅瑟宫,将银针一根一根扎进左娉婷的手指中,为玉泠出气的那件事。 左娉婷却是忘不了的,她本来一脸的恼火,见缪凤舞出来了,身形本能地挫了挫,握自己的双手,站起身来施礼:“臣妾给德妃娘娘请安。” 缪凤舞似讽刺又似玩笑地说道:“午觉都歇不安宁,还安什么安?左修媛到我宫里这一通大吵大闹,到底所为何事?” 左娉婷咬了咬嘴唇,随即“扑通”跪在了缪凤舞的面前,委屈地大声说道:“娘娘给臣妾评评这个理。午饭前,媲凤宫的人到我雅瑟宫,说贵妃娘娘听别人提起,我宫里的彩琴编结宫绦的手艺好,贵妃娘娘想借她几个时辰,帮忙打几个样子。臣妾琢磨这是小事一桩,就打发彩琴跟着去了……” “谁知道臣妾午膳用到一半,突然听到消息,说彩琴在媲凤宫冲撞了贵妃娘娘,被贵妃娘娘一顿乱杖打死了……” 缪凤舞心里咯登一下,转头看含香。含香抿了抿嘴唇,低下头,掩饰了她的表情。 左娉婷继续往下说:“娘娘你是明理之人。你给臣妾评一评这个理。俗语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贵妃娘娘再尊贵,也得讲个道理吧?明明她借我的人去帮忙做手工,就算是彩琴不懂事,不小心冒犯了贵妃娘娘,是不是也应该先告诉我这个主子,要打要杀也由我来决断?就这么悄没声儿地把我的人打死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缪凤舞想了想,对她说道:“左修媛你眼下的心情,我深能体会。只是我与淑妃之间还未交接完毕,这件事你即便不方便找淑妃解决,也应该去向皇后娘娘禀报,我暂时还没有权力处置宫中事务。” 左娉婷一听这话,当即瞪大了眼睛,眼泪都要掉落下来了:“臣妾去找皇后娘娘,皇后打发臣妾来找淑妃。皇后娘娘说,皇上一大早就吩咐了,暂将宫里的一切事务交由德妃娘娘处置。如今皇后娘娘甩手不管,臣妾又不能去找淑妃娘娘,如果德妃娘娘再不理,臣妾这冤屈可找谁诉去?” 原来是赵皇后将她推过来的。 缪凤舞看着左娉婷一副无处申冤的样子,心里大概有了数。她站起身来。冲着左娉婷一招手:“既然有皇后娘娘的懿旨,本宫不闻不问,似乎也说不过去。你随我来,我们一起去媲凤宫,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左娉婷欣然起身,跟在缪凤舞的身后,一起往媲凤宫去了。、 一进媲凤宫,宇文柔珍看到她们,笑着招呼道:“哟!今儿稀奇,德妃妹妹倒是常来,不过左修媛与德妃搭着伙儿来我这里。这可是头一次呢。” 左娉婷对宇文柔珍到底怀着三分的敬畏,一见了她,刚才那又哭又闹的劲头也没有了,跟在缪凤舞的身后,只等缪凤舞开口。 缪凤舞来到宇文柔珍跟前儿,笑着应她:“贵妃姐姐有所不知,左修媛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找到我那里去的。她就是想知道,彩琴到底做了什么事,冒犯了贵妃姐姐。” 宇文柔珍笑容一敛,眸中闪出怒火来,冷冷地哼道:“那丫头……翠苹,你告诉德妃妹妹与左修媛,中午的时候,彩琴在咱们宫里做了什么事?” 翠苹答应一声,走到缪凤舞的跟前儿,恭敬地向她施了一礼,随即说道:“娘娘你常来我们媲凤宫,应该知道我们贵妃娘娘在后堂给皇长子设了一个灵位……” “恩,我知道。”缪凤舞很配合地点头。 “今儿娘娘想结一些宫绦,嫌奴婢笨手笨脚,打出来的样子不好看。娘娘听人说,雅瑟宫的彩琴手艺不错,就差奴婢去请她来。中午的时候,娘娘赐饭,安排她在后殿的东偏厢休息。娘娘歇午觉前,吩咐奴婢去关照一下彩琴,要她不用急着赶活计,先歇一歇,下午再做。” “奴婢领了娘娘的命,往后殿找彩琴。一进后院,奴婢就看见彩琴从皇长子的灵堂里走出来了。德妃娘娘应该知道,皇长子的灵堂是禁地,媲凤宫里除了奴婢需要进灵堂洒扫添香之外,其他人没有娘娘的允许,谁也不能进的,彩琴这是犯了我们娘娘的大忌……” “本来奴婢琢磨着。这事要是让我们娘娘知道了,又是一顿闲气。彩琴大概是不了解媲凤宫的规矩,饭后闲走进去的,奴婢只当看不见,就算了吧。后来为了稳妥起见,奴婢还是悄悄地去灵堂看了一眼,结果奴婢惊讶地发现,供在皇长子牌位前的一块古玉玦不见了,那玉玦是皇长子降生的时候,先帝赐给他的,皇长子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那块玉,他去世后,那玉就一直供在他的牌位前。” “奴婢吓坏了,又不敢擅作主张,就去禀报了贵妃娘娘。我们娘娘什么事都好忍,唯独对皇长子的事,她是一丁点儿也不许冒犯的。娘娘当即想了床,带人往彩琴休息的东偏厢去,问了彩琴,她咬牙不肯认。后来娘娘没法儿,让几个人上去搜,果然在彩琴的怀里,找到了那块玉玦……” 翠苹说到这里,住了口,看宇文柔珍。宇文柔珍缓步走到左娉婷面前,正色道:“左修媛大概是刚进宫不久,不太了解本宫的脾气。金银之事,本宫是不在乎的,哪怕彩琴把本宫的珠宝匣子搬走,本宫也会很客气地将她送回雅琴宫,交给左修媛处置。” “可是……”宇文柔珍眉峰一耸,一道冷光嗖地射向左娉婷,“她偷我皇儿的东西!亵渎我皇儿的英灵!我如果不亲自处置了她!就对不起我皇儿在天之灵!” 左娉婷不知道这其中的机窍,听翠苹说得头头是道,她心中暗自琢磨,平日里她与宇文柔珍并没有实质性的矛盾,就算是宇文柔珍看不上她,也没有必要打死她的宫女出气。 这样一想,竟有可能真的是彩琴手脚不干净,偷了人家的东西。 她心中暗骂死鬼彩琴,胆大贪财,连死人的东西也敢偷。这样惹翻了宇文柔珍,可不得打死她吗? 面对宇文柔珍凌厉的怒火,左娉婷气馁了,只得屈膝赔礼:“是臣妾管教宫人不严,出了这样的事,惹了贵妃生气,实在是臣妾的罪过。” 宇文柔珍一仰脸,大度地说道:“罢了,本宫不会责怪你,身边一大帮子人,保不齐就有那心地不纯良的,主子也管不到奴才的心里去,谁能料到那些贪利爱财之奴才,什么时候就给咱们惹一桩祸事呢?只请左修媛体谅本宫当时的心境,不怪罪本宫擅自处置了你的宫人,这件事就算了吧。” 缪凤舞站在一旁听着,真真地佩服宇文柔珍的手段了。她要把一个人弄死,出手迅疾,还能想出这么周全的主意来,让左娉婷哑口无言,还要反过来向她道歉。 这个女人若不是颓废不爱理事,还轮得上蓝惜萍权倾这么多年吗?连她也不可能有接替权柄的这一天。 彩琴独自一个人来的媲凤宫,左娉婷也找不出相反的证人来。而宇文柔珍这一边,言之凿凿,人证就有好几个。这一番她算是白闹腾了,是不是亏,她也得忍下了。 她喏喏地答应着宇文柔珍的话,匆匆地告了辞,向赵皇后复命去了。 这里剩下宇文柔珍与缪凤舞,相视一笑。 缪凤舞先开口说道:“多谢贵妃姐姐,一会儿左修媛去回了话,皇后娘娘那边怕是要失望了。” 宇文柔珍望着左娉婷消失的方向,不屑地撇嘴道:“我跟她在这宫里伴了这么多年,她一噘嘴,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哼!想要挑拨咱们二人的关系,我怕她摸不着门儿!不要说左修媛那黄毛丫头,就是她亲自来我媲凤宫讨说法儿,我也是占情占理!” “娘娘不要动气,对身体不好。那块玉……没有被毁坏吧?”缪凤舞上前扶了宇文柔珍,关切地问一句。 “那丫头只是贪财,八成打算运出宫去卖的。但是她不知道,那玉有先帝的题字,就算是拿了出去,也没有人敢收的。我只是恼她动我皇儿的东西,一时气盛……”宇文柔珍携缪凤舞,一同落了座,很认真地向缪凤舞解释。 缪凤舞轻笑:“姐姐不要气坏了身子,玉还在就好,不要跟一个奴才治气了……” 两个人说着话,翠苹上了茶。缪凤舞捧起茶盏来,慢慢地饮着茶,闲话道:“贵妃姐姐还记得你上元节时,送到我揽月宫的那些彩灯吗?” 宇文柔珍转过脸来,看着缪凤舞,点头道:“记得,怎么?你不喜欢?” “我要是不喜欢,我还会当着姐姐的面说吗?我既说的,当然是因为喜欢喽。”缪凤舞笑道,“尤其是当晚间点亮的时候,灯火熏烤着那灯罩,散发出那种雨湿兰草的清香,真是好闻极了。” “那做灯罩的油纸是被香料熏过的,自然是散发香气。”宇文柔珍解释道。 “我最开始闻着那香气,就觉得熟悉呢。后来我才发觉,其实那香是姐姐惯用的,姐姐的衣衫发间,还有姐姐这媲凤宫里,其实到处可闻的,都是那种清幽异香呢。”缪凤舞说完,还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了那种香气,是宇文柔珍身上有的,也是她做的彩灯上有的,更是那个叫瀚生的男人身上有的一种香气。 宇文柔珍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很喜欢那种香的味道,我这个人直心肠,自己喜欢,就道别人也喜欢。其实大家各有所好,哪能人人的喜好都相同?” “那香很好闻呀,姐姐的品味会差吗?”缪凤舞夸赞道。 宇文柔珍听她这样说,很高兴地倾身过来,大方说道:“你若是喜欢那香,我让翠苹包一些你拿回去,慢慢用着,用完了再来找我要。” 缪凤舞不是不喜欢那香,只是她一想这种香与一段私情相关联,她就不免有了嫌恶的心理。她之所以聊到香,只是想试一试宇文柔珍的反应。虽然彩琴已经做了替死鬼,可缪凤舞的心里还是不落底。 她笑着推拒道:“贵妃姐姐有所不知,我这个人懒惰得很,平日里也不怎么熏香。拿了姐姐的香,回去放着,白糟蹋了姐姐的好东西。” 宇文柔珍眸光微微一闪,也笑了:“你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德妃妹妹自来体散异香,哪里还用得着熏香?我这可给铁匠送锅,净挑人家不缺的东西当礼物,呵呵……” 两个女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缪凤舞便起告辞了。 彩琴死了,缪凤舞也没有察觉出宇文柔珍对她有异样来,阜阳宫不期然撞破私情的事,缪凤舞便暂时放下了。 她回到揽月宫,看到含玉和小云正在清点桌上的一堆礼盒,李嬷嬷一笔一笔地记下来,打发人搬走入库。 而含香正在端茶递水,侍候几位登门送礼的妃嫔。 缪凤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 这些天宫里一直在闹她晋位的事,一个德贵妃的封号,给她招来了无数妒恨的目光。一些妃嫔在蓝惜萍的授意与带领下,齐心一致地鄙视着她。 还有一些人,远远地站着旁观,内心里却希望皇后与蓝惜萍闹得越凶越好,最好闹腾地皇上支撑不住,将这册封德贵妃的事给搁置起来。 后宫里的大部分女人,都是有一些小聪明小智慧,只知道关注行晔宠谁幸谁。只有少数的几个人表现出大睿智来,瞧出缪凤舞即将在后宫飞腾的态势。 因此今儿早晨在凤仪宫,当皇后与蓝惜萍因为权力而起了纷争之后,虽然大多数人在心里幸灾乐祸,但她们万万想不到,一场权力之争,给了一直在寻找契机的行晔一个绝好的理由,顺水推舟,就将缪凤舞推到了掌宫的位置上。 那些曾经明确跟随着蓝惜萍鄙夷缪凤舞的人,只觉得当头一击,猝不及防,没想到蓝淑妃这堵倚仗了多少年高墙,会如此迅速地轰然崩塌。 一些胆子小的,便携了贺礼,抢着来揽月宫,希望能在缪凤舞正式上位之前,将过去闹的别扭事都拉转回来。 若不是缪凤舞睡了半截的午觉,就被左娉婷拉去媲凤宫评理,她这一会儿就得坐在一众女人当中,看着她们僵板的笑脸,说着一些虚与尾蛇的话语。 她转身,悄悄地下了台阶,去了偏殿玉泠的房间---有听那些女人说废话的功夫,她还不如陪着玉泠玩一会儿。 小孩子觉多,缪凤舞进玉泠的房间时,玉泠才刚睡醒了午觉,正在穿衣服梳头。 她一见缪凤舞来了,扑过来邀抱,嚷着要娘亲讲故事、教跳舞、教唱歌。 缪凤舞从宫婢的手中接过梳子,一边给玉泠梳着小辫子,一边教她唱一些简单的儿歌。随后又拿出识字本来,教她认字背诗。 一直到含香来找她,回她说,那些人都已经打发走了,她才将玉泠交给奶娘,回正殿上继续处置未完的事宜。 那可真是忙乱而又多事的一天,以至于到了晚上,缪凤舞往床上一躺,身子如同散了架一般,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 行晔在万泰宫中,晚膳时翻了良妃纪安阳的牌子,早有人来告诉了缪凤舞。缪凤舞知道最近因为她晋封一事,行晔费了一番心思去安抚三位育有皇子的妃嫔。 美人佟若琳是不用太操心的,从她怀孕生子,一直到皇四子行钜长到这么大,她们母子二人完全被赵皇后控制在掌心之中。佟美人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背叛赵皇后,因此行晔非常不喜欢这位美人,几乎从不翻她的牌子。 可是良妃纪安阳与昭仪宁婉文却大不相同。 纪安阳所出皇次子行锋年少才纵,聪慧稳重,行晔一直非常器重他。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哪一天行晔突然有了立储的心思,那一定是非行锋不立的。 可是纪安阳这个女人心思浮浅,性子尖刻。尤其在她生了行锋之后,自觉有了仗恃,言行不拘,在宫里招来不少人的暗恨。 最关键的一点,她没有走进行晔的心里。虽然她的儿子行锋是行晔最器重的皇子,但是身为行锋的母妃,她却未能借着儿子的优势,与行晔培养出更亲密的关系来。 但不管怎么样,她生了行锋。因此缪凤舞晋为德贵妃,纪安阳心中不舒坦,行晔还是能了解的。 再说昭仪宁婉文---三皇子行钰的母亲,这个女人因为出身的压力,在宫里一直就没有真正强势过。 生下三皇子之后,她曾经有一阵子觉得自己可以昂首挺胸博得人的尊重了。可惜蓝惜萍太强硬,赵皇后的后台又是坚不可摧,就算是比儿子,行钰太淘气,也比不上他的二皇兄行锋少年老成。 尤其她胆子小,一直担心皇长子行铎的事发生在她的儿子身上。因此她那才冒了一个头儿的野心,被这种种的原由磨损打压,没能再生长起来。 她就安安静静地守在她的宛清宫,一刻不肯离眼地照护着她淘气的儿子,只希望母子平安,没有表现出更大的野心来。 直到缪凤舞出现。这个小舞姬只生了一个女儿,却因为会撒娇喊爹,竟然获得了类同君王的地位。而这个小舞姬本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地平步青云,从美人一跃成了德妃,在外头陪皇上晃悠一圈回来,又要晋德贵妃。 诞下皇子的宁婉文,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从晋封德贵妃的事刚开始有传闻,她就抱病在宛清宫,向皇后告了假,连晨省都不去了。甚至她还向上书房告了假,只说行钰传染了她的病气,便将儿子留在宫里,连书都不让他去读了。 因此良妃与宁昭仪这两个女人,这几天行晔颇费了几分心思,希望能安抚她们,不要在这个非常的时刻添乱。 缪凤舞倒是希望行晔天天来她的揽月宫,但是这种愿望,对一个宫妃来说,就如同天上的月亮,只能看一看,永远不可能揽在手中的。 正好她今晚也是累得支撑不住,倒头便睡下了,没有多想那些烦恼事。 虽然入睡很快,但是因为白日事多,夜里纷纷入梦,她睡得极不安稳。 后半夜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去万泰宫御书房,给行晔请安,见行晔正在看一份折子。她给他沏了热茶,来到他的身边,递到他的手上。却不料他好好地接过茶盏,却突然翻手一泼,将一盏热茶全泼到了她的脸上。 她捂着脸痛叫,行晔却在一旁恶狠狠地看着她:“原来你是鸿天会叛匪的妹妹!你也是个叛匪!你骗了朕!朕要杀了你!” 缪凤舞跪在地上,急着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正急得心如火燎,看见茂春从门外冲了进来,手持一柄利剑,对行晔说道:“皇上,让老奴替你除了这个妖女!” 然后也不见他怎么动,他手的利剑就如飞了出来,风驰电掣般地奔着缪凤舞刺过来。 缪凤舞眼看着那柄青剑闪着冷幽幽的光,直奔她的喉咙而来。她仓促之间要躲,身体却像是被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开。 就在那剑尖刺上了缪凤舞的喉咙时,缪凤舞终于惊叫出声。 “啊”的一声喊,缪凤舞就从梦里醒过来了。乍一清醒,她的心仍然被梦中的那一份恐慌折磨着,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努力地镇定一下,转头想要抓床边的手巾擦一擦冷汗,却惊悚地看到,她的床帏子在剧烈地摆荡,仿佛有人刚刚从她的床榻上钻出去,没来得及将床帏放好一般。 梦里就被惊了一下,心中正在狂跳不止呢,那摇荡的床帏子简直让缪凤舞头皮都炸开了。她腾地坐起来,缩进床里,大喊一声:“含香!” 片刻,在外头守夜的含香冲进来,点亮了灯,跑到床边掀开床帏,看着缪凤舞:“娘娘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床帏一掀,缪凤舞的目光从含香的肩头越过,在屋里四下探寻着。 “娘娘找什么?”含香被她的样子吓到,也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你刚才在外头,可感觉有人进来吗?”缪凤舞紧紧地攥着被角,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娘娘是做恶梦了吧?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哪里有人进来?”含香听缪凤舞这话,只觉得后脊嗖嗖地冒凉气,一边说一边去检查窗户。 是啊,窗户都关得好好的,不可能是风吹进来的。那刚才床帏子摇荡成那样,难道是她的幻觉吗? 她一边思量一边继续仔细地观察着这间屋子,想要找出一些异常的状况来,以证明她刚才不是突然发了臆症。 含香站在窗边,突然就发出“呀”的一声惊呼,把缪凤舞又惊了一跳。她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没好气地对含香道:“有事快说,别乱叫吓人。” “娘娘……窗户上…窗户上有一个破洞……白天我没发现这里破了呀……这是什么东西戳破的呢……”含香心中害怕,一边嘀咕一边打算出去喊人来。 缪凤舞一听窗子上有破洞,她心中一激灵,赶紧唤住含香:“不要叫人,你把门关好。” 含香正吓得不知所措,听缪凤舞这样说,疑惑地关了门,又返身回来了。等她再靠近缪凤舞的时候,她双目突然睁大,瞪着缪凤舞的肩侧。 这一次她吸取了教训,没有喊出来惊吓缪凤舞,而是压抑着惊恐,爬上床榻,伸手探到缪凤舞肩侧。 缪凤舞顺着她动作的方向一看,赫然发现在她左肩旁边,有一把小小的飞刀钉在雕花的床壁上。刚才她们主仆二人又惊又乱,一时之间竟没有发现。 含香握住那小小的刀柄,用力一拔,竟没有拔下来。缪凤舞赶紧起身帮忙,合她们二人之力,才将那把飞刀从楠木的床壁上拔了下来,被刀尖固定在床壁上的一块白色素绢应声飘落,缪凤舞一伸手接住了。 含香回头取灯:“娘娘不用怕了,一定是缪大哥的回信。” 缪凤舞展开素绢,借着灯光一看,果然是缪凤刚的笔迹: 长兄为父,父命如山。做好万全准备,寻得恰当契机,兄必接你出宫,不可伴侍江山窃贼,遗臭万年! 递此信者为可靠之人,可仰赖之。 落款处,学她的样子,画了一只蛤蟆。 缪凤舞看完这寥寥数语,气得手都发了抖。想那鸿天会踪迹诡秘,又将会众教化得如此顽固愚忠,她都想见识一下那位神秘的总舵主,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天魔下凡了。 含香见缪凤舞咬牙生气,赶紧从她手中抽出来那一方素绢,在灯上点着了,丢在地上烧成了灰烬。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缪大哥也太顽固了,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露了馅,连累了娘娘的身家性命。”含香倒了一热茶给缪凤舞,想让她喝口茶,镇定一下。 缪凤舞将茶盏送到口边,仰脖一饮而尽,抬袖子抹了抹嘴角,看着地上化为灰烬的素绢,开口骂了一句:“你这只死顽愚忠的赖蛤蟆!等我哪天捉住你,看我不捶烂你的脑袋!” 含香头一次听缪凤舞骂人,心中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出来,将地上的绢灰收拾了。她估摸着这一会儿缪凤舞也睡不着了,便回来坐在床沿上,与缪凤舞说着话:“这送信的人也太厉害了,悄悄地进揽月宫不说,摸黑就能把飞刀从窗外射到娘娘的床榻上,这人要是想皇上不利……” “皇上那里的防卫自然比我这里要严密得多,再说有茂春……” “那倒也是……”含香附和一句,又犯愁道,“可是缪大哥这件事,娘娘要想个好办法才成。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先不说性命的事,将来皇上若是误会了娘娘,娘娘该多伤心呀。” 缪凤舞一想起这事来,心尖就气得发抖。她咬着嘴唇,盯着那床壁上的飞刀刺痕,在心里将缪凤刚骂了无数遍。 含香倒是比她冷静,认真地想着办法。 过了一会儿,她眼睛一亮,一扯缪凤舞的袖子,说道:“娘娘,奴婢倒是有个法子,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试一试也是无害的。” “哦?你有什么好法子,快说出来听听。”缪凤舞心绪纷乱之间,听说含香有法子,赶紧回头,殷切地看着含香。 含香往她跟前儿凑了凑,眼睛闪着晶晶亮的光,小声说道:“娘娘你还记得吗?缪大哥在疏竹宫养伤那一会儿,小云虽然被绑了几天,也不见她对缪大哥有多恼,反而照顾得比娘娘还殷勤。后来缪大哥伤好离宫,小云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呢……” “哦……你是说……”缪凤舞似乎明白了含香的意思。 “是呀!”含香兴奋地点头,“娘娘,与鸿天会在宫中的暗线联络,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万一哪一天信落在了皇上的手中,娘娘是解释不清的。不如我们直接把小云送出宫,让她去缪大哥的身边,只要她想办法俘获了缪大哥的心,枕头风可是很厉害的哟……” ‘好主意!‘缪凤舞心中豁然开明,‘你现在就去把小云给我叫过来.‘ ‘哎!‘含香也蛮开心,答应一声,赶紧叫小云去了. 第一六六章 小云出宫 第一六六章小云出宫 后半夜,小云从睡意朦胧中被叫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来到缪凤舞跟前儿。 缪凤舞示意含香出去,她将小云拉到自己边坐好,问小云道:“小云,你喜欢宫里的日子吗?有没有想过要出宫去?” 小云吓了一跳,瞌睡马上就没了,翻身跪在缪凤舞面前:“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呀?如果奴婢有不对的地方,请娘娘责罚,千万不要撵奴婢出宫。” 缪凤舞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回去,然后说道:“你这么喜欢在宫里生活?” “不是奴婢喜欢宫里的日子,奴婢自小从街上被带进虹风舞馆,就一直跟着娘娘。娘娘是小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和亲人,要是奴婢离开了娘娘,就不知道能去哪里了。”小云惶惑地看着缪凤舞,不知道为什么半夜把她叫起来,要说这个话题。 缪凤舞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笑了:“我怎么会是你唯一的依靠呢?你是姑娘家,将来要嫁人的,你将来的相公才是你一生的依靠才对。” 小云听这话,低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宫里的宫人,要到二十五岁才有机会外放。女人到了那个年纪,还谈什么嫁人?奴婢就学含香姐姐,一辈子留在宫里,留在娘娘身边……” “要是我打算把你嫁出去呢?”缪凤舞歪着头笑看她。 小云一听嫁人,急得直起身来哀求:“娘娘的厚德小云心领了,可是奴婢真的不想嫁人……” “嫁给我那位蛤蟆兄,你也不愿意吗?”缪凤舞见小云急成那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他?”小云只觉得眼前一阵浓雾升起,她顿时就坠入迷惑的云雾之中。 “是噢,我打算把你送出宫去,让我家蛤蟆兄照顾你在外面的生活。至于你能不能收住他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喽。”缪凤舞不再开玩笑,表情也严肃起来。 “娘娘……”小云疑惑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似乎领悟了缪凤舞意图,“娘娘是打算让奴婢跟在缪大哥的身边,时时地劝告着他吗?” 缪凤舞很肯定地点了头:“我那位蛤蟆兄的事……当初在疏竹宫,你和含香是知道的。我三番两次劝他,可惜他身受鸿天会的涂毒,冥顽不化。这件事的严重性,小云你应该能了解。天下大势向魏,皇上又对鸿天会深恶痛绝。若是哪一天鸿天会被朝廷彻底剿灭,到时候蛤蟆兄落到了朝廷的手中,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随即她又现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娘娘的心思,奴婢是明白的。可是像缪大哥那样的英雄。能看上我这样卑微的人吗?奴婢怕缪大哥嫌弃,辜负了娘娘的期望。” “他是英雄?”缪凤舞用鼻子哼了一声,“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我拜托他照顾你,他断不会弃你于不顾的。你只要细心关照他,他的心再冷再硬,也能被捂热乎的。” 小云直到这个时候,才害羞地低了头。缪凤舞半天没等来她一句话,便故意拉长声音说道:“我看你这个意思,是瞧不上我蛤蟆兄喽?难道是我看错了?想想也是,他那么一个身份,将来生死未卜,谁跟了他,保不齐就得被他连累了。唉……你就当我今晚没提这回事,你先回去睡觉吧。” 小云赶紧拉住缪凤舞的手:“娘娘,我愿意……” 缪凤舞“扑哧”乐了,回手握住小云,很郑重地喊了一声:“嫂子……” 小云的脸顿时飞满了红霞,羞得无地自容:“娘娘臊我,我还没出宫呢,缪大哥兴许还嫌弃我呢,叫什么嫂子?” “一定成的!”缪凤舞给小云信心。“像我蛤蟆兄那种粗心没肺的男人,最怕你这种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我们小云心灵手巧,又会疼人,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小云答应了,缪凤舞心里就透了一丝亮光。把一个她信任的人放在缪凤刚的身边,她就觉得这件事有了希望。 接下来的事,是安排小云出宫,并且要与缪凤刚接上头。 她没有丝毫的拖延,第二天,当行晔来到揽月宫的时候,她就将小云的事向他说了。 “皇上,臣妾自九岁开始,就和小云在一处厮守,这么多年,名为主仆,实则情如姐妹。前几日她在瑶华宫挨了打,对臣妾颇有触动。在这座宫里,她是一个奴婢,比不得臣妾有皇上有撑腰。臣妾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恨着。那些人不敢明着与臣妾为敌,若是暗中拿小云出气,小云岂不冤枉?再说,小云的年纪也不小了,臣妾拿她当妹妹,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小云是入了宫籍的人,没到二十五岁就放她出宫,这是不合规矩的事。缪凤舞怕行晔多想。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一大堆。 行晔笑着截住她的话头:“你是打算将小云送出宫,让她嫁人,对吗?” “……对。”行晔说得直接,缪凤舞反而愣了一下。 “一会儿把张太医叫来,让他给小云出一份身染异疾的诊断,明儿就打发她出去吧。”行晔听缪凤舞说得动情入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便很痛快就答应了。 倒是缪凤舞心中好不愧疚,谢了恩,对行晔越发体贴温婉起来。 这件事缪凤舞信不过别人,她想拜托给司马萦将小云安顿在京中。那一天,她正打算遣人去宋府,请司马萦入宫来。真是凑巧,到了下午,司马萦竟主动进宫来求见。 两个人客气地寒喧了几句之后,缪凤舞见司马萦转着眼珠瞧屋里的几个人,便打发她们都出去了。 “郡主此番进宫,是不是上次我拜托你的事,有了什么消息?”屋里只剩下她二人后,缪凤舞直接问道。 司马萦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娘娘猜的没错,的确是那件事。臣妇遵娘娘的懿旨,跟虹风舞馆的虹老板联络上了。虹老板说。她与娘娘有缘母女一场,娘娘有事吩咐给她,她当然要尽力。银子也没收,她就答应给查证那次娘娘遇刺的事了。” “昨儿虹老板给我回信儿了,她按照娘娘的吩咐,从城西的收尸场开始查的,果然是曾经有两拨人去收尸场找过死鬼徐富。虹老板沿这条线索追踪下去,查出那两拨人竟都是鸿天会的人。其中一拨人是鸿天会黑龙堂的人,目的似乎要将娘娘运出京后,藏到什么地方,不让陈国人带走。而第二拨人来自鸿天会总坛。那一拨人受人指使,就是要取娘娘的性命。” 缪凤舞听到这里,心里开始不安。她只拜托虹骊珠去查欲杀她的那一伙人,没想到虹骊珠连缪凤刚派出来救她的人,也查出底细来了。 她问司马萦:“虹老板有没有说,是什么人指使那一伙人取我性命?” 司马萦摇了摇头:“虹老板说,如果娘娘想要深究此事,她穷尽人力,也一定会追查下去。目前她还搞不清楚,毕竟鸿天会总坛的事一直很神秘,尤其是他们的总舵主,这么多年了,会中几乎没有人见过那人的真面目。” 缪凤舞听司马萦转述这话,也不知道是她自己心虚还是怎么的,总觉得那一句“若想深究此事”,是有格外的含义的。 她想了想,摇头道:“这样说来,再深究下去,未免太难为虹老板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总有一天,朝廷清剿了鸿天会,事实真相也就浮出水面了。” 司马萦疑惑地皱着眉头,对缪凤舞说道:“臣妇倒是奇怪,听人说,鸿天会内部很抱团儿的,怎么在劫持娘娘这件事上,竟分出三派势力呢?一伙要把娘娘送到陈人的手中,一伙要救娘娘,一伙又要娘娘的性命……听起来可真够乱的。” 缪凤舞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鸿天会里会出现第三股势力,非要了她的命不可。那些人不是要讨好贲允炎吗?若是她死了,贲允炎失去了人质,难道不会怪责他们吗? 看来这件事后续要查,她只能去求缪凤刚了。正好她也要与缪凤刚取得联络,拜托他在宫外照顾小云。 一想起小云来,她就对司马萦说道:“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我身边有一个婢女。自小就跟着我,照顾我非常周全,以前净替我受过挨打了。如今她的年纪,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不想留她在宫里当一辈子的宫婢,我要送她出宫,让她寻个好人家嫁了……” “娘娘是要我给她提亲吗?”司马萦以为是要她给小云找婆家,顿时来了精神。 缪凤舞笑着摇头:“她有一个自小一齐长大的邻居,会来京里将她接走,送她回家乡。只是那个人得了信儿,再赶来昂州,怕是需要一段时间。我想拜托郡主给她在外头租一间民房,让她暂时住着,等着那人来接她。” “是青梅竹马吗?她要嫁的人就是那个邻居吧?”女人的八卦天性作崇,司马萦好奇地看着缪凤舞,追着问道。 缪凤舞无奈地笑了:“正是如此,她本是孤女,这世上除了我,她就只有那一个小竹马可以依靠了。我在这深宫之中,留她在身边,就是耽误了她一生,还是放她出宫去,跟着她的小竹马过日子去吧。” 司马萦激赏地一拍手:“我就说娘娘是个有胸怀的善良女子,这若是换作另人,谁还管一个宫人的死活吗?娘娘重情重义,对一个婢子都这么好!你放心,臣妇一定好好照顾她,一直到她的小竹马来接她为止。” 缪凤舞谢过了司马萦,又关切地问了她家中的状况。司马萦笑着回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当天夜里,缪凤舞就写了一张字条,封在蜡刃中,丢进了卧龙溪里。 这一次,她也不得什么归降的事了,只是说小云在宫里受尽委屈,没办法再呆了,她要把小云送出宫去,小云是孤女,无人可依靠,要缪凤刚无论如何也要关照好小云。 她在信中也提到了那一次暗杀,要缪凤刚在留心查一下,鸿天会里到底是谁要她的性命,也提醒他小心这一伙儿人,别让这帮人查出他们兄妹的关系来。 第二天,小云凭着张太医开出来的异疾诊断,拿着缪凤舞给她在外头生活所需的银资,出宫去了。司马萦受缪凤舞的委托,派一辆马车在宫外接了小云,将她安顿到一处民宅中。 不几日,缪凤刚接了缪凤舞的消息,就小云接走了。司马萦很高兴地进宫向缪凤舞复命,并且觉得自己也跟着缪凤舞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积德事,还追着问小云的家乡在哪里,若是离得近,她就派人送一份贺礼过去。 缪凤舞开始有了新的期盼,希望小云在外头能收住缪凤刚的心,劝他早日离开鸿天会。哪怕他不肯归降朝廷,她给小云的银子,也够他们二人隐居起来,置房置地,过上好日子了。 自从那日司马萦进宫来,将虹骊珠的话转述给她听,她心里就有隐隐地担忧。她一直想要召虹骊珠进宫来,亲自与她谈一谈。可是她正因晋位的事,被宫里的人盯着紧紧的,这个时候将以前舞馆的老板娘召进宫来叙话,怕惹出是非话题来。 于是她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放一放。 她与蓝惜萍之间的权力交接,已经一桩一件仔细办完了。蓝惜萍那日听了她的话之后,干脆抱病在瑶华宫,不肯出宫见人了。 缪凤舞这一次上位,是藉由皇后与蓝淑妃之间的权力之争。行晔对外宣称的理由,便是由德妃来查办皇后所提之事,立场中立,不偏不倚,结果一定是公正的。 既然话是这样说的,缪凤舞接了权印之后,少不得就要开始就皇后所提蓝惜萍贪墨的几件事,着手在宫里展开调查。 原本她按照行晔的意思,是打算来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调查,拿一些不紧要的人来问一问,出一个结果呈给皇后,也就算了。 谁知道她才开始着手,那一日,马清贵就来揽月宫求见她了。 第一六七章 蓝家银库 对于马清贵这位权倾两朝的老宦臣。缪凤舞以前并没有太多实质性地接触。 但是她估计从今往后,她与这位令太后又恨又忌的老太监,怕是会有许多正面的冲突了。如果她没有勇气面对这些冲突,并且顶住压力解决这些冲突,那么她的下场就会与蓝惜萍一样,成为后宫权力场中的过客。 因此当她听说马清贵在殿外求见时,她特意将自己的一身家常服饰换下来,选了一身最接近明黄的橙黄色宫装,配上她很少戴出门的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金簪,气势明煌地来到正殿主位上,宣马清贵进来见。 缪凤舞换好了衣服出来,马清贵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等到他进到殿内,见到缪凤舞的时候,脸上已经忍不住挂上了怒色。 想他马清贵,虽然年幼家贫,迫不得已净身进宫,成了这等无根无后之人。但是从他跟了先帝开始,这宫里就少有人敢对他表现出不敬来。 前朝时,连韦太后都要委身与他以求保儿子的储位。到了这一朝,后宫两位堪称母仪天下的女人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一进殿内,只站在缪凤舞的身前微微躬了躬身,也不跪礼,也不问安,就直接落了座。 缪凤舞见他这样,也不看他,端起一盏茶来,低头慢慢地品着茶,话也不说一句。 马清贵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哼出一声来:“德妃娘娘好大的排场,是打算留老奴在这里坐到用午膳吗?”。 缪凤舞这才抬了头,故作惊讶地看着马清贵道:“哟!马公公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连个声息都没有?我还在这里傻等着呢。” 马清贵一张堆满了皱纹的白胖面孔上,顿时挂了一层青灰的颜色,起来行礼又不甘心,便将脸一仰,对缪凤舞说道:“在这宫里,老奴见太后与皇后都是免礼的,想必德妃娘娘也知道。” 缪凤舞也不恼,只是笑道:“马公公是有脸面的人,本宫从进宫那一日起,就已经听说了。太后与皇后免了马公公的礼,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本宫却不知道。本宫只记得自己从来不曾说过马公公可以免礼之类的话。”“快起来吧。含香!给马公公上茶。”缪凤舞语气十分的客气,还带着三分的笑意,仿佛马清贵才刚进屋来,她也才看见了马清贵一样。 含香答应一声,将一盏茶端到了马清贵的面前:“马公公请用茶,这是上好的铁观音,奴婢加了金银花,清心消火,公公尝尝可还合口吗?”。 马清贵被气得握了握拳,却不好与含香一个宫婢计较,便不理她,直接向缪凤舞说道:“老奴听皇后娘娘说,德妃娘娘最近在查后宫的帐目,老奴身为内侍监,职责所在,把这几年内务府从户部支领来的银子,细细地列了支出帐目,送来给娘娘备查。” 缪凤舞往门口望了一眼,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只楠木箱子,正候在殿外。估计那箱子里装的,就是这几年蓝惜萍从内务府领出来的银子。… 缪凤舞向含香摆了手。含香便出去喊了两个人,从两个小太监的手中接过了那只楠木箱子。 这边缪凤舞客气地笑道:“难怪宫里人人都称赞公公是精明能干之人,本宫正想着去向内务府调一些帐簿来看,公公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呀,谢谢了。” 缪凤舞的话说得越客气,马清贵就越是在心里运着气。他冷然一笑,回应缪凤舞道:“老奴份内之事,娘娘倒不必如此客气。老奴只担心娘娘年岁太轻,这后宫里的事错综复杂,怕是娘娘应付不来呢。” 这话威胁的意味多么明显,缪凤舞与他对视着,轻松地笑了:“本宫只是想尽力为皇上分担一份责任,至于做得好不好,皇上自有分辨。不过本宫才开始做事,马公公就鼎力相助,相信本宫这份差事一定会做得不错。” “娘娘倒是挺乐观,不知道娘娘怎么看淑妃娘娘今天的下场?娘娘是觉得淑妃娘娘不尽心?还是她不够聪明?”马清贵见缪凤舞句句压着他,心中火起,话也硬了起来。 “淑妃嘛……”缪凤舞略一思忖,不答反问,“不知道马公公以前见了淑妃娘娘,可需要行礼请安吗?”。 马清贵稍稍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来,傲然挑眉道:“老奴在这座宫里度过了四十年的岁月,服侍了两代英主。这后宫里的娘娘们,只要懂些事理的,都会给老奴三分面子。若是老奴在宫里遇见了淑妃娘娘,倒是淑妃娘娘先打招呼的时候多。” “这不就结了!”缪凤舞轻轻一叩椅子的扶手,“本宫可记得,刚刚马公公进屋的时候。朝本宫行礼请安来着。马公公拿本宫比淑妃娘娘,你说结果如何?” 马清贵没想到自己会被缪凤舞绕腾进去,一张老脸挂不住,腾地站起身来:“娘娘未免太嚣张了吧,甭说你还没晋上贵妃,就算你晋了德贵妃,又能如何呢?还能大过太后去吗?还能大过皇后去吗?”。 缪凤舞也缓缓地站起身来,笑意从脸上消失了:“马公公自称奴才,今日却像是来向本宫叫板的。我纵然晋不上贵妃之位,依旧会站在皇上的身边,为皇上分忧解烦。这座后宫里,难道还有人能大过皇上去吗?”。 马清贵气结,张了几下嘴巴,也没能措出适当的说辞来,干脆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出了殿去。 缪凤舞目送着他火气冲冲的背影,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感觉掌心中都冒出了冷汗。 等马清贵消失在殿外,含香走过来,扶住缪凤舞的胳膊,小声说道:“娘娘真厉害,这个老阉竖多少年没吃过这种咸菜盐粒子了。这一次够他气一顿的!” 缪凤舞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松了松身上绷住的一股劲,叹气坐回去:“把那些内务府的帐拿来我瞧瞧……再把淑妃送过来的历年帐簿找出来,都搬过来。” 含香赶紧带着人将帐册都搬了过来,准备好了笔墨纸研,侍候缪凤舞查看帐目。 缪凤舞将同一时期之内马清贵送来的帐与蓝淑妃交过来的帐对比着看,才看了半本,就瞧出问题来了。她叹着气,将帐目中出现的漏洞一笔一笔地记下来,一直到含玉进来传膳,她才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撂了帐册,歇了下来。 她正在扶着麻木的腰肢往饭厅去,听到外头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探头往外看,竟是行晔迈着大步走进来了。… 她赶紧转身,来到门口迎驾。正要跪下,被行晔一牵手拽了起来:“朕还没有用膳,你这里可有好吃的吗?”。 缪凤舞任由他握着,笑着仰头看他:“皇上是闻着饭菜香来的吧?不少字臣妾这里刚刚摆上午膳,皇上就张着嘴巴寻来了。” 行晔爽朗地大笑道:“要不说朕与爱妃心有灵犀呢!弄不好还是爱妃知道朕饿了,又没地儿吃饭,才等朕到这么晚呢。” 缪凤舞笑嗔他道:“皇上可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臣妾不过是查帐查得晚了,耽搁了午膳时间而已。” 此时二人已经进了饭厅之中,各自落座。因为行晔的到来,这一顿午膳的程序就麻烦了一些。等到一应程序都折腾完了,行晔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 饭厅内只剩下他二人,行晔高兴地端起缪凤舞敬上来的一杯酒,举起来道:“朕听说马清贵今儿在你这里吃了瘪,回去后气得直跳脚呢。这老阉货在宫里横行惯了,大概没想到会被朕的小凤舞呛一肚子的凉水,哈哈……朕听了,心里真是爽快呀!” 缪凤舞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对待马清贵这个人的态度,算是拿捏得对了。她拿起银筷子给行晔布了菜,故作疑惑地问道:“皇上的消息可真灵通,难道在我身上装了什么仙器?可以代替皇上的耳目,见到我所行之事吗?”。 行晔远远地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的身边,抱她在膝盖上坐好,伸手去捏缪凤舞的耳朵:“你猜对了,这就是朕的耳朵……” 缪凤舞被他捏着耳垂,痒痒的,便皱着鼻子偏头,正好将脸送到了他的面前。行晔便将手从她的耳朵上移到她的眼睛上,手指在她长长的睫羽末端扫过,惹得缪凤舞使劲地闭了眼睛,不依地哼了几声。 行晔见她的样子搞怪。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这就是朕的眼睛。你说这是仙器,朕深有同感。朕觉得爱妃的身上有仙气的地方多着呢,要不要朕一一给你指出来?” 缪凤舞感觉他的话题要偏,赶紧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回自己的座位,红着脸道:“皇上刚才还说饿了,这一会儿又话多。臣妾可等不得了,一上午看了那么多的帐,体力早耗得不剩多少了。” 行晔倒也不追缠着她,看着她埋头吃饭,他神清气爽地饮着小酒,慢条斯理地夹着菜,问她道:“你说你看了好多的帐目,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缪凤舞顿了顿,将口中的半个鱼翅凤眼饺子咽下,坐直了身子,正色答道:“皇上若不问,一会儿用过了午膳,臣妾也会说起的。马清贵这么积极,将淑妃掌宫期间从内务府支出来的银子,一一整理好了帐目送过来,装了满满一大箱子,目的无非是要难为臣妾。但是臣妾看过那些帐之后,觉得真正让我为难的人,倒是淑妃娘娘。” “哦?”行晔眯了一下眼睛,将酒杯放下,认真地看缪凤舞,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淑妃在银钱上不太清楚,相信皇上早有察觉。这么多年来,皇上不声不响,着实上纵容淑妃,越发大着胆子搜刮。臣妾单单抽出建昌九年上半年的帐目,比对着内务府的支出帐簿,就查出了五万两的漏洞来。若是这几年一笔一笔认真地查下去,出来的结果怕是连皇上也想像不到呢。”… 行晔越听脸越沉,最后说道:“朕只当她贪点儿小财,私留些银子置办些锦衣珠宝,也就罢了。怎么的她会如此大胆?她一个内宫的妃嫔,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缪凤舞垂目沉吟,随即抬头开口道:“恕臣妾多一句嘴,若是一年没个万八千两银子,那倒有可能如皇上所说,置备了锦衣珠宝。可是这么大的一个洞,臣妾怕淑妃自己在宫里是消化不掉的……” 行晔没想到淑妃身上的问题会这么严重,相信皇后赵元灵也只知道些皮毛吧,要不然她也不会允许蓝惜萍将原该属于她的银子,运出宫外富足了蓝家。 这一次也是因为杀了淑妃一个措手不及。赵元灵突然在那天早上就向她要权,结果事情就闹到了行晔的面前。恰恰行晔正在等着这样一个机会,他虽不想给蓝淑妃难看,但是他也不希望掌宫的权力重新被赵元灵抓握在手中。 他在赵皇后与蓝淑妃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权印生生地塞进了缪凤舞手中。而蓝惜萍还来不及将自己挖出来的洞想办法填上,又不敢抗旨拖延。 于是她不得不将一笔烂帐交到了缪凤舞手上,等着缪凤舞的裁夺。 缪凤舞也是在看了帐目之后,才理解了那日蓝惜萍来交接时,为什么那么狂躁,以及后来她掩面而出,内心里那种又愧疚又恐惧的复杂感受。 行晔很生气,若是蓝淑妃小贪小墨,比别的宫妃多些珠宝首饰,他是不会计较的。但是她往内务府的银子往蓝家运,这就是另外一种性质的事情了。 他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得喝着酒。直到一杯酒见了底,他将酒杯把缪凤舞眼前一推。 缪凤舞了解他的感受。不管蓝惜萍在宫里是如何的骄横,行晔一直相信她是忠心的,因此也一直纵着她在后宫里飞扬跋扈。 一旦知道了蓝惜萍竟把他当成一个大头的银主,把内务府当成蓝家的银库,他就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她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他的手中,也不说话,让他自己慢慢地揣量。 正在这时,春顺从外头走进来,施礼禀道:“启禀皇上、娘娘,忠国公府上蓝老夫人在宫外求见娘娘。” 行晔闻言,皱了眉将酒杯一顿:“蓝老夫人知道朕在这里吗?”。 “蓝老夫人只说求见娘娘,可见并不知道皇上在此,奴才也没有多嘴,因此蓝老夫人应该不知道皇上在。”春顺很机灵地答道。 行晔略一思索,吩咐春顺道:“把茂春和小德子叫进来,不要告诉蓝老夫人朕在这里,将她请到殿上,就说德妃娘娘要见她。” “是。”春顺答应一声,出去了。 “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妾去探一探蓝老夫人的来意吗?”。缪凤舞拿了餐帕擦拭着嘴角,准备去殿上会蓝老夫人。 行晔点头:“这个时候蓝老夫人进宫见你,一定不会是没事闲串门子。你出去看她想干什么,朕就在这里听着。” 没一会儿功夫,先是茂春带着小德子进了饭厅,站在了行晔的身后。 缪凤舞领会了行晔的意图,站起身来出了饭厅,来到正殿的主位上坐好。 片刻功夫,春顺引着蓝惜萍的母亲,诰命忠国公夫人蓝周氏进了殿内。这位老夫人半百之年,体态微微发福,穿着深红的大衫襕裙诰命服,戴着双凤衔珠的翠冠,步态平稳,走了进来。… 她来到缪凤舞的身前,跪下叩头:“臣妇蓝周氏叩请德妃娘娘凤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缪凤舞热情地站起身来,扶着蓝老夫人:“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起来。” 蓝老夫人起了身,微笑着在缪凤舞的左下手位置上落了座,看着缪凤舞赞道:“早就听说娘娘是九天仙女下凡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开口便夸,看来这位老夫人今天是有求于她而来的。 缪凤舞摇头笑道:“老夫人谬赞,若是要在这宫里挑出顶尖的人物来,没有人能及得过老夫人的女儿淑妃娘娘。本宫是俗人,哪里有什么仙气?” “哎!”蓝老夫人一摆手,“淑妃娘娘在家的时候,都被臣妇宠惯坏了。这么多年来,臣妇一直为她提着一颗心,也不知道她在皇上的身边,有没有长进,会不会由着性子骄纵,得罪了各位娘娘。若是她以前有何冲撞娘娘之处,臣妇教女不严之责难免,就代她向娘娘陪个不是了。” 蓝老夫人说完,真的就起身,欲再行跪礼。 缪凤舞赶紧去扶:“老夫人快别这样,平民百姓家里过日子,还有个牙齿碰舌头的说道呢,宫里的姐妹们一处住着,日日相见,哪能没个争执?说起来也算是自家人,吵过就算了,谁还真往心里记恨吗?”。 蓝老夫人很动容的样子,叹着气,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帕子,在眼角处拭了拭:“娘娘胸怀宽广,臣妇不胜感激。他日若淑妃在宫里有个不通晓事理之处,还望娘娘看在我家老爷多年守着西北大漠的份上,多提点她几句,多包涵她一些。” 缪凤舞挑了一下眉,往饭厅那一层帘栊处扫了一眼,心想:这就来了,提到忠国公了,镇守西北多年?哼! “本宫虽然身居后宫,不懂前朝政务,但忠国公忠义骁勇之名还是如雷贯耳的。忠国公能够一心于西北大漠抗击异族侵扰,蓝老夫人这个贤内助也是功不可没。昂州城里人尽皆知,蓝老夫人教子甚严,持家有方。京里人都传,蓝家富可敌国,皇宫里有什么,蓝家就有什么,可见蓝老夫人的确是懂得持家经营之道的。” 因为蓝周氏提到了忠国公,缪凤舞也不打算客气了。 皇宫里有什么,蓝家就有什么,这一句话惊得蓝老夫人当时就变了脸色,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又不想表现得过于心虚,便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饮茶掩饰她这一刻的慌张。 蓝惜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一应簿册权印交了出去。她心知皇后这一次会盯得紧,不为难为她,也想要难为一下缪凤舞。她自己留下的一摊烂帐,心里最清楚的。思来想去,实在无法,只好捎信回娘家,希望母亲和在家的兄弟能帮她摆平这一次祸事。 蓝家人这些年从蓝惜萍的手中接过多少银子,他们的心里是有数的。蓝惜萍一直与缪凤舞针锋相对,他们自家人也清楚。 这一遭若是被缪凤舞揪住了小辫子,一笔一笔仔细地算过帐,报给了皇上,那么蓝家窃取内务府库银的罪名,怕是难逃过去了。 给蓝法天送信,让他回京来平事,肯定是来不及了。一家人紧急商量之后,决定由蓝老夫人出面,进宫来见一见缪凤舞,探一探这位德妃娘娘的口风。 若德妃是年轻可欺的,蓝老夫人就会不惜以势压人。毕竟蓝家是北魏的世袭公爵大族,而德妃只是一个没有背景家世的小舞姬出身。… 可是蓝老夫人刚要展现一下士阀高族的气势来,就被缪凤舞一招言刀语剑迎面劈过来。蓝老夫人趁着喝茶的这一会儿功夫,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决定放弃挣扎。 于是她放下茶盏,堆出笑脸来,谦恭地说道:“娘娘谬赞,臣妇实在不敢当这个贤内助之名。我家老爷常年不在家,家中子女众多,臣妇难免有关照不到的地方,在外头惹了事生了非,也是挺操心的。至于家中的日子,蒙皇恩浩荡,世代累积,也小有底蓄,还算过得去。不过娘娘所说媲美皇宫,实在令臣妇惶恐。” 缪凤舞见她服了软,也转了笑脸:“蓝老夫人过谦了。蓝老夫人有所不知,自从咱们大魏朝与三国开了战,皇上大规模调动兵马,兵饷粮草之事实在是令皇上头痛不已。后宫为了给皇上分忧,这一阵子大量缩减开支用度,宫妃们力量虽然微薄,也都节衣缩食为皇上尽一份心。因此宫里的日子可想而知,本宫所说的蓝府堪比后宫,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缪凤舞说这番话,是因为刚才在饭厅中,她打量着行晔的神情,揣摩出了他的心态。 眼下正值魏国与三国战事吃紧的时候,他是断断不会在这种时刻动了蓝家的根基,惹恼了在西北的蓝法天。蓝法天镇守西北多年,戎狄各部落对他简直是闻名而奔逃。若是蓝法天在此时撂了挑子,而魏国大部分军队都在西南东南一线占场上,行晔就会分身乏术,应付不过来了。 可是那么多银子被蓝惜萍从宫里搬到了蓝家,行晔也是心有不甘。 因此缪凤舞在见到蓝老夫人的一瞬间,突然就有了主意---不必让蓝家人脸面上难看,只要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就成了。至于战事结束后,行晔是不是要找茬儿收拾蓝家,就不关她的事了。 蓝老夫人何其聪明的人,一听缪凤舞这样说,赶紧顺着台阶下:“听娘娘这样一说,臣妇心中也不安起来。虽然臣妇一介女流,也懂得‘国之兴衰,匹夫有责’的道理,我家老爷在家时,也常以这句话训教臣妇及众儿女。娘娘们金贵之躯,尚能够节衣缩食,为前线将士省下来饷银粮草之资。忠国公府上世代受皇恩荫庇,在这种时候,实在也应该尽自己的一份心才对。” 缪凤舞见蓝老夫人一引就上道,便笑了:“忠国公府上个个忠义,蓝老夫人更是女中须眉,襟怀开阔。蓝老夫人这份心意,皇上若听了,一定也会深感欣慰的。” 缪凤舞提了嗓门说这句话,又拿眼去看含香。含香心领神会,悄悄地掀帘进了饭厅。眨眼的功夫,含香抱着一对靠垫出来,先是给蓝老夫人的背后塞了一个,随即走到缪凤舞跟前儿,借着换靠垫的当口,冲着缪凤舞微微点了点头。 缪凤舞心里有了底,正听到蓝老夫人在说:“……臣妇这就回去,让犬儿凑足二十万两银子,三日后进宫交与娘娘,任凭娘娘处置。” 帐没有查完,缪凤舞也不知道蓝惜萍到底搬走了多少银子。不过照她查过的半年帐目来看,肯定不止二十万这个数目。 于是她低头沉吟,没有马上应蓝老夫人的话。 蓝老夫人察颜观色,转口道:“蓝家祖上有一个大的庄园子,因为离得远,每年交给别人打理,也不曾真正去住过。眼下皇上正用兵遣将之时,臣妇今儿回去,就让人去把那园子卖了,估计要是被哪个巨贾富户瞧上了,也能得个十多万两银子,给前方的将士们多打几副铠甲,也算是替蓝家的祖上尽了忠心了。” 缪凤舞掂量了一下,觉得这个数差不多了,再要多了,蓝家怕是承受不住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六八章 童趣承欢 蓝老夫人虽然肉疼。但是她从缪凤舞的语气中,揣摩出了对蓝家不利的讯息来,迫于无奈,不得不答应了三十万两银子的捐资。 缪凤舞估摸着这个数差不多了,虽然蓝惜萍从宫里搬出去的银子,可能不止这么多。但是零碎搬零碎花,如今真要一笔一笔查个仔细,要蓝家如数返还,估计蓝家也承担不住。 于是缪凤舞笑着赞道:“蓝老夫人果然是识大体,堪为我们年轻这一辈人的表率。既然忠国公府上愿意为国捐资,为皇上分忧,本宫就擅作主张,替皇上收下这一笔银资。皇上知道后,一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降旨表彰……” 蓝老夫人赶紧推辞:“忠国公府上世代承蒙皇恩,为皇上尽一些力,也是应该的,千万不要提表彰的事。” 缪凤舞心中暗笑:你也知道你家银子是哪里来,没脸接受皇上的表彰吗? 缪凤舞接受了这三十万两银子,就表示在她这里,蓝惜萍留下的烂帐一事。就算是过去了。蓝老夫人此次进宫了,虽然折了不少的银子,但把事情摆平了,也算是满意了。然后她就告退,出揽月宫去了。 她前脚刚走,缪凤舞起身回了饭厅。一进门,就看到行晔在冲着她微笑。 “皇上,蓝家的事,臣妾擅自拿了主意,请皇上恕罪。”缪凤舞走到行晔的跟前儿,见行晔的脸色还算不错,估摸着自己在外头做的事,他还是满意的。 果然,行晔拉着她的手:“坐,辛苦了一上午,爱妃还没好好用过午膳呢,喜欢吃什么?要吃这鸡汤煨出来的元贝吗?”。 行晔边说,边夹了一筷子送到缪凤舞跟前儿的玉碟里。缪凤舞赶紧谢了恩,将行晔布的菜吃下,笑着说道:“皇上这样,令臣妾惶恐呢。” 行晔听她这样说,越发表现出殷勤来,将她的玉碟用各式菜肴堆满之后,冲她一笑:“朕刚才很高兴,倒不是因为要回来三十万两银子。实在是爱妃面对蓝老夫人时的表现,出乎朕的意料。朕以前一直拿你当小丫头看待,虽然知道你聪明,却也没料到你做事会如此周全。这一次突然将担子压在你身上,朕暗地里还担心着呢。刚刚你应付蓝老夫人那一出,令朕放心了。”行晔听缪凤舞这样说,手握酒杯沉吟片刻:“这事你先拖过今明两天,后天是三月二十九,朕会以探望太后为名,带你往五龙行宫中住两日。临走之前,你把马清贵送来的内务府帐目,以及淑妃交与你的内宫帐目一并藏好。不要放在后殿中。剩下的事,咱们走了之后,茂春会交待下人去办。” “呀!日子过得真快,臣妾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竟没有留意,敢情三月份要过去了呢。”缪凤舞心中一阵愧疚,没想到月末出宫这样的事,这次居然要行晔提醒她。… 行晔抿嘴坏笑,凑近缪凤舞的耳朵,轻声说道:“朕可记得清清楚楚呢,朕还盼着再与爱妃在浴龙池共沐鸳鸯浴呢。” 缪凤舞的脸蛋儿当即就热了。可是转念一想,行晔能有这样一份心境面对月末的这一天,何尝不是一种进展与希望呢?也许她真的有办法驱走行晔的心魔,让他从此那种她所不知道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坦然面对过去的伤痛。 于是她转过脸来,与行晔鼻尖相抵,用轻柔梦幻般的声音回他道:“只要皇上高兴,臣妾乐意服侍皇上共沐浴龙池。” 行晔被她贴面轻吹着气,心中又柔软又麻痒,张口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地咬了一下,觉得不解心痒,一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双唇。 缪凤舞嘤咛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要回应他的吻,突然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在门口喊道:“天宝公主驾到!” 两个唇齿相贴的人听闻这一声,简直如火烫了一般,迅速分开。 转头看,只见玉泠掀着帘栊,笑嘻嘻地探头往里看。见缪凤舞皱了眉头看她。赶紧又追加了一句:“娘说进门要禀报,我禀报了呀,天宝公主驾到!” 行晔一见了玉泠,心情没来由地就飞扬了起来,也不怪她打扰了他的好兴致,招手让她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刮着她的鼻子羞她:“有你这么厚脸皮的小丫头吗?天宝公主驾到,这一句得别人喊,哪有你自己掀开帘子,什么都看到了,自己再喊一句天宝公主驾到的?你这分明是找打。” 玉泠就知道行晔不会打她,窝在行晔的怀里,看着缪凤舞,很调皮地笑着:“玉泠不是厚脸皮,玉泠没有看到爹和娘在偷偷地亲亲……” 缪凤舞这次真没客气,直接把她从行晔的怀里揪过来,挥手往她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教你规矩你不好好学,竟学这些淘气的,当我真不敢打你?” 玉泠见缪凤舞真下手了,眼圈当即就含了眼泪,冲着行晔伸手求救:“爹救命!娘要打人了!” 行晔扒开缪凤舞的手,将玉泠又抢了回去:“打她做什么?小孩子心性。淘气一些才可爱,你吓哭她了!” 缪凤舞第二巴掌还没落下,孩子已经转了手。她收了手,气哼哼地瞪了玉泠一眼,嗔行晔一句道:“皇上只管惯着她,看她将来淘气得像个愣小子,不像一个皇家公主,到时候人人都天宝公主没教养,皇上可怎么办?” “朕的天宝公主长大后,绝对会是天下最高贵的公主,对不对?”行晔拿起桌上餐帕。给玉泠擦了噙在眼角的一滴泪,哄夸着她。 玉泠其实也没有多害怕,那两滴眼泪纯粹是挤给行晔看的。这会儿见自己安全了,当即又淘气起来,点头说道:“恩!玉泠要做最高贵的公主……” “你知道最高贵的公主是什么样子吗?”。行晔问她。 “知道呀!” 玉泠很肯定地点头,然后从行晔的怀里爬下去,站在地上,将刚才擦泪的餐帕捏在手中,小腰身一挺,脖子一梗,小屁股一扭一摆地往外走了一段儿,又一扭一摆地走了回来:“最高贵的公主,就是这个样子。” 行晔开怀大笑,缪凤舞也禁不住她这样逗人,笑了起来:“谁教你的?你这哪里像是公主?快别学这些怪样子!” 玉泠很无辜地仰头看行晔:“不是这样吗?我看杨美人她们走路,都是这个样子。”… 行晔已经笑得趴到桌上去了,缪凤舞推他一把:“皇上你瞧,她们在皇上面前撒娇耍媚也就罢了,都把玉泠带坏了,学成什么样子了。” 行晔好不容易收住了笑,揉着玉泠的头发教她道:“这样子走路不好看,知道吗?”。 “噢。”玉泠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爬上行晔的膝盖,自己在饭桌上找吃的。 行晔转头看缪凤舞仍是气嘟嘟的样子,便哄她道:“朕赶明儿降一道旨意,众妃嫔在宫里走路,不许扭腰摆臀,你可满意了吗?”。 “罢了罢了!连走路的姿态也要管,未免让人说闲话。臣妾以后看住玉泠就是。”缪凤舞也没有真生气,跟行晔又笑了一回。 这一闹腾,饭菜都凉得差不多了。含香让人端出去重新热了,行晔、缪凤舞与玉泠三人这才正经用了饭。 行晔有事,用完午膳就离开了。缪凤舞哄着玉泠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后,早有事务找上门来。 那一下午的时间,司服局来禀报报宫里换春衣的事,司膳局又来请示春季给皇上换菜谱的事。灯烛汤沐张设,各司各局似乎约好的,走马灯似的来揽月宫奏事。 缪凤舞起初还当是恰巧,后来就觉出不对了。有此事好像并不急于一时,却都巴巴地赶集一样,往揽月宫里凑堆儿。 一直忙到晚膳时辰,外头还有两拨人在等着呢。 缪凤舞心中暗暗猜测,这八成是蓝惜萍在背地里唆使的。毕竟皇后有些年头不直接与这些人接触了,而且依赵皇后的秉性,是不会耍这种小孩子赌气一样的手段。 这样想着,缪凤舞将眼前的人打发走后,起身就往暖阁里进:“外头的人,让她们明儿再来,本宫要用膳了。” 含香出去将人打发了,回来后见缪凤舞合衣歪倒在床榻上,上前说道:“娘娘,这不是欺负咱们新接手吗?娘娘还没太熟悉宫里的事务流程,这些人一齐来找麻烦,还都是一副急着要娘娘拿主意的样子,分明就是受人唆使!” 缪凤舞合着眼睛,好半天没说话。含香估计她是累了,悄悄地退出去,让她静静地躺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缪凤舞爬起来,整理了衣发,吩咐道:“传膳吧。” 那一顿晚饭,缪凤舞吃得很少。她默默地用罢饭,漱了口,净了手,冲含香一招手:“你随我来,我去一趟瑶华宫。” 含香给她取了风披穿上,扶着她出了揽月宫。因为瑶华宫与揽月宫毗邻,主仆二人没走多远,就来到了瑶华宫的门口。 含香上前叩门,瑶华宫的一个小宫婢出来开门,见是缪凤舞,倒是挺恭敬:“奴婢叩见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这几日身体抱恙,概不见客。今儿更是早早地睡下了,娘娘若是有事,不如交待给奴婢,奴婢回头向我们主子转达。” 缪凤舞一歪头,就看到瑶华宫的正殿亮着灯,有人影晃动。于是她走过来一推门,就迈了进去:“不必你转达,本宫有几句要紧的话,要亲自对淑妃说。” 那宫婢不敢去拦缪凤舞,在后面追随着:“娘娘饶了奴婢吧,我们主子会责罚奴婢守门不利之罪,娘娘还是等奴婢通传了……” “通什么传?”正殿大门“哗”地一开,蓝惜萍站在门口喝她的宫人,“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是谁来了吗?德妃娘娘如今可是权倾后宫,这宫里的哪一扇门是她进不得的?还要你这个奴才来通传?”… 那宫婢吓得扑通跪倒,口称恕罪。 缪凤舞站在台阶下,抬头看蓝惜萍。外头夜色暗淡,屋里透出来黄融融的灯光,将蓝惜萍的周身照亮,却反将她的脸隐在了阴影里,令缪凤舞看不清她那一惯的细眉倒立的样子。 “淑妃姐姐不要怪责宫人,我的确是有几句话要与淑妃姐姐说。这硬闯瑶华宫之罪,淑妃姐姐就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了吧。”缪凤舞边说边上台阶,来到了蓝惜萍的面前。 蓝惜萍哼了一声,转身先往殿内去:“德妃娘娘千万不要这样说,本宫听着心下惶恐呢。德妃有何训教,本宫洗耳恭听。” 缪凤舞也不介意她的冷淡,抬脚迈进了门槛,跟着她来到座位上,与她并齐坐下了,开口便道:“今儿中午的时候,蓝老夫人进宫,到我揽月宫坐了一会儿……” 蓝惜萍脸上一窘,怕缪凤舞继续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来,抬手截住缪凤舞的话题,说道:“我母亲以前也经常进宫来,除了与太后相熟,与各宫的娘娘也是经常有往来。她老人家身为命妇,进宫来不必先知会本宫的。” 缪凤舞轻笑,也不管蓝惜萍说什么,自己继续道:“我与蓝老夫人相谈甚欢,对蓝老夫人的气度涵养都是钦佩之至。提起此事来,我都觉得奇怪。蓝老夫人那样气度沉定的一个人,跟淑妃的活泼轻灵真是相映成趣。” 蓝惜萍觉得缪凤舞这是在讽刺她,便将她的狐狸眼一眯,挑衅地仰起了下巴:“本宫还没落魄到无人待见的地步,德妃若想教训本宫如何做人,还是省省力气吧。” “淑妃当然不会落魄到无人待见的地步,淑妃在宫里这些年,人缘还是相当好的,这一点,本宫在今天下午已经领教过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六九章 再孕龙胎 蓝惜萍知道缪凤舞话中所指,得意地微笑:“德妃两天警告过本宫,这一阵子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呆着。本宫谨遵教诲,这几天可一直抱病,连瑶华宫的宫门都不曾出过。你这会儿却又要找上门来,来教训本宫的不是,莫不是德妃要挟私报复,寻各种理由来找本宫的麻烦吗?” 缪凤舞料到她会如此说,也不急不恼,只是对她说道:“究竟是谁在难为谁,你我心知肚明,不必明说。淑妃你这几日的心境,我是十分能体谅的。因此我来这一趟,也不是要与你计较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内宫的帐我其实还没有查完,因为蓝老夫人今儿到揽月宫与我叙谈,说话间捐出了三十万银子为皇上解军中粮饷之忧。我体谅蓝老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也不打算再细查以前你经手的帐目了。不过若是皇后娘娘一直追问不休,说不定什么我还可以将内宫以前花销上的事,再翻出来当件事儿来查,也是不一定的。” 蓝惜萍已经从她母亲那里得知,缪凤舞收了蓝家的三十万两银子,对这些年内务府银库中的银子流入蓝家的事,表现出了释怀的意思来。 蓝惜萍当初从内宫往娘家偷运银子的时候,那是十分的爽快,多少银子都不嫌多。可是如今从蓝家往出倒找银子,她就心疼了起来。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事郁闷得她直想吐血,午饭也没吃好,午觉也没睡成。可帐上的亏空是明摆的事实,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偷偷地找来以往与她关系最紧密的一些人,要她们找些事由,凑齐了去揽月宫向缪凤舞奏事。 说到底,她这只能算是小小的泄愤举动,并不能怎么样。缪凤舞只是不愿意受她这份闲气,才来这里警示她几句。 蓝惜萍听她又提帐目的事,撇嘴道:“有本事你就查,查个天翻地覆,我怕你也不好收场。见好就收吧,德妃娘娘,千万不要得意于一时的权势,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缪凤舞笑着看她:“淑妃竟然也懂得这河东河西的道理,却还是如此不知收敛,可见你只知苛责别人,却不晓得律己。你不要以为皇上不纠查你贪污之事,便是对你宠溺纵容。眼下你还只是丢了权印,如果往后还不知收敛,惹怒龙颜,不好收场的是你。本宫向来不怕背后那些动手动脚的事,你好自为知吧。” 其实缪凤舞来这里,本是打算与蓝惜萍好好聊一聊。现在还不是拿蓝惜萍开刀的时候,她需要安抚住这个刁钻的女人,毕竟她才接手掌宫之权,赵皇后与马清贵才是她眼下的头号对手,她希望不要节外生枝,还要分神来关注这位淑妃娘娘。 毕竟她有把柄在自己的手中,让她老实一些,还是有理由的。 她却不曾想蓝惜萍真正是死硬到底、不知回头的那种人,她仗着忠国公府上的势力,丝毫不知道收敛的样子。 话谈得不开心,缪凤舞生着气出了瑶华宫。站在门口回头看瑶华宫的灯光,缪凤舞心中暗暗咬牙:即便是贪墨一事我不好明着抖落出来,早晚有一天,寻你一个错处,非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不可。 第二天,缪凤舞去凤仪宫晨省的时候,赵元灵果然问到了淑妃留下的内宫帐务一事。缪凤舞便推说自己正在查,过两日便可向皇后娘娘呈递陈结。 推脱了这一次,到了下午的时候,行晔的旨意便降下,说他不放心太后一个人在五龙山行宫休养,想趁着这几日朝中事务不忙,前线军务又不吃紧,去五龙山行宫探望太后娘娘,并且明确指定,他要带德妃娘娘出行。 众妃叹息之余,也没有别的办法。缪凤舞的势头如日中天,皇上若是这次点了别人的名,反倒有些奇怪了。 于是三月二十九日的上午,行晔下了早朝之后,带上缪凤舞出宫,往五龙山行宫去了。 禁卫营早就安排下了行晔此番出行的事,一大早就清好了官道。应行晔的要求,没有动用什么龙辇凤轿,皇上与德妃二人均是骑马出城。只是鉴于上元节遇刺的教训,这一次有大批的禁卫营侍卫扈从罢了。 没有辇轿的拖累,近二百的护卫队保护着行晔与缪凤舞,驰马出城,直奔五龙山,行程就快了许多。午时刚过,他们就已经到了五龙山行宫。 因为提前没有得到消息,当太后看到行晔与缪凤舞出现在面前,着实吃了一惊:“皇上怎么突然来了?朝中事务可放得下吗?” 行晔携着缪凤舞向太后请了安,然后笑道:“只要朕在位一日,朝上的事就总也做不完。朕也学着忙中偷闲,来向母后请安。不知道母后这几日在这山上过得可好?” “好!”太后很高兴,拉着行晔的手轻松地说道,“这山上行宫人少事闲,清静得很。哀家每日里与蔚霞说说话儿听听戏,过得逍遥着呢。昨儿哀家还跟蔚霞说,要不以后就常居五龙山,不回宫了吧。唉……哀家这一大把岁数的人,倒是喜欢这里的闲幽,就怕蔚霞年纪轻轻的,委屈了她。” 藤昭容听太后这样说,赶紧起身表示:“能侍奉太后,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这几日也感觉山中岁月静好,又有太后逗趣说话,正是无限美妙的日子呢。若是太后能说服皇上,留下臣妾在此服侍太后,那臣妾才真正是感念皇恩浩荡呢。” 若是要缪凤舞相信藤昭容真的愿意留在这五龙山行宫陪着太后一辈子,过着如清修一般的日子,缪凤舞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是端详藤昭容的面容,竟然瞧不出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来,实是在佩服这位藤昭容的恭维之术。 太后果然很开心:“蔚霞一片孝心,哀家领会得到。皇上有这样一位乖巧懂事的昭容,是不是该赏呀?” 行晔赶紧点头:“当然,藤昭容代朕尽了不少的心,朕当然要赏她的。” 缪凤舞听了这话,心想:好嘛,太后这不是在替藤昭容邀宠吗?怕是皇上今晚不会留在自己的身边了。 见过了太后,行晔与缪凤舞便各自去安顿。 缪凤舞被安置在东侧的鸣涧宫,临着一大片的松林。冬末春初,溪水消融,淙淙地向山下流着,林中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啾啾”欢唱,可真是应了这座宫殿的名字---鸣涧宫。 缪凤舞洗漱更衣,站在殿门口领略这山风鸟鸣的野趣。没一会儿,宫门被推开,行晔带着茂春走了进来。茂春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拎着几个大大的剔漆食盒。 “皇上……”缪凤舞拾级而下,迎接行晔,“你听这溪流鸟鸣,真是到了世外桃源一般,心都静了不少。” 行晔揽着她的肩,一起往殿内去:“听着鸟叫可以当饭吃的吗?朕可是饿坏了,先吃了饭,再陪你往山上捉鸟去。” “可以出宫上山吗?”缪凤舞眼睛一亮,欣喜地仰头看行晔。 “当然!置身一大片树林之中,看头上山雀盘旋,眼前溪流清亮,那才叫世外桃源。你可真容易满足,站在这里听个声音就行了?”行晔笑话她。 可以上山去玩,缪凤舞心中兴奋,也不在意行晔跟她说话时,那揶揄的语气了。 进了屋,她很勤快地帮忙摆好了餐桌,弄得御膳司跟来的太监们手足无措。行晔笑着看她,任由她忙活,给他斟酒布菜。 两个人着急出去猎鸟儿,匆匆地各扒了半碗饭,就算是结束了这一餐已经晚了点的午膳。 缪凤舞伺候行晔更了猎装,她自己也换了一身浅紫色的骑装,短袄马裤,裙至小腿处,穿着一双鹿皮中靴,看起来飒爽俏丽。 行晔瞧着她这一身打扮,叹息道:“你这一身打扮,让朕想起了那一年在虹风舞馆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着火红的骑装,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从门外冲进大堂里的样子。时光如梭呀,一转眼四年过去了,你还是当年的娇俏模样,就不知道朕老了没有。” 行晔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脸颊,缪凤舞来到他身前,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着:“臣妾倒是觉得,眼前的皇上比四年前臣妾头一次见到的那个皇上,更加地英姿伟岸呢。” “哈哈……就数你嘴巴甜,一会儿你能将鸟儿从树上劝下来,朕就赏你一个灵舌妃的称号。”行晔笑哈哈地开着玩笑。 缪凤舞一噘嘴道:“什么怪称号,一点也不好听。待会儿臣妾将鸟儿都劝飞走,让皇上一个也猎不着……” “朕赏你的封号,你还要挑三拣四的。就叫灵舌妃,不可以拒受封号的哦……” 两个人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往五龙山的后宫门方向去。远远地看见宫门的时候,同时就看到了藤昭容一身利索的衣装,守在后宫门那里等着。 等他们走近了,藤昭容上前来向行晔和缪凤舞施礼,说道:“太后听说皇上要上山去散心,非要撵臣妾来凑热闹,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介意带臣妾这个累赘呢?” 行晔看了缪凤舞一眼,摆手道:“一起去吧,人多了热闹。” 原本缪凤舞与行晔携着手,并肩而行。加上一个藤昭容,她只好后退一步,来到行晔的身后,等着藤昭容走过来,两个女人一左一右,陪着行晔出了五龙行宫的后门,往山上去了。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草儿还没有显绿,但是这林中的松树却是苍翠繁盛。这一大片的浓绿松林,聚拢了好多种山中鸟雀,盘旋在林间松顶,乱唱争鸣。 山溪才刚化开没几天,清清亮亮的溪水沿着山岩跌撞溅流下来,潺潺淙淙,轻灵动人。有几只红尾巴的鸟儿站在溪边石上,饮着溪水,感受到有人接近的讯息,警惕地扑楞着翅膀飞上去,站在一根松枝上,歪着脑袋研究来者何人。 藤昭容安静地跟在行晔的身后,缪凤舞到底年纪小些,一看到这些可爱的鸟儿,不由地兴奋起来,站在树下面,仰头看着这几红尾鸟:“蓝翅红尾,多漂亮的鸟儿,叫得也好听。我要是能爬上这棵树,我就逮几只带回宫里养着。”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扑楞”一声,一只红尾鸟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掉到了缪凤舞的眼前,挣扎着扇动翅膀,想要再飞起来。 缪凤舞弯腰将鸟儿捡起来,捧在掌心中,回头看行晔。只见他手握着一支金色的弹弓,正在瞄天上被惊飞的几只鸟儿。 有随侍走过来,将缪凤舞手中的鸟儿收进了笼子里。等缪凤舞再抬头时,天上又有一只红尾鸟儿正扑楞翅膀往下掉。她怕那鸟儿直接掉到地上摔死,赶紧奔过去接。 她瞄准了位置,双手一伸,那只鸟儿就掉进了她的双掌之中。 “皇上真是好弹法!”缪凤舞开心地捧着鸟儿,送进了笼子里。 回头再看天上,所有的红尾鸟儿都惊得飞远了,行晔空举着弹弓找了一会儿,也没能再找到一只红尾鸟儿,便罢了手,走过来指着笼子说道:“这种鸟儿叫红鹦歌儿,叫起来非常好听。不过这片林子里并不多,今儿幸运,正赶上这几只红鹦歌儿停在溪边喝水。” 笼中的两只鸟儿,还没从遭弹击的痛楚和惊恐中缓过来,叫得非常凄惨。缪凤舞同情这两只受了惊的鸟儿,将笼子拎起来,踮着脚挂在一处树枝上:“让它们先适应一下这笼居的生活,先这样挂着,一会儿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拎它们回去。” 她自然而然地将这两只鸟当成是行晔送给她的礼物了,挂好笼子之后,一转身,看到藤蔚霞正安静地倚在一棵树上,也看着那笼中的一对红鹦歌儿。 她赶紧改口道:“一会儿带回宫中,拿另一个笼子来,分出一只红鹦歌儿,给藤昭容一只养着玩。” 藤昭容也没客气,称谢道:“谢谢娘娘带惦记着臣妾。” 缪凤舞抿了一下嘴唇,算是回了她一个笑容。随即扭过头来,往山上继续走去。 行晔追上她拉住:“你在后面跟着,这山上可不比宫里,一会儿再冲出一只野兔来,非把你撞倒了不可。” 跟来的人都听出这是皇上在与德妃开玩笑,偷偷地窃笑一回。缪凤舞也顺着他的话玩笑道:“要是臣妾被兔子撞翻了,皇上可要背着臣妾下山哟。” “好噢,估计能被兔子撞翻的人,朕背起来也不用费太大的力气……” 两个人平时也是这样开玩笑,已经习惯了的。不过跟在后头的藤昭容听了这样的玩笑话,脸色不由地变了变。 一路追着山鸡,赶着鸟儿,沿着溪流往山上去,缪凤舞徜徉在这松林间,鼻端闻着松籽的清香之气,虽然有藤昭容跟随,她的心情仍是忍不住地大好。 她一路走一路捡着松球,说是回去后要烧开了,会裂出松籽来,取出松籽仁来,做成松籽糕,一定非常可口。 一个小太监跟在她的身后,撩起衣摆兜她捡来的松球,没一会儿就满了。藤昭容在一边笑道:“这东西还要敲开,多麻烦,娘娘喜欢松籽糕,要吃多少宫里没有?” “难得上山一趟,自己亲手采来的松籽,味道一定比宫里的香……”缪凤舞也介意藤昭容话中的意味,低头边寻找松球边答她的话。 还没等她说完,只听藤昭容“啊”的一声尖叫。她猛然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野兔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大概是被这些人惊着了,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该往哪里逃,朝着藤昭容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藤昭容眼看着兔子奔过来了,大叫一声,本能地往后退。却忘了她正在一个陡坡之上,后脚要比前脚低好多。因此她这往后的一步踏了空,整个人向后倒仰去。 她身边跟随的宫婢迅速伸手去抓她,眼看着要扶住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脱了手。于是藤昭容便“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草地上,又借势往坡下滚了一段儿,最后整个人身子撞到一棵树上,才停了下来。 跟来的宫人们都吓坏了,赶紧奔过去扶。有人刚一伸手,就听藤昭容“哎哟”一声痛叫,吓得这些人都缩了手,也不知道她伤在哪里,也不敢碰她了。 行晔随后赶过去,蹲在她身边,见她虽然脸上有痛楚的表情,但是眼神还清亮,并没有晕过去,便问道:“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皇上……臣妾的腰怕是断了,好痛。”藤昭容咬着嘴唇,眼泪“哗哗”地顺着面庞淌下来。 “皇上,奴才使几个稳妥的人,将娘娘抬下山去吧。”茂春招手,已经有几个太监凑上来,伸手要去抬藤昭容。 “哎哟!”藤昭容见有人来碰她,眼睛一闭,又是一声痛呼。行晔便挥退了上前来的几个人:“算了算了!朕抱她下山吧。” 行晔一手抄腿一手抄着腋下,将藤昭容抱了起来。临迈步往山下去的时候,倒没忘回头唤缪凤舞:“今儿不逛了,赶明儿再来,下山吧。” 一众人簇拥着行晔和藤昭容,往山下去了。 缪凤舞却站在原地,根本没动地方。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下她的人了---含香、春顺、含玉。 等他们都走远了,含玉突然开口大笑,一边笑一边指着刚刚藤昭容摔跤的地方:“哈哈!简直太逗了!这天下间还真有被兔子撞翻的人!是不是刚才皇上与娘娘的那句玩笑话提醒了她呢?” 含香和春顺也觉得这事有趣,跟着笑了起来。 缪凤舞瞪了他们一眼:“不许胡说!好歹她摔得结结实实的,没有掺假!” 这话此时听起来更是可笑,原本笑得含蓄的含香和春顺,也放开了声音,捧腹大笑起来。缪凤舞也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又不好跟着他们大笑,抿了抿嘴唇,忍住了。 三个人笑够了,含玉开口说道:“在宫里的时候,奴婢瞧着藤昭容安安静静的,不争宠不撒娇的样子。没想到出了皇宫,她竟是这个样子。” 春顺撇了撇嘴,接着含玉的话,说道:“你信?宫里的那些个娘娘们还会有人不稀罕皇宠吗?只不过大家各有心机罢了。藤昭容在宫里的声名是很好的,但眼下是在五龙山上,只有咱们娘娘和她两个人在皇上跟前儿,没有那些七嘴八舌,她能不争一个机会吗?” “住嘴罢!我看你们两个就够得上七嘴八舌。你们现在说别人,又怎知别人不会在背后说我?少议是非!”缪凤舞肃了脸,教训了他们两个一句。 两个人喏喏地应了,不敢再说话。 “娘娘,咱们也下山吧。”含香上前请示,“咱们几个都不熟悉这片林子,谁知道除了山鸡兔子之外,会不会再钻出来一条蛇什么的。若是惊了娘娘,奴才们可担待不起。” 这一闹腾,缪凤舞也没了玩的兴致,便在三个奴才的护送下,下了山,回了鸣涧宫。 她估摸着行晔会陪着藤昭容,便自己在卧房中歇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含香服侍她洗脸更衣,春顺进来禀报她:“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太医给藤昭容看过了,说她杵了手腕子,又闪了腰,怕是要卧床养些日子了。皇上今儿下午一直在藤昭容居住的柳烟宫中,娘娘要不要……” 缪凤舞摇头:“我知道了,传晚膳吧,一会儿我吃了饭,去太后那里坐一会儿。” 晚饭之后,缪凤舞真的只去了太后那里,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将宫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向太后一一禀过,便起身回了鸣涧宫,安歇了。 第二上午,依旧没见行晔的身影。春顺出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行晔在京里的时候,日日早朝,都是五更便起。难得出来一趟,不用上朝了,他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后正是午膳的时辰。 缪凤舞听了这话,盯着挂在门边的鸟笼子,默默地想着心事。含香走过来,悄悄地对她说道:“娘娘,是不是该去看一看藤昭容?好歹她是受了伤……” 缪凤舞轻轻地一皱眉头,晃首道:“你找一只鸟笼来,分出一只红鹦歌儿装好,给藤昭容送过去。就说我昨天在山上吹了风,受了风寒,怕传染了她,今天就不过去了。” “好。”含香知道缪凤舞不愿意见行晔与别人亲密的样子,可是身为后宫的妃嫔,她对这种事又无可奈何,便只愿意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含香领命去了,缪凤舞合衣倒在床榻上,耳边听着落了单的那只红鹦歌儿鸣叫着寻找自己的伙伴儿,没一会儿竟睡着了。 这一个午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一睁眼,发现又是天色暗淡的时候。 她叹口气,爬起身来,见含香和含玉都在屋里,边开口道:“你们两个有没有发觉,我最近特别能睡呢?在宫里忙的时候,强撑着不睡也就罢了。一到这行宫之中,睡下了就不爱醒。” “娘娘八成是这些日子操心太多,累着了。”含玉端来热水给她洗脸,安慰她,“娘娘入宫几年时间了,就属这一阵子最累,又操心又费神。” 缪凤舞听她说得有道理,点头称是。 今儿是三月三十,缪凤舞记得清楚。她知道今晚无论谁有伤都不管用,她一定要守在行晔身边的。 独自用罢晚膳,她急匆匆地往太后那里去了一趟,早早地道了晚安,便往盘龙殿去。 她醒得就晚,在太后那里又耽搁了一会儿。等她来到盘龙殿的时候,已经是满天的星斗了。因为在山中,又没有月亮,缪凤舞觉得夜空中的星星亮得如宝石一般。 可是今晚,她没有闲情逸致数星星,因为她看到,盘龙殿内已经亮起了灯,所有侍从都被茂春赶到了正宫的门外,而茂春自己正在台阶上焦急的踱着步,显然是正在等候着她的到来。 她一进宫门,茂春就急步迎上来,小声说道:“娘娘可来了……” 缪凤舞的一颗心,这一路上就如同被一根细绳牵拉着,此时见了茂春的样子,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眼儿:“皇上不好吗?前两次不是已经好多了吗?” 茂春凑近她,用最低的声音说道:“奴才猜测着,皇上一定是太在意前两次的进展,这一次有些紧张,结果……” “什么状况?”缪凤舞往殿内急奔,一边问茂春。 “皇上很躁,娘娘你看情形,如果不好,就喊奴才进去。”茂春交待完毕,在宫门口停了脚步。 缪凤舞来不及多想,推门就进去了,打眼一瞧,果然见行晔一个人在深阔的盘龙殿内,绕着几根雕龙的红木殿柱,低头飞快地走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这情形,缪凤舞心都凉了。前两次才看到的希望,如今就在她的眼前泯灭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行晔身边,跟着他的脚步,小声地唤他:“皇上……皇上停下好吗?你记不记得,你离宫前答应臣妾,要陪臣妾共沐浴龙池?” 行晔听到她说话,果然停下来了,转头看缪凤舞。 正在缪凤舞要松气的时候,他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咬牙瞪眼,脸都涨红了,用力地摇着她的身子,惊惶地喊道:“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做的!” 缪凤舞被他摇得眼前是一团乱花,头晕胸闷。最难过的还不是这种昏眩感,而是缪凤舞的心里。她怎么也没想到,前两次那么好的状况,本应该是一次比一次见强的,今天却成了这样。 她心中痛楚,眼泪就涌了出来,随着行晔狂摇她的节奏,甩到了两个人的衣服上。 她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折磨,便咬着嘴唇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吭,准备承受行晔的狂暴肆虐。 果然,行晔的手还在她的肩头上,用力一扯,拖着她就往殿内走去。 缪凤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承受不住。虽然行晔已经停止了摇晃她的身体,可是她却眼前金星乱闪,脑子半晕半迷,胸口有什么东西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终于,当行晔把她龙椅上一丢的时候,她的胃中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这一吐,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伏在椅背上,一波接一波,一直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还是在一阵一阵地干呕。 她趴在龙椅上吐得惊天动地,行晔在她的身后,被这种状况扰乱了心神,愣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没有明白过来。 直到缪凤舞干呕着,脸儿都绿了,他才如大梦惊醒一般,扑上前来抱住缪凤舞:“凤舞,你这是怎么了?” 缪凤舞听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松,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刚要开口说话,胃一抽搐,又是一阵干呕。 “快宣太医!”行晔冲着殿外大喊一声,自己抱起缪凤舞来,飞快地往寝殿奔去。 等他把缪凤舞安置到他的龙床上,正忙着倒水,太医已经进来了。因为茂春在外头听行晔的声音不对,以为出了天大的状况,施展开他的轻功,片刻就到了行宫的太医署,抓起一个太医就带了回来。 那太医从茂春的手中一落地,惊魂未定,就听行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快看看德妃怎么了,吐得要晕厥了。” 太医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辨清了方向,方看到缪凤舞正伏在龙床的床沿上,虽然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却一直在呕着。 “遵……遵旨……”太医的声音颤抖着,却不敢耽搁,赶紧上前。有宫人将缪凤舞扶着躺正了,太医伸手搭上她的右腕,深吸了几口气,才摸到了脉络。 行晔站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太医,弄得太医更是紧张地不行,搭着脉半天也没敢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行晔见太医像入了定似的,却不言语,以为缪凤舞身上的毛病大了,便焦急地出声催了一句。 太医最后终于断准了,反而镇静了,不慌不忙地放下缪凤舞的手腕,露出一个笑容来,起身跪在行晔的面前:“恭喜皇上,德妃娘娘这是害喜呢!” 第一七0章 保胎之忧 听太医说缪凤舞在害喜。行晔的心里像是开了花一样,他冲上去就抱住了缪凤舞,惹得她差点儿又干呕起来。 行晔知道她这个样子,是刚才自己下手太重的缘故,心中愧疚,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吼太医道:“给她开一副止吐的方子,这么吐不是办法。” 太医被茂春拎了来,又被行晔吼了一顿,只道是德妃娘娘害了什么大病。号脉的结果竟是有了喜,他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止吐是小问题,他答应了一声,出去开方子。 茂春跟出去,安排人取药熬药,又着人去叫含香。 寝殿之内,便只剩下行晔与缪凤舞两个了。 宫中添新丁,行晔很高兴。尤其这个小生命是揣在缪凤舞的肚皮里,这让他又格外地多了几分欣喜。他抱着缪凤舞的身体,喜悦在胸中膨胀,有一种想要放声高歌的欲望。 缪凤舞当然也开心,前几天行晔还抚摸着她的肚皮。要她加把劲,给他诞下一个小皇子来。她自己也一直心急这件事,正当宠的时候,行晔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留在揽月宫过夜,如果这样她都不能怀孕生子,在后宫中可是一个笑话。高兴归高兴,眼下她还是难受得很,整个人都是虚晃晃的,胃在抽筋,浑身无力,行晔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她看他却是模模糊糊的。 “皇上……”缪凤舞被他搂得紧,实在是不舒服,她现在需要放松平卧,“皇上,你把我放下来,我怕吐在皇上的身上,让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行晔低头,见她连嘴唇都泛了白,赶紧敛了兴色。将她放回到床上,让她平躺着。然后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想递给她,又想起来她很虚弱,便回头取了一个银勺,坐在床沿边上,用银勺盛着水,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 缪凤舞白天还在生着他的气,因为他应该看得出来藤昭容是故意摔那一下子,却一天都守在藤昭容那里,把她自己丢在鸣涧宫中。也不知道是因为有皇帝侍候她喝水,还是因为心中感动。半杯水喝下去之后,她感觉好多了。 她挪了一下身子,将自己的头枕在行晔的腿上,动情地说道:“皇上待臣妾如此,臣妾万死也难以偿报皇恩,但愿臣妾这一次有幸,能为皇上生下一个小皇子,让皇上宽心慰藉。” 行晔抚摸着她的一侧脸颊,充满了愧疚:“凤舞这样说,朕就更加地有愧了。若不是我刚才对你太凶,你也不会吐成这样子。朕要好起来才行,否则以后若是出了状况,伤害了我们的小皇子,朕这一生都难以心安了。” 缪凤舞听他语气中有伤感,爬起身来,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柔声说道:“皇上已经好了呢,今晚皇上只是紧张了,臣妾刚才在盘龙殿上吐起来,皇上当即就抢过来抱住了臣妾,这不正说明皇上的头脑在那时候是清明的吗?臣妾虽然吐得难过,但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行晔苦笑一下,拍拍她的脸颊:“你最会宽朕的心了,明明自己受了苦,还要说这些来安慰朕。” 缪凤舞偏头看着他,冲着他温婉地笑着,心中却在做着斗争。她有一个念头,放在心里好久了。一直不敢跟行晔说,今天仗着她传出孕讯,行晔高兴,她很想借机跟行晔讲出来。 行晔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说道:“有什么话就说,你这样忽闪着眼睛看朕,又不说话,朕要误会了。” 缪凤舞羞嗔地低了头,又想了想,终于鼓足勇气,坐直了身子,正色看向行晔,开口道:“其实这件事,臣妾在心里琢磨许久了,臣妾知道皇上的忌讳,一直不敢向皇上提起。臣妾在舞馆的时候,曾经听人提起,这昂州城外的五龙山下,有一位姓常的神医,号称妙手回春,被天下医者尊为医圣。臣妾在宫里的时候,就曾经想过陪着皇上乔装出京,找那个医圣给皇上诊一诊。看他可有什么好法子……” 行晔当即摇头:“即便是你说的这位医圣能够起死回生,也治不了朕这心里头的毛病。自古有云,医人医病难医心,朕心里装着些什么事,没有人能知道,又怎么会有人能医得了呢?” “没人会探究皇上心里的秘密,你只需与臣妾扮做一对民间夫妇,让医圣给你瞧一瞧这一个月中最后一天的臆幻之症。他若说有法子,开了药方拿咱们回宫再治,他若也是束手无策,咱们回来就是了。就当皇上带臣妾去民间散心了,又不会损失什么。” 缪凤舞一直觉得,若是早肯就医,行晔这个躁狂臆幻的毛病早就好了。她有一种直觉,有时候行晔似乎对那种沉湎于过去的感觉很留恋,并不是十分积极地想要治好自己的心病。 可是缪凤舞却以为,做为一个皇帝,特别是一个心怀天下,雄心勃勃地欲成就千秋霸业的皇帝,有这样的隐疾,在某些时候对他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她不需要将她的直觉与顾虑全部告诉行晔,身为他眼下最信赖的女人,她只需要哄劝着他,让他把病治好就成了。 于是她攀着行晔的肩膀,殷切地看着他的脸,恳求他道:“皇上就当是为了臣妾和肚子里的小皇子吧,怀胎十个月,这期间若是皇上偶有病发,臣妾又舍不得让皇上一个人受苦。可是臣妾若在皇上身边,皇上无意识的状况下,伤害了腹中孩儿,可怎么好?” 行晔敛目略一思索,伸手捏了捏缪凤舞的脸蛋儿,笑道:“朕知道你这是拿腹中皇儿说事儿呢,但是朕不介意。就为了凤舞这一片赤忠热爱之心,朕答应你,明儿咱们俩儿乔装下山,找那位医圣去。” “谢皇上!”缪凤舞激动地眼睛都湿润了,扑到行晔的怀里,抱紧了他。 就在他二人于寝殿中缠绵叙话的功夫,缪凤舞再度孕育龙种的消息,已经在五龙山行宫中传开了。虽然时辰已经很晚了,太后还是兴奋地从床上爬起来,穿戴齐整,来了行晔的寝殿。 藤昭容向来会做事,不管她心里是何种滋味,她还是吩咐下藤轿。让宫人们抬着她,也来了寝殿。 太后进来的时候,缪凤舞正在含香的服侍下,皱巴着脸喝止吐安胎的药,行晔就坐在她的身后,半扶半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说着:“把药喝光,不能剩下……”… “哎呀!这是怎么的了?怀孕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察觉呢?竟然还骑马上山来的,你们可真是……”太后一边抱怨着,一边来到床边,在床沿上坐好,看缪凤舞的脸色,更加地不安起来:“脸色怎么这样白?太医怎么说?服的什么药?” 缪凤舞满口都是汤药又腥又苦的味道,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行晔便替她答道:“母后不必担心,太医说只是害喜厉害,服一些止吐安胎的药,不打紧的。” “阿弥陀佛!”太后双掌合拢,冲天诵了一声佛,“你可当心着点儿,不要再胡闹了,哀家这颗心可禁不起再折腾了。” 屋里的几个人都知道太后这话中的意味,不由地都沉默了,谁也不接这令人惶恐的话题。 最后还是缪凤舞喝了蜂蜜水,开口对太后说道:“太后放心,臣妾身体好着呢,正月里被匪徒劫走的时候,那样一番折腾,都折腾到崇州去了,不是照样安然地回来了吗?臣妾一定会保住这一胎,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一定会让孩子安然降生。” 这一番话,其实也宽不了太后的心。后宫之中妃嫔屡屡流产,谁心里都清楚不会是巧合。因为到今天也没能找出来原因来,太后对缪凤舞腹中胎儿的命运很是担忧。 沉默了一会儿,太后突然说道:“依哀家看……德妃这次既来了五龙山行宫,就不要再回去了,就在这里养着吧,一直养到小皇子降生,你再搬回宫中。” 缪凤舞一听这话,心中发急。 要知道身为一个宫妃,最忌讳的事便是离开皇上太久。这十个月的时间里,不知道会有多少妃嫔争夺上位,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新面孔在宫里争芳斗艳。她才刚刚抓牢了行晔的心,若是这个时候离开了他,十个月之后,不管她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重新回到宫中,她都将面临一切从头开始的局面。 而她才握在手中的权印,会在这段时间里交与谁呢?还给蓝惜萍?还是交与康彤云?还是眼前的藤蔚霞?无论是谁,十个月的时间里,足够一个人运筹帷幄。等她再回宫里的时候,她再难有今次这样的机会,重新掌握权力,站在行晔的身边。 她不乐意留在五龙山行宫养胎生子,可是她又不能亲口反驳太后的提议。于是她伸手于背后,在行晔的手臂上捏了捏。 行晔便开口说道:“母后过于担心了,儿臣一定会保护好德妃,不会让她出事的。至于将她留在这行宫之中,儿臣觉得眼下不合时宜,掌宫之事才交到她的手中,这个时候儿臣也找不出比她更适合的人选,况且后宫权印也不好频繁易手,将她留下来,儿臣也很为难。” 太后听行晔说得有道理,一时又担心缪凤舞肚子里的胎儿,难为纠结了好一会儿,叹气道:“皇上自己拿主意吧,哀家如今也老了,胆子是越来越小了,总是忧心忡忡的,也不免被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只是一定要当心,不能让我的皇孙再出事了,知道吗?”。 “太后放心。”行晔和缪凤舞同时出声,答应太后。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藤昭容劝太后道:“太后尽管宽心,有皇上亲自守着德妃,一定不会有事的。” 缪凤舞看她半躺在藤椅上,不敢动腰,便问候道:“藤昭容有伤在身,还亲自过来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你的腰伤可好些了?要不要从宫里再宣几个太医来看看?”… “娘娘不用担心,臣妾的身体也好着呢,闪一下扭一下都不要紧的,过几日就好了。娘娘怀了龙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臣妾怎么也要来道个喜的。”藤昭容非常懂事,也不提什么风寒的事,只说道贺,弄得缪凤舞觉得,好像自己心胸有些狭隘,没有她襟怀磊落。 太后又坐了一会儿,就带着藤昭容一起离开了。缪凤舞也没有回鸣涧宫,就留在了行晔的寝殿之中。含玉打来了热水,给缪凤舞擦洗了一番,服侍她更了衣,安顿她躺下。 “含香呢?”缪凤舞很奇怪,这样的时候,含香通常会很高兴地服侍在她身边,怎么今晚只有含玉,却不见含香的人影? 含玉给缪凤舞掖好了被子,应答道:“含香姐姐刚才打了几个喷嚏,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风寒,不敢进来,怕传染给娘娘,就在外面伺候着。” 她也“风寒”?缪凤舞在心里稍稍疑惑一下,行晔已经更了衣,来到床边了。 含玉服侍着行晔上了床,盖好了被子,放下了床幔,吹熄了床边的灯,只留在门口的一盏铜灯,退出去守夜。 行晔翻了一个身,抱住缪凤舞,问她:“你怕不怕?” “怕什么?”缪凤舞莫名其妙。 “宫里的那些传闻……你知道,贤妃怀孕的时候,太后与朕都是倍加小心,还是没能防住,让她流了产。”行晔似乎比缪凤舞忧心,声音也是沉沉的。 “臣妾不怕,臣妾相信皇上。再说,臣妾的运气一向都很好,跟贤妃前后差不多的时间孕有玉泠,还不是平安地将她生了下来?这一次臣妾也一定会很幸运。”缪凤舞虽然也担心,可她还是要安慰行晔。 “哎……睡吧。”行晔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相依着,睡下了。 第二天,两个人都没有急着起床,缪凤舞是有孕贪睡,行晔是难得清闲,陪着她一起赖床。两个人就在行晔的龙床上,说一会儿话,再眯盹一会儿,连早膳都是含香和含玉摆到龙榻之上,服侍着两个人用下的。 一直到了中午,两人才起了床,用过午膳之的,行晔问茂春:“太后可歇下了吗?”。 茂春刚才就遵从行晔的吩咐,去打探过了:“回皇上,太后用过午膳,在荣颐宫殿前散了一会儿步,就睡下了。” “朕让你备下的马车呢?” “等在宫门外了。” 于是他拉着缪凤舞进了内室,两个人换上了含香准备好的民间服饰,带上茂春、含香、春顺和十几个侍卫高手,悄悄地出了行宫,坐上马车,往山下行去。 行晔此番肯就医,纯粹是为了让缪凤舞安心。以前他心病发作的时候,也会伤害人,但那都是茂春想办法弄来的不知名的女子,事后他会选择性地遗忘掉。 但是他这几个月对缪凤舞的伤害,实在是让他难以忘记,更是难以安心。他想,这也许是他开始在意这个小女子的缘故吧。 如今她有了身孕,宫中事务、流产的传言,都会让她压力骤增,他不想自己这个心病再给她造成负担。因此他虽然不信会有什么神医能看好他的病,但只要能让好感到安心,让那个所谓的医圣诊一脉又如何? 因为茂春一大早就安排人下山打听常神医的下落,此时他们的马车直奔着常神医的家去。没费什么周折,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来到了常神医家的门口。… 茂春上去叩门,有一个小僮出来应门:“找谁?” “请问医圣常先生在家吗?”。茂春堆了一脸的笑,客气地与小僮打招呼。 那小僮大概常常要面对这样的陌生人,贸然求医上门,因此他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直接问道:“我师父看病,是要提前约的,今儿已经约满了。你们到东门门房做个登记,看看能排到哪一天,到日子再来吧。” 这派头,倒蛮像一个医圣的。 行晔在车里笑了一下,掀帘下了马车,缪凤舞也随即跟下来。两个人走上台阶,诚恳地对小僮说道:“麻烦小哥儿进去去通报一声,我们夫妇从几百里外赶过来,专程找常先生看病的。要是排到几天之后,我们还要十里外的镇子上投宿几日,着实不方便。” 小僮一翻眼皮:“别说你几百里外,几千里外的人来了,也照样要守我师父的规矩,嫌弃投宿麻烦,你不要找我师父看病好了,又不是我们求你来的……” 那小僮教训行晔,惹得茂春正在恼火,就听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音:“青儿!你没睡醒吗?眼神不好用?这几位一看就是有钱人,出得起诊金的主儿,你也往外撵吗?”。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七一章 语破天机 1 第一七一章语破天机(1) 行晔与缪凤舞听到有人说话。循声转身望过去,只见一位细高个子的老人家,一身干净的灰布衣衫,白发白须,精神矍铄,双目如年轻人般清明绽亮。 他一边打量着行晔和缪凤舞,一边步上台阶,抬手就在那个叫青儿的小僮脑门上敲了一记:“你再犯这种没有眼力见儿的错儿,我就打发你去雾谷采药,让你跟雾谷的毒蝎子毒蛇打交道去!” 青儿捂着脑门叫屈:“大老远地跑来,不就是要找师父看病吗?还会走了不成?你自己看看,屋里有多少人在排着?师父见钱眼开!” 那老人一伸巴掌,“啪”地拍在青儿的后脑勺上:“你见了钱眼不开?咱这里多久没来过这么大的主顾了?你敢给我撵走?臭小子!还不快招待金主儿进屋去?” 青儿的脑袋上,一前一后各挨了一下子,就把怒气全撒到行晔他们身上了,没好气地将院门一推:“诊金五千两!拿得出来就进去!拿不出来就去东门门房排号去!自己看着办!” 茂春哪里容得下别人用这种声气跟行晔说话?脸儿都黑了。缪凤舞听这师徒二人当着他们的面讨论讹他们银子的事,心里也打了鼓:这医圣怎么这副德行?会不会是传闻有虚,这姓常的老头儿只是一个江湖骗子呀? 行晔却好像有了兴趣,客气地笑着:“常医圣看一回病,当然值五千两,朕……真要是看好了病。赏金怕不止这个数目,不过总要我领教过常先生的本事,才好付这一笔诊金不是?” 已经进了院子的常医圣听行晔这样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自顾穿过正堂,往后院去。 那青儿喊出五千两来,其实不过是一时气愤,想要吓唬行晔他们一下子。再有钱的人,连脉也没摸一下,也不会答应出五千两诊金的吧? 没想到行晔一口应下了,青儿反倒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了,把着门愣了一会儿,才哼出一声来:“有钱了不起吗?” 说完,他也不管行晔这一伙人,自己就进院子去了。行晔倒不客气,也不计较主人家的脸色,迈步就跟进了院子,缪凤舞和茂春一前一后赶紧跟上了。 进了院子才发现,这位常神医的家虽然是一处三进的院落,但是家里却非常简朴,灰瓦白墙,柳木的门窗,也没有漆一下,就保持那暗白的原木颜色,与白墙相映衬,看起来有些清冷。 不过常神医家的正堂里却并不清冷。绕着墙摆放的长条木凳上,已经坐满了等候看病的人。 当行晔他们走进正堂的时候,还听到有病人追着常先生的背影喊:“常先生喜欢有钱人噢,我们都排了好几天,才等到今儿来见常先生,人家五千两银子敲门,直接就进来了。” 常先生也不以为侮,回头指着那叫嚷的病人道:“你拿五千两来,我也先给你看。你再叫嚷,小心我一个药丸子收你一两银子!” 那人赶紧起身陪笑:“先生大人大量,小人银子是没有,功夫倒有的是。先生仔细给这位有钱的爷看好病,小人就在这里等着,不着急。” 常先生指着那人笑了,继续往后院的正屋走去。行晔他们三人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了正堂,也来到了后院的上房。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有一张木桌和四把椅子,靠墙有一个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医书和草药样本。刚一进屋,有一股子淡淡的草药味道弥漫。别人还好,缪凤舞有孕在身,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儿吐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下了。 常先生坐在桌边上,指着行晔和缪凤舞问道:“你们两个谁看病?是这位神虚气乏的公子爷看病?还是这位面露寒气的夫人看病?” 刚进屋的三个人一愣,接着行晔笑道:“常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还没等号脉,病已经瞧出来了,连伸一下手腕子的力气都省掉了。” 缪凤舞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中暗想:平日里梳妆的时候,瞧自己面色挺红润的呀,哪里来的寒色? “常先生给我家相公好好地诊一下脉吧,我身体好着呢,倒是不需要麻烦先生。”缪凤舞在行晔身边坐好,客气地请求道。 常先生一伸手:“公子请伸出手来。” 行晔依他所言,伸出左手来,将腕子搭在桌子上面那只白瓷的脉枕上,微笑着看常先生。 常先生气定神闲,丝毫不为那五千两诊金而紧张,慢悠悠地将手指搭在行晔的腕子上,微微闭目,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道:“幸亏是刚刚发过病就来了,要是到了月中,从脉象上就诊不出来了。” 缪凤舞一听他说这一句,心里顿时亮起了希望,将身子一倾。急切地开口道:“先生……” 行晔料到她要说什么,在桌子下面偷偷地捏了她一下,缪凤舞会意,赶紧转了口风:“先生,你看我相公这病……可容易治吗?” 常先生很轻松的样子,青儿递上来纸墨,他拿起笔来,不假思索,刷刷写下去,然后往行晔的手中一递:“公子爷这病虽然年头不短,但却并不难医。若是你早肯就医,怕是三两副药就能除根儿。眼下这种状况,照我开的方子,服上半年的药,便可痊愈。半年之后,公子爷再也不必受臆症折磨之苦了。” 缪凤舞到这时候,方觉得行晔答应下的五千两银子是值得的。她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担心常神医诊病的时候,会东问西问,令行晔不好回答。现在可好,病人一句话不用说,方子已经开出来了。 她凑到行晔的肩头,瞄了一眼那方子。发现在那上面开出来的,都是平时常用到的一些药,诸如朱砂、生地黄、当归、川芎、灸甘草、杏仁一类的,她还看到了类似猪脑髓之类的字样,就是没有瞧出有什么特别珍罕的药材来。 “常先生,就照这个方子吗?”她不放心,疑惑地问了一句。 常先生将笔一掷,说道:“信就用,不信便罢,你按我的方子服了药,半年后这臆症若还是不好。你来砸我医圣的招牌。你不服药,我也不会退你诊金的。” 行晔听他句句离不开那五千两诊金,就笑了,很郑重地将方子折好,收进怀里,然后说道:“我这毛病算不得什么,有了医圣的方子,就更加不是问题了。只是刚刚常先生提到我夫人面有寒色,不知道能不能麻烦先生给她瞧一瞧?” 常先生没看缪凤舞,也没说话,倒是他身后的青儿开了口:“拿一份诊金看两个人的病?公子可真会算计。公子给少夫人出了诊金,我师父自然能把她的毛病瞧仔细了。” 缪凤舞这一会儿可真有点儿生气了,一别脸说道:“我好好的,瞧什么病?咱们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经得起这样左敲一笔右敲一笔吗?” 常先生笑了:“我徒儿开玩笑呢,夫人怎么还当真了。夫人的诊金免了,你把手伸出来,让我把一把脉。” 缪凤舞犹豫了一下,随即心想:反正已经出了五千两银子,想必这是天下最贵的的出诊费了,只看一个人岂不可惜?不如就让他把一把脉,看看他能说什么子丑寅卯来。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将手腕搭在了脉枕上,看着常先生:“那就有劳先生了。” 常先生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伸手掐脉。过了一会儿,他松了手,问缪凤舞:“夫人的月事很不准时,对吗?” 缪凤舞尴尬地脸一红,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夫人早晨起床的时候,是不是手脚冰凉?” “最近是这样的,我以为冬天屋子里冷……” “夫人这样的家世,屋子里能冷到哪里去?夫人生气的时候,会不会心悸手抖?” “会……不过先生问这些,好多女子都会有的症状,还不至于象先生刚才说得那么严重吧?”缪凤舞觉得这位医圣给她看病的时候,没有给行晔看病时那么神奇。他说的这些,宫里的御医就能瞧出来。 常先生也不介意她的怀疑。继续问道:“夫人最近有没有吃过枣羹之类的东西?” 这个倒不需要仔细想,身为女人,补中益气、养血安神,饮食之中经常会用到红枣的,枣茶,枣羹,枣糕,冬天的时候,含香经常会弄这些个东西,给缪凤舞当茶饮点心。 “有,经常用到。”缪凤舞很肯定地答。 “最近夫人有没有感觉到,吃了大红枣一类的食物,有胃酸呕吐的症状?” 缪凤舞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这几天喝枣茶的时候,她都会有胃里不舒适的状况。她只道是自己这一阵子太操劳了,身体不好了,昨儿查出有孕,她又当自己是害喜。 听常先生的语气,莫不是真有毛病了? “有。”她肯定地答道。 “那个……胃酸呕吐,难道不是害喜吗?”行晔听到这里,也有些担心,跟着问了一句。 常先生垂目静默,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鄙人虽不是看相算命的,但是从公子爷与少夫人这气度作派,也瞧得出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少夫人有孕在身,想必公子爷一家都大喜过望。可是如若少夫人今儿不来我这里,几个月后,少夫人的这一胎麟子必是保不住的。” “为什么?”行晔和缪凤舞都吓了一跳,同时开口问。就连站在行晔身后的茂春,也急得往前凑了一步。 常先生皱紧了眉头,抿紧嘴唇,好一会儿没有答话。行晔看出他似有所为难,便开口说道:“常先生有话只管说,若是有什么秘密之事,我们夫妇二人和这位家奴,保证不会给先生泄露一个字出去。” 常先生摇了摇头,起身进了内室。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小药匣子走了出来,重新坐回桌边,将匣子打开。行晔和缪凤舞看过去,只见那匣子里整齐地摆着六个大大的蜡丸子。 常先生没有把药匣子马上给行晔,而是先说道:“治病救命,是行医之人的本性。少夫人这病,我今儿完全可以不提,但是我身为一个医者,又忝据了一个医圣的名号,终究是不忍心隐瞒病情不说。公子爷与少夫人若信得过我,就把这几个药丸带回去,每个月月初那一天服一颗,半年之后,腹中胎儿便可保住。至于二位所问的病因,抱歉,老朽有苦衷,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行晔和缪凤舞从常先生的言语之中,似乎品出一些诡秘的阴谋味道来。可是他一个远在昂州城外的老大夫,又怎么可能与宫里的人有关联呢?如若真的有,他今天就该装作查不出缪凤舞的病情,随便开一些安胎的方子就算。可是他偏偏指出缪凤舞身有异症,还给了药,就是不肯道明病因。 缪凤舞感到不安,下意识地抓着行晔的手。行晔握住她,转头对常先生说道:“先生慈悲心怀,肯给药保胎,我夫妻二人便感激不尽。至于病因……先生既说有苦衷,我们也不好强求,说不定回家后,我们自己慢慢能找出原因来……” 常先生见行晔不逼问他了,便放心地将药匣子一合,推到行晔面前:“公子爷有襟怀,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药你收好,把药金付了吧。” 又是银子!缪凤舞简直就在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江湖骗子,在故弄玄虚骗他们的银子。 行晔却难得好脾气,将匣子往茂春怀里一递,问道:“这药……先生怎么收钱?” “一颗药一千两银子,六颗就是六千两银子。因为公子爷今儿是夫妻二人同时看病,我师父也是心软,就给你们省一些吧,一共算一万两好了。”青儿在他身后,流利地说道。 缪凤舞被青儿的话气得笑了:“常先生号称医圣,又口口声声说什么医者父母心,不知道你当我们夫妇二人是什么富贵人家,开口就报出这种天价来。” 常先生很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要多了:“少夫人有所不知,若说公子爷的诊金,那还有得讲。但是少夫人这六颗药,我开出来给你,可是拿性命担着干系的,难道老朽这条命,还不值六千两吗?” 行晔眉梢一动,朝着茂春一挥手。茂春便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拍在了常先生面前:“诊金药费我们照付,但是我家公子与少夫人若是服了药不见好,你就等着我来取你的性命吧。” 常先生看一眼银票,然后麻利地收好,一指茂春,对缪凤舞说道:“少夫人你瞧,性命之忧,这不就来了!” 缪凤舞哭笑不得,示意茂春不要那么凶。常先生却已经起了身:“唉……谁会体谅我们这些穷苦人哟,我凭本事赚点儿银子,还得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我容易吗?” 他边说边抬脚往外走,行晔赶紧开口唤住他:“常先生稍留片刻,在下有事要请教先生。” 常先生站住了,却不回头:“你付了银子,我给你看了病开了方子,这事就算了了,咱们之间再没有别的话题了。” 行晔知道他害怕自己追问缪凤舞病因的事,便起身走到他身边,笑着问道:“我只是好奇,想问一件事,先生不愿意答,可以不用做答。若每一个看似有钱的人来找先生看病,先生都开口要一万两的话,那先生大概也可以富甲一方了。可是我观先生的居处陈设与衣帽打扮,却是一个朴素之人。不知道先生要这么多的银子做什么用?总不会是埋在后院的哪棵大树下,留给子孙后代吧?” 常先生松了一口气,很痛快地答道:“老朽一生与药草为伍,是个没情趣的人。日间所需,三餐热汤热饭即可,夜间所需,三尺木榻一床薄被便罢,自然用不到那么多的银子。可是老朽自从头上顶了一个医圣的冠号,肩上的担子便重了起来。” “每天从几百里几千里外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人可不是个个都如公子这般富贵,拿不出诊金付不起药费的,难道常医圣要把他们撵出门去,看着他们病死街头不成?看了病给了药,少不得还要管他们吃住。声名累人呀,公子!老朽这间医馆每年需要大量的银子运转,公子就当是做了善事吧。” 常先生说完,很自然地拍了拍行晔的肩膀,然后迈开步子,往正堂给那些候诊的人看病去了。 缪凤舞听他说出银子是做此用途,心里便舒坦了。行晔自从登基即位之后,便再没有人敢拍他的肩膀了。因此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在回味被人拍肩的感受。 青儿见三人不动,便开口说道:“我送三位出去吧。” 行晔回过神来,转头看这位常先生的小徒弟。也不知道他心里突然转了一个什么主意,迅速地走到茂春的身边,将他背在肩上的包袱取下来,在桌子上打开一摊,里面圆滚滚地有几十两银子。 行晔将那些银子往青儿面前一推:“青儿,这些银子,你偷偷地攒起来,将来也好买房娶媳妇。” 青儿见了银子,眼睛倒是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撇嘴道:“这银子是好拿吗?公子先说说,需要我做什么?” “我就想知道,常先生不肯告知我夫人的病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行晔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 青儿眼睛盯着银子,心里开始纠结斗争。毕竟他是学徒,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师父才发二两银子给他们过年。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他还是有些心动。 他咽了咽口水,伸出一根手指在行晔面前:“你向我保证,在这间屋子里听到的话,出去后不许再说。” “跟谁也不说!”行晔勾住他的手指,郑重地保证道。 青儿深深地呼吸几次,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我告诉你吧,我师父今儿给少夫人的药,是以前宫里的一个妃子用剩下的……” 第一七二章 语破天机 2 第一七二章语破天机(2) 根据这位叫青儿的小徒弟说。医圣常先生开给缪凤舞这六颗药丸,是当年宫里的一位妃子求剩下的。 大约九年前,宫里的一位妃子因为怀了龙胎,向皇上讨了恩赐,回娘家省亲。 名为省亲,实则为出宫来见常神医。她的娘家人早就跟常先生联络好了,那妃子一出宫后,来了一个金蝉脱壳,找了一个替身回了娘家,真身则直奔常先生医馆,向常先生求取秘方,务必要保住腹中的龙子。 结果常先生一掐她的脉,就诊出她身中一种罕见的毒。常先生并不知道这种毒的来源,或者他知道也不肯说,因为这种事牵涉到宫廷斗争,常先生一介民间大夫,大概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但是他把毒性向那位妃子讲清楚了。这种毒对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影响或伤害,只会作用于孕期的胎儿,而且只对男胎发挥效用。如果不及时察觉,渐渐造成孕妇宫内虚寒,肾气不足。几个月后,胎失所系,必然滑胎无疑。 那妃子听说之后,大惊失色,恳求常先生想想办法,务必保住她腹中的龙子。常先生便说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毒,容他研究几天,半个月后,要那妃子的娘家人找他取药。 于是那妃子留下指尖的几滴血做样本,供常先生用来析毒以找出解毒之药,她本人就回了宫里。 半个月后,常先生制好了六颗解药,被那宫妃的娘家取走了。八个月后,常先生就听说,那位宫妃安然产下了皇子。 当然,常先生做这件冒险的事,也从宫妃的娘家那里得了一笔丰厚的药金与酬金。 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谁知道一年后,宫妃的娘家人再次来求常先生,说宫里另一位情同姐妹的嫔妾也孕育了龙胎,为确保她顺利诞下皇子,求常先生再制几颗那种药丸。 常先生虽然很不乐意掺和进宫廷阴谋权斗之中,可是前一次已经配过药了,总不能说他把方子给忘了吧? 迫不得已,常先生又配制了一副药丸,送进了宫中。 结果第二年,宫中又的一位小皇子诞生了。 常先生在配制第二副药丸的时候。多了一个心眼儿。因为这药配起来实在麻烦,而且药材也很难凑齐,他担心这家人再来找他求药,便同时多配制了一副,密封在了蜡丸里。 结果从那儿以后,那妃子的娘家人再也没有来找过常先生,这副药就一直在蜡丸中储存了九年时间。 接下来几年,民间频频流传宫妃孕不住龙胎,屡屡流产的消息。大概在五六年的时间里,宫里只出生了两位公主。常先生听到这样的话题,总是摇头叹息。 谁知前几年,宫里又有一位皇子诞下,常先生就以为那种在宫里莫名散播的异毒已经消失了,他这副药大概也没有什么用了,便将药匣子束之高阁了。 没想到今儿竟然又遇上一位中此异毒的孕妇,常先生这副珍藏了许多年的秘制药丸,终于又为他换来了一大笔银子,也不枉他当初花大价钱费尽心机凑齐一回配药的药材。 青儿说到最后,叹息道:“归根结底,还是权势和金钱惹的祸,宫里那些贵人们。谁要是能生下个皇子,日后登了基即了位,那可是母仪天下的至尊至贵,就像当今太后一样,连带着她的娘家一族,也个个封官晋爵,荣耀无比。至于公子爷……你若不是家财万贯,便不会害得少夫人被人下这种异毒喽……” 行晔和缪凤舞听青儿讲完这副药的来历,都怔忡在那里。尤其是行晔,深重打击,悲哀又伤感。 其实这些年宫妃屡屡流产,保不住龙胎,宫中只生公主,不生皇子的事,他和太后暗下找了好些人查过。只是无论他们调用多少高人,都没有查出线索来。 后来太后实在无法,只好问仙求道,将民间传说中的那些高僧仙道请进宫来。行晔的面相也被看过了,手相也被算过了,签也求过,字也测过,连万泰宫的风水都曾经测过。 最后这些人众口一词,都断定行晔命中孤寡,子嗣不旺,能保住眼下的这几位皇子就算幸运了。 贤妃怀孕的时候,太后与皇上心中充满了希望,只盼着如果贤妃腹中孕育的是龙子,能通过他们的努力保住这一胎,以打破宫中民间盛传不息的谣言。 贤妃自从被查出有孕。就在丽正宫中闭门不出。所有她入口之物,皆在丽正宫的小厨房中烹煮出来的,端到她手边之前,还会经过反复地试毒。那一段时间,除了太后与皇上,任何人不许随意探望贤妃。就连贤妃的穿戴的衣物,也都不再拿去浣衣司,而是在丽正宫中设了一个洗衣房,专门洗熨贤妃的衣物,还不许熏香。 如此严格的保护之下,贤妃最后还是流产了。 那一阵子太后与行晔的心中都是沮丧的。在宫中大肆地调查贤妃流产的原因,说到底只是为了掩饰母子二人的绝望罢了。 他们想用一个皇子的诞生,来堵住悠悠民口中广为流传的“弑父篡位,天怨神怒”的谣言,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给这母子二人沉重的打击。 行晔那一阵子很消沉,他想也许那些僧道们的话是对的,世间万事缘有因果循应,想必他这一生真的就会是孤家寡人。北魏开国建朝以来,后宫向来龙裔兴盛,像他就有十几个兄弟。 而为帝一朝,宫中只有三个皇子的状况,只在他身上发生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经常在夜深的时候。回忆起前尘往事,这样在心里自嘲。 可是今天来到医圣常先生这里,却意外地听到这样一桩陈年旧闻。原来他一直归咎于因果报应的后宫子嗣问题,竟真的是人为的原因。 刚才青儿讲述的时候,并没有道明那求药的宫妃是哪一个。但那是行晔身边的事,他一听便知。 良妃纪安阳怀孕之前,宫中已经有两位妃嫔没能保住胎了。她查出有孕之后,不久便向行晔讨得恩赐,获准回家省亲。 而八个月之后,纪安阳的确是安然诞下了皇次子行锋。 至于说到她第二年再来求药,一定是为当时还是美人的宁婉文来的。至于纪安阳那样刻薄小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好心地替宁婉文求药,行晔现在猜测,一定是纪安阳害怕行锋一棵独苗在宫里,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她选择了家世一般,胆小怕事的宁婉文,帮她生下了行钜。 至于佟若琳,确证她孕有龙子之前,只是莳花局的一个小宫女,进内宫的机会都很少。而怀孕之后,她就被赵皇后关在凤仪宫的后殿中养胎,怀胎十个月,幽禁十个月,因此她能顺利诞下皇子,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除了这三例特殊的情况,余下的宫中妃嫔,无一幸免,只要是孕有龙子,悉数滑胎,包括蓝惜萍。 行晔很心痛。 不管是谁得高人相助,在暗中害他,那人一定是与他有怨仇的,出此狠毒之策,总还有是原因的。 他难过的是,自己身边的女人,竟然也会暗藏着心机。这么大的事情,纪安阳居然隐瞒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提起过,眼睁睁地看着宫中的妃嫔一个接一个地流产。 思及此,他眼前浮现出纪安阳带着行锋在宫中耀武扬威的样子来,他突然就对这母子二人产生了深重的厌憎。 行晔坐在医圣家后院的这间屋子里,好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缪凤舞了解他的心情,也没有出声催他。青儿收了人家几十两的银子,也不好马上撵人,反而给他们上了壶茶。 行晔静静地坐着,直到外头响起常先生的声音:“青儿!怎么还不送客?” 青儿刚刚藏了银子回来,听到师父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为难地看着缪凤舞:“少夫人,你看……是你们非要我说的,讲出来了,你家相公又这样……” 缪凤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行晔的胳膊,小声唤他:“相公……相公,人家常先生不留饭的,我们回去吧。” 行晔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来,站起了身,往屋外走去。缪凤舞扶着他,茂春跟在身后,三个人出了医圣家的院子,坐上了马车,回五龙山行宫去了。 一路上行晔都默不作声,回到行宫后,他一个人去了盘龙殿。缪凤舞知道他伤心,吩咐茂春照顾好他,她自己向太后回话去了。 太后一觉醒来,得知皇上带着德妃下山去了,只道是他们微服去民间游玩。鉴于上元节的那一次教训,太后非常担心,一下午都不安。 此时见缪凤舞一个人进来了,焦急地问道:“皇上呢?” “启奏太后,皇上下午玩得有点儿过,累着了,先回盘龙殿歇息了。他要臣妾代为向太后道晚安,说他明儿一早起床,来陪太后说话儿。”缪凤舞掩饰道。 太后也不疑有他,只是责怪道:“皇上也不是小孩子,怎的这么任性?昨天才查出来你有孕,今儿就下山去玩,出危险了可怎么好?你在皇上的身边,也不劝着他点儿,也跟着胡闹!” “臣妾知罪,太后教训得是,臣妾以后一定劝着点儿皇上,不会再让太后担心了。”缪凤舞只得赔着不是。 好在她眼下怀着龙胎呢,太后也不敢太动颜色。 从太后那里出来,已经到了晚膳时辰。含香因为没有跟进院子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的路上,见皇上与德妃都是面色凝重,也就倍加小心起来。 “娘娘,晚膳是在鸣涧宫用吗?”她轻声问。 “我去盘龙殿陪皇上用膳,你不用跟着伺候了,有茂公公在。”缪凤舞吩咐道。 含香有些吃惊,又有些伤神。缪凤舞一向对她信任无间,去了一趟常神医的家里,这一路上也没跟她说一句话。此时就她们主仆二人,缪凤舞也没有向她道明医圣家里发生的事,反而将她支开。 缪凤舞前头往盘龙殿去,含香站在原处,一直看着缪凤舞的身影消失,她才动了一下。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指甲已经把右手的手背掐了清晰的指印来了。 她正待转身,含玉从后头走上来:“含香姐姐,我听说娘娘已经回宫了,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去。这一会儿该是晚膳的时辰,我找来问一问,娘娘可回宫用膳吗?” 含香稍稍地别了一下脸,也不看含玉:“娘娘去盘龙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娘娘去盘龙殿了?姐姐怎么不跟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含玉转到另一边,看着含香的面容,惊讶地问道。 含香从袖里抽出帕子来,掩了掩口鼻:“前儿上山,受了些风,今儿又坐了一下午的马车,晃得我头晕恶心。娘娘见我不舒服,就吩咐我回宫歇息,盘龙殿那边有茂公公,不碍事的。” “那姐姐快回去躺一会儿吧。”含玉上前扶住含香,两个人一起回了鸣涧宫。 那天,一直到夜深时分,含香他们三个人也没等到缪凤舞回鸣涧宫。 缪凤舞和行晔用罢晚膳之后,两个人相携着来到浴龙宫,褪尽衣衫之后,共同走进了温泉池中。他们并肩坐在池下的一张汉白玉宽凳上,滑腻而温热的泉水包裹住两个人。 行晔沉默着,缪凤舞看他的脸色,也不好打扰他,只是陪着他静静地坐着。浴龙宫中没有上次二人共浴时那种香艳浓情的场面,只有温泉水从铜制龙头喷子里流撒出来的声音,哗哗地冲着行晔心底的悲伤。 好一会儿,行晔突然身子一沉,将自己整个人浸在了池中。缪凤舞吓了一跳,赶紧也沉下去,去抓行晔的手。 荡漾的泉水中,行晔伸出双臂,圈住了缪凤舞身子,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一直到缪凤舞胸脯开始剧烈起伏,明显气息不够的时候,行晔才带着她“哗”地钻出水面来,将她放在汉白玉宽凳上坐好,将自己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肩之间。 缪凤舞气息喘匀之后,回手搂住行晔的腰,安慰他道:“皇上放心,臣妾有幸得了医圣的秘药,如果这一胎是皇子的话,一定会给皇上添丁加嗣……” 行晔在她的肩上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水呛了嗓子,还是他伤心地流了泪,声音沙沙沉沉的,带着鼻音:“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只是你生的,朕都喜欢。如果是皇子,朕一定会封他为太子,如果是公主,朕就封她为天华公主,跟玉泠地位平齐,只是……” “皇上,你在担心什么?”缪凤舞觉得他这一下午都黯然伤神,好像并不全是因为以往失去了多少诞下皇子的机会。 行晔听她这样问,抬起头来,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中没有了那种帝王的威仪,此时他只是一个心事重重地的男人,在向他心爱的女人寻求慰藉。 缪凤舞看着他软软的眼神,心中揪痛,温柔地问道:“皇上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臣妾吗?臣妾很想替皇上分担一些忧伤,看着皇上这样,臣妾心中很难过。” 行晔深吸一口气,问缪凤舞道:“凤舞,你一定会真心诚意地待我,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对吗?你不会辜负我,你不会让我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对吗?” 缪凤舞眼眶一热,眼泪刷地流下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世人的心目中,他如凛凛天神般威武强大,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可是又有几个人看得见他心中的脆弱与伤感?在别人窥探不到的某一个心的角落里,他一直就是那个受了伤的少年,盼望着有人抱住他,给他温暖与安慰。 缪凤舞站起身来,将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胸前,用她能展现出最大的真诚与爱意,对他轻柔地说道:“当然!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臣妾唯愿一生陪伴在皇上的身边,不离不弃,相亲相爱。臣妾要为皇上生好多好多的孩子,若是皇子……等他们长大了,就让他们去为皇上开疆辟土,助皇上成就英名霸业……如果是公主,封过了天宝、天华,皇上接着封天珍、天珠、天美、天贵……” 行晔被她哄着,心中好过了不少,听她絮叨这些奇怪的封号,扑哧乐了,在她的胸口上轻轻地咬了一口,笑道:“天贵多难听?像一个太监的名字……” 缪凤舞见他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滑下身子偎在他的胸前,手指在他的后背轻轻地抚弄着,撒娇道:“我不管,反正我会生好多的皇子公主,皇上你先把封号都想好了,到时候排不过来,可别怪我闹着要封号。” 她的手指像一条调皮的鱼儿,在行晔的后背上游动着,惹得行晔心痒,一把将她的手抓回来,握紧了:“你别来惹我,你现在怀着龙儿呢,保胎要紧。” 缪凤舞的手指握在他的掌心里,淘气地勾动着,妩媚着冲着行晔笑:“我又没怎么样,是皇上自己把持不住。” 行晔咬牙,正要摁倒她狠亲一通,茂春的声音从帘幔外头传进来:“皇上,德妃娘娘,你们的药都备好了,该吃药了。” 第一七三章 因孕晋位 行晔与缪凤舞下山去见常神医的事。虽然有茂春和含香知道,还跟去了十几个内廷侍卫。但是在常神医家后院的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事,却只有行晔、缪凤舞和茂春三个人知道。 常先生给两个人开出来的药,也都掌握在茂春的手中。行晔的药是茂春亲自拿着方子去药铺中配齐的,缪凤舞的药也是由茂春收着,只等着每月月初的那一天,取一颗给她服下。 这样做,其实都是行晔的主意。他在常先生家里知道了良妃纪安阳的事后,突然对很多人都失去了信任。本来他行事就谨慎小心,这一回更是受了打击,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们这一次出京来五龙山行宫,目的是避开行晔在宫中度过月末的那一天。结果那一天虽然他病态复萌,被缪凤舞害喜给扰了一下子,竟也马上清醒了。 平安地避过了月末的那一天,他们也该回京里了。 四月初二那一天,一大早起来后,行晔给太后请过了安,便说朝中事务繁忙,他要回京去了。 本来太后在五龙山行宫住得非常舒适,对她来说,能够安心地呆在一个看不见马清贵的地方。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情。于是,当她听说行晔在回宫的时候,她很果断地说:“那就一起回吧,哀家在这行宫里休养得差不多了,也不能总在这里休着养着,将所有的事都压在皇上的肩头上。如今德妃有了孕,哀家就更应该回宫去了。这一次哀家一定要守着德妃,看着她安然诞下皇孙来。” 自从那些高僧仙道都测算出行晔是孤介寡淡的命运之后,韦太后心中一直是愧疚的。若是真的有因果报应,她倒是希望能报应在她的身上。 每当有宫妃因保不住龙胎而流产,太后就会比行晔还要自责难过。那样的时候,她通常会躲避着行晔,她是敏感的,行晔在她面前,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个忧嗔表情,她都会以为那是对她的谴责。 缪凤舞怀孕了,太后心中有了新的希望。她盼望祖宗上天能保佑缪凤舞顺利地产下一位皇子,将宫中民间越传越盛的那些谣言扼止。行晔看着太后肃慎的样子,很想开口将事实的真相告诉她。可是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将这个秘密保守在他、缪凤舞和茂春三个人之间。 告诉太后。虽然不会有什么危害性。但是这些年来,他与太后之间的隔膜,并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消除。在别人所看不见的母慈子孝的背后,是一种愧与责的纠结。 行晔似乎越来越习惯,有些事情讲给茂春听,也不会讲给太后听。无论太后在他面前怎么样的陪着小心,他心中的那一层阴霾始终消散不去。 于是太后说要回去守着缪凤舞的胎,行晔便只淡笑着应了一句:“母后要回宫,儿臣也很开心,那就一起回去。” 五龙山行宫距离昂州只有半天的路程。 行晔与缪凤舞本来就打算逗留一两日,因此他们的行装都很简单。太后和藤昭容在这山上住了近一个月,不够要收拾一番。…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打点,中午用罢午膳,他们就乘着马车回京了。大约酉正时分,一行人从朝华门回了皇宫中。 皇后赵元灵带着妃嫔们恭候在朝华门内,将太后与皇上迎下了马车。缪凤舞与藤蔚霞随后下来的,一前一后走过来,与众妃客气相见。 龚宓从一众女人之中挤出来,兴奋地跳到缪凤舞跟前儿,屈膝行了一礼:“娘娘一路辛苦,恭喜娘娘再孕龙嗣!” 其实这事昨天宫里就知道了。站在这里的众妃嫔也心知肚明。只是这样的一个消息,实在令好多人心里不舒服。缪凤舞的势头已经如火如荼了,如若再让她生一个皇子,那这皇宫里还有别的女人容身之处吗? 因此这样的场合里,大家的心竟然很齐,见了缪凤舞,都不肯说这个话题。 却不想龚宓这样大声大气地当场道贺,其他人若再无动于衷,太后和皇上面前也不好看了。 先是皇后赵元灵,她一贯端庄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面孔有些僵,声音也有些板:“德妃妹妹给宫中再添新生命,真是大功一件。不管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应该向德妃妹妹道喜了。” 缪凤舞心中暗笑:听听这话,分明已经咬牙切齿了。 “谢皇后娘娘,为皇家开枝散叶是臣妾的本分,不敢居功的。”缪凤舞微笑着回应她。 “皇后娘娘看不出来吗?依臣妾来看,德妃这胎一定是个小皇子,你瞧她这张脸,红扑扑地多润泽。臣妾当年生锋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状况,虽然害喜,脸色却不差。”良妃纪安阳悠然从旁边凑上来,偏头看着缪凤舞,似笑非笑。 缪凤舞瞄了行晔一眼,发现他此时已经绷紧了面孔,愤懑地看着良妃。 可是良妃却尤不察觉,继续说道:“宫里头也该添一个小皇子了,钜儿都大了呢。若是这时候多一个小家伙承欢太后膝下,该多喜庆呀。德妃妹妹一向是有福之人,侍奉皇上都比我们周到贴心。不光是皇上与太后盼着,我们这些姐妹们,也期望着德妃诞一个皇子呢。” “借良妃姐姐吉言,良妃姐姐能生下二皇子那样出色的孩子,我一直非常羡慕呢。希望那些保佑过良妃姐姐的神明这一次能大发慈悲,也给我一次机会,学良妃姐姐为皇家添丁加嗣。”缪凤舞眸光闪闪地看着良妃,笑中藏着机锋。 良妃当然不知道她当年求医之事已经被揭,这些年宫中只出公主,不诞皇子的情况,令她非常的开心。 八年前她帮忙保住宁婉文的那一胎时,宁婉文曾经答应过她,无论将来事情发展到哪一步,行钰都不会跟行锋争皇储之位的。 那个佟美人在赵皇后的严密保护之下,生下了皇四子行钜之后,着实给了她一些压力。行钜的降生是个意外,而宫里多一个皇子,行锋就多一个争储的对手。 只到行钜稍稍长大,开始显露出他好吃愚钝的本性来,纪安阳才松了一口气。 她经常背地里嘲笑佟美人和她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会打洞。一个莳花局的宫女,屠户出身,生出来的儿子可不就知道要肉吃吗……” 除了生公主的妃嫔之外,这些年宫里的流产事件少说也有五六起。良妃越来越庆幸于自己的母亲当初表现出的大智慧,若不是她父母设计周旋,带她去见了医圣常先生,如今她哪来的傲视群妃的资本?… 在她看来,眼下谁得宠都没有用,未来江山社稷是他儿子的,太后的位子是她的,到时候她将这些碍眼的女人一打发。她就是那个在这座后宫里笑到最后的人。 包括眼前这位如日中天的德妃,她能怀孕,不过是仰赖于她近皇上的身边机会多些。良妃几乎可以肯定,缪凤舞若是能捱到生产的那一天,那这一胎必定是个公主。否则的话,按照惯例,六个月左右就该滑胎了。 因此她看缪凤舞的眼神是幸灾乐祸的,有着先知看待那些懵懂无知的凡人时,所产生的那种优越感与暗嘲的心态。 她越是笑得灿烂,行晔看着就越发刺眼。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等众妃嫔都见过驾,并向缪凤舞道了喜之后,他突然就走过来,拉着缪凤舞,直面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德妃之前奉驾有功,如今又孕育了皇家龙裔,朕决定擢封她为德贵妃,封册金印即日准备吧,三日后行册封大典!” 赵元灵自从得知了缪凤舞的孕讯,就知道行晔这一招是不可避免了。而这擢封之事拖延至今,因为缪凤舞这争气的肚子,她再也没有理由拒绝在封册上盖下凤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几乎发抖的声音应道:“臣妾遵旨。” “恭喜娘娘!”不管这里站着的女人们都是什么心态,当着太后与皇上的面,也都含着笑,齐声向缪凤舞道喜。 缪凤舞客气地一一回了礼,便带着含香、春顺和含玉,回揽月宫去了。 天色已晚,缪凤舞用过了晚膳,因为孕期反应,她困倦不已,便早早地歇了。睡着之前,含香进来向她禀报,说皇上在长春宫陪太后用了晚膳,回了万泰宫后,翻了宁昭仪的牌子。 缪凤舞在有些困顿模糊的意识里,猜测着行晔会不会向宁婉文逼问些什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起床后,梳洗完毕,刚刚在饭桌前坐下,龚宓就欢天喜地从外头走了进来:“贵妃娘娘早!” 缪凤舞拿起碟子里的一个黄金糕饼往她身上掷过去:“管不住你的嘴巴!册封了吗?你就胡乱叫?” 龚宓敏捷的一伸手,就接住了那一块糕饼,往嘴里一塞,调皮道:“谢贵妃娘娘赏赐!” 缪凤舞无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胡说八道了,这个时辰来,估计也没吃早饭,坐下来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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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宓本来就是胡说,她不过是想送缪凤舞个人使唤,被缪凤舞拒绝之后,心里有些尴尬。 缪凤舞见她腆笑的样子。回头看着如柳和如槐,端详了一会儿,最后一指如槐说道:“我看你平日里用惯了如柳,什么事都会先喊着如柳,我就不夺人所爱了。就把如槐留在我这里吧。我这里按定例该有四个大宫女,本来就少了一个,小云走后,更是支使不开了,龚修仪以后改名叫及时雨算了,专会急人之所急。” 龚宓一听这话,就高兴了起来,冲着如槐招手:“如槐快来,娘娘要擢升了,你也跟着沾光呢,以后可不是我倾月宫里不得脸的人了,出了门去,谁都得敬你三分,所以你快些来谢娘娘的恩罢!” 如槐大概早被龚宓叮嘱过了,笑盈盈地跪在缪凤舞跟前儿:“如槐以后一定尽心皆力服侍德妃娘娘,就如以前侍奉修仪娘娘那般。”…。 第一七五章 洞察真相 春顺送了杨喜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带回五十两银子,交给了含香。 含香又谢了缪凤舞一回,还特意地又强调一回,她不放心别人,一定拜托缪大哥亲自去一趟。缪凤舞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她。 虽然缪凤舞已经怀了龙种,但是她才刚刚接手掌宫之位,一时也不可能把责任推给别人。 整个上午,她都坐在揽月宫的正殿里,听各司各坊将这两天积下来的事务奏上来。一件事奏上来,她处断这后,含香一一记下,让当职之人画了押,发了牌子,再唤另一拨。 一直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她正感觉有些体乏神疲的时候,有人进来禀她:“娘娘,京营中军都指挥使宋大人携孝毅郡主,在宫外候见。” 缪凤舞一听司马萦来了,立时来了精神。让含香将外头等候奏事的打发走了,赶紧整好衣装,让人将宋显麟迎了进来。 宋氏夫妇进殿之后,先是跪下见礼。 “臣宋显麟给德妃娘娘请安。” “臣妇给德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坐下说话儿,好久不见宋将军和孝毅郡主了,听说你们来了,本宫真是打眼儿里高兴。这个时辰来了,就在我这里用午饭吧,咱们也好多些时间叙话。”无论是宋显麟还是司马萦,缪凤舞见了都觉亲切,刚才还累得蔫头搭脑,此时却精气神儿十足。]更新喜登枝175宋氏夫妇倒未急着起身,宋显麟接着说道:“臣携着夫人进宫来,是为了亲自向娘娘道喜。娘娘再怀龙种,又获擢封,喜上加喜。夫人在家里说,一定要进宫来,当面向娘娘道贺才成。” “好呢好呢,谢谢你们夫妇二人,快起来吧。” 宋显麟动作麻利,先起了身,又自然地伸手扶了司马萦一把。这个小动作看在缪凤舞眼中,不由地心中宽慰。 两个人落了座之后,缪凤舞先是客气地问几句家中的状况,宋显麟一一答了。说话间,缪凤舞发觉司马萦不似以前直爽话多。坐在宋显麟的身边,像一个害羞的小媳妇,始终有些忸怩。 缪凤舞用疑惑的眼神着看她:“郡主今儿怎么了?不会是当着宋将军的面儿,连话都不敢说了吧?不少字宋将军在家里经常吓唬你不成?若是他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虽说不得他,我告诉皇上撤他的职。” 缪凤舞玩笑的语气,却吓得司马萦当即抬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娘娘可不要冤枉我相公,他对我很好的。”]更新喜登枝175“可不是?你们一进来,我就瞧出来了。宋将军对你呵护有加呢,哪里像是会欺负你的样子。只是你今儿着实奇怪,羞羞答答的样子,像新嫁娘一样。”缪凤舞眯着笑眼看她,“说!有什么喜事了?” 司马萦偷眼看宋显麟,脸都红了。宋显麟更是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干脆站起身来:“娘娘,郡主来时就说,她有好多的体己话要讲给娘娘,臣一个大男人。就不在这里打扰了。臣先去御膳司看望一眼婆婆,好久不见她老人家了。快到午饭的时辰,臣再回来讨娘娘的赏,蹭一顿饭吃。” 缪凤舞答应了,宋显麟便起身告了退,往御膳司找赵婆婆去了。 缪凤舞赶紧起身,来到司马萦身边坐好,扯着她的胳膊问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莫不是你有了?” 她只是随口一猜,却不料司马萦当即点了头:“是呢,三日前查出来的,比娘娘要晚一些日子……”…。 第一七六章 真情贵意 宋显麟明明白白地说出缪凤刚的名字。缪凤舞如遭雷击。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既然她的哥哥是那样一个反朝廷的先锋人物,被朝廷查获也是或早或晚的事。可是这样件被宋显麟先得知,并且这样面对面地质问她,她还是非常地惶恐与尴尬。 她下意识地否认道:“哦?宋将军确定那个人叫缪凤刚吗?这可真是巧合……” “我也希望是一个巧合,我也不愿意相信娘娘会有一个亲兄长在鸿天会。我得知消息后,派人悄悄地去娘娘的家乡查访了,据那里的老人说,十几年前,那里的确是有一户缪姓人家居住,家主是一位秀才,有一儿一女,儿子叫缪凤刚,女儿叫缪凤舞。后来闹瘟疫,缪秀才夫妇二人都没逃过去,相继染病去世,他们的一双儿女就跟着街坊出去逃难了,以后再也没有过音讯……” 是呀,他既有胆量进宫来与她对质,必是证据确凿的。他连自己的家乡都去过了,做事真的是谨慎心细呢。 “宋将军就凭这一点。就认定我是那个缪凤舞,而鸿天会的缪凤刚就是我的兄长吗?”。缪凤舞依旧不肯认下,因为事发突然,她不知道自己冲着他点过头之后,事情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更新喜登枝176宋家对朝廷可谓赤胆忠心,而宋显麟学艺归来,一直也心心念念着要报效朝廷。事关鸿天会这么大的事,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她与宋显麟的私交,能不能抵得过他对朝廷的忠心。 “如果娘娘还要说这是巧合的话,那么娘娘把小云送出宫去,让那个缪凤刚走,是何道理?娘娘不会想告诉我,你不知道小云的小竹马叫缪凤刚,也不知道那个人是鸿天会的人吧?不少字”宋显麟抛出最后的一颗雷,将缪凤舞所有的坚持都炸飞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小云的事,是郡主告诉你的吗?”。 “娘娘只让郡主安顿小云,郡主便以为真的是主仆多年,对小云格外的恩典关照,没有做其他的猜想。小云在租下的民宅里住了一阵子,等缪凤刚来接。郡主因为不方便出门关照她,便拜托我时不时地去看望一下小云。很奇怪,只要我一出现,小云就会很紧张。以前娘娘关在疏竹宫的时候,我与小云经常见面。还是挺熟稔的,她见了我紧张,完全没有理由。”]更新喜登枝176“后来有一天,我当值巡城,路过小云住的宅子,打算顺便进去看她一眼。我一进屋,就看小云将她随身的衣物都打好了包裹,她自己也是穿戴整齐,好像要马上出门的样子。我就问,是不是接她的人到了,她很惶恐的样子,摇头否认,说她自己闲来无事,提前先将东西拾掇好,接她的人一到,拿起来就走,省事。” “娘娘你听这回答,是不是很奇怪?接应的人还不知道何时到,衣物还打了包。我没有再追问,随便说了几句,就向她告辞。我从前门出去。从后头又绕回院子里。我伏在那房子的后门外听着,便听到小云在跟一个男人说话,叫那个人缪大哥……” 缪凤舞将头彻底地垂下来,不再言语。 “那个人还骂了我几句,说什么朝廷的走狗,总有一天他会带人冲进宫里,结束行氏窃据江山的历史……” “你别说了!”缪凤舞霍然起身,走到宋显麟的跟前儿,仰头看他:“我也不必再抵赖,那个人的确是我的亲哥哥,叫缪凤刚。我们兄妹在平州被难民挤散之后,我被卖进了虹风舞馆,他被鸿天会的人抓了丁。那一年他九岁,还是一个小孩子,被鸿天会关起来,进行了严酷的洗脑和训练。他从九岁开始,接受的就是鸿天会的信条,一时之间也难以转变。我屡次劝降,他都不肯听从,我才把小云送出宫去,送到他身边,希望小云能时时耳提面命,让他早日醒悟……”…。 第一七七章 倾心之言 第一七七章倾心之言 太后回宫了,规矩也就回到原来的样子了。单日往凤仪宫向皇后请安。双日则是去长春宫向太后行问安礼。 回宫第二日,在长春宫的大殿上,皇后当着所有妃嫔的面,将缪凤舞册封贵妃的准备事宜,一字一句详详细细地向太后做了汇报。 缪凤舞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起没完,而下面就坐的妃嫔们,起先还能绷得住脸色,随着她说得越来越细致具体,时间越来越长,那一张一张面孔上浅笑盈盈的表情就渐渐地瓦解掉了。 缪凤舞当然清楚赵元灵的心思,她是刻意要引得众妃嫌恨缪凤舞。可是身为当事人,缪凤舞此刻也不好说什么,阻止赵皇后说下去,倒显得她还未上贵妃之位,就开始傲慢无礼了。 太后听得不耐烦了,抬手制止赵元灵道:“后宫定名份行册礼,本是你皇后的职责,不必事无巨细向哀家汇报,此事你与皇上商议妥当即可,哀家早不理事了,听也不是白听。” 赵元灵却笑道:“太后这样说。令臣妾心中惶恐。皇上一向对太后又孝又顺,普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德妃妹妹是皇上的心头肉,两日后她的册封可是大事情。皇上从行宫回来后,忙着处理积务,也没有功夫搭理臣妾。臣妾若不是找太后拿个主意,到时候哪里疏了漏了,惹皇上恼火呢。太后就当是心疼臣妾吧……” 太后被她这一番话堵了口,一时不知道如何应付。 赵元灵笑了,正欲接着折磨大家的神经,坐在缪凤舞身边的宇文皇贵妃突然“哎呀”一声,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她这一声,惹得众人都往这边瞧。缪凤舞也惊了一下,转头看她。 只见宇文柔珍皱着眉头,将丝帕捂着鼻子,向她身后的翠苹招手,含糊地说道:“帕子……” 翠苹从袖子里抽出干净的帕子来,递到宇文柔珍的手中。宇文柔珍将捂在脸上的帕子一撤,换上这后一块干净的。 就这么一转手的功夫,一旁的缪凤舞清晰地看到,宇文柔珍的鼻头和口唇之上,沾满了红殷殷的鲜血。 “贵妃姐姐这是怎么了?”缪凤舞赶紧起身过去关照,“快!快传太医,皇贵妃流鼻血了!” 宇文柔珍捂着鼻子,连连摆手,声音闷闷地说道:“不用这么紧张,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了开春。隔三差五就会这样,太医说我体虚气燥,不是什么要命的大毛病。” 太后也不听她说什么,一叠连声地吩咐人将宇文柔珍扶进暖阁里,宣太医来瞧。 冷嬷嬷亲自带着几个人,搬来一张锦榻,将宇文柔珍扶上去躺下,抬着往后头去。缪凤舞因为离得最近,一直在给宇文柔珍擦拭那止不住流到口唇上的鲜血,也跟着从后门出去了。 出了这样的状况,太后当然要关照一下的。 片刻之间,长春宫的大殿上,只剩下赵皇后坐在上位,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和缪凤舞一前一后从后门走出去,她心中郁闷,便没有跟随上。 下手位置上的众妃们被这突发的事件惊得呆住,好一会儿殿内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蓝惜萍突然出了声,发出一阵大笑。这种时候,她的笑声显得突兀而不合时宜,引得众人用讶异的目光看向她。 赵元灵本来心中不悦。见蓝惜萍笑得快噎气的样子,越发地恼火,皱了眉头厉声道:“怎么?淑妃也发了病不成?要不要本宫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蓝惜萍跟她顶了这么多年的牛,对她这说话的语气丝毫不觉得奇怪。她自顾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地笑够了,才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指着赵皇后说道:“皇贵妃病得多是时候?皇后娘娘准备的那么周到的一个册封典礼,我们是听不到了。臣妾入宫这么多年了,头一次见皇后娘娘如此怵怯一个人,可惜人家不领你的情,跟着照顾皇贵妃去了,皇后娘娘白费了那一番口舌,哈哈……” “淑妃放肆!”赵皇后气得心尖儿直颤,怒喝蓝惜萍一声。 蓝惜萍却丝毫不怯她,腾地起身,斜了她一眼:“皇后娘娘欺负我失了势?恐怕还未到最后的时刻呢。娘娘还是看清眼前的状况,赶紧跟去暖阁继续汇报吧。臣妾就不在这里空候着了,告辞!” 说完,她不等赵元灵开口,一甩袖子,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当着众妃的面,赵元灵脸儿都绿了。众人愕然的目光,如一道一道的冷箭射穿她的心房。可是她心里又十分清楚,现在不是收拾蓝惜萍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和蓝惜萍闹出事来,白白便宜了缪凤舞。 她几乎咬碎了牙齿,才忍下了这一口气,恢复了端庄的仪态。 “大家都散了吧,别聚在这里闹腾了。”说完。她站起了身,真的如蓝惜萍所说的那样,往殿后暖阁里去了。 身为皇后,她这一举动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刚才有一个妃子突然病倒了,为后之人,不可能置之不理。 只是因为刚才蓝惜萍讽她巴结缪凤舞,叫嚣着让她赶紧跟去暖阁汇报。因此她一转身,座下众人都产生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康彤云及时地站起身来,冲着大家瞪了一眼,然后大声招呼道:“快走吧,皇贵妃刚刚病发,不宜人多闹腾。有要探望的,也等她回了媲凤宫,再去求见吧。走吧走吧,随本宫出去。” 她率先往殿外去,众人也就绷住了笑,跟着她出了长春宫,各自散了。 长春宫正殿的东暖阁之中,太后坐在榻边的一把椅子上,缪凤舞就坐在她的身边。本来缪凤舞很紧张宇文柔珍的病,一直在身边照顾。太后说她有孕之人,少见血光为妙,把她经安顿到座位上了。 宇文柔珍平躺在锦榻之上。已经止了鼻血,脸色有些白,除此而外,倒未见有异样。 太医院赶来的人,正是那位一直负责调理宇文柔珍身体的人,叫周瀚生! 本来缪凤舞一直不知道他姓什么,最近事忙,也没有腾出功夫来打听他。刚才他从缪凤舞眼前一过,那一股淡淡的幽兰清草般的香气拂鼻而过,缪凤舞不由地抬头,认真地打量起这个人来。 这个人刚近而立的样子。高子很高,细瘦的脸,尖下巴,鼻梁直挺,双目炯炯有神。 单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有特别的焦急与担心。但缪凤舞身为知情之人,最容易察出端倪来---他一进屋来,直奔着宇文柔珍躺卧的锦榻而去,忘记了给太后行叩礼。 太后也担心宇文柔珍,没有介意他这小小的失礼之举,只是连声地追问着:“周太医,柔珍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干吃药也不见好……” 缪凤舞这才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姓周,名瀚生。 从周瀚生踏进屋里的那一刻,宇文柔珍就轻轻地闭着眼睛。一直到周瀚生诊过了脉,在她的几处穴位上下了针,并且开好了方子,她都没有睁开眼,仿佛虚弱不能自持,或者已经睡着了。 “回太后的话。”周瀚生这才腾出空来,答太后那一句干吃药不见好的话,“贵妃娘娘因为体虚气燥,开春的节气里容易流鼻血,倒是无大碍。臣一直很尽心地给贵妃娘娘调养,最近娘娘的身子大有起色,请太后放心。” “噢……这样就好,你多当心,什么时候她好了,哀家赏你个副医正当当……” 正说话间,赵元灵进来了,凑到宇文柔珍的近前儿,说着一些关切之语。缪凤舞此时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就是她,她那端庄的笑容就像一层透明的琉璃,缪凤舞轻易就能看到那笑容背后锥心的恨意。 她一转脸,见周瀚生嘱咐了翠苹几句,便离开了。于是她起身向太后告了退,跟在周瀚生的后腿。出了长春宫。 “周太医。”一直跟到看不见长春宫的宫门了,缪凤舞出声喊住在前面走得极慢的周瀚生。 周瀚生仿佛正在专注地想着什么事,听缪凤舞叫这一声,吓得双肩一拌,回过头来,见是缪凤舞,赶紧返身来到缪凤舞跟前儿,恭敬施礼:“臣见过德妃娘娘,不知娘娘叫住臣,有何吩咐?” “周太医,我与皇贵妃情同姐妹,想必你是知道的。有一件事我很担心,想要问一问你。”缪凤舞与他保持着三尺的距离,却依然能闻他身上那轻淡的香气,心中好一阵不舒适。 “娘娘但问无妨,臣一定如实禀报。”周瀚生低着头,语气缓慢,给缪凤舞的感觉,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神思之中回过味儿来,脑筋也比较迟缓。 “周太医刚才跟太后说,贵妃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了。这样说可以安太后她老人家的心,你这份心思,本宫也深为赞同。可眼下没有旁人,只有我和周太医在此,你不妨告诉我一句实话。从本宫认识皇贵妃到现在,并没觉出她有好转的迹象来,倒是日渐苍白憔悴,她到底是患了什么病?难道真的那么难治吗?”缪凤舞死死地盯着周瀚生的眼睛,不落下他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果然,她在周瀚生闪目之间,看到了一丝痛苦与愧疚。她耐心地等他稳住了表情,开口答道:“娘娘洞若观火,臣也不敢有所隐瞒。也是因为臣一直听人说,德妃娘娘与贵妃娘娘亲如手足,臣才敢在娘娘面前说起这件事……” “贵妃娘娘的病,在心而不在身。她的身体本无大病,但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沉浸小皇子病逝的伤痛之中,不肯忘记那一段日子。小皇子的生前死后事,像鬼附身一般跟着贵妃娘娘。臣身为医者,以前一直不相信民间所谓的鬼魂缠人之说。但自从被派来跟着调治贵妃娘娘,臣就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鬼缠身,其实就是贵妃娘娘这种状况。倒不是小皇子真的缠着贵妃娘娘,不肯离开,而是她自己将自己关闭在以前的岁月里,不肯走出来,小皇子在她记忆中的美好样子,和现实中已不复存在的强烈矛盾,每天都在冲击折磨着贵妃娘娘的神经,造成了她今天这副孱弱不禁风的样子。” 缪凤舞听周瀚生这一番话,便知道他是发自内心,讲的是实情。大概宇文柔珍的身体状况,一直像一座山一样压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心上,而他又无处诉说。今儿总算遇上一个可信任之人,他便倾心而出,毫无保留。 缪凤舞刚才那一番关切的问话,倒不是为了探究人家的秘密。她是真的关心宇文柔珍,尽管她已经知道了宇文柔珍的不贞,可是她却没办法鄙视这个女人。她与宇文柔珍相交甚深,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内心的凄苦,以及对宫廷生活的嫌弃。 对于宇文柔珍,她始终是怀着惜悯,而不是厌憎。 因此她很真诚地对周瀚生说道:“周太医的话我明白了,俗语有云,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大概就是周太医说的这个意思。皇贵妃年纪轻轻,痛失爱子,其伤痛可想而知。只是逝者已去,皇贵妃再怎么纠结,也唤不回小皇子的重生了。本宫素闻周太医医术高明,难道你就没个好法子,挽回皇贵妃的健康吗?” 周瀚生沉吟片刻,答道:“娘娘今日既问起此事,臣不妨直说。其实臣早有心思来求娘娘,毕竟娘娘在这皇宫里与贵妃娘娘最相知的人,如果娘娘能多劝解皇贵妃,令她重新鼓起生存的勇气,臣一定有办法治好她的病。” “那就这么说定了!治病救人,是周太医的职责,本宫相信周太医会以娘娘的性命为重。本宫以后会时常地开解皇贵妃,而周太医也一定要给贵妃娘娘用最恰当最有效的方子。如果皇贵妃恢复往日的美丽与荣光,相信周太医身为主治大夫,也会很开心的,对不对?” 缪凤舞这一番话,暗藏了机锋在其中。周瀚生听着有些怔然,细想又不觉有异,便应下来:“娘娘教训的是,臣定遵娘娘懿旨,尽我所能,治好皇贵妃的病。” “太后刚才许你一个副医正,本宫听到了。如果周太医能够治好皇贵妃的病,本宫一定想办法提拔你为医正,你多费心吧。” 周瀚生听了这话,反而伏低了身形,没有了言语。 缪凤舞这样说,倒不是为了显示她比太后说了算。她是想提醒周瀚生,他和宇文柔珍是两重天地里的人,这一生都不可能有结果的。她希望周瀚生能自己想明白,他的深情将会是害死宇文柔珍的毒药,早日醒悟,各归各位才是正道。 她不希望有一天,她要亲手治宇文柔珍私通之罪。她唯愿事情在没有闹到不可收拾之前,那两个人能够及早回头。只要是这样,她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继续拿宇文柔珍相知己姐妹。 周瀚生应了她的话,告退离开了。 缪凤舞看着他走远之后,自己也转过方向,回了揽月宫。 她刚在自己的房中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陪着玉泠说了几句话,有人进来禀她:“娘娘,凤仪宫的珍珠在殿外求见。” 缪凤舞稍稍地顿了片刻,琢磨了一下赵皇后会因为什么事,派珍珠来走这一趟。然后她吩咐:“让她进殿候着,我马上就出去。” 宫婢领命出去了,缪凤舞也没急着起身,抱着玉泠又亲昵了一会儿,才将孩子交给了奶娘。 等她从暖阁里走出来的时候,珍珠在外头已经候了半盏茶的功夫。见过礼之后,她客气地给珍珠赐了座,问道:“宫里人都知道,珍珠一出现,必是带着皇后娘娘的懿旨。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下来?本宫洗耳恭听。” “娘娘可不要说什么洗耳恭听,折煞奴婢了。”珍珠本来偏坐在锦凳上,听缪凤舞这样说,又站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娘娘让奴婢来问德妃娘娘,有关淑妃的帐目一事,已经查了有几日了,可有结果了吗?” 缪凤舞略一思忖,回她道:“你回去向皇娘娘禀报,那件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去凤仪宫见了娘娘,会亲自向她具陈。” “是,奴婢就照这话去回皇后娘娘,不敢多扰德妃娘娘,奴婢告退。”珍珠催过了,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她知道有没有结果,也不可能由她一个宫婢来转达这么重要的事。 她离开后,缪凤舞坐在那里核计了半天。临去五龙山之前,行晔曾经嘱她将两边帐目藏好,他会有办法将这件事在皇后面前遮掩过去。 他们昨天才刚从行宫回来,今儿赵元灵就追来了,可见她是等不及要收拾蓝惜萍,顺带着难为一下她这个新得势的人。 她琢磨着行晔今天应该会过来,到时候与他商量个应急之策。否则明儿赵元灵在凤仪宫问起,她再搪塞,就显得她办事不力了。 果然,那天傍晚时分,行晔带着一身倦意,来了揽月宫。 缪凤舞也没有多说多问,侍奉行晔用过晚膳,浴洗停当。 行晔穿着一身软缎子的便服,伏在案上看一份茂春新递进来的奏折,缪凤舞一旁研墨递茶,始终说不上话。 直到行晔将折子批过了,交给茂春拿出去办,他回头看缪凤舞:“你一肚子的话,忍了半天了。我这一会儿得闲了,你快说吧。” 缪凤舞笑道:“皇上可真够坏的,明明臣妾有话要说,也知道臣妾是忍不住话的人,偏偏不闻不问,让臣妾干着急。” 行晔抱住她的肩,揽着她往卧房去,一边走一边问:“朕的皇儿今天可好吗?有没有闹腾得你吃不好睡不香?” “他才多大?还不会闹我呢,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小心的。” 两个人进了屋,一齐来到床榻边上,上了床并排靠好了,缪凤舞问道:“临去五龙山之前,皇上要臣妾将内务府的帐目和淑妃经手的内宫帐目都妥善藏好,臣妾都照办了。今儿皇后又问起查帐的事了,皇上有什么好法子,还是要臣妾继续周旋?” 行晔挑了挑眉:“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了,今晚就会解决。” 缪凤舞也不知道他说的解决,是什么好法子。只是他不肯说的事,她向来不会追着问,便转了话题,问行晔道:“皇上恕臣妾冒昧,臣妾想知道,皇上昨儿从宁昭仪那里,可问出些什么了吗?” 行晔转头看着她,咬着嘴唇,好半天没有说道。 缪凤舞赶紧陪着小心道:“臣妾多嘴了,这种事原不该臣妾多问的,皇上别生气吧。” “她……朕昨天的确对宁昭仪旁敲侧击,想要从她的口中得知一些事情。只是没想到,人人都说宁昭仪胆子小,她在朕面前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呢。她只装作听不懂朕的话,所答非所问,朕也窝了一肚子的火气。”行晔懊丧地说道。 “臣妾能体会得宁昭仪的心情。”缪凤舞浅浅地笑了,“这么大的事,瞒情不报,她承认了,便是一个死罪。再说了,皇上也只是旁敲侧击,她还未见得能明白皇上的意思。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宫里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她大概以为可以隐瞒一辈子的吧。” “哼!”行晔冷冷地哼一声,“朕为了你腹中的这个皇儿,先暂时忍她们一阵子。等你顺利产子之后,这件事朕一定要彻查!不仅仅是良妃,还有她的父亲纪同书,身为工部尚书,朝廷重臣,关涉到皇家后裔这种天大的事情上,他居然敢隐情不报!” “皇上别再为这件事伤心了,如今我们知道了实情,就是幸运的。最关键的事情,还不是如何处罚良妃的知情不报。宫中这无处不在的暗毒,到底是谁人所为,有何目的,如何才能抓住证据,根治暗毒流传,这才是眼下最最要紧的事。”缪凤舞劝行晔道。 “如果不出朕之所料,此事必是那个老阉竖所为!”行晔一提起马清贵来,双眉倒立,“朕这一次一定要清除马氏赵氏的势力,否则朕这江山休想坐稳了!” 即便行晔不说,缪凤舞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赵元灵没有子嗣,那就代表着赵氏一党只能兴旺在这一朝。不管将来行晔将皇位交与了谁,都不可能容下赵氏势力庞大到足以与朝廷抗衡的士宦大族。 行晔早几年开始,就已经与赵元灵没有夫妻之亲了。他偶尔去凤仪宫一次,皆是因为有事,需要知会赵元灵一声。 赵元灵控制着皇四子行钜,但是那孩子既非她亲生,智商上也有些问题,如果没有些手段,太子之位是断乎不会轮到他头上的。 因此马清贵与赵崧二人,是这朝中最容不得有新皇子出生的人。而且此事做得如此隐秘,也非得他二人这等势力和能力才可以。 只是如何才能扳倒马赵二人呢?缪凤舞不知道行晔有什么有效的部署,她能做的事,就只是在后宫拮抗住马清贵与赵元灵,最好能将马清贵一手握住的后宫权力,一点一点蚕食过来。 这事她其实早有主意,她与行晔话既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便将自己在心中酝酿的想法说了出来:“皇上,臣妾这几日思量着,应该在内宫建一个女官机构。” “哦?”行晔听着新鲜,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什么样的女官机构?” “皇上,前朝有例,内宫全由女官掌管,建立的女官机构,名叫大长秋。臣妾专门翻过一些史料,觉得正适合宫中眼下的情形。”缪凤舞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臣妾目前有孕在身,这掌宫之位臣妾目前既不能丢手,也不能事必躬亲,的确是需要许多人,分工来替臣妾担一些责任,这是其一。其二,现在后宫的所有权柄,事实上都掌握在马清贵的手中。内宫所需要银钱物品,都要从他那里支领,再行分派。宫中的人事任选,选秀派工,皆是马清贵一手遮天。”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臣妾要想捍动马清贵在宫中经营了多年的势力,怕是需要一些日子。靠臣妾自己一力鼎扛,怕也难以做到。因此臣妾需要一个完整的机构,需要皇上的御笔授权,名正言顺地与马清贵争权,才能一点一点地将后宫的权力,从这个老宦竖的手中挤出来。” 行晔仔细听好说完这些,高兴地眯了眼睛:“朕果然没看错人,凤舞果然是有脑子的人。这个主意若是早有人想起来,相信此时后宫已经不是这等形势了。你就着手去做吧,朕一定支持你。” “谢皇上……” 缪凤舞正跟行晔谈得顺畅愉快,突然外头起了一阵喧闹之声,有声音高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缪凤舞吓了一跳,赶紧往床下爬,慌里慌张地穿着鞋子。行晔却将她一把拽了回来,安抚她道:“不用害怕,让茂春去解决,你不是要解决帐目的事吗?这次算是彻底解决了,以后除了你知道那帐目的下落,谁也没办法查了。” 第一七八章 母子密语 第一七八章母子密语 揽月宫走水,整个皇宫都震惊了。 太后也从睡梦中爬了起来。急急忙忙地来了揽月宫。倒不是她有多么担心缪凤舞,如今缪凤舞腹中的孩子,对她来说是一个新的希望。只要老天保佑,让缪凤舞生下一个皇子来,那些扛负在她身上的种种猜疑与谣传,便会不攻自破。 一听说揽月宫走水,太后的心都要吓飞到天上去了,急忙地赶了来,却看见行晔与缪凤舞并肩站在台阶上,正往走水的后院偏殿方向看。 “阿弥陀佛!德妃怎么还站在这里看光景,还不快出去躲躲?刚回来就走水,明儿让国师大人来给做一场法事驱一驱邪气吧。”太后不知实情,又实在是恐慌担心,也只好求助神力。 “母后不必担心,只是一个宫人不小心将火油放错了地方,沾了火,就着了的,火势并不大,连后殿都没有受株连,只在偏殿里着了一会儿,已经被救下了。”行晔走到韦太后的身边。安慰了她一句。 “烧了什么倒不打紧,只是德妃现在受不得惊吓。赶紧让她回去吧,叫个太医来给她看一看。”韦太后连声催促缪凤舞,她也不好太执拗,便转身准备回房去。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就听前殿的方向有人喊:“皇后娘娘驾到!” 缪凤舞心想:这可正好了,皇后来了,也用不着明天晨省的时候向她汇报了。 转头看时,只见赵皇后带着她的随侍宫人,神色肃然,已经穿过正殿,迎着缪凤舞走过来了。缪凤舞站在后门的门槛外,也不能再往里迈了,只是原地施礼道:“天儿这么晚了,惊动了娘娘的凤驾,臣妾着实心中不安。” “说什么惊不惊动?宫里走水是小事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可吓着你没有?”赵皇后一边连声问话,一边从正殿的后门走了出来。见太后和行晔都在,便上前施礼见过。 “娘娘你看,已经没事了,只是偏殿受了些害,没有漫延开来,不要紧了。”缪凤舞站在赵皇后的身后,指着那冒着黑烟的偏殿,宽慰她一句。 “好在是偏殿,那屋子里有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损失大不大?”赵皇后见火势已经被扼止在偏殿中了,暗下里有点儿失望。 “珍贵的东西倒是没有,臣妾将储藏室设在东边。西边的这间殿里。一直也没有人居住,原本是空着的……只是……”缪凤舞将话音拖长了,看着赵皇后。 “只是什么?”赵皇后转头看她,警惕了起来。 “只是前些日子臣妾与淑妃交接,因为她经手的这几年,帐目繁多。后来内侍监马清贵又送来两箱内务府的帐本,两边的帐加在一起,足足站了我半个屋子,我便将那些帐目暂时存在了这间空屋子里了……” 缪凤舞轻轻巧巧地将话说出来,赵元灵却一瞬间就黑了脸:“这么巧?” “不敢隐瞒娘娘,茂公公正带人在查走水的原因,娘娘有何不明之处,一会儿茂公公查清楚了,你问他吧。”缪凤舞冲着东偏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赵元灵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揽月宫的宫人太临齐集在那里,正在接受茂春的问话。 赵皇后一口气堵住,胸口微微地胀痛。她刚才在凤仪宫中,已经梳洗停当,准备歇下了,突然就听有人进来禀报。说是揽月宫走水了。 她心里一阵雀跃,急忙穿了衣服,想来看一看揽月宫被烧得黑黢黢的样子。 德妃最后势头太劲,几乎不容许马清贵和她有商议的机会,一步一步迅速地往她的凤位上逼近。她仓皇应对之时,心中不免对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子产生了深深的妒恨。 揽月宫着了火,即便烧不到德妃的人,也会惊她一下子。甚或一场大火将揽月宫给烧光了,那便更是一件令赵元灵心中大快的事情了。 谁知道她一心来瞧热闹的,却听到这么一个令她恼火的消息。茂春是皇上的人,这事情如果有猫腻,那必是皇上授意。这样一来,她还怎么追究? 蓝惜萍的帐肯定是有问题的,她已经盯了许久了。因为那一次她与蓝惜萍抢权失败,让缪凤舞这个渔翁坐收了渔利,她心里当然是难以服气的。 她本打算追着蓝淑妃以前的贪墨之事不放,让缪凤舞与蓝惜萍交恶,甚或引起蓝家对皇上的忌惮与猜疑,搅浑一池水,她也坐收一回渔翁之利。 可是前几天她突然听说,蓝老夫人去了一趟揽月宫之后,蓝家随即就捐出一大笔银子,给皇上充作军饷之用。 她意识到,这一定是缪凤舞与蓝家达成协议,让蓝家吐一部分银子给皇上,缪凤舞便不再追究蓝惜萍吞贪库银之事。 正是国家大举用兵之时,行晔不愿意和蓝家起龌龊,这一点赵元灵也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越发经紧紧地追着缪凤舞。不把蓝惜萍查一个底儿朝天,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她自己打算得挺好,今儿还特意让珍珠来揽月宫催了一回,以表示她坚决追究此事的态度。 却不想那边一把小火,就将她这一番苦心全部烧毁了。 来时的幸灾乐祸顿时烟消云散,赵元灵顾不得那西偏殿还冒着黑烟,抬脚就往那边去看。缪凤舞也不示弱,跟在她的身后,也往刚才熄灭的火灾现场走去。 行晔静静地站在台阶上,让人看不出他的态度。等赵元灵与缪凤舞都走远了,韦太后在一旁深重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悲哀的声音说道:“哀家乍一听揽月宫走水,急得百爪挠心。闹了半天,这不过是皇上和德妃演的一出戏而已。皇上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有话也不与哀家讲,哀家以后也多余跟着你操心了!” 说完,韦太后一转身,就往揽月宫外走去。 行晔看着韦太后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抬脚追了上去。 “你也不必再装孝顺了,你如今有一个贴心贴意的人儿,越发不待见哀家了。你这样做给别人看,只会令哀家的心里更不好受。你回去吧。”韦太后眼圈微微有些红。 行晔陪着太后往外走,恭敬地答道:“儿臣对母后的一片孝心,到任何时候都是诚恳的,绝无伪装。只是母后年岁一年一年大了,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儿臣有些事不与母后讲,恰恰是为了母后的身体着想。母后一生操忧,如今也该享享清福了,一切事情都由儿臣承担下来吧。” 韦太后听了行晔这一番话,有两滴泪从眼眶中滚溢出来。好在夜色中,即便前头有掌灯的太监。也看不清她那一瞬间的落泪。 她默默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行晔说道:“你以为哀家乐意操心吗?你以为哀家不想享清福吗?这么多年了,你扳倒了那个人吗?什么时候他从这座宫里消失,哀家才能静得下心来享享清福。他一日不死,哀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行晔听太后提起了马清贵,不自在地将脸别了别,看向夜色的幽暗处,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韦太后的脸“刷”地白了,扯着行晔的胳膊,本欲抬手给他一巴掌。可她到底顾忌着前后都有人,咬牙忍住了:“你休要说这没良心的话!若不是为了你,何来当初?你不要以为只有哀家才害怕他手中掌握的东西,若是哀家的身后清名被毁了,皇上也荣光不到哪里去!” 一提这个话题,行晔的心里就郁堵得厉害。他语气稍显不耐:“母后放心,儿臣知道轻重。” “你知道轻重,你那位小舞姬也知道轻重吗?我看她像一头初生的牛犊,卯着劲儿地要为皇上分忧解难呢!你最好时刻提醒着她点儿!毕竟她还太年轻!”韦太后说完,瞪了行晔一眼,甩开他往宫门走去。 行晔在她的身后,恭敬地拱手相送:“母后慢走,今晚让你受惊了,记得请太医给你看一看。” 韦太后也恢复了温和的语气:“皇上不必操心哀家,照顾好德妃吧,她的身子重要。” 母子二人在宫门口道了别,行晔返身回到后殿,就看见几个太监从着火的偏殿中清理出几个木箱子,摆在了院子当中。 而赵元灵手执一根棍子,俯着身子,在那烧得只剩半截的木箱子里扒拉着什么。大概里面除了纸灰,什么也没有发现吧,她沮丧地起了身,绕着那半截的箱子,仔细地端详着。 最后她让人翻开木箱的底部,终于在那底板上看到了内务府特有的印记。她抬头看缪凤舞。意味深长地说道:“德妃妹妹,箱子倒是内务府的,只是不知道箱子里的那一堆纸灰,是不是内务府的帐目呢?德妃妹妹再好好想一想,你确实把帐放在这里了吗?” “哎!”行晔走近了,接赵元灵的话道,“内务府那边有底帐的,明儿让马清贵着人再整理一份,给德妃送过来不就得了?” 赵元灵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痛与恨,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看着行晔道:“内务府的帐目当然随时可调,只是德妃妹妹把内宫的帐目也放在一起了。要查帐,必是两下核对,如今只剩了内务府一方的帐,那么淑妃贪墨库银的事,皇上打算如何了呢?” 第一七九章 火爆王爷 赵元灵得知帐目被毁。别提有多恼火了。气急之下,她也不客气了,直接问行晔道:“皇上,既然帐目在揽月宫中被毁,那淑妃贪墨库银一事,要如何处置呢?” 行晔也不跟她恼,问缪凤舞道:“德妃接手帐目也有几日了,可做过核查吗?”。 缪凤舞郑重答道:“臣妾去五龙山行宫前,曾经抽出其中的一部分帐进行了核对,并未发现内宫的帐目与内府务那边的帐目有何出入之处。” “淑妃打理后宫多年,也是勤勤恳恳,为皇后分担了不少的忧劳。既然德妃抽查过的帐目没有问题,那就按照你抽查的结果,将此事具结上呈了吧。”行晔说完,也不等赵元灵再说话,一转身,他先离开了。 皇上一言九鼎,而且如今帐目被销毁,赵皇后即便想不放手,苦无证据,也不能把淑妃怎么样了。 她恨恨地瞪了缪凤舞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德妃还真是走运呢,刚刚有了孕,才要晋升贵妃,宫里就走了水,希望这一把火将德妃的好运气越烧越旺吧!”内持端庄的皇后也有撑不住的时候,缪凤舞不由地笑了:“借皇后吉言吧,臣妾拘管宫人不严,致使宫中走水,惊动了皇后,实在是罪过。夜深了,皇后回去歇着吧,明儿茂公公查出了走水的原因,臣妾定如实向皇后禀报。” 赵皇后一仰脖儿,往外走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禀报了,本宫也不爱听人家编故事。” 话音落时,她已经走出去好远了。缪凤舞象征性地跟了几步,在她的身后屈了屈膝:“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离开了,缪凤舞吩咐春顺带人好好清理一下受了火灾的偏殿,也回正殿去了。 她一进东暖阁的门,就看到行晔手捧着一盏茶,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呆。她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皇上想什么呢?” 行晔回头,冲她笑了一下:“没什么。不早了,后殿的事有茂春,不会出纰漏,咱们歇了吧。”行晔无奈地一笑:“太后这一生,都在这座皇宫里过着明争暗斗的日子。如今朕已而立,也该让她安闲下来,享一些清福了。有些事不与她说,并不要刻意隐瞒她什么,只是不想让她操心太多。” 缪凤舞点了点头:“皇上一片孝心,太后会明白的。” 第二天天亮之后,缪凤舞去凤仪宫省晨之前,特意往后殿看了一眼。晨光之中,后殿安然静谧,除了偏殿的门窗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之外,一切都是安好的。 想来茂春刻意地控制了火势,不让漫延出偏殿。毕竟缪凤舞两日后要此宫中受册封,虽是后殿,如果烧得乌漆抹黑。也还是会影响受册仪式的喜气。 眼前这个样子,只要今天换过了门窗,便恢复原样了。 她放心地出了揽月宫,乘轿往凤仪宫去。才到了门口,就没等上轿,就见蓝惜萍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昨儿晚上真是闹腾,听说你这里走水了?可毁了什么宝物没有?”… 缪凤舞看着她一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由地就来了气:“扰了淑妃的清梦,真是对不起。不过只是烧坏了几个箱子而已,并没什么损失。” “哦?”蓝惜萍歪了一下头,往敞开的宫门里探了一眼,“不过德妃妹妹的宝器珍物也多,毁几件也不心疼的。就是这火着的不是时候,妹妹如今正是喜气冲天,怎么竟有了这等灾事?难道老天爷也在嫉妒妹妹的好福气吗?呵呵……” 蓝惜萍冷嘲了几句,心里似乎很畅快,仰起脸来笑着。缪凤舞恨得牙痒,若不是为了遮掩她以前那些贪侈丑事,也不用在自己的宫里放一把火呀。 缪凤舞本打算不理蓝惜萍,直接上轿,被她这嘲讽的几句话激恼,一转身来到她的身边:“淑妃大概也听说了,昨晚烧毁的,主要是几只装帐册的箱子。本宫刚从五龙山行宫回来,皇后就派人来追问查帐的事,淑妃不妨想一想,若是没有昨晚那一把火,帐目明明白白地记在那里,本宫该如何向皇后陈结呢?” 蓝惜萍听她这样说。果然春桃打听来的消息不假。于是她哼了一声:“怎么陈结是你的事,本宫既交与了你,自然就不会再管那些烂事!你就是把整个揽月宫烧了,也不是为我,所以我也不会领你的情!你不要以为揪了我的小辫子,我就要对你俯首贴耳!你才握上权柄几天?等你像本宫一样,在这座皇宫里纵横几年之后,再来本宫面前耀武扬威吧!” 蓝惜萍说完,一抬下巴,转身往自己的辇轿走去。 缪凤舞暗暗地咬牙,一旁的含香赶紧上来轻声劝道:“娘娘,咱们做事只为皇上,又不图她的好儿,何必跟她生气?娘娘快上轿吧,别晚了时辰。” 缪凤舞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一大早起来,就遇上这么一个骄蛮无理的人,听了这些混帐不通的话,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 她坐上了轿子,去了凤仪宫。 一踏入凤仪宫的大殿,就听到蓝惜萍高亢而兴奋的说话声:“本宫管了这么多年的后宫帐务,从未有过帐册被毁之事。德妃妹妹到底是年轻,才到她手上没几天。竟然一把火把帐给烧了,唉!皇后娘娘原本降懿旨,令德妃妹妹要严查以前的内宫帐目,如今帐没了,可拿什么查哟!这件事也就发生在德妃妹妹的身上,有皇上宠着,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若是以前本宫有这等失手之事,皇后娘娘怕不得降罪下来?” 缪凤舞站在殿门口,听了这一番话,顿时气郁胸口。恨不能上前拿破布堵住蓝惜萍的嘴巴。 赵皇后本来也听得气恼,看到缪凤舞来了,当即展开一个笑脸:“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德妃你来,淑妃正在说昨晚揽月宫走水一事,吵着要本宫降罪呢。” 缪凤舞努力地镇定,尽量不将情绪流露出来,迈开走子来到皇后的阶下,跪下施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按理,缪凤舞既已怀了龙种,这等下跪叩头的事就该免了。可是赵皇后仿佛没有记起来她有孕的事,笑着看她叩了头,才说道:“起来坐吧,淑妃刚才那一番,德妃怕是也听到了,不知德妃做何解释呢?” 缪凤舞落了座,欣然道:“昨晚揽月宫走水,乃是我宫中的宫嬷李巧芬将火油放错了地方。那间偏殿里存着书册帐目,向来不放那些蜡烛火油之类沾火就着的东西。也不知道那李嬷嬷是怎么想的,火油一向是存放在东偏殿一只大缸里,她昨晚领了油,竟然放到了本宫存书册帐目的一地方。掌灯的宫人也不晓得那木桶里是火油,掉了一个火星,也没在意。结果掌灯之人前脚下出偏殿,身后就着了起来。”… “虽然并没有蔓延成灾,但是一则惊了圣驾,二则烧毁了帐目,因此这件事一定要彻查的。茂公公昨晚及时做了处置,现在也是他在审理。若是皇后娘娘与淑妃有何疑惑之处,待茂公公审完了相关人证,臣妾亲自向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通报。” 赵元灵本来就知道那是人为的,查出来的结果,一定是牺牲一个替罪羊便罢了。只是淑妃那样嚣张,明明是为了保护她才起的火,她还反过来倒打了缪凤舞一耙子。赵皇后刚才那一句话,不过是借机挑拨淑妃与德妃之间的火气罢了。 蓝惜萍一听缪凤舞将失火的责任推到了李巧芬身上。顿时就安静了。 李巧芬这个人,正是缪凤舞去年受晋封,从疏竹宫风光回到揽月宫的第二天,引着缪凤舞的轿子栽进坑里的那个宫嬷。当时因为含香察觉出她与瑶华宫的关系,缪凤舞便将她收进了屋里。 缪凤舞用此人的本来目的,是蓝惜萍处处针对,她需要有一个与蓝惜萍长期对抗的准备。 失火之事,本来也需要有一个替罪的。刚才她从宫里出来之前,春顺还来向她请示,这一次到底让谁倒一回霉比较好。 她让春顺先等一等,待她从凤仪宫回去,再做决断。 没想到刚才蓝惜萍的一番话,竟给了她灵感。这件事就推在李巧芬的身上,春顺安排下人证,她想抵赖也不成。以后若再有人拿这毁帐的事打麻烦,说不得她就得顺着李巧芬这条藤蔓,摸扯出蓝惜萍这只大瓜来。 她一提李巧芬,蓝惜萍果然住了嘴,她心中暗笑。 赵元灵本不知道李巧芬暗中是瑶华宫的人,也没太在意。反正是一只倒霉的替罪鬼,她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么不行事的奴才,送到慎刑司打死算了!” 缪凤舞没有接话,她暗下的想法,是留着李巧芬的命,关起来,这样对蓝惜萍是一个威慑,也免得蓝惜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到处胡说八道。 这件事在凤仪宫中,就这样了了。众妃都知道皇后、德妃、淑妃如今关系紧张,她们唇枪舌箭,也没有人敢随便插话。 等到她们终于平息了下来,赶紧有人把话岔开,说一些御花园的连翘与丁香冒出嫩芽了之类的闲话。大家坐了一刻钟,就散了。 缪凤舞从凤仪宫出来,往媲凤宫的方向瞧了瞧,对含香道:“我去探望皇贵妃,你让轿子候在媲凤宫的门外吧。这一段儿路挺近的,我慢慢走走。” “娘娘!”含香惶惶地扯了她一把,凑到她耳边说道,“恕奴婢直言,媲凤宫病煞之气太重,娘娘有孕在身,不宜过多地沾染那些阴煞之气。娘娘担心皇贵妃,奴婢一会儿回宫去,备一份厚礼,亲自给皇贵妃送去,娘娘就不要去了吧。” 缪凤舞虽然也在意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过这等邪煞之说,她还是不太相信的。想当初她还是个身份低微的美人时,宇文柔珍就对她尊待有加。 她马上要晋为贵妃,与宇文柔珍比肩平坐了,她却不能忘了昔日的尊重与襄扶之恩。宇文柔珍昨天脸色那么苍白,虽然周瀚生跟太后说得很轻巧,但是缪凤舞知道,她一定病得不轻。 因此她更要亲自去探望。 “所谓阴邪煞气之说,只在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与皇贵妃相交这么久,经常往来她的媲凤宫,我不是照样健康安好?这些话只许你说这一次,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揽月宫的人有多骄情狂妄呢,知道了吗?”。… 缪凤舞严肃地教训了含香,便往媲凤宫的方向转身。却不料含香不但不认错,一咬牙追了几步,又挡在了缪凤舞的前头,扑通跪下道:“娘娘责罚奴婢骄肆狂妄之罪,奴婢领受便是!但目下保住娘娘腹中小皇子是头等大事,任谁笑话几句,说几句难听的又如何?只要事关小皇子,奴婢宁肯信其有,请娘娘回宫歇息吧。” 缪凤舞看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觉得好笑:“含香,我这可不是生第一个孩子了。怀着玉泠的时候,咱们在疏竹宫里,屋子又冷,又吃不饱肚子,还不是照样生下一个聪明活泼的好孩子?怎的这一次,你竟如此紧张呢?” 含香少有的顽固,只跪不起:“奴婢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当初在疏竹宫时,形同于置身宫外,虽饥寒难过,到底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不吉不祥之物。内宫中多年不出皇子,国师与多少高僧名道来看,都说是因为阴煞之气过重。奴婢以为,娘娘为小皇子着想,不光是皇贵妃那里,娘娘以后都不宜到处走动,还是安然地多呆在揽月宫中为妙。” “疏竹宫中干净吗?还不是三番五次地闹鬼?个中道理,你难道不晓得?那些怪力乱神之说,究其根源,不过是人为罢了,不要信那个。”缪凤舞说完,绕过含香,往媲凤宫的方向走去。 含香在缪凤舞的身后,跪了半晌,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追了上去。 媲凤宫中,宇文柔珍正半靠在床头上,翠苹侧身坐在她身边,喂她一口一口地喝着药。宇文柔珍喝了几口,伸手推开药碗:“太苦了,不喝了。” “娘娘,不喝药怎么成?这是周太医昨晚熬了一个晚上,才得的一副好药,浪费了多可惜。”翠苹轻声劝着。 “好药又如何?不过是更苦的水罢了!本宫这些年喝了多少苦水在肚子里?实在是厌烦了,我不喝!”宇文柔珍生气地别着脸,不肯就着翠苹。 “贵妃姐姐这是身体不适,心情不好呢。翠苹把药先拿出去温着,让贵妃姐姐缓一口气,一会儿一口喝下,就不会觉得苦了。”缪凤舞进了屋,边劝着,边坐到了床边上。 宇文柔珍见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德妃妹妹见笑,那药实在是太苦了,简直不是给人喝的,翠苹你拿去温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既是熬了一晚上才得的,必是集方中精华,不苦才怪。贵妃姐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可不是越品越苦吗?你只要憋一口气,端起碗来一口灌下,还未觉出苦呢,药已经下肚了。一会儿你试试,我小时候喝药,都是用的这个法子,总能洒出去一半,喝下去一半,就算是我喝光了,我娘不但不骂,我还得奖我一块麻糖呢。”缪凤舞笑眯眯地拉起宇文柔珍的手,像是哄孩子一样,劝着她。 宇文柔珍叹了一口气:“我小的时候,身体可好呢,从来不生病。那时候不懂事,看别人生病喝药,不用读书练字学女红,还盼着自己也能生一场病,在床上躺几天,让人伺候着喝那种黑黢黢的药汤呢。那时候总觉得穿一身雪白的丝缎睡衣,头发散开,扎一根银色的丝带,浅青色的锦绣被子搭在腰间,手中端一碗药汤,有一种病弱之美,正经向往了好一阵子呢。” “哈哈……贵妃姐姐怎么还有这等向往?我小时候天天听一墙之隔的街上有街坊的孩子玩耍欢闹的声音,只盼望着自己身体棒棒的,爹娘能让我出门去,跟那些孩子疯闹嬉耍呢。”缪凤舞跟她讲着笑话,欢快地笑着。… 宇文柔珍摇头浅笑:“我在娘家的闺阁,就在我娘那座大院的后头,下人们连走路都像是怕踩到蚂蚁一样小心,哪里有人敢嬉闹?我长到快三十岁了,也不知道街坊里弄的孩子们是什么样子,从侯门入宫门,到如今真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意,成了一个孱孱弱弱的病人了,就是年纪大了,美感没了,光剩下病了,呵呵……” “哎!”缪凤舞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面镜子,往宇文柔珍的眼前一放:“娘娘你自己瞧瞧,这可不正是一个娇弱的仙子吗?我记得那年第一次进宫,从德胜门外往里一看,锦绣团簇之间,我打眼就被娘娘的脱俗气质吸引住了目光。娘娘是我们这座皇宫里最美的人,谁也比不下的。” 宇文柔珍也不往镜子里看,接过镜子往被子上一扣,指着缪凤舞道:“若说我是这宫里最美的人,除非有一天你出了宫去。你就别来欺负我这病弱之人了,我听着那话都不像夸赞,倒是嘲讽呢。好歹昨儿我突然发了病,也算是帮了你一回呢,你感念感念我的好处,说些正经话吧。” 缪凤舞也不介意,自己笑得很爽朗的样子:“我时时都在感念着贵妃娘娘的好儿呢,不光是昨儿娘娘不经意间帮我了一回,平日里娘娘有意地帮衬也不少呢。在这座皇宫里,我需时时念着好儿的人,就属靖孝长公主和贵妃娘娘了。” 宇文柔珍不依地摇了一下缪凤舞的手,对一旁的含香和翠苹说道:“你们听听,临了还是阿昭排第一,我排第二,当着我的面,你就不能将我放前头?” 两个人女人又说了一会儿笑话,宇文柔珍的心情好多了。翠苹趁机将药端了上来,这一次宇文柔珍没有拒绝服药,真就照着缪凤舞的话,捏住鼻子屏住气,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光了。 翠苹给她喂过蜂蜜水,然后感叹道:“德妃娘娘以后常来我们媲凤宫吧,你一劝,我们娘娘就肯服药了。否则的话,奴婢自己喂她喝一碗药,正经费好多的口舌,娘娘还是不肯呢。” 缪凤舞点头:“我昨儿可听周太医说了,贵妃姐姐这病,只要肯认真服药,慢慢调养,必是会好的。贵妃姐姐要爱惜自己,毕竟这一条命,娘生爹养一回,来这世上一遭不容易。苦也好甘也好,努力过了,将来也有脸去见爹娘不是?” 宇文柔珍轻轻地垂了头,一绺头发挡在了她的侧面,看不出她的表情。 缪凤舞也没打算一次就劝服她,告辞出了媲凤宫,回去了。 因为两日后就是受册仪式,春顺带着人,在赶着修复昨晚着了火的后殿。一上午的时间,门窗换好了,便看不出走水的迹象来了。 到了下午,司服局的人来给缪凤舞试穿试戴翟服品服以前凤冠,着实忙碌了一阵子。等到那些人走了,缪凤舞正待休息片刻,有人进来通传:广乐司舞教坊的柳教习说要有急事求见德妃娘娘,因为娘娘在试衣,她在殿外候了好一会儿了。 缪凤舞愣了一下,自从她离开舞教坊之后,便与那些人无甚联络了。倒不是她尊而忘卑,一则舞教坊里发生过令她不堪的事,那个林大海身为皇后的人,如今仍然做着广乐司的都监,她不愿意听到或见到与这个人有关的事,二则她又不想学皇后娘娘,做那种从舞教坊增养出几个傀儡的事来,除了年节看个歌舞,她与广乐司便没有什么牵涉了。… 更重要的一点,实在是这几年她自己起起落落,无暇想起当初舞教坊里的事。 柳花纤是她在舞教坊时,唯一一个对她友善的人。但是她觉得提携了柳花纤做了教习,也算是对得起她了,那时本无深交,现在也没有来往的必要。 因此她这几年来,甚少见到柳花纤。 此时听说她有急事,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忍下了疲倦,让人去引柳花纤晋见。 柳花纤垂着躬身,从外头进来后,跪在离她三丈开外的地方,行叩礼:“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 “柳教习快起来,含香,给柳教习看座!”缪凤舞虽然累,不过也不愿意被人说得宠忘形,挺着腰身坐在椅子,客气地对柳花纤笑着。 “奴婢不敢在娘娘面前坐。”柳花纤也不起身,只是抬起头来,用恭敬的目光看着缪凤舞:“奴婢此来,是为了向德妃娘娘通报一件事,关于曲教头的……” 缪凤舞一听事关曲筑音,马上当了心,让含香扶起了柳花纤,给了她一张凳子坐下:“柳教习有心,曲师父在广乐司过得好不好?” “如若过得好,奴婢就不来找娘娘了。奴婢曾经数次劝曲教头,让他自己来跟娘娘说。偏偏他那个清高孤傲,不肯进内宫救娘娘。奴婢少不得多一回事,娘娘不怪罪就好。”柳花纤先来一通开场白。 缪凤舞听着心急,问道:“怎么?曲师父在宫里住不惯吗?”。 “有好琴有好的乐师,曲教头自然是很开心的。只是那个林都监,开始时对曲教头还挺客气,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娘娘要扶持曲教头坐上都监之位,便开始处处刁难曲教头。”柳花纤一提起林大海来,满面愤愤之色。 缪凤舞心中当即来了气:林大海那头肥猪,欺负完了徒弟,如今又欺负师父,这一次若是再饶过他,她就对不起曲筑音这位授艺之师! “柳教习详细地说一说,本宫也好做到心中有事。”缪凤舞心中恼火,面上却未流露,让柳花纤继续说着。 “广乐司那一张焦尾琴,一直是镇坊的宝物,以前的教头技艺平平,也不敢去动这么珍贵的琴。曲教头号称琴仙,又是爱琴之人,那张琴配给曲教头用,岂不正如宝剑配英雄、明珠配美人吗?起先林大海对曲教头客气着呢,亲自将那张琴搬出来,给曲教头用。前儿也不知怎么的,夜间烛台翻倒,竟将那琴的琴尾烧坏了一截。林大海就诬赖曲教头,非要他赔偿,说那琴当初从民间一位收藏家手中购得,花了十万两银子。如今烧坏了琴尾,少说也得赔两万两。” 柳花纤气呼呼地,忘记了缪凤舞德妃之尊,直眉瞪眼起来。 缪凤舞一听便知,必是林大海想要陷害曲筑音,故意烧坏了琴。这种手段在宫里并不稀罕,但是上位之人用来诬赖下位之人,那是一用一个准儿。 曲筑音清贫一生,别说两万两,两百两他都不见得能拿出来。 柳花纤说完了这件大事,接着絮絮告道:“还有,曲教头身边侍奉的人,原本是林大海分派过去的,一个一个像大爷一般,如今曲教头连衣服都得自己洗……还有,曲教头的伙食差得,连我这个教习都比不上……” 柳花纤一桩一件细数,缪凤舞早气得七窍生烟了。她不等柳花纤说完,对含香一摆手道:“备轿!我去会一会林都监,看他到底要怎的!”… 柳花纤一听缪凤舞要亲自去教训林大海,当即就转恼为喜,赶紧起身侍候着,扶缪凤舞出宫。 缪凤舞乘上一顶小轿,直奔着广乐司而去。一路上,柳花纤的嘴巴也不闲着,又叨叨出林大海的数条罪状。 轿子在广乐司的门外停下,缪凤舞下了轿,守门之人一眼认出她来,赶紧上前行礼。缪凤舞也不等他们跪安稳了,人已经迈进了门槛儿,直奔着林大海的屋子去了。 还跨过那扇分隔前后院的月亮门儿,缪凤舞听到后院一阵争吵之声。她边走边辨,没有听到林大海的声音,居然让她听到了行曜与马清贵的声音。 这两位在广乐司吵什么架? 缪凤舞隐隐觉得,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她急走几步,穿过了那扇月亮门,就看清了后院的情形。 只见院子当间儿,林大海那比肥猪还要宽大的身子,死挺挺地倒扣在青砖的地面上。在他的身旁有一滩的血迹,沿着地面的砖缝,流到了旁边的花圃子里。 缪凤舞心中一惊:看这情形,林大海已经死了! 站着的有好多人,林大海身边伺候的一些太监们,都股栗栗地立在那里,没有人敢说话。曲筑音也冷着脸,站在行曜的身边。 这些人都在惶惶地听着行曜与马清贵吵架。 “王爷是尊贵之人,何苦与这等奴才们一般见识?后宫之中自有规矩定法,奴才们犯了错,该交给洒家,审过之后要杀要剐,也有慎刑司处置。王爷终究是宫外之人,只是暂住在宫中,跑到这里来动刀动剑,似乎不太妥当吧?不少字”马清贵是一个连太后与皇上都敢要挟的人,自然不惧与行曜对峙。 行曜又岂肯听一个宦官跟自己叫嚣?他怒目圆瞪,指着地上林大海的死尸道:“狗奴才欺人太甚,自己烧了琴,讹曲先生两万两银子!不给就要搜屋打人!曲先生可是皇上与德妃娘娘从宫外带进来的人,他都敢这样欺负,到底是谁给了这种胆量?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人吗?”。 马清贵撩一眼曲筑音,说道:“焦尾琴是宫中花了大价钱从民间购得的,曲教头既用了,就该懂得爱惜。这样的名贵之琴被他给烧坏了,论理就当赔!王爷说是林大海为诬陷他,派人烧了琴,可有证据吗?”。 “曲先生爱琴之人,恨不能将焦尾琴供起来,从来都不会将烛台香火一类的东西放在琴的旁边,又如何会有不慎烛台翻倒,烧了琴之说?本王杀一个奴才,还用先问过马总管吗?马总管你先论一论自己的品级,再来本王面前叫嚣吧!”行曜不屑与马清贵辩论,说完这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他一侧身,一眼就看到缪凤舞站在月亮门内,正在听他们争论。于是他一招手:“正好,德妃来了,马总管若是觉得本王处治不当,向德妃投诉吧,如今她管着后宫呢,总有说话的余地了吧?不少字” 马清贵冷冷地看了缪凤舞一眼,哼道:“王爷弄错了,德妃只管后宫的众妃嫔起居沐汤衣物的事宜,这广乐司的事,还是洒家的权力范围,德妃也是插不上嘴的。” 缪凤舞一听这话,抬脚就走过来了:“不必问过本宫,威定王身为皇亲皇弟,先帝赐封的超品级王爷,在这后宫之中处治一个奴才,想必还不用接受三品内侍监的盘问吧。按照马总管的道理,本宫也管不得,王爷也管不得,这皇宫里便是马总管的天下喽?”… 马清贵耀武扬威惯了的,一梗脖子,仰着他那张白胖多褶的面孔,冲着缪凤舞说道:“宫中各司其职,向来如此,不会是因为德妃娘娘上了位,规矩便要改了吧?不少字林都监有错,威定王就该来告诉洒家,洒家查明之后,自然做出处断。如果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这座皇宫里动刀动剑,任意处置奴才,那内侍省是做什么用的?干脆奏明皇上,撤了算了。” 缪凤舞站在曲筑音的身旁,冷然面对马清贵:“马总管要撤掉内侍省,本宫倒是可以代为向皇上转达,只怕马总管在宫里横行多年,舍不得手中的权力呢。林大海的事,即便威定王爷不处治,本宫此番来,也是要找他算帐的!曲先生是皇上赏识之人,奉旨进宫,调教宫乐坊的。林大海不但不予配合,反而多方刁难,烧琴陷害!即便他现在还活着,本宫也绝不会饶过他!” “娘娘说林大海刁难曲先生,烧琴陷害他,可有证据吗?”。马清贵逼问。 “当然有!我就是证据!”柳花纤本来是忌惮马清贵的,但是看见曲筑音在场,她就有了勇气,“德妃娘娘刚才所说之事,都是我亲眼所见!马总管若是不信,随便叫来几个乐师来问,他平时是怎么克扣欺凌我们这些人的?他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就算他死有余辜,那也是洒家的事!威定王爷擅自处治洒家的人,洒家要找太后说理去!”马清贵见他们这边人多,一时也抢白不过,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别说你找太后说理!你就是找玉皇大帝说理,本王也不怕!本王还就不信了!宫里什么时候让一个老阉竖霸了天?这座皇宫是姓行的!你最后放清明一些!否则说不定哪一天,本王的剑就会抹到你的脖子上!”行曜火爆脾气,冲着马清贵的后背,怒斥了几句。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八0章 师徒情谊 林大海是马清贵和赵皇后的人。曾经帮他们做过不少的事。今天就这样被行曜一剑结果了,马清贵多少有些恼火。 但是他纵使气焰嚣张,也不敢把行曜怎么样。这位王爷在战场上打仗,曾经为了救自己的亲信部下,一人一马出入敌军阵营数次,拼得浑身是血,将自己受伤被虏的下属带回魏营中。 行曜说会把剑抹到他的脖子上,他绝对相信的。他不敢惹这位火爆的王爷,但是他敢找太后说理去。 马清贵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广乐司的后院,侍奉林大海的那几个小太监吓得气都喘不上来了,猫着腰悄悄地就想溜走。 行曜将手中刚刚斩了林大海的剑一横,吓得这些人“扑通”跪倒一片,拼命地叩头,喊着:“王爷饶命!” 行曜大吼一声道:“把这头肥猪抬走!” 几个小太监赶紧答应一声,连拖带拽,将林大海的尸体弄走了。粘稠的血液从院子中间一路涂抹在青砖上,缪凤舞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脸,还是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一直到所有的血迹都冲干净了,他回头对缪凤舞笑道:“这下好了,院子里彻底干净了。” 缪凤舞在来的路上,还在想着用什么法子将林大海给解决掉。那头肥猪不知道干过多少丧心病狂的事,让他死一百回大概也是不冤枉。但是她需要想一个好办法,给赵皇后一个交待。 刚才进门的时候,她还没想出办法来呢。她只在心里想着,见了林大海,一定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平时媚下欺下就罢了,欺负曲先生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谁知道她进来看到的,竟然是林大海的尸体。这个令她痛恨了几年时间,一直在想着办法找着理由要除掉的可憎的老太监,就这样被行曜一剑抹了脖子,死了! 而行曜一副理直安然的样子,仿佛那个人伤害到了他的朋友,他就应该替朋友报仇,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一样。行曜将剑收入鞘中,拍了拍曲筑音的肩膀,说道:“本王每次来看望曲先生,看到他那张肥得长不见眼睛的脸,心里就堵得要命。这次他居然诬陷曲先生毁琴。讹诈他的银子!这样的狗奴才,怎么还能留用?这样事你们两个都不用为难,一会儿我亲自去皇上的御书房,向他解释。” “不必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向皇上说明吧。最近事多忙乱,没能好好照顾曲先生,多亏有王爷在宫中,时时在关照着我师父。林大海死有余辜,王爷也是仗义而为,我回去向皇上将事情说明,就不怕马清贵乱咬一气了。” 缪凤舞主动将事情担了一下来,行曜释然笑道:“反正这段时间,皇上也不大乐意看见我,既然德妃这样说,那我就省下跑这一趟了。” 行曜这一番话,事出有因。 魏国与陈、吴、梁三国的战事,已经全面铺开了。这一个月来,战争呈拉锯的态势,魏军夺下几座城池,又会被他们再抢回去。… 行曜亲手带出来的军队,悉数散开。分解成了几支人马,由行晔信任的统帅带领。 可是那些人跟了行曜多年,心中只认他这一个统帅。何况他们到了人家的队伍里,怎么说也算不上嫡系,受到了排挤与轻视,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被他们当天神一般崇拜着的行曜。 因此行曜虽然人回了京里,前方的消息却不断地传来。他的属下们通过各种渠道带话儿给他,要他重返战场,带领一班追随他的将军们建功立业。 行曜是个冲动的人,他得到这些消息后,曾经数次冲到行晔的御书房,要行晔恩准他回前方打仗。可是行晔好不容易把他调了回来,自然是不会再放出去的。 后来行晔干脆降旨内廷侍卫,若是威定王再有不经通报,擅闯万泰宫的事发生,侍卫可以用武力截阻威定王。 行曜一度非常气愤,后来经过曲筑音一番劝解,他就罢了手,再也不去找行晔了。 这件事缪凤舞听行晔提起过,因此行曜那样说,她便尴尬地没有接话。 一直恭顺地站在曲筑音身后的柳花纤,这个时候小心地出声说道:“娘娘,王爷,咱们还是离开这院子吧,找一个干净的地方说话,这里……” 她看着林大海躺过的地方,嫌恶地皱了鼻子。却见像冰人一样站在那里的曲筑音,终于转了一个身。斜倪了柳花纤一眼,哼道:“真是多事!” 他教训了柳花纤一句,兀自迈步往出走。柳花纤见曲筑音恼了,紧张地忘了缪凤舞和行曜在场,追着曲筑音,向他解释去了。 缪凤舞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突然就笑了:“王爷,你是经常来这里会曲先生的,你有没有发觉,柳教习对曲先生有特别的情意呢?” 行曜杀人挺痛快,问他这事,他就有些木愣:“什么特别的情意……不过柳教习的确是敬仰曲先生的才华,对他尊重照顾有加……对了,我有一次来找曲先生,在门外听到曲先生教训她,要她以后不要擅入她的房间,翻他的衣服去洗……” 缪凤舞看着行曜,摇头道:“怪不得威定王爷威加四海,却到现在也不肯娶个王妃。原来威定王对女人的心思,竟是一无所知呢!柳教习都偷偷地给曲先生洗衣服了,还仅仅是敬仰他的才华吗?”。 行曜粗放地一挥手,笑道:“嗨!什么情意不情意的,曲先生知道就好。本王去细究人家的私事做什么?”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曲筑音的住处去。缪凤舞看行曜情绪还好,试探道:“王爷,虽然你酷爱行军打仗,可是你也该成个家娶个王妃了。那么大的一座王府,就那样空着,你就没想过找个女主人管一管?不管外封还在驻京的王爷,哪有一个像你这样,都到这个年岁了,还是孤身一人……” 行曜听到这里,抬手制止缪凤舞继续说下去:“德妃这一番话。可是出自对本王的关心吗?还是有受人所托,想要给本王来一场政治赐婚?德妃要说的是谁家的女儿?是韦家的?还是宋家的?亦或是别的哪家亲近皇上之人的女儿?” 缪凤舞被他噎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王爷……只是因为王爷对曲先生一片尊敬之心,一直关照着曲先生,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报答王爷,才说起这一番话。你不愿意就算了,千万不要多想,没有人授意我向你提亲……”… 说完,她自觉尴尬,快走了几步。想了想,又站住了,回转身看着行曜:“不过有件事你猜对了,你本来想说给你的小姐,正是京营中军都指挥使宋将军的***,今年十六岁。宋将军成亲时,我在宋府见过她,非常清灵懂事的一个小姑娘。我想……不管王爷怀着怎么样的凌云壮志,那都是你们男人自己的事。如果你一直孤身一人不肯成家,想必明贤太妃在天之灵,也会一直替你担着心……” 缪凤舞说完,转身快步向曲筑音的房间走去。剩下行曜一个人,站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挪开步子。 缪凤舞进屋后,劝了曲筑音几句,要他以后有事,千万记得往内宫找她。毕竟她不方便每天往广乐司来,如果不是柳花纤这次通报,兴许她还要等到马清贵闹到太后那里,才能得知林大海诬赖构陷的事。 曲筑音擦着琴,不置可否。缪凤舞也拿他没有办法,临走时特意叮嘱柳花纤,以后常去揽月宫,关照着曲先生。 柳花纤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缪凤舞回内宫后,先去了万泰宫。她在御书房找到了行晔,将今天行曜怒斩林大海的事,避重就轻地向他奏过了。 行晔听后,叹气道:“他杀一个奴才。朕倒不心疼。只是他这个暴烈冲动的脾气,实在是令朕头痛。动不动就挥刀舞剑,当宫里是战场一样,早晚出事,唉……” 缪凤舞眼珠一转,说道:“威定王如何鲁莽,臣妾是不知道的。反正那个林大海死有余辜!臣妾几年前在舞教坊的时候,就受过他的克扣欺压。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即便威定王今天不杀了他,臣妾见了他,也不会给他好颜色的!” 她边说边打量行晔的神情,见他面色正常,便接着说道:“其实今天这事的重要之处在于……皇上,林大海一直就是马清贵和赵皇后的人,刚才马清贵在广乐司里,冲着臣妾和八王爷叫嚣,说臣妾只能管内宫妃嫔脂粉衣饰的事,八王爷更是寄住皇宫,两个人都无权处置宫里的奴才,只有他……” “哼!只有他?那朕是做什么的?摆设吗?”。行晔听缪凤舞这样说,拍了龙案,有了恼意。 缪凤舞便放了心,估计这事就过去了,不管马清贵跟太后如何闹,有行晔挡着,也就不会再追究行曜和曲筑音的责任了。 这件事后的第二日,礼部与内侍省派出的贵妃册封大典的正副使,将太庙中祭过的宝印宝册装在宝亭中,抬到揽月宫来。缪凤舞盛装迎候,将宝亭供在正殿之中。 第三日,缪凤舞五更起,沐浴更衣,朝服朝冠,于日出之时,向宝亭行六肃三跪三叩大礼。之后她往文皇殿上,向行晔行礼谢恩。又分别去了长春宫和凤仪宫,向皇后与太后行大礼。 仪式虽然简省,但她这就算是正式被册立为德贵妃了。 从此后宫之后,在一个架空的皇后之下,便是病弱的皇贵妃与手握掌宫权印的德贵妃了。 后宫的形势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那些缓过神来的妃嫔们,纷纷登上揽月宫的门,致礼道贺。 缪凤舞怀着身孕,接待到了下午的时候,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她觉得留含香一个人在正殿上应答客人,未免让人觉得骄妄。可是她顾忌腹中孩儿,又实在不想硬撑。… 正在这个时候,贤妃康彤云来了,她进屋与在座的众妃们客套了几句之后,上前扶起缪凤舞:“贵妃娘娘有孕在身,已经面有疲态了,就不要硬撑着了。众姐妹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贵妃娘娘得了空,做个东请大家一次便罢。现在贵妃娘娘进屋歇着去吧,臣妾在此替娘娘照应着。” 缪凤舞感激地谢了她,进了东暖阁,一头倒在床榻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睡醒时,开已经黑了。她叫来含香问道:“贤妃呢?可不家人来吗?”。 含香扶她起来:“贤妃娘娘应付了那些上门道贺的娘娘们,就回丽正宫去了。天色这么晚了,不会再有人来了,娘娘起来把晚膳用了吧。” 缪凤舞一边穿衣一边想起康彤云来,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她前几天向行晔说起,要在宫内建立一个女宫机构,叫大长秋,这件事是经过她认真考虑的。实在是因为她身怀有孕,经不得劳累,而马清贵与赵皇后一伙人,在宫里的根基深厚。尤其是马清贵,宫里的几千号太监,几乎都听他的调度。 更何况,还有一个刚刚释了权,不服气,处处捣乱的。 因此她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帮忙。 至于这个机构建起来了,她能用些什么人,她这几天一直在核计。今儿看见康彤云,她终于有了主意。 她即将一手建立起来的大长秋,就交由康彤云打理,再合适不过了。 康彤云做事一向谨慎,心思也细腻。如果有她替自己处理日常一些琐碎之事,必然是令她放心的。只是康彤云在宫里一向低调,就不知道她肯不肯接手这一个职位。 还有,既然是女官机构,光用内宫的人也不成,总要像个样子,从宫外招考一些人进来使用。 关于这一点,缪凤舞首先想到的人选,便是司马萦。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八一章 夜明毒珠 第一八一章夜明毒珠 第一八一章夜明毒珠 小云来信了。 虽然她现在生活在缪凤刚的保护之下。但是她给缪凤舞写信,总有一些不能让缪凤刚知道的话要说,因此她不能使用鸿天会与宫中暗下联络的方法,只好托人将信送到了中书令宋辰安的府上,交给宋四少奶奶司马萦。 司马萦亲自进宫,将信送到了缪凤舞的手上。 以前缪凤舞学认字读书的时候,小云跟着学了不少,认得许多字。但是让她提笔,还是一件挺困难的事。再加上她第一次传信,比较谨慎小心,有些话不敢明着说。 好在她们主仆二人相处多年,还是有一些默契的。缪凤舞对着她的亲笔信连读带猜,总算是弄明白她的意思了。 小云信中说,缪凤刚将她安置在昂州城外不出百里的一个小县城里。她没有说地名,但是司马萦问过送信的人了,送信人说他是从忻县来的。 缪凤刚受缪凤舞之托,对她很关照,给她租了住处。小云有缪凤舞给的生活费用,倒是不必花缪凤刚的银子。缪凤刚说当初在养伤的时候,承蒙小云的照顾,因此小云出了宫。他一定要尽心报恩才对。 因此他虽然很忙的样子,倒是经常去看望小云。有一次他还带了几个兄弟去,向他们介绍说,小云是他小时候的邻居,当初一齐逃难出来的,被卖到大户人家为婢。前几日不期然遇上,他给赎了身,安置在那里。 缪凤刚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盘算。鸿天会那么严密的一个组织,他一个黑龙堂的护法,总是偷偷地去看一个女子,被组织里的人知道了,是要起疑心的。 与其到那个时候再解释,不如他自己先将小云暴露出来,反而显得光明磊落。 那几个鸿天会的兄弟听缪凤刚介绍过小云,都凑上去喊她嫂子,弄得小云又羞又窘。反倒是缪凤刚挺自然的,教训了那几个兄弟几句,也没有表示出特别的不好意思来。 当然,这一个细节小云是不会在信中提到的。不过缪凤舞从缪凤刚对小云的诸般安排来看,他还是挺重视小云的。 只是小云既然跟缪凤刚在一起,总是往宋府送信,被有心人查到了,会对宋家不利。 缪凤舞思来想去,亲自动手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司马萦,要司马萦回家后。将信交与宋显麟,由宋显麟亲自跑一趟,去忻县找到小云的住处。以后小云与她的联络,就由宋显麟想办法来安排好了。 做这个决定,着实让缪凤舞为难了好些天。今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将她们兄妹二人未来的生与死都交到宋显麟的手上了。 至于宋显麟如何与缪凤刚周旋,她现在没有办法得知。不过宋显麟是一个聪明人,相信他总有办法的。 这件事交待完毕之后,缪凤舞便向司马萦提出,她要成立一个叫大长秋的女官机构,负责管理后宫的诸项事宜。大长秋的监令,当然是她这个德贵妃。她准备召司马萦进宫来做副监令,问司马萦可愿意。 其实从司马萦上书替父求情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有胆识有抱负的女子。只是碍于女儿身,虽然当初司马萦上书的事在朝廷民间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位勇敢而又孝顺的女子,但她最后也不得不服从一个女人该有命运,嫁入深府,为为人媳。 因此当司马萦听缪凤舞说了这件大长秋副监令的事,起先是两眼放光彩,对于自己除了郡主这个虚衔之外。还可以有一个实职,做些实事,她还是很兴奋的。 可是随即一想,她就恢复了谨慎:“娘娘瞧得起我,我当然应该奉娘娘的召,进宫为娘娘之左膀右臂。只是这件事,终需我回府后,向公婆回禀过,才好答复娘娘。” “也不急,我提前跟你说,就是给你一个考虑的时间。这件事还需要吏部发文,皇上朱批,才可以着急施行。你还有时间考虑的。”缪凤舞笑着说道。 司马萦怕缪凤舞误会自己拿乔,赶紧解释:“若照臣妇的心思,恨不能马上答应娘娘,明天就开始进宫做事。只是臣妾如今也是有身孕的人,公婆对这个孩子还是很重视的,总要问过他们,才是为人媳的道理。” “我懂得。”缪凤舞笑道,“你回去跟你公婆和宋将军说,我不会累着你的,就是在偶尔我不能顾及的时候,替我支应个事情,拿个主意。还有另一位副监令呢,她如今清身利手的,咱们两个生产之前,那些操心劳累的事,就由她来做好了。” “另一位是谁呀?”司马萦好奇,下意识地跟着问了一句。 缪凤舞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一则这件事还需要吏部那边配合,方才施行,这过程中会不会出差错,我还不知道。二则我还没有征求过人家的意见,兴许人家还不愿意操这份儿心呢。” “臣妇冒昧了。”司马萦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两人正说话间,玉泠在奶娘和两个大宫女的簇拥下,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司马萦见了她,赶紧起身施礼:“臣妇见过天宝公主。” 玉泠很懂事地浅浅回礼:“郡主不必客气。” “哎呀!”司马萦起了身,赞叹道,“几天不见,宝公主又见长进。如今应付起场面来,竟像个小大人呢。” 玉泠就爱听别人夸她,一夸她就忘形。她笑眯眯地跑到司马萦跟前儿,扯着她的手问道:“郡主,你看我有长进吗?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司马萦被她问得一愣,随即爽声大笑起来:“宝公主是最漂亮的了!宝公主可不能再漂亮了,要不然等你长大了,别的女人见了你,可怎么活哟。” 玉泠大概听出这是好话,绕着司马萦拍手,高兴地冲着缪凤舞嚷嚷:“郡主说我是最漂亮的!娘!我是最漂亮的公主呢!” “你站好!”只要行晔不在,缪凤舞教训玉泠,她还是很乖的。她这一声。玉泠果然松了司马萦的手,蹭到了她的身边,挨着她站好了。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长得漂亮又有何用?公主要端庄淑仪,教过你多少遍了?虽说郡主是常客,但以后也不许你这样没礼貌,懂了吗?”缪凤舞正色教玉泠道。 “懂了……”玉泠也很会察言观色的,爹不在场,她不乖的话,回头屁股上要挨巴掌的。 “娘娘言重了。小孩子这样才可爱嘛。如果玉泠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孩子,皇上也不会这么宠她,对吗?还是让她保持活泼天性吧,很难得呢。”司马萦将玉冷拉到身边,抱进了怀里。 “你不晓得,这孩子被皇上宠得没边儿了,如果我再不拘管着她些,她就敢上房揭瓦。”缪凤舞说着,又不轻不重地瞪了玉泠一眼。 玉泠没注意到这一眼色,正在研究着司马萦耳朵上的水滴玉坠子,听了这一句,没头没脑地接道:“我才不会上房揭瓦呢,等我长到皇兄那么高,我要上树捉鸟!” 司马萦实在绷不住,扑哧乐了。 缪凤舞无奈地摇了摇头,问她道:“你哪个皇兄上树捉鸟,被你瞧见了?” “二皇兄和三皇兄都给我捉过鸟,他们怕娘不让我养,捉来鸟都养在大皇姐的烟荷宫里呢。四皇兄也想爬上树,可是他太胖了,连树都抱不住。还是二皇兄最厉害,又会背诗又会捉鸟,等我长大了,一定做一个像那皇兄那样的人。”玉泠一提到行锋来,脸上充满了崇拜之情。 “那么宝公主是觉得你父皇厉害呢?还是你二皇兄厉害?”司马萦逗着她说话儿。 “二皇兄还小嘛,等他长大了,一定像父皇那么厉害!”玉泠抱着拳头,非常肯定地答道。 缪凤舞听她这样说,沉默了半天,没有接话。司马萦见她这样,劝道:“宝公主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娘娘该高兴。” 缪凤舞抿了一下嘴唇:“是啊,我是挺高兴。但愿他们的兄妹之情,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单纯吧。” “郡主……”玉泠听不太懂她们这两句对话的意思,便自顾开始自己的话题,“我听娘说,你有小dd了。我娘也有小dd了。等两个小dd都生下来,我带他们去烟荷宫玩,好不好?” “好啊!”司马萦陪着她闲聊着,“不过我家里的小dd,怕是不方便经常来看你呢。玉泠这么喜欢弟弟,将来一定会帮你母亲照顾好弟弟的。” “为什么不能经常来?天宝公主的弟弟,想进宫就进宫,我父皇一定会答应的!”玉泠很肯定地拍着胸脯,“但是……两个弟弟现在在哪儿呢?” 司马萦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在这里呢,他得在这里长到十个月大,才能出来呢。” “怎么出来?”玉泠很认真地摸着司马萦的肚子,好奇地问。 这下可把司马萦问住了,她张了张嘴巴,求救地看向缪凤舞。缪凤舞灵机一动,编道:“小孩子都是仙童呢,在娘肚子里长大一些后,就会化为一缕仙气,从娘的口中钻出来,然后幻化成小娃娃的形状,就这样出来了。” “那我也是从娘的口中钻出来的吗?”玉泠对这个说法充满了想像,不禁追问道。 “是呀。”缪凤舞答道。 “那娘和郡主生弟弟的时候,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弟弟的仙气?” 缪凤舞被她追得崩溃,赶紧让奶娘带她出去玩耍。玉泠在出门前,还回头认真地向司马萦保证道:“郡主一定要生个弟弟哟,我要带他在宫里玩。” 等她出去了,司马萦高兴地说道:“都说小孩子的嘴巴很准的。宝公主认定我们俩儿怀的男孩儿,那娘娘必定能生一个皇子,我也一定能为宋家添一个孙少爷。” 司马萦提到皇子,缪凤舞沉默了。 她当然想为行晔生一个皇子,不仅仅是因为母凭子贵。行晔很想借由一个皇子的诞生,去回击那些在坊间甚嚣尘上的流言诽语。 只是宫里暗中有异毒在播散的事,她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个头绪来。既无头绪,便无从着手。她不知道单凭常神医给的那几颗药,能不能确保她生下小皇子来。 行晔昨儿晚上将太医院最精擅妇女科的老太医叫到揽月宫中,让他给缪凤舞好好地诊了一回。那老太医不敢说得太绝对,但是他最后告诉行晔:“皇上,依老臣的经验,贵妃娘娘这一胎,十有八九是皇子……” 因为他这一句话,缪凤舞昨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既然十有八九是皇子,如果常神医的药不管用,她是不是就要像以往所有孕育龙子的妃嫔一样,面临着滑胎的危险呢? 虽然药她会照吃,但是她也不能如此被动地只依赖常神医那几颗药。她一定要想办法,将宫里散播异毒毒害龙胎的事,纠查清楚。 司马萦见缪凤舞表情有些呆,还以为自己坐的时间久了,缪凤舞陪累了呢。她起身凑到缪凤舞的右手边,趁着屋里的宫婢各忙各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到缪凤舞的手中。 “娘娘……”她悄声问道,“上次虹老板托我给你带进宫的那样东西,你可看了吗?” “哎呀!”缪凤舞一拍额头,“我最近太忙了,那天顺手收进了首饰匣里,回头就给忘了。是什么?妈妈给我贺礼吗?翡翠明珠?” 司马萦摇了摇头,指了指荷包说道:“虹老板捎给我的,让我悄悄地给你,说上次那个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娘娘用了这几日,倒也无妨,只要把这荷包里的药服下,就不会影响到小皇子的安危。” 缪凤舞心里“嗖”地一冷,暗道:幸亏给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司马萦刚说完话,见有人靠近了,赶紧坐直了身子,正经说道:“这是臣妇娘家人从民间妇科神医那里讨来的保胎丸,臣妇用过之后,觉得很好。娘娘且收着,想用的时候,温水服一颗就好。” “谢谢郡主。”缪凤舞想着虹骊珠的话,心不在焉地应了司马萦一句。 “娘娘也该休息了,臣妇坐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司马萦将该办的事情都办了,便起身告了退,出宫回府去了。 缪凤舞送她到正殿门口后,遣含香将她送出宫去。她自己回了东暖阁,关好了门,将虹骊珠给的小荷包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小锦盒,拿出来启开盒盖,里面是米粒大小的一些小丸药。 她正研究那些药,不经意一捏手中的小荷包,发现里面还有东西。好撑开荷包口往里一瞧,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想了想,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子,将小荷剪碎了,果然从夹层里发现了一个折叠的纸团儿。她展开纸团儿,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皇后! 缪凤舞一瞬间就明白了。 从她开始懂事就知道,虹骊珠和虹风舞馆都掌握在赵崧的手里。如今她和皇后在后宫中争得你死我活,虹骊珠别的忙帮不上赵崧,但是她怀孕了,做为曾经的妈妈,一手养大她的女人,送一份贺礼进宫,那是理所应该的事。 赵崧就让虹骊珠在这份贺礼上做了手脚,也不知道下了什么毒,总之是对她的孕胎不好的。 可是虹骊珠到底一手将她带大,对她总有一些类似母女那样的情感。她大概不愿意看到自己被赵崧害得流产,便悄悄地将解药送到了司马萦的手中。 缪凤舞有些感动。 像虹骊珠那样在风尘中打滚一辈子的女人,难得对一个人有这样的情意。她不惜暗中违背赵崧的命令,也要保护她。而缪凤舞被她好吃好穿好教育地供养长大,不曾给她带来一丁点的好处,就进宫了。 也许自己该跟虹骊珠经常联络,除了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她与赵家和马清贵之间的纠斗,说不定虹骊珠还能帮上她的忙。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打开了首饰盒,将上次司马萦捎进来的那只小锦盒取出来。她鼓了鼓勇气,到底没敢打开。 正好此时含香回来了。她将那盒子往含香手中一递:“这是上次虹妈妈托孝毅郡主捎进宫来的东西,你到窗口那边,打开看一眼,里面是什么。” 自从缪凤舞怀孕之后,含香也很机警。她听缪凤舞这样说,便隐隐明白了。她拿着盒子来到窗口处,将窗口推开,在窗台上将盒子打开。 缪凤舞远远地看着,虽然是白天,估然见到光华流转,从盒子里溢散出莹莹亮亮的光来。 含香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从盒子里捏出一颗如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来,转过身来对缪凤舞说道:“娘娘你瞧,是一颗夜明珠,大太阳底下就见了光,到了晚上,岂不是比烛火还要明亮?” 缪凤舞摆手道:“你瞧仔细了,那东西上面可有猫腻?” 含香答应一声,将夜明珠对着日头,反反复复地看了好一会儿,又将那明珠在掌心里拍了拍。然后她将珠子放回锦盒,关好了,收在门边的一只屉橱里,回到缪凤舞的身边。 “娘娘果然心细,打眼一瞧,那珠子圆圆润润的,看不出什么来。对着日头仔细一瞧,里面隐隐有几条暗线,纵横交错,互相通达。如果说这珠子有问题,就一定在那几条暗线里有秘密。”含香洗了手,擦干净了,方才给缪凤舞端过茶来。 缪凤舞喝了口茶,镇定了一下扑通直跳的心,闷声说道:“那是后打通的,里面藏着不利于孕胎的药物。虹妈妈受奉国公所迫,不得已送进宫来的。她今儿又暗中送来了解药,要我当心皇后。” “原来是皇后干的好事!”含香咬牙切齿,回身又将那锦盒取了出来,“奴婢这就去将这害人的东西丢进金不河里!” “不要!”缪凤舞抬手制止她,“你锁在那里,我既不用它照明,自然就不会受其毒害。我有用的,你收好了。” 含香狠狠地瞪了手中的盒子几眼,仿佛那盒子上的赵皇后的脸一样。然后她将盒子锁在了最高一层的屉柜里,上了锁,把钥匙挂在了腰间:“娘娘要小心,以后要动这个东西,一定要喊奴婢来。” 缪凤舞见她谨慎万分的样子,便笑了:“我知道了,我不会乱来的。这是虹妈妈送来的解药,你也收着,我既没有中毒,就用不着这个东西了。” “恩!将来拿那颗毒珠子指证皇后,用这个解药来为虹老板开脱罪名!娘娘放心,我一定会收好的!”含香认真地将两样东西收了。 那天晚上,行晔来到揽月宫的时候,缪凤舞便将这件事说给他听了。 行晔当场气得青筋突跳,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忍下了没有去找赵元灵理论。 缪凤舞劝住了他,两个人一齐坐下后,她说道:“其实皇上有没有觉得,国丈大人的这个举动,给我们查清宫中暗毒之事,又提供了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行晔刚刚气得脑仁儿疼,思想也不太清明,听缪凤舞这样说,便不明所以地问了她一句。 “我们以前一直认定,宫中的暗毒,十有八九是赵皇后伙同马清贵干的。可是如果那暗毒真是皇后与马清贵所为,赵崧一定也是参与者。那他还有必要特意地找到虹妈妈,让她捎一颗毒珠子进宫给我吗?”缪凤舞提示行晔道。 行晔冷静一下,方才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是喽,宫中以前孕有皇子的宫妃,百发百中地被那暗毒给害到滑胎。如果是赵氏与马清贵所为,赵崧的确是没有必要再给自己添一桩罪名。由此可见,那暗毒不是赵氏所为?” “臣妾正是做如此分析的。”缪凤舞点头道。 “如果是他们做的,倒是方便查清楚。如果这件事另有其人,那我们就更没有头绪了。能查的,刑部和大理寺早就查过了,就查把这座皇宫拆了重建,我们还能怎么办?”行晔一想到这一件来,不由地沮丧起来。 “是狐狸就总要露出尾巴的,臣妾想从刑部调上次贤妃滑胎案的卷宗,还有以前数次妃嫔流产的宫中记册,重新再看一遍,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出线索来。”缪凤舞很认真地看着行晔。 “好,我明儿就让茂春将这些卷宗给你拿过来。只是有常神医的药,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怀着身孕,不可以过于劳累。凡事不要心急,慢慢来,好吗?”行晔心疼缪凤舞,怀着孕还在操持这些事,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温柔地劝道。 “臣妾懂得爱情自己的,皇上放心好了。”缪凤舞笑着偎在他怀里,“臣妾这不正在找帮手吗?这几日关于建立大长秋的事,臣妾已经盘算得差不多了。臣妾是当仁不让的长秋监令,另设两位副监令,帮臣妾分担一些事务,皇上觉得可好?”。.。(王朝中文小说网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一八二章 恐男怪症 第一八二章恐男怪症 第一八二章恐男怪症 从缪凤舞怀孕那天开始。她的绿头牌子就在敬事司那里被锁起来了。 只要有空,行晔依旧会常来揽月宫,陪着缪凤舞吃一顿饭,说一会儿话,和玉泠逗趣玩耍一会儿。但是夜间,他就很少到揽月宫来了。 用他的话说:“面前摆着一盘美味的蜜汁梅花肉,却只能看不能吃,会让人折寿的。” 缪凤舞一向都是贤淑而温顺的,行晔不肯留宿的时候,她也不会跟他闹。但这并不表示他在万泰宫中翻过谁的牌子,她就完全地不管不问。 要知道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她都不必查敬事司的记档,只需到了晚上,春顺出去转悠一圈,就能将消息打听准确了。 缪凤舞的孕讯,在这座皇宫里,真正是令几人欢喜几人忧呢。 像她如今这蹿升的势头,如果真被她生下一个皇子来,说不定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未来的储位。就没有别人的想头儿了。 因此皇后、蓝淑妃和几位以前与德贵妃不睦的妃嫔,心中都是惴惴的。 可是对于那些宫里的新人来说,缪凤舞怀孕的消息,对她们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最其码在未来的十个月内,揽月宫不是会是皇上夜里流连不去的地方,她们的机会就来了。 宫里一下子变得活泛起来,充满了女人们的衣香鬓影和欢声笑语。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蛰伏了,女人们在这个春天里,如同那踏着春讯返回北方的小燕子,舞着翅膀,唧唧喳喳地在光明媚的日子里欢唱着。 做为一个宠妃,做为如今掌管后宫权印的德贵妃,缪凤舞非常清楚自己不能犯妒。偶尔在春日的静夜里,她也能听到春恩辇车摇着那清脆的玉铃,往万泰宫方向去的声音。 她的心里是酸楚的,但是她警告自己,千万不可以恃宠而骄。行晔登基十一年,在他这座庞大而充盈的后宫里,她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一个特殊存了。 出身低微,却破格屡屡晋位。 相处融融,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不像是君王与臣妾,倒像是一对寻常过日子的夫妻。 而且,到现在为止,除了凤仪宫与揽月宫,行晔依旧是不会在任何妃嫔的宫殿中留宿。而凤仪宫的赵皇后因为其父的原因,已经被皇上雪藏。中宫形同虚设。而揽月宫俨然已经是事实上的中宫了。 但凭这三条,缪凤舞就已经成了朝上与内廷关注的焦点。她心里非常清楚,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住她,希望从她的身上找出毛病来。 她必须保持自己宽仁贤淑的形象,尽管她非常讨厌在深夜里听到春恩辇车的玉铃声。 但是无论她如何贤淑,她也不能允许那些曾经与她交恶,永远也不可能是朋友的女人们,趁着这个时机,邀宠上位。 她经常在春恩辇车的铃声中遐想,假设有那么一天,行晔跟她说,左修媛怀上龙种了,找常医圣给她制几颗药吧。 到时候她会怎么办?要不要学纪妃那样,用假药应付过行晔?或者干脆把常医圣给藏起来,要宫里的人找不到他? 还是学历代贤妃,很宽容地帮着求来解药? 因为这一层的担心,她对宫中多年来暗毒悄然传播的事,虽然在认真地查,却再也不曾在行晔面前提起过。 倒是有一天,行晔自己想起这件事来了,问缪凤舞道:“那暗毒的事。刑部、大理寺和内宫的卷宗,都给你搬过来了,连太医院的进出药品记档,也都交给你了。这几天你可看出什么端倪吗?” 缪凤舞答道:“皇上,臣妾这几天认真地将卷宗都翻过一遍,暂时还没有发现有什么线索。不过我想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吧,要是臣妾一眼就瞧出漏洞来,那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岂不该辞职回家了?再容我一阵子,我慢慢找,慢慢想。” “说的也是。”行晔手掌在她的腹部轻轻地抚摸着,叹息道,“这么多年了,连朕都查不出原因的事情,要你几天就出结果,的确是有些为难。你不用心急,保胎要紧。” 缪凤舞答应一声,攀住行晔的脖子问道:“皇上,臣妾心里有一件事,疑惑了好久。今儿实在忍不住了,皇上不要怪罪臣妾冒昧……你说……龚修仪那么活泼灵动的一个美人儿,怎么皇上就从来想不起她来呢?” 缪凤舞问这一句,是她认真想过的。这一阵子,去万泰宫侍寝的妃嫔中,蓝惜萍的次数最多,其次是左娉婷。 行晔与蓝惜萍的关系,也是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在其中。蓝家在如今形势下的重要性,是蓝惜萍失权而不失宠的重要原因之一。其次,在缪凤舞之前,蓝惜萍的确是这座宫里多年隆宠不衰的一个女人。说起来,行晔对她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更何况,从蓝惜萍偶尔管不住嘴巴的言语之中,缪凤舞听得出来,行晔与她最好的时候,曾经许过她一些承诺。当然,后宫的女人,没有人敢真正追着皇帝去实践那些在情意缱绻之时许下的诺言。但是身为一言九鼎的皇上,行晔自己偶尔想起来,对蓝惜萍还是会有几分歉疚之意的。 至于左娉婷,是一个典型的双面女人。她在行晔面前,就如同一个情窦初开,懵懂不知人间险恶的纯洁小女孩儿。她入宫的时候,正是缪凤舞在疏竹宫被囚禁的那段时间,着实让她受宠了一阵子。她表现出来的憨态可掬、骄蛮机灵,在这座皇宫里,也是一道异样的风景。 缪凤舞只要一听到春顺说,今晚皇上翻了左修仪的牌子,她的心里如同灌了辣椒水。那女人将银针扎进玉泠手指中的样子,她虽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她完全能够想像得出来。因为玉泠每次见了左娉婷,都像是小耗子见了老猫一样。 只是那一次事情,她实在找不出人证来。就没有办法在行晔面前提起。 因此她的重新当宠,以及蓝惜萍这位从来不把缪凤舞放在眼中的女人获宠,对缪凤舞来说,都是一种危胁。 她想:既然我有权力,既然我说的话对皇上还有一定的影响,为什么我不把自己的人推到万泰宫呢? 于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龚宓。 行晔听她这样说,缩回手来摸着鼻子,好半天没有说话。缪凤舞专注地看着他的脸,惊奇地发现行晔居然在忍笑。 “皇上,臣妾的话这么好笑吗?”缪凤舞不依地扒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嘟着嘴巴问道。 行晔“扑哧”一乐,将忍了好一会儿的笑意释放出来,然后反问道:“你和龚修仪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她都没有告诉你,她自己有什么毛病吗?” “毛病?龚修仪一年到头脸儿红扑扑的,连个伤寒都找不上她。她每天都像是陀螺一样,在宫里到处转,有时候显得我眼都晕,她会有什么毛病?”缪凤舞一脸的莫名其妙,“再说……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毛病,当初也过不了选秀,进不来皇宫吧?” 行晔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又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位好姐妹,大概是对男人有特别的恐惧吧。你别看她平时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雀儿,每当她独自面对朕的时候,她都会手脚冰凉,浑身僵硬,还会起一身的小鸡皮疙瘩……” “不会吧?”缪凤舞简直不敢相信行晔说的是龚宓,在她眼里,龚宓在心爱的男人面前,一定是风情万种的样子。 “你不信,你自己去问问她喽。”行晔挑眉看她,表示对她的怀疑有些生气。 “那……皇上都不曾怪罪于她吗?”通常这种情况,是不能在宫里为妃嫔的。按照规矩,像龚宓这种情形,就应该将她永远关在永巷中,进不得内宫,当然也出不了宫。 “她进宫那年,她父亲为修阳槊运河,捐出来二十万银子。朕总不好为了她这么一点儿小毛病,就将她关禁在永巷中吧?再说了,她除了不能侍寝,人还是不错的,在宫里像个散财童子,哈哈……后来她救了太后。就更加是有功之人了……” 行晔说得入情入理,可是缪凤舞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虽不是大夫,但以前杂书看了不少,也粗通一些医理。像行晔提到的龚宓这种毛病,通常是女人身心受了严重的刺激,才会有那样反应。 龚宓家里富可敌国,锦衣玉食捧在父母掌心里长大的,进宫后也没有受过什么特别的打击,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呢? 她心里存着这个疑问,行晔离开后,她便当做是闲来散步,去了倾月宫。 她一进倾月宫的宫门,就看见龚宓站在正殿门口那只巨大的青花瓷圆肚收口鱼缸前,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正从盒子里取出鱼食来,喂给她心爱的暹罗虎。 见缪凤舞进来了,她将盒子盖好,交给一旁的如柳,她自己迎下台阶来,施礼道:“不知贵妃娘娘大驾光临,臣妾有失远迎,娘娘恕罪。” 缪凤舞也不理她这玩笑的语气,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 龚宓这一礼下去,一直也听不到缪凤舞让她起身。她等了一会儿,疑惑地抬起头来,就见缪凤舞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第一八三章 奇鱼异香 第一八三章奇鱼异香 龚宓见缪凤舞那样看自己。心里毛毛的,小心地问道:“娘娘,是不是臣妾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给娘娘添麻烦了?” 缪凤舞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冲着龚宓一勾手:“你跟我来。” 龚宓的心里顿时没了底,惶惶然地跟着缪凤舞进了屋。如柳抬脚要跟,被她挡在了外头。 两个女人进了屋,缪凤舞在正位上坐好,看着龚宓。 龚宓见她表情严肃,咬着嘴唇,没敢落坐,也没敢问话。 缪凤舞伸手够着身边的一张锦椅,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伸手一指:“我仰得脖子累,你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龚宓磨磨蹭蹭地坐下去,看着缪凤舞,笑容有点儿僵:“娘娘可别吓唬我了,我这含含糊糊的性子,有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给娘娘添什么麻烦了,娘娘只管责罚。” 缪凤舞绷着笑。板脸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进宫之前,在娘家是不是有意中人?” 龚宓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开合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来:“娘娘这是听谁胡说八道?这事可不能说着玩,要砍头的!” “瞧你紧张的,脸都红了,可见是有喽!”缪凤舞偏了一下头,神情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可龚宓被她这么一吓,一时也没察觉她已经露出玩笑的意味了,从椅子上起身,跪在缪凤舞的面前:“娘娘,臣妾虽不是什么官户侯门出身,可自小也是闺阁中养大的,进宫之前,连家里的二门都没有出过几回。平日所见男子,皆是家中父兄堂表亲,及笄之年便入宫来,从未接触过外间男子,何来的意中人?”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倒是让缪凤舞吃了一惊。她们二人以前在一起,也是经常开些无甚禁忌的玩笑,龚宓最是一个识趣逗乐的人,照理她应该轻松地识破了缪凤舞的恶作剧,笑着说:“娘娘又拿臣妾开心……” 缪凤舞沉吟片刻,伸手去拉龚宓起身:“你紧张什么?我开个玩笑而已。” 龚宓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尴尬道:“娘娘,这玩笑……如果被人当了真,臣妾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还能砍你的头不成?”缪凤舞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 龚宓深吸几口气,总算把情绪调整了过来,露出缪凤舞熟悉的那种轻松自然的微笑:“贵妃娘娘,您手握生杀大权,想要臣妾的脑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娘娘最疼臣妾了,臣妾心里当然清楚。只是娘娘那一句问话,不会是没来由的吧?发生了什么事?”龚宓往缪凤舞的身边凑了凑,歉意而又讨好地看着她笑。 “我听皇上说,你身上有一种怪病,是吗?”缪凤舞正了脸色,问龚宓。 龚宓稍加思索,就知道缪凤舞说的是什么了。她的脸再次红了起来,忸怩了几下:“娘娘,臣妾小门小户出身,在家里的时候听人提起皇上,简直就像玉皇大帝一般。刚进宫的时候。一见了皇上明煌煌地在我跟前儿,我心里就像揣了几十只小兔子在跳,气都喘不上来,手脚都吓得冰凉……” “这一番话,若是丽正宫那位娇娇怯怯的丁美人说,我还能信得。龚修仪敢把天捅下来一块的胆子,见了皇上会这么紧张吗?”缪凤舞轻轻地撇了撇嘴,微斜了龚宓一眼。 “是真的!你别看我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龚宓说了半截话,小心地往门口瞅了瞅,见门口无人,凑到缪凤舞的耳边,继续说下去,“我就怕看见一个天神一样的男人,一丝不挂地在我面前,我看着就晕,真的,控制不住地发抖。” “混帐话!”缪凤舞终于被她逗笑了,“皇上是你的主子,服侍主子是你身为宫妃的本分!你不思恪守本分,还说这些淘气话!真当我不敢打你?” 龚宓反而认了真:“娘娘,你若是打了我一百板子,下次见了皇上,兴许我直接晕厥过去了……我就觉得……皇上是应该供在神位上膜拜的……唉!没办法呀,所以我最佩服娘娘了,不管宫里的人都说你些什么,你能将皇上收得服服帖帖,你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王母娘娘!” “去!”缪凤舞笑着推了她一把,“你说你刚进宫的时候。见了皇上紧张。如今你在宫里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紧张吗?你有没有想过,没有皇宠没有后嗣,总有一天,你会被赶出宫,住进朝云寺,余生可就清苦了!” 缪凤舞说的,是指北魏后宫的一条定规。皇上贺崩之后,后宫之中无宠无后的妃嫔,都要被送出宫,送到城东的朝云寺,在那里了却余生。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真可谓是晚景凄凉了。可龚宓却完全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和皇上之间,就像兄妹一样地相处,已经这么些年了,冷不丁地让我跟皇上邀宠,不光是我做不来,怕皇上也会觉得我好笑。至于说到晚景……嘻嘻……娘娘做皇后的时候,记得拉拔臣妾一把,臣妾就不用去当姑子喽。” 缪凤舞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既然龚宓无心获宠,她强拉硬拽也没有用。为今之计,只有在一些低位的新人中找几个服顺聪明的,扶持起来。将来也好为己用。 “不争气!”缪凤舞恨恨地拍了龚宓一巴掌。 龚宓腼笑了一回,给缪凤舞奉了茶,转移了话题:“娘娘,如槐在你那边,可还用得惯吗?若是她有什么不是之处,你只管教训,不用碍着我的脸面。” 缪凤舞往门外瞧了瞧,见如槐正和如柳凑在殿前廊下,亲昵地说着话。她说道:“你放心,你在我这里,是没有脸面可言的。不过如槐是个好丫头。我现在出门带上她,心里都会踏实许多。” 龚宓摸着自己的脸颊,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娘娘,小云……是送回她家乡去了吗?现如今过得可好?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咦?你怎么关心起我的小云来了?”缪凤舞惊讶地看她。 “哎!她虽是个宫人,以前我常去揽月宫,她没少陪我说话,给我端茶倒水。所以我一看到含香她们,就会想起小云来。”龚宓自然地答道。 “噢……”缪凤舞思忖片刻,答她道,“是呀,孝毅郡主安排她在外头住了几日,她的一位同乡就把她接走了。如今回了家乡,过小日子去喽。” 龚宓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半天,才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小云好福气,孤女又如何?为奴为婢又如何?摊上娘娘这样的好主子,后福无边呢。” 缪凤舞也不知道她如何突来这一番感慨,小云的话题她本也不愿意提起,便说些别的,岔了过去。 又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告辞。 龚宓送她,两个人来到殿门口的时候,缪凤舞特意步至那只巨大的青瓷鱼缸前,低头看那一缸子清水中,十几只黑黄相间的暹罗虎在悠游。 “你这鱼养得真好,可不可以给我两条?我带回去给玉泠养着玩?”缪凤舞看那些鱼摇头摆尾的样子,心中也喜欢。 却不料龚宓笑着回绝了:“娘娘,我这一缸子鱼认人的,离开我这里,它们就不吃食。天宝公主要养鱼,只管跟臣妾说,不管是什么名贵的鱼种,南洋的北国的,只要有名字,臣妾一定给她弄进宫来。就是这些鱼……实在是……” “跟你开个玩笑,你拿这鱼当孩子一般宝贝。我岂能夺人所爱?玉泠那么小,真给她两条鱼,还不得被她捏死了?”缪凤舞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 离了倾月宫,回到揽月宫,缪凤舞一进殿,就看见几个小宫婢在从窗子上往下摘那些彩灯。她指着其中一个人问道:“怎么摘了?这灯挂着,不是挺好看吗?” 那小宫婢一听就糊涂了:“娘娘,是含香姐姐刚才说,娘娘害喜严重,闻不得香气。这灯点亮了会有香气溢散出来,不点亮了,挂在这里也是闲着,不如就摘了吧。” 缪凤舞心中暗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若不是今儿看到有人摘灯,我都已经忘记这里挂着这几串彩灯了。 不过既然宫婢这样说,必是含香的吩咐。缪凤舞没再说话,冲她摆了摆,让她继续干活去。她自己慢悠悠地穿过厅堂,进了东暖阁。 一进屋,就看见含香正带着两个宫嬷,往床上铺设崭新的被褥。缪凤舞仔细一瞧,屋里子所有的椅垫椅靠,全部换成新的了,连床幔帘都是新换上的。 靠窗的案几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银制瑞兽香熏炉子,里面也不知道焚的是什么香,是缪凤舞从来没有闻过的怪味道。 “你这是在折腾什么呢?”缪凤舞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含香一见缪凤舞回来了,赶紧上前把那香炉收起来了,又走到窗前,将窗子开了两扇。两个宫嬷铺好了被褥靠垫,被含香遣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含香才凑到缪凤舞身侧,小声说道:“娘娘,你还记得虹老板送进来的那些解药吗?奴婢偷偷地取了一颗,拿去御药房去求我的同乡,他拿着去找了京里最有名的养荣堂的当家老大夫,那人说,虹老板的药是非常珍罕的解毒良药,只是口服的话,毒性虽可解,但药性生猛,未免对身体有所损伤。他建议将这药掺着香,一起放在炉中香熏,药性温和缓慢释放,又能解毒排毒。” “可靠吗?”缪凤舞疑惑地看着她。 “娘娘,我的那位同乡因为采购药材的关系,与养荣堂的当家人相交甚深。何况他从宫里拿出去的东西,那当家人虽不知给何人所用,但也是不敢胡说八道的,他还想跟御药房做生意呢,说错了话,不但生意没了,性命怕也不保。” “哦……你很相信你的那位同乡,赶明儿叫来,让我瞧瞧。”缪凤舞说这话时,脸上已经是那种逗趣的表情了。 含香红了脸,垂首不敢接话。 “那怎么我进来了,你又收了?还有外面的灯,怎么摘了?这一屋子的东西,怎么全换了?”缪凤舞一连问了三句。 含香镇定地答道:“娘娘,那香……还是娘娘不在的时候,熏一熏屋子算了。是药三分毒,不要直接熏着娘娘才是。至于外面的灯……奴婢以为,娘娘要保住这一胎龙子,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奴婢不是信不过贵妃娘娘,只是那灯挂了太久了,看着也旧了,还是摘了好……” 缪凤舞偏仰着头,看着含香,半天没有说话。含香被她探究的目光盯着脸,也不紧张,只是静静地垂首侍立。 主仆二人正静默着,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 “皇上驾到!”春顺急匆匆的一声喊,没等缪凤舞迎到门口,行晔已经兴冲冲地进来了。 他一进屋子,先是皱了皱鼻子:“这是什么怪味道?” “臣妾刚才让含香熏了一炉安神的香,皇上闻不怪吧?那以后臣妾不熏便是。”缪凤舞上前,微微福了一下身子,便被行晔拉住了。 “倒不是朕闻不惯,只是你现在不能乱熏香,知道吗?”行晔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只说这么一句,便把这事岔过去了,冲着外面一招手,“抬进来!” 四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抬着两只三尺见方的铁箱子,费劲地走了进来,将箱子小心地放在地中间,便垂着手退出去了。 行晔兴高采烈地拉着缪凤舞走过去,一指那箱子:“朕给你的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缪凤舞攀着他的手臂,很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情来:“没听皇上说要给臣妾什么好东西呀?这是惊喜吗?含香,你把箱子打开。” 含香应一声,上前启开了其中一只箱子的箱盖。 那盖子一掀开,缪凤舞就觉得一阵冷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往行晔的身后躲了一下,探头往那箱子里看。 第一八四章 酸梅甜心 第一八四章酸梅甜心 缪凤舞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非常怕冷。眼下初春时节,揽月宫仍然会在门口拢一炉子的银炭。 因此那箱盖一开,扑面的冷气令缪凤舞瑟缩了一下,往行晔的身侧躲靠过去。 三尺见方的铁皮箱子,被木板隔成三个部分。两边各是一个半尺宽的空间,做为冰格用,里面满满地盛着白亮的块冰。 中间那一格二尺左右宽,上面盖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厚棉褥子。含香伸手将那棉褥子一掀,缪凤舞往里一看,立即发出一声慨叹。 只见那素绸的棉褥子下面,是一箱颗料饱满紫红晶莹的杨梅!缪凤舞只看了一眼,立即口生津夜。 这的确是够让她惊喜的。她记得刚查出怀孕的时候,有一次跟行晔提起,在疏竹宫里怀着玉泠那一阵子,天天想着杨梅流口水。 她其实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行晔竟上了心。 “皇上!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杨梅?”缪凤舞又是惊喜又是疑惑。现在的节气,离杨梅成熟还差着三四个月呢。 这两箱杨梅给缪凤舞带来的喜悦,令行晔感觉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兴奋地走过去,将另一个箱子也打开。两个厚重的铁皮箱子里,晶白透亮的水冰映衬下,那一颗一颗的杨梅越发显出红莹莹得诱人。 “这杨梅是从遥远的闽南地区运来的。用的八百里加急,一路上不停地换冰,八天时间,运到宫里,依旧是颗颗饱满……”行晔伸手拈起一颗来,放到缪凤舞的手掌心里,立即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她的掌心直抵心里。 她咽了咽口水,两指拈起那颗杨梅,就要往口中送。 却被行晔一把抢了回去:“给你看一看,还没洗呢,不能入口。这些杨梅是茂春的家乡一位富商贡的。那个人有些家底,日子过得比朕这个皇帝还滋润。” “闽南盛产杨梅,多在五、六月成熟。那富商酷爱食梅,他在家里用透明的琉璃搭建了一个暖棚,专门种植杨梅,果熟期会推迟两个月左右。他还自己的一套杨梅保鲜办法,所以他的家里,每年收两茬杨梅,四季都有杨梅吃。” “有一年冬天茂春回乡省亲,这个富商登门巴结,就送给他这样的一箱杨梅。那时令,杨梅在全国都是找不到的,很稀罕,茂春没舍得吃,带回宫来给我。你那日一说到杨梅,我当即就想到了这个人。我让茂春用加急件给那位富商写了一封求梅信。没想到这么快,就送过来了。” 原来这两箱的杨梅,是这么曲折求来的。缪凤舞还没等吃到嘴里,心里已经感受到了甜蜜。 “皇上……”缪凤舞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行晔,“皇上这么惦记着臣妾,臣妾真的是很开心。只是以后这样的事,咱们还是少做为妙。朝廷的政令系统,用来给一个宫妃送杨梅,如果被民间百姓知道了,因为臣妾的一时口腹之欲,而损及皇上的英明形象,臣妾心中有愧。” 行晔揽了缪凤舞的肩,和她在一起在临窗子的贵妃锦榻上靠着,满不在意地说道:“这种事,朕也是头一遭做。只要不成常例,便不会被广为传知。你怀着玉泠时候,受了许多的委屈,这一遭朕应该补偿你的。他一个闽南的商人家里,都可以随时食啖杨梅,朕的德贵妃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难道朕还满足不了?那朕还当什么皇帝?干脆去那个富商家里。跟他学种杨梅好了,哈哈……” 他心情大好,笑声爽朗。缪凤舞也受了传染,那些大道理,本就是她的一个姿态而已。身为一个女人,被自己的男人这般贴心的惦记着,心里通常只有幸福。 “皇上,是不是应该送一箱到太后那里去?”缪凤舞客气道。 “朕跟太后提起过,太后说她牙齿最近不太好,一吃酸的就会痛,还是留给你这个最需要的人吧。”行晔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轻轻地在她的小腹上抚摸着,温和地说道。 “哦……”缪凤舞点头。除了太后,这宫里也没有再需要她推让的人了。于是她吩咐春顺将这两只箱子抬去御膳司的大地窖中,储藏起来。 含香早就拣出一篮来,拿出去洗了,盛在一只白玉的果盘里端上来。紫红饱润的果子与白莹细腻的玉盘互相衬托,美得像画儿一样。 缪凤舞用果签串起一颗来,递到行晔的唇边。行晔却偏了头躲闪:“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吃不来这酸溜溜的味道。” 缪凤舞尝了一颗,也不是特别酸,是酸中带甜的那种口味。她便又串起一颗来,硬塞到行晔的唇边:“皇上为国为民,日理万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商人?连颗杨梅都要留给臣妾吃?皇上跟臣妾一起吃,臣妾才更开心。” 行晔笑着开口了,接了那颗杨梅,边吃边点头:“恩……虽然比新鲜的口感差一些,聊胜于无呀。” 缪凤舞皱了鼻子道:“皇上到底是金口。比臣妾的口味要刁钻呢。臣妾吃着这杨梅,就觉得这是人间极致的美味。这一颗杨梅就有皇上的一片心意在其中,臣妾与其说是品尝杨梅,倒不如说是慢慢细品皇上待臣妾的深情厚意。” 行晔开心地大笑:“还深情厚意?我看你是厚脸皮!杨梅都堵不住你的嘴巴,是不是在勾引朕尝一尝你这又酸又甜的小嘴巴?” 说完,他真的搂紧了缪凤舞,在她的嘴唇上深深地吮吸了几下。逗得缪凤舞耳红面热,心跳得如撞鹿一般,他还满意地松了手:“这才是深情厚意,懂了吧?” 缪凤舞浑身都热了起来,可是怀孕的宫妃不能与皇上燕好,这是宫里的规矩。 她不得不娇羞地转了身,抱着那盘子杨梅,一颗一颗地往嘴巴里。那杨梅刚从冰镇的箱子里拿出来,放一颗在嘴巴里,从喉咙一直凉到心里。 她不停手地吃下了半盘子,心跳总算是平复下来。 “怎么不吃了?”行晔见她住了手,问道。 “这一半留给玉泠,等她从玉浓那里回来,让她也尝尝新奇。”缪凤舞招手让含香把剩下的杨梅拿出去留着,她自己洗了手,漱了口,才又回到行晔的身边靠住。 “玉泠和玉浓好像很亲密哦。”行晔随口说道。 “是呀。玉浓的性子很像贤妃,对几个妹妹都很照顾,大公主的名号不是白当的,是个懂事的好姑娘。由她在中间调和着,我看最近玉润对玉泠也好了起来。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玩着玩着,就玩到一处去了。”缪凤舞真心说道。 “那几个皇子呢?你觉得他们三个怎么样?” 他以前从来不会让缪凤舞去评判他的儿子,今儿突然这样问,缪凤舞疑惑地转头看他。行晔眯着眼睛回看她,表示他很认真,不是在闲聊。 “臣妾觉得……”缪凤舞顿住思索了一下。“臣妾觉得二皇子是个有为的少年,书读得好,人也聪慧识理。他对玉泠是最好的,臣妾从来都想像不到,那样一个稳重的少年,会上树给玉泠捉鸟。玉泠现在很崇拜他,只说等她二皇兄长大了,一定会像她父皇一样了不起……” 缪凤舞说到这里,看了行晔一眼。见他垂着眼不说话,便自己继续道:“三皇子淘气了一些,经常把玉泠逗哭,不过臣妾相信,他不是真的欺负玉泠,就是兄妹之间淘气着玩而已。四皇子……还没开智吧,有吃的就好,其他的一概不管,呵呵……” 她小心地说完,看着行晔。行晔抿唇笑了一下,轻轻地一拍她的小腹:“如果这里长的是一位皇子,你会不会想让他当太子?” 孩子还没有生下来,这个问题太直接。不过缪凤舞却是想过这件事了,她毫不犹豫地答道:“天下当以能者居之,臣妾不管给皇上生几个皇子公主,都只求他们一生快乐健康,不求权势社稷。依臣妾现在的判断,二皇子行锋的确有皇上的风骨气势,如果他将来继承大统,一定会将皇上留下的英功伟业发扬光大。” “你这话出自真心?”行晔继续盘问。 “皇上也许不信,但是臣妾来自民间,比皇族贵胄出身的人更加珍视亲情。臣妾一直觉得,亲生骨肉之间的猜忌与伤害,是这世间最令人悲伤的一件事。臣妾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个个兄友弟尊,和睦亲爱……” 缪凤舞这一番话,戳中了行晔心中的痛处。他微微沉了脸:“你这一番话,是说与朕听的吗?” 缪凤舞从他的怀里一翻身,跪在了他的面前:“皇上,臣妾这话放在心里许久了。今日不怕皇上怪罪,实在是不吐不快。臣妾与威定王有过几面之缘,依臣妾看来,龙椅宝座,皇上坐在上面,远比威定王要合适得多。但是说到行军打仗,威定王却是个千载难逢的良将。臣妾从皇上偶尔的言语表露中,也听得出来,如今前线战事胶着,这样僵持下去,两败俱伤,对皇上的一统大业也是不利的。威定王是个打惯了仗的人……” 行晔一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朝上的事,不是你该考虑的。我倒是奇怪了,今儿你怎么突然替他说起话来了?” 缪凤舞见他要恼,赶紧伏了身子,诚恳道:“臣妾多嘴,皇上莫怪。只是臣妾一心为皇上,这一番话也是替皇上着急,怎么成了替别人说话?这么一个能打仗的人闲在京里,皇上却每日为前线的拉锯战犯愁,所以臣妾才会出此一言。” 第一八五章 遣人探鬼 行晔其实也知道。当初的那一场太子位争,行曜是被动卷进去的。那件事的起因,并不是远在边关的行曜要争什么储君之位,而是先帝要以废储来表达对他的愤怒与憎恶。 可是那一场废太子大戏的前前后后,发生了太多令行晔一生都难以释怀的事件。他对那一段历史同样充满了憎恶。 连带着,他一见了行曜,就会想起当初先帝对他绝决的手段。因此他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八皇弟,可是他对这位皇弟却无论如何也友爱不起来。 其实缪凤舞的话他听得进心里。他知道做为皇帝,行曜不会比他强。而且如今天下的形势,已尽在他的掌握,不是谁想反就能成的。 他雪藏行曜,只是因为一个心结---他不想史官在记载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在史册上留下曾经与他争储的行曜的业绩。 对于两个人闲聊之中,缪凤舞提及行曜的事,他倒没有十分的恼缪凤舞。但是他也不愿意继续与缪凤舞讨论这件事。在他看来,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太子位争事件的缪凤舞,是不可能体会到他面对行曜那种心境的。“我前几日在朝上提出,在要内宫设立一个女官机构大长秋。这件事当真是戳了那老阉宦和奉国公的心窝子了。这两个老儿在朝中上蹿下跳,联合他们的同党,上书进言。说什么这是牝鸡司晨的先兆,朕溺宠德贵妃,纵容德贵妃在内宫肆意妄为,今儿是一个大长秋,赶明儿就直接插手朝政了,云云。” 行晔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提起马清贵和赵崧,就恨地磨牙切齿。相反,他今天倒有一丝兴奋之色。 “什么牝鸡司晨?真是胡说八道。臣妾从来不问皇上朝政的事,更是不懂朝上的事,何来插手朝政一说?这不是在危言耸听吗?”。缪凤舞担心她暗中已筹备得差不多的大长秋,被这一帮人掐住,胎死腹中,有些愤愤的。 “内廷有内侍省,这一番又要在内宫设一个大长秋,意图直指马清贵,他会不慌?不过闹腾这一次,也是值得的,朕暗下观察着,竟冒出好几位以前隐藏颇深的赵氏党羽来。即便大长秋之事不成,凤舞也是一件功劳呀。”行晔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你暗下筹备着,朕容着他们再蹦哒几天,再瞧几天的热闹。到时候无论谁上什么书谰什么言,都阻止不了朕颁旨建立大长秋。” “谢皇上。”缪凤舞高兴地谢了恩。 行晔离开后,缪凤舞歪靠在榻上,凝神琢磨着。 关于在内宫建大长秋之事,这几日宫里暗中也有传言。太后那边闻讯之后,已经几日闭宫不出了。缪凤舞琢磨着,太后这是在回避马清贵。 从当日她与含香在阜阳宫高亭之下,偷听到的太后与马清贵之间那一场对话,就可以判断得出,这么多年来,只要皇上对马清贵有所举动,他就会找太后的麻烦。… 这一次大长秋之事,虽然只是一个女官机构,但因为与马清贵分权的意图太明显,他似乎感觉到了皇上要摊明了与他周旋的坚决态度。 他一急,会不会又寻太后的麻烦?如果太后一直闭宫不见,那么疏竹宫会不会再次闹鬼? 思及此。缪凤舞动了一下身子:“含香,你把如槐叫来。” 不一会儿,如槐就从门外进来了:“娘娘,找如槐有何吩咐?” 缪凤舞笑着招手,示意她在榻边上坐下。如槐谢了恩,搭了一个边儿,侧着身子坐下,看着缪凤舞。 “如槐,你怕不怕鬼?”缪凤舞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怕!”如槐一甩头,“奴婢以前在武馆里,跟着师兄弟们一处练功,师兄弟们经常半夜拉着奴婢去坟场子里练胆量。那时候几个师兄还装鬼,来吓唬我和如柳。” “那你知道一直有闹鬼传言的疏竹宫吗?”。缪凤舞很高兴这丫头有这么大的胆量。 “听说过,前一阵子不是还闹过吗?要叫奴婢说,那都是人吓人的把戏。奴婢那时候被师兄绑墓碑上过夜,一整晚也见个鬼影子。该有鬼的地方都没有,这皇宫里有真龙天子龙气镇着,孤魂野鬼还呆着住吗?”。如槐是个话多的丫头,只要有人引着,她就像炒豆子似的,说起没完。 “好聪明的如槐!”缪凤舞赞了一句,“若是我给你两个人,让你带着住进疏竹宫去,哪天那里又闹了鬼,你敢不敢追上琴台,瞧个究竟?” “娘娘懿旨,奴婢一定遵行。娘娘放心,奴婢不怕的。那只闹人的鬼若再敢出现,奴婢上去探明真相。回来向娘娘禀报。”如槐很英气地握了掌,向缪凤舞保证。 缪凤舞很高兴,当即赏了如槐,并叫春顺进来,让他挑两个胆大心细的太监,跟着如槐,一起搬去了疏竹宫暂住。 这件事安排下后,天色已经晚了。玉泠从烟荷宫回来,坐缪凤舞的跟前儿,抱着玉盘子吃杨梅,吃得嘴巴上脸蛋儿上全是杨梅那殷红的果汁。 “真好吃,娘,我可不可以留一些给大皇姐和二皇兄?”玉泠倒是个挺有亲情的孩子,有了好吃的,也不忘记她的皇姐和皇兄。 “可以,不过不可以招摇,要悄悄地给,知道吗?”。缪凤舞一边擦着她的脸,一边叮嘱她。 “知道了,我明早早些起床,等二皇兄从上书房回来。”玉泠一提到行锋,总是一脸的崇拜,“娘娘。二皇兄今天教我背诗了。” “好,既然二皇兄教了你这么多东西,按理应该答谢他的。”缪凤舞温和地跟玉泠说着话。 玉泠因为要给行锋和玉浓大公主留着杨梅,剩下的她也不肯吃了。含香上来替她将杨梅收好了,答应明儿一早给她拿过来,玉泠才放了心。 “含香。”缪凤舞吩咐道,“你将那杨梅捡出一些来,送到媲凤宫一篮,送到丽正宫一篮,再给长公主送一份过去……对了,还有倾月宫的龚修仪。也送一份。” 含香不情愿地皱了鼻子:“娘娘,那两箱子杨梅,往多了说也就二十斤。皇上千里迢迢地给娘娘要了来,是给娘娘安胎解腻用的。娘娘这样东送一篮西送一篮,白糟蹋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忒小气!”缪凤舞笑着点了一下含香,“皇上的心意我自然珍稀,这杨梅我独自一人消受,也有些过分的。别人那里送去,好像我在炫耀。这几位却是平日又交好又没有嫌隙的,送与她们尝尝鲜,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毕竟距离能吃到杨梅的日子,还有几个月呢。”… “是!”含香还是不乐意,不过也答应着,出去分别派送杨梅去了。 在宫里,向来是藏不住秘密的。行晔那样大张旗鼓地往南方给德贵妃寻杨梅,故事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杨梅的味道酸在缪凤舞的口舌之间,宫里也因着这逆时令的杨梅,到处弥漫了酸气。 德贵妃隆宠无人及的气势,便更加显现了出来。 对于那些酸言酸语,缪凤舞听见也只没听见。她心里知道一个道理,隆宠之说可以伤人,亦可以抬人。 她要想镇住这后宫里的一众女人,必须要先建立自己的威仪,要形成一种气场,令宫里的人见之怯弱,进而产生信服。她要将蓝淑妃当权时,在这座皇宫里留下来的痕迹一点一滴清除下,让宫里的人都记住,眼下是德贵妃掌宫。 因此别人说她隆宠,她就由着她们说。只是在那些风言风语的传播之下,缪凤舞益发地低调与亲和。 且说前一阵子,含香拜托给缪凤舞的那件事,终于有了回音。 毕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的亲妹妹。虽然缪凤刚对妹妹委身于窃取江山的行氏皇帝,一直心怀愤懑,但是缪凤舞拜托他做的事情,他却是一件不差的。 他收到缪凤舞的信后。果然抽空亲自去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八六章 两虎相遇 缪凤刚自小受训。遇事非常机警。 缪凤舞的信里,明明说含香的家里情形很不堪,有一个憨傻的哥哥,连个媳妇都找不到,还得老爹爹照顾他的生活,而老爹爹也是年事高了,身体也不济了,所以含香才担心。 眼下的情形,她家里在这当地,算不上什么拔尖的富户,日子也过得滋润着呢,她老爹爹六十岁的年纪,还能再纳一房小妾,可见家里是很宽裕的。 缪凤刚没有现身,他在附近打探了一番。 这一打听,他才知道,洪家在这一带还是挺出名的。都说他家的女儿进了宫后,攀上了一位贵人。因将那位贵人侍奉得熨贴,贵人就对她格外地好,赏金赏银,置产置地。还拜托宫外的官家亲戚照顾他们一家子。 洪来富果然是老来有福,五十几岁上续了弦,娶了当地一位年轻的寡妇,没过两年,他又纳了一个妾。今儿缪凤刚看到的这一场喜事,是这位老人家近日收留了一位逃难到洪家村的年轻女子,好吃好喝地供着。两天前,村里人听到他们家半夜有哭叫的声音。两天后的今天,这女子就服服地贴贴地给洪老爹做了妾。当地人告诉缪凤刚,他们家在宫里的女儿,经常拜托一位姓周的人来关照她的父兄。那位姓周的人好像在京里还是个当官的,他隔半载数月来平县一趟,连县太爷都巴结着他。 而洪家现今还使唤着几个奴才,据说就是这位周姓官人送的。 缪凤刚看着那一座在村里鹤立鸡群的大院子,看着含香的爹一身大红的绸服,喜气盈面的样子,看着含香的哥哥红光肥面,一手掐一只鸡腿,另一手跟自己的儿子摔泥巴玩,无比欢欣的样子。 他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一张含香送出来的银票,站在洪家门口想了一会儿,没有进门,打马离开了。 本来他是要直接回昂州。一则黑龙堂在昂州有事要办,二则他要将缪凤舞送信,将含香的事交待一下。 路过忻县的时候,他想起好几天没看望小云了,就进了县城,来到小云的家。院子里的木桌旁,果然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玄衣红袍,头束玉冠,身形修朗。小云手执茶壶,正客气地给这位男子斟茶。两个人说着话,相谈甚洽的样子。 缪凤刚不知怎么的,心里抽了一抽,随即一股恼火升腾上来---好嘛,我这才几天没过来。你动作倒快,已经认识小白脸儿了! 他一生气,就疏忽了自己正蹲在树上。他一个纵身从老槐树上跳进院子里,这个进门的角度忒刁钻,吓得小云当场愣在那里,手里的茶壶偏了,茶水洒了出来,尤不自知。 缪凤刚方觉鲁莽了,轻咳了两声,终于及时想起了说辞:“我说在外头怎么听得院子里有男声,果然被我逮个正着。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有许人,就这样容留外姓男子在家里,让人看见了,还有人敢给你提亲吗?我妹妹当你是亲妹妹一样看待,拜托我来照顾你,那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身为兄长……”… 他那个绕腾的理由还没有说完,坐在木桌边上的男子站起来,转过了身,正面朝向了他。 缪凤刚抬眼一瞧,当即将那个现编的“妹妹论”后半截咽了下去,“当啷”一声抽出腰间宝剑,不由分说就往那男子的身上招呼过去。 你道那男子是谁?正是受了缪凤舞的信赖与托付,前来与缪凤刚周旋的宋显麟。 缪凤刚在黑龙堂里的主要任务,便是在朝中宫中广布暗线,搜集情报,伺机策反。因此他对朝里的情况相当熟悉。宋显麟的来历出身,他一清二楚。 况且。小云在京里暂住的那几日,宋显麟曾经也找上门去,还逼得他很窝囊地藏了一回身呢。 眼下面对面撞上了,宋显麟居然找到了小云的住处,可见他是盯上自己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真刀真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吧。 他这一剑刺出去,眼看着就要近了宋显麟的身,突然眼前一个人影横里冲过来,挡在了宋显麟的跟前儿:“你疯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要杀!” 他旋即腕子一偏,那一剑从小云的右肩头堪堪擦过,被宋显麟如闪电般伸出双指,捏在了指间。 他动剑器,人家却只是动了动手指,这一招就落了下风。再加上小云奋不顾身地这一护,更加激得缪凤刚火起。 他伸手抓着小云肩头衣服,将她往旁边一甩。小云被甩得几个趔趄,就扑到地上去了。他再一抖剑,又向宋显麟杀了过去。 宋显麟也不拔剑,只是围着木桌辗转腾挪,身形灵活迅即。缪凤刚挽剑如雨,竟沾不到他衣襟的一角。十几招过后,缪凤刚就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朝廷狗官的对手。 果然,宋显麟伺了一个好机会,右手双指运力,在缪凤刚的剑背上一弹。缪凤刚只觉得虎口一阵麻痛,暗下用尽全力,才避免了宝剑脱手的尴尬局面。 但输了就是输了,技不如人,再打下去也是白耗力气。于是他将手中宝剑一垂,剑尖向下,输阵不输气势,朗声说道:“我输了。要杀要剐都由你吧。” 小云这才得了空当,凑上来,疑惑地仰看着缪凤刚的脸,说道:“缪大哥,你今儿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挺谨慎心细的一个人吗?怎么今儿像是你的兄弟冬虎一样鲁直。” 宋显麟拍了拍,重新坐回椅子边上,指着对面的那张椅子冲缪凤刚一点头:“缪兄坐下来说话。” 缪凤刚还在想着小云的那一句质问,半恼半窘,僵着脊背,不肯就座。 因为宋显麟对缪凤舞有救命之恩,小云对待他一向客气尊重。她笑着对宋显麟说道:“宋将军不必管他,他最近闲得很,天天坐着,这一会儿让他站着,也好解一解久坐之乏。” 宋显麟抿嘴乐了:“小云,以前你在娘娘身边的时候,我可没察觉出来,你还是一个挺幽默的姑娘呢。看来是环境养人呢,宫里那样的地方,压抑人的本性。跟了缪兄,你现在变得既活泼又漂亮了。” 他这一句“跟了缪兄”,小云当即承受不住,脸上登时像蒙了一块红纱布。缪凤刚听着,心中还挺受用,便哼一声,偏坐了下去,拿侧脸对着宋显麟:“你是怎么跟来的?你到底有何意图?” 宋显麟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到缪凤刚的跟前儿:“我没有什么意图,我只是受娘娘之托,来给缪兄送一封信。娘娘说,你们总是通过暗中的渠道传信,很容易皇上的人发觉,太危险。以后娘娘与缪兄之间的联络,就交由在下来从中传信吧。”… 缪凤刚虽接了信,却对宋显麟依旧保持着戒心与防备:“我不会相信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我妹妹被油猪油蒙了心,我可还清醒着呢……” 他边说边扯开封口,将缪凤舞的信拿了出来。正展信要读,就听小云在一旁轻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被猪油蒙了心……” 他一仰脸瞪了小云一眼:“你既然觉得我是个糊涂人,大概我也照顾不好你吧,不如这一次你就跟着这位宋将军回去吧。” 小云哼了一声,看着缪凤刚一板一眼地说道:“我是奉了娘娘的懿旨出的宫,也是奉了娘娘的懿旨受你的照顾。我不会违反娘娘的懿旨,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话她当警告说的,听起来却像是在表达情话。宋显麟赶紧抓起桌上的茶杯,低头状喝茶。缪凤刚嘴角抽了一抽,还是忍住了没有表露出快乐的模样来,开始读信。 缪凤舞先是在信中交待了宋显麟的事,她说宋显麟曾数度搭救她于危难之中,是她的恩人,让缪凤刚一定不可以伤到他。又说她兄妹间总是靠着往卧龙溪里投蜡丸联络,暴露的危险太大,以后她有事,便由宋显麟或他所派出的可信之人来找他和小云。 缪凤刚此时已经平复了冲动,恢复了冷静。他瞅着缪凤舞留在纸上的字,默默地思索了半天,心想:照妹妹信中所提的事件,这位宋将军十有八九对自己的妹妹有是那么一点儿意思的。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契机,结识了京营中军的都指挥使,如果自己有办法说服他,以后出入昂州城门,就方便得多了。 他心中暗自打定小算盘,对宋显麟就客气得多了:“原来宋将军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刚才不晓得实情,冒犯了宋将军,请见谅。” 说完,他还正儿八经地起了身,冲着宋显麟做了一个揖。 有加更,但会是后半夜上传,亲们明天留意看.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八七章 含香背后 第一八七章含香背后 第一八七章含香背后 缪凤刚将含香家里的情形写了一封信。并含香托付的那一张银票,一齐交与宋显麟,由他带回昂州去。翌日,司马萦进宫,将消息传达到了缪凤舞那里。 缪凤舞看了信后,将银票收了起来,坐在那里好半天没动地方。 只到含香托着一盘刚洗好的水灵灵的杨梅果子,走进来放在缪凤舞的跟前儿,提醒她一句:“奴婢刚去地窖取了这杨梅果儿,娘娘早晨害喜厉害,吃几颗杨梅,口舌之间会舒适些。” 缪凤舞抬头看着她,若有所思。含香见她怔忡的样子,凑近关切道:“娘娘,有哪里不舒坦吗?要是有,赶紧告诉奴婢去请太医,千万马虎不得。” “没有,我很好。”缪凤舞拈了一颗杨梅,含在口中,“含香,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娘娘。奴婢十二岁进宫,到如今已有十二个年头了。”含香恭谨作答。 “哦……”缪凤舞点了点头,“想必你也有十年未见父兄了,等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我代你讨一个恩典,给你几天假,你回家乡探一次亲吧。” 含香一听这话,看着缪凤舞,不作声了。 “怎么?你不想你爹吗?我蛤蟆兄去过你的家乡了,也见到你的父兄了。他们似乎过得不错,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凄凉。想必是你多年不回家,不了解家中的状况吧。这是你托蛤蟆兄捎回家的银票,蛤蟆兄给我的信中说,你父兄好像并不需要这张银票,又带了回来,你收着吧。”缪凤舞说完,从袖子里将那张银票取了出来,递了出去。 含香也不接那张银票,垂下头来,默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她面沉似水,直看着缪凤舞说道:“娘娘,我既然将事情拜托给了缪大哥,就必是相信他的。这银票我不收,下次娘娘还是给缪大哥送过去吧。若是缪大哥用不着,就留给小云过日子用。含香自从跟了娘娘,就对娘娘充满敬仰。如若老天垂怜,含香唯愿一辈子在娘娘的身边尽忠。含香相信娘娘是个聪明人,才对娘娘有所期望与托付,娘娘如今是含香唯一的依靠,拜托了!” 含香说完,扑通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缪凤舞就看见她眼眶发红。 缪凤舞被她的话罩了一头的雾水,正要开口问个究竟,含香却一转身,掩面跑了出去。 含香是个谨肃的人,很少在主子面前如此失礼。缪凤舞抬了抬手,终究没有叫住她。她看着含香的背影,心中犯了核计。 若要她怀疑含香,她是十二分的不愿意。这个宫婢从她进宫,就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勤谨忠诚,处理周全,几同于她的臂膀。 在她初入内宫那一段迷茫日子里,是含香处处提点。甚至代为周全,为她拿了不少的主意。 在她禁囚在疏竹宫的孤凉日子里,也是含香不计贫寒,不顾生死,带着小云跟进疏竹宫,陪着她度过一年多的囚禁时光。 缪凤舞虽然口上不说,心中一直对含香充满了感激了。若不是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帮手跟着,当初放她一个人在疏竹宫里生活,那段怀孕的辛苦日子,她十有八九是坚持不下来的。 她能有玉泠这样一位聪明可爱的小公主,含香是功不可没的。 她一直非常坚定地信任着含香,她对含香的倚赖,甚至超过了小云。前些日子刚有一个关于大长秋的初步构想时,她还琢磨着给含香谋一个职位,也好让她摆脱掉这个称奴称婢的身份。 她对含香信赖的最重要一个理由,还不是以往的种种尽忠之事,而是关于缪凤刚。 她这位身为鸿天会头目的蛤蟆兄,是她这个德贵妃致命的软肋。当初在疏竹宫时,因实在避无可避,才被含香和小云知晓。 小云虽不如含香聪明能干,但她对自己是绝对的忠诚,关于缪凤刚,她并不担心小云会有所泄露。 含香知道这件事,却着实让她担心了好久。尤其是她从疏竹宫乍一回内宫,那一段日子里,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含香,她甚至下过狠心,一旦让她瞧出含香的不对来,迫于无奈。她也不得不对含香下狠手了。 可是这么久了,含香处处替她谋划,关于缪凤刚的事,她守口如瓶。 如果她真是来自哪一个对手的细作,那真的不必再等候什么时机,只要将她那位叛匪的兄长提拎出来,就足以致她千刀万剐,还容得下她连连晋位,如今贵为宫中的德贵妃吗? 思及这些,尽管含香失礼奔去,尽管含香语焉不详,缪凤舞却依旧愿意相信她。只是她的奇怪举动,着实让缪凤舞费了思量。 看她的样子,是知道家里过得殷实。那还送什么银票?好像非要将她家里的状况,暴露给自己知晓,非要引着缪凤刚去她家里探访似的 她们主仆二人,日日一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还要弄得如此云山雾罩,要她大费脑筋地去推想? 缪凤舞思来想去,就觉得含香家里的好日子,一定不是好来的。那个连县太爷都要巴结的周姓京官,一定是奉了谁的命。拿捏着含香的家里人。 她的爹爹和大哥都是无用之人,那周姓京官的目标,一定是含香。 如此判断,含香的背后,果然是有一个人的! 缪凤舞思虑到这一层,心里顿时一阵冰凉。在这座皇宫里,果然是人人都有故事的。含香跟了她这么久,居然行迹不露。如若不是她有意引着自己去注意到她家里的状况,也许自己有一天受了含香之害,都不会相信那是含香所为。 只是……含香到底是受谁指使,潜伏在自己的身边呢? 她跟着自己之前。是丽正宫康彤云身边的人,管些衣物饰品之类的东西。再往前追溯,她是明孝太妃身边的人,侍奉了明孝太妃许多年,直到太妃病殁。 说她是康彤云留在自己身边的人,缪凤舞是断不肯信的。康彤云虽然没有脾气,但却有头脑。这么明目张胆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既然她不会是康彤云的人,而是另有其主,那么康彤云两年前的那一次流产,会不会与她有关? 这个念头,令缪凤舞万分惊悚,头皮一阵一阵地发紧。 她一直呆呆地坐了半个时辰,没有一个人进来打扰她。搞不好是含香在外头,将需要见她的人都支应走了,让她在屋子里慢慢想呢。 直到外头来了宣旨官,站在揽月宫的正殿门口高喊一声:“德贵妃接旨!” 她才赶紧起了身,将手中捏成了果酱的杨梅放下。含香已经带着含玉和新进屋的一个大宫婢叫银兰的,一齐进屋来,一阵手疾眼快地忙碌,给缪凤舞换了衣服,束了发,扶着她出去接旨。 缪凤舞跪在正殿台阶下,面前站着宣旨官,高声将行晔的旨意读了出来。 是关于大长秋的。行晔大概是瞧够了赵崧在朝上内宫的一通乱蹦乱跳,今日终于顶住那些赵氏串联的官员们在朝上的反对,一道圣旨降下来,内宫成立女官机构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监令一定是目前掌宫的德贵妃缪凤舞,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大长秋内的其他女官职位,圣旨中授权缪凤舞度量斟酌之后,上呈御批。 这道旨意一下,明着告诉所有的人,关于大长秋的事,只有皇上与德贵妃两个人说了算,其他人等一律没有权力插手。 赵崧和马清贵直到这个时候,才后悔他们行事有误。一直以来他们拿捏着韦太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次他们也以为,明明内廷有一个内侍省,再建一个大长秋,即便不从他们的利益上考虑,也是属于重复建衙,徒增国库的开支罢了,皇上这个可笑的计划不可能在朝上得到支持。 行晔沉默的那几日,他们还以为这一次又得逞了。正暗中庆幸,行晔却突然在今天不顾朝中那些反对的声音,将建立大长秋的旨意颁了下来。 直到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他们努力错了方向。 如果非要在内宫建一个女官机构,那么正监令应该是皇后赵元灵,那个德贵妃缪凤舞,充其量能做一个副监令。 可是因为他们之前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努力,如今行晔旨意一颁,将正监令授予了德贵妃。他们连一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赵马二人暗下见面,商议这件事的对策时,赵崧依旧有些不以为然,哼道:“有一个大长秋又如何?一群女流之辈,受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管治,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马公公你身历两朝,在这个皇宫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还能输给一个丫头片子不成?” 马清贵却没有他那么轻松:“国丈此言差矣,此事万不可疏忽。那个小舞姬固然不足为虑,恐她也只是前台的一个木偶,真正在幕后操纵的,怕是皇上呢。” “那……”赵崧听进心里去了,直了直身,“要不我们提醒一下太后她老人家,她这样装聋作哑是不行的,后宫如果变了天,她老人家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马清贵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嗨!你让我想一想……”。.。 第一八八章 随侍之争 手机版 纯文字版 文章查询: 热门关键字: 作者: 分类: 行晔旨意一下,缪凤舞雷厉风行。当即将司马萦和康彤云都召到了跟前儿,三个女人选址选人,翻出前朝曾经有过的大长秋旧例,参详制定适合本朝内宫情势的新例。 行晔御笔批了金水河边的那座闲置的流音宫,给缪凤舞做为大长秋的衙署。缪凤舞遣人将那里从里到外拾掇了一番,将原先居住宫妃时残留下脂粉气息全部清除掉,仿朝中各部的衙门样式,白墙灰瓦朱漆门窗,摆上公文案椅,看起来就像模像样了。 招考女官,因是一件繁琐而劳累的事情,缪凤舞与司马萦都是孕妇,保胎要紧,便推给了康彤云去做。康彤云一扫这些年来闲逸恬淡的超然作风,每天都忙得如似旋风一般。不过宫里的人都看得出来,从流产后一直苍白中透着点儿忧郁的康彤云,最近气色特别好,脸上也总是笑意盈盈。 缪凤舞于是对行晔感慨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总要有些事情做,才不至于闲生出许多的愁来。 行晔对她这句话很不以为然。虽然他觉得在内宫设一个与内侍省平起平坐的大长秋,是一个对付马清贵的好办法。但是他并不觉得靠缪凤舞、康彤云和司马萦这三个女人,就能将马清贵这颗深根叶茂的大树给砍倒。 扳倒赵、马二人,还要靠他一力运筹。至于这个大长秋,先把这一颗棋摆下,至于能发挥什么作用,且要看形势的发展。 因此缪凤舞认真当一回事的大长秋筹办,行晔虽然要什么给什么,却不容许她过多地往这上操心。毕竟她当下的主要任务,是给他生下一个健康聪颖的皇子,也免得他子嗣单薄,将来立储,连个可供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负责替行晔拘束缪凤舞的,正是含香。 行晔将这件事交与含香,是看她们主仆二人平日极为默契投合,缪凤舞对含香也是非常倚重。他只是不知道,缪凤舞与含香之间这一主一仆之间,正隔着一团迷雾呢。 即便是到了今天这么明显的地步,缪凤舞依旧没有将含香拘拿起来拷问,她体会含香的奇怪言行,隐隐觉得她一定是有苦衷,才不可以直接言明。 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要察明含香到底在害怕谁,而含香跟了她这么久,她也未察觉含香有过什么害人的举动,那她背后的那个人,控制着这一介宫婢的目的是什么? 她依旧信任含香,但是她要提防着含香背后的那个人。 因此这几天。主仆二人并不似以往密切。缪凤舞对含香,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含香倒是很镇定,依旧尽着她的职责,尤其是行晔交与她的任务,她办得很认真很严谨。 譬如缪凤舞上午去过了流音宫,中午用午膳之后,如果再想去一趟,那是万万不能的。含香会跪在门口,挡住她的去路。 缪凤舞自己倒也不是那么鲁莽之人,腹中这个孩儿对她和行晔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康彤云行事周详,遇有大事,还会跑来揽月宫讨她的主意。因此她也不会逞强,将自己弄到疲累不堪。 一转眼,三月份就要过去了。 临近月末,缪凤舞又开始焦虑起来。她如今怀着身孕,没有办法在月末的那天照顾行晔。医圣开出来的药,他也只服用了一个月,也不知道疗效如何。如果他在那一天故态复萌,会不会又伤到自己? 她担着这份心,便找茂春去说。 茂春便告诉她。行晔已经决定了,二十九日那天,带着茂春往五龙山行宫去,四月初一再回来,要她不要担心,他保证会照顾好皇上。 眼下情形,她也不可能车马颠簸,跟着去五龙山行宫了,只好叮嘱茂春,一定要在那一天当心。 结果也不知道是谁探听到了消息,进而撒播了出去。宫里的女人们都知道了皇上要去五龙山行宫的消息,顿时都雀跃起来。 德贵妃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又被大长秋的事牵缠着身子,不可能再跟着皇上去五龙山共沐浴龙宫了。这样一来,机会就摆在了她们面前,谁能被指定随侍皇上去五龙山行宫,说不定就能捞一个赐沐浴龙池的荣耀,回来后面上荣光,身价倍增。 两天的时间里,揽月宫的门槛都要被那些女人踏破了。送礼暗示的,试探请求的,都希望缪凤舞能伸一把手,将自己扶上去五龙山的御辇之上。 缪凤舞心里清楚行晔这一趟的目的,当然不会允许任何妃嫔随行。于是她板着一张脸,将上门来求的女人们,一个一个都挡了回去。 二十七日的那一天,当众妃嫔在凤仪宫中晨省的时候,皇后赵元灵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缪凤舞:“人都说德贵妃贤良温淑。断不是一个善妒之人。可是本宫近日听闻,皇上要去五龙山行宫休养两日,德贵妃竟不容众位妹妹中有人随侍吗?五龙山虽说不得远,但好歹皇上出一趟门,身边也要有一个人侍奉着,指望茂公公那一伙太监,总比不上姐妹们来得贴心,不是吗?” 赵皇后此时说这一番话,真是深得众妃嫔之心啊!大家一致点头称是,进而一齐转头逼视着缪凤舞。 缪凤舞欣然笑道:“要不要姐妹们随行,这主意要皇上来拿。众姐妹跑到揽月宫跟我说,我又岂能做得了皇上的主?不如皇后娘娘带着众姐妹去万泰宫问过皇上,让皇上亲自指定随行人选,岂不更直接?” “德贵妃过谦了。”赵皇后近日见了缪凤舞,很难绷持住一个端庄宽容的仪态来,神情之中总忍不住流露出忌愤来,“宫里如今哪个不知?德贵妃在皇上耳边吹一口气,整个宫里都要掀起风浪呢。皇上指定随侍的妃嫔,保不齐就是德贵妃向皇上的进言,说些什么清心养性之类的话……” 缪凤舞一搭手边的椅子扶手,缓悠悠地站起身来:“既然娘娘这样说,那就更需到皇上面前去求证一番了。众姐妹哪一个想随皇上去行宫,现在跟我往万泰宫去吧。” 她起身。当先往出走。在座有几位进宫时日尚浅,心思不深,又急于获宠的新人,便站起了身来。可是这几位才挪了步子,发现坐在上首的四妃九嫔,没有一个人动一个屁股的。于是这几位惴惴地红了脸,又坐了回去。 缪凤舞走到凤仪殿的门口,回转身来一看,不出意料,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跟上来。 “咦?皇后娘娘不是说。众姐妹都有一份忠爱君上之心,愿意随皇上去五龙山行宫侍奉吗?怎么我这就去向皇上讨主意了,竟没有人站出来?”她淡然看着一殿的女人们,不紧不慢地问道。 一直坐在那里观察形势的左娉婷,见此时无人出头,她突然就站起身来,走到了缪凤舞的身边:“皇后娘娘所言极是,皇上带着一众的侍卫太监,终是不够细心体贴。臣妾愿随贵妃娘娘去万泰宫,向皇上请命随行。” 左娉婷心里打的主意,其实也有几分道理。这座皇宫里,迄今为止,有荣幸在浴龙池中沐浴的妃嫔,总过不过三个人宇文柔珍、蓝惜萍、缪凤舞。这三个女人如今在宫里,都是至尊至贵的地位。如果她能成为第四个在浴龙池中泡过的女人,那么她回了宫之后,一定会受人高看一眼的。 缪凤舞提议去问行晔,她便在观望。如果这一会儿忽啦起来一群女人要跟着去,她反而不会凑这份热闹。眼下缪凤舞站在殿门口等着,没有人敢起身跟去,恰恰是她的机会来了。 行晔平日里对她就不错,此时若只有她一个人跟着缪凤舞去了,这随侍的殊荣,就如板上钉钉一般,一定是她的了。 缪凤舞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个人会站出来,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左娉婷。她看着左娉婷袅袅走近身边,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一个主意。 她也不再去问别人,只说一句:“果然是左修仪对皇上体贴。”便带着左娉婷,出了凤仪宫,真的往万泰宫的方向去了。 等两个人离开了,殿上的女人们才开始后悔,都暗下骂自己懦弱,这么好的机会,让左娉婷抢了去。 撇开这些女人们在凤仪宫中后悔地抓心挠肝一事不提,且说缪凤舞带着左娉婷。来到了万泰宫,直奔行晔的御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的门口,茂春见她同左娉婷一起来的,稍稍吃了一惊。 “公公请向皇上禀奏声,我和左修仪有事向皇上请示。”缪凤舞客气地跟茂春说道。 “娘娘稍等。”茂春打量着缪凤舞后身冲着他谄媚一笑的左娉婷,抱着拂尘,进了御书房向行晔禀报去了。 片刻功夫,他就出来了,往门边一站:“贵妃娘娘,修仪娘娘,皇上请二位进去说话儿。” 左娉婷一阵雀跃,提着裙子差点儿抢到了缪凤舞的前头。缪凤舞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踩着台阶上去,跨进了御书房的门槛。。.。 返回书页 页面:0.4212 字母索引: 联系我们: 版权申诉快速通道 第一八九章 言语相激 第一八九章言语相激 缪凤舞和左娉婷进了御书房。向行晔见过礼。 行晔也很少见到这两个人凑到一处,便笑着问道:“难道见凤舞与娉婷一齐来找朕,有何事?” 左娉婷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下了,等着缪凤舞开口说话。 “皇上,臣妾刚才在凤仪宫,被众姐妹齐声置疑,责怪臣妾对皇上不够体贴。皇后娘娘说,皇上此番去行宫休整两日,时间虽短,可是不带上一位姐妹去侍奉着,那些侍卫和宦人,终究是不妥贴。臣妾受不过这番指责,原打算带上众姐妹,来请皇上定夺,临了却只有左修仪跟了来,皇上你看……” 行晔打量着缪凤舞的神情,分明就是在赌气。他笑着将手中的金管狼毫笔放在笔架上,双肘支案,说道:“是皇后冤枉你了,朕不过是去行宫小住两日。带着茂春的人和一营侍卫,来回也麻利。若是携女眷前往,未免繁琐冗赘。这是朕的主意,怎么怪到你头上去了?” 缪凤舞一偏脸,看着左娉婷,那意思是:你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拦着你的好事,皇上亲口告诉了你,是他不肯带妃嫔前往。 左娉婷听得真切,心中暗急。她突然想起来,上次缪凤舞随驾前往五龙山行宫的时候,是跟着行晔和侍卫营一道骑马去的。 她一咬牙,说道:“皇上,你带上臣妾吧,臣妾不会给皇上添累赘的,臣妾可以骑马随行呀。” “哦?”行晔稍显惊讶,“娉婷会骑马吗?朕以前怎么不知道?” “臣妾……”左娉婷被问得心虚了,支吾了半天,方说道,“臣妾小时候淘气,缠着兄长教过我骑马,虽然骑术不精,想必随着皇上从京里骑到五龙山,还是不成问题的。” 行晔笑着摇头:“这件事倒跟你会不会骑马没关系,朕不打算带女眷的,你们也不必去冤枉德贵妃。没事的话,你俩儿就下去吧,朕这案头上还有好多的事没有处理完。” 缪凤舞二话没说。行了告退礼,就转身出去了。左娉婷见行晔的主意已定,再缠下去,不免会惹恼龙颜,也委委屈屈地行了礼,随在缪凤舞的身后,退出了御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万泰宫后,左娉婷终究是不太藏得住心事,嘟着脸很不愉快的样子。 缪凤舞在来的路上,就不曾与她搭一句茬儿,从御书房出来,也是各走各的。此时她回过身,见左娉婷一脸的沮丧失望,便露出一个笑容来,感叹一句道:“唉!皇上必是这些日子太忙,忙得连情趣二字都给忘了。” 本来左娉婷被行晔给拒了,情绪就低落,听了缪凤舞这话,心里越发别扭起来:“听娘娘这样说,倒像是娘娘见识过皇上的情趣一样。” 缪凤舞转身站住,等着左娉婷走到跟前儿了。勾唇一笑:“回想在崇州的时候,虽然战事当前,皇上也不曾如此沉闷呢。我记得有一回,皇上在城外帐中督促战事,我在城里实在呆着无聊,便骑马出城去寻皇上。那个时候两军相距不过二十里,崇州闭城不许进出的。我是从皇上换下的衣甲中偷了一支令箭,才混出城去。” 左娉婷听着,一时有些向往,又有些迷惑,不知道缪凤舞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我出了崇州城后,拿着令箭一路混关过卡,还真让我见到了皇上。皇上见我一身偷来的甲衣,出现在他面前,不但没恼,还很高兴地带着我在营中兜了一圈儿,见识了一下军中风光,还亲手教我如何用火炮呢。” 左娉婷总算听出来了,原来缪凤舞是在向她炫耀! 于是她哼了一声:“娘娘果然与我们是不同的,像我们这些被规矩管大的人,断没有胆量偷取令箭,混进军营中去寻皇上,因为军中一向有例,战时女人是不可以进营的。” 缪凤舞也不介意她语气中的嘲讽,歪着头笑看着左娉婷:“难道你不觉得,那时候的皇上很有情趣吗?他不但没有责怪我,还夸我有胆量有头脑来着呢。” “哼!”刚刚被行晔给推拒了的左娉婷,实在是受不住这种言语和想像上的刺激,一转身从缪凤舞身边走开。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缪凤舞看着她气哼哼的走开了,收了笑容,站在原地,想着什么。 “本王今儿算是见识了,德贵妃撒起谎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正在凝神的缪凤舞吓了一跳。 她急忙转身,就看见行曜不慌不忙地拐角处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缪凤舞登时尴尬地红了脸,支吾了几下,说道:“王爷坦荡磊落的一个人,怎么还有偷听壁角的习惯吗?” 行曜也不恼,依旧是勾着唇角,颇有意味地浅笑着:“本王偷听壁角,固然不是一个磊落之人。德贵妃用刚才那一番话去骗左修仪,不知道是如何一番磊落的目的呢?” 缪凤舞刚才那番话,刺激左娉婷不在话下。但是行曜听来,却是非常好笑的。 因为那个时候,缪凤舞一路颠簸赶到崇州的时候,已经是伤弱不堪,正经卧床好些日子,才能下床走动。后来她虽好了,前方战事已酣。崇州四城紧闭,缪凤舞整天在府衙的后院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他那时候也闲置在崇州府衙的后院儿,所以他知道得很清楚。 缪凤舞窘促地偏了脸,没好气地说道:“王爷难道没听人说过吗?心怀妒忌的女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无非想气她一回,你没见她被我气到了吗?” 行曜往左娉婷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故作疑惑道:“怎么是你妒忌她?分明应该是她妨忌你。不过看情形,她的确是被你刺激到了。估摸着皇上这一次出宫,她十有八九会仿效你当初在崇州城的闯营壮举,想办法悄然出宫,尾随皇上到五龙山行宫呢。” 缪凤舞被识破了心思。脸更红了:“王爷不是擅长研究行军打仗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起女人的心思来了?我不过是气她一气,皇宫又比不得崇州城,岂是她想出就能出的?” “德贵妃果然聪明,崇州城的城门一枚令箭便撞得开,这皇宫的宫门可没那么容易出喽。从内宫到外城,一层一层地守着,估计那左修仪没出朝华门,消息就已经传到太后那里去了。”行曜说着,还遗憾地摇了摇头。 其实行曜所言,正是缪凤舞刚才站在那里思考的问题。 刺激左娉婷,令她心生偷跟出宫的念头来,是她在凤仪宫大殿上,见左娉婷婀娜行来时,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主意。 缪凤舞这一生艰辛而波折,练就了她随遇而安的性情。她很少刻骨铭心地记恨一个人,左娉婷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这座皇宫之中,与她有过节的人,也不光是左娉婷一个。广乐司的林大海、瑶华宫的蓝惜萍、凤仪宫的赵皇宫,还有以前因她身份低微,而曾经给过她冷眼冷遇的那些人,她如今得势之后,都不曾急着要去报仇解恨,因为那些人欺负的是她本人。 她虽然也在心里记恨着这些人,却没有像她恨左娉婷这般咬牙切具,因为左娉婷欺负的是她的女儿。 正因为她自己身世飘零,凄苦无依,她便越发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受一丝一毫地委屈。左娉婷用针去扎刺玉泠手指这一事,缪凤舞每每想起来,就仿佛那些针扎在她的心头,拔也拔不掉。 她鲜有算计人的心思,可是对左娉婷,她却动了这样的心思。 她真的很聪明,左娉婷从凤仪殿的座位上起来,款步走向她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她心里就已经得了主意。只是这个主意还稍稍有些不圆满。 而这不圆满之处,便是行曜所说的,一个宫妃要想偷出宫门。真的是很难很难。左娉婷即便起了悄然跟随出宫的心思,依她的本事,也未见得能跨出内宫去。 “王爷也知道这宫门出不去,又何必来怀疑我一回?”缪凤舞已经镇定了下来,向行曜争辩了一句,转身便欲离开。 “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也许我有好的主意,能送那位左修仪出宫呢。”行曜长腿一迈,就挡住了缪凤舞的去路。 这一下缪凤舞可真是吃惊不小,大惑不解地皱着眉头看行曜:“王爷这是何意?” 行曜悠然地伸手,从路边的柳树上扯下一条刚抽了嫩芽的柳枝,在手中随意地甩着:“本王太闲,想找点儿事做一做,这个解释说得通吗?你只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算计那位左修仪,只要我听着理由还过得去,我就帮你这一回。” 缪凤舞退了两步,站在离行曜一丈开外的地方,仔细地打量着行曜的脸,看不出他有何虚诈的心思。缪凤舞心中暗自盘算:反正已经被他识破了,就看他到底要如何吧。 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下定决心,说道:“就刚才从这里离开那个女人,在皇上面前纯真无害的左修仪,在我离宫的那一阵子,残忍地用针去刺我女儿的手指头……” 月末喽,求粉红票喽,谢谢一直支持喜登枝的亲们,大家有票的话,请支持一下小喜吧,OO谢谢 第一九0章 遗珠泄秘 1 第一九0章遗珠泄秘(1) 行曜听了缪凤舞的话。半眯了眼睛,咂嘴道:“如此歹毒的事情,你怎么不禀奏给皇上?” 缪凤舞叹气道:“我没有证据,没有人目睹她做这件事,玉泠太小,表达不清楚,经不起她几句驳斥。到时候她说我构陷她,我岂不是有理辩不清?” 行曜点了点头,拍手道:“欺负小孩子的女人,是不可以原谅的,这个忙我帮你,只要你有办法刺激得那个女人没了理性,非要想办法出宫去,我就有办法让她如愿以偿。” 缪凤舞不解地问道:“王爷为何要帮我做这件事,依王爷的脾性,不会觉得这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情很无聊吗?” 行曜目光闪烁一下,笑道:“你在皇上面前进言,将曲先生提携为广乐司都监,曲先生清冷,也不知道说一声谢谢,那就由本王来谢好了。” 缪凤舞笑了:“曲先生是我师父。只有我谢师恩的道理,哪里有曲先生来谢我的?再说,广乐司这些年被那个林大海弄得污烟瘴气,就该有一个像曲先生那样心清性洁的人重新整理一番,才像个宫中出高音雅舞之所。” 行曜很不痛快地撇嘴道:“你这个人不识抬举,这理由也不成,那理由也不成,那你就当本王今儿脑筋不清楚不好了。” 说完,他一转身,走了。 缪凤舞看着他长腿迈开,几步就离得远了,心中莫名好笑。 她回到揽月宫后,细细地将这件事想了一遍,最后还是将含香叫了来,跟含香把事情说了。 含香听得两眼水汪汪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缪凤舞终于肯出手教训那个装憨耍娇的左修仪,令她心中痛快,还是因为在缪凤刚去了她家乡之后,缪凤舞依旧信赖她,令她心中感激。 “娘娘,奴婢晓得了,奴婢这就去找春顺说去。”含香是个看起来木然少语,其实心思很通透的女子。缪凤舞稍加提点,她就能领会得到缪凤舞的意图。 因此含香领了命,悄悄出去找春顺的时候,缪凤舞独自坐在屋子里,望着她出门的方向。想了好久,叹了一声。 春顺在雅瑟宫的那个对食,说起来是一种很秘密的事情。宫里太监与宫女假结夫妻,相互慰藉依靠,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可是有宫规在那里放着,谁也不敢将事情做到明面上。 因此春顺虽然对缪凤舞尽忠尽力,但是缪凤舞也不好直接召他,让他去找他在雅瑟宫当差的对食金月。这件事唯有含香去说,才是最妥贴的。 含香和春顺办事,果然是靠谱的。那天稍晚,含香来向缪凤舞交待结果了。 左娉婷上午在万泰宫被行晔拒了,出了万泰宫又被缪凤舞气了一回,回宫之后,一天都闷闷不乐,火气冲冲的。 金月得了春顺的授意,中午趁着左娉婷睡醒了午觉,坐在那里发呆的功夫,就凑上去劝说:“皇上一向将娘娘捧在手心里,若说这一趟去行宫,一定是愿意带着娘娘去的。奴婢猜测。八成是揽月宫的那位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才令皇上打算独往,不给娘娘一个机会。” 这话说得,正中左娉婷的下怀。 她这个人向来记不住自己做过的错事,但是别人对她稍微有一点儿不好,她就能记恨一辈子。缪凤舞那天深夜来雅瑟宫将五根银针刺入她指甲缝中的痛楚与羞辱,她记得真真的,而且打算一辈子记着,得着机会一定要扳回一城。 因此她恨恨地说道:“那个小妖精!一定是她向皇上施了媚术,进了谗言。否则皇上去行宫休憩两日,怎么会不带着本宫?” “娘娘此话甚是,所以咱们要想想办法才成,不能总被揽月宫的那位压在手掌心下面。”金月与主子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替左娉婷出主意。 左娉婷想起缪凤舞炫耀在崇州时悄悄出城与行晔偷会的那一段,更是牙痒难过,切齿道:“可惜我受困这重重宫墙,否则我也敢追随皇上出宫,上五龙山寻他去。” 金月深以为然,点头道:“娘娘,要不然咱想办法自己出宫去寻皇上吧,皇上这么疼娘娘,若是在五龙山上乍见了娘娘,还不得惊喜万分?” 左娉婷对这个惊喜万分生出无限的向往来,眼神迷离了一会儿,才清醒回来:“出这等馊主意!我要是能出得宫去,我还用在这里发闷气吗?” 金月握着胳膊思索了一下,凑到左娉婷的耳朵边上,小声说:“娘娘,奴婢有一个同乡。是威定王爷身边的亲信侍卫。威定王与他的亲随出入内宫,是皇上御批的特制腰牌。如果娘娘悄然跟着皇上出宫,也许奴婢可以找那位同乡,问他借腰牌一用。反正咱们是正当用途,也不会给他惹事,想来他不会拨奴婢的面子吧。” 左娉婷虽然争宠心切,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她仔细地想了一下,觉得找威定王的人借腰牌,反而比在内宫这些人身上想办法要好。毕竟现在内宫掌握在缪凤舞手中,若是求到哪个门官头上,保不齐没等她离开,消息就被缪凤舞知道了。 于是她给了金月一锭金子,让她务必将腰牌借到手。她自己便开始准备去五龙山行宫的行装,将她的新制的衣服首饰翻出来,一件一件往身上比划,希望能挑出一身让行晔一见就为之眼亮的行头来。 当然,金月很顺利地就借到了腰牌,那一锭金子,最后摆在了行曜的书案上。 第二日行曜见了缪凤舞,还开玩笑道:“给德贵妃办事就是好,还有金子赚呢。以后再有这等好事,一定要记得本王,本王可缺金子用呢。” 隔日。三月二十二九那天,下了早朝之后,行晔便带着茂春和他的禁卫营侍卫五百人,从朝华门出,往五龙山行宫休养去了。 缪凤舞遣人盯着左娉婷,果然她在行晔离开后的一个时辰,扮成男装,拿着威定王所居定远宫的特制腰牌,牵着一匹马出宫去了。 缪凤舞听了这消息,将坐在身边啃果子的玉泠抱进怀里,轻轻地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行晔一离开。宫里的人马上在心情上松懈下来。宫妃们也懒懒的,各窝在自己的宫里,不似往日打扮得亮丽炫目,各宫串门,存着一丝偶遇行晔的心思。 缪凤舞越来越嗜睡,因为总是有事,这些天她强撑着,一直没有睡足。 行晔离开的那一天,她中午歇下之后,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西斜了。 她起身之后,心想反正这一下午也是浪费了,干脆就窝在自己的寝卧之中休息,闲靠着养神。歇着是歇关,她脑子可没有能休息,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地捋顺一遍。 猛然地,就被她想起虹骊珠受赵崧指使,送进来的那一颗有毒的夜明珠。 她心中琢磨着,这珠子的毛病,就出在那鬼斧神工的几条暗线上。只要将那里的毒药清除了,便不会再有危害。到时候她挂在正殿之上,既可以做照明之用,赵元灵那边得了消息,也必然会放松警惕。否则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令虹妈妈难为,也会令自己时时处于不确定的危险之中。 想到这一层,她便从榻上站起身来,来到含香收珠子的那只橱柜旁边,将柜子打开,将装那颗夜明珠的匣子取了出来。 她正要关柜门,手上捎带着,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柜边的一只乌漆小楠木盒子。那盒子向外面一歪,就“啪嚓”掉到地上去了。 盒盖一摔开,一盒子零散珠子线团碎玉之类的闲杂东西全部倾倒了出来,滚了一地都是。 含香听到这厢有动静。从外间掀了帘子进来,一看这情形,先问道:“娘娘,没有砸到你吧?” “没事,我取东西,不小心碰倒了,你收拾一下吧。”缪凤舞捧着那只装夜明珠的匣子,往榻边走。 含香没在意那倾撒了一地的杂物,反而一眼看到缪凤舞手中的匣子。她追上去一把抢过来,拿着那匣子放在门边的花几上,对缪凤舞说道:“娘娘拿这毒物做什么?” 缪凤舞被抢走了匣子,手中一空,笑着坐回了榻上:“不碍事的,密封着装在匣子里,还能溢出毒来不成?我只是想把这颗珠子找人处理一下,清了毒物之后,打算挂在正殿之中,用做照明。” 含香将那匣子安置到门口,略略放了心,开始蹲下身收拾那一地的碎杂物品。 缪凤舞低头看着含香,心中稍有些感慨。 含香将东西归拢了,正要往盒子里装,缪凤舞一眼瞄到了一样东西,心中“咯登”一下,一伸手喊道:“先别往匣子里装,让我看看。” 她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去看那一堆的杂物。含香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娘娘,都是一些不值钱的零散珠子碎玉片,没什么好玩意儿。” 缪凤舞却从那一堆零散珠子中,拈出了一颗黑玛瑙珠子来,举在含香的眼前:“这东西,你还记得吗?” 第一九一章 遗珠泄秘 2 含香看着那颗黑玛瑙珠子。凝神想了一下,方才忆起关于这颗珠子的事。 “记得呀,那日奴婢陪着娘娘去疏竹宫正殿的时候,娘娘在楼梯下面发现的,要奴婢收起来。这么一个小东西,奴婢回来后也不知道该收在哪里,才不会被弄没了,就把它放在这个奴婢平常用的收纳匣子里。” “是呀,又小又不起眼,我居然给忘了……”缪凤舞将那颗珠子看来看去,口中喃喃着。 “娘娘,这珠子……你看出什么来了?”含香迷茫,因为这珠子被她收起来好久了,从来不曾被动过。而且照刚才的情形,也不光是她给忘了,缪凤舞也是刚才见到了,才想起来。 缪凤舞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倚窗向外望着,手中紧紧握着那颗黑玛瑙珠子,久久地沉默着。 含香没有得到回答。神情有些黯然。她收拾了余下的东西,锁好了橱柜,立在门边上,看着花几上的夜明珠匣子,也不作声了。 良久,缪凤舞回过身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含香:“我记得几年前,我从陈国获救归来,在进京前的那一天晚上,我与婆婆共宿一营,婆婆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入了宫以后,万事当心,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要相信自己的心,要相信自己的头脑,一人一事,皆须周详细虑,不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那个时候我不经事,觉得婆婆过于危言耸听。人和人之间,总归是要有几分真心的,谁都不信,活着岂不是很凄凉?如今我再回头想一想。婆婆那一番话,真正是苦口婆心……” 缪凤舞说到这里,看到两滴清亮的眼泪,从含香的脸上掉落下来。 缪凤舞往含香的跟前走了两步,看着她感叹道:“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依然愿意相信一些人,虽然眼睛看到的是不可信的,但是我仍愿意相信我的心。含香,你我主仆相处几年,我心里对你是充满感激的。疏竹宫那一年,如若不是有你在,相信我也不会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天宝公主。还有我兄长的事,也多亏你一直保密,给我时间周旋劝降。”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若是换一个人,现在八成已经被我拘拿了起来,非要问出真相不可。但是对你,我总想着多给些机会。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来找我坦白,不过时间不要太久,否则我真的会失去信心。”缪凤舞听她语无伦次,便拉她一把,说道:“我暂时不会逼着你回答,容你想几日,你起来吧。” 含香啜泣着站起身来,抬起袖子来擦了一把脸,指着那装夜明珠的盒子,说道:“娘娘,这东西终究是有毒的,也不知能不能处理干净,不如就收着吧,奴婢总觉得不放心。” “我也是为了掩那些人的耳目,免得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眼下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待明日孝毅郡主进宫来,让她带回去,她家宋将军认识一些江湖奇人,应该能识得此毒,有办法可解吧。”缪凤舞说着话,眼睛依旧看着手中的黑玛瑙珠子。… “娘娘……这珠子有什么破绽吗?”。含香见缪凤舞很忧伤的样子,不由地担心。 缪凤舞难过得抿了抿嘴唇,对含香说道:“这珠子……我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一样的,缝在一件大袄的衣襟上做装饰用。我看到的时候,就缺了这么一颗,我还将自己手串上的玛瑙珠子卸下来,给缝补上了呢……” 一个困惑这座皇宫多少年的神秘事件,突然就掀开了帏幕的一角,真相伸手即可触到! 含香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抢前一步,攀着缪凤舞的胳膊,急促地问道:“在哪里?娘娘在哪里看到的?” “在这座皇宫里,能使唤动我亲手给缝补衣服的人,总共能有几个?”缪凤舞眼睛湿湿的,心里不愿相信,也就不愿意亲口说出那个名字。 含香动了动眉头,想了一下:“皇上?” 她自己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赶紧摆手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皇上!那么……那么……难道是赵婆婆?!” 含香一念出赵婆婆来,缪凤舞像是被谁在心尖上掐了一把,眼泪倏然落下。 “怎么会是她?”含香虽然顺着缪凤舞的提示,猜到了赵婆婆的身上,可依旧惊得她合不上嘴巴,“她……她老人家……到底是有些来历的……” 缪凤舞一声不响,又靠回了窗前。含香见状,知道缪凤舞深受打击。 刚才缪凤舞那一番话。含香当时听着,就以为是在敲打她。眼下看来,也不仅仅是说她,更主要的是这颗珠子引出婆婆的真面目来,令缪凤舞很是伤感。 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间,虽然隔着尊卑,可缪凤舞却一直拿一颗对待自家长辈的心思,来对待赵婆婆。自从缪凤舞在宫里得势,她虽不常见婆婆,可却始终没有忘记关照这位老人家。 整个御膳司的人都知道,赵婆婆是揽月宫德贵妃的恩人。德贵妃对这位老太太非常好。赵婆婆性子古怪,以前偶尔还会有人忍受不住,数落她几句。现在御膳司的那帮人,个个巴结着她,不敢给她一点儿脸色看。 缪凤舞还曾经表露出给赵婆婆在宫外置宅养老的意思,可惜赵婆婆不愿意,说人老了更该有事情做,她在御膳房给皇上做了十几年的羹汤,已经习惯了忙碌,若是让她闲下来享清福,她反而会死得快。 缪凤舞这才做罢。 却没想到,她坚持留在这座皇宫不出去,竟是这个原因。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把婆婆召到揽月宫来,娘娘也好亲口问一问,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咱们在这里揣测,终是做不得准。”含香依旧是半信半疑,急着要证实。 缪凤舞扶着雕花窗栏,兀自喃喃道:“现在回头细想,婆婆的见识,的确不是一般的做饭婆子能有的。只是婆婆人虽冷僻,心地却并不坏,没想到她竟然会装神弄鬼,在这宫里惹出那么多的谣言流语来……” 含香急着把婆婆叫来,问个究竟。缪凤舞的心思却与她大不相同,她现在深受打击,不知道面对婆婆,自己会不会失控,因此她一时还不想惊动婆婆。 那天傍晚,缪凤舞用过了晚膳,含香见她一直悒悒不乐,便说外面天气清凉,正该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缪凤舞披了一件加绒里的鹤氅,含香搀扶着她,出了揽月宫。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宫道,悠缓地散着步。… 走着走着,缪凤舞突然一转身,往疏竹宫的方向去:“这些日子太忙,我都没有去疏竹宫看一眼。也不知道如槐在那里住得怎么样。趁今晚和风清爽,我就多走些路,去那里看一看如槐。” 含香知道缪凤舞这一会儿的心思,都在疏竹宫闹鬼那件事上。她不敢去向婆婆求证,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但是那颗玛瑙珠子分明在向她讲述事情的真相,那个“女鬼”掉了一颗衣服上的玛瑙珠儿,恰恰赵婆婆的衣襟上就缺了一颗,任谁也不会只当这是无关联的巧合。 因此这一会儿,她不去疏竹宫转上一圈,恐怕她今晚连觉都会睡不好。 于是含香便默默地陪着缪凤舞,往疏竹宫溜达过去。过了金水桥,从太极宫的门口往东一拐,就看到了疏竹宫的宫门。 虽然宫里一直有疏竹宫闹鬼一说,因为缪凤舞晓得其中的缘故,她始终不肯放弃这个居住了一年,还生下了玉泠的地方。 在缪凤舞被关进来之前,疏竹宫正经被荒废了许多年。缪凤舞给这座前朝宠妃的宫殿,带来了人烟气息。即使到了今时今日,疏竹宫依旧有人打理。 缪凤舞和含香还没走到门口,守门的小太监就看到她们了。他赶紧开了门,跪在宫门口,将缪凤舞迎进了疏竹宫。 一进宫门,入眼所见依旧是那一栋颓败的正殿。因为那一次行晔动了常居疏竹宫的心思,马清贵带人来拆,吓得缪凤舞以后再也不敢提修葺疏竹宫的事了,生怕一旦把工匠放了进来,她一眼照顾不到,让那些人把正殿的秘道入口给毁了。 如槐她们住在后院,以前缪凤舞带着含香和小云住过的地方。知道缪凤舞来了,如槐急急地从后院赶了出来,迎接缪凤舞。 含香将跪地行礼的如槐扶了起来,缪凤舞关切地问道:“这里破败了些,委屈你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找含香要,要是住着实在不惯,就回去住两天。” 如槐恭敬地笑道:“奴婢没有那么娇柔气的,娘娘放心好了。含香姐姐很关照奴婢,这里什么都不缺。娘娘随奴婢去屋里喝杯茶吧。” 缪凤舞点了点头,跟着如槐往后殿去。 今晚会有加更,亲们明天留意看。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九二章 人鬼相会 1 疏竹宫的后殿,缪凤舞坐在正位上喝着茶。打量着这间她曾经住了一年多的宫室。 这里的陈设新旧混搭,门和窗户都是新的,桌椅床铺也是新的。但是曾经沥粉金漆的顶棚,仍然是斑驳陈旧,地面也是早先的大理石磨光,有些地方的边角已经碎了。 那些换新的地方,是后来行晔经常驾临,才遣人大概拾掇了几处。缪凤舞离开后,向行晔请求保留这宫里的一应陈设,以备她偶尔来住时,行晔曾经说过要把这里修葺一新。 因那次马清贵要拆正殿,着实让缪凤舞担心,因此她便说:“这座皇宫里,富丽奢华的宫殿到处是。臣妾留着那里,只是想有个念想,倒不必费银子去修得多么堂皇,还是保持原样好……” 行晔觉得她这话有道理,便将这修整疏竹宫的事给放下了。 此时缪凤舞坐在一年前自己起居的这间宫室中,回想起那一段清冷的日子,怀着玉泠,心中惶惶。不知道这一生还会不会有出头之日,那可真是煎心熬神的一年时光。“奴婢奉娘娘之命,住进来也有几天了,也经常去琴阁上察看,未发现有什么异样。”如槐说道。 其实也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虽然她每天都会上琴阁去巡视一回,但是那里除了有几只蚂蚁每天在爬来爬去,什么异样的动静都没有。 缪凤舞听她说完,便向她客气地道了一声辛苦---毕竟不是自己的宫人,对如槐尊重一些,也是给龚宓面子。 如槐诚惶诚恐地应了,又上前来给缪凤舞的斟茶。 缪凤舞接了茶,抿了一口,便站起身来,来到床榻边坐好,拍着那张行晔来后才添加的新雕花大床,说道:“从揽月宫过来,还真是不近的距离呢。来的时候走累了,今儿晚上我不想回去了,就住这里吧。” 她既然这样说,含香和如槐少不得忙碌一阵子,换上新的被褥枕头,烧了热水侍候她洗梳干净。大概起更的时候,缪凤舞便脱了外衣。只着内里的中衣,上床躺下了。灯一熄,缪凤舞躺在夜的暗沉之中,脑子里一幕一幕闪过她与赵婆婆相识相交的情景。这位老人家虽然脸子很冷,可是对她的确是关照有加。 刚从陈国被救回来的缪凤舞,像是一只才出巢窠的幼雀。从懂事开始就在虹风舞馆封闭养大的她,那个时候除了会跳舞,什么世面也没见过,一路上幸亏有赵婆婆提点照顾着她。 后来进了宫,在舞教坊的那一段日子里,受到苗若蓉的排挤,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连刚进宫的小学徒都比不上。 若不是有婆婆开导,有婆婆隔三岔五给她偷带些好吃的,温暖着她的心,她忧思交加,说不定挺不到见行晔。就病倒了呢。 即便后来她入宫闱做了美人,也没少得赵婆婆的教诲。 这位老人家,就如同是她的至亲长辈,只要她需要,就一定会儿全力地支持她。 就是这样一位亲人一般的老太太,却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女鬼,这让缪凤舞心何以堪?她该怎么处置这件事?如若当众揭穿,她老人家一定难逃死罪。… 她辗转思量,眼皮明明已经很沉重了,却依然没有办法入睡。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突然前头响起了一阵歌声,是一个女人用清越空灵的嗓音唱出来的:“……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歌声透着缠缠绵绵的伤感,在夜晚的疏竹宫中回响着。 缪凤舞只觉得浑身激灵一下子,紧张地发根都立了起来。她腾地坐起身来,掀开床幔,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就要往外跑。 坐在桌边守着一盏灯打瞌睡的含香,也被这歌声吓得清醒了,正要上前请示,见缪凤舞已经从床上翻下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赶紧上前拉住了她:“娘娘,你不可以这样轻举妄动!小心动了胎气!” 如槐已经醒了,就在缪凤舞与含香拉扯的当口,她也弄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她住在这里,本就是缪凤舞派来捉鬼的。虽然这样的夜半时分,那歌声听起来很瘆人。如槐还是在心里鼓了鼓勇气,跳起来就往外冲。 缪凤舞要往前殿去,含香担心她的安危,拉住她劝说着,两个人都没有留意身边的另一个人已经爬起身,要冲出去了。 直到如槐跑到了门口,缪凤舞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她一甩含香的手,吼一句:“你扯我做什么?还不快拦住如槐?” 含香这才如梦方醒,追着如槐叫道:“如槐回来!娘娘另有安排!” 如槐风驰电掣地冲到门口,突然听到这一声,急忙刹住脚步,差点儿没收住冲势,栽了出去。 缪凤舞走过去,急匆匆地吩咐如槐一句:“如槐,你去守住正殿的大门,不许任何人从正殿上琴阁,知道了吗?”。 “哦……”如槐一脸的迷糊,不是让她捉鬼吗?怎么鬼来了,却改让她守门了? 含香见她不动,推她一把:“还不快去?” 如槐这才怀着怀腔的疑问,跑出了门去。 “娘娘……”含香实在担心缪凤舞的身体,怕她一个不慎,摔了跌了。到时候保不住胎,那可是**烦了! 缪凤舞却一心要在今夜见到那个女鬼,她抬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将正殿后门的钥匙带上!咱们两个从后门进去!” 含香心里好不纠结。 这个时候想阻止缪凤舞,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依照缪凤舞对赵婆婆的情份,这一遭她不弄个水落石出,是断不肯罢休的。 她只好回身去,将之前缪凤舞藏在床下面的那把正殿后门钥匙取了出来,追上了缪凤舞---眼下也只能是她多当心了,但愿这一番不会伤着她的主子。 因为之前的数度闹鬼事件,这疏竹宫里虽然有七八个洒扫守门的宫人太监。那歌声却吓得他们都捂在被子里打哆嗦,没有一个人有勇气跑出来看个究竟的。 缪凤舞支使如槐往正门守着,现在看来倒有些多余了。 缪凤舞不让含香掌灯,主仆二人摸着黑,悄悄地来到正殿的后门。含香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扶着缪凤舞进了正殿。 没有月亮的夜晚,夜光非常暗淡。 三楼的琴阁里亮着灯,那明亮的光线在楼梯上几番折返,照到一楼的楼梯口处时,已经非常微弱了。 借着这几丝弱光,缪凤舞先是凑近了楼梯的下方,俯身看过去。果然!密道的入口在暗幽的光线中,呈现出一个乌漆漆的方形阴影,盖在上面的草席也挪了位置。… 缪凤舞的心都快从嗓子处里蹦出来了,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惧,抬头往上看。 含香知道今晚她的主子是一定要上琴阁去,她想拦也拦不住了。于是她松了缪凤舞的胳膊,向缪凤舞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走,让缪凤舞在后头跟着。 缪凤舞这个时候,倒是有一点身为孕妇的自觉,没有跟含香争,看着她上了楼梯。 含香小心翼翼地走上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往上望了一眼,回头冲着缪凤舞招了招手。缪凤舞这才提了一口气,迈上了楼梯。 三楼的女鬼依旧在唱着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那歌声在空旷破败昏暗的正殿中回荡着,令人不由地心中悚然,浑身发冷。 缪凤舞扶住楼梯上的手指都僵硬了,头皮一阵一阵地发紧发麻。可是揭开真相的好奇心又暗下怂恿着她,她咬牙上了楼梯。 站在二楼往三楼琴阁望去,明亮的灯光就在眼前,歌声也近在头顶上了。 含香掩护在缪凤舞的前头,两人一前一后,向着三楼琴阁悄然靠近。 还没等她们迈上最后的几级台阶,头顶上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是哪个奴才如此不懂事?竟敢打扰本宫深夜游兴?” 那声音娇柔婉转。却透着浑然天成的威仪与骄傲。但是,那么清脆灵透的声音,却断断不是赵婆婆那总是像呛了灰一般的喑哑嗓子能发出来的! 缪凤舞一咬牙,将含香扒拉到一边去,她抢上几步,踩着最后的几级楼梯,终于踏到了三楼琴阁的地面上。 缪凤舞以前曾经多次留连在这琴阁之中,对这里非常熟悉。此时呈现在她眼前的琴阁,竟没有给她不同与往日的感受---她没有在这间屋子里感受到阴森冰凉的鬼气。 灯光摇曳,一切如常,除了琴台那端多了一个女人的背影。 那个背影身形苗条俊秀,穿着一身蓝粉的宫装,琵琶袖,腰间束着一寸宽的银带,头上梳着云髻,发间戴一朵花叶繁复的金丝莲花簪。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九三章 人鬼相会 2 当缪凤舞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女鬼时。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阴凉鬼气。 那个背对着她,正在忘情歌唱的女人,声音是她不熟悉的,背影也是她不熟悉的,可是那一身的衣裙和发间的莲花簪,却像是漆黑夜空中劈下来的闪电,一瞬间就撕开了缪凤舞心中萦绕许久的一个迷团。 含香不知情,见琴阁里的女人并不是婆婆,吓得扯起缪凤舞就要往楼下跑。 缪凤舞却甩开她的手,往那个女人身边靠近,并且试探着喊了一声:“婆婆?” 那个女人终于停止了歌声,默然片刻,缓缓得转过身来。 这个过程实在是考验人的胆量和承受力,含香使劲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有让自己的尖叫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缪凤舞的心也跳得嗵嗵响,可她还是咬牙沉住气,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女人。 那女人终于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缪凤舞和含香。缪凤舞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一扫,便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不是赵婆婆那张伤痕遍布,几乎辨不出本来模样的破了相的脸,也不是传说中煞气阴晦的女鬼的脸。这张脸……怎么说呢?不但没有鬼气。多看几眼,反而会感受到一种空灵超凡的仙气。]更新喜登枝193这女人的面容说不上有多美丽,细细的弯眉,柳叶眼,两颊清瘦,鼻如葱管,唇薄微翘。不算是出类拔萃的五官,凑到一起,在一种超然的气度衬托下,就让人感受到一种清高骄傲、不沾染凡气俗尘的钟灵毓秀。 若非要从她的脸上找出女鬼的特征来,大概只能说是她的脸色过于凄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才会养出来的毫无血色的白。 不过从那双光华流转的眸子里,缪凤舞却完全可以肯定,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鬼。 那女人目光如秋水般流向缪凤舞。缪凤舞却在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石化了! 如果说刚才看了那一身衣裳和头上的簪子,缪凤舞还能试探地唤一声婆婆的话,此时她却完全迷惑了。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女人,因为她辨不清这个女人的年龄。 看她一身的气度,怎么也得过了四十岁吧。可是看她那张巴掌大的精致的面孔,又觉得她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人?”缪凤舞仔细地在记忆中搜了一遍,终究没能想起来,这座皇宫中哪里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女人。]更新喜登枝193那个女人对缪凤舞和含香的出现,却丝毫不感觉吃惊,她的唇角甚至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对缪凤舞开口说道:“你果然聪明,还是被你给撞上了。” 缪凤舞揣摩她的表情。似乎并不介意被她给撞上了,反而有些一直在期待的意思。她又看了一眼那女人身上的衣服:“你认识御膳房的赵婆婆?你和她老人家是什么关系?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这里似乎不适合长谈,你这一首歌唱得,太招惹关注了。” “娘娘……”含香听到缪凤舞要与这个女人长谈,担心地扯了扯缪凤舞的衣袖。 缪凤舞和那个女人却同时忽略掉了含香的这一声提醒。那女人微一颔首:“好呀,不过你最好能找到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不能让别人发现我,否则这宫里就真的要翻了天了。” 缪凤舞琢磨了一下,觉得若是和这个女人一起从秘道穿过去,阜阳宫倒是一个不太被人关注的地方。因为那里是太后与马清贵经常私会之所,太后自然不会放太多人在那里,让人留意到她的私隐。连宇文柔珍和周瀚生都能选定在那里见面,可见那里的确算得上是隐秘之所了。…。 第一九四章 人鬼相会 3 虽然是半夜,但疏竹宫再度闹鬼的事。还是将阖宫的人都惊了起来。 缪凤舞周旋了那些侍卫,让他们守住大殿,她自己则带上如槐,回揽月宫去了。 因为不见了含香,如槐一脸的疑惑。只是她终究进宫有些年,也知道不能乱问乱说的道理。 缪凤舞瞧出她的疑惑来了,解释了一句道:“刚才闹得那么吓人,怕是现在整座皇宫的人都知道了。我担心玉泠受惊害怕,遣含香先回去了。” 这个解释好歹还说得通,如槐也不能细究。 因为回去路黑,缪凤舞乘了闲置在疏竹宫里的一顶小轿。抬轿的两位太监因为刚刚受了惊吓,慌里慌张的样子,缪凤舞便吩咐他们不用着急,千万不要摔了轿子。 如槐在前头掌灯,倒不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但既然德贵妃吩咐不要慌急,那两个太监也不敢走得太快。轿子平平稳稳、慢慢悠悠地,过了金水桥,往东南揽月宫的方向去了。 轿子在揽月宫的门口落下,缪凤舞还没有出轿,就听到宫里一阵吵嚷声。缪凤舞也听到含香少有的高亢而严厉的声音:“内宫的守卫是禁卫营的职责,不劳马公公操心,公公还是带着你的人,速速地离开揽月宫吧,免得娘娘回来后看见,惹她生一肚子气。”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跟洒家说话?你这是以下犯上!”马清贵那尖细的嗓音响起。 缪凤舞不知道马清贵怎么突然闯到揽月宫来生事,但她还是迅速地迈过了宫门,一边走一边扬声说道:“马公公,你深夜带人闯进我揽月宫,扰我清静,这才叫以下犯上吧?不少字” 马清贵听到缪凤舞的声音,转了一个身,迎着缪凤舞走了两步,浅浅地施一礼:“老奴是听说疏竹宫又闹了鬼,担心娘娘的安全,所以带些人来保护娘娘。” 缪凤舞坦然道:“劳马公公费心,不过你看本宫这个样子,像是需要保护的吗?再说,马公公考虑事情的角度真是令本宫疑惑,明明是疏竹宫那边出了事,公公怎么带着人跑到我揽月宫来了?难不成那女鬼谁都不找,偏偏到揽月宫找上我吗?”。缪凤舞才不相信他会有此等好心,她淡然笑道:“马公公一片忠心,本宫当然非常清楚。只是内宫护卫有禁卫营,处置事态有大长秋。公公辛苦一趟,还是早早地回去歇了吧。” 马清贵一听她提起大长秋,脸上的皱纹都僵了僵:“娘娘,以前内宫这些事都是由内侍省来处置……” “马公公也说了,那是以前的规矩。皇上在内宫构设一个大长秋,就是考虑到内宫女眷众多,内侍监的公公们总在内宫出没,终究不太方便。因此这件事,还是由大长秋来处置吧,明儿天一亮,我自会遣人做一番调查,等皇上回宫后,上达圣听,将事情交待清楚。” 马清贵暗中磨牙:从内侍监那里挤榨权力,这就算是开始喽。他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他是谁?历两朝魏帝而长荣不衰的内廷老狐狸,还能让一个小丫头踩在头上不成?… 于是他挺了挺脊背。仰起脸来看着缪凤舞:“这件事到底该由谁来断,还是老奴问过太后,再做定论吧。” 缪凤舞见他脸上有了傲慢的神情,便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太后乃一国之母,皇上不在宫里的时候,凡事问过太后,也是应该的。只是马公公事无巨细,都要去长春宫里打扰太后,这个习惯也该改一改了。太后一心礼佛,日日为皇上为天下百姓诵经祈福,马公公如若对太后忠心,就该还她老人家一个身心清静,何苦事事拿去烦扰?” 马清贵虽然不知道缪凤舞是了解一些真相的人,但这话他听着,也是相当地刺耳。他正要驳一番尊重太后之类的话,揽月宫的宫门外一阵灯光乱晃,脚步嚓嚓。 众人正在想,是谁在嫌揽月宫还不够热闹,巴巴地跑来捣乱? 一齐望去,就见康彤云带着十几个宫婢宫嬷,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臣妾来迟,娘娘受惊了。” 缪凤舞在心里大赞康彤云一句,这个副监令果然没有选错,这么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揽月宫,简直就是给缪凤舞刚才那一番话强有力的支撑,给马清贵以有力的回击。 “贤妃来得很及时,本宫也没有受什么惊吓,刚刚在疏竹宫里,皇上的御前侍卫及时赶到。有惊无险。”因为很多人看见她去了疏竹宫,又从疏竹宫回来的,所以这一段她是回避不了的。 马清贵用冷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德贵妃和康贤妃,恨得咬牙切齿。 康彤云却只扫了他一眼,也没打招呼,先对自己带来的人挥手吩咐:“快!将揽月宫所有的灯火都点亮,扶贵妃娘娘回寝卧休息,可以当心喽,照顾不好贵妃娘娘,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众人答应一声,分头做事。缪凤舞也被人搀扶着,进了门去。 康彤云这才转了身,笑着对马清贵说道:“本宫只顾着担心贵妃娘娘了,也没顾得上跟马公公打一声招呼。不过天色也不早了,马公公带着这些小公公们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请马公公先回吧,明儿事情查出个结果,本宫让人去知会你一声。” 曾经在内廷一手遮天的内侍监马清贵,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却只得一句“知会一声”。他气得腮帮子都在发抖,哼一声,转身带着人出了揽月宫。直奔长春宫去了。 康彤云见他走了,舒出一口气来,进了正殿,见缪凤舞坐在那里,含玉正在侍候她喝安神茶。 “娘娘,疏竹宫那边臣妾已经派人过去了,不管今晚能不能着手调查,总归先支几个人过去占个地方,也免得被马清贵抢了先。”康彤云在缪凤舞的下手坐下,先将这件事说了。 缪凤舞将茶盏放下,点头赞道:“贤妃姐姐做事果然是令人放心的。你来得真及时,马清贵动作真快,还没等我从疏竹宫回来,他竟先到了我揽月宫来寻衅。” 康彤云微蹙了眉,疑惑道:“奇怪!照正理来想,他即便要插手这件事,也应该第一时间赶去疏竹宫,怎么竟找到娘娘这里来了?” 其实缪凤舞也考虑这件事,只是她藏着疏竹宫中的那只“女鬼”,终于是心里有些虚,便解释道:“他大概只是想来向我示威,证明这内宫里仍是他这个内侍监说了算。虽然这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却终归是大长秋第一次正式处理宫务,一定不能给他机会,查不得查清,都要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娘娘保重身体,这件事臣妾一定尽力。”康彤云答应道。 缪凤舞点了头,随即看着康彤云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一个如临大敌,神色庄重地守在门边上,像是真会有鬼来造访一样。 缪凤舞笑了笑,指着他们,对康彤云说道:“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必是人心惶惶。我身为掌宫的宫妃,自己的宫里如此严阵以待,岂不更是让他人惶恐?贤妃姐姐进宫这么多年了,何曾听过那疏竹宫的女鬼跑到内宫来闹腾?这些人还是撤了吧,我这里有揽月宫的人守着,不会有事的。” 康彤云摆出这么大的一个阵仗来,一为尽责,二为给马清贵看个样子。既然缪凤舞这样说,她也就将这些人带上,起身告辞了。 “记得安抚住宫里的人,不可以生出无谓的谣言来。”缪凤舞最后吩咐了一句。 “臣妾这就去办。”康彤云答应一声,走了。 她前脚刚离开,缪凤舞便支开了含玉、如槐和银兰。扯住含香问道:“那个人呢?你把她藏在什么地方?” 含香凑到缪凤舞的耳边,轻声答道:“娘娘,奴婢把她安顿在后院西厢储物室的二楼,放置绸缎布匹的那间屋子……” “你怎么把她带到揽月宫来了?”缪凤舞吓了一跳,生气地瞪着含香。 含香赶紧解释道:“娘娘,那女人在秘道里的时候,就一直在跟奴婢说,不能把她丢在阜阳宫里,因为那个地方有人知道,不出天亮,她就会被人搜到。她抓着奴婢的手臂,说得非常恳切,奴婢觉得她不像是打诳语,一时又没有更好更隐秘的地方安顿她,只好暂将她带回揽月宫。奴婢很小心的,先将她藏在后门,奴婢从前门进来后,又去后门接她进来的,没有人看见。奴婢只是没有想到,才刚安顿了她,马清贵居然闯了进来……”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一九五章 鬼现真身 第一九五章鬼现真身 三月二十九日夜里。四更天过,闹腾了一个晚上皇宫终于安静了下来。 缪凤舞就在这个时候,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带着含香,来到揽月宫后院的东厢,爬上二楼,打开了那间堆满了绫罗绸缎的屋子。 含香做事很细心,在安顿那个女人的时候,就已经用一整块厚实的提绒缎子,将窗户给遮挡严实了。这一会儿她们在屋里点亮一盏小小的灯烛,倒也不会将灯光透到外面去。 灯一亮,缪凤舞就看到疏竹宫琴阁上的那个女人半昏半睡,软软地窝在含香给她打好的地铺上,面无血色,使劲地佝偻着身子,仿佛不胜寒凉的样子。 含香安顿了缪凤舞坐下,就上前去推那个女人:“你醒醒,我们娘娘看你来了,我带了伤药,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那个女人哼了一声,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珠转动,看见了缪凤舞,露出一个笑容来:“劳贵妃娘娘深夜来探望,实在是罪过……” 缪凤舞没有说什么,事实上,此时此刻缪凤舞的确觉得这个女人是个麻烦。如若不是含香已经将她藏在这里了,缪凤舞是断断不会同意把她带到揽月宫来的。 含香解开了那女人的衣服,给她肩背上的箭伤涂了药,又重新包扎好了。整个过程,那个女人都咬牙不出声,只在最痛的时候,哼了一哼。 待含香重新将她的衣裙系好之后,缪凤舞开口问话。 “你到底是谁?这一身衣服是哪儿来的?受谁的指使在这宫里装神弄鬼?” 那女人听缪凤舞连问三句,不紧不慢地挪了一下身子,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将没受伤的那一侧肩膀靠住,歪头看着缪凤舞:“贵妃娘娘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娘娘有问必会得到回答。” “什么事?”缪凤舞问。 “不要将我的踪迹透露给任何人,皇上、太后、马清贵,尤其不能让这三个人知道我的下落。等过两日宫里平静了,麻烦娘娘想办法将我送出宫去藏起来,只要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关于疏竹宫中闹鬼的秘密,我一定会如实向你坦陈。”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也许我现在就应该将侍卫营的人叫来,把你拘拿起来审问。你在这宫里数度装鬼吓人,弄得谣言四起,诽语流传。本来罪不容恕,现在你却来跟我谈条件。若我送你出宫,岂不是包庇了重犯?”缪凤舞严正以对,不愿意向这位“女鬼”让步。 那个女人掩住口,轻轻地咳了两声,随即笑道:“娘娘虽说得义正辞严,可还是把我带到这里来了,相信你自己的心中,也隐隐感觉得到,这决不是一桩简单的闹鬼事件。好吧,既然娘娘不肯相信我,我就先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她说完,从地铺的另一端拽过来一个包袱,伸手解开。这个包袱是她藏在阜阳宫那一端秘道出口处的,含香帮她给背了过来。 她的肩膀有箭伤,连累着一条胳膊不太好用。含香见状,上前帮忙,打开了包袱,摊在了她的面前。她抬眼冲含香感激的一笑,伸手从包袱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展开亮给缪凤舞看:“娘娘。这张面皮你很熟悉吧?” 缪凤舞打眼一看,只觉得心里“嗖”地一凉。那女人手里拿着的,分明是一张人皮面具,而那面具上凹凸不平的烧灼伤痕,分明就是赵婆婆的那张脸。乍看之下,感觉就像赵婆婆的脸皮被人扒了下来,令人心生怖意。 女人拿着那张面皮,往自己的脸上一贴:“娘娘可认出我来了吗?” 缪凤舞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扑到女人的身边:“婆婆!果然是你!我的疑心果然是没错的!可是……可是你这嗓子……” “每月一粒哑声丸,自然就是那样了。”女人解释道。 那女人见缪凤舞仍是怀疑,便从包袱里抖落出一件大袄来:“你看这个,这衣襟上的珠子还是你上次给我缝上去的呢,还我发上这支簪,你难道不觉得眼熟吗?你刚入内宫那会儿,我曾经打开过我的箱子,送你两只金镯,当时这支簪就和那金镯放在一处。” “可是……”从内心里,缪凤舞依旧没有办法将这个清丽不俗的女人与她认识的那位样貌可怖的赵婆婆联系到一处,“即便你是赵婆婆,那这真实面容又是哪一位?难道……你真的是前朝的清妃?” 缪凤舞念出清妃二字,那女人手一抖,随即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唉……我说不是,恐怕你也不会相信。除了清妃,这座宫里还有谁有资格流连在琴阁之上?只是对于我来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清妃仿佛已经是我的前世了,我这一生当两世来活,说起来也够传奇了。” 尽管传言中一直有说,疏竹宫里出没的女鬼是清妃娘娘。但那毕竟是在议论鬼魂之事。当眼前这位活生生的女人亲口承认她就是传说中的清妃时,缪凤舞还是被震惊了,脑子里如同被人拿棰子敲了一记,嗡嗡直响。 “你是清妃娘娘……三十年前就已经难产而亡的清妃娘娘……可是你没有死,你还换了一副模样……你还经常出入疏竹宫,扮鬼吓人……到底在三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令娘娘沦落至此?”缪凤舞的脑子被太多突然冒出来的信息堵塞住,一时有些理不清。 清妃却在这个时候沉默了。 缪凤舞不知道她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一团混乱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来,赶紧开口说道:“你这副样子,我终究没有办法喊你一声婆婆。但是从我打陈国被救回来那一天开始,你便是我的恩人与亲人。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姑娘,即便后来入了宫,也只是舞教坊里一个受人排挤的小舞姬,我那样的处境,你当时对我的关心,怕不会是刻意而为吧?我始终是记得那一份提点与关照之情,当你是自己的长辈一样敬爱。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在御膳房的职责是给皇上做羹汤,你有没有谋害皇上的行为……或动机?” “没有!我当然不会害皇上!若我有那个心思,我在御膳房做了十一年的羹汤,皇上还能活到现在吗?”清妃听缪凤舞问这件事。像是受了侮辱一般,很不悦地反驳道。 缪凤舞略略地放了心,进而又一想,这位娘娘出事的时候,皇上才刚生下来,她当然不会与皇上有什么仇怨。而根据她听过的前朝往事,清妃活着的时候,宠冠的后宫,几乎可以说是先帝的精神支柱,先帝后宫的妃嫔们个个对她又妒又恨,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太后。 “那么……娘娘这些年的作为。是因为与太后之间的过节喽?”缪凤舞试探地问道。 清妃略沉吟,然后答道:“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得太多,你现在必须把我送出宫去,只要我安全了,我一定会将所有的前尘纠葛恩怨都告诉你。”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你还不放心我吗?我与你在琴阁之上碰面,我分明看到你有欣慰的笑意,你一定早就希望引我见到你。你在怕谁?是太后吗?”清妃不把话说清楚,缪凤舞心中极不安稳。 清妃被她逼问着,叹了一口气,从包袱里取出一面小铜镜,开始往自己的脸上贴那张人皮面具。她边贴边说道:“如果被太后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她必会尽全力捕杀我,绝不会容许我活在这个世上。可是她一直当我死了,我并不担心她。我眼下在躲避的人,是马清贵,我绝对不能再受他的控制!虽然我还不能跟你说明原因,但依你的聪明,想必也能料得到,如果我继续被他掌握在手中,会对皇上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缪凤舞心中稍稍有了三两分的清明。她想起那次偷偷地从秘道穿越到阜阳宫,在高亭之下偷听到太后与马清贵的对话。 当时太后就气急败坏地逼问马清贵,到底将那把柄藏在了什么地方,马清贵还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回。现在想来,八成清妃就是马清贵手中的把柄,这个大把柄一直就藏在宫里,而且改了头换了面。太后就算在全国范围内撒下天罗地网,也是白费心思的。 清妃当年受了什么样的迫害,又是如何活下来,如何落入马清贵的掌握之中,她现在不得而知。但显然清妃已经不愿意再受马清贵的控制了,她要逃离那个老宦臣的掌握,可她在这座皇宫里却找不到可以信赖仰仗之人,于是她在御膳房里窝了十一年,还不时地受马清贵所命,从秘道潜入疏竹宫,扮鬼吓唬太后,以便让马清贵达从太后那里得到他想要的。 最后她选择了在宫里渐趋势强的缪凤舞。当年她曾经施恩于这位德贵妃,她想赌一回,赌这位德贵妃会念及往日之情,救她逃出马清贵的掌握。 可思及此,缪凤舞又觉出不对来了:“娘娘,你若是不愿意受马清贵的控制,这么多年了,为何不向靖孝长公主求救?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哎,她每每去疏竹宫凭吊,念起你来,总是泪水涟涟……” 第一九六章 急智周旋 第一九六章急智周旋 清妃听缪凤舞提到靖孝长公主行昭。她的脸上现出一种痛楚的表情,进而哼了一声,说道:“你虽入宫几年时间,但是对这座皇宫依旧了解得很少。在这个地方,总会发生许多超乎你想像的事情。关于靖孝……你以后还是不要在我面前提了罢。” 缪凤舞顿时就糊涂了。 难道清妃曾经找过靖孝长公主,靖孝怕受牵连,不肯帮忙?难道靖孝在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思母之情,都是伪装出来的?她一直就知道清妃在御膳房做厨娘,却一直不肯出手相助吗? 缪凤舞觉得好奇怪,她认识的靖孝长公主,不是这样的人呀! 就在她寻思的这一会儿功夫,清妃已经将赵婆婆的那张脸粘好了,开始脱那一身的粉蓝的宫装,准备换上赵婆婆的行头。 她肩臂不方便,含香凑过去帮她,将那件被缪凤舞缝补过的袄给她换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条绛色粗绸的马面裙子,给清妃换上了。 缪凤舞打量着此时的清妃,终于找回了与赵婆婆面对面的感觉,心中也多生出几分信任感来。 穿戴停当,清妃便身子一团。呈一种佝偻的形状,问缪凤舞道:“虽然我现在这张脸丑陋不堪,不过我相信你还是愿意看到我这个样子。” 缪凤舞亲眼目睹了传说中前朝那位如仙子般的宠妃,在她面前蜕变成了一位又老又丑的老婆婆,她心中唏嘘,不禁对这位曾经享尽天恩御宠的女人生出许多的同情来。 既然她是为太后所害,那么如果自己想要保护她,便不能将她暴露给行晔。毕竟行晔与韦太后是母子亲人,依照行晔自小在庙堂后宫滚爬,所磨练出来的那副坚硬的心肠,保不齐他知道了真相,为了维护韦太后的声名,就会对这位清妃娘娘不利。 不如就先想办法将她送出宫去吧,出了宫,等她愿意开口的时候,将事情的真相讲了出来,到时候自己再揣度斟酌,决定要不要告诉行晔吧。 这样想着,缪凤舞伸出手来,触了触清妃那张遍布疤痕的丑陋面孔,感叹一声,说道:“就冲着你这张曾经给了我娘亲般温暖的假面,我答应你,我会尽力想办法送你出宫。你且在这里静静地养着,马清贵刚才已经闯进我揽月宫欲搜人了,这两日宫里的风声必定会紧张。等我想出一个妥当的计议,就接你出宫。”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拿我的性命做赌注,这一次算是押对了。我并不是有意隐瞒你,这其中的故事,我必须得完全脱离了马清贵的控制范围,才敢讲出来。否则于皇上、于你、于我都不利。”清妃又将自己缄口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缪凤舞点头:“既然你是那位令我敬爱的婆婆,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我不方便经常出入这等储物之所,这几天就由含香照顾你吧。有什么话,你只管让含香带给我,她还是值得相信的。” 缪凤舞好歹从茂春那里听说过一些前朝的故事,对清妃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因此面对着清妃,她还算镇定。含香却对那些事一无所知,在她的认知里,清妃就是前朝一位神话般传奇的宠妃,以及本朝后宫中一只鬼踪莫测的孤魂野鬼。 因此她面对着活生生的清妃,一直没有办法让自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缪凤舞说了那一句“她还是值得相信的。” 她心中一紧一热,眼眶就红了。 缪凤舞瞄了她一眼,抬头向外看,见青色的天光已经映透了那绒缎的遮蔽,天快亮了。 于是她对清妃说道:“一会儿洒扫的宫人便要起床干活了。被她们瞧见我从这里出去,多少有些奇怪。我这就和含香回去了,你千万莫急,只管静心养伤,万事有我,相信我会有办法送你出宫去的。” “我相信你!”清妃握了握缪凤舞的手。 含香便搀起缪凤舞来,扶着她出了这间屋子,从外面上了锁。主仆二人下了楼,从门内往外看,一片青灰的初晨之光里,后殿仍是寂静无人。 于是她们悄然出了西厢这座宫室,回了正殿东暖阁的寝卧之中。 缪凤舞是有身子的人,这一晚上的折腾,着实令她疲累不堪。含香将她扶上床榻,盖好被子,说道:“娘娘,清太妃那边,我会小心关照,你只管放心地睡一觉吧,睡足了再起来,不用担心。” 缪凤舞点了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宫里还有谁能进去那西厢储物室?” “娘娘放心,那里有两套钥匙,以前是小云和奴婢各管一套。后来小云出宫去,她那套钥匙奴婢收了回来,没有再放出去。所以现在除了奴婢,谁也进不去西厢。”含香答道。 缪凤舞这才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虽然有这么一件大事压在心头,但缪凤舞实在是太困太乏了。脑袋沾上枕头之后,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事情。便睡着了。 怀孕的人本来就嗜睡,何况她一宿未合眼。她这一觉混混沌沌的,一直睡到近午时分,才醒转过来。 一睁开眼,昨晚发生的事都冲进她的脑子里,她赶紧喊了一声:“含香!” “娘娘醒了?”含香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外头及时应了,令缪凤舞略略安了心。随即床幔一掀,含香出现在床边上,手中托着衣裙,安静道:“娘娘,今儿穿这一身,可以吗?” 缪凤舞都有些佩服眼前这位跟了自己几年的宫婢了,瞧她四平八稳的样子,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揽月宫里也没有藏匿一位牵涉重大的人物一样。 她转头往外瞧了瞧,见除了含香,屋里再没别人,便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含香也没有急着扶她起来,偏身坐在床沿上,看着她说道:“娘娘稍安勿躁,这一上午来来回回,倒是有不少的人来找娘娘,太后担心娘娘昨晚受了惊吓了。动了胎气,也遣了太医来过。那些人都被奴婢一一挡回去了。” “奴婢一早听人说,昨晚马清贵离开咱们揽月宫后,直奔长春宫去了。但是太后紧闭宫门,没有见他。今儿一早众位娘娘还在长春宫晨省的时候,马清贵居然生闯了进去,被太后一顿训斥。后来太后就将晨省的娘娘们遣走了,马清贵与太后说了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缪凤舞猜想,马清贵此时一定因为清妃的失踪而抓狂不已。 可是她昨天明着告诉他,这件事发生在内宫。由大长秋来查清处置。而且行晔遣出的禁卫营那帮人,昨晚没能弄清那女鬼的真相,没有办法向行晔交差,必定也会全力彻查。 这样一来,马清贵就没有理由管这件事,也就没有理由在后宫肆意搜找清妃的下落了。他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长春宫,必定是要逼着太后出面,将处置这件事的权力交予他。 这位老阉竖一直仗着自己掌握着清妃这张王牌,在太后面前予取予求。此时丢了清妃,他以后在太后面前说话,就失了几分底气。这样一来,他与太后之间多年以来形成的那种平衡的僵持局面,就要被打破了,情势眼看着就要倾向太后的那一边。 自从行晔登基以后,马清贵因为拿捏住了太后的把柄,一直以一介宦竖之身份,与这一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相抗衡着。 而这个时候,正是扳倒这位老阉竖的最佳时机。就算清妃不是赵婆婆,自己为了行晔,这一遭也不能让马清贵找到清妃! 虽然后来发生的事证明,缪凤舞以上的这个想法不免有些单纯简单。但是在三月三十日那个春阳高照的中午,缪凤舞却因为想到了这一层,瞬间便精神振奋,浑身都充满了斗志。 缪凤舞翻身坐了起来,含香上前给她穿衣,主仆二人继续交谈着。 “贤妃是不是已经安排人去疏竹宫调查了?可发现什么迹象没有?” “奴婢正要回娘娘这件事。贤妃娘娘真是一个做事麻利的人,今儿一大早来揽月宫,听说娘娘昨夜不安稳,才刚睡下,她就直接带人奔疏竹宫去了。恰巧她到的时候,皇上的禁卫营也有人在那里查看现场。贤妃娘娘倒是与禁卫营的人配合得极好,两下人多,眼神也够用,在二楼的楼梯上发现了两滴血迹。于是他们便断定,昨晚在琴阁上唱歌的,根本不是什么鬼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被侍卫头领用箭射中后,带伤逃走了……” 缪凤舞叹息一声,昨晚那殿里光线不足,又有侍卫在外头欲往里闯,她匆忙仓促之间,到底是没有将现场处理干净。 虽然贤妃与禁卫营的人查出琴阁上夜半歌声乃是人为,这样的结果对扼止谣言传播,安抚后宫人心非常有好处。但既然查出是活人所为,后宫必定要大肆搜找一位带了箭伤的女人,这会给她护送清妃出宫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样一想,缪凤舞便有些心急。她问含香:“这个结果可曾向长春宫禀报过?” “奴婢也是才刚听春顺回来说起,想必贤妃会在午膳之后,来向娘娘通报。至于长春宫那边,太后已经知道疏竹宫是人闹而不是鬼闹,据说太后很高兴,大赞大长秋处事迅速果决,并传话给贤妃,一定要在宫里找出那个装神弄鬼的女人。” 太后终于要从清妃阴魂不散的困扰中解脱出来了,她当然是高兴的。 可是缪凤舞却高兴不起来了,太后降懿旨大肆搜寻,她身为大长秋的监令,揽月宫若不接受搜查,一则落人话柄,二则会引起马清贵的疑心。 她该怎么与康彤云说呢? 正思虑间,就听外头有人唱报:“皇后娘娘驾到!” 缪凤舞心想:好嘛,老太监管不着事了,就派赵皇后出马,他们人倒是够用,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 缪凤舞还未洗脸梳头,含香正拿着一根簪子,打算给她简单地挽一个髻,先见过皇后再说。头发还没有挽好,赵元灵已经威风凛凛地进来了。 缪凤舞不得不趋前几步,施礼相迎:“臣妾失礼,因昨儿晚上闹腾得很,夜里未睡着,便偷睡了这半日的懒觉,才刚起床,衣容不整,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不碍事。”赵皇后脸上依旧挂着她招牌式的浅笑,“我听宫人们说,德贵妃是宫里最美的女人。因为别的姐妹都在描了妆着了衣之后,才能够见人。唯有德贵妃,哪怕是刚睡醒了觉,素颜朝天,依旧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今儿我可算见识了,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呢!” 缪凤舞被她绕身一周打量,觉得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却不得不微笑谦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妾俗脂庸粉,比不得皇后高贵雍容。” 赵皇后勾唇讪然一笑,继续说道:“美是挺美,只不过你这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白里透着青。是不是昨晚被闹鬼之事扰了心神,歇息不好呢?” “正是。”缪凤舞很痛快地应道,“出事的时候,臣妾正在疏竹宫,着实吓得够呛,回来后也是辗转难眠,一直到天亮了,才安下心来睡着。” “啧啧,你瞧这事情巧的,想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也难得去一趟疏竹宫小住一晚,竟如此巧合,就让你赶上闹鬼的事了!吓着你事小,动了你的胎气可了不得!”赵皇后在床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飞快地继续说道:“听说禁卫营那边在楼梯上发现了血迹,实在是令人愤慨!这一次一定要彻查清楚,不可以任由那些意图不轨之人在宫里继续横行!” “是!臣妾一定会布置下人去,在宫里仔细地搜查过,必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缪凤舞应付道。 “你这样子,还是好好养着吧。这一次事关重大,本宫要亲自带人查办。因为你昨晚人在疏竹宫,所以本宫决定先从你这里查起。”赵皇后这一次不似往常行事说话那般迂回,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缪凤舞料到她是来找麻烦的,却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她当即就反对道:“娘娘,大长秋奉旨管理后宫事务,出了这样的事,就该由大长秋组织人手查办。皇后娘娘突然闯进我揽月宫要搜,于事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马清贵一定是跟赵皇后说了什么严重的话,令得这位皇后娘娘今日性情大变。她听了缪凤舞的话后,从座位上跳起身来,直逼向缪凤舞的跟前,一板一眼地说道:“德贵妃大概被权力迷昏了头,忘记自己的真正位置了。本宫提醒你一句,你只是贵妃!正宫皇后是我!目下只是因为本宫身体不好,又一心礼佛,才将掌宫之位交由你暂代!所谓的大长秋,也不过是皇上考虑到你有孕在身,不可多操劳,找几个人帮你的忙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后宫之主、国之栋梁吗?笑话!” 缪凤舞见皇后要发飚,她反而镇定下来了,笑道:“皇后娘娘自然是中宫凤主,臣妾清楚得很。臣妾也不敢拿自己当后宫之主、国之栋梁。只不过依臣妾看来,这后宫真正的主人是皇上才对。虽然臣妾只是暂代掌宫之权位,可也是奉了圣旨行事。在皇上没有另外的旨意撤除臣妾的权力之前,臣妾是要为皇上尽忠的。” 赵皇后大概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敛了凶急的神色,缓缓地坐了回去,说道:“这宫里可不止你一个人对皇上有忠心。疏竹宫里的鬼事,着实困扰了皇上与太后许多年,如今查出了蛛丝马迹,本宫断不会放手不管的。你说大长秋奉旨办事,也有道理,那你们就查你们的吧。当然,本宫也要尽到为后之责,该查该搜的也要做。咱们分头行事,各尽其责吧。” 缪凤舞一听她这意思,是铁了心要搜揽月宫了。清妃就在后殿的西厢,如果真让她搜,很容易就能发现的。 她转头看含香,见含香也是神情紧张。情急之下,她突然一皱眉头,咬了牙发出嘶嘶的吃痛声:“哎呀!哎呀!我突然肚子痛!含香快去……快去传太医!” 她一手扶住桌沿,一手去推含香,趁机在含香的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 含香会意,扶着送她上了床,急三火四地往外就冲,一边冲一边喊道:“含玉!银兰!照顾好娘娘,我去传太医!” 屋子里顿时紧张起来,包括赵皇后。如果缪凤舞此时真动了胎气,出点儿什么事,行晔回来后,必会责怪她来揽月宫滋事,惊了缪凤舞肚子里的龙胎。 就算缪凤舞是装的,可是只要她喊肚子痛,那就是天大的事情。搜揽月宫的事,只好暂时缓一缓,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说了。 缪凤舞躺在床上,手捂着肚子乱哼着。含玉和银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赵皇后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得不坐在床沿上,假声假气安慰着缪凤舞:“贵妃不要怕,太医一会儿便到了,你不要紧张,放松……” 缪凤舞为了装得像,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唇,咬出深深的牙痕来,痛得她自己都冒了冷汗。 这一副形容,看在赵皇后的眼中,她突然就有了一个恶毒的想法:宫里的妃嫔们多年来频频流产,贤妃那么小心地保护着,都没能保住那一胎。缪凤舞昨晚在疏竹宫,多少会受些惊吓,一夜未休息好,刚才又跟自己动了气。因此这一会儿的腹痛,该不会是真的动了胎气吧?要是那样的话,可真是太好了! 她兀自一厢情愿地欢乐着,反而期望着太医来得越晚越好。 因此当两位老太医流着一脑门子的汗跑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心里小小地遗憾了一下:这两个老胳膊老腿儿的,怎么来得这么快? “娘娘!太医来了!娘娘不用怕,一切都好了!”含香扑到缪凤舞的床头,冲她喊着话。 缪凤舞看了含香一眼,就见她在向自己眨眼睛,便知道她将事情料理妥当了。她心里宽了宽,口中继续哼着:“我可不能有事,否则我没脸见皇上了!” 两位老太医见此情形,以为有多严重呢,立时就感觉到脖子上的人头开始摇晃不稳。两人心急之下,都抢过去诊脉,便在缪凤舞的床头上撞了脑袋。 缪凤舞强忍住笑,伸出腕子来,搭在脉枕上。含玉取过一块薄丝帕,搭在缪凤舞的腕子上。前头那位太医稳了稳神,伸手搭上了缪凤舞的脉。 赵皇后眼巴巴地瞅着太医的脸色,见他先是皱眉,既而展眉,既而又舒出一口气来。暗怀一个歹毒的希望的赵皇后,便有些失望了。 果然,太医松开手后,安然道:“娘娘不必担心,只是受了些惊扰,又没有休息好,胎像略有异动,不碍大事,只要寻常的一副安胎药便可。不过娘娘这两天要多休息才行,不可以再多走多动了。” 缪凤舞又装模做样的哼了两声,便安静了下来。 赵皇后心中暗咒:这贫贱出生的小舞姬果然是好身体,比别人经折腾,肚子里的那块肉竟然折腾不掉!真是…… 但她口中却笑称:“真是惊死人了,好在没事,你可好生养着吧,要是你这里出了事,皇上从行宫回来后,非把本宫生吞活剥了不可。” 缪凤舞虚弱地笑了一下,下唇上清晰的牙痕,令她刚才那一番闹腾看起来有几分像真的。 太医离开后,缪凤舞对赵皇后说道:“突然腹痛,让皇后娘娘担心了。刚才皇后娘娘说要搜宫,臣妾暂时不敢下床,就不能陪皇后娘娘了,让含香引着娘娘在揽月宫里四处瞧瞧吧,娘娘想看哪里,含香一定会配合的。” 她突然说这个,赵皇后倒是吃了一惊。 不过含香已经在旁边答应一声,随即一伸手说:“皇后娘娘随奴婢来吧。” 赵皇后便笑道:“你歇着吧,我只是随便看一看。不查过揽月宫,别的姐妹处也不好去呢。” 然后她转身出屋,带着含香搜揽月宫去了。 第一九七章 意外之人 赵元灵带着她的人。将揽月宫前前后后的每一间屋,都认真地搜了一遍。 结果令她很失望,不要说是一个受了箭伤的女人,连个陌生的面孔都没有见着。 她想起马清贵刚刚在凤仪宫中,郑重其事地告诫她道:“皇后娘娘!你不要以为这是老奴一个人的事!你难道没有看出来?缪氏比蓝氏可顶用得多了。蓝氏在那个掌宫位置上的时候,也不过是跟你吵一吵嘴架,抖一抖威风,这么多年宫里的形势也没什么变化。可缪氏才一接手,一声不响地就鼓捣出来一个大长秋。蓝氏上蹿下跳了许多年,到最后也不过顶个暂代掌宫之位的名头,缪氏甫一上位,立即将自己手中的权力变得名正言顺了,皇后难道没有感觉到危机吗?”。 赵元灵一看到这个老奸巨滑的宦人,心里就说不出的嫌恶。她别脸不看他,口中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自然会想办法应对。只是我想不明白,马公公这么明确地提醒我中宫的危机,与你那边丢了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吗?就算我看不上缪氏,也不乐见大长秋,我似乎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巴巴地跑去揽月宫搅和,让旁人看我中宫的笑话吧?不少字”]更新喜登枝197马清贵脸一沉:“皇后娘娘如今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见了!这倒是好事!只是老奴从来不做没根没据的事,我丢的那个人事关大局,皇后娘娘若是不信,要不要老奴将国丈大人请进宫来,让他跟你讲明这其中的道理?” “本宫不是给你跑腿儿打杂的,你既然说到事关大局,总该让本宫知道,你弄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吧?不少字”赵元灵听他提自己的父亲,就有些气馁了。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皇后娘娘只管去揽月宫搜一搜,将那个带了箭伤的女人找出来吧,这才是对皇后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马清贵说完,好像十分笃定赵元灵一定会听话,也不等她再说什么,转身傲然地离开了。 赵元灵冲着他的背影咬了一回牙,最后还是带上几个人,往揽月宫搜人来了。 费了不少的口舌,四处都看遍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察到,赵元灵可以想像得到,她跟马清贵回说什么也没找到时,那个老宦人脸上一定会出现那种恨其不争的表情。]更新喜登枝197整个揽月宫,就只剩下缪凤舞的寝卧没有搜过,赵元灵很想再杀一个回马枪,翻一翻缪凤舞的柜橱甚至床下。因为她虽然讨厌马清贵。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个老太监的脑子很灵光,他判断的事情一般都不会出错。 可是缪凤舞才刚动了胎气,正卧床静养,此时去翻她的床板,行晔回来一定会责备她妒性大发,无理取闹。 赵元灵站在揽月宫正殿的门口,望着东侧暖阁的窗子,又生出那种熟悉的很窝囊的感觉来。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这种感觉一直就围绕着她。每当她夹在行晔与父亲之间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很无助、很没用、很窝囊。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再进正殿去搜一搜东暖阁,转身离开了揽月宫。 赵元灵前脚刚走,含香就跑去向缪凤舞回话儿。 前前后后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缪凤舞却感觉倍受煎熬。她不知道含香是否将人藏得妥当,会不会被赵皇后给搜出来。…。 第一九八章 绵绵心意 行曜言语之间,分明就是在暗示缪凤舞。他此来不是简单地串门子。 缪凤舞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位威定王爷多年来常驻边境守地,这才回京几天?以前疏竹宫里闹鬼的事,与他又有何相干?她这里正没得主意,心烦意乱的时候,怎么他也来插上一杠子? 毕竟事关重大,缪凤舞很小心。行曜说完那句话后,她只笑了笑,没接言语。 正在这个时候,银兰端着一盅参汤走了进来,奉到缪凤舞的面前。 这丫头是含香在缪凤舞面前提起,缪凤舞观察了一阵之后,让她进了屋来的。若论起机灵来,她不逊含香,只是她年纪小些,遇事没有含香那么沉着罢了。 她偷眼打量缪凤舞和行曜,发现气氛有些尴尬,而缪凤舞沉默不语,显然是不爱说话。 于是银兰将玉盅的盖子揭开,用小银匙在盅里搅了搅,端着送到缪凤舞手上:“娘娘用些参汤吧。刚起来就事多人忙,连午饭也没吃,用些参汤暖暖胃,要不然又该饿得胃里抽筋了。” 饿得狠了,胃里就会抽筋般地痛,这是小时候缪凤舞跟着哥哥逃难那几天落下的毛病。银兰这个时候特意地提起来,大概是想告诉行曜:我们娘娘还没吃饭呢,你知趣的话,赶紧走吧。]更新喜登枝198行曜当然听得懂这一句,可他偏偏就装作听不懂。他一伸手,指了指那盅参汤:“你先喝几口参汤,我不急。” 银兰背过身,生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缪凤舞看在眼里,倒觉得好笑。她赶紧低头,拿起银匙来,开始喝那一盅参汤。 她喝得很慢,行曜也不打扰她,站起身来绕着这间大殿溜达着,一会儿停在墙上挂的波斯壁毯前,认真地打量着,一会儿就踱到窗前,看着院子里有人修剪花枝。 直到一盅参汤喝完了,缪凤舞依旧没有想明白,疏竹宫里闹鬼,干行曜什么事。 可是行曜打定主意不走,缪凤舞也不好撵他。她放下玉盅,擦了擦嘴角。开口道:“昨儿那件事,多亏王爷帮忙,本宫不胜感激。本宫也帮不上王爷什么忙,王爷住在定远宫中,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遣人来说,本宫能力所及,没有不答应的。” 行曜正在仰头看着窗子上挂的一个古玉挂件儿,听缪凤舞这句话,他浑不在意地甩了一下袍袖,说道:“小事情,贵妃不必记挂在心上……”]更新喜登枝198潇洒地说完这一句,他又突然转了态度,回身看着缪凤舞,很小气地说道:“不过说实话,本王这还是头一次跟女人过意不去,想起来就觉得丢脸。事情做下了,本王这脸面是找不回来了,贵妃的确是应该给些偿报的。” 缪凤舞听出他在玩笑,便道:“好呀,王爷想要什么偿报。只管开口。” 行曜转了转眼珠,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抚着下巴说道:“贵妃也知道,本王活了二十几年,有十几年是在东南边境守地度过的,即便如今回了京里,每思及那里的六月杨梅成熟时,那一颗一颗果粒饱满酸甜可口的杨梅来……” 缪凤舞难得见行曜是这副馋嘴逗趣的模样,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了,笑着说道:“王爷这一个大弯儿绕得,你不就是听说我揽月宫有两箱子杨梅,想讨一些解解馋嘛。我让含玉去捡一竹篮,王爷走的时候捎回去就是了。”…。 第一九九章 情深不疑 第一九九章情深不疑 第一九九章情深不疑 那天傍晚,暮色降临的时候。威定王那一抬银顶黄盖红外围的八抬大轿,威风八面地停在了揽月宫的门口。 其实威定王行伍中人,平日不喜乘轿,若是出宫,必是骑马代步。今儿他却故意将他的王轿抬了出来,想来也是为了在宫门那里抖一抖王威,让守宫门之人少查他一查。 有人远远地围观,想瞧瞧威定王这么大的阵仗来揽月宫,到底是干什么。 结果行曜只是站在轿边上,也不进去。倒是他身边的人,敲开了宫门,进了揽月宫。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曲筑音当先从揽月宫里走了出来,后面是缪凤舞,还有簇拥她的一众宫人。宫人们扶着缪凤舞,上前与行曜相见。 两个人对面站着,互相点头微笑,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随后,行曜冲着曲筑音一招手,转身欲上轿离开。揽月宫的宫人赶紧上前去搀扶行曜,送他上了轿。随即起轿,王驾护卫跟着行曜的轿子,一路往西门去了。 缪凤舞也迅速地转身,回了揽月宫里,关上了宫门。 出来的时候,缪凤舞身边是四个宫人和一个太监。行曜的轿子离开后,跟着缪凤舞回宫的是三个宫人和一个太监。 也不知道远远站着围观的那些人,瞧出来少了一个人没有。 本来含香说多叫些人跟出去,少一个人也不显眼。但是缪凤舞思量一番后,还是对其他的人没有办法放心,便只带了含香、含玉、银兰和春顺,将清妃打扮成如槐的样子,送上了行曜的八抬王轿。 只要行曜能顺利地将清妃带出宫去,即便有人拿三个宫人还是四个宫人来说事儿,缪凤舞也应付得过去,毕竟这个时候,天光已经暗下来了。 只是缪凤舞回了宫里之后,依旧没有办法放心。毕竟宫里现在到处都在搜查一位受了箭伤的女人,马清贵、太后、皇后、大长秋、禁卫营,能惊动的人,都惊动起来了。 虽然皇上还没有回宫,但是禁卫营的人奉了太后的懿旨,一定会严把皇城四门。不知道守门官会不会卖行曜的王面,对他的王辇网开一面。 心中担忧,她便打发春顺出去,往西门探看一下情形。 忐忑不安之中,等到了春顺回来。 据春顺说。行曜在西华门那里,果然遇到了搜查,不过不是皇上的禁卫营,而是内侍省的人。马清贵看来是真急了眼,盯紧了揽月宫,不放过任何一个从揽月宫走出去的人。 若换一个人,还真就被他给截住了。行曜脾气本就火爆,再加上他十分的憎恶马清贵,因此他对马清贵从来就没有客气过。 行曜连轿子都没有下,直接吩咐王驾护卫:“……闲杂人等,敢拦王驾者,斩!” 马清贵虽然权倾朝野,但是他有一个软肋他是一个宦臣,按照北魏的吏律,宦人做到他这个三品内侍监,就已经到头了,没有再提升品阶的余地了。 这本来是魏元帝开国时,吸取前朝宦臣篡权,致使朝纲不振的教训,修律时立下的死规。 就是因为这一条不可打破的祖规死律,在这一朝被行晔用来拮抗马清贵。起了莫大的作用。行晔初登大宝,根基不稳的时候,马清贵数度挟迫太后,要行晔给他封爵。行晔就是死守着这一条祖规,才没有让马清贵得逞。 今天遇到行曜,马清贵这位纵横内廷的老太监,又是在品阶上吃了亏。 身为先帝第八子的威定亲王行曜,在外宫的西华门口斩杀一个三品宦臣,几乎不用担任何责任。顶多皇上和太后怪罪下来,罚他些银子给死者做烧埋费用,也就罢了。 因此行曜的护卫们根本无所顾忌,纷纷拔剑出鞘,剑尖齐刷刷地指向马清贵和他的人。 这种事情,在这座皇宫里,甚至连皇上都不敢做。因为行晔始终顾忌着韦太后,每当韦太后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时候,行晔便对马清贵无可奈何了。 马清贵看着那些闪闪亮的剑尖,心中也哆嗦:“王爷竟敢在皇宫里动用刀剑,是想造反吗?” 行曜将轿帘掀开一条缝,看着马清贵说道:“你最好不要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本王脾气不好,你知道的,广乐司那只肥猪便是你的前车之鉴。这里已经到了外宫,而且再前行几步,就出宫了。就算本王在这里杀你是不对的,只要本王不爽,先砍了你脑袋,再去向皇上请罪,你能奈我何?” 马清贵想起那日林大海那肥滚滚的脑袋躺在青石地面上的情形。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说道:“洒家奉太后懿旨,查办疏竹宫那件鬼案,人犯带伤隐匿在宫里,连长春宫都要接受搜查,王爷比太后还尊贵不成?” “本王自然比不得太后尊贵,但本王的轿子也不是你这老混球可以查的。宫里要查案,本王全力配合。来人!去前面宫门那里,叫几个守门侍卫过来,让他们看一看本王的轿子里,有没有藏着人犯!” “是!”一个护卫答应一声,跑到宫门那里,领来两个侍卫。 行曜将轿帘全部掀开,对守门侍卫说道:“来来!这个老阉货非说本王的轿子里藏着人,你们两个过来看一看,本王的轿子里到底有没有犯人?” 两个侍卫老远就看到这边争执起来了,此时面对行曜怒气凌人的眼神,以前王驾护卫明晃晃的剑,心中也有些打怵。虽然那些护卫是冲着马清贵的,但是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对两个侍卫还有起了威慑作用。 两个人探头过去,打眼往轿子里看。只见这乘八抬大轿里,对面着两个人行曜与曲筑音。除此而外。再无第三人。 于是两个侍卫抱拳道:“轿子里只有王爷和曲先生,并无他人。” 行曜一指马清贵,对侍卫说道:“你去告诉那个老阉货,我这轿子里可有犯人吗?” 侍卫很为难,揣量了一下,到底是王爷为大,便转过身来,客气地对马清贵说道:“公公,轿子里只有王爷和曲先生,并无人犯。” 马清贵当然不肯信,威定王爷又不是傻子。就算要夹带犯人出宫,也不可能明晃晃地摆在身边坐着吧。可是他刚往前一动,王驾护卫的剑尖便齐刷刷地对准了他的胸口。 行曜放下轿帘时,骂了一句粗口:“老实当你的老太监,别想着来找本王的麻烦,否则本王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马清贵多少年不曾受过这种屈辱,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行曜的轿子就在他喷火的目光中,悠然地起轿,往宫门走去。 到了宫门口,因为已经有侍卫来查过了,因此那些守门的人连看也没有看,直接放行了。 缪凤舞听到这一段,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只要清妃出了宫,她就没有那么担心了。她可求宋显麟关照清妃,甚至可以求自己的兄长,暗地里保护着清妃。 那天夜里,任由宫里继续闹翻了天一般,四处搜找一个受了箭伤的女人,缪凤舞都不理会,早早地就上床歇下了。 这一觉睡得真安稳,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些天她实在是操心太多了,身心俱疲。若不是有人摸她的脸,她会一直睡下去,直睡到身心舒爽为止。 迷糊之间,她的鼻尖痒痒的,好像一只小虫子在爬。她伸手拨了拨,那只小虫子又跑到她的脸颊上去了。她再拨,这下可好,小虫子居然爬到她的嘴唇上去了。 她被扰得睡意都消了,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行晔的面孔夸张地放大在她的眼前。 “皇上……”缪凤舞一动,只听“卡嗒”一声响,两个人的牙齿便磕到一处去了。 行晔抬起身来,摸着自己的嘴唇,在缪凤舞的手上轻轻拍打了一下:“咬朕的嘴唇,爱妃就这样欢迎朕回来的吗?” 缪凤舞没有心思接他这一句玩笑话,从床上呼地坐起来。攀住行晔的肩膀,急切地问道:“皇上,昨晚怎么样?可有受苦吗?” “你很关心我吗?我看你睡得香甜无比,竟不知道出去迎候一下,还得我巴巴地跑来看你呢。”行晔撇了嘴,很不满意的样子。 “皇上……”缪凤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臣妾这两天有些累,昨儿又动了胎气,因此今儿早晨就一直睡不醒……” 行晔转嗔为笑,抱了她一下,说道:“我都听说了,也没有真的怪你。昨儿晚上嘛……还好,心里有些躁,不过脑筋是清楚的,我在浴龙宫中,看着那温泉水清清亮亮地流出来,就能想起那日从崇州回京,夜宿行宫的时候,与爱妃共沐鸳鸯浴的情形。想得我浑身发热,竟把那些不愉快的事给忘了,可见爱妃是我的救命良药呢……” 行晔说着话,眼神很不正经地瞄着缪凤舞,手指在她的脸上一路滑下去,在她的胸前流连了一会儿,最后落到她的小腹上:“等你生下了小皇子,我要带着你和玉泠经常去行宫小住。到时候,日间带玉泠上山打猎,夜间与爱妃共沐鸳鸯浴,多美妙的日子!” 缪凤舞听得甜蜜,却故作不依地一指自己的肚子:“那他呢?皇上不喜欢他吗?” “哎!”行晔摇头,“皇子不可以太宠惯,要让他勤读书勤习武,大些就要放出去历练。行猎泡温泉这等享乐之事,不可以让皇子过多地沾染。” “皇上,你这么肯定臣妾肚子里的是皇子?”缪凤舞一直很担心他过于期盼一个皇子的降生,到时候如果自己再生一个公主,会令他失望。 行晔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温柔地看着她:“只要是爱妃所出的孩儿,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缪凤舞溺在他的温柔,心中却感觉奇怪。行晔虽然特别地宠她,但是这样赤露o裸地表达感情,却是很少有的事。 行晔伸出双臂,将她环入怀中,小心地抱住,在她耳边说道:“我很高兴,因为我的病要好了。虽然有可能是常医圣的药好用,但是在我心里,爱妃就是我的小福星。自从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就离我越来越远,我一定要好好地守住我的小福星,这一辈子都不能弄丢了。” 缪凤舞听着他在耳边轻语,幸福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抚着他的后背,婉然道:“臣妾一辈子都不离开皇上,除非皇上不要臣妾了。” “好!”行晔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放开她,伸出右手小指来,“说话算数,拉勾!” 缪凤舞本来感动得热泪盈眶,被他这一下子逗着了,“扑哧”乐出来,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也被这一笑抖落了,滴在她的脸颊上。 行晔给她擦着眼泪,笑她道:“小傻瓜,连笑和哭都分不清。” 两个人正你侬我侬,有个声音从门口轻轻地传了进来:“皇上……” “进来吧。”行晔将缪凤舞披在肩头上的衣服往前拽了拽,对外头的人应道。 帘栊一掀,茂春走了进来:“娘娘该吃药了……” 他先是在桌上倒了一杯水端着,走到缪凤舞的床前来,将水杯递到缪凤舞手中,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蜡丸,指尖用力,捏碎了外层的蜡封,将里面的药丸倒在缪凤舞的掌心里。 缪凤舞将三颗大小均匀的小药丸放入口中,喝了一口水,一仰脖将药咽了下去。然后她将杯子交给茂春,自己双合什,虔诚祈道:“阿弥陀佛,常医圣保佑我吧。” “阿弥陀佛是召唤佛祖的,你把佛祖喊来了,小心他听到你求一个凡人保佑,心里恼你。”行晔今天心情很好,趣话儿也多。 缪凤舞却听在了心里,赶紧补了一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中。” “快起来,我天还未亮就从五龙山上出发,如今肚子正饿着呢,在你揽月宫蹭一顿早饭罢。”行晔扶着缪凤舞起了床,含香便进来了,服侍着缪凤舞梳洗穿衣。 缪凤舞在妆台前挽发,行晔就坐在旁边看着。缪凤舞抿了抿嘴唇,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道:“皇上,你离开这两日,疏竹宫那边又出事了……” 行晔一抬手:“这事不用你管,你目下只管养好胎。若是再出现昨日那种动胎气的状况,别道我真不会罚你。” 缪凤舞这一听,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呢。她稍稍犹疑一下,便再开口道:“可是……出事的时候,正好臣妾在疏竹宫里……” “所以你更应该好好地卧床养几日,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可以到处乱走。还好没有吓出毛病来,否则朕就打发你去疏竹宫种一辈子的菜。”行晔话是这样说,也没看出来他真地恼缪凤舞。 而缪凤舞听他说这两句,便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往自己的身上怀疑,心中略略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觉有些内疚。 “闹腾了这么多年,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下皇上和太后都可以放心了,坊间所传的那些流言,这次该不攻自破了。”缪凤舞想不出别的说辞来,只好这样安慰行晔。 而行晔却在这时候凛起眉来,冷哼一声道:“如果朕所料不错,必是那个老阉竖搞的鬼。他这一次闹腾,必是为了大长秋的事。之前太后曾经找过朕,让朕把大长秋的事缓一缓。朕这一次不想再与那老阉竖妥协,他就故伎重施。却不想朕已经派人盯住琴阁了。楼梯上的血迹清清楚楚地表明,琴阁上的那个鬼影子,不过是他指使的一个女人罢了。他见行迹败露了,便乍乍乎乎地在宫里叫嚷着查案,以掩人耳目。其实那受了伤的女人,必是被他给藏起来了,甚或已经杀人灭口了……” 缪凤舞没有想到行晔对这件事做如此猜想,她惊讶地张着嘴巴:“皇上……” “你告诉贤妃,这件事大长秋就不用管了。朕要亲自督查此案,就不信我揪不住那老狐狸的尾巴!”行晔说完,“啪”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 缪凤舞惊了一跳,口中喏喏地答应着,心中却暗想:一定要抓紧时间将清妃的事弄明白,也好向行晔交待。否则被他先查到了,自己就不好解释了。 她穿戴梳妆完毕,两个人相携着来到外间。 这时候玉泠从外头跑了进来,冲到行晔的身边,腻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哼哼唧唧地抱怨行晔偏心,只看娘亲不看她。 行晔少不得哄了她几句,抱着她在饭桌边上坐下。三个人很愉快地吃了一顿不早不午的饭。 饭罢,行晔便离开揽月宫,去处理这两日攒下的政务。 缪凤舞送到宫门口,看着他走远了,回身便叫来春顺,问道:“左修仪呢?和皇上一起回来了吗?” 春顺早跟茂春打听好了,缪凤舞一问,他便小声地回道:“娘娘,左修仪被皇上留在了五龙山行宫,听说皇上很生气,说既然左修仪如此喜欢这行宫,就在这里住着吧,不必回京里了。” “哦?”缪凤舞虽然猜到了,左娉婷的出现必会引起行晔的不满,但没想到处罚会这么重。将左娉婷留在五龙山上,与这宫里的妃嫔被打入冷宫几乎没有区别。 原来昨天晚上,行晔在行宫里用罢晚膳,其实心里是很紧张的。 他以前病得很严重的时候,茂春就由着他胡来。后来缪凤舞发现了,每当他发病的时候,便会陪在他的身边。 今天缪凤舞不在,需要他独自面对自己的状况,他不免心中惴惴,怕自己挺不过这一晚,前功尽弃。 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带着茂春,进了浴龙宫,吩咐茂春将大门锁紧,不管他发生什么状况,一定不可以打开宫门放他出去。 茂春依言,锁好了宫门,守在了外头。 而行晔则进了浴龙池,在池边上坐下来,望着雾气蒸腾的温泉池面,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 他提醒自己尽量想一些愉快的事情,比如从崇州回来的那一天,他们路过五龙山行宫,宿在这里那一晚。 那天缪凤舞为了取悦他,让他身心愉悦,真正是使劲了浑身的解数。行晔现在看着那微波荡漾的池水,想起来那日与缪凤舞的鱼水之欢,心中都会激动地“嗵嗵”跳。 可是随着时辰越来越晚,他的心魔便渐渐地藏不住,冒出头来与他较力了。他越是想压制脑子里那逐渐狂乱的思绪,就越是感觉到心魔的强大力量。 他很烦躁地站起来,绕着池边急急地踱着步子。最后他干脆一个猛子扎进池中,憋一口气将自己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希望用窒息的方法令自己清醒。 就在他一口气忍得头晕脑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缠住了他。 身为一个皇帝,又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储位之争的人,行晔的警惕性是很高的。他想都没想,回手扣住背后那莫名缠上来的东西,运起内力往外一丢。 只听一阵水花四溢的“哗啦”声,啪!那个东西就被行晔给丢到池边,摔出一个脆响来。 行晔随即从水中跃起,跳到岸上,拉开防御的架式,低头一看:哦……是一个女人,赤条条的一丝不挂,面朝下趴着,好像已经被他摔得昏了过去。 因为那女人沾了水的湿发缠得她满头满脸,行晔也刚从躁狂和惊骇之中缓过神来,一眼看过去,竟没有认出是谁。 宫门刚才就落了锁,突然池子里出现一个人,难道是茂春怕他坚持不住,又从哪里弄来一个女人? 行晔有些生气了,大吼一声:“茂春!” 茂春在外头,还以为行晔不好了呢,三步并两步冲了进来,一看地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吃了一惊:“皇上,这是……” “是不是你把她弄进来的?”行晔恼火地看着茂春。 “没有呀!没有皇上的旨意,老奴岂敢乱来……”茂春一边就应答着,一边小心地凑到那女人的身边,伸手撩起她的湿发,“哎呀!皇上!这不是左修仪吗?”。.。 第二OO章 枉费心机 第二OO章枉费心机 第二OO章枉费心机 左娉婷长到十七岁。从来不知道何谓挫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的爷爷平章政事左传洪是两朝老臣,她的父亲是左平章的唯一嫡子,而她是左平章唯一的嫡孙女。 她是左家的娇贵千金,爷爷、母亲和她的几个哥哥当她宝珠一般捧着,而家里那些庶出的姐妹们也个个对她恭顺服贴,没有一个人敢在家里抢她的风头。 后来入了宫,她也是顺风顺水。行晔对她一直很不错,当她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多少也有些宠让着她。 在缪凤舞没有从疏竹宫被放出来之前,她是这后宫的焦点。人人都说她就是当初的蓝惜萍,假以时日,晋妃位享尊荣是早晚的事。 她的挫折,就从缪凤舞打疏竹宫里被风光接回内宫开始。 无论她怎么痴缠娇闹,都没有办法再吸引到行晔的注意力。每当御辇往雅瑟宫这个方向来,宫人就会兴冲冲地跑去禀报她。结果十次有九次,那御辇根本就没有在雅瑟宫门前停下,而是一路往东,奔着揽月宫去了。 宫里的人最会跟风转舵,她不再是宫里人议论和追捧的焦点。人们现在的话题,大多围绕揽月宫打转。那个小舞姬是如何把皇上吸引去疏竹宫,如何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甚至当天出门又挽了一个什么样的发髻,都是宫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就连她雅瑟宫的宫人,闲来无事,坐在一起喝茶闲话,说的都是揽月宫的那一位。 受人关注受人追拥的荣光一下子就没有了,左娉婷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她那自负而骄矜的心受不了这种打击,每次看到缪凤舞和她那个被行晔爱如眼眸的女儿,她就觉得有根刺扎在她的眼中心里。 终于等到缪凤舞怀孕了,左娉婷在妒恨地心尖都疼的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又回来了。她斗志昂扬地盘算着,要在这十个月的时间里,牢牢地拴住行晔的心,她要让那个小舞姬生下孩子,就当弃妃。 她有了这样的雄心壮志,自然就要付诸行动。她像刚入宫那阵子一样,充满了活力,每天都早早地起床,打扮得漂漂亮亮,经常在行晔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打转。 形势确实大有好转,可是离她想像的目标实在相差很远。 即便行晔与她面对面,她也会感觉抓不到他的心。他甚至在与她相处的时候,会突然转头问茂春:“缪贵妃今天什么时辰起的?晚膳都用了些什么?” 她很难过,她的心情不好。不免在别人面前就表现出来情绪来。 赵皇后就看出她的心思来了,把她叫到凤仪宫,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你光会妒忌,却不好好想一想,那个小舞姬好在哪儿?后宫姐妹个个如花似玉,为什么皇上单单迷恋她?” “臣妾愚钝,请皇后娘娘指点。”左娉婷像是在迷雾中看到了光明,很谦恭地向赵皇后求教。 “皇上正值壮年,当然喜欢个娇娆妩媚的。若说起媚来,后宫这些姐妹们哪个比得上那个小舞姬,她从小到大,专学如何勾引男人,在咱们这些端庄贤淑的女人里,越发显出她的妖冶趣味来。皇上也是男人,是个男人都会图新鲜,这就是皇上迷恋她的原因……” 赵皇后的话深深地启发了左娉婷,令她感觉茅塞顿开。于是,左娉婷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偷偷对着镜子练撒娇耍媚。 你还别说,这一招还是挺收效的,行晔这一阵子见她。果然比见其他的妃嫔次数多。 这就深深地鼓舞了左娉婷,也是她这一次勇于闯出宫去,跟上五龙山的最有力的促因。 她到底是年轻一些,对于威定王那边的腰牌居然轻易就出借,而她也能凭着那腰牌顺利地乔装出宫,丝毫地没有戒备与怀疑。 她出了宫后,兴冲冲地雇了一辆马车,坐上去就往五龙山赶去。 虽然她之前跟行晔吹过牛,说她可以骑马随驾去五龙山,那纯粹是因为缪凤舞在场,激发出她的好胜心来。若真让她骑马上山,她还真的不敢。小时候淘气,跟兄长们爬上马背,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那就是她所说的习练过骑术。 但是换了马车,行程就慢了许多。骑马两个时辰能赶到的一段路程,她整整在马车上晃悠了大半天。 等她到了五龙山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斜了。她因为有内宫通行的腰牌,上山并不难,进行宫也不难。 她如愿地溜进了行宫之后,本来想突然出现行晔面前,给他一个惊喜。可是当她看到院子里淙淙流淌的泉水时,突然就来了灵感,准备给行晔一个更大的惊喜。 她听说行晔每次来五龙山行宫,都会浴龙池中泡温泉,据说那是整个五龙山最好的温泉引进去的,驱病避邪,是天上的神泉水。 顾名思义,浴龙池当然是给皇上专用的。 不过北魏历朝历代。也有那些得宠的妃子赐沐浴龙池。这是一个荣耀,本朝后宫之中,还有只宇文皇贵妃、缪贵妃和蓝淑妃曾经享受过这等隆恩。 她既然来这一趟,若是不赚个与皇上共沐浴龙池的荣名回去,不但白费一番心机,回去也会被人当笑话。 人有时候头脑发热,真的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左娉婷被顺利偷出宫来的胜利冲昏了头,当她站在五龙山行宫里时,已经是热情胜于理智了。 她扮成宫娥模样,来到浴龙宫的门外,只说自己是茂公公派来,为皇上晚上浸浴温泉做准备的。那守门的侍卫看过她的腰牌之后,就放她进去了。 她进了浴龙宫,在里面磨磨蹭蹭的,终于捱到了行晔进来。她兴奋地躲在重重帘幔的后头,打算等着行晔进到温泉池中,她悄悄地从另一头潜进池水中,接近行晔,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她紧张地是揪着衣襟,看着在池边上发呆的行晔。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入池。后来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的事,很暴躁地绕着池子急走。 最后,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池水中左娉婷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她悄悄地褪下衣衫。赤着身子滑进了池水中,朝着行晔游了过去,并且在背后搂住了他的腰。她紧张地窃喜着,等着行晔回过头来,讶然地发现她的存在,露出乍惊乍喜的表情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却不想行晔猛然回手扣住她的双臂,用力往外一甩。她就像一条被人丢出去的鱼,哗啦一声从水里钻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划,啪地一声就摔到了池边那坚硬的大理石镶嵌地面上。 说起来话长。其实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左娉婷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状况,就觉得胸口巨痛,眼前一片金星闪过之后,便是一片黑暗混沌。 等她从那原始的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时,第一眼就看到行晔那张盛怒的面孔。 “皇上……”她从床上爬起来,惶恐万状地跪伏在那里。 “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朕的旨意,竟然擅自出宫!你可知这是死罪?”行晔在自己最脆弱最无状的时候,被眼前这个女人撞破,他的恼怒而想而知。 “皇上饶命!臣妾……臣妾只是想逗皇上开心,给皇上一个惊喜。”左娉婷没想到荣宠没有邀到,换来一个擅离宫禁的死罪。 “胡闹!你多大了?还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还懂不懂一点儿规矩?快说!你是怎么跟出来的?”就算行晔喜欢这种意外的惊喜,也绝不是在月末的这一天,他当然不肯饶过她。 左娉婷被吓得直抖,将自己如何向威定王的护卫借腰牌,如何跟上五龙山,并凭着内宫通行的腰牌混进浴龙宫的事,一五一十向行晔交待了。 行晔沉着脸想了想,一甩手道:“既然不喜欢皇宫,如此向往行宫里的生活,那以后就留在这里吧!” 于是,左娉婷就奉旨留在了五龙山行宫,没有行晔的旨意,以后都回不得京里了。 缪凤舞听春顺绘声绘色地讲完了这件事,她第一件担心的事便是:皇上会不会去找威定王,问他定远宫腰牌被滥用滥借的罪过? 春顺见她没有喜色,反而皱了眉头,机灵地说道:“娘娘是不是担心皇上去查腰牌的事?” “是呀,若是因为这件事,皇上再与威定王之间起了龌龊,那倒是我的罪过了。”缪凤舞相信威定王不会说出她来,但是行晔对行曜本就戒心很重,若因为这件事,兄弟二人再起争执,她于心难安。 春顺却轻松地笑了:“娘娘放心,威定王行事也是滴水不漏的。皇上今早回来,正好在宫门那里遇见了威定王,便问起了他腰牌的事。威定王拿起那块腰牌看了一眼。回皇上说:皇上,我的护卫都是受我严令管束的,断不会将定远宫的腰牌私自外借,难道皇上没看出来,这腰牌是仿造私刻的吗……”。.。 第二0一章 秘密差事 第二0一章秘密差事 左修媛仿刻定远宫的腰牌。乔装擅自出宫,在五龙山行宫中惊扰圣驾。 这个罪名坐实之后,惊得平章政事左传洪亲自进宫来,在万泰宫门口跪了两个时辰,向行晔负荆请罪。行晔念他一生辅佐两代帝王,于国有功,没有深加追责。 听说左娉婷在行宫中得知那腰牌是仿刻的,大喊冤枉,将自己的宫婢金月供了出来。 因为事关左家,行晔还是挺慎重的,听了左娉婷的喊冤辩词之后,提审了金月。金月在禁卫营中受了一顿笞打,一口咬定自己一个奴婢,不可能有胆量怂恿主子擅离宫禁,她也没有一个老乡在定远宫,更不可能借来什么腰牌。 禁卫营便将行曜身边的护卫挨个查过,果然没有一个与金月是同乡,也没有平日来往甚密之人,金月便被放了出来。 这件事,最后以左娉婷被逐放五龙山行宫收场,因为中间的一波三折。又因为牵涉到了威定王行曜,便没有人敢到行晔面前说情。 金月被放出来后,疗好了伤,就被缪凤舞调到疏竹宫闲养着去了。 因缪凤舞担心左娉婷万一有朝一日回了宫,一定会找金月报仇,便与含香商量着,打算把金月放出宫去。只要想找,机会总是有的。这件事后转了年,宫里要外放一批宫人,金月正好满二十五岁,就被缪凤舞朱笔一勾,将她列入了外放名单中,放出宫去了。 这些都是题外话。 左娉婷的事,在宫里起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有心争宠的妃子们,因为这件事,不免收敛了许多,不再表现得那么争奇斗艳。 可是缪凤舞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宫中莫名流毒的事,清妃的事,都像是一团迷雾笼罩着她。 若是照常医圣所说,那流毒已经在宫里暗暗散播了许多年。按理宫中进出药物食材,都是有档可查的。可是缪凤舞细细地翻看过御药局的进出药品记档,连御膳房那些记载有药性食材的档册,她都仔细地翻了一个遍。记录上显示,各宫所领药品都是按规矩定例来的,没有哪一宫有什么特别的领用记档。 至于食材当药材用的可能性。缪凤舞也想过。宫里只有行晔的万泰宫、太后的长春宫、赵皇后的凤仪宫以及宇文柔珍的媲凤宫设有小厨房……哦……现在还有一个揽月宫。可是小厨房的食材,也是御膳司统一采购配备的。 这些正常有档可查的渠道,均看不出异样来,那么就只能往那些不合规矩的地方想了。 缪凤舞在这个时候,便想起了那个给宫人私带物品进出宫,从中间收取好处费的御膳司采办杨喜来了。 那位杨公公自从上次被缪凤舞教训过了之后,还是挺服贴的。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按照缪凤舞当初的吩咐,将拜托他私带物品的各宫宫人的名字记下来,都带了些什么东西,也一一地记录下来,交给春顺,呈给缪凤舞过目。 缪凤舞看过几次之后,便知道他是有所隐瞒的。因为目录上记下的,都是些针头线脑一类无关紧要的物品。如果宫人们从来都只带这些东西,那当初严格的宫规,又是为什么而设的? 那天,缪凤舞让春顺去把杨喜传了来。 杨喜依旧是那副滑头的样子,小眼珠滴溜溜直转,给缪凤舞行了大礼之后,脸上挂着恭顺的笑容。也不作声,只等缪凤舞问话。 缪凤舞拍了拍他历次呈上来的记录,对他说道:“怪不得宫里的人都那么信赖杨公公,有事都拜托你去做,杨公公果然是个口风甚紧的人,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泄漏出来。本宫其实很欣赏你这种义气,但是今天要对不起杨公公了,本宫希望能撬开杨公公的牙齿,知道一些这堆纸上没有记下来的事情。” 杨喜很镇定,脸上的笑容都不曾闪烁一下:“奴才对娘娘是知无不报的,娘娘误会奴才了。” “你也不用跟本宫耍贫嘴,本宫也没有打算让你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来。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在御膳司当采办也有几年了,这几年时间里,可曾有人定期地拜托你捎带固定的一样东西进宫?”缪凤舞见杨喜狡赖的样子,不由地沉了脸。 杨喜也是能瞧出眉眼高低的人,见缪凤舞有些恼意,便敛了笑容,状似认真思索,低下了头。 “即便你不说,本宫也可以查出来。到时候若是牵累上杨公公,那你可就被动了,你好好想想吧……”缪凤舞看住他,语气趋于严厉。 杨喜好一阵子沉默,在心里掂量着事情的轻重。 最后他暗中咬了咬牙,抬头说道:“回娘娘的话,不是奴才有意隐瞒,实在是这一桩捎带的事,不是奴才自己揽过来的。奴才刚接手这采办一职的时候。前任采办张公公交待完公事,说媲凤宫的大宫女珍珠体有暗疾,需要定期服用一种特殊的药物,这种药物一直是翠苹拜托御膳司的采办捎带进来的,给的报酬很丰厚,就是要保密。奴才觉得奇怪,就问了一句:咱们御药局里什么样没有呀,何苦担着违反宫规的罪名,从宫外捎带呢?” 缪凤舞一听他提媲凤宫,心里就“咯登”一下子,身子不由地往前倾了倾。 她这样郑重的表情,让杨喜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嘴唇,犹疑了一番,才继续说道:“张公公跟我交待说,翠苹是皇贵妃娘娘从家里带进宫的人,左膀右臂一般,深得皇贵妃的倚重,是媲凤宫里缺不得的人物。可是她那暗疾若是被太医院那边知道了,必是会驱逐出宫的,贵妃舍不得自己这个自小陪到大的宫女,便出大价钱从宫外买药,带进宫来,给翠苹定期服用……” “有没有说翠苹是什么病?那药是何处买的?叫什么名字?都什么时候去取?你现在手边可有吗?”缪凤舞心里凉嗖嗖的。这种感觉在她发现了那颗黑玛瑙珠子时,就曾经有过一次。 杨喜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逼得愣怔了一下,嘴巴开合了几次,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翠苹的病……奴才一直不得而知,当初问张公公,他也只说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不太吉利,所以才不方便让人知道。药……是从丰德街上的安仁堂取来的,都是锁在盒子里的,奴才也看不到,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每个月的十五那天。是奴才固定去安仁堂取药的日子……” 缪凤舞心里稍稍地透了亮,可惜与亮光一同钻进心里的,还有一种刺骨的冰寒。 她坐在那里深深地呼了几口气,才又看向杨喜:“看来这件事,从你的前任开始到你这一任,是你们御膳司采办之间的一个秘密,那报酬必定是非常丰厚的。翠苹都给了多少好处,才能令你们守口如瓶一字不漏?” 杨喜有些害怕了,汗也流了出来,伏下身子叩了一个头,才说道:“娘娘,奴才也不是贪银子,实在是奴才不敢推拒这桩差事呀。每个月取一次药,翠苹会给奴才二百两银子的好处,娘娘你想,翠苹到底是一个宫人,再怎么得脸,也拿不出这么大的一笔银钱来吧?必是皇贵妃娘娘给她出的银子。既然这事是皇贵妃娘娘的意思,奴才要是不办,岂不是得罪了皇贵妃?那奴才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那你每次去安仁堂取药,那药费是多少呢?”缪凤舞问。 “药费……奴才只管取药,不管付银子。安仁堂那边的药费谁去结……奴才也不知道,八成也是皇贵妃在宫外拜托的人吧……”杨喜如实答道。 “我再问一件,你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怎么今儿肯说了呢?”缪凤舞一搭扶手要起身,含玉赶紧上前来扶,她这才发现含香已经不在屋里了。 杨喜听她问这一句,面部五官都纠结到一处去了,哭丧着脸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前年贤妃娘娘流产的时候,刑部和大理寺进宫来查案,就曾经把奴才拿去问过一回,那一次就把奴才吓得够呛。这一次娘娘又问,奴才实在是害怕了。奴才琢磨着,翠苹既然也不是什么大病,还是不要再瞒下去了吧,这样藏头缩尾的。反倒惹人怀疑,如若被误会了,那可真是说不清了。” “你知道轻重就好,今日我所问之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个月十五的那一天,你依照旧例去安仁堂取药,回来后先不要往媲凤宫送,先来我这里一趟,知道了吗?”缪凤舞踱步来到杨喜的跟前儿,居高临下看着他。 杨喜心里好不纠结,一边是皇贵妃,一边是德贵妃,都是宫里的厉害角色,他到底要选哪一边呢? 他正犹豫,缪凤舞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本宫也不是要针对宇文皇贵妃,这宫里的人都知道,宇文皇贵妃和本宫相交匪浅。但是往宫里私带民间药物并且没有记档,这是一个禁忌,本宫身为内宫大长秋监令,职责所在,还是要亲眼看过才放心。如果那些药没有问题,这件事便只当本宫不知道,你继续给珍珠带药,继续每个月赚那二百两银子,本宫绝不过问。” “是!奴才遵命!”杨喜听缪凤舞这样说,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总算稍稍地安稳了一点。 %%%%%%%%%%%%%%%%%%%%%%%%%%%%%%%%%%%%%%%%%%%%%%%%%%%%%%%%%%%%%%%% 九月份设置粉红票加更,每20票加一更,明日三更,加粉红票20和40的更,. 第二0二章 暗香盈宫 <!--start-->[书客居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www.Shkeju.com] [书客居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www.Shkeju.com]<!--end--> 第二0三章 无尽之恨 二更: 含香白了脸。剧烈地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 缪凤舞见她这个样子,便说道:“今日我暂不逼你答话,但是我也不能容许你再沉默下去。你且养着,明儿精神些了,我再来问你。” 含香以手撑着床,呜咽道:“娘娘……当日娘娘被皇上关进了疏竹宫,是皇贵妃遣奴婢跟着娘娘一起去的。当时皇贵妃说,她去试探着求一求皇上,如果皇上答应放我和小云进疏竹宫,那么终会有一日,皇上就会把娘娘放出来。如果皇上不答应奴婢和小云去疏竹宫侍候,娘娘十有八九会老死在疏竹宫,没得翻身了……结果……结果皇上答应了……” 缪凤舞苦笑:“果然还是宇文皇贵妃了解皇上……想我当初一个小小的美人,竟承蒙宇文皇贵妃如此瞧得起,专门在身边放一个人。” “当日奴婢被贤妃指到娘娘的身边,皇贵妃曾经叮嘱奴婢说:缪美人将来必得圣心,一定要好好侍奉着,要成为娘娘的心腹……”话既开了头,再往下说,含香也不觉得不敢开口了。“依奴婢判断,皇贵妃对娘娘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皇贵妃也不是一个坏人,她的大皇子被人暗害,她又报不了仇……还有,当初她才是正位太子妃,是马清贵威胁太后,才逼着刚刚登基的皇上接了赵家的女儿进宫为后……所以皇贵妃是一个可怜之人……”含香试图为宇文柔珍辩解几句。 缪凤舞却叹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如若在意那个后位,就该跟皇后一争高下。她的儿子被人暗害,她就该找那个凶手报仇。可是她却牵怒无辜之人,危害到了江山社稷大统承继,致使皇上子嗣单薄,沦为民间笑谈……难道……她恨的人是皇上吗?”。 “娘娘……”含香听她提到皇嗣的事,浑身都抖了起来,“娘娘你都知道了吗?”。 “过年时皇贵妃送来的彩灯,你让春顺烧掉的那个,是不是有问题?媲凤宫自用的那种香是不是有问题?贤妃当年流产,是不是你在的时候就留下的祸根?别的宫里是不是还有和你一样,早早就埋伏下的人?”缪凤舞又回含香的身边坐下来,看着她问。缪凤舞本想起身要走的,听了她这一句。转回头问:“我让蛤蟆兄把你家人搬离洪家村,另找一个妥当的住处,你看可好?” 含香摇着头,眼泪甩落在衣襟上:“奴婢曾经想过这个办法,托稳妥的人捎信回家,把我在宫里的处境告诉了他们,让他们搬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我也好摆脱牵制,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可是……可是……我爹给我回信,大骂了我一顿,说我不懂事,有这么好的主子,就该好好地效忠,不能有二心。我知道他是富裕的日子过得舒坦了,银子又来得容易,便不顾我的危险处境了。可他终究是我爹,家里那个再憨傻,到底是我同胞兄长,我没有办法弃他们于不顾,任性而为……”… 缪凤舞知道她没有撒谎。因为缪凤舞的来信中说到她家的状况,就提到她那个爹老不正经,已经续了弦,买了一个小妾,又趁人之危,欺负了人家上门求助的女子,强迫人家给他做二房小妾。 他家几辈子都是佃农,突然有了丰厚的家产,连痴傻的儿子都买了媳妇生了孙子,洪来富当然不愿意舍弃这样的好日子,颠沛离乡。 缪凤舞琢磨了一下,问道:“是谁在控制着你的家人?是宇文家的人吗?”。 含香闭了闭眼睛,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说道:“不是宇文家的人,宇文家大概还不知道皇贵妃在宫里做的事,是……是周太医……” 缪凤舞大吃一惊:“他一个六品太医,会有这个本事吗?”。 “奴婢以前听人说,周太医在没有考入太医院以前,师从一位江湖中很有名的医怪,他跟着师父游历了许多地方,结交下了许多的江湖中人。奴婢家里的那两个伙计,就是周太医花银子雇来的什么山庄里的喽啰,看着我爹和我哥,怕他们跑了。”话既开了头,继续说下去就不太难了。 “我也许可以拜托蛤蟆兄,趁着夜色带人闯进你家,将你父兄都劫持离乡,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就肯与我合作了?”缪凤舞问含香。 含香咬着牙。脸都涨红了,纠结道:“奴婢左右是个死罪,逃不掉的。只要娘娘把我家里的人安顿好,娘娘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你也不见得是死罪,如果你肯戴罪立功,我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情,毕竟你也是受人挟迫,又于我有功。”缪凤舞将手搭在含香的肩头,安慰了她一句。 缪凤舞的话似乎让含香的心里好过了些,紧绷的面皮也舒缓了下来,却又哭了起来:“奴婢不敢认功,娘娘经常往来媲凤宫,早就受毒颇深,过年那一阵子,又天天晚上闻着那彩灯熏出来的香气。娘娘这一胎如若不能保,奴婢就是死一万次也偿不过这个罪过……” “也不见得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良妃不是生下了二皇子吗?还有宁昭仪和佟美人……”缪凤舞见含香愧疚得要死,便安慰了她一句。 “老天保佑,只要娘娘能顺利产下皇子,把奴婢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含香冲着外面的天空叩头,嘴里喃喃着。 缪凤舞看着含香。心里也是为难。 这件事一旦揭开了查,含香谋害皇子后嗣,罪同谋逆,十恶不赦之首罪,论律是要灭九族的。她也没有把握行晔到时候会饶了含香,从轻发落。 为今她能为含香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她的家人脱离周瀚生的控制。在她父兄还没有转移之前,她也不能惊动媲凤宫那边,否则杀人灭口,又是几条人命。 她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流毒是宇文柔珍出于泄愤的目的。在宫里暗中传播的。但是她现在一件物证也没有,只有含香这一个人证。因此她愈发应该保护好含香,不能让她出事。 她本来还想问一问,那个毒是如何制得的?又是怎么在宫里流播的?为什么竟连太医都查不出毒性来?可是她见含香双目赤红,面色苍白,很虚弱的样子,便住了口。 “你好好歇着,哪里也不要去,也不必想得太多,我明日再来找你问话。”缪凤舞嘱咐了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出了后殿,她叫来春顺,吩咐他一定要看好含香,让她好好养着,不要乱走乱动。 春顺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监视含香的意思,心中暗暗疑惑,也不敢问,只是答应着。 缪凤舞边走边琢磨,自己得写一封信给缪凤刚,拜托他将含香的家人从洪家村抢走。这封信写好后,怕是不能用卧龙溪那一条传信渠道,因为事情紧急,那边传一次信回一次信,都要十天八天的功夫。 为今之计,只有拜托宋显麟亲自跑一趟,将信送到缪凤刚的手中了…… 她心里想着事情,步上台阶后,迈进正殿的门槛,不期然被一只大手扯着衣袖拽了过去,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原来行晔过来看她,听说她去后殿探望含香,估摸着也不会太久,就站在窗口那里望风景。结果就被他看到缪凤舞心事重重地从后殿拐了过来,跟春顺说了几句什么,又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缓地上了台阶。 此时行晔搂着她的身子,问她道:“想什么呢?我就站在窗口。你竟没有看见?” “皇上……”缪凤舞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被他压扁了,便在他的怀里转了一下头,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上,“臣妾没有想什么,就是怀了孕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笨笨的,皇上不会嫌弃臣妾现在这笨样子吧?不少字” 行晔才不听她胡说,捏着她的鼻尖说道:“我看你八成是累着了,不如掌宫之位找个人暂代,等你生下龙儿之后再管事,你看如何?”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皱了鼻子委屈道:“臣妾如今本就只挂了一个名,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贤妃和孝毅郡主在操持,皇上还要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嫌弃臣妾办事不利,要另觅能人了。” 行晔便笑了,扯她一绺发丝在指上绕着,宠溺道:“我只是怕你累着了,就惹出你这么一番话来,罢了罢了,小凤舞有官瘾呢,我以后也不提这事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0四章 设笼捕雀 三更: 行晔歪在座榻上大而绵软的靠垫上。缪凤舞就窝在他的怀里,头靠着他的肩膀。 那暗毒流播的事,总算是有了眉目,她今天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相反,她的心里些莫名难过。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心事?”行晔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 缪凤舞侧了脸,看着行晔:“皇上,臣妾刚才去媲凤宫,看见皇贵妃似乎又弱了许多。她的病老也不见好,人越来越憔悴了。” 行晔听她提宇文柔珍,脸上的笑意渐渐地褪却:“她……非要这个样子,别人也没有办法。再好的大夫也医不到病者的心里去,她自哀自怜,不能自脱,恐怕药石也奈何不得她。” “要是哪天皇贵妃出了事,皇上会不会难过?”缪凤舞转了身子,正面对着行晔,问他。 “我一直就觉得她像一片在枯萎的叶子,一日败似一日。终有一天,秋风一吹,她就得从树上飘下来,零落为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难过,因为她跟着我,的确是受不少委屈。”行晔有些黯然,语气也颇伤感。行晔却闭了眼睛,将后脑勺抵在靠垫上,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他这个样子,分明在告诉缪凤舞,大皇子的确不是因病而亡。而那个谋害大皇子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谁有这等通天的本事?难道又是马清贵?如果马清贵是谋害大皇子的元凶,行晔竟能忍受一个杀子仇人在宫里逍遥自在这么多年吗? 缪凤舞心里琢磨着,却没有再往下说。她想像着不久后的某一天,当她把宇文柔珍散播流毒,致使宫妃屡屡流产的案件人证物证俱查清,呈给行晔的时候,他会如何?震怒?痛惜?不能置信? 毕竟宇文柔珍是第一个给予他温暖与辅佐的女人,虽然不知道行晔对宇文柔珍有没有爱这种情感,但是宇文柔珍的确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她想起清妃说过的那句话:在这座皇宫里,有许多事都超乎你的想像。行晔睁开眼睛,搂住她,回应道:“好,我会保护好你和玉泠……还有这个未出生的小家伙,在我的生命里,总该有一些东西是真实的美好,我相信你。” 倏忽之间,缪凤舞的脑海里闪过了缪凤刚怒目相视,骂行氏窃国贼的样子来。她用力搂了搂行晔有脖子:“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这一生都会忠于皇上。” 行晔便笑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多愁善感?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缪凤舞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掩饰了她有些浓重的鼻音,“臣妾就是担心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皇上能否恩准臣妾出宫一次,再去找常神医看一看?” “恩……也不知道那药是不是有效,还是再去看一看好,等我有空了,陪你一起去。”行晔答应道。 缪凤舞赶紧抬了头:“皇上最近出宫频繁,不免惹人关注。还是臣妾寻个由头,自己去一趟好了。到时候让孝毅郡主陪着,宋将军保护,顺便给孝毅郡主也诊一诊脉。一定不会有事的。”… 行晔想了想,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对孝毅郡主,竟比我还亲呢?” 缪凤舞见他挤着眉头,像是真有了醋意,便笑着哄他道:“皇上当然是我最亲的人喽,但是皇上那么忙,我见不到皇上的时候,也得有三两知己陪着说说话儿不是?” 行晔便笑了。 缪凤舞看他这样,知道出宫的事,他十有八九会准的。 其实出宫这件事,缪凤舞已经在心里酝酿了两天了。她必须要出去一次,否则的话她没有办法见到清妃。 至于见常神医,除了诊脉,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她要得到媲凤宫的那种香,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宇文柔珍不肯赠香给她,但是这毒在宫里一直都有流播,明儿问一下含香,总有办法得到的。 最不济,她也可以等到月中的那一天,杨喜去安仁堂领了药来见她,她也许能打开盒子,取到哪怕一丁点的药屑留存着。 行晔走后,缪凤舞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提笔写了一封信给缪凤刚,将含香家里的事向他交待了,拜托他想办法将她的家人强行劫离洪家村,并安顿好。 因为这封信事关重大,她亲自坐了轿子。去流音宫找司马萦。 正好那天大长秋招考女官面试,司马萦在大早进了宫,一直也没有离开。 缪凤舞将信交与了她,特特地嘱咐了这封信的重要性。司马答应着,收好了。 随后,缪凤舞对司马萦说。“过几天也许我会出宫一趟,去见一位老大夫。那位老大夫是天下闻名的神医,郡主到时候随我一起去,让他一并瞧瞧吧。” 司马萦很机灵,当即答道:“好呀,到时候让我家相公带几个人护着,一定能保娘娘周全。” 缪凤舞笑了:“瞧你说起你家宋将军,嘴角眉梢都是笑意。是呀,你家宋将军最厉害了,劳烦他跑一趟,我是最放心的了。” 司马萦害羞地红了脸:“我也觉得我家相公是最厉害的。” “哎呀!”缪凤舞指着她笑着大叫道,“瞧瞧这脸皮厚的,我以为你红了脸,还不得谦逊一番?竟说这等话来!宋将军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把你迷成这个样子?” 司马萦嘿嘿地乐了两声,凑近缪凤舞的耳边说道:“不用他给我吃迷魂药,我一见到他就高兴,娘娘你对皇上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缪凤舞更加笑得不行:“好一个大家闺秀。快从实招来,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话本子?跟那上面学的?” 司马萦一仰脸,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本来就不太闺秀,娘娘最清楚的。我自家相公,说一说怕什么?” “那宋将军疼不疼你?”缪凤舞歪着头问她。 司马萦爽性地摆手:“男人要是天天在家疼老婆,那还能有什么大出息?该是为妻的悉心体贴相公才对,我家将军很忙的,我也不求跟他朝朝暮暮,我能嫁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哦……”缪凤舞眯着眼睛,应了一句。 因为事情已经初露端倪。缪凤舞没有再给含香犹豫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她就把叫含香叫到跟前儿,将屋里人遣出去,对她说道:“我跟你保证,在你家里人没有匿好之前,我不会将你推出去,令你家人临除。但是你现在必须得跟我说实话了,这件事容不得你再犹豫了。” 含香磕头:“娘娘答应我,一定要救我父兄。只要他们性命无忧,娘娘让奴婢做什么都成。”… 缪凤舞拉了她一把:“你起来,坐在那里说话。” 含香谢了恩,站起身来,偏坐在缪凤舞下方的一张绣墩上,向缪凤舞坦白了她这些年所为。 原来含香在明孝太妃那里时,就已经被宇文柔珍看上了。宇文柔珍喜她聪明又稳重,做事有条不紊,说话滴水不漏。 明孝太妃病逝后,有一日宇文柔珍将含香叫到眼前,对她说:“你的家乡在平县洪家村,是吗?”。 “是。”含香不知道有一张网已经罩向了她,恭敬地回宇文柔珍的话。 “你的父亲叫洪来富,哥哥叫洪天宝,对不对?”宇文柔珍继续问。 含香愣了一下,还是答了一声:“是。” “恩……”宇文柔珍拉起她的手,让她坐了,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你家乡关照过你的家里了。你爹也不容易,身边没个人照顾,还要自己养你那个憨傻的哥哥,老人家过得很苦呀……” 当时含香听到这里,就已经感觉到不妙了。 宇文柔珍平静地继续道:“我给你家里买了一处宅院,置了几亩地,邻村有一个新寡的婶子,能干又诚实,我托了媒人,说给你爹做了续弦。还有你哥,虽然人不太灵光。总归是你们家里的独根苗,给他娶个媳妇,也好给你们老洪家传宗接代不是?” 那时候含香已经进宫六年了,什么事没见过?她只觉得乌云压顶,大祸临头,赶紧跪下,也不问宇文柔珍要她干什么,直接就辞恩道:“娘娘恩德天高地厚,奴婢卑微,实在是偿报不起娘娘的恩德,还请娘娘收回恩赐。” 宇文柔珍笑了:“你这话可没道理了,你爹和你哥都已经成亲了,娶进门的老婆和儿媳妇,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成?宅子也住了,田也种了,难道还能把屋扒了,苗拔了不成?我又不要你还银子,我只需要你给我做一件事情……”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0五章 暗桩早埋 含香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麻雀。不知不觉间大祸临头,被一只早就设好的笼子当头罩下,逃也逃不出去。 宇文柔珍当场拿出一封信来,是她爹洪来富写给她的。 她爹识字不多,信中能表达出来的意思也有限。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总归起来就是一个意思:周先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一定要知恩图报,侍奉好贵人。 信中没有提贵人的名字,可见周瀚生做事还是很谨慎的。 可是含香却从此陷入了困境,想抽身都不可能了。到后来她哥洪天宝生了儿子,她就更不敢有违宇文柔珍的意思了,因为她爹来信提醒她,周先生经常遣人把他们洪家的独苗孙子抱走,有时候一个月也不见影子。 而宇文柔珍让含香做的事,就是遣她去丽正宫,让她给贤妃收管衣物饰品。含香在整理那些衣裙首饰的时候,负责把一种香料洒熏上去。 “你放心,这种香无色无味,而且取材奇巧,本宫曾经做过试探,就连当今太医院医正棠大人都断不出这香有毒性。因此你只管安心做事。不会给你惹祸上身。”宇文柔珍安慰她。含香在丽正宫站稳了脚跟,宇文柔珍便将那种香料交与了她。 虽然宇文柔珍没有明着告诉含香,这香会对人有什么样的遗害。但是依照含香在宫里多年所见,宫妃们之间争来争去的两件事,无非是圣宠与子嗣。 行晔的后宫频发流产滑胎事件,其实暗中早有各种流言版本,含香也听过不同的说法。 直到宇文柔珍把那种无色无味的香料交到她的手上,她方晓得,以前所传的各种流言都做不得准。真正要掐断龙脉香火的人,是这位冰清玉洁高贵不可亵视的宇文皇贵妃。 含香本性纯厚,又怕将来事败,给自己和父兄惹来灭顶之祸。她闻着那香的确是没什么味道的,便琢磨着:也许她将那香毁了,然后向宇文柔珍谎称已经在贤妃的衣饰上熏过了,宇文柔珍也察觉不出。 谁知过了没多少日子,有一天在太后的长春宫里,众妃陪着太后吃茶闲话,宇文柔珍一不小心,将手一歪,一盏茶就泼到了康彤云的身上。泼茶事件后没几日,含香就收她爹洪来富的哭诉信件。信里说她哥哥洪天宝的媳妇怀了洪家的骨血,已经有三个月了,却突然被周先生派人给接走了,声言要将这买来的小媳妇再卖到西北去。 洪来富大骂女儿不知感恩,不事孝道,既对不起施恩于洪家的贵人,也对不起洪家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她那早死的娘亲。 含香看完信,默默地抹掉了泪水,跪在宇文柔珍面前请罪,表明自己以后一定忠于皇贵妃,再也不会出差错了。 宇文皇贵妃很是宽容,没有责骂,也没有责打,只说了一句“我相信你”,就放含香回丽正宫了。 含香却再也不敢动那些小聪明了,虽然内心承受着巨大的歉疚,却也是老老实实地将宇文柔珍交给她的那种香藏在了贤妃的储衣箱子里。 老天有眼,可怜她这无端受人挟制的女子。她在丽正宫替贤妃管了半年的衣饰之后,缪凤舞文皇殿上带伤斗舞,感动圣心。被皇上亲自送进了丽正宫,封了美人。… 康彤云在见到行晔对缪美人的那几分紧张神情之后,当即就将含香和含玉拨了过去给缪美人使唤。 但是含香在乍初的高兴之后,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宇文柔珍在她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怕是难以轻易就放过她。毕竟她现在是知道媲凤宫秘密的人,如果不能被宇文柔珍所用,那下场就只有一个---被永久的封口!。 她思来想去,亲自去媲凤宫,向宇文柔珍力陈新进宫的这位缪美人,是如何地深得圣心,将来必会雏凤展翅,她留在这位缪美人的身边,也算是未雨绸缪云云。 宇文柔珍听完她的陈述,平静地点了点头:“果然我没有看错人,你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我也觉得那位缪美人不可小觑,你就留在她身边侍奉吧。” 语毕,让翠苹取来一个小小的香囊,递到她的手上:“皇上对这位缪美人正是乍新乍鲜的时候,这一阵子必会格外地降宠于她,这东西还是早早地用上,方为妥当。” 含香看着那香囊,只觉得眼前一晕。没想到换了一个主子侍候,依旧逃不过这伤天害理的差事。 于是缪凤舞在丽正宫栖凤阁中居住的那一段时间,所用衣物饰品,全是经过媲凤宫那种独制香料熏染过的。 后来缪凤舞冲撞了行晔,被罚关进了疏竹宫,含香再一次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她看到小云横冲直撞地要去疏竹宫的样子,也起了那样的一份心思---不如干脆就关在疏竹宫里算了,这一辈子出不来才好呢。 于是她带着小云去求见宇文柔珍。彼时宇文柔珍还没有弄明白缪凤舞是因何事惹得龙颜大怒,被送进了疏竹宫。 她觉得含香在缪凤舞的身边,应该是知道一些实情的,便征询含香的意见。 含香说:“皇上其实对缪美人很是宠爱,但是缪美人年轻,在圣上面前讲话,有时候不知道分寸,又不懂得圣上的脾性,今儿就是言语之间逆触了龙鳞,皇上一时不开心,就将她关进了疏竹宫,以示惩戒。” “照你这意思,缪美人还有被放出来的可能?”宇文柔珍问含香。 “娘娘你想,若是圣上打算从此冷待缪美人,何不直接将她关进冷宫?那里才是失宠的妃嫔该去的地方。”含香镇定地答。 宇文柔珍琢磨了一番,便说:“好,我去求皇上,若是他恩准你和小云去疏竹宫侍奉,就说明缪美人还有翻身的机会,你便去得。若是他不准,那缪美人怕是再难出来了,我会给你另做安排。” 随即,含香和小云就被送进了疏竹宫。 疏竹宫的那一年多时光。是含香入宫这么多年来最轻松自在的一段日子。没有人心苟营,也没有那令她夜夜发恶梦的那些香料,清苦算得了什么? 后来靖孝长公主带来了贤妃流产的消息,她再一次被罪恶感纠缠。及至缪凤舞有了怀孕的征兆,她日日悬着一颗心,虽然宇文柔珍从未跟她明说,但宫中那些妃嫔都是在孕期四、五个月的时候流掉的,因此她每日都小心地侍奉着,希望缪美人中毒不深,可以保住这一胎。 等到小公主降生,含香简直比缪凤舞还要开心。她一力担下了疏竹宫里四口人的生计大事。种菜粮养鸡鸭,看着缪凤舞面色渐由憔悴而丰润,看着玉泠一天一天长大,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了。… 她多希望就这样一辈子关在疏竹宫里,与世隔绝,再不用见宇文柔珍。也许宇文柔珍渐渐地就忘记了她这个人,进而放过她的家人。 谁知天不遂她愿,玉泠还是被行晔看见了。或者玉泠只是一个台阶,一个借口,皇上从来也没有忘了疏竹宫里这位美人。 总之她跟着缪凤舞回到了内宫。缪凤舞一飞冲天,直接从美人晋上了德妃之位,而她这位媲凤宫早就埋在缪凤舞身边的暗桩,更是令宇文柔珍重而视之了。 “你说皇贵妃所用之毒香是无色无味的?”缪凤舞听完她的故事,默然半晌,开口问话。 “是,若是有异样的味道,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娘娘也知道,在宫里头,各宫娘娘对所用的香熏之物都很当心。”虽然讲话不多,但含香的声音已经哑了。 “那么媲凤宫里的那种异香,也就是皇贵妃身上常年熏染的那种香,到底有没有毒性?过年的时候皇贵妃送给本宫的彩灯,点燃之后散发的也是那种香气,难道那灯是无害的?你又为何摘了让春顺拿去烧掉?” “那个……那个也是皇贵妃授意奴婢挂上的。奴婢虽心疑,可又不敢多问。不过既然是她特特叮嘱要多挂些日子,就必定是有猫腻的。娘娘再孕龙胎之后,奴婢一直寝食不安,那天一狠心,爱怎的怎么的吧!就搬了凳子爬上去,把灯摘下来烧了。” “怕也是亡羊补牢了。”缪凤舞看着含香,真是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心中滋味莫辨,叹出这么一句来。 含香伏在地上,抽啜着哭了起来:“奴婢自知死罪,不敢求娘娘饶恕。只盼着娘娘能救出我的家人,奴婢就去那媲凤宫里,与那蛇蝎心肠的皇贵妃拼了这条命,替娘娘报仇!” 缪凤舞料想含香所知,大概也就这些了。至于那毒香是哪里来的,宇文柔珍到底在这座皇宫里挟迫了多少个像她这样的宫婢,想来她也是不知道的。 于是她说:“你且回屋里歇着吧,这几抱病,不要出来做事了,关于那毒香,等我想一个稳妥之计再行事。” 今晚还会有一更,补昨晚欠下的。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0六章 取物为证 第二0六章取物为证 第二0六章取物为证 缪凤舞对外称含香患病。将她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留如槐与她一起,名曰照顾她,实则也有看守着她的意思。毕竟这是诛族杀头的罪过,她亲口承认了,心里一定会有压力。缪凤舞担心她会想不开。 事情已经很分明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含香,从媲凤宫拿到那致使众多妃嫔流产的毒香从配材进宫到熬制成香的证据。 她还担心一件事,就是行晔对此事的反应。 在北魏的律条中,谋杀皇嗣是十恶不赦之条中谋大逆的罪名,论律是要诛九族的。而宇文家从开国那一朝起,便是功勋贵阀之门,百余年来在北魏国中已经根基深厚,牵涉深广。现今的嘉勇公宇文浩明与行晔同声连气,行晔登基后定下的治国大略,几乎都有宇文浩明坚定辅赞的声音支持。 如今他们家的女儿在内宫犯下滔天的罪行,不知道行晔会不会罪及宇文全族。如果这件事真的抖落开了,怕是不管行晔愿不愿意,都要按律处罪了。 这也是她不敢贸然将此事提呈给行晔的原因,她一定要悄悄地将人证物证都凑齐了。才好上达圣听。 本来到了这个月的十五日,杨喜会从宫外带那种所谓给翠苹治病的药进宫,那就是最好的证据。可是缪凤舞害怕夜长梦多,等到十五日那日,再出了别的岔子。 于是她在第二天,又去了一趟媲凤宫。宇文柔珍依旧是非常高兴地亲自接待了她,而她瞧着宇文柔珍,竟似比昨日更加苍白。 她想起那日在阜阳宫高亭之下,听周瀚生哀求宇文柔珍不要再服那药了,否则身子就会毁掉。她现在很想马上命人将周瀚生抓起来,好好地问清楚,宇文柔珍到底在服什么要命的药物,她又是为何非要服那种损伤自己身体的药。 可她又非常清楚,眼下她不能动周瀚生,否则被宇文柔珍察觉,暗中做了安排,她就什么也查不到了。 且耐心地等一等吧,等她将媲凤宫的事都查确实了,自然所有的事都将真相大白了。 于是那天早晨,她依旧语笑晏晏,陪着宇文柔珍说了一会儿话,又关切了调治药汤之事,没有说别的。 临走的时候,她看着宇文柔珍腕子上的紫檀木珠手串,开口道:“我记得姐姐曾说过,你这串手珠是经前一任的国师大僧开过光的。玉泠近日夜间总是惊悸,能不能借姐姐这手珠放在她枕边上。避一避邪气?” 宇文柔珍很慷慨地褪下那手串,交与缪凤舞:“我如今已知悟天命,就算是佛祖坐在我床头,都是救不了我,这珠子戴在我的腕子上,白费了智光大师的一番修为,就送给你吧。” 缪凤舞也没有推托,谢过之后,将那串手珠收了。 她看着宇文柔珍,暗暗感慨:如若你真的知悟天命,就该放下心中执念。可如今你之所为,根本就是藏怒宿怨,定要所有人陪你一起痛苦,你方安心。 她此来的目的,就是取一样宇文柔珍随身之物。目的达到了,她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媲凤宫,她感觉胸口抑闷得难过,便下了轿子,在银兰的搀扶下,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往揽月宫的方向去。 没走出去多远,她便看到了靖孝长公主行昭。 长公主也没有乘轿,走起路来步履如风,倒是很爽利的样子。缪凤舞看到了她,当即就想起了清太妃。她站在原地,等着靖孝走近了。 两个人互相见了礼,缪凤舞开口先道:“皇姐这是去媲凤宫吗?” “是呀,柔珍这几日身子越发不好了,我不放心,过去瞧一瞧。”靖孝发自内心的担忧,全都写在她的脸。 缪凤舞叹气:“我也是刚从她那里离开,太医院的人真是不中用,皇贵妃也没有什么大病,竟被他们越治越糟。今儿我看皇贵妃的气色,就比昨日不如,这样一日差似一日,可怎么得了?” “依我看,柔珍那副身子,还真怪不得太医。她是经年的哀愁久郁于心,水滴石穿,她的内里早就伤得透了,回春妙手也难修补齐全了。”靖孝面有凄哀之色。 “听长公主这样说,真是让人心里怪不好受的。我倒觉得,专门给宇文贵妃调理身体的那位周太医是个中看不中用,你说要不要给贵妃换一个主治的大夫?” “娘娘有所不知,周太医在考入太医院前,可是民间有名的神医圣手。你别看他年岁不大,他的师尊很有些来历,在太医院里。有些老太医都很仰慕他的师尊。而且他给柔珍治了许多年的病,比起太医院的其他人,他最了解柔珍的病情。唉……一株枯木若是从内里就腐萎了,恐怕也怪不得那浇水剪枝之人。”靖孝替周瀚生辩解了两句。 缪凤舞静静地听她说完,没有再提周太医这个话题,而是感叹:“其实有些事过去许多年了,皇贵妃也该想开一些了。毕竟皇贵妃在这座皇宫里,是受人尊待的,太后与皇上都对她很不错。她这样沉溺于过去不能自拔,又是何苦呢?” “不临其境,也难得理解别人的苦楚。娘娘虽善解人意,可还是无法体会到柔珍内心里的哀痛。柔珍是个坚强的女子,若是换了我,怕是早她几年就脱离这浑世浊俗,去寻那无相无欲的清静去了。”靖孝神色戚戚。 缪凤舞听出靖孝话中的深意,继续问道:“皇姐这样说,当年大皇子的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靖孝赶紧闪避:“这事可不能说,你可要记牢了,尤其在皇上与太后面前,先万不要提大皇子的事。” 缪凤舞不好逼问,只好作罢。她打量着靖孝那张端庄的面孔,想从她的五官上找出与清妃的相似之处来。正端详,就听靖孝笑道:“是不是我这张脸太像皇上。才引来你如此深情款款的目光?” 缪凤舞红了脸,轻掩口鼻咳了一声,问道:“皇姐最近可还去疏竹宫祭奠你母妃吗?” 一提这事,靖孝长公主嘴角一耷,眼睛里就溢出两汪水样的东西来:“原先那里传着我母妃闹鬼,我其实心里还是存些侥幸的,觉得我母妃迟迟流连不去,说不定有七八分是牵挂着我。如今却查证,竟是有人借我母妃之名,扮鬼吓人!真是太可气了!等皇上抓到了那扮鬼之人,我一定向皇上要求。亲手斩了那人!竟敢坏我母妃清名!” 缪凤舞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道:“长公主生气的样子,的确与皇上有几分相像呢。” 靖孝也不遮掩,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来,拭了拭快滴掉的泪水,转而笑了:“口口声声离不开皇上,快去万泰宫找你的皇上去吧!我看你这身量也要显怀了,也别走得太久了,快上轿子吧。” 于是缪凤舞便与靖孝告了别,乘上轿子,回了揽月宫。 她一进宫门,含玉就迎上来,悄悄地告诉她:“娘娘,淑妃娘娘在殿上候着,已经等了娘娘一盏茶的功夫了……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娘娘要小心。” “我知道了。”缪凤舞应了一声,抬脚迈进了殿内。 一进殿,就看到淑妃蓝惜萍端然坐于左边的客座上,不紧不慢地品着茶,好像今儿等不到缪凤舞回来,她就不打算走了似的。 听到响动,她转头,随即起身施礼:“臣妾冒昧前来打扰,请贵妃娘娘体谅。” “算不得冒昧,你我两宫挨得最近,本应该比别人走动得勤一些,却偏偏是我们两个隔壁之人,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让宫里的那些嫔妾们闲时暗下有嚼舌根的话题。”缪凤舞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来,只是抬了一下手,示意蓝惜萍落座。 蓝惜萍也没客气,直接就坐了回去,哼然道:“如今贵妃娘娘如日中天,宫里哪个不想攀你这揽月宫的台阶?臣妾也想呢。只是臣妾还没有忘了当年对娘娘那一顿笞责之刑,怕不慎言语之间得罪了娘娘,再被娘娘讨回那一笔刑债,岂不是自讨苦吃?” 缪凤舞听她这话。不禁失笑。当年本来是她暗中算计,才令自己挨了那一顿枉打。眼下再听她的语气,倒像她是理直气壮的一般。 “你说的那件事,本宫倒是一直记着呢。”缪凤舞动了动眉尖,看向蓝惜萍,“只不过淑妃大可放心,虽然本宫记得那件事,但那一顿笞打之痛,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本宫不是那等暗中使绊之人,你若是没有错处,咱们自是和睦相处。可你若是犯了宫规律条,说不定本宫在该有的责罚之上,再加个一二十杖,也是有可能的事。” 缪凤舞这样说,其实已经是一个释然的心态了。不久以前,她还牢牢地记恨着蓝惜萍曾经如何地欺负她,想着伺机报复一番,就如同对待左娉婷那般。 可是最近她连番经历了含香的事、清妃的事、宇文柔珍的事,回头看想蓝惜萍此人,凡事都做到表面上,反而不是最可恨的那个人了。 蓝惜萍听她这话,轻抬了下巴道:“贵妃娘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此来,是打算帮娘娘一个忙的。娘娘最近不是一直在查宫妃频发流产之事吗?” 欠的一更补齐了,今天会继续双更,还粉红票60的加更。。.。 第二0七章 再寻神医 第二0七章再寻神医 第二0七章再寻神医 缪凤舞听蓝惜萍提到这件事。抿了嘴唇,好一会儿没说话。 在宫里调查暗毒的事,她一直是秘密在进行。事实上从常神医那里回来后,因为她自己怀孕的关系,这件事她一直也没有特别急于铺展开来查办。 说起暗毒流播的案子,在她的手进展如此之快,还得益于含香在她怀孕之后的异样表现。含香在极度的矛盾心态当中,又想向她坦白又害怕被处极刑,一点一点地引着缪凤舞开始关注她,并由她身上,终于摸索出来一条线索。 但这件事做到现在,也只有行晔一个人知道她在调查。蓝惜萍今儿突然上门来说要帮她的忙,她不得不警惕。 蓝惜萍见她不言语,撇唇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没关系,我也不稀罕你的信任。我讲完我的话,相信你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自会去判断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说完,将放在桌上的一个精致的象牙浮雕圆形小盒子推到了缪凤舞的手边:“你不必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查这件事,我没有恶意。这个盒子里是一枚极珍贵的沉水香木梳子,这个本来不是我的东西。在我刚进宫的时候,宇文皇贵妃送给我的见面礼。好的沉水香用起通关开窍,养气宜神,自从我得了这个宝贝,一直用它梳发,感觉头脑清明,很是喜欢。为了答谢皇贵妃的这份厚礼,我还特意让我母亲将家里珍藏的一颗鸡血石送给了她。” “在我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有宫妃保不住龙胎的传言,因此我怀孕的时候,十分的小心。生下玉润之后,我还心存侥幸,觉得那些谣言是不可信的。可是第二胎,我就没能保住。” “我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在宫里已经管事两年了,招来了不少人的忌恨。为防万一,我那一阵子闭宫养胎,才宫务都交给了别人打理。太医们当时给我诊脉,也说我胎像平稳,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到了五个月的时候,我还是滑胎了,毫无征兆地突然腹痛,几乎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惊动了,却没有一个太医能诊出来是什么原因,跟之前流产的几个宫妃一样。” “事后有人说我是缺德事做多了,神明要惩罚我。我才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辞,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一直在暗中查找线索。从我入口之物一直查到穿戴应用之物,宫里的每一个宫人我都查过底细,都没有发现异常。后来我就留意到了这把梳子,这是我怀孕那一段时间,唯一用过的从他人手中得来的东西。” “我拜托过很多高人,都没有看出这把梳子有什么问题。可别人越是告诉我没有问题,我就越是有疑心。后来有宫妃流产,我曾经问过她们,不出所料,她们也是懵懂无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越是这样,我就越疑心是人为。进而再想一想,虽然历代后宫争夺权势,对皇嗣下手是经常有的事,可宫里现在的状况,是有人希望皇上身后无人能继承大统,谁与皇上有这么大的仇怨?宫里就这么些人,挨个琢磨一遍,就能知道个七八分了。” “你怀疑宇文皇贵妃?”缪凤舞听她这样说,分明已经将矛头指向了宇文柔珍。 “你那么聪明,自己会想。不必我明说。这梳子我留给你,说不定换个人换个法子,还能让你查出究竟来了呢。我也等着为我那未出世的皇儿报仇。” 蓝惜萍说完,站起身来,浅浅地福了一下,就告辞离开了。 缪凤舞盯着那盒子瞧了一会儿,伸开小小的铜制菊花锁扣,启开盒盖一瞧,里面黄色的丝绒缎子上,果然躺着一把雕工精细的沉水香木梳子。 缪凤舞凑上鼻子闻了闻,有淡淡的沉香气息,并没有她在媲凤宫闻到的那种似兰似麝的香气。她关上了盒子,让银兰收了起来。 有些事情之所以被称为秘密,就是因为一直隔着一层窗纸。一旦有人将这一层窗纸捅破,所有的真相都会扑面而来。 缪凤舞已经看到了真相的影子在她的眼前晃动,她便不再迟疑。 第二天,她向行晔讨得恩准,与司马萦安排了她出宫的事,商量好由宋显麟带京营中军的一班人马,护送她们两个往五龙山下去看常神医。 缪凤舞此次出宫的借口,是找常神医看一看她胎孕的状况。暗地里,她还有两个任务,一个任务就是去一趟丰德街上的安仁堂,她想亲自去看一眼,安仁堂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能见一见主人,当然是最好的,另一任务是去威定王府与清妃见上一面。 因此她还在下午将曲筑音召来了揽月宫,让他带话给行曜。告诉威定王她明儿会造访威定王府,去见一见赵婆婆。 次日清晨,缪凤舞嘱咐了如槐,一定要照顾好含香,她自己带上春顺和银兰两个人,乘宫轿来到朝华门外,下了轿子,便看到宋府安排下的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停在那里,司马萦和宋显麟都是一副家常的打扮,宋显麟身后的京营官兵也都扮成了普通的家将模样,在那里候着她。 见缪凤舞下了轿子,众人纷纷跪下迎见贵妃凤驾。缪凤舞急忙上前扶住司马萦,然后说道:“既是乔装,不不必拘礼了吧。今日于人前,宋将军便是我的兄长,郡主是我的嫂子,咱们兄妹姑嫂相称,扮作一家人,行事也方便。” 司马萦也不客气,笑眯眯地一搭缪凤舞的手:“我这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份?有这么一个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子,呵呵……妹子,咱们上车吧。” 宋显麟在她身后咳了一声:“你还真敢叫出口。” 司马萦回头冲他一笑:“娘娘既然说是为了方便行事,我也乐得占一占口头上的便宜。相公快来认咱的妹子。错过了这一次,怕以后都没这样的好机会了呢。” 宋显麟看了缪凤舞一眼,转身将脚凳摆好,一掀那秋香色织金的烟纱车帘子,说道:“请妹子与夫人上车吧,天色不上了,我们该启程了。” 缪凤舞扑哧乐了。不知怎么的,这一刻她的心里充满了温情,觉得身边有这么一对通透之人相辅相助,真是太好了。 她刚一抬脚,就听到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回身,见是茂春。 茂春赶过来,看了看宋显麟所带之人,说道:“皇上不放心,让洒家过来瞧一瞧,需不需要从禁卫营调些人跟着?” “茂公公放心吧,你看这些京营的兄弟们,个个龙精虎猛,还保护不了我一个小女子吗?”缪凤舞赶紧安抚他,生怕他真的给弄一些禁卫营的人过来,那她可就脱不开身去见清妃了。 宋显麟也上前向茂春施礼,然后道:“烦茂公公给皇上回话,请皇上放心,宋某一定竭尽全力周护娘娘的安全,况且我今天还特意请来了我师叔暗中相助,一定不会有事的。”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目光在周围一扫,果然看见有一个老和尚在官道的对面,倚着一棵树干剥糖栗子吃。她款然步到老和尚的面前,轻轻地福了一礼:“今日叨扰大师尊驾,实在是罪过,本宫在这里谢过大师了。” 弘清将装糖栗子的袋子一收,也不行礼,只是摆手道:“罪过罪过,娘娘乃天家贵人,你这一礼贫僧可受不起。贫僧在这里站了好久了,咱们还是快些上路要紧。” 茂春知道弘清大师的名号,宋显麟请出他来护送,也就放了心。 他将缪凤舞扶上了马车,待司马萦也上车后,车驾启动往东去,他才转身回了宫,向行晔复命去了。 按照缪凤舞计划好的行程,先出城门去五龙山下见常神医。因为车上有两个孕妇,这马车必然走不快。她们见过常神医之后,能在日落闭城之前赶回京里,就算是快的了。 然后她会遣春顺回宫向行晔奏报。就说孝毅郡主盛情相邀,她会在宋府住一晚上。待她在宋府安顿下来,趁着夜色,在宋显麟护送的下,去威定王府见清妃。 至于安仁堂,明儿一早这家医馆开门时,她去探一探情况,再回宫也不迟。 计议妥当,马车一路出了京城的东门,往五龙山的方向进发。 她们乘坐的是一辆四驾马车,车厢里铺着厚软的羊毛提花地毯,左右各置一个一人宽的卧榻,后面是一个小橱柜,里面储有茶炉茶具各式点心,另在车门那里备一个小凳子,留给车上侍奉的下人坐着。 车上可卧可坐,还有茶水点心,真是无比舒适。再加上还有一个爱说话的司马萦,一路上倒也不觉得烦闷。 宋显麟带着他的中军官兵,骑马护在车驾的前后,而弘清则徒步,远远地跟在马车的后头,一边走一边吃他的糖栗子,轻松自在,也没有被他们落下。 一行人在近午时分,来到了五龙山的山脚下。。.。 第二0八章 缄口避祸 第二0八章缄口避祸 到了五龙山脚下。离常神医的家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缪凤舞正与司马萦聊得开心,感觉到车停了,出声向车外问道:“怎么停了?” 随即车帘一掀,宋显麟探头进来,小声说道:“后面有人跟上来了,我师叔已经返身去阻截跟踪而来的人了。娘娘只管安心在车里坐一会儿,等我师叔将那几个人打发了,咱们再往前走,否则容易被对方察觉去向。” “多少人?弘清大师一个人应付得来吗?”缪凤舞一听有人跟来了,当即便想到了马清贵的头上。 “对方只有四五个人,大概也没有伤害娘娘的意思,只想探知娘娘此番要去哪里。我师叔应付这样的角色,就跟他吃糖栗子似的,娘娘只管放心地等一会儿。”宋显麟神态安然,似乎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缪凤舞往车外望了一眼,见宋显麟所率之人一个不少的护在马车的周围,心中安稳下来。 想必是那个马清贵在宫里搜不到清妃的下落,料定人已经被转移到宫外了。得知缪凤舞今日要出宫,猜测她必是要与清妃见面的,便跟了上来。 看来晚上去威定王府的时候。需要加倍地小心了,若是被马清贵的人跟到了威定王府,那可就麻烦了。 她正暗下沉思,就听到马车外头有弘清的声音:“栗子都被贫僧剥了壳,栗子肉也吃光了,快上路吧。” 紧接着马车一动,便又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宋显麟钻进马车里来,坐在了司马萦的身边,面对着缪凤舞,说道:“我师叔说,那几个人是江湖道上的,不是宫里人,娘娘怎么会惹上江湖中人?” 因为清妃的事她还没有跟宋显麟说起,因此宋显麟不知道这其中的一番缘由。虽然晚上要拜托宋显麟护送她去威定王府,这件事他一定要知道的,但眼下在路上,人多耳杂,她不方便告诉他。 于是她只做浑然不知状,摇头道:“我连宫门都出不得,怎么会惹上江湖中人?那几个人八成是受人收买指使吧。” “既如此,我便遣人去查一查,到底这几个人是受谁所用。”宋显麟见缪凤舞也不知道来者何人,便要去查。 “这件事回京再说,眼下去见神医要紧。”缪凤舞暂时先安抚住了他。 马车沿着五龙山脚下的官道平稳地前行,再没有遇上任何麻烦。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到了常神医的居处。 依旧是那座朴拙的宅子。依旧是青儿出来应门。见是老主顾了,又知道是付得起银子的,青儿不想再被师父敲脑壳,就直接把缪凤舞往院子里让。 缪凤舞将所有的人都留在院门口,只带着宋显麟和司马萦,进了大院,熟门熟路地直奔后院的诊室。 路过穿堂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抱怨说,他们排了十几天的号才等到见常神医,这几个人怎么直接就进来了云云。 司马萦不知这五龙山下有这么一号人物,便凑近缪凤舞问道:“怎么找他看病,还要排十几天的号吗?” “那当然,这附近镇上的客栈,家家人满为患,都是天南地北来向常先生求医的。”缪凤舞答道。 司马萦“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那咱们怎么不用排号就进来了?就因为娘……你是老主顾吗?” 缪凤舞笑了:“因为我出得起银子,只要你能拿出五千两银子的敲门费,就不用在东门去登记排号,直接可以见到常神医。” “这么贪财,不会是江湖骗子吧……”司马萦不知前事,担心地小声嘀咕着。偏头看一眼宋显麟,见他毫不怀疑的样子,便噤了声。 三个人进了后院的那间诊室,青儿奉了茶。因为上次得过缪凤舞的好处,此番再见了她,态度非常客气:“我已经告诉我师父了,他老人家正在给一个被割断了肠子的病人接肠子,一会儿就过来。” 缪凤舞因知道常先生的本事,倒不觉得吃惊。司马萦坐在旁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了两声,惊骇地问道:“肠子断了,还能再接上吗?” “断了气的人,我师父都能给接上气活过来,何况是断了肠子而已。”青儿嫌司马萦没见识,白了她一眼。 宋显麟听了笑道:“那你师父可有的忙了,天下间被情所伤之人无数,那些断肠之人若是都来找你师父接肠子,怕是你这院子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青儿被宋显麟逗得笑了,随即客气让他们三个人等着,他自己便退了出去。 三人就坐在那间诊室里,喝着茶说着话儿。一壶茶将尽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常先生依旧是那一身干净的灰布衣衫,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 “这位夫人是服了老朽的药不见效,来讨还诊金的吗?”常先生一进门,先开了一句玩笑。 “哪里……”缪凤舞很尊重这位老神医,站起身来。“我是怕常先生银子花光了,又来给你送银子来了。” “送银子好,老朽就喜欢银子,快请坐。”常先生的目光在宋显麟的脸上一扫,“怎么不是上次来的那位公子了?这两位又是谁?” “这两位是我兄长和嫂嫂,我嫂嫂怀胎三个月,家中父母都盼着抱孙子,上次听我说常先生医神下凡,非要跟我一起来,让常先生给看一看。”缪凤舞客气道。 宋显麟连忙作揖:“麻烦常先生。” 常先生打量了宋显麟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颏下白须:“瞧这位公子的衣着举止,也是个能付得起诊金的,老朽就给看一看吧。” 宋显麟不知状况,愣了一下。缪凤舞赶紧接道:“常先生放心,这一趟所有的诊金药费都由我来付。” 常先生便坐下来,将脉枕放好,冲着司马萦一招手:“我看病很贵的,你欠这位夫人好大一个人情喽,伸手过来。” 司马萦知道这一伸手,一大笔银子就出去了,犹豫地看着宋显麟。宋显麟笑道:“既然是妹夫家里出诊金,你就放心地让常先生给看吧。” 司马萦这才将右手腕搭在了脉枕上,冲着常先生讨好地笑了一下。 常先生伸出三指搭在司马萦的脉搏上。闭目静默了一会儿,笑着睁开眼睛:“恭喜夫人,你怀的是一位小少爷,长得很好,将来一定跟这位公子一样英气勃勃。” 司马萦高兴地眼圈都湿了:“真的?常先生能肯定是男孩儿吗?” “嫂子只管相信常先生的话,回家告诉爹娘,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吧。”缪凤舞拍了拍司马萦的手,随即转向常先生,“今儿我又见识了常先生的一手绝技,原来常先生不光会看现下的病,通过切脉。竟还能看到腹中宝宝长大后的相貌来,真是令人绝叹。” “哈哈……你的兄长就英俊不凡,你的嫂子也是秀气俏丽,他们两口子的孩子,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老朽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夸他一夸,也图个大家高兴。”常先生边说着话,已经净了手,回来重新坐下了,“现在让我来瞧一瞧,夫人的胎象可稳妥些了吗?” “怎么?你胎象不稳吗?”司马萦正高兴地看着宋显麟,合不拢嘴巴,听了常先生这一句,急忙收了兴色,关切地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摆手道:“哥哥,你带嫂子先出去,到门外马车上等我好吗?” 宋显麟听缪凤舞这样说,将司马萦扶了起来:“我在这里陪着就行了,你先出去吧,等常先生给妹子看好了,我们就出去,用不了多久的。” 司马萦瞧这情形,猜出缪凤舞有事不想让他们夫妇知道,便暗中扯了一下宋显麟的袖子。宋显麟却只当不察,将司马萦送出门去,转身又回来了。 “哥……”缪凤舞无奈地看着宋显麟,希望他也不要留在屋子里,毕竟那暗毒流播的事算是内宫丑闻,她不想让外人知道。 宋显麟却理所当然地坐在她身后:“身为兄长,妹妹若有事,我是最应该知道的,常先生,请吧。” 常先生便伸手搭上了缪凤舞的腕子,给她诊了脉,又取出一根银针来,扎破了缪凤舞的指尖,取了一滴血。到里间忙碌了一阵子。 等他再出来,神情看起来挺轻松:“老朽的药还是很有效的,夫人虽然血中有余毒,但是孕胎却很正常,继续每个月服药,你这一胎一定保得住。” “什么余毒?”宋显麟一听缪凤舞血中有毒,当即跳了起来,冲到常先生面前问。 “关于这血毒之事,公子还是问过令妹吧,老朽不方便告知。”常先生看了缪凤舞一眼,没有答宋显麟的话。 缪凤舞示意宋显麟不要急,让他坐下来后,她问常先生:“家兄有疑问,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能不能麻烦常先生如实相告,在我血中流淌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毒?” 常先生摇头:“老朽只管治病,可不想搅和进你们这些豪门大户里那些恩怨争斗之中。收了你的诊金,老朽就必保你这一胎安然无虞,至于什么毒就不重要了吧。” 第二0九章 霸母奇草 常先生再次回避说起这毒的事。可缪凤舞此番出宫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这毒的事情搞清楚。 她想了想,没有继续逼问,而是将随身带来的两个小匣子取了出来。一个匣子放着她从宇文柔珍那里诓来的手串,另一个则是蓝惜萍登门送做下物的沉水香木梳子。 缪凤舞将这两样东西推到常先生面前:“先生既然能验出我血中的毒,那么你一定能知道,这两样东西上有没有我所中的那种毒呢?” 常先生先是拿起手串来,放在鼻端闻了闻,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手串不用验,肯定是浸过毒的,而且份量很足,若是女子长期配戴这个东西,不仅仅会保不住孕胎,而且会伤及身体根本。” 缪凤舞虽然料到是这样,但亲耳听常先生证实了,那感受还是非常地强烈,本来指尖还抵在那匣子上,此时却像被虫子咬了一口,赶紧缩了回来。 常先生将手串放回匣子里,又拿起了一把梳子。仔细地打量一番,又闻了闻,然后他起身,拿着梳子进了里间。]更新喜登枝9常先生刚一离开,宋显麟便将那装手串的匣子扣紧,远远地丢到门边的花几上,问缪凤舞:“你哪来这种邪性的毒物?居然还带在身上?” 缪凤舞听得出他有些火急的语气里,透着十分的关切,便笑了:“你这兄长扮得还挺入戏,撵你都不出去呢。” 宋显麟脸一别,哼了一声:“不管你有什么事情不想告人,还能大过你蛤蟆兄那个秘密吗?我觉得你比较笨,怕你应付不来突发的状况。” 缪凤舞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大概有兄长关心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总觉得自己的妹子是小姑娘,什么事都做不好。就像缪凤刚,虽然总是和她争执行氏到底是不是江山窃贼,但从心底里,还是当她不经事的***,什么都不懂,才会强迫她按自己的意愿来。 行晔对她就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因为他自己那个臆幻症的原因,行晔从心理上对她有一种完全的信任与依赖感,他总是希望她能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她转过头,冲着宋显麟和煦地一笑:“是哟,我都记着呢,要不是我遇上你这么一位福星下凡的兄长,我早几年就已经饱了那巨蟒的腹了。”]更新喜登枝9宋显麟倒也不谦虚。理直气壮地说道:“算你还有良心。” 常先生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个人一副妹柔兄严的样子,倒真像是一家人。 缪凤舞见常先生出来了,赶紧问道:“常先生验出什么来了?那梳子可有问题?” 常先生把梳子放回去,摇头叹息,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一样的毒,只不过毒性不重,所以没有显出味道来。那个手串是因为毒性太重,有毒草本身的那种怪味道,加了一些兰香,两种味道相综合,最后就是我们能闻到这种异香。” “这种毒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制得的?为什么太……为什么我请别人看,都查不出有毒呢?”缪凤舞转了一圈,又把问题引到这毒的来历上了。 常先生便又沉默了。 缪凤舞看着常先生,非常恳切地求道:“相信先生也料到了,我夫家人口很多,中间利益纠葛不清,一家人起歹心的时候经常有。这一串手珠和这一把木梳,都为不同的人所用。先生刚才也说了,你是大夫,治病救人是你的天职。可是我若一直没办法弄清这毒的来历。家里受害的人会越来越多。先生你明明知道实情,只是一句话的事,却不肯救人。医者慈悲,你于心何忍?”…。 第二一0章 夜探王府 (粉红票60加更) 回京的路上。缪凤舞很沉默。 她看着被宋显麟搁置在车内储物架上的那只小匣子,想起宇文柔珍那样温婉地对她笑着:“……这东西我也用不上了,就送给你吧……” 还有那一串彩灯,当初别的宫里都没有,单单给揽月宫送来一串。缪凤舞曾经以为那是她与宇文柔珍之间的交情重于旁人,宇文柔珍才如此特别地待她。 如今看来,自己的确是被宇文柔珍特别对待的一个人。 从她还是一个美人开始,宇文柔珍就在她身边安插了含香。甚至到后来她被关进了疏竹宫里,宇文柔珍都没有放弃对她的监控。 她对别人所用之毒,都是那种闻不到味道的微小剂量,不容易为人所察觉的。可是对待她,却用上了大量毒液浸过的彩灯。 每晚那彩灯一点亮,那毒气就随着灯的热量蒸烤散发出来,在她的殿上萦绕盘旋。而她仰着头呼吸着那有毒的气体时,却在心里为她与宇文皇贵妃的友情而感叹着。 她很受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到了现在,她对宇文柔珍也只是有薄薄的怨怼,并没有那种敲骨食髓般的痛恨。]更新喜登枝0也许是先入为主,宇文柔珍那苍白柔弱的外在表象,实在没有办法让人把她想像成一个歹毒的女人。也许缪凤舞终归是得了奇药。到底没有受到那霸母草的伤害,因此怨恨也就没有那么深。 就不知道行晔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会不会对宇文柔珍产生刻骨的恨意。 对面的司马萦见缪凤舞很沉默,不似来时路上那般爱说话,猜想她心中有事,也不打扰她,躺在那软榻上睡觉。 宋显麟知道这霸母草的事,料到这是内宫的一桩案子,又听常先生说缪凤舞的血中也有毒,心下担忧。碍于身边人多,他不好开口问,只能不时地问一句茶水点心等琐事,表达他的关切。 快进京的时候,缪凤舞掀开车帘往外望了望,见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的山头上了,问宋显麟:“宋将军,离城门关闭还有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宋显麟答道。 “不必着急,闭城之前进去就可以了。”缪凤舞吩咐道。 “是。”宋显麟答应了一声。 于是马车减缓了速度,慢悠悠地往昂州东门去。太阳落山,天色也黑了下来。他们这一行人恰赶在守城官兵要闭城的时候,从东门进了城。]更新喜登枝0一进城门,缪凤舞就吩咐春顺回宫,向行晔去禀报她已回京,只说孝毅郡主盛情难却,她今晚在宋府留宿,明天上午回宫。 离宫前她没有跟行晔说夜里不回宫的事,怕他不允。她反而不好办了。现在来个先斩后奏,如果明儿他怪罪,估计她撒个娇也就过去了。 春顺领了差,回宫传话去了。 宋府在皇城南端的一条叫南池子的街上,那一条街上的府邸,大部分是京官的官宅。好在缪凤舞这一行人到了南池子大街上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也没有太多的人关注到他们。 因为昨天她跟司马萦说过,不想惊动太多人。因此当她在宋府下了马车时,只有宋辰安带着宋夫人迎候在门口,其他家人一概没有露面。 一天车马劳顿,缪凤舞进了宋府之后,被安顿在宋显麟与司马萦所居住的那处院落里,上房早就给她备好了,她洗漱更衣之后,宋辰安这一对老夫妇带着宋显麟这一对小夫妻,陪着她用过晚饭,劝她早些歇息,便早早地告退了。…。 第二一一章 一波三折 缪凤舞一听有人闯进威定王府劫人。再看行曜那又尴尬又沮丧的表情,她就知道大事不好:“是不是赵婆婆被人劫走了?” 行曜咂巴一下嘴,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向缪凤舞开口。 还是曲筑音开口答她的话:“放眼魏国境内,大概还没有几个人敢硬闯威定王府劫人吧。的确是赵婆婆不见了,不过照我观察的形势,应该是里应外合,赵婆婆早就联络好了接应之人,王爷派在她身边的人,均是遵王命保护她的,也没有想到她这样一个受人迫害的老婆婆不怕马清贵的追捕,有胆量跑出王府去,所以……” 缪凤舞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咽了咽口水,有气无力地问道:“我今儿要来威定王府的事,婆婆她知道吗?”。 行曜一挥手道:“我昨儿就遣人告诉她啦,这老太太也忒没良心,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她好歹也应该见过你再走吧?不少字” 缪凤舞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人解释,默了半天。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她就一声不响的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吗?”。]更新喜登枝211她这句话刚问完,就从后院的方向跑来一个王驾护卫,手中拿着一封信,递到行曜的手中:“王爷,这个是属下在搜查那位婆婆住的房间时发现的,信封着言明要交与她的恩人。” 行曜接过来,看了一眼那信封上的字,抖了一下那封信,递给了缪凤舞:“很显然,这封信是留给你的,这老太太良心还未泯灭。” 缪凤舞急忙接过信来,刚要拆,看看身边这十几号人,又觉得不方便。行曜看出她为难的样子了,一指右手边的一间屋:“你去那屋里坐着慢慢看,本王带宋将军和曲先生去集泮亭喝茶,追踪的事就交给本王的护卫们去做吧。” 宋显麟向行曜一抱拳:“谢谢王爷盛情,属下奉圣旨保护娘娘的安全,不敢有片刻的疏忽,王爷且和曲先生喝茶去吧,属下职责所在,还是要守护好娘娘。” 宋显麟骨子里是一个不拘不羁的人,除了在皇宫里会当缪凤舞是娘娘,其他的时候他都会随性而为。可是他眼下对缪凤舞表现出来的过分关怀,却让缪凤舞有些尴尬。]更新喜登枝211她小心地看向众人,发现大家似乎都信了他这一个职责所在的理由。没太在意。只有曲筑音黑幽幽的眸子里有两颗寒星瞬间明灭了一回,随即他仰起头来,举步先往集泮亭的方向走去。 “师父……”缪凤舞追了一步,跟在曲筑音的身后唤他。 曲筑音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请师父留步,我有些事需要请师父帮忙拿主意。” 曲筑音个子很高,缪凤舞看着他说话,就需要把脸仰得高高的。这个样子让曲筑音倏忽之间想到了他们师徒二人在虹风舞馆的时候,缪凤舞每每就这样仰着脸看他:“师父,你昨天讲的那个指法,我还是不能领会……” 他心中一暖,随即转身走了回来。 行曜一看这情形,无奈地摊了摊手:“敢情就撂下本王一个人对着孤月品茶?那岂不是越喝越觉凄清?本王也不去找不自在了,还是回屋里睡大觉去吧。” 缪凤舞抱歉地冲他笑了一下,可清太妃是前朝皇家之人,身上背负的一定是皇家的秘密。行曜是皇家子嗣,在她没有弄清楚那个秘密的真相之前,实在是不方便让行曜知道清太妃的身份。…。 第二一二章 铜墙微隙 一波三折,本来清太妃从威定王府逃出去了。以为关于她的消息就断了。没想到突然冒出来缪凤刚,从中间插了一脚。 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两方都把清太妃给弄丢了,她老人家骑上马,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宋显麟赶紧安排下人去找,毕竟现在是夜里,京城四门关闭,清太妃不可能出城去。即便今晚找不到,宋显麟会安排人盯住城门,只在清太妃出城,就会有机会发现她。 缪凤舞眼下对什么前朝秘密倒是没有了最初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了,她只担心清太妃一个人在城里乱闯,若是被马清贵发现了,再回到他的魔掌之中,那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宋显麟出去安排找人的事,弘清也回了他的感恩寺,屋子里就只剩下缪氏兄妹二人。 缪凤舞看着自己的兄长,笑了。 缪凤刚揉着被弘清一掌拍得差点儿碎掉的肩膀,白了缪凤舞一眼:“你笑什么?你的人把我打成了重伤,你很高兴吗?”。 “弘清大师不是我的人,他是宋将军的师叔……”缪凤舞取出伤药来。开始为缪凤刚敷搽伤处。]更新喜登枝212“宋将军对你还挺忠心,好几次跑到忻县替你送信儿,要我看,你嫁给他都比留在行氏狗贼的身边要好。”缪凤刚一提到行晔,就忍不住咬牙。 缪凤舞也不打算跟他强辩,只是笑他:“咦?你以前不是说宋将军乃行氏朝廷的走狗吗?现在语气大不同呀。” 缪凤刚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宋将军倒是一个有刚性的男子,可惜我们各为其主,道不同。” 缪凤舞适时地打击了他一句:“各为其主吗?好歹宋将军效忠的主上堂堂正正君仪天下,哥哥你的主上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你……”缪凤刚一听缪凤舞又挑起这个话题了,一转身就要与她争辩。 “好了好了,我今天劳累了一天,没有精神与你辩,我们不说这个了。”缪凤舞赶紧避开他的锋芒,转了话题,“小云现在过得好不好?” 缪凤刚马上要脱口而出的雄辩之辞,生生被缪凤舞给堵回去了,气闷地扭转身,好半天才答:“你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把小云弄到我身边,不就是为了让她时时在我耳边烦几句吗?”。]更新喜登枝212缪凤舞也不否认:“哥哥果然聪明,可你还是接手她了,不是吗?你爱不爱听她唠叨我不管,小云是自打咱兄妹二人失散后,在我身边最久、也是最贴心的一个人,你可别欺负她是丫头,她以前净替我挨打受罪了。你得好好保护她。” “我敢欺负她吗?”。提起小云来,缪凤刚有些愤愤的,“我都怀疑她以前是怎么侍奉你的,厉害得像个小辣椒。” “哦?”缪凤舞觉得又吃惊又好笑,想了想便开心了,“哥,你娶了小云吧,有你照顾小云,有小云照顾你,都是让我放心的事情。” 缪凤刚脸红了一下,随即嗫嚅道:“这个不太容易,组织里男子娶亲,要上报堂主批准,如果婚娶的对象不是组织内的人,是要查清底细的。” 缪凤舞一听这个,也觉得比较棘手,以鸿天会那四通八达的消息网,小云的来历估计不经查的。 “我就说你们那个鸿天会不是正经组织,自古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头一次听说娶妻还要顶头上司查清批准的。这不是置小云于危险境地吗?”。…。 第二一三章 露了马脚 第二一三章露了马脚 补昨日的更新: 如常先生所说。安仁堂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从外面看就如京里一户稍稍殷实的人家居住的院落,进了院子,虽然看出药堂的格局来,不知情的人却只会当这里是一家惨淡经营的小药堂。 除了给他们开门的小僮,还有一位老仆在洒扫院落。已经快到开门纳客的时辰了,竟不见有人进出忙碌。 小僮引着缪凤舞往偏厢的一间客堂去。大概是因为得了好处的缘故,小僮尽管懒洋洋的,还是给他们送来一壶茶:“夫人用茶,我们掌柜的一会儿能到,你且等一等。” “谢谢小哥。”缪凤舞道了谢,却并不饮茶,只是从敞开的门往外望着冷冷清清的院落。宋显麟则站在门口,瞭望着院中的形势。 静静地等了快半个时辰,才看见小僮引着一位中年人往这边来。缪凤舞见来人并不相熟,与宋显麟交换了一个眼神,松了一口气。 那中年人穿一身赭色的绸衫,微微发胖,五官看起来都很粗放,眼神却很精明。 他一进屋来,目光就在宋显麟的身上先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缪凤舞。作揖道:“是这位夫人需要一味特别的药材,对吗?” 身后的小僮赶紧给缪凤舞介绍:“夫人,我这是我们掌柜的,姓朱,你有事跟他说。” 缪凤舞便起了身,微微福了一下身,客气道:“朱掌柜,可以跟你单独谈一谈吗?” 朱掌柜又看了一眼宋显麟,朝小僮一挥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待小僮出去后,缪凤舞见朱掌柜依旧盯着宋显麟瞧,便解释道:“这是我娘家兄长,不要紧的。” “要不要紧,也是你的事,与我安仁堂不相关。夫人这么小心,该不会是要在安仁堂买毒药吗?我可把话说到前头,安仁堂虽然生意冷清,可是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朱掌柜一本正经地先放话。 缪凤舞微笑着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朱掌柜放心,伤人害命的事我也不会做。我来安仁堂,有一个缘故……” “哦?”朱掌柜将身子侧身她,警惕地看着她。 缪凤舞目光清亮地回视着他:“我不方便向朱掌柜报上家门,但是相信朱掌柜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眼光精准,一定瞧得出我非出自小家小户。我家相公是个花花肠子,娶我进门之后,左一房右一房地纳妾。到如今家里已经储了十几位了。这倒也罢了,无非是多几口人吃饭穿衣,还不至于吃尽穿穷。可是最近几年,他的那些小妾们个个肚皮都有了动静,像是树上掉果子似的,一下子家里就多出七八个少爷。” 朱掌柜听她说这些,眯着眼睛想了一下:“夫人可是从泰州来?” 缪凤舞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泰州。宋显麟在旁赶紧接话:“朱掌柜就不要猜了吧,毕竟妹婿这样的人品,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缪凤舞也反应过来,赶紧配合着低下头,做委屈状。 “在下失言,夫人继续说。”朱掌柜虽然不再提他们的来历,但面上已经是了然的神态。 缪凤舞也不知道他猜到谁家去了,由着他自得,继续说道:“朱掌柜你想一想,再大的一块肉,也经不起一群狼的分食。照这样下去,几年之后,家中很有可能再多出几位小少爷……” “夫人的意思我懂了,你有什么需要。不妨直说。”朱掌柜听出这是豪门大户人家争财霸产的故事,只不知缪凤舞为什么寻到安仁堂来。 “上个月家兄遇到一位奇人,教授家兄一个好法子。他说南陈国南疆之地,有一个叫天女山的地方,那山上生有一种药草,名为霸母草……” 朱掌柜一听缪凤舞提到霸母草,目光中有一丝疑念瞬间隐现:“哦?那是何方奇人?” 宋显麟赶紧答:“我常年在外做生意,认识不少的江湖奇人。那位兄台是隐侠,不方便向朱掌柜透露他的名字。” 越神秘就越可信,朱掌柜“噢”了一声,没再追问:“能访到我安仁堂来,想必夫人的确是受高人指点。只是霸母草那东西并非人参鹿茸一类普通药材,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缪凤舞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拍在了朱掌柜面前:“朱掌柜帮帮忙,这是定钱,只要朱掌柜能帮忙弄到霸母草,任你开价。” 安仁堂里其实每年都会有少量的霸母草进货,只是他的老板向来只吩咐他保管,并不要他往外卖。那药草乃阴邪之物,中原识得的人又不多,卖出去的可能性本来也不大。倒是有一个固定的大客户,每个月会来取货。他的老板会把那霸母草熬蒸成药汁,密封在蜡丸之内,每个月交与那取货之人。 今年这批霸母草已经进来两个多月了,但是他并未见他的老板将药草熬了,制成蜡丸。虽然那客户每个月依旧会来取货,但是交与客户的只是用普通的药芹熬出来的药汁。 朱掌柜这一阵子每每看见那个锁霸母草的柜子,就会想:果然是无商不奸,没想到他的老板那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尽然会起这种以假充真的歪心思。想必是琢磨着那位老顾客常年合作,已经对他产生信任了,所以才这样放心大胆地去糊弄人家。 此时见缪凤舞眼睛都不眨地拍出一张五千两银票的定钱,朱掌柜的眼睛亮了亮:也许他可以想办法从老板那紧锁的柜子里偷出十株八株霸母草来,发一笔横财。 他犹豫了一下,将那五千两银票往缪凤舞的手边一推:“定钱倒是不必收,不过看在夫人言辞恳切的份上,我给夫人想一想法子。给我十日时间,若是我能搞到那东西,一万银子不还价,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若是这十天之内我想不出办法来,就只好请夫人另寻高明了。” 这就是有门儿喽! 缪凤舞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先收了银票,接着说了好多致谢的话,然后问道:“请问朱掌柜,这家安仁堂是你开的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们老板很忙,甚少到这里来露面,安仁堂一应事务,都是由在下打理。”朱掌柜言语间,向缪凤舞表明他是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人。 “哦……那你们老板是哪一位?能得到那么多行业同仁的首肯,必是一位高人吧?”缪凤舞进一步问。 朱掌柜便不高兴了:“夫人是信不过在下吗?那可就没有办法了,我们老板不见外客的。” “哪里?朱掌柜一看就是个诚实可靠的生意人。我只是好奇。多嘴打听一句,并没有要见你们老板的意思。”缪凤舞赶紧解释。 “素未谋面,夫人心怀疑虑也是正常的。不过朱某人做事向来丁是丁卯是卯,咱们十天后再见面,等夫人见到那棵棵五叶的霸母草时,再付银子也不迟。如若你还是不信,让你的兄长叫上他那位江湖奇人的朋友来验货,也是可以的。”朱掌柜拍着胸脯保证。 缪凤舞心中奇怪,如果他的老板是周瀚生,如果安仁堂有真正的霸母草,那也不应该是随便拿出来卖的吧? 不过朱掌柜如此言之凿凿。她也乐得信他一回,十日后若真能在安仁堂见到那霸母草,她也不必付什么银子了,直接把朱掌柜拿下审问便是。 “有劳朱掌柜,一言为定。”缪凤舞拍了拍手,起了身,“我不方便在外面久留,现在就要回去了,朱掌柜多费心,咱们十日后见。” 朱掌柜惦记着那一万两银子,很客气地将缪凤舞送出了安仁堂的大门,看着她进了安仁堂旁边的一家客栈,放心了,转身回去了。 缪凤舞进了客栈之后,在宋显麟的引领下,直奔预先定好的客房,进去后迅速地换好了回宫的衣装,将头发打散重梳成高髻,才重新以帏帽遮面,下楼奔后门出去。 那辆豪华的马车就停在这家客栈后门外不远的地方,银兰在马车的旁边焦急地踱步,不停地往客栈的后门方向望。终于看到缪凤舞走出来的时候,她急忙迎上来搀扶。 宋显麟也在另一间客房中换了装扮,他骑上跟着马车一起牵来的他的宝驹,护送着缪凤舞从这家客栈出发,直奔皇宫而去。 等缪凤舞回了宫里,还不到午时。 在朝华门下了马车,有一顶玲珑小轿等在那里接她。她以为是春顺安排下的,也没有多问,乘了轿子回揽月宫。 而宋显麟则往万泰宫去,准备向行晔复命。 一进揽月宫的宫门,缪凤舞就觉得宫里的气氛有些拘紧。宫人们个个垂首缩肩,走起路来都不敢迈大步。这种情形通常只有行晔在揽月宫时才会出现。 难道他在这里等着她归来吗? 缪凤舞心里一暖,快走几步,上了台阶,进了正殿的大门。 果然,行晔坐在正位那张金丝楠木长条漆案的一端。将玉泠放在案上坐着,正在教玉泠背三字经。玉泠背书的时候也不老实,身子扭来扭去,一转身就看到了缪凤舞:“娘回来了!” 紧接着就要往缪凤舞这个方向扑。 行晔也看见了缪凤舞,他面无表情地扯住玉泠,将她抱起来,起身送到门边的奶娘怀里,吩咐道:“带公主出去玩。” 第二一四章 困囿宫中 第二一四章困囿宫中 玉泠很不情愿,哼哼唧唧被奶娘抱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行晔与缪凤舞两个人。 缪凤舞见行晔脸色不对。就在心里暗自揣测,一定是因为自己昨晚擅自不回宫,惹得他不开心了。这本是在她意料之中,她便在脸上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挨到行晔的身边,抱着他的右臂撒娇道:“皇上,你生臣妾的气了吗?昨天实在是孝毅郡主盛情难却……” “这一番话春顺已经向朕奏报过了,你就不必再重复一遍了。”行晔扒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一大步,站得离她远了些,依旧是冷冷地看着她。 缪凤舞顿时就摸不着头脑了,不是因为擅不回宫的事,那是因为什么? “你昨晚宿在哪里?”行晔靠在条案上,双手向后支撑着,抬着下巴用一种俯视的角度看缪凤舞。 “宋府……”缪凤舞回答得很肯定,但是心里却忽悠了一下。 “哦?宋府什么时候搬到丰德街上去了?朕怎么不知道?”行晔的额头有两根青筋明显地突跳了出来,在他背后,手中不知道掐断了什么,只听得“咔嘣”一声响。 缪凤舞有些明白了。她跟了行晔这么久,头一次从他那里感受这种冷冰冰的不信任,她心里也极不舒坦。 没做亏心事。也不怕他起疑心。她坦然地看着行晔,问道:“皇上,原来你派人跟踪我?” 行晔登时怒不可遏,将左手往前一甩,一枝半截的玉雕笔管“嗖”地划过两人之间距离,啪地在缪凤舞的右肩上弹了一下,落到地上摔成了玉片。 尽管还没怎么显怀,但是怀了孕的女人,出于本能地保护胎儿的心理,动作都会比没身子的时候要慢许多。缪凤舞只看到一物向自己飞来,她还没来得及躲,右肩上已经着了道,倒不是很痛,但却是行晔头一次对她动手。她很委屈,眼睛里立即就起了一层水雾。 行晔见自己吓了她一跳,她又泪眼蒙蒙要哭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可是昨晚她究竟宿在哪里,她不解释清楚,他心里的疙瘩也解不开。 原来昨晚春顺回来向他奏报,说孝毅郡主极力邀请德贵妃往宋府做客,贵妃娘娘实在是盛情难却,就随着他们夫妇二人往宋府去了,今晚就不回宫了,明天一早回来。 行晔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她出宫一次不容易,让她多散散心也是好的。 今儿一大早,他想起她走时没有带宫里的轿子。而是乘着宋家的马车。于是他吩咐茂春备一顶软轿,去宋府将她接回宫来。 谁知道茂春遣去的人刚到宋府门口,就看到银兰从府里走出来,乘上一辆马车,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那个接缪凤舞的人跟了茂春许多年,非常机警,见此情形,便没有现身,只是跟在那辆马车的后头,一直到了丰德街的那家客栈。 马车停在客栈的后门,银兰就在马车边上站着,一副焦急等人的样子。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看见缪凤舞带着宋显麟,衣着光鲜地从客栈后门走了出来,上了马车。 那人大吃一惊,赶紧回了宫。他一路上都在纠结得考虑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茂春知道。回到宫里后,茂春问他怎么没接到人,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解释,便向茂春如实回了。 茂春不太相信缪凤舞会对行晔不忠,但是基于他对行晔几十年的惯性忠诚。他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行晔。 行晔听后,也不管事实是怎么样的,他的心里先升腾出一股子酸雾来。本来他在御书房有公务要处理,听了这件事后,他坐立难安,干脆直接来了揽月宫,静等着缪凤舞回来。 缪凤舞摸了摸肩上戳痛的地方,款款跪下,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臣妾昨晚的确是宿在宋府,皇上若是不信,就把宋大人夫妇和孝毅郡主召进宫来问一问,若是还不信,不如把宋府的守门人也一起叫进宫来问,臣妾昨天傍晚进宋府,他们是看见了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跑去客栈的?一大早不赶快回宫,你跑去客栈一趟做什么?”行晔内心里料想她的行为可能是有原因的,但是说出来的话,不免透着浓重的醋酸味儿。 关于那暗毒,关于那霸母草,关于宇文柔珍,缪凤舞本来打算证据都查清楚了再行晔呈上案子的陈结,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岔子。如果她不把事情说清楚,引得行晔疑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说:“皇上,臣妾是一早从宋府的东侧门出去,往丰德上一家叫安仁堂的药堂去办事。臣妾原本穿出宫去的衣裳皆是库锦所制,明白人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宫里出去的,因怕曝露身份。臣妾便乔装了一番。可臣妾办完了事,又不能穿那一身衣服回宫,再回宋府一趟又奔波又费时间,便在安仁堂旁边的那家客栈换了衣服,然后再从后门出去的。至于宋将军,皇上很清楚,如果臣妾在外头有什么不测之事,他是头一个要获罪的……” 行晔本也不信她会不贞不忠,见她神态自若,那一番解释又说得通,心里就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了。只是刚才脸子太冷,一时转不回来,便哼一声:“你倒说得理直气壮,你去安仁堂做什么?难道你有故交在安仁堂?” 缪凤舞知道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想瞒是不可能了。她站起身来,上前握住行晔的手,拉着他往暖阁里去,边走边轻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皇上消消气,咱们进屋慢慢说。” 行晔的手指被她软软的掌心包裹着,心里的气就消得没影没踪了,脸上紧绷的神色也轻弛下来,随着她进了东暖阁。 两个人在贵妃榻上坐下。缪凤舞正对着行晔的脸,对他说道:“皇上不想知道,臣妾去常神医那里,神医都说了些什么吗?” 行晔有些不自在,转脸看窗外的海棠花,口中道:“还要朕问吗?你出去跑了整整一天一夜,难道不应该是你主动来向朕禀报?” 缪凤舞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臣妾这就把这一天一夜的行程要皇上说一说。昨天臣妾带着孝毅郡主见到常先生,他先给孝毅郡主诊了脉,他断定孝毅郡主肚子里的是一位孙少爷呢,把他们两口子乐坏了。” “不错……”行晔不冷不热地回了她两个字。 缪凤舞气馁地靠到垫子上。嘟起嘴巴不说话了。 “怎么了?你不是要一一汇报吗?只说这两句就完了?”行晔见她这样子,只好放下架子来,往她跟前凑了凑。 “皇上都不问臣妾腹中小皇子怎么样了,只知道一味地对臣妾猜疑。”缪凤舞说着,眼睛里又湿了。 行晔这次被彻底打败了,伸手抚上她微隆的小腹,抬眼看她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脾气:“常先生怎么说?我儿子现在长得可好?像我还是像你?胳膊腿儿都长齐没有?” 缪凤舞被他逗乐了,擦了一下自己湿湿的眼角,说道:“常先生说我现在好着呢,只要记着每个月的月初服药,必会诞下一个健康聪明的龙儿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行晔有些兴奋,不仅仅因为这是他与缪凤舞的儿子,这座皇宫里的确是太需要一个小皇子的降生,以击碎那些凭空而来的流言蜚语。 “我还从常先生那里问来一件事……”缪凤舞说完了高兴的事,收了兴色,小心地看着行晔。 “什么事?是关于那毒吗?他肯告诉你了?”行晔一猜即中。 “是……”缪凤舞答一声,随即将银兰叫进来,唤她去取那串手珠和那把梳子。 当这两样东西摆在行晔面前时,行晔一眼就认出了那串手珠:“这不是柔珍的东西吗?怎么在你这里?” “臣妾从她那里要来的……”缪凤舞便将这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行晔听。最后她将那手珠和梳子往行晔面前一推:“据常先生说,这两样东西上均浸有那霸母草的药液,只是毒量轻重不同。这手珠上浸毒很重,因此会有那霸母草本身的怪味道,为了掩盖,掺了一种香,才变成现在这种香味。而这梳子上的毒份量很小,可是长期以之梳发,依旧可以日积月累,导致男胎不保……” 等了半天,见行晔不吱声,她便又说道:“因为事关宇文皇贵妃,臣妾怕这件事稍有差池,冤枉了她,也不敢贸然向皇上禀报,打算将事情都查清楚了再说。谁知道才查到这里,就被皇上疑上了……” 说到这里。她该讲的事也都讲出来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再看行晔,只是低头盯着那串手珠,一声也不响。 缪凤舞料到他会深受打击,虽然现在还没有拿到物证,不能马上去指责宇文柔珍,但是从这手珠和那梳子、还有媲凤宫的那种异香,还有含香的证词,还有宇文柔珍她自己的身体状况,综合种种,几乎不必再怀疑别人了。 而行晔与宇文柔珍可以说是少年夫妻,在行晔最艰难险困的时候,是宇文柔珍伴在他的身边。现在他再一次感受到被曾经信赖亲密之人背叛的滋味,相信他的心里一定不会好受。 “皇上……”缪凤舞往行晔的身边靠了靠,凑近他的面孔。行晔却猛然地转了脸,躲过她的视线。 就在他一转脸的刹那,缪凤舞看见他的眼睛很红,目光中有难以抑制的痛苦。 “臣妾就知道皇上会这样难过,所以一直不敢开口告诉皇上……皇上你不要这样,你心里难过就说给臣妾听吧,你这样压抑自己……” 不等缪凤舞把话说完,行晔突然从榻上跳了下去,背对着缪凤舞,声音发抖:“你查案有功,朕会记上这一笔,待事了后自会奖赏于你。这件事你就查到这里吧,剩下的事由朕来处置,你安心养身体。” 他接手处置?那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是不是应该向他交待一下?这个月十五杨喜要去安仁堂领药,而安仁堂的老板还未现身,她还跟朱掌柜约好了,十日后去他那里取霸母草…… 这些事他都不需要知道吗?为什么她观他的反应,不像是要接手这件案子继续查下去,倒像是受了惊吓,要仓皇躲避的样子。 “皇……” 她只吐出来一个字,行晔突然顿住,也不回头,狠狠地说道:“从这一刻起,你就呆在宫里养身体!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你出揽月宫,余下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然后他刷地一掀帘栊,大步溜星地奔出殿外。缪凤舞追到窗口,看到他往后院去了,估计他要去找含香核实。因为担心他会对含香不利,心里不由地一阵发紧。 可是他已经降旨要她呆在揽月宫,不许她再管此事。在他眼下盛怒的时候,她也不敢违旨追出去。 她就守在窗口,叫来了春顺,打发他去后殿探察情形,若是皇上打算对含香不利,赶紧来叫她。 春顺答应一声,踅摸进了后院。缪凤舞跪坐在榻上,双肘搭在窗台上,眼巴巴地等着春顺回来向她汇报消息。 还没等到春顺出现,她就看见行晔从后殿里走了出来。缪凤舞看他的面上表情,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哀痛。 他站在台阶下面,看了从窗口探出脑袋的缪凤舞一眼,一句话没说,离开了。 行晔前脚刚走,春顺后脚就回来了。他向缪凤舞禀道:“娘娘,皇上进了含香姐姐的屋子,也没听见有什么大的动静,大概只是问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奴才在皇上离开后,进屋看了看含香姐姐,她好着呢,一根发都没有伤着,只是跪在那里哭。” “哦……”缪凤舞松了口气,随即吩咐春顺,“你去告诉如槐,这两天务必照顾好含香……不行……这件事你先别管了,你现在就出宫去,留意一下皇上的去向,留意一下媲凤宫的动静……还有太医院那边……用几个机灵的人,都打听仔细了。” “是!”春顺答应一声,小跑着办事去了。 “银兰!” 缪凤舞唤一声,银兰马上应着进来了:“娘娘有何事吩咐奴婢?” “你去后院,和如槐一起,把含香扶到我房里来,我有事要问她。”缪凤舞挥了挥手,银兰答应一声,出屋去了。 缪凤舞不知道行晔这一去,会在宫里掀起什么样的风波,会有哪些人获罪殒命,他会怎么样对待宇文柔珍。她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听到有一个声音怯怯地唤了一声:“娘娘……” 缪凤舞一抬头,就看见含玉委屈而又卑怯地站在门口,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她。 “含玉,你有事吗?”缪凤舞这时候没什么闲心思,语气也不太好听。 含玉被她一吼,眼泪直接就掉落下来,抽泣着问道:“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错什么事了?为什么娘娘这些日子都不待见奴婢,事事唤银兰去做?” 缪凤舞头痛地皱了一下眉:“我也不是有意疏待你,我只是看含香生病后,你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就让你多休息。银兰刚进屋来,正应该好好历练历练她,你不要往多了想。” 含玉一听缪凤舞把她和含香扯到一处去了,赶紧跪下申诉:“娘娘,奴婢不知道含香姐姐那边出了什么事,但是娘娘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虽然跟含香姐姐情同姐妹,但那只是因为我二人同出自明孝太妃的手底下,相处的时间比别人长了些。至于含香姐姐私下交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都与奴婢没有关系呀!奴婢真是一点儿也不知情的。” 缪凤舞当然知道流毒的事含玉是不知情的,这一阵子她不怎么用含玉,皆因含香以前提醒过她,在她被关疏竹宫的一年多时间里,含玉是在良妃纪安阳那里当差的。纪安阳不是一个胸襟开阔之人,她居然肯将含玉放出来还给缪凤舞,这件事值得当心。 虽然这么久了,缪凤舞也没有察觉出含玉有异样来。但是她最近正在查的流毒之事牵涉重大,她加倍小心,不敢有半点儿疏忽。 因此她宁愿多用没什么复杂背景,一进宫就在揽月宫做粗使宫婢的银兰。 此时缪凤舞看含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心里不由地有些厌恶。她就是这样一个势利的丫头,遇事先要撇清自己,而不是保护朋友。 “我懂的,你瞧你这个样子,惊魂不定,你就暂且歇息几天,等心神安定了,该怎么做事还是怎么做事,不会有差别的。”缪凤舞的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但是语气已经不耐烦了。 含玉申辩完了,也看出缪凤舞的不耐,便谢了恩,眼泪巴叉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如槐和银兰一左一右搀扶着含香从后院走出来,进了暖阁之中。含香满脸的泪水,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跪在那里只管静静地掉眼泪。 缪凤舞让如槐和银兰出去,她随即从榻上蹭下来,拉起含香,让她坐在一张凳子上:“你不用怕,我没有什么事要问你。皇上刚才降了旨,要我这几天安心养胎。我只怕皇上会将你拘拿起来,你住后院,到时候我若不能及时赶到,来不及救你。你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吧,当是陪我说说话了。有个什么动静,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好应对不是?” “娘娘!”含香发出一声沙哑的痛哭,从凳子上直接扑跪到缪凤舞脚前,“奴婢对不起娘娘,这么长时间一直担心着自己的安危,不敢将实情告知娘娘。如今娘娘已经深中了那怪毒,不但不怪罪奴婢,还要替奴婢挡罪!这叫奴婢心何以堪?奴婢罪该万死,不求宽恕。娘娘慈悲,若是能保住奴婢父兄的安全,奴婢世世为牛为马,供娘娘驱使!” 含香哭得双眼红肿,缪凤舞见她可怜,拽她起来:“你现在不要这样呼天抢地的,平时那个冷静果断的含香哪里去了?快擦干眼泪!你也不必自责于我所中的毒。没错,那毒是渗进我的血里了,好在老天有眼,我遇上了一位神医,他恰恰能解此毒,我有他的药保着,腹中龙儿不会有事的。否则我可没有那么宽大的胸襟原谅你,知道吗?” 含香听到她说腹中小皇子可保,惊讶地瞪大了泪眼,张了张嘴巴:“是……常神医吗?” 缪凤舞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之前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没有查清之前,也只有皇上、我和茂公公三个人知道。现在看来是要闹开了,告诉你知道,只为让你不要整日哭涕自责,好好地应对这件事。我不知道皇上会做何处断,但是我会尽力保护你。” 压在含香心头的一块黑云顿时消散开去,她一直惭愧地要死的一件事,就是让缪凤舞中了宇文柔珍的毒害。她本来以为,如果缪凤舞腹中是一个小皇子,那肯定如往日诸妃那般,到了四、五个月上就难保了。 如今得知小皇子没事,含香扯起袖子来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跪下给缪凤舞磕了三个头:“含香何其有幸,摊上娘娘这么一位有情有意的主子。如果含香能得到皇上的宽恕,从今往后含香的命就是娘娘的,肝脑涂地侍奉娘娘一辈子!” “咦?刚才还是生生世世,这一会儿就变成一辈子了?你变得倒是挺快。”缪凤舞笑了她一句。 含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奴婢嘴笨,娘娘不要见怪。” “我现在没功夫跟你见怪,皇上刚才都问了你些什么?”缪凤舞问她。 “也没有特别地问到什么,他只要奴婢说出实情,奴婢便将以前告诉娘娘的那些话,又告诉了皇上一遍。皇上听后,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扭头就走。”含香如实答道。 “哦……”缪凤舞转脸望向窗外的蓝天,“含香,你有没有觉得,皇上在对待这件事上,态度很奇怪。明明我查得很上手了,只差拿到物证了,他突然什么也不问,就接手去查这件事。这倒也罢了,我怎么看着皇上的神色,不像是愤怒,倒像是有几分伤感呢?” “那是自然,虽然皇贵妃这些年与皇上疏远了,但当年朝里的人都知道,当朝太子妃是一个聪慧果决的女子,她和宇文家坚定地扶保着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后来皇上登临大宝,人家都说有皇贵妃和宇文家的一份功劳呢。” “这个我倒是知道,但是谋害皇嗣这样的事……” 主仆二人正分析着这件事,就见春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娘娘……” “出什么事了?”缪凤舞一看他急三火四的样子,当即就跳了起来。 六千多字的章节,含粉红票100的加更 第二一五章 各悲各喜 缪凤舞见春顺急火火地跑回来了。心一下子吊提起来。 春顺进来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娘娘,奴才打听到信儿,皇上让人去太医院拿了周太医,罪名是他疏于对皇贵妃病情的合理调治,导致皇贵妃病情越来越严重……” 果然先对周瀚生下手了。 “那媲凤宫那边有什么动静?”缪凤舞问。 “奴才得了太医院那边的信儿,就急忙来向娘娘禀报,媲凤宫那边有人盯着呢,皇上从揽月宫出去后,直接就去了媲凤宫。宫门紧闭,皇上到现也没有出来。”春顺答道。 “你快去,盯住媲凤宫,有消息回来告诉我。”缪凤舞催他。 春顺答应着,又跑出去了。 含香听了周太医的事,在一旁抖个不停:“娘娘……皇上一定不会饶过我的……娘娘,周太医被抓起来了,我爹和我哥会怎么样?那些人会不会对我家人下毒手?” “昨晚我在宋府见到蛤蟆兄了,我向他提到过你家里人的事,他说这两天就会去办。你放心,皇上下手这么快,就是打算在宫里将周太医控制起来。外面人应该没那么快得到消息。”缪凤舞安慰她。直到缪凤舞用罢午膳,春顺遣人回来告诉她,皇上依旧在媲凤宫里,还没有出来。缪凤舞心下暗奇,这可谈了不短的时间了,依宇文柔珍那外柔内刚的性子,该认的她肯定也都认了。为什么皇上只抓周太医,对宇文柔珍却始终不下手呢? 她倒不是盼望着宇文柔珍受捕进天牢,她只是觉得谋害皇嗣这样大的事情,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灭门的重罪。如若不是宇文柔珍做下这些歹毒的事情来,相信后宫里现在一定会多出四五个皇子来。这件事对行晔来说,不光是香火子嗣的问题,还是行氏江山大统继延的问题。 行晔对周太医下手倒是蛮快,可是对宇文柔珍的态度实在令人疑惑。 昨晚清太妃的事情,折腾了缪凤舞半宿。因此虽然她对事情的进展牵肠挂肚,却依旧抵不过困意来袭,歪在床上歇了一个午觉。 一个时辰之后,她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先开口问道:“春顺回来没有?”缪凤舞勉力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了衣衫。银兰给缪凤舞擦洗了脸面,拢好了头发,把春顺叫了进来。 春顺见礼之后,平静地看着缪凤舞。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有什么消息。”缪凤舞饮了一口茶,抬头问他。 “娘娘,奴才也是刚回来,皇上才刚从媲凤宫离开了,随即媲凤宫的宫门就锁闭了,里面的人一个也没有出来,因此媲凤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奴才也打听不到了。”春顺歉意地答道。 “那皇上去了哪里?回万泰宫了吗?”。缪凤舞更加肯定宇文柔珍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今儿被行晔逼问行程,搞得她很被动,不得不将这件案子交了出去,让她接着查下去的话,说不定会查出什么秘密来呢。 “皇上离开媲凤宫后,直接去了太后的长春宫。”因为没打听到媲凤宫的内情,春顺很不好意思。 缪凤舞倒不怪他,这么大的事,皇上封锁消息是正常的,如果宇文柔珍出事,媲凤宫里的人一个也逃不掉的。… 也不知道行晔在宇文柔珍那里问出什么来了,直奔长春宫去,八成是要与太后商议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 她被行晔的一道旨意圈在这揽月宫里。也不能出去打探,束手无策,只有静等着皇上的处理结果。 正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动静。随即含玉从外间走进来:“娘娘,淑妃娘娘来了,要不要见?” 缪凤舞料定她是给了那把梳子之后,想探知一个结果。甚或她已经打听到了媲凤宫那边的异样动静,想来一探虚实。 缪凤舞此时有些心烦,不太愿意见她。可是还没开口,就见蓝惜萍已经自己挑开帘栊,走进来了:“娘娘,臣妾冒昧了。” 缪凤舞无奈地看着她,也只能由着她走进来,坐在了她的床边上。 “听说娘娘昨儿去万福寺上香了,那万福寺的修静师太是个有道行的仙尼,娘娘有没有找她卜一卦?”蓝淑妃貌似闲聊,坐下来微笑着说话。 “你听说的事可真不少。”缪凤舞也笑了,“淑妃在宫中真是耳目众多,没有你听说不到的事。” 蓝惜萍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也不与缪凤舞针锋相对,端起银兰奉上的茶饮了口,转头冲着缪凤舞一勾唇:“娘娘这话,臣妾也没什么不能认的。在这皇宫里,谁还没在外面安插几个耳目?娘娘若是在雅瑟宫里没有耳目,岂能将左修仪排挤到五龙山上去?” 缪凤舞脸一沉:“淑妃说话要有证据,这样胡乱猜疑可不好。” “哈哈……”蓝惜萍仰头笑了两声,“是呀,要有证据,否则就算是你想得再对。也不能将对手怎么样。在这一点上,我比贵妃娘娘可差得远了。” “你想说什么?你是来本宫里找茬儿的吗?”。缪凤舞虽然知道蓝惜萍说话一向放肆,但是她眼下心情不好,没那个度量容忍她。 “找茬儿?娘娘误会了,我是来感谢娘娘的。”蓝惜萍说完,真的站起身来,朝着缪凤舞深深地福了一礼。 缪凤舞看了她一眼,只答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这感谢是从何而来,也不敢受你的礼,快坐吧。” 蓝惜萍站起身来,看了看这屋里的几个宫婢,对含香说道:“你能不能带她们先出去片刻,我与你们娘娘有话要说。” 含香看缪凤舞,缪凤舞点了头,几个宫人便出去了。 “淑妃有什么事,很秘密吗?”。缪凤舞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事,只是她不会先开口提起。 “我听人说,皇上将太医院的周太医拘拿起来了,又对媲凤宫下了封宫的口谕。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是不是两个人的奸情被皇上发现了?还是贵妃娘娘发现了什么线索,宫中妃嫔的流产一事有了头绪?”蓝惜萍身子往前倾着,目光烁烁地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没想到她居然连宇文柔珍和周瀚生之间的私情都知道,她稍稍有些吃惊。依蓝惜萍的性子。这件事若是早被她发现了,她岂不是要大肆宣扬出去吗? “你说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我今天回宫后,皇上谕令我留在揽月宫休养,没有他的话,不能出宫。因此外面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缪凤舞装糊涂。 “哼……”蓝惜萍轻轻地哼了一声,“娘娘不肯说,我也不问你。我只是心里高兴,又不知道找谁去说。我知道娘娘是知情人,跟你说了不会出事。娘娘昨儿出宫去。可查出我那把梳子上的玄机来了?”… “你也听说了,我去万福寺上香,并不是出去查办案件。我现在这身子,不太适合操心过多。你若是打算从我这里打听些什么,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缪凤舞不信任她,自然什么也不会跟她说。 “我跟你说吧,只要媲凤宫那位东窗事发,不管是因为哪一件,我都高兴。”蓝惜萍见缪凤舞守口如瓶,自顾说开了,“这么些年,我在宫里最恨的人就是她,皇后和你都不及她招我记恨。我当初滑胎之后,多方调查,多方分析,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她干的这歹毒之事。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苦无证据。别说是我,就连三法司进宫来查,都查不到证据,可见她有多么狡猾。如若这件事娘娘查明属实,将那人装柔弱的女人给法办了,那可真是大大地快慰吾心……” 她正说得酣畅,听到门外又是一阵人声,也没有人进来通传,有一个人便直剌剌地闯进来:“凤舞……” 是靖孝长公主行昭,她急得一脑门子汗,也顾不得擦,冲进来正要说什么,看见了蓝惜萍,赶紧把话刹住了,愣站在那里。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蓝惜萍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迎着靖孝走过去,热情地拉住她的手,“瞧你这一脑子汗,莫非你是一路跑过来的吗?快坐下来喝口茶歇一歇。” 说完,她还拉着靖孝坐下。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到靖孝的手中:“长公主顺顺气,请用茶。” 靖孝白了她一眼,也不接那茶杯,冷冷地说道:“不敢劳驾淑妃。” 蓝惜萍不以为意,将那盏茶又放回去了:“长公主这么急三火四地跑来,该不会是来求这位贵妃娘娘去救那位贵妃娘娘吧?不少字” 靖孝将脸子一撂:“淑妃这是吃了什么**药吗?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本宫可听不懂你这胡言乱语,什么这个娘娘那个娘娘,本宫只是听说凤舞昨儿去了万福寺,想知道她有没有帮本宫求个平安符回来。” “这件事实在对不起皇姐……” 缪凤舞不爱听她二人唇枪舌箭,正要把话岔开,听到窗外一声唱报:“皇后娘娘驾到!” 揽月宫这下子可热闹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一六章 梦托遗愿 1 第二一六章梦托遗愿(1) 第二一六章梦托遗愿(1) 一屋子的人赶紧起身到门口。将皇后赵元灵迎进屋里来。 赵元灵看到蓝惜萍和靖孝长公主都在,坐下之后,喝了几口茶,才勉强想起话题来:“缪贵妃昨日去万福寺,可求到上上之签了?” 缪凤舞无奈地陪着笑:“我只是去上了香,听了一堂佛课,并没有求签问卜。” “哦……”话题又断了,赵元灵又开始喝茶。 蓝惜萍在旁边“扑哧”乐了,惹得赵元灵很不高兴地白了她一眼:“淑妃何事这么高兴?” “这还用问吗?皇后娘娘来找贵妃娘娘,难道不是为的那件事……”蓝惜萍一根筋的蛮劲儿一上来,开口就要提媲凤宫的事。 缪凤舞赶紧拦她:“淑妃刚才不是说要去烟荷宫接二公主吗?顺便帮本宫把玉泠接回来吧,谢谢淑妃了。” 蓝惜萍正兴冲冲的时候,被缪凤舞下了逐客令,脸上有些尴尬和忿忿。她是一个占惯了上风的人,以前只有她开口撵缪凤舞的份儿,现在身份不同了,居然轮到她落了下风。 她悻悻地站起身来,勉强地答了一句:“是呢,我正在随处转转,顺便把玉浓接回来,成天泡在烟荷宫里疯闹。心都玩野了。” 说完,她讪然离开了。 可是屋子里还有赵皇后与靖孝长公主两个人,都是为一件事来的,又都各怀目的,都不好当着对方的面开口。两个人互相大眼对小眼,最后还是靖孝让了步:“含香,你上次给玉泠绣的那个万蝠肚兜,绣工可真好,有样子没有,我跟你学一学去。” 说完,她拉着含香就出屋去了。 缪凤舞撵蓝惜萍走,是怕那个大嘴巴冲动之下,将什么滑胎暗毒的事说出来。毕竟这件事行晔要怎么处治,她还不知道。皇后也很可能还不知道这么多的妃嫔保不住胎,到底是谁在作怪。 可她也不愿意靖孝离开,因为赵元灵肯定是察觉出媲凤宫的异动,才来她这里探听虚实,若是真问起来,她少不得又要伤脑筋虚应一番。 靖孝显然是会错意了,已经拉着含香往外走了,缪凤舞也不好出声留她。 果然,当屋子里只剩下她与赵皇后二人时,赵皇后开口了:“我一直都觉得缪贵妃人长得美,心地也是很纯厚的。你与宇文皇贵妃平日里看起来情同姐妹,谁都羡慕你二人之间的那份情意。却不想缪贵妃表现看起来柔柔和和,底下里竟是个有办法的人。媲凤宫被皇上圣谕封宫,缪贵妃一定是知情的吧?” 她这一番话说得缪凤舞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及至想明白了,顿觉哭笑不得。没想到皇后赵元灵的思维竟有如此诡异的时候,她居然认为是她在暗下使坏,在皇上面前陷害宇文柔珍,真亏她怎么想出来的。 “娘娘这一番话,臣妾完全摸不着头脑。”缪凤舞面上微有恼意,“臣妾刚从万福寺回来,因为这些日子操劳过多,还被皇上口谕禁在揽月宫保胎。娘娘说什么宇文皇贵妃的事,臣妾完全不知情。” “哼……”赵元灵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显然是完全不信缪凤舞的话,“本宫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缪贵妃上位如此之快。原本只以为你这张脸迷住了皇上,竟不知缪贵妃是城府如此之深的人。本宫只是不明白,你暗算左修仪也就罢了,宇文那么一个病秧子,到底什么地方碍着你了?你跟她过不去做什么?皇上与宇文一场少年夫妻,竟也肯听你的吗?” 缪凤舞这下子可真恼了:“皇后娘娘自重,这种无端猜测的事娘娘怎么能轻易说出口来?臣妾与皇贵妃一直是姐妹相待,不管她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都不会变。至于皇后娘娘刚才那一番言词。纯属无稽之谈,臣妾更不知从何答起。” “哦?那宇文这么久都幽居媲凤宫养病,身子却越养越虚弱,我实在想不出她这副样子,有什么地方能开罪皇上……对了,听说太医院的周太医因为皇贵妃的病获了罪,已经被拘拿起来了,我觉得周太医医术挺高明的呀,若是他都料理不好皇贵妃的身子,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更是不行了,你说是不是?” 缪凤舞吸一口气: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臣妾才刚回来没多久,昨儿奔波疲累,吃了中饭一直睡到现在,这件事等臣妾打听明白了,再去向娘娘禀奏吧。”缪凤舞微笑着装糊涂。 “靖孝这么急着跑来,一定是要你替宇文求情的,唉……可怜的宇文,病得一口气都能吹走,皇上怎么着也该体恤一下吧?”赵元灵叹息着,脸上的担忧表现得像真的一样。 “是……”缪凤舞含糊得应着。 赵元灵自说自话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一盏茶没有喝完,她就起身走了。 她前脚刚走,靖孝便急匆匆地回来了,扑坐到缪凤舞的身边:“凤舞!皇上怎么封了媲凤宫?出什么事了?” 缪凤舞侧脸看着她,认真说道:“其实出了什么事,皇姐肯定会比我清楚。你与皇贵妃算得上是发小,这么多年在宫里同气连声。皇贵妃的事你一定知道得非常清楚……” “什……什么事?”靖孝眼色瑟缩了一下,语气也不那么急冲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皇姐肯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缪凤舞明白靖孝来,无非要她向皇上求情,她干脆变被动为主动,接着说道,“淑妃比你先到,也问的是这件事,皇后娘娘特意来一趟,也为的是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们。现在她们都走了,我想问一问皇姐,皇贵妃到底出了什么事,惹得皇上要封了媲凤宫?” 靖孝看着缪凤舞,眨巴了几下眼睛:“你真的不知道?皇上真的没有跟你提起过她的事?” “没有。”缪凤舞很肯定地答她。 靖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急也是白急,皇上认准的事,怕是没有人能劝得动他。或许你的话他还听得进,皇上面前,就拜托你多美言几句,让他消消气,多想一想往昔吧。” “往昔如何?今日又如何?皇姐不把话说清楚,我怕是也劝不到点子上。”缪凤舞料定靖孝必是知道什么事情的,打算从她那里探得一二。 靖孝果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神色幽幽地说道:“凤舞,我现在就相信那一句话,这世间有因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管柔珍做错了什么事,皇上心里都应该清楚,是他对不起柔珍。” “到底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一直觉得皇贵妃的身子好不起来,跟那件事有莫大的关系。难道那件事牵扯如此之久,到今天也没有个了结吗?”缪凤舞很想知道,为什么宇文柔珍会那么恨皇上。恨这座宫里的每一个人。 “她的儿子……芝兰玉树的一个小皇子……唉……”靖孝说到这里,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凤舞,我说一句不吉利的话,假如有一天,玉泠出了点儿什么事,而害她的人就是你最亲最信赖的人,你报仇报不得,申冤申不得,你会怎么样?若是我,我会疯……可是柔珍她挺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不易……” 果然关于行铎,那个死了这么多年,一直被人传说的小皇子。缪凤舞听出些端倪来,心里不由地揪紧:“你是说皇长子的死……与皇上有关吗?” 靖孝眼泪流得更欢了,怆然垂首:“这些话题是宫中禁忌,不能提的。少知道为妙,知道得多了反而惹祸上身。我这就去一趟万泰宫,找皇上求一求情。若是皇上来你这里,你好歹劝着点儿,让他消消气,柔珍心里也苦呢……” 缪凤舞没有拒绝,可是也没有答应。 听靖孝的语气,她大概以为是宇文柔珍与周太医的私情东窗事发,行晔才会暴怒封了媲凤宫。那两个人合谋周详,谋害皇家子嗣的事,靖孝是不晓得的。 她心里有底线,无论行晔如何处治此事,她都不会插嘴为宇文柔珍求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人遭遇不幸是值得同情,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本无可厚非,但还是应该找对人。将自己的不幸加倍报复到无辜的人身上,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的。 靖孝哭够了,缪凤舞命人打来温水给她洗了脸,也不再说这件事。靖孝也弄不明白缪凤舞是什么态度。又不好强逼,便期期艾艾地告辞了。 那天下午,缪凤舞的宫里来好些人,都说是来探望她的,话没说几句,也都转到媲凤宫的事上去了。 缪凤舞装了一下午的糊涂,到了晚上感觉很累,用罢晚饭后,强撑眼皮等着行晔,结果只等来万泰宫的一个小太监:“娘娘,皇上有朝务要处理,今晚就歇在万泰宫。皇上让奴才跟娘娘说,最近娘娘操劳过甚,清静地闲几日吧,让娘娘早些歇着。” 缪凤舞给了回话,便梳洗更衣,上床躺下了。 翻天覆地好一会儿,她终于浅浅地睡着了。做了许多的梦,梦里一片乱象,看不清人,也弄不清是什么事。 迷朦间,看到宇文柔珍向她走过来:“妹妹……我要走了,临走前,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明天有空,更一万字。月中了,求票,亲们手中若还是有粉红票,请支持喜登枝,谢谢。。.。 第二一七章 梦托遗愿 2 第二一七章梦托遗愿(2) 第二一七章梦托遗愿(2) 也分不清是梦着还是醒着。 缪凤舞看到宇文柔珍穿着她喜欢的鹅黄色轻衫。盈盈款款地走到床边来,目光凄婉。她的脸色白得像雪,她的脸模糊得像雾,她整个人轻得像一片羽毛。 “凤舞,我要走了……”她对缪凤舞说。 “姐姐要去哪里?”缪凤舞问。 “要去哪里……”宇文柔珍被问得一阵迷茫,“我也不知道,我的儿子一定在天上,可是我没脸见他。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死后会被打入石压地狱吧……” “姐姐……”多奇怪,眼前这个女人害过她,她却并不恨这个女人,反而有些不舍。 “凤舞,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令我抱有歉意的话,我的兄长算一个,另一个人就是你了。我对不起宇文家的列祖列宗,我给宇文家抹黑了,我爹娘在天之灵,不会原谅我。至于凤舞你……你恨我吗?你曾经那么信赖我,与我亲密无间,我却利用你的信任。暗中算计你……” 缪凤舞轻轻地摇了摇头:“谈不上有多恨你,我只想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怨气?你为什么做这种让皇上绝后的事情呢?你不知道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吗?” “凤舞,人的心里一旦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就会长出恶毒之树来。我的心里就种着这样一棵树,根深叶茂,拔也拔不动。那些株连九族之类的罪名,当初在我看来都是不重要的,我活在这个世上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的仇人感觉到痛苦……” “姐姐的仇人是谁?”缪凤舞终于问出了萦绕在她心底里的这个问题。 宇文柔珍却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自顾接着说道:“如今我要去了,在件事想托给妹妹。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积怨生恨,鲁莽而为,与我兄长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丝毫不知情。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罪及我的族人,在皇上面前,你好歹替姐姐说几句话,就让我一个人堕到阿鼻地狱里去,永世不得超生,以偿报我的罪过吧,求皇上放过我的家人……放过瀚生……” 缪凤舞看着宇文柔珍的嘴巴开合,声音却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虚渺,她赶紧答应:“我知道不干嘉勇公的事,我会尽力去劝说皇上,姐姐你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呀?” “我好恨……” 宇文柔珍的声音已经远得听不太清楚了。她的鹅黄色纱衣也在渐渐地消散,化为一片闪闪的萤光,眼看着她的人也在如烟雾般消散,缪凤舞就急了,挣着身子去抓她:“姐姐你快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呀……” 宇文柔珍的身子已经隐于幽幽的夜色之中了,缪凤舞只看到她的嘴巴在开合着,却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拼命地往前凑,想要看清她的口型,隐约觉得她说的是……太后? “姐姐,你说是太后吗?为什么会是她?”缪凤舞巴着床沿,够着宇文柔珍,想要抓住她再问几句。 可是宇文柔珍终于含恨隐去,连一丝影像都看不见了。缪凤舞空张着一只手,什么也没有抓到,没来由地心里难过,流着泪喊着:“姐姐……” “娘娘!娘娘!”缪凤舞感觉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勉力睁开眼睛,感觉脸上冰凉一片。抬手一抹,一把辛酸的泪水。 偏过脸去,看到含香焦虑的面孔:“娘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含香……”又一行泪滚落下来,“我梦见宇文皇贵妃了……她说她要去了,托给我一件事,要我劝一劝皇上,不要罪及她的族人……” “娘娘,你最近为这件事操心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奴婢给你沏一杯安神茶,你暖暖地喝了,好好地睡一觉吧。”含香将缪凤舞扶起来,把靠垫塞到她的背后,掖好了被子,转身准备去沏茶。 她在缪凤舞的床前才挪了几步,突然外头响起洪亮的铜钟声,当当当… 三声钟响,在寂静的夜里震得人心颤得难过。缪凤舞惶惶然地张着眼睛:“含香……” 含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缪凤舞的身边,抖着声音缓缓道:“娘娘……是丧钟……” “哦……快去看看……去看看是谁……”缪凤舞望着梦里宇文柔珍站过的位置,声音像是仍在梦中,没有清醒过来。 “好……”尽管含香已经猜出是谁了,可她还是答应一声,转身出屋打探消息去了。 她前脚刚出去,缪凤舞就听到有人在敲揽月宫的宫门,夜里那敲门的声音十分响亮,似乎并不怕打扰她睡觉。 不一会儿,含香引着一个小太监走进来,缪凤舞一眼认出他是媲凤宫的人,整个人都激灵一下子。 那小太监头上绑着一根白麻布的孝带,腰间也扎着同样的一根白带子。哭丧着脸,跪地叩头道:“德贵妃娘娘,宇文皇贵妃虚症发作,抢救不及,已于丑正时刻……殁了!” 小太监拖着哭腔,喊出那一声“殁了”,缪凤舞觉得从头上到脚下瞬间凉透了。 含香见她愣怔的样子,便打发了小太监离开,回来抚捶着缪凤舞的后背,细声细气地安慰着:“娘娘身子要紧,千万不要受惊吓,皇贵妃身子一直就不好,这一天也是早晚的事……” “你信她真的是虚症发作,救治不及?”缪凤舞只管看住梦里宇文柔珍立着的地方,“含香,刚才也许不是我在做梦,也许宇文皇贵妃真的来过……她一定有好多的话要跟我说,可惜牛头马面不给她时间……” 含香只听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强自镇定住声音:“娘娘与皇贵妃到底相交一场,心有灵犀也是可能的。但是娘娘刚才的确是做梦,是奴婢把你叫醒的……” “哦……不行,我得去媲凤宫看看去。” 缪凤舞挪着身子就要下床,却被含香摁住了:“娘娘。你忘了?皇上的口谕……” 含香一提醒,缪凤舞冷不丁地想起来了,白日里行晔让她在宫里养胎,没有他的话,哪儿也不能去。也就是说,虽然行晔的理由很婉转,但是她已经被禁了足。 她定定地坐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推含香:“你叫春顺去找皇上,让他向皇上请个示下,好歹一个宫里住了这么久,让我给皇贵妃送个行吧。今晚不行,明儿白日里也成呀。” “好吧。”含香只好答应着她,出去吩咐春顺做事。 缪凤舞无力地歪回到被子上,看着床边上那个空空的位置,叹气道:“姐姐,你走之前,好歹来向我道个歉,说明咱们姐妹一场,情意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我这腹中的胎儿好好的,你倒不必对我抱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想恨你也恨不起来。周瀚生我怕是救不了了,他实在是罪不可恕。不过我会尽我的能力,劝说皇上不要累及你的家人族人……你给我留下了满腹的疑惑,我也不知道这事情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太后……难道真的太后……多么耸人听闻,太后不应该是天底下最疼惜皇孙的人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瞪着眼睛满脑子转些怪念头,怎么也睡不着了。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春顺回来了,带回了外头的消息。 现在宫里对外宣布的消息是这样的:行晔今天中午去探望宇文皇贵妃,发现她身体已经弱得如深秋里最后一片残叶了。问及平日里的修方配药,就觉得大大有问题,找来太医院的老太医给瞧,果然看出周太医草率马虎,不尽心给皇贵妃调治。 皇上一怒之下,就将周太医拘拿起来,打住天牢,只待择日问罪。 随即皇上请医正大人给皇贵妃重新修了方子配了药。可惜灯枯油尽,已经拨不起火苗来了。皇贵妃熬到今天半夜,终于不治身亡了。 缪凤舞想起她前几日找宇文柔珍要手串儿的时候,看见她虽然虚弱得很,不过看情形还真就没有到不治的程度。 她很想知道宇文柔珍到底是怎么没的,是行晔秘密赐死?还是宇文柔珍自行了断? 可是春顺告诉她:“……皇上说了,宫里办丧事期间,阴寒之气更重,娘娘不可以出揽月宫,小心被不好的东西冲撞了。娘娘就安心地呆在宫里养着吧。哪儿也不要去……” 缪凤舞听罢,心中好不气闷。 要说这件案子,最初也是行晔交与她查的。她查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有天时地利与她的顺利,总算是接近了真像,查出结果来了。 却不想就在她快要结案的时候,行晔没有一句解释,突然就接了手。然后他将她的计划完全打乱了,宇文柔珍莫名其妙地就殁了,周太医以失职之罪获刑,似乎一切事情都与那暗毒无关,只是宫里一个皇贵妃体弱病逝,殃及了主治太医的老版故事。 也许他有苦衷,可是他总该给她一个解释吧? 如果他就这样漠视她的存在,还要她掌什么后宫担什么责任?干脆他一力将前朝后宫都担下来好了。 本来以为白天有时间,多码些更新,不想突然有事,又是到晚上才开工。不过既然已经答应大家万字更新了,就一定要更上。更多的更新,时间会晚些,所以解释一句。。.。 第二一八章 旧创之痛 宇文柔珍的丧事办得非常隆重。据说行晔专门在帝陵的东侧向阳的山坡上,为宇文柔珍划出一个妃园寝,大兴土木。 而宇文柔珍的棺椁在停灵三日之后,移入了万寿山的北杓殿,只等着她的寝园落成,再行落葬之礼。 整个皇宫里为宇文柔珍服丧七日,阖宫的人都是素服素面,不可以搽脂涂粉,不可以戴金坠宝。就连宫里在春天绽放的各色花卉也都被罩上一层白纱。 这等规制,对于一个皇贵妃来说,的确是尊荣已至了。而这种尊荣对于死去宇文柔珍的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非是借着死人的名义,赐予活着的人荣光罢了。 听说嘉勇公宇文浩明对行晔给予宇文家如此隆盛的恩泽,简直感激地涕泪直下,在行晔面前长跪不起。 缪凤舞想像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觉得宇文浩明的眼泪,大概并不全是出于感激,也有一些心疼吧。他的妹妹这些年在宫里承受了些什么,他不会丝毫不知情吧?不少字 照这情形,宇文柔珍临终前白担了一回心。行晔不但没罪及她的家人。反而对借着她的丧事,向朝中百官显示了他对宇文家的重视与倚重。这不能不让缪凤舞想起宇文柔珍在香消玉殒前,托梦于她时,那个很明显的口型:太后…… 宇文柔珍病殁后的第二天,周瀚生便以失职之罪,被拉出午门处决了。 几乎同一个时间被处决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杨喜。他的罪名是违反宫规,私夹违禁物品进出宫闱。不知情的宫人以为皇上又要开始严查内宫私带私卖之事,一个一个吓得老实了起来。那些已经织出绣品的宫人,不管成品有多少,也不敢托人带出宫去卖,只好留着自己慢慢用了。 而在媲凤宫里侍奉的宫人加上宦人,上下三十六口,包括翠苹,都在宇文柔珍病殁的当晚,集体殉了主。行晔为了表彰这些人的忠烈,在宇文柔珍的园寝内修了一座义仆园,让这些人随着宇文柔珍一起葬进去,生生世世照顾他们的主子。缪凤舞回宫之前,曾经嘱咐宋显麟要多关注安仁堂的动静。结果那天早上他去营里办完公差,转到安仁堂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副灭门的惨景。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进宫向缪凤舞禀报。 缪凤舞听他说完,用手抚着自己微隆的腹部,轻声地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困扰宫闱多年的暗毒流播事件,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被行晔处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人知道那位停灵在北杓殿的宇文皇贵妃,曾经怎么样地费劲心机在宫里散布一种叫霸母草的毒,令所有怀有皇子的妃嫔流产,令行晔子嗣单薄,令行氏母子二人多年前来面对着世人的各种猜疑。 哦……也不对,还有一个人是知情的,这个人便是含香。虽然她只知道她自己做过的那一部分,但是关于这件事,她却成了这个世上除了太后、皇上、缪凤舞之外的第四个人。… 行晔曾经派人来揽月宫拿含香,但是缪凤舞挡在含香的前面:“你们回去向皇上禀奏。就说德贵妃以性命为含香担保。若是含香他日出了什么差错,令皇上难堪,德贵妃愿意自裁以向皇上谢罪。” 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动缪凤舞的,便回去将她的话转告了行晔。行晔倒真给缪凤舞面子,再也没有追究过含香的责任。 含香的这条命被缪凤舞以性命担保了下来,而她也清楚自己是少数的知情人,她自己非常谨慎,更加勤恳忠实地侍奉着缪凤舞。 至于含香的家人,却非常地不幸。因为事发突然,缪凤刚身在京城之外,不能及时得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而周瀚生留在洪家村的那几个人,在他被处决后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对含香的家人下了手。 含香的父亲洪来富和她的大哥大嫂都死在对方的刀下了。这些人先处决了大人,正要对小孩子下手的时候,缪凤刚赶到了。 缪凤刚只救下了含香那三岁的小侄子,将他留在忻县小云那里。后来宋显麟去忻县,将小家伙带回了京城,送进宫里给含香看了一眼。 尽管洪来富是一个贪财而好色的父亲,而洪天宝是一位憨傻的大哥,但那毕竟都骨肉至亲。含香见到侄子后,心痛得无以复加,抱着侄子哭得浑身都发抖。 缪凤舞劝了一回,拉住含香的小侄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洪小虎!”小虎生得虎头虎脑,眼睛大而清亮,很机灵的样子,任谁也不会相信他的爹爹竟是一个憨愚之人。 缪凤舞看着很喜欢,就指着含香问他:“你知道她是谁吗?”。 “是我的姑姑!”小虎丝毫不怯,响亮地答道。 “哦?谁教给你的?”缪凤舞摸着他胖乎乎的脸蛋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柔。 “我爷爷说过,我有一个姑姑在京城里做事。蛤蟆叔叔也告诉我,要送我进京城看姑姑。”小虎年纪不大,说话却很利落。 含香看着侄子聪明的样子,心中又是悲又是喜,不由地又落了泪。 缪凤舞想了一想,对小虎说道:“小虎,你姑姑每天都要做事,没有功夫带你玩,把你放在宋将军家里,让宋将军教你本事,好不好?” “不好!我要跟着姑姑,我可以帮姑姑做事!”小孩子天性敏感,他虽然说不清道理,但是他在宋府住了两天,那种大家族的气势让他很有压力。 含香抹掉眼泪,抱着他劝:“宋将军和郡主都是好人,他们对小孩子最好了。姑姑这里真的是很不方便,小虎乖乖地听话,宋将军很厉害的,小虎跟他学到了本事,将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好不好?” 小虎大概感觉到留在姑姑身边是不可能了。想了想,突然说道:“我要跟着蛤蟆叔叔,他好厉害,会飞的!我要跟着他学飞!” 缪凤舞顿时就为了难。缪凤刚那样的身份,将小虎交给他,岂不是带坏了小孩子?说不定鸿天会知道了,还要将小虎丢进训练营里去呢。 于是她柔声哄劝:“宋将军也会飞,他比蛤蟆叔叔还会飞,宋将军还会好多的本事,蛤蟆叔叔都不会呢。” 小虎学飞的借口不好用了,又实在是不愿意去宋府。半天也想不出说辞来,一着急,扁嘴就要哭。… 恰这个时候,玉泠扭着扭着走进来了,见有一个小男孩在哭,她同情心大大地发作了,凑上前给小虎擦眼泪:“小哥哥,你为什么哭?有人欺负你吗?”。 小虎年纪还小,不识什么天宝公主,不耐烦地扒开玉泠的手,继续哭。 玉泠契而不舍地又凑上去:“有人欺负你,你就说你是天宝公主的好朋友,敢欺负你的都要砍头!他们就不敢了!” 小虎大概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挨了欺负,提眼前这个豆丁儿大小的丫头就管用?他又好奇又惊讶,一时看着玉泠,竟忘了哭。 一直在旁边默坐的司马萦想了想,说道:“娘娘,孩子在山野之间长大,嫌我府里太拘束,也是能理解的。不如这样,我把他带回去,让我相公送他去感恩寺,拜在弘清师叔的门下,给他老人家做一个俗家的徒孙,你们看好不好?这样既不拘了他,也方便我相公时不时地关照一次。” 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弘清虽然性子不羁了些,可到底是一代宗师。把小虎交给他教导,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缪凤舞拍手道:“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吧!” 含香赶紧拉着小虎,先给缪凤舞磕了头,又给司马萦磕了头。 小虎被拉着磕完头,依旧对玉泠的身份充满了好奇心,主动凑到玉泠面前问:“天宝公主是什么?比我爷爷还大吗?”。 玉泠在这个时候适时摆出她身为天宝公主的骄傲架势来,仰着小下巴反问:“你爷爷比皇帝还大吗?”。 小虎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听爷爷说过,天下间皇帝是最大的。” “那就是喽!”玉泠越发得了意,从衣领里掏出行晔皇冠上那颗龙珠拴成的链子。在小虎面前甩呀甩,“我跟皇帝一样大,你说我厉不厉害?” 小虎顿时两眼放光:“你这么厉害?那我以后挨欺负,只要提天宝公主,就一定没人敢动我喽?” “当然!”玉泠已经飘飘然了。 却不料含香上前拉了小虎一把,严肃地教训他:“公主是一片好心,但是你要懂事,在外面不可以随便提公主,知道吗?”。 “我让他提!”玉泠推开含香,拉着小虎,“我们是好朋友,我还要带他去烟荷宫看我的翠鸟儿!” 最后还是缪凤舞不得已,将玉泠搂住:“小虎现在要出宫拜师公去,以后他有空进宫来,再让他陪你玩,好不好?” 玉泠最害怕的是母妃,只是她的母妃一开口,她就变得很乖:“好吧,不过以后他一定要来噢,我要带他去见二皇兄。” 缪凤舞答应着,司马萦便带着小虎告退,出宫去了。含香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门口,对司马萦千恩万谢,反复叮嘱小虎要乖,跟着师公好好学本事。 小虎在临出门前,回头看着玉泠:“天宝公主,我下次来找你玩。” 玉泠点头答应着,看着小虎离开了,心中有些不舍,闷闷地窝在缪凤舞的膝上,好半天突然问出一句:“娘,爹好久没来看玉泠了。” 缪凤舞被她说得心一揪:是呀,行晔真是好多天不来揽月宫了,也不给她解除禁足的圣谕,就这样关着她。他不来,她也去不得。 其实她关在宫里,消息并不闭塞。康彤云每天必到,向她请示一些事情,陪着闲聊几句。宫里的其他妃嫔也要经常地来向她请安问候。… 春顺也是个包打听,每天出去转一圈,就能给她带回来各种消息。 比如,皇上痛失爱妃,伤心不已,却依旧不缀朝务。他现在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皇极殿与万泰宫之间。内宫他几乎已经绝足了。 大家都说皇上这是在为宇文柔珍守丧,少年夫妻,情意非同一般,就连内宫目前最当宠的德贵妃也不敢媲比。 只有缪凤舞大概能体会到他的心情,由着他自己去平复,既不问也不找。 可是这样的日子越来越久,行晔只是偶尔派人来接玉泠去他的万泰宫呆一会儿,其余的内宫之人,不管是太后皇后,还是德贵妃与诸位皇子,行晔谁都不见,更休提那些妃嫔了。 缪凤舞有一次问玉泠:“爹爹他现在胖了还是瘦了?” “瘦了。”玉泠很肯定地回答,“胡子也扎人了。” “爹爹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不说话,就看着我……爹爹流眼泪了,我问爹爹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他说……他说……爹不是好人,玉泠会不会不理爹?”玉泠努力地回忆着,好不容易把话说全了。 缪凤舞听是心口揪痛,抚着玉泠的头发,告诉她:“爹爹是好人,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我知道呀!我也是这么说的。”玉泠晃着小辫子,大声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玉泠乖,下次再去爹爹那里,你告诉他,娘想要见他,好不好?”缪凤舞教玉泠。 “好!我记住了!”玉泠努力地点着头。 实在太困了,先更这些,睡醒了再补。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一九章 一只老鸟 第二一九章一只老鸟 缪凤舞没有等到行晔召见她的圣谕。倒是把太后给等来了。缪凤舞面对着韦太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年过半百的韦太后依旧是那么雍容和气,当她拿着银羹勺喂玉泠吃藕羹的时候,她更像是一位慈祥的祖母。可是缪凤舞一看见她,就会想起清太妃,想起宇文柔珍临去前的那个口型,分明说的就是---太后! 于是缪凤舞便会感觉,在太后那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太多不堪的过往。而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过往,却依旧活得从容而沉实。 缪凤舞努力地看着她的脸,想找出宇文柔珍的死对她的影响。结果发现,韦太后除了比过年的时候清减了些,再无变化。 她将一勺藕羹送到玉泠的唇边,玉泠却摇了头:“皇奶奶,我吃饱了,不想再吃了。” “小孩子要多吃才能长高噢。”韦太后摸着玉泠软软的头发,慈爱地哄劝着。 玉泠勉强地嘟了嘴巴,伸出一根手指:“那就吃最后一口。” “好,就这最后一口才管用呢,吃下去就长聪明长个头儿。来……”她很开心地将那一勺羹塞进玉泠的嘴巴里,看着玉泠抿了抿嘴,吞了下去,她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处去了。 “太后不要管她了,她调皮得很,仔细累着你。”缪凤舞朝着奶娘使了一个眼色,奶娘就上前来,把玉泠抱走了。 “儿孙绕膝这等天伦之乐,在我们这样的天家贵族里是奢侈的东西。难道玉泠这孩子心地纯净,乖巧讨喜,她在我跟前儿的时候,我就会有那么孙辈承欢膝下的感受,我乐意哄她玩呢。”太后看着玉泠出去后,转头对缪凤舞说道。 “玉泠这性子,也是皇上给惯出来的,越来越不像个公主。我倒希望她像玉浓那样,文静规矩,将来嫁出了宫去,也不会丢天家颜面。”缪凤舞附和着她,闲聊着。 “天家颜面……”太后唇角一勾,“维持天家颜面,靠的是威仪。玉泠将出无论嫁到谁家,那都是那一家人莫大的荣耀,谁敢说她有失天家体面?” 是啊,你身为一国之母的体面,可不就是靠着皇家的威仪才维持住的吗? 缪凤舞心里暗想着,嘴巴上却笑道:“我倒没有希望她这一生有多么的尊荣富贵。只要她一直这样快乐,将来嫁个知冷知热的好相公,我就满足了。” “贵妃此言差矣,没有尊荣富贵,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就全都保不住。如果你现在还是丽正宫的缪美人,玉泠在宫里会得到这么多人的宠爱吗?你看佟美人,白生了一个儿子,她若是有你这两下子,钜儿也不至于养成今天这个样子。”太后说起这些事来,神态就肃正了起来。 她这一番话听起来是有道理的,可缪凤舞却觉得有哪儿是不对的。她不好反驳太后,便不去多想,只垂首答应:“太后教训的是。” 韦太后对她这个样子很满意,很深沉地叹息道:“唉……其实这世上之人,说起来没有人不贪心的。贪心太大的人,窃国据江山,贪心小的人,也不过想比别人穿得好些用得多些。前一种人贪心作崇,必然会祸国殃民,那是大大的要不得。至于后一种人,让他吃好些穿贵些。也不能怎么样。两者相较,那种有小贪心之人,倒并无大碍的。” 缪凤舞点头附和着,心里却在猜想:这老太太专门跑到揽月宫一趟,跟她论这大贪小贪之事,到底有何目的? 太后见她态度还算好,便继续说道:“自从你鼓捣出来一个大长秋,内侍省的马清贵可没少找哀家唠叨。他是两朝的老人了,先帝在时,他是先帝身边最得用的人。一个在宫里做了一辈子的老人,临退前被一个小丫头给挤兑了,他心里憋屈一些,我也是能体会得到的……” 哦……原来是要为马清贵说话呀! 缪凤舞看着太后语重心长,一副体恤宫中老人的样子,觉得有些反胃。她挤出一个笑脸来,回道:“太后体恤先帝身边的老人儿,臣妾自然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只是臣妾眼下被皇上禁了足,连揽月宫都出不去了,大长秋更是好些日子没去过了。” 太后指着她嗔道:“你可别来糊弄我老太太,我还没有老糊涂呢。若是没有你这监令的话儿,贤妃和孝毅郡主会那么明目张胆地与马公公对着来?他人老了,在宫里也做不了几年了,不过是想混个全身而退,得个富贵晚年。看在他侍奉两代帝君的份儿上,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吧……” 缪凤舞见她说得如此明白直接,实在是不好当面断然回拒,便笑着含糊道:“太后的教谕,臣妾自然是要听的。太后放心,臣妾只会遵圣旨行事。绝不会再惹太后生气。” 太后听她这话,脸上稍稍僵了一下,随即说道:“我生的什么气?我不过是可怜他是宫中的老人儿,体恤他这几年罢了。皇上最近火气也壮得很,你得时时地劝着点儿,别让他做出什么冲动后悔的事来。” “是,臣妾若是能见到皇上,必会遵太后的懿旨。可惜从皇贵妃姐姐病殁之后,臣妾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皇上了。”缪凤舞说着,神色有些忧伤。 “唉……皇上与柔珍少年夫妻,情意终归是不同,柔珍突然没了,他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想当年清妃去世的时候,先帝也是深陷痛苦,久久不能自拔。他们父子二人一样,都是有情有意之人。可是皇上再这样哀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你去万泰宫劝一劝他吧。”太后也忧心忡忡。 缪凤舞虽然很高兴她开金口让自己出宫,可是她却惊讶于太后说起宇文柔珍和清妃时的镇定。清妃就是她的旧年故交,而宇文柔珍是她一位乖顺的晚辈,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不安与歉疚。 清妃的事隔了几十年,若是她提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缪凤舞勉强还能理解。可是宇文柔珍的棺椁还停在北杓殿中。太后怎么可这么镇定?难道她看错了?宇文柔珍临去前说的不是太后?还是说她的确只是胡乱地做了一个梦,不可以之为凭据怀疑太后? “怎么?”太后见她愣了一下,以为没有行晔的旨意,她终究不敢出宫,“我说让你去,你还担心什么?皇上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我替你担着,不要紧的。” “谢谢太后,臣妾这几天正为皇上担心地紧。”缪凤舞赶紧收回心神,向太后道了谢。 太后抿唇一笑,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凤舞,当初你在疏竹宫里的时候,可曾遇到闹鬼的事?” 这是太后头一次在缪凤舞面前提起疏竹宫里闹鬼之事,缪凤舞想了想,答:“闹过,有一次那女鬼趁我和含香不备,抢了玉泠。不过后来我们找到的时候,玉泠好好地躺在琴台上,并没有受到伤害。只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过。” “那你看到过那扮鬼之人的样貌吗?”太后继续问。 “没有,只听过声音,清清亮亮的,像个年轻的女子。”缪凤舞故意地混淆她的视听。 “哦……年轻人吗?”太后沉吟,“多奇怪,宫里就这么大的地方,竟然找不到一个装神弄鬼十几年的人……” 缪凤舞打马虎道:“太后要相信皇上,总晚这件事会查清楚的。” “那倒是……”太后说着,已经站起身来,“你去万泰宫看看皇上吧,劝他早些好起来,不要再悲伤了。一国之君,当以社稷百姓为重,那些前尘往事,能忘的就忘掉吧。” “是,臣妾一定将太后的话说与皇上知道。”缪凤舞恭送太后了揽月宫。 事实上自从宇文柔珍的丧事办完,韦太后也一直没有看见行晔。但是她自己不去万泰宫见行晔,却遣缪凤舞去给她捎话儿。 缪凤舞倒不管这个,她真的是很担心行晔的现状。正好借口太后的懿旨,行晔责怪下来,她也有话说。 丝毫不迟疑,太后前脚离开,缪凤舞便更衣梳头,出了揽月宫,往万泰宫去。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惊讶的看着她。大家都知道她被行晔禁足在揽月宫养胎,宫里隐隐还有流言,说到缪凤舞要失宠之类的话题。 看到她一身浅银蓝的素色衣妆。梳着一个光光的发髻,不施粉黛,不戴配饰,却依旧是皮肤白嫩,弯眉俏目,惹得好多人心里不自在。 缪凤舞乘一顶藤编的坐轿,一路应付着各色人等的招呼,不觉就来到了媲凤宫的门前。 往日里,媲凤宫就是这座皇宫里最冷清的地方,总是宫门紧闭,少有人来往。 眼下,那宫门一如既往地静静闭合着,目光越过宫墙,看到媲凤宫正殿那琉璃屋脊,缪凤舞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只是一场梦,如果她现在下了轿子,上前叩响那朱红的宫门,依旧会有人出来应门,引她进殿,看到宇文柔珍手握玉管笔凝神作画的样子。 “娘娘……”含香见她定定地望着媲凤宫发呆,出声提醒她。 她这才伸手叩了叩扶手,轿子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万泰宫的门口,守卫看到缪凤舞,都吃了一惊。缪凤舞也不管他们是什么表情,从容地下了轿子,抬腿就往宫里去。 却不料守卫侧横一步,堵在了宫门口:“娘娘,对不起,皇上有旨,这几日他谁也不见……” 第二二0章 闯宫见驾 第二二0章闯宫见驾 缪凤舞没想到自己会被阻在万泰宫的门口。连宫门都进不去。 “本宫奉太后的懿旨,前来探望皇上,你们也敢拦吗?”缪凤舞往前又上了一步。 那守卫却丝毫不退步,恭敬地回道:“对不起,属下遵圣旨行事,前儿太后亲自来万泰宫,皇上也没见她老人家,贵妃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缪凤舞恍然大悟,怪不得韦太后要遣自己来万泰宫呢,原来她在这里吃了闭门羹,见不到皇上。 韦太后与行晔这一对母子,在外人的眼中一直是母慈子孝的楷范。缪凤舞因知道一些前朝往事,总觉得行晔对待韦太后的恭顺是勉强的,倒是韦太后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很疼惜,这种发自于母性的情怀,缪凤舞倒看不出假意来。 但不管行晔的心里与韦太后隔着怎么样的一层障阂,把太后拒之于万泰宫外这种事,行晔以前是万万不会做的。 宇文柔珍的事对行晔所造成的打击,实在出乎于缪凤舞的意料之外。因此她越发地担心行晔,想要见到他。既然来了,她总要进去瞧一眼。就这么任由他消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于是她继续往台阶上走去,对堵住宫门的侍卫说道:“既然皇上有旨,本宫也不碍着你秉旨行事。但是本宫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见到皇上。你拦你的,我闯我的,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不关你的事。” 那些侍卫听这话,哭笑不得:这不是故意难为他们吗?谁不知道德贵妃如今怀着小皇子,是动不得的。她敢生闯上来,他们也不敢硬拦着呀! 堵宫门的那位赶紧周旋道:“不如娘娘在这里稍等片刻,待属下进去请皇上的示下,若是皇上允了,再请娘娘进宫,如何?” “你明明知道皇上是不会允的,也不必白跑这一趟了,我这就进去,你要是拦不住,也怪不得你。”她一边说,一边迎着那侍卫走过去。 那侍卫原本还坚持着站了一会儿,眼看着缪凤舞就要撞到他胸前去了,他张了张手,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纠结了:“娘娘,请不要难为属下。” “我要是命令你们放我进去。那是难为你们,现在我让你们拦的,算不得难为吧?你可以伸手把我推开,甚至可以叫这里的兄弟们将我绑起来,没关系的,我不会记恨你们。”缪凤舞一边笑盈盈地说着,已经贴到了侍卫的面前,逼得那侍卫后退一步,贴在了宫门上。 缪凤舞伸手就去推宫门,旁边赶紧冲上来两个人,将宫门紧紧地拽住,不让她打开。缪凤舞敌不过他们的力道,干脆将身子一侧,卯足了力气像宫门冲过去。 含香本来以为缪凤舞只是吓唬那些侍卫,没想到她真得敢用身体去撞宫门,吓得含香赶紧扑过去挡她:“娘娘不要!” 堵宫门的侍卫们见她冲劲很猛,也害怕了。领头的侍卫很机灵,见情形不妙,伸手抓住含香的肩头,将她往前一拎,正好挡在了缪凤舞的前头。 于是缪凤舞一头撞在了含香的身上。含香趔趄着后退两步,宫门被她以背撞开了。 缪凤舞抿唇一笑:“还拦吗?要不要本宫再撞一次?” 侍卫们无奈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缪凤舞便抬脚迈进门槛,进了万泰宫。 她也不知道行晔是在御书房还是在寝宫中,便叫住迎面而来的一个宫人问:“皇上现下在哪里?” 那宫人见了缪凤舞,显然吃惊不小,结巴道:“回娘娘,皇上……皇上在集墨斋……” 集墨斋是行晔在万泰宫里建的一座藏书阁,共三层高,位于万泰宫的东侧。一楼除了藏书,还有一间书房兼茶室,行晔平日里看书,就在那里,二楼南面有一间卧室,以备行晔偶尔看书看得晚了,临时歇一宿。 缪凤舞绕过正殿和寝殿,再往东拐,没走出多远,就看到集墨斋优雅地立于一片绿竹婆娑之间。穿过竹林中的青石小路,远远地只见茂春手执拂尘,站在集墨斋的台阶下,对着竹林发呆。 缪凤舞的脚步很轻,但还是被茂春察觉到了。他转头看到缪凤舞,表情很复杂,说不清是喜是忧。 他走上前来,向缪凤舞施礼:“有日子不见了,贵妃娘娘身体好吗?” “茂公公,我请见皇上,麻烦你给行个方便。”缪凤舞对茂春一向都非常客气。 茂春也不言语。转身步上台阶,默然地推开了集墨斋的门,侧身站到门边,等着缪凤舞进去。缪凤舞一瞧这情形,就知道行晔现在的状况不太好。 她朝着茂春点点头,将含香留在门外,自己迈步进了集墨斋。 集墨斋里的光线不是很亮,但是纸香墨香混和着为了防虫蛀而熏的一种特制淡香,那味道扑进鼻子里,使人不禁心沉神凝。 一进门是一个过堂,两侧便是分门别类摆满了书架的藏书室。而右手靠南的第一间屋子,便是那间书房。 书房的门是虚掩的,缪凤舞既然不是得了允许而来,自觉也没有必要摆规矩了,直接推了门,走了进去。 行晔果然就在这间书房里,他负手立于窗前,透过窗子正中间的那一小块透明的镶嵌琉璃,正在往院子里望。 敢情自己从竹林中的小路走进来,就已经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了。他却并没有出声让茂春撵她,这倒让她的心里感觉暖和和的。 她跪下见驾:“臣妾有罪,违旨擅出揽月宫,请皇上降罪。” 行晔没有转身。只是交握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说道:“还有一条,违旨擅闯万泰宫,你怎么不说?” 缪凤舞听他的声音沙沙的,喑沉不清,心里难过,恭敬地应道:“臣妾知罪,请皇上一并责罚。” “既知罪,就赶紧回去吧,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行晔望着窗外,脸都没有朝缪凤舞这边侧一下。 缪凤舞便在他的身后默默地起了身。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窗外春日灿烂,阳光透过开春新换的薄窗纱,细细地洒进来,扑在他身上,将他照成两面---身前是明光暖晕,背后则是萧索的黯沉。 缪凤舞轻轻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背后,将自己的手塞进他交搭于身后的掌中,倾身向前,脸贴在他笼在暗影中的背上。 行晔动了一下,低了头:“还不走?你想再加上第三条罪吗?” 缪凤舞也不理他在说什么,反而又往他身上偎了偎,柔婉道:“皇上,龙儿会动了呢,昨儿半夜还把我踢醒了……” 行晔感受到后背上传来的暖意,听缪凤舞温柔的声音,他的手指头勾了勾,终于握住了缪凤舞的手。 缪凤舞开心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玉泠回去跟我说,爹爹瘦了,爹爹还长胡子了……我真的很担心,皇上让我看一眼好吗?” 行晔手下用了用力,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缪凤舞虽然是贴在他的后背上,却清晰地听到他的心在嗵嗵跳。 静默了一会儿,行晔突然转过身来,将缪凤舞一把搂进怀里,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肩头上:“凤舞,你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别问,好不好?” 缪凤舞伸手揽上了他的腰,感觉心里酸酸的,吸了吸鼻子说道:“臣妾只想皇上能好好的,并不想探听那些陈年旧事。皇上不说,臣妾永远也不会问。” 行晔不敢去箍她的腰,只是死死地揽着她的肩膀,埋首于她的肩窝里。吸着气。春衫薄,没一会儿功夫,缪凤舞就感觉自己的肩头湿了一片。 她从来没见过行晔掉眼泪,即便是那时候他的病很严重,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个躁狂的夜晚,他也不曾在清醒过来的时候掉过一滴眼泪。 缪凤舞感受着他的悲伤,眼前再次出现宇文柔珍托给她的那一场梦。 她说:“我好恨……” 行晔在缪凤舞的肩上悲伤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缪凤舞动了动,腾出自己的双手来,去捧行晔的脸。行晔没有抵触,任由她将他的脸捧到了眼前。 他果然是消瘦了许多,虽然双目依旧炯明,可是气色却非常不好。缪凤舞忍住心酸,用手拨了拨了他的胡子,嫣然笑道:“果然玉泠说得没错,胡子都长这么长了。” 行晔微窘,将她的手从自己的下颏上拿下来,握在掌中。 缪凤舞却不放过他,调皮地踮起脚来,将自己的脸蛋儿贴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地蹭了两下,皱着鼻子说道:“玉泠跟我说,爹爹亲她的时候,扎得她脸蛋儿疼,果然是没错的,皇上赶紧刮了胡子吧,把我们娘俩儿的脸扎破了,可不是好玩的。” 行晔吸了一口气,将涌到眼眶的泪意忍了回去,抬手抚着她蹭得微红的脸颊,说道:“是你们娘俩儿嫌弃我了吧?胡子扎一下也叫屈?” “不屈不屈!皇上爱留就留着吧,到时候龙儿生下来,你的胡子该长到肚子上了,我就告诉他说:儿子,你瞧,这位是长得像仙翁一样的人,是你爹……” 行晔终于被她逗笑了,在她的眉心上亲了一下,声音也稍稍开朗了些:“不嫌弃就好,既然爱妃不嫌弃朕这个老仙翁,那就搬到万泰宫来,和朕住在一起吧。” 小喜开新书喽! 书名《仙色妖娆》,书号1713547,是讲一个小水妖被两神一魔追得迷迷登登的故事,披着仙幻的外衣,讲的却是言情的故事,有爱这一口的亲们,去捧一捧场哈,记得收藏噢,OO谢谢 链接我放在喜登枝的推荐直通车里,第一个就是,一点就过去喽!欢迎大家看过后提意见。 另:这一段自推自荐的文字是通过修改功能加上来的,不占订阅字数的哦。 第二二一章 情理之间 行晔开口让缪凤舞搬到万泰宫。说得那么顺溜,仿佛这事在他心里早就想好了,只等见到缪凤舞,说给她知道便可以了。 缪凤舞却被惊了一跳,这种事非同小可,历朝历代,就算是皇后也只能居住在凤仪宫,没有哪一朝的皇帝与后妃同居一宫,日日同起同寝。 如果缪凤舞搬到万泰宫来,那就意味着以后行晔都不打算在万泰宫召幸妃嫔了。道理很简单,虽然万泰宫是整个皇宫里最大的一处宫室,屋子有许多,但是寝殿却只有一处。 行晔的这一句对于缪凤舞来说,是有喜有忧的。 要说到喜,身为后宫的女人,能得到皇上这样的专心与青睐,哪怕是往回追溯多少个朝代,几乎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专宠的后妃来。 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将目光只专注在自己的身上,缪凤舞当年还是心思懵懂的小丫头时,就梦想着有一位白马大侠将自己带走,一生只守护着自己一个人。可是命运偏偏将她安排到了行晔的身边。身为皇帝的女人,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无数的后宫粉黛与自己共同侍君的命运。可是转而一想,她还是觉得此事不妥。后宫制度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定规,最开始可能是为了显示天家超然于世人的地位与气派,也是为了广延皇嗣,使皇族人丁兴旺,江后社稷后继有人。 渐渐的,后宫成了一个争权夺势之地。后宫政治对于前朝政治的暗中影响,几乎是哪一个朝代都不能否认的事情。 于是后宫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几乎就是他皇权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 今天行晔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搬到万泰宫来住吧。”可是这句话若传了出去,恐怕整个后宫都会掀起轩然大*。 而行晔一向都不是这种为情冲动的人,他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一定因为他独居万泰宫,绝足内宫的这一段时间里,内心里起了什么样的变化。 追根究底,怕还是宇文柔珍的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刺激。 行晔见缪凤舞微张着嘴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便用中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是高兴的傻了?还是说嫌弃朕这个老仙翁胡子扎人?”行晔听她这样说,脸上本来就很薄的一层兴色也隐了去,重新肃了脸,对缪凤舞道:“女人家管什么世情滋扰,只管相夫教子便是了。如果你不愿意搬过来,就回揽月宫去吧。以后不要再做擅闯宫禁的事了,下次侍卫们对你可不会这么客气了。” “皇上……”缪凤舞听他话说得这么绝,不由地心慌,“皇上不会是打算以后都不踏足内宫了吧?不少字那……” 行晔将袖子一甩,转身重新面冲窗外,背对着缪凤舞:“你回去吧,朕还有朝事要处理。” 缪凤舞觉得行晔好陌生,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她又没说不愿意来,她只是没有马上答应,不想他就翻了脸。… “皇……” 缪凤舞上前一步,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意思。行晔却啪地推开窗子,大喊一声:“茂春!送德贵妃出去!” 茂春应声跑进来,无奈地冲着缪凤舞摇了摇头:“贵妃娘娘先回去吧……” 缪凤舞满腹的委屈,也只好施了礼,告退了出集墨斋。 走在竹林间的那条小路上,缪凤舞稍稍停了一下脚步。回身看去,依稀可见行晔的身影从窗纱里透了出来。 她叹气,轻声问身后的茂春:“茂公公,皇上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茂春只是垂头叹气:“娘娘是知情人,心里一定会有猜疑的。但娘娘还是不要问了吧,打死老奴也会不说的,娘娘知道也没什么好处。” 缪凤舞看着茂春道:“茂公公,你是这个世上对皇上最忠诚的人,所以我很尊重你。皇上现的状态,看着可不怎么好。我也不想探究那些往日恩怨,但是我不想看到皇上继续这样颓丧下去,相信茂公公也不愿意皇上这个样子。我不用你说什么,你只需要答我一句话,好不好?” 茂春很警惕地,问道:“娘娘要问什么?” “这里没有别人,你只告诉我,当年皇长子的死,是不是与太后有关?”缪凤舞千思万想,终于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她话一出口,茂春那总是处变不惊的脸,突然就染了一层骇色:“娘娘,此言从何而出?” 缪凤舞端看他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五六分的肯定。她往周遭扫了一眼,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皇贵妃找我,拜托我求皇上放过她的家人。她告诉我说,她在宫里的仇人是太后……” 茂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缪凤舞:“娘娘。你做梦梦到的事情,也要拿来吓唬老奴吗?”。 “可是公公……”缪凤舞压了压了声音,显得越发神秘,“皇贵妃跟我说她要走了,然后我就听到宫里敲响了丧钟,紧接着有人来敲我的宫门报丧,说皇贵妃殁了……离地三尺有神明,茂公公觉得那只是我的一个梦吗?”。 茂春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娘娘要相信皇上,不要想得太多。你先回宫去好好养着吧,过些日子皇上会好起来的,老奴一定会好好照顾皇上。” 缪凤舞便不再追问了,出了万泰宫,坐上轿子,闷闷不乐的往回去。 路过媲凤宫的时候,她屈指叩了叩轿子的扶手,抬轿的两个小太监会意,落了轿。 缪凤舞下了轿来,往媲凤宫的方向走了几步。含香跟过来提醒她:“娘娘,媲凤宫已经被封了,谁也不能进的。” “你放心,我没有要进去,我只是起散散步。”缪凤舞边说着边往前走。来到媲凤宫的宫门外,看着那红漆鲜亮的宫门,又忆起宇文柔珍那样苍白如羽的样子来。 她微微叹息,转了身,沿着媲凤宫的宫墙,慢慢地踱着步子。宫墙的树木枝繁叶翠,远处垂柳拂风,绿波荡漾,正值*光灿烂的好时节。 “含香,皇上要我和玉泠搬到万泰宫去住。我猜皇上也许是受皇贵妃这件事的打击,冲动之下所做的决定。可是皇上的状况的确不太好。你说我该不该搬过去呢?”缪凤舞迎着微煦的春风,边走边和含香说着话。 含香想了想:“依奴婢看,此事弊大于利。娘娘你想,就算娘娘不搬去万泰宫,依旧是皇上身边最得意的人。可是如果你住进了万泰宫,那可是抵触祖制宫规的大事。… “宇文皇贵妃这一去,宫里只剩下娘娘这一个身居贵妃之位的人,你如今腹中孕育着小皇子,手中又握着掌宫之权,不说皇后和马清贵那一伙人,就是蓝淑妃和安良妃,怕也是将娘娘恨得入骨了。若是皇后的娘家人在前朝稍微吹一丝宠妃惑君之风,蓝家和安家在朝里的人都会同声附和。到了那个时候芝麻大小的一件事,也会被他们说成是关系到国祚兴衰,皇上平白添堵,又是何苦?” “你想得倒是远,不过你想得的确是有道理。我刚从疏竹宫里出来的时候,婆婆就告诫过我,专宠是祸,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就是清太妃。现在再回味那一句话,怕是她用一生的波折坎坷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吧。虽然我很想跟在皇上的身边,贴身照顾他。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于他于我到底是利是弊?我想当初先帝对清妃一片痴心,也没能想到是他的格外专宠,害得清妃一生艰难吧……” “所以娘娘要三思,也许皇上过了这一阵子,心情平复下来,就不会再提这件事了。”含香一向谨慎,对那些出格的事,她总是心怀惧意。 缪凤舞却摇了摇头:“可是……皇上刚才的样子,很失望……” “娘娘……” “嘘……”缪凤舞突然感觉到前方有人,“有人,不要说话……” “娘娘真够机警的,我不过是站起来而已,娘娘竟感觉到了。”有一个人边说着话,边从前头的一棵大树后头转了出来。 是靖孝长公主。 “皇姐,原来是你。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么偏的地方?”缪凤舞往周围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媲凤宫的后门来了。 靖孝往旁边闪了一下身,露出挡在她身后一幕:地上有一个篮子,装着半篮子的金银纸锞和各种果品,篮子旁边摆了一个香炉,里面燃着一炷香,还有刚烧过的纸钱。 “皇姐,你来祭皇贵妃姐姐?”缪凤舞走了过去,握起了靖孝的手。 “是呢,今儿是她的六七……”靖孝苦笑,“你也不记得了,是吗?多奇怪,死的时候风光大殓,可是办完了那一出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事了。头七的时候,皇上和太后还记得遣人去北杓殿祭一祭,之后再也没有举动了,大家都刻意要把她忘掉吧……” 缪凤舞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果然是今儿是宇文柔珍的六七。她这些天一门心思为行晔担忧,竟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是她忘了,康彤云那么细心的人,竟也不提醒她吗? 可见大家对宇文柔珍的死,都是抱有疑心的,谁也不敢轻易提她的事,以免招惹了是非。 缪凤舞蹲下身,从篮子里取出一炷香来,含香赶紧趋前点燃。缪凤舞将那炷香埋地香炉里,又拿出几个金银纸锞丢进火堆中,喃喃道:“贵妃姐姐宽恕我吧,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实在是心乱得很,竟将姐姐六七给忘了。皇姐是有情意的人,她跑到这里来祭你,我就借香献故人吧。你临走前托付我的事,有一件你尽可以放心了,皇上并没有降罪于嘉勇公,只是另一件……恕我无能为力,你能理解的,对吧?不少字” 靖孝听她这番话,抓着她的胳膊问:“她临去前,你见过她吗?”。 “没有。”缪凤舞摇头。 “你刚才明明说她有托付你什么事……”靖孝急切地看着缪凤舞。… “只是托了梦,我相信那是她要对我说的话。”缪凤舞冲靖孝笑了一下。 “托梦……”靖孝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也有托梦给我,我那晚梦见她苍白得像一片羽毛,飘到我的床前,对我说:阿昭,我要走了,我终于要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了,只是在这里住得久了,连我自己也肮脏了,怕是要去地狱受刑的吧。你也赶快离开这里吧,去找你的母妃,她还活着呢……” 缪凤舞听她这句话,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靖孝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来,继续说道:“我就追着她问,我母妃在哪儿呀?你怎么知道她活着?她说呀说呀,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拼命地想要抓住她,可是她还是隐去了。我哭着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宫里的丧钟敲响了,我听着那钟声,浑身都凉透了……” 缪凤舞站在一旁,听着她的话,觉得心里凉嗖嗖的。她镇定一下,拍了拍靖孝的手:“皇姐,我们两个平时与皇贵妃姐姐走得最近,跟她有些灵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梦里的事终究做不得准,皇姐莫要过于悲伤。” 靖孝却握紧她的手,眼泪巴叉地看着她:“你不信吗?我觉得那真的是她临终前的遗言,她被困在媲凤宫里,不得出宫,她也只能托个梦给我们。关于我母妃的事,我也一直很疑惑。疏竹宫的女鬼最后一次出现,她开口唱歌了,你当时就在疏竹宫,一定听到了,对不对?” 缪凤舞勉强地点了头:“是,我听见她唱歌了,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 “那件事后,我去琴台祭母。祭完后出疏竹宫,有一个在太极宫洒扫的老太监等在那里。我本不认识他,他自己说,先帝在时,他就在太极宫做粗使,一直做了三十多年。他说,那晚的歌声他也听到了,与清太妃当年的歌喉一般无二,他当时真的以为是清太妃显魂了,急忙往疏竹宫跑,可惜宫门有人守着,不让他进……” 潜下继续码第二更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二二章 磨镜之疑 第二二二章磨镜之疑 第二二二章磨镜之疑 缪凤舞一听靖孝这样说。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 世上真的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清太妃从密道进疏竹宫,再从密道出疏竹宫,本来是一件非常隐密的事情。却不料隔墙真的有耳,竟被太极宫一位老太监辨认出了她的歌喉。 “这件事……你有跟别人提起过吗?”缪凤舞最担心的是这件事,如果让太后知道清太妃还活在世上,上天入地也一定会抓了她。 “我跟谁提?我怎么说?说我母妃还活着,大家帮我找找吧……”靖孝自嘲地摇着头,“宫里还不够乱吗?大家会以为靖孝长公主疯了呢。” 缪凤舞看着靖孝,觉得她好可怜。她对清太妃的想念是真心的,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清太妃在御膳房隐匿了这么多年,都不曾找过她这个女儿。而且即便后来缪凤舞提到靖孝,清太妃也是一副不乐见的样子。 其实清太妃刚生下靖孝,就被宣布难产而死了,她与自己的女儿一天都不曾相处过,母女二人应该不会有什么矛盾才是。 难道仅仅因为靖孝是一个女儿?还是因为女儿不是自己养大的,终究是不亲? 缪凤舞想了想,劝靖孝道:“皇姐思母心切,别人只说有人唱歌像她,你就会相信那是你的母妃。这种心情我是能体会的。可单凭嗓音就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是不是草率了点儿?若是清太妃还在宫里,就算她谁也不找,也得找你这个亲生女儿吧?” 靖孝被缪凤舞这番话,劝得犹豫了:“你说的也是,若是我母妃还活在座宫里,她怎么不来找我?难道真的只是嗓音相似的一个人吗?” “当然,如若换做是你,不管是什么原因无法,亲生的女儿就在眼前,你能忍住三十年都不现身见一次吗?”清太妃已经不知所踪,缪凤舞还是希望靖孝不要惦着她,徒增烦恼。 “当然不会!”靖孝回答得又肯定又干脆,令缪凤舞的心忽悠地颤了一下。 靖孝说完,自己心里一阵失望,叹气蹲下,继续将篮子里的纸锞往火堆里丢,语气幽幽地说道:“可是话又说回来,如今我母妃的事,连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柔珍也是说去就去了,我在这宫里住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你替我求一求皇上,让我回回鹘去吧,虽然是蛮荒之地,好歹有我的亲生骨肉在那里。这座皇宫里……我真的是没什么念想了。” 她这样说,缪凤舞便不知道如何劝了。其实身为一个女人。本来就不应该与自己的儿女骨肉分离。她当初回魏国来,自然是因为有个缘由。可是她的儿子早就当了回鹘的国王,而且有行晔这样一位魏国皇帝的舅舅,他的王位坐得还算稳当。 之所以靖孝留在魏宫这么多年,一则因为行晔的确待这位皇姐不错,二则太后一直极力挽留,只说靖孝当年是宫里最漂亮最贤淑的一位公主,回鹘那样的荒凉野地,当初先帝就不该遣靖孝去和亲。如今既回来了,何苦再回去跟着那些人在马背上颠来颠去? “按说骨肉团聚,本是人之常情。我倒是可以在皇上那边替你说一说,但是太后会不会同意?若是太后仍是留你,你又当如何?”缪凤舞问靖孝。 不料靖孝却不屑地哼一声,喃喃道:“真不明白,现在待我像亲生女儿一样,当初又何必害我的母妃?” “皇姐这话是何缘故?你知道以前那些事吗?”缪凤舞凑近靖孝的身边,小声地问她。 “我当然不知道,我那时候刚出生的娃娃,哪里能晓得那些事?是后来侍候我的齐姑姑告诉我的,她是我母妃身边的人,我母妃生产那一天。她被太后找个借口调出疏竹宫,等她回去的时候,我母妃已经死了。” “就凭太后调走她这件事,她就说太后害你的母妃吗?”缪凤舞记下了齐姑姑这个人,想着该找人去查一查。 “当然是没有证据了,齐姑姑对我母妃忠心得很,若她有确证是太后害了我母妃,她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替我母妃报仇的。不过齐姑姑说她的猜一定不会错,我也信她不会平白冤枉太后。”靖孝将最后一个金纸锞丢进火堆里,拎着篮子站起身来。 缪凤舞却仍是蹲在那里,想着靖孝的话。直到含香来扶她,她才站起身来:“皇姐想清楚吧,虽然我极舍不得你离开,但是你若真的思子心切,我会求皇上送你回回鹘住一段时间,等你思念故国的时候,只要捎个信儿,再派人去回鹘接你。” 靖孝欣慰地抱了抱缪凤舞的肩:“虽然柔珍走了,好歹还有你这位知交在,否则我真的是要孤单死了。” 其实缪凤舞很想问一问靖孝,到底对宇文柔珍和皇长子的事知道多少。可是她惦量之后,还是觉得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于是两个人又朝媲凤宫拜了拜,便散开各自回宫了。 一回到揽月宫,缪凤舞马上把春顺叫进来,说道:“你去流音宫,不管是贤妃在还是孝毅郡主在,你告诉她们,将宫里当下还在供役的先帝朝老人整理个名册给我。然后将疏竹宫的后殿辟出来,将这些老人集中到那里去养老,让他们不用再操持了。” “是。”春顺传话去了。 缪凤舞便坐在殿外的一把藤摇椅上,晒着太阳,想着今天见行晔的事。 有人上前来递给她一杯茶,她伸手接,略一抬眼,见是如槐,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槐,你最近几天有没有去倾月宫?怎么你们家龚修媛最近如此安静,也不来闹我了?” 如槐显出难过的样子来:“娘娘,我们修媛这几天病倒了,她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你,她说千万不能让你知道,宫里的事就够你操心了,若是你再去看她,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缪凤舞一下子从躺椅上直起腰来:“她的身体那么好,怎么会生病?到底是什么病?” “太医给看过了,说是郁气结于肝脾,是气出来的毛病。”如槐如实答道。 “气出来的病?不有人会气龚修媛吗?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缪凤舞觉得真是奇事凑堆儿,连龚宓都能郁闷出毛病来,这宫里是怎么的了? 如槐摇了摇头:“奴婢最近一直在娘娘这里,也不太清楚倾月宫发生了什么事。如柳姐姐也不说。大概是我们修媛不让她说吧。” “龚修媛生病,我一定要去看一看的,快给我备轿。”缪凤舞站起身来,喊着要轿子。 含香赶紧去安排了软轿,缪凤舞带着如槐和含香两个人,一同往倾月宫去。 见了龚宓,果然见她脸色微微泛着青,极不好看,神情萧瑟地倚在窗口,捧着一盏茶,也不知道呆了有多久了。 见到缪凤舞走进来。她动了一下,腿竟僵了,瘸了几步,才算是缓过来:“娘娘,皇上不是不许你出揽月宫吗?你怎么来了?” “是呀,皇上不许我出来的,可是我刚才已经违旨出过一次宫了,就不怕再出来一次了。听说你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缪凤舞和她携着手,一同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哪里有什么事?一定是如槐这丫头嘴快。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没个头痛脑热?娘娘为必为我担心,吃几副药就好了。”龚宓笑着,可是看起来却并不快乐。 “太医不是说你这毛病是郁闷出来的吗?我就想不明白了,在没心没肺的龚修媛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是可以郁闷的?我既来了,你就甭想打马虎,说给我听听。”缪凤舞拉着她的手,追着问。 “没什么,只是宇文皇贵妃病殁后,我有一些感慨罢了。像我们这些人,十几岁就入宫,爹生娘养,却连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怕是到死的那一天,也难再见爹娘一面了。”龚宓叹道。 “就为这个?你是想爹娘了吗?我觉得你还好一些吧,好歹你家里经常有信件东西传进宫来,皇上也睁一眼闭一眼不管你……不过思念爹娘的心情,我还是能体会的。你且安心,等过了这一阵子,皇上心情好起来后,我找个机会向皇上说一说,将你爹娘召进宫来,让你有个机会与爹娘叙一叙,如何?”因为宇文柔珍的事,缪凤舞格外珍惜眼前这个心直口快的好朋友。 龚宓赶紧起身跪下:“若是真有那样的机会,臣妾这一生都感念娘娘的恩德。” 缪凤舞伸手拉她:“什么恩德?我与你之间不讲这个,你快起来吧。” 等龚宓重新坐下,两个人边喝着茶,边聊着一些养病吃药的事。以及最近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没说多一会儿,龚宓突然转了话题,问缪凤舞道:“娘娘,你身边的小云……她如今人在哪里呀?放出宫这么久了,也该有个好人家了吧?是不是快成亲了?” 缪凤舞听她提小云,便含糊道:“恩,听说过得不错,也找到意中人了,大概快成亲了吧。” 龚宓手一抖,茶碗的盖子“哗啦”一倾,差一点儿掉到了她的腿上。如柳眼疾手快,伸手一扶,她的胳膊才端正了,还是有几滴茶洒了出来。 如柳赶紧拿帕子去擦,龚宓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几滴茶水而已,又不热,紧张什么?” 缪凤舞还是头一次见她对如柳这么凶,不由地疑惑:自从小云出宫后,她好像不是第一次提到小云了。难道小云在的时候,曾经有什么事被她错过了吗? 她打量着龚宓青白脸色,和一脸郁郁不欢的神情,突然想起来行晔告诉她的事。 行晔说龚宓有怪病,刚进宫侍寝的时候,会紧张的浑身僵硬,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当时听了这话,还暗暗猜测,是不是龚宓在进宫前,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才对自己不爱的男人起这种反应? 她还一本正经地拿这件事问过龚宓,结果被龚宓给搪塞过去了。现在看来,她竟反复地提起小云,而且听说小云要成亲,居然有这么大反应。 难不成她这一身的病是起于小云?难不成她……她是……缪凤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她出身于舞馆那样的地方,那些舞馆的姐妹们闲来找她,什么话不说?因此她听说的事情,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有一次虹骊珠将两个舞娘绑起来吊打了一顿,还饿了她们三天,说起来,也是因为那两个舞娘之间情投意合之后,准备逃出舞馆,私奔过日子去。 宫里也有传说,宫女们年纪轻轻的,难耐青春寂寞,那样的事便会存在。 只是这件事若出现在龚宓身上,那真是太诡异了。尤其她一直关心的对象是小云,简直让缪凤舞不可思议。 龚宓掸掉了裙子上的茶水,转头看缪凤舞用那种讶然的目光看着自己,便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没见过人打翻茶水吗?” 缪凤舞赶紧低头喝茶,掩饰自己刚才那一刻的失态:“我只是刚刚才发现,原来龚修媛的侧脸在阳光里如此楚楚动人呢。” “娘娘可不要来拿我寻开心了,我都这副样子了,还楚楚动人?楚楚吓人还差不多。”龚宓自嘲。 缪凤舞笑了笑,将话题扯开,又说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她想着龚宓和小云的事,脑子里迷糊着,走到宫门的时候,方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她回身指着如槐:“谢谢你将如槐放在我身边这些日子,有她在,我的确感觉安全了许多。不过我要搬家了,那里有许多的侍卫把守,如槐就还给你吧。她跟着我,和如柳一直分着,也难为她了。” 如槐赶紧跪下:“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娘娘只管责罚就是了。” 缪凤舞示意含香去扶如槐,笑着说道:“我都说你很好了,的确是我最近一段时间不会住在揽月宫了,大概也带不走许多人,我自己身边的人,也只能带上含香、银兰和春顺,不如放你回来和如柳在一起,姐妹一处亲热,多好!” 龚宓在一旁奇道:“搬家?你要搬到哪里去呀?你不爱住揽月宫了吗?” 第二更,为粉红票120加更,为求更多的粉红票加更,O(∩_∩)O哈哈遁下睡觉!。.。 第二二三章 无谓之争 第二二三章无谓之争 第二二三章无谓之争 缪凤舞回到揽月宫。便开始吩咐人收拾她和玉泠的日常衣物用品。 “娘娘,你这是打算搬到万泰宫去了?”含香在缪凤舞的耳边悄悄问。 缪凤舞点点头:“我决定了,皇上需要我在他的身边,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也要搬过去。” 既然主子这样说,含香自然也只有遵命的道理。于是揽月宫里翻箱倒柜,开始为缪凤舞搬去万泰宫做准备。 正忙碌的时候,玉泠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屋子里一片混乱,缪凤舞坐在靠窗的贵妃榻上,指挥着众人拾掇东西。 玉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凑到缪凤舞跟前儿问:“娘,为什么要收拾箱子?我们不住这里了吗?” “是呀,我们要离开这里一阵子,搬去和父皇住在一起,玉泠愿不愿意?”缪凤舞揉着她的头发,笑着问她。 “和父皇住在一起,那是要住进万泰宫吗?”玉泠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兴奋地看缪凤舞。 “恩。”缪凤舞点头,“玉泠记得要乖。到了那边,千万不要闹父皇。父皇在那里有好多的事情要做,你要学会照顾父皇,知道吗?” “知道了!”玉泠小孩子心性,对搬新家总是有无限的向往,“娘,我可以把红鹦歌儿带去吗?” “可以呀,你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带过去,银冬姑姑正在你房里收拾呢。”缪凤舞宠溺地搂了搂她。 玉泠却从她的怀里挣脱出去,撒腿就往外跑:“我要回去看看,别让银冬把我的东西落下了。”话音落时,人已经在屋外了。 缪凤舞趴在窗台上嘱咐她:“慢点儿跑,来得及呢。” 看着女儿飞跑的身影,缪凤舞心里涌起丝丝缕缕的幸福。想当初她在疏竹宫里怀着玉泠时,日子多么艰难。一转眼的功夫,玉泠都能跑得这么快了。 她将手放在自己越来越突隆的肚子上,望着碧蓝的天空,默默地祈求着老天能保佑她和她的孩子们,让她在这座皇宫里陪着行晔平安终老,让她的孩子都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有个好的归宿。 虽然只是从一座宫搬到另一座宫,但是缪凤舞做了长期陪住在万泰宫的打算,带上的东西不免细琐了些。待她这边收拾完了,她又去玉泠那边关照了一眼,因没见玉泠,便问银冬:“天宝公主哪儿去了?” 银冬答道:“回娘娘。公主说去烟荷宫把二皇子送她的小兔子带上,奶娘跟着呢,去了好一会儿了,想来这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一阵欢声,远远地就看到奶娘提着一只兔子笼,玉泠边走边和小兔子说着话,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缪凤舞放了心,迎出去拉住玉泠:“别到处乱跑了,我们要动身了。” “娘,到了那边后,我还能每天去烟荷宫玩吗?” “这个……到时候问你爹,他要说可以,你就能去,好不好?”缪凤舞应付着答了她一句,便开始准备动身。 她只带着含香、银兰、春顺三个人,剩下的人留在揽月宫守着。 春顺带着人将收拾好的六只大箱子抬上,缪凤舞带着玉泠乘上轿子,一行人出了揽月宫,往万泰宫去。 一路上,他们这搬箱倒柜的阵势引起了好多人侧目。好在遇上的都是宫人宦人。也没有人敢上前来问个究竟。 从揽月宫到万泰宫,其实算是比较近的。因此这一路上没遇见什么要紧的人,缪凤舞也没有起疑心,反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她们从凤仪宫的东侧拐过去,眼看着就要到达万泰宫的门口时,轿子突然停了。 不等缪凤舞开口问,含香便过来说道:“娘娘,前面的情形不太好,奴婢远远地瞧着,好像是皇后率众位娘娘齐齐地跪在万泰宫的门口,大概是要拜见皇上吧。” 缪凤舞掀开轿帘,探头往前一看,果然见万泰宫的门口五颜六色地跪着一地的女人。 她心中一动,转头问玉泠:“娘跟你说要搬来和父皇一起住的事,你是不是出门就告诉了别人?” 玉泠没心没肺地点头:“恩,我出门就遇见了淑妃,她问我干什么去,我就告诉她,我要去拿我的小兔子,我和娘要搬去爹爹那里住着,我得带上我的小兔子……” 缪凤舞无奈地瞪了玉泠一眼。可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尔虞我诈,心里又藏不住话,也怪不得玉泠。只能怪自己过早地把消息告诉了她。 眼下的情形,她实在不宜大箱小柜地再往万泰宫里进。于是她吩咐含香道:“让他们手脚轻一些,不要惊动那些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放下了轿帘,感觉到轿子刚刚在原地转了回去,耳边就听得一个女人尖尖的叫声:“哟!大家快看谁来了?瞧这满箱满柜的,看来是打算常住万泰宫了。” 缪凤舞听出这是蓝惜萍那夸张的嗓音。每当她情绪激愤时,她的嗓音都会是这样高高地拔起来,恨不能用声音将对方的心脏刺穿一般。 “娘娘,还走吗?”含香贴着轿子,小声地请示。 缪凤舞想了想,说道:“落轿!” 该面对的,早晚都逃不过去。缪凤舞掀开轿帘下了轿子,转身迎着蓝惜萍走过去:“姐姐们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蓝惜萍的一声叫嚷,已经把所有在场的妃嫔都惊动起来了。皇后赵元灵也从前头站起身来,眉目凛然地朝着缪凤舞走过来。 “缪贵妃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还真打算搬进万泰宫吗?宫里的人都夸缪贵妃知情理晓大义,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的吧。暗下里缪贵妃有的是手段,竟然能媚服皇上,答应你搬进万泰宫。”皇后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众妃嫔过来。 不一会儿,缪凤舞就被一群女人围在了中间,女人们的目光如冷剑冰刀,一道一道地射在缪凤舞的脸上,恨不能在她浑身上下戳满窟窿。 “缪贵妃,你固然是有手段的,媚得住皇上的心。可今儿若是让你搬进了万泰宫,得了逞,下一回是不是就轮到众位姐妹被齐齐地赶到朝云寺去了?”蓝惜萍一激动。就冲到了赵元灵的前头,挥着她宽大的袖子,冲着缪凤舞大声地质问。 “那还用说吗?既然姐妹们加在一起,都顶不过一个缪贵妃,皇宫里何苦白养我们这些废人,不如早早地赶去朝云寺,省了内宫的开销,清净了贵妃娘娘的眼睛。我看大家还是回去准备准备,把该安排的事安排一下,该带的不能带的都收拾一番吧,怕是朝云寺那边早就安排妥当了呢。”良妃纪安阳站在赵元灵身侧。抬着下巴盯着缪凤舞肚子,咬牙切齿。 “大家都误会了。”缪凤舞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肚子上,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宇文皇贵妃病殁之后,皇上伤心已极,我也是今儿才见了皇上一面……” “是呀!闯宫嘛!仗着你这副身子,知道没人敢拦你,生生地闯进去的嘛。你这么多的手段,怕都是当初养你的那个老舞娘教会的吧?我们姐妹可不成了,一个一个循规蹈矩,就知道遵圣旨,等着皇上召见。”蓝惜萍是个直接而尖锐的人,本来因为宇文柔珍的事,她对缪凤舞已经有了三分的尊重。却不想刚才听玉泠说,缪凤舞要搬到万泰宫去了,她的心当即就炸开了。 缪凤舞瞥了她一眼,继续说自己的:“皇上眼下的状况很不好,气色也差,消瘦了许多。宇文皇贵妃的去世,对皇上的打击太大了,我瞧着皇上的情形,也不是三日两日能平复下来的……” “有什么好伤心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死了算便宜她了……”听缪凤舞说到行晔的状况,蓝惜萍撇了嘴,哼了几句。 关于宇文柔珍的死,宫里也不是没有猜疑的。传得最多的说法,是宇文柔珍对皇上不忠不贞,皇上念及往日情份,也为了维持皇家的颜面,暗下赐她自裁。 这个传言很容易被人相信,毕竟宇文柔珍刚死,周太医就被处决了。一位年轻的太医跟治了一位贵妃这么多年,两两常相对,生出些不该的情份来,实在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蓝惜萍的这话,分明就不是指的宇文柔珍有私情。当场的女人们一个一个都不是没脑子的人,当即就把目光转向她。期盼着她继续说下去。 缪凤舞狠狠地瞪了蓝惜萍一眼,赶紧岔开话题:“皇上的身边现在需要有个人照顾,也是因为我今天来了,正好赶上了。不过我觉得,众姐妹中肯定有人比我还要心细体贴。不如大家推举一个合适的人选,留在万泰宫里照顾皇上。你们定下来的人,由皇后娘娘奏报到皇上面前,只要皇上同意了,我马上搬着自己的东西回揽月宫去。” 缪凤舞这是一招缓兵之计,她心里清楚行晔在惶惑无助时,总是对她有一种心理上的依赖。而这种依赖的情感,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代替。 但是她的话却令一众女人心血沸腾起来,目光在彼此的脸上瞄来瞄去,心里已经暗暗地较上了劲。 赵皇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她现在不好开口。她本来是带着人来祸害缪凤舞的,不想缪凤舞竟想出这么一招来。她现在开口,这些女人都当是她挡了她们迈进万泰宫的脚步,平白招人恨。 蓝惜萍第一个忍不住这怪异的沉默,开口说道:“贵妃娘娘倒是想出了一个公平的主意。皇上身体不好,情绪不佳,身为后宫妃嫔,理该多加关心照顾,被动地等着皇上召见,未免有失后妃之责。不如就按贵妃娘娘的意思,大家觉得谁合适,推举出来,也好去请皇上的示下。” “我觉得贵妃娘娘是最合适照顾皇上的,娘娘一向深得皇上的喜爱,又聪慧温婉。皇上正伤情伤心的时候,娘娘去安慰最合适了。”一直随在人后不言语的藤昭容,突然出声,支持缪凤舞。 蓝惜萍转过脸去瞪了她一眼,又看向身后的几个人。立即有人站出来说:“嫔妾倒是觉得,还是淑妃娘娘最得圣心,这么多年来,皇上对淑妃娘娘有多好,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的。皇上正伤心的时候,一定希望淑妃娘娘陪在身边。” “你们说这些个都没有道理,现在可不比寻常,要照顾皇上,就要搬进万泰宫去。试问整个后宫之中,还谁给皇后娘娘更有资格住进万泰宫?”佟美人站在赵元灵的身后,话说得像是挺有理,可惜声音轻轻的,像是怕人听见似的。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竟在万泰宫的门口争得不亦乐乎。 缪凤舞在这个时候,悄然地从这些女人的包围中退了出来,回到轿子那里,掀着帘子坐上了轿子。 赵元灵听她们争了一回,一抬眼找不见缪凤舞了,往这边看时,见她竟坐在轿子上歇乏儿,便抬脚走了过来:“缪贵妃好心计,明知道皇上钦点的人是你,却得她们彼此争执算计,小小年纪如此聪明,本宫真是佩服。” 缪凤舞遵她是后,从轿子上走下来,欣欣然一笑:“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刚才分明就是娘娘对众姐妹说,是我在皇上面前施了媚术,才令得皇上允许我进万泰宫。这一会儿,怎么又变成皇上钦点了?” 赵皇后被她噎得尴尬,冷了脸子道:“你莫要跟我牙尖嘴俐,只要我在一天,你就永远只能当个贵妃,中宫之位不是你能攀得上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娘娘放心,你只管在凤仪宫住着,我从来都没有觊觎你的凤仪宫,你这样咬牙切齿的,实在是没有道理。”缪凤舞也不恼,一边答着赵皇后的话,还在分神关注着前头的争执。 正在这个时候,万泰宫的宫门打开了。只见行晔从万泰宫里走了出来,直奔这一堆儿的热闹而来。 赵皇后先看见了行晔,急步赶过去,跪下见驾:“臣妾率众位姐妹来向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妃嫔听到赵皇后见驾的声音,齐转头,惊见行晔皱着眉头,已经走到她们跟前儿了。大家赶紧挤挤挨挨地跪下:“吾皇万岁!” 行晔远远地瞄了缪凤舞一眼,缪凤舞也赶紧跪下了。行晔打量着她身后的箱箱柜柜,还有拎着鸟笼子的玉泠,轻轻地挑了挑眉。 然后他低头看赵元灵:“你带她来请安吗?朕刚才在宫里听着,怎么倒像是在吵架?你们凑堆儿到朕的万泰宫门口来争口舌,体统何在?” “皇上!”蓝惜萍觉得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进万泰宫的机会就会落到那个人的头上,于是她抢着先说话,“臣妾等并不是在吵架,众姐妹只是多日不见皇上,担心皇上龙体,想要推举一位细心体贴的姐妹进万泰宫关照皇上。” “推举?这是谁的主意?”行晔眯了眯眼睛,问蓝惜萍。 本来蓝惜萍想说,这是大家的意思。可是赵皇后已经瞧出行晔的不耐烦了,便抢先于蓝惜萍答道:“皇上,这是缪贵妃出的好主意。” 行晔转头,远远地瞪了缪凤舞一眼。好在缪凤舞一直垂着头,也没有看见他在瞪自己。 赵皇后趁机赶紧说道:“臣妾觉得这个主意甚为不妥。万泰宫乃皇上的寝宫,若是真的留哪一位妹妹在万泰宫里照顾皇上,必会引得后宫轩然不宁,说不定臣工们听了,未免也会责备那位妹妹宠媚惑君,落得一个众人谴责的下场。虽则缪贵妃是一片好心,为皇上龙体着想,但是此事万万行不得。” “谁说行不得?”行晔走过去,将玉泠抱了起来,“朕的主意,让缪贵妃住进万泰宫来,就近侍奉朕的起居,你们也不必再争再议了。都起来吧,各回各宫,好好呆着,皇贵妃的孝期未过,大家不要生些口舌是非。” “皇上!使不得!”蓝惜萍扑到行晔的面前,高声劝谰,“皇上即便不在意姐妹们的感受,也应该想一想,此事若传到朝上去,臣工们会怎么说?” 行晔朝着茂春招招手,茂春会意,带人过去将缪凤舞带来的箱柜往万泰宫里抬。行晔随即对蓝惜萍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朕的龙体欠安,需要一个人在身边侍候着,怎么一转而,又变成这种语气了?” “我……”蓝惜萍一急,脸便涨红了,也答不上话来了。 “还围在这里做什么?闹闹哄哄的成何体统?还不快散了?”行晔抱着玉泠,从众妃嫔的身侧走过,往万泰里去。 “皇上三思!”赵元灵依旧跪在那里,再一次劝。 “皇上请慎重!”众妃随声附和。 “再不散,你们就在这里跪到明天天亮吧!”行晔也不停步,丢下这一句话,几步就上了万泰宫的台阶,跨进门槛儿,消失在宫门里了。 众妃继续在宫门外跪了好一会儿,见事情已不可逆转,就有人不想再招惹行晔讨厌,起身要回自己宫里去。有人先动,就有人跟随。不一会儿,跪在万泰宫外的女人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 到最后,赵皇后无奈地站起身来,转身往回走。路过蓝惜萍的身边时,停下来说她一句:“以前跟我较劲的时候,倒是灵牙俐齿的,我道你是个顶用的人,结果真见了皇上,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还跪着做什么?再跪下去,就变成罚跪了!” 蓝惜萍被行晔抢白了一顿,如今又被赵皇后损了几句,一口气窝在心里,仇全记在了缪凤舞头上。她“腾”地跳起身来,直奔缪凤舞而去,伸出手来,到底没敢落下去,指着缪凤舞抖了半天的腕子,才说出话来:“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宫里历来得专宠的女人,有一个是好下场吗?疏竹宫你是白住了!你现在越嚣张,将来的下场就越凄凉,不信咱们走着瞧!” 缪凤舞低着头,没有接她的话。 等赵皇后与蓝惜萍甩袖而去,藤昭容慢慢地走到缪凤舞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贵妃娘娘起来吧,不要听那些人胡缠,皇上只是一时伤心,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你在皇上的身边,也多劝着皇上一些,在万泰宫住得久了,对你也没有好处的。” 缪凤舞顺势站起身来,看着藤昭容,心想:你说那些人是胡缠,那你跟来做什么,你怎么不学康贤妃和龚修媛,干脆就不在这种场合露面?怕你也是打着混水摸鱼的主意,以为能捡到便宜呢。 不过她嘴上可没这么说,笑着应藤昭容道:“我懂得,正是你说的理儿,皇贵妃骤然病逝,皇上一时心里拐不过弯儿来,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待皇上心情平复了,我自然是要回揽月宫的。” 藤昭容点头,扶着她送到万泰宫的门口,方转身离开了。 缪凤舞站在那里,往身后一瞧,该离开的都离开了,该搬进去的也都搬进去了。敢情就扔她一个人在宫门外头,还好有含香和银兰跟着,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她受冷落了呢。 她微微叹气,迈进宫门,想了想,往行晔的寝殿方向走去。 等她进了殿里,就看见玉泠正在逗红鹦歌儿说话,行晔坐在旁边看着,脸上有温暖的笑意。 “说呀!万岁!皇上!万岁!你说话呀!”玉泠围着鸟笼转圈,催着红鹦歌说话。 那鸟儿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在笼子里扑楞乱飞,发出啾啾的惨叫。 “你这只笨鸟,说好了见到爹爹,你要开口说话的,你现在乱飞什么?快停下来,说话!”玉泠表演失败,很是沮丧,跺着脚跟鸟儿来劲。 行晔只是在一旁看着笑,也不劝她。 缪凤舞进来后,上前将鸟笼子拎起来,递给银兰:“拿到外头,挂在廊下的鸟钩子上吧,它这是到了新地方,不熟悉环境,受了惊呢。” 玉泠生气地冲着银兰手中的鸟笼子噘嘴,回身来到兔笼那里蹲下:“还是我的小白乖,不像小红,笨笨的,平时说得好好的,见了人就张不开嘴。” 她便说着,便打开兔笼,伸手去拎兔子的耳朵,打算将兔子抱在怀里,献给行晔看。谁那小兔子见笼门一开,噌地就钻出去,贴着地面嗖嗖地几蹿几跳,就跑到殿外头去了。 玉泠伸手捉了个空,眼看着小白兔从自己的眼前溜走了,撒腿就去追:“兔子跑了,快帮我追兔子。” 因为茂春一直站在旁边,她伸手就把茂春拉住了:“茂公公,快帮我追兔子。” 茂春跟在行晔的身边这么多年,刺客是肯定追过的,追兔子却是头一遭。他被玉泠拽着一路往外去,回头看行晔:“皇上……” 行晔已经抑制不住要笑出来了,冲他摆手:“快追去吧……” 待他们追出去了,殿上只剩下行晔与缪凤舞,行晔便放松自己,抖着肩膀笑了起来:“朕的宝公主好可怜,一心想献宝的,一个也没献上来。” “皇上还笑!”缪凤舞倒了一盏茶递到他手上,“难道皇上没感觉到吗?玉泠现在真是越来越淘气,连玉浓的三分样子都学不来,像个假小子!” “宫里有一个像公主的就行了,朕就喜欢玉泠这随性的天真。”行晔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认真说道。 “可不能由着她随性地淘,前几日她见外人,竟然将皇上赐的龙冠上的宝珠亮出来显摆,跟人家说,她跟皇上是一样大的!再这样由着她,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光是我一个人管她,她只是当着我的面应承。总要皇上对她严厉起来,她才会知道自己错了。”关于玉泠的教导,缪凤舞早就开始担心了,此时得了机会,便絮絮叨叨地跟行晔说起来。 行晔却不以为然:“先不说她的错,先来说说你的错。” “我?”话题突转,缪凤舞愣了一下。 行晔抓住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你不是不肯来吗?怎么又大箱小柜地来了?” “我有说过不肯来吗?是皇上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虽然我觉得住进万泰宫不太妥当,可若是皇上需要我,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来呀。”缪凤舞哄他开心,往他的身上偎过去。 行晔却一只手将她推开,继续问罪:“是吗?那刚才宫外头有人说,你出的主意,在后宫遴选一位有资格进万泰宫的妃嫔,这话又怎么说?” “皇上,你不会不知道吧?她们挡在万泰宫门外,见我来了,一忽儿全围了上来,纷纷谴责我媚惑君心,是我对皇上施了媚术,皇上才稀里糊涂地同意我住进万泰宫来。还说什么要赶她们去朝云寺之类的话。那种情形下,我如何脱身?只好说,你们选吧,只要皇上同意,我回揽月宫去。”缪凤舞摊手,一脸的无奈。 行晔当然料得到那时的情形,他只是气缪凤舞当时没有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因此故意难为她几句。听她说到众妃的反应,又提到了朝云寺,他说道:“回头从我的开销里拨出一笔银子来,给她们多置几件衣服首饰,回头让贤妃告诉她们,只要我在位一天,只要她们好好地不犯错,就绝不会被送去朝云寺。” “臣妾遵旨!里外皇上是好人,臣妾这个恶人是当定了。”缪凤舞故作生气,闷头吃榻几上的果子。 行晔刚才被玉泠一闹腾,此时的心情挺开朗的。见缪凤舞噘了嘴,便从她的身后揽住她的腰,刚想说几句安抚的话,突然“扑哧”乐了。 缪凤舞被他乐得莫名其妙,咬着个半果子,回头看他:“皇上笑什么?是不是觉得臣妾吃相不雅?” 行晔双手在她的隆起腹部轻轻地摸索着,摇头说道:“刚才那一瞬间,我有一个错觉,感觉搂的不是我的小凤舞呢。” “皇上这可是魔怔了,这屋里分明只有你我二人,你这话说得人心里怪瘆的!”缪凤舞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随意应答。 “小凤舞以前纤纤楚腰,不盈一握,可是现在……你自己看……”行晔看着她,目光贼贼的。 缪凤舞顺着他的示意,低头一瞧,只见他的双手从身后揽过来后,堪堪地她凸起的肚子上交握住。估计再过些日子,怕是想在她的腰上合抱就很难了。 她一下子羞红了脸,将嘴巴里的半个果子吐出来,趴到榻几上不肯起来:“皇上要是这样说,臣妾以后再也不生了……” 行晔便贴到她的耳边说:“不生可不成,你要给我生三个公主三个皇子,六六大顺,到时候万泰宫里大的哭小的闹,多热闹。” 不知怎么的,缪凤舞从他这话里听出几分伤感来。她也不闹了,起身抱住行晔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肩头:“皇上开心就好,只要皇上高兴,让臣妾生多少个都成,就怕臣妾将来变成了水桶腰,皇上嫌弃了臣妾呢。” 行晔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叹道:“其实……在这座皇宫里,若是有一个女人一直陪着朕,由曼妙的少女变成水桶腰的妇人,直到鹤发鸡皮,弯腰佝背,这一生不离不弃,就这么走过去,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呢。” 正感怀不已,一阵嗵嗵的脚步声,玉泠拎着鸟笼子冲进来:“爹爹,小红说话了!你快听!” 缪凤舞赶紧端正身姿,斥玉泠一句:“又是横冲直撞!娘怎么教你的?” 有行晔在,玉泠是不怕的。她直接就冲到榻前来,将鸟笼往榻上一放:“小红刚才说话了,赶紧让爹听一听,小红,叫皇上,叫万岁……” 那只红鹦歌估计实在被玉泠磨得受不了了,在笼子里窝着,别着它的鸟头谁也不看,敷衍地张了张嘴:“万岁……” 这一章八千字,为粉红票140加更,虽然还没到,但我相信会到的,提前先加了,嘿嘿。。。。.。 第二二四章 引火烧身 缪凤舞住进万泰宫后。行晔就没有让她再出宫去。 说起来,这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听春顺跟她说,关于她住万泰宫这件事,的确是让很多人坐卧不宁。 首先感觉到了威胁的,是赵皇后和她的父亲赵崧、以及马清贵这一伙。 事实上赵元灵打从那一年在懵懂之间被送进凤仪宫,除了最初两年她不明真相,活在天真的想像中之外,她在凤仪宫的寝殿里就再也没有睡过安稳觉。 最开始的威胁来自宇文柔珍,那个曾经是太子正妃的女人,似乎对后位的得失并不十分在意。她在赵元灵的面前,充分地展现了她与行晔之间坚不可摧的情份。 那个时候赵元灵还年轻,不如意的后宫生活给了她巨大的压力,她在凤仪宫中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经常梦见宇文柔珍凤冠霞帔地踏进凤仪宫,而她自己则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宫女。 若不是有马清贵在替她撑着,她早就顶不住宇文柔珍的压迫力,不疯也得被压服得软趴了。 后来大皇子出事,宇文柔珍崩溃,赵元灵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行晔依旧不把她这个皇后当回事,而且很快就将新入宫的蓝惜萍扶持了起来。可是她夹在父亲与行晔之间,感受到行晔对赵氏以及对马清贵的厌弃,感受到自己坐在被架空的凤位之上,心中依旧不好过的。 眼下的状况,却是她入宫十几年来最糟糕的形势。 宇文柔珍已经死了,赵元灵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她的压力下生存的那些日子。只不过现在她的对手,是比她小近十岁的缪凤舞。 缪凤舞没有庞大的家族做为后盾,大概正因为这一点,行晔才会如此放心地宠着她。她和她的女儿就像是行晔的家人,而这座皇宫里的其余人等,仿佛都成了旁观者。 别的妃嫔介意成为旁观者,那是因为身为后宫的女人本心里对皇宠的渴望与眷恋。可赵元灵却承担着沉重的家族责任。 赵家比不得宇文家,甚至比不得蓝家。宇文氏与蓝氏世代士族大阀之家,根深叶茂,在北魏朝中与民间广受尊重,历代魏帝都要他们礼让几分,即便不为自己的统治稳固,也为了表示对其祖先开国有功的感念之心。如果有一天,赵元灵被缪凤舞从凤位上挤下来,那就意味着整个赵氏家族在朝中的衰落。而赵氏家族的衰落,就意味着赵崧与马清贵性命不保。 因此对于赵元灵来说,就是死也要死在凤仪宫。她没得选择。 相比赵元灵,蓝惜萍的愤怒则单纯得多。她只是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欺骗,而这个骗她的人是当今皇帝,她不敢说行晔的不是,只能把满腔的怨愤记在了缪凤舞的帐上。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行晔对她是多么地依宠。她曾经以为自己是这座皇宫里最有用的人,如果有一天赵元灵坐不住后位,那接继者必定是她。 可是如今看来,圣宠皇恩不过是一场烟云,一场风来,说散就散。而那一阵风,恰恰是从缪凤舞那里吹来的,她怎么能不记恨这个小舞娘?… 她给娘家人捎信,她那位有诰命在身的母亲当即进了宫,听女儿一顿哭诉后,蓝老夫人心里也不痛快了。 毕竟蓝惜萍当初全盛的时候,蓝家人也以为凭他们家的家世,蓝家女儿将来位居中宫也是合情合理的。没想到操劳了许多年后,中宫没有巴望得上,反而被一个小丫头挤兑着,从蓝家倒出去好多的银子。 这件事不管怎么论。都不能让蓝家心服气顺。 还有一个人,曾经不把缪凤舞放在眼里的,现在也开始心怀忌惮,这人便是良妃纪安阳。 尽管人人都说良妃不是那等有胸怀之人,但是纪安阳也曾经刻意向大家展现过她对那些争宠夺势之事的云淡风轻。她的仗恃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儿子行锋。 行锋是出色的,连玉泠都崇拜她的二皇兄。 纪安阳的父亲工部尚书纪同书在朝中是个低调的人,他的低调是从他访得神医,帮自己的女儿保住龙胎的那个时候开始的。 即便是后来宫里又多出两位皇子来,可是纪同书仍是很坚定地相信,太子之位非他的外孙行锋莫属。而他这位寒门出身的读书人,早晚会成为一代帝王的外公。 可是缪贵妃在宫里一步一步地成长,却令纪同书的信念开始出现裂缝。 尤其是缪凤舞住进万泰宫后,纪家人首先担心的,还不是行晔对她的隆宠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们担心的是缪凤舞在万泰宫中,隔绝了毒源,会不会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来。 因此当缪凤舞悠然地在万泰宫中陪伴着行晔的时候,前朝后宫中已经有许多人惦记上她了。 赵崧唆使他的党羽在朝上以劝谏的名义,力陈历代皇帝专宠一妃的弊端。赵氏的意见,立即得到了纪同书与蓝家在朝中之人的附和。 这些事,行晔当然是心中了然的。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待他们慷慨激昂地演说完毕,他只用一句话打发他们:“你们过虑了,朕最近心绪不佳,留缪贵妃和天宝公主在万泰宫,不过是为了闲时有人说说话,解解闷,朕的家事就不要在朝上议了吧。难道我朝已经国泰民安到如斯地步,臣工们不议民生不议战事,都有空来管朕的家事吗?”。 本来朝上臣工就不宜干涉皇帝后宫之事,行晔既撂了脸子,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下去。这样的事情,通常也不是朝上议一议就能解决的。 关键还是要看朝下的功夫。 马清贵少不得又要去烦太后,但是太后很无奈,因为她现在也见不到皇上了。 “你就知道来找我的麻烦,你怎么不回头想一想,若不是因为你当初出的那些馊主意,至于让皇上记恨哀家这么多年吗?柔珍这一死,又勾起当年铎儿那件旧伤。他以前还肯在人前给我些面子,如今却再不肯见我一面,你让我找谁说话去?”韦太后本来已经委屈了好些日子,被马清贵言语一激,涕泪齐下。 马清贵知她所言不假,便说道:“皇上如今与太后不亲,不过是因为身边有缪贵妃那种妖精样的女子。太后若想寻回与皇上往日那种母子情份,就得把缪贵妃从皇上身边弄走。太后还看不清形势吗?皇上的心离太后越来越远了,若是太后再不抓住皇上,后果会很严重的。” 韦太后惶惶了好些日子,也没想出个主意来,听马清贵这样说。她便问:“怎么抓住他的心?他都而立之年了,又不是小孩子,给好吃的就能哄住。”… “唉……想当年太后多么英明果决的女子,怎么到了这年岁上,竟软弱起来了?”马清贵痛心疾首的样子,“国舅们个个位高权重,太后怎么不知道找他们劝一劝皇上?” 韦太后听了他的话,有刹那的恍神,随即拼命摇头道:“你又出馊主意!皇上最讨厌别人给他施加一些无谓的压力,你这哪里是调和我们母子关系?分明就是在挑拨,你是嫌我和皇上的关系冷得还不够吗?”。 马清贵喟然长叹:“太后。还是让国舅们去劝一劝吧,照眼下的形势发展下去,老奴怕太后的身后名难保呀!” “啪!”太后抬掌击在桌面上,生生地将拇指上的一只碧玉扳指给磕碎开来:“马清贵!你以后休要在哀家面前耍这种态度,你还有多少卑鄙的手段,都使出来吧!哀家这把年纪,也不怕你了!你找人装鬼也好,四处散播流言也罢,哀家大不了与你鱼死网破!” 马清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暗下咬牙,扶案起身,说道:“鱼死网破吗?那是老奴最不愿意看到的后果了。老奴这一生对太后忠心耿耿,情真意切,到如今不过是为了保一个全身而退,从未有过对太后不利的心思。太后跟老奴倒不必如此气盛了,装神弄鬼之人,早就不在老奴的手上了。若是太后再治不住缪贵妃,以后宫里再出那扮鬼吓太后之事,必是缪贵妃所为,而不是老奴的主意了。” 韦太后听得一头雾水,问:“你这话是何用意?缪贵妃虽然多占了些皇上的心思,却与哀家并无冲突,她有什么理由算计哀家?” 马清贵在亭子里散着步,心中在细细地考量着。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转身跪在韦太后的面前:“太后,老奴有罪!老奴今儿就向太后坦白一件当年旧事。” “什么……什么事?”韦太后最怕听人提起当年,不由地畏缩。 “太后,当年清妃并没有死,老奴只是给她服了一种闭气的药,后来又偷梁换柱,将清妃从棺椁中换了出来,悄悄地运出宫去,关在了只有老奴才知道的一个地方……” 马清贵一口开,韦太后就感觉天塌地陷,身子晃了晃,差点儿跌到地上去。 “你……你……”她抖着手指马清贵,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马清贵将身形伏得更低。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打击着太后的神经:“皇上登基之后,老奴将清妃易容一番,带回宫来,她就一直在御膳房为皇上做羹汤。而疏竹宫三不五时地闹一次鬼,实际上的确是清妃所为,只不过不是清妃的鬼魂,而是活生生的清妃本人……” 马清贵将这件事交待得简单,是为了避开他刻意算计太后的那一部分。但是他不说,事实也摆在那里,太后当然明白他弄清妃进宫来,是为了什么目的。 韦太后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跪在那里的马清贵像一个鬼魅似的晃来晃去。她感觉身体里有无数的小爆竹在一个一个地炸开,她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她伸手在石几上一摸,抓住一只茶杯,脚步趔趄着走到马清贵的跟前儿,举起那只茶杯“啪”地往马清贵的额上拍去。 瓷器碎裂的声音,一地的白瓷片上沾着殷红的血,是从马清贵额头上渗出来的,也是从韦太后的掌心里流出来的。… 韦太后颤抖着声音恨道:“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情真意切!你这个活该断子绝孙的老狐狸!你居然算计了我大半辈子!” 马清贵料到韦太后会是这般反应,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急忙说道:“太后息怒,老奴有罪,太后即便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可是眼下太后的敌人不是我呀……” 韦太后听他这样说,突然就扯住他的衣领问:“对,你说的对,咱们之间的帐以后再算!现在你告诉我,那只狐狸精你藏在哪里?快给我交出来!” 马清贵苦着脸:“太后,清妃最后那一次出现在疏竹宫,并非是老奴授意,那是她计划好的逃跑行为,她已经逃了……” 韦太后觉得脑壳都要裂开了,歇斯底里地瞪着马清贵:“怎么可能?内宫防卫层层!就算她逃得过内宫侍卫的防守,你是吃白饭的吗?你藏起来的人,竟不知道去哪里抓住她吗?”。 “太后,老奴听说疏竹宫又闹了鬼,当即就知道不妙。可是等老奴赶到的时候,人已逃得没影了!当时缪贵妃就在疏竹宫,听说她还派人挡了皇上埋伏下的人,不让他们上琴阁捉鬼。后来老奴要查的时候,处处受到缪贵妃制肘。后来老奴多方搜找,却再也找不到清妃的影子。依老奴判断,怕早被缪贵妃藏起来了。” 太后听完,终于不顾她高贵的形象,跌坐到地上去了。 心慌意乱之中,她也分析出几分真相来。 马清贵这一番话,应该不全是假的。疏竹宫里第一次闹鬼的时候,她将那位见到鬼的宫嬷捉到面前细细地问过,那宫嬷一口咬定,她亲眼看见了,琴阁上的人的确是清妃。 她听后,着实被吓得不轻。她当时倒没有猜到是清妃还活着,只道是清妃真的冤魂不散,在疏竹宫里游逛不去。 这么多年来,疏竹宫里闹一鬼事,她就受一次惊吓。请高人做法事,竟也驱不走那女鬼。 如今听马清贵说那是清妃的本人,一切的疑惑就都解开了。 如果清妃仍在马清贵的手上,他是断然不会说出来的。显然清妃已经逃出他的掌握了,他才肯将事情坦白。 疏竹宫荒废了那么多年,只有缪凤舞在那里住过一年多的时间。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还曾经闹过一次鬼事。 而且缪凤舞与御膳房一位破了相的婆婆交好,这是韦太后早就听人说起过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她不太在意,以为那是缪凤舞贫贱时的交情,富贵不忘,那丫头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呢。 马清贵这样一说,种种迹象契合,韦太后相信,清妃一定是缪凤舞给藏起来了。 最可怕的是,那个藏着清妃的缪贵妃,如今就日日地陪在皇上的身边,皇上对她依宠信赖,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朝中重臣。 这样一想,韦太后怎能不出一身的冷汗! 她悲愤难当,扑过去就撕扯抓挠着马清贵:“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过舒坦了!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大家就撕破脸皮吧!在我收拾那个小妖精之前,我先掐死你这只老狐狸!” 马清贵抵当了几下,仍是被韦太后挠破了脸皮。他一时火起,一把将韦太后推倒在地:“你别以为清妃不在我手上,我就没有把柄了!金珠尼大巫师还活着呢!” 韦太后扑在地上,钗发散乱,形容狼狈。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爬起身来,坐到石桌那里,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缓缓说道:“都活着呢,好呀!我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死人都吓不到我,我还怕活人吗?活着好……活人挡路最好办了,鬼魂我抓不住,活人我还抓不住吗?你且活着,看我怎么一个一个地弄死他们,你准备着,最后一个就是你!” 韦太后说完,端然起身,再面对马清贵时,又恢复了她一贯高贵而威然的仪态。她走到马清贵的身边,用脚踢了踢他:“你成功了,你挑起了我与缪贵妃之间的矛盾,不过你不会得到好处的!你觉得经历清妃一事,我还会再受什么大巫师的威胁吗?哼!我念及往日情份,这些年一直对你宽让三分,你却当我是好欺负的,步步紧逼。从今天开始,你小心着项上人头吧!” 说完,韦太后一步一步下了高亭,往阜阳宫外走去。 马清贵看着韦太后远去的背影,心中略有悔意:他这一招棋是不是太险了?会不会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二五章 狐妖出世 第二二五章狐妖出世 万泰宫外的波涛暗涌。缪凤舞在宫里只是偶有听闻,因为行晔刻意地瞒她,康彤云和司马萦得了圣谕,来见她时,也只是说一说宫中琐务,不提外面的风言风语。 缪凤舞心里清楚,事情不会如表面这般平静。可是她的肚子一天一天见大,她也乐得做一回缩头乌龟,窝在万泰宫里,弹弹琴对对弈,闲时做些绣活儿,将耳目一闭,倒也是气闲神和。 只是玉泠没有以前自在了,虽然行晔没有禁止她出万泰宫,但缪凤舞觉得现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状况,她不能跟在玉泠的身边,让三岁的玉泠一个人在内宫里乱跑,说不定就被哪一个妒火中烧的欺负了去,就像当初的左娉婷。 玉泠不明白这些道理,因为见不到她的二皇兄,又不能去烟荷宫里找玉浓等三位皇姐玩耍。她没少闹腾。最后行晔无法,下了一道圣谕,让玉浓、玉润和玉莹三姐妹轮流来万泰宫陪玉泠玩耍。 这样一来,别人还不觉得怎样,蓝惜萍越发地不痛快了。同样是公主,凭什么她的女儿就低人一等,像个陪侍一样,还要奉召去万泰宫陪那个天宝公主玩耍? 可是玉润自己愿意去万泰宫,因为在那里能见到她的父皇,甚至在父皇不忙的时候,还会过来陪着她姐妹二人玩乐一会儿呢。 有一次玉泠玩累了,倒在榻上睡觉,正好赶上行晔闲暇功夫,来看她们姐妹,见玉泠睡了,就和玉润一起玩五子棋,结果玉润赢了,被行晔夸赞聪明,还赏了她一串东瀛进贡的玉铃。玉润把那串玉铃挂在床头,每天睡觉前都要摇几下。 而行晔,则彻底绝足内宫,从宇文柔珍去世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再踏足过万泰宫以北的任何一座宫室。 自从缪凤舞母女搬来万泰宫后,他的情绪好了许多,气色也开朗了,曾经瘦塌的双颊渐渐地丰满了起来。但是在他一个独处的时候,他还是会偶尔呆一呆。流露出些许的忧郁和伤感来。 前朝后宫之中,因为缪凤舞住进万泰宫而引发的风波,在他那里都如轻风过耳。不管谁在他面前劝谏,苦口婆心也好,语重心长也好,甚至是痛心疾首也罢,他只是听着,用一种淡漠的目光凝视着对方,直到对方自觉无趣,不得不闭了口。 朝上的臣工和后宫的妃嫔都有一种感觉,从宇文柔珍出事开始,他们皇帝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他依旧勤政,依旧睿智果决,于国事上不缀不废,可是他的性情却比以往冷漠了许多,仿佛他的心神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从他的眼睛里总是能看到茫然若失和忧戚顾怨。 缪凤舞离他最近,最能感受他的变化。白日里行晔还会伪装出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仪凛然。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会变得迷茫无助。 据茂春告诉缪凤舞,在她没有搬进来前,行晔是夜夜失眠的。睡不着觉时。他就从他的龙床上往寝殿的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他又不出门,再走回来。这样来来回回,走一个通宵,五更鼓响的时候,他便梳洗更衣,上朝去了。 现在身边有了人,他还会好一些。只是每天夜里,他都会把脸埋在缪凤舞的肩窝里,闻着从她的衣领之间散发出的温香气息,他才会安然地睡过去。 有好几次,缪凤舞睡着睡着,就感觉有一只大手在她的腹上轻轻地摩挲着。有时候她还能听到行晔的梦呓:“我一定能保护好你们,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缪凤舞虽然不知道详尽的内情,但她暗自猜测着,若是当初大皇子的死的确与太后有关,那必是一段曲折的故事。奶奶害死了亲孙子,这种事不要说在皇家,即便是在普通的人家里,也是一桩令人无奈心痛的悲剧。 因此缪凤舞对行晔,极尽温柔安抚之能事。 他处理朝务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旁,静静地为他研墨添茶。他闲暇无事的时候,她就会为他抚弹唱歌。可惜她现在有了身子,不能再跳舞了,否则她的舞姿一定会令行晔悦目开心。 日子过得还算平稳,虽然有许多人想算计缪凤舞,可惜她被行晔保护在万泰宫里。别人不许进,她也不许出,因此大家也奈何不得她了。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生活在没有纷争的世外桃源,有些事情终究是逃避不掉的。 韦太后在数度传见行晔未果,亲自到万泰宫又被拦阻之后,她老人家终于发威了。 那日她来到万泰宫门口,再次被侍卫拦住。她似乎早有准备,居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锋锐的匕首,朝着那拦阻的侍卫就刺过去。 侍卫奉行晔的旨意,断然不许太后入万泰宫的,因此他们少不得要抵挡一番。以前出现这种状况,太后碍于面子,总是不在侍卫们面前多做争执,只会端着她高贵的姿态,转身而返。 可是那一天太后却像是疯了一般,谁拦就刺谁。侍卫们虽然奉旨要拦住她,可是却没有人敢伤害她。到最后把万泰宫门口的守卫伤了一个遍,愣是让她闯进宫里去了。 彼时缪凤舞在歇午觉,行晔和玉泠父女坐在竹林之间,父亲在削一管竹笛,女儿握着一只笔,伏在竹编的小桌子上学写字,墨汁蹭得到处都是。两只小手也染得黑一块白一块。 行晔将削了一半的竹笛放下,从旁边的竹篓里取出一方帕子,给玉泠擦拭蘸到脸蛋儿上的一滴墨:“叫你练个字,又没叫你喝墨汁,怎么你像是从墨缸里爬出来的一样……” 玉泠厚着脸皮冲行晔咧嘴笑:“我也不知道,我管不住这只笔,它总是到处乱划……” 行晔正宠溺地对着玉泠笑着,就看到太后气冲冲地从走了过来。他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手下仍是慢条斯理地给玉泠擦好了脸,才起身迎上去,跪下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韦太后一见了行晔。悲从中来,眼泪串串往下掉:“你还知道这宫里有个母后在活着吗?请什么安?你看哀家现在的情形,像是能安稳的样子吗?” 玉泠许久没见到韦太后,便亲热地扑过去:“皇奶奶!” 韦太后抬手一扒拉:“下去!我和你父皇有话说!” 玉泠被推了一个趔趄,吓得扁嘴就要哭。行晔上前抱起她来哄着,对太后说道:“母后有气,只管往儿臣的身上撒,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 韦太后听他这口气,更是委屈,指着玉泠说道:“你竟然为了你的女儿来教训你的母后?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身为人子的孝心?我生你养你,竟教出你这么一个不懂孝道的东西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凌厉,吓得玉泠瞪眼看着她,竟忘了自己刚才要哭。 行晔叫来了奶娘,让她把玉泠抱走。随后他跪到韦太后的面前:“母后生育教养之恩,儿臣铭记于心,不敢轻易忘记。现在儿臣恳请母后回长春宫去,儿臣一定奉养母后享尽尊贵荣华,不会有半点儿的懈怠。” “我连儿子都没有了,我要什么尊贵荣华!”韦太后干脆哭出声来,“我这一生费尽心思,难道只是为了尊贵荣华吗?如果连我的儿子都不能体谅我的心思,我还要什么荣华富贵?不如趁早断了这口气,去见先帝算了!” 韦太后哭得戚哀,行晔却并不为所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母后还是好好地活着吧,怕是先帝并不爱见母后呢。” “你!”韦太后这一句话噎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捂着胸口摇摇欲倒。冷嬷嬷伸手扶住她,流着眼泪企求行晔:“皇上,太后最近身体非常不好,求皇上不要这样对待太后吧。” 行晔住了口,垂头不语。 韦太后好半天缓回一口气来,嘤嘤地哭着,跌坐到最近一把竹椅上,指着寝殿的方向哭诉道:“民间有俗语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万没想到,这种情形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生养你一回,为你操碎了一颗心。到最后竟比不上一个出身卑微的小狐狸精!你把她给我叫出来!让我看看她对你施了什么媚术,竟让你连亲娘都给忘了!” 行晔吃了一惊。他跟太后之间的隔膜由来已久,其中的缘故太后心里一清二楚,断乎不干涉缪凤舞的事。怎么到了今天,连太后也把矛头指向了缪凤舞,连狐狸精这么严重的说法都用上了? “母后,咱们母子二人之间的事,你我心中一清二楚。你如今怪罪到凤舞的头上,倒是听受了何人的谗言?”行晔站起身来,负手立于韦太后的对面,脸色沉下来。 韦太后仰头看行晔,高高壮壮的一个男人,五官像极了先帝,连生气时脸上的威煞之气都与先帝一般无二。她有一种压迫感,语气便弱了下来:“哀家还用听人谗言吗?事实就摆在眼前!自从那个小舞娘到了皇上身边,皇上就一日一日地与哀家疏远了。你疏待哀家也就罢了,如今你连祖宗规矩都不管了,竟然弃了整个后宫,专守着她一人!皇上在这里过上小日子了,可外面的臣工百姓会怎么说?天家颜面何在?皇上怎么可以这样受她媚惑?” 行晔的神情绷紧,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管臣工百姓如何看待儿臣,母后应该最了解儿臣的心思。母后既知内情,就该懂得儿臣并不是受谁媚惑,只是需要一个人陪着儿臣静静地呆着,母后你何苦也学那些人,非要来扰了儿臣这一份清静?” 韦太后见左右说不通,便服软道:“晔儿,前尘往事就忘了吧,好不好?关于锋儿那件事,母后也是恨不能替他去的,母后当初也未料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可事已至此,我们母子二人本该相依为命的,何苦互相折磨?” “就只有锋儿那一件事吗?母后难道从来就不曾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愧悔吗?”行晔另着脸,对韦太后依旧是满腔的怨气。 韦太后一张老脸却挂不住了,冷冷地沉下去:“哀家当日所做的事,都是为了谁?全天下的人都可来指责哀家,唯独你不可以!你今日稳坐龙位,摆出这样一副严正的面孔来向哀家问罪,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难道你指望哀家会自裁以谢天下吗?” 行晔咬牙,转过看来看着韦太后:“母后说得何其正确,儿臣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儿臣已经在经受着良心的折磨,母后又何必来这里,让咱们母子二人互相折磨?你若不能安生地呆在长春宫里,自裁以谢天下倒是个好主意!那样父皇在天之灵,说不定还会原谅了母后呢!”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大大地忤逆不孝!韦太后张大着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冷嬷嬷上前来搀扶太后,对她说:“太后,不要再跟皇上吵了吧!都在气头上,都消消气,咱们先回去吧。” 韦太后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指着行晔问冷嬷嬷:“你替哀家看清楚,这是哀家的儿子吗?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了体?他还是哀家的儿子吗?” “太后消消气,咱们回去吧。”冷嬷嬷无奈地叹着气,抚着太后要往外走。 太后被半推半抱着,依旧指着行晔说:“果然是被狐狸精媚住了,这可怎么了得?回去赶紧请大国师给想个法子,这狐狸精赶不走,皇上这个样子可怎么好?” 她半惊半癫地被冷嬷嬷扶抱着,往万泰宫外去。没走出多远,就看到缪凤舞从寝殿里急匆匆地出来,朝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刚才缪凤舞醒了午觉,正在梳洗的时候,玉泠跑进来,委屈地向她哭诉说,皇奶奶骂她了。 缪凤舞一听说太后来了,她赶紧穿戴齐整,就往出跑。行晔最近一直很躁烦,她很清楚。她害怕母子二人言语不和,直敢冲突,还想着自己能去调和一下。 以前太后对她一直不错,她当然不知道太后此行的目的就她。 所以当她跑到太后的面前,看到太后目光中冷冷的恨意时,倒吸了一口气。她跪地:“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这一向身体可好?” “哀家好着呢!缪贵妃大可以放心!哀家一辈子在这皇宫里摸爬滚打,你这三脚猫的几下子,还是嫩了些!你且高兴这几日,哀家不会让你得逞的!”韦太后看着缪凤舞,咬牙切齿尤不解恨意。 其实她对缪凤舞的这种恨,说起来还是缘自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但是缪凤舞此刻却被教训得一头雾水,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太后。难道仅仅因为她住进了万泰宫?太后以为她抢占了皇上的心?还是太后以为皇上一直避而不见,是她在背后唆使? 她不明缘由,一时愣在那里。 冷嬷嬷见太后有些冲动,该说不该说的竟都说了,便赶紧提醒:“太后消气吧,气大伤身,太后要保重呀。” 韦太后这才瞪了缪凤舞一眼,离开了。 缪凤舞跪在那里,一直到太后出了宫,她才站起身来,来不及细想,往竹林的方向去。果然见行晔躺在竹摇椅上,双手掩面,正纠结难过。 她远远地看着,静静地想了想,转过身,悄悄地回去了。 那天以后,太后再也没有来万泰宫。行晔却因为韦太后的这一次到访,好些天都郁悒不乐。缪凤舞隐隐觉得,她即便被关在这万泰宫里,也躲不过一场风波了。 大约过了十几日,坊间突然起了流言,说有人去昂州城北的千莲山中砍柴时,发现千莲峰上那个传说住着千年狐妖的山洞塌了,在坍塌的洞口石壁上还留下狐妖的一句豪言:千年修行!媚惑天下! 据说有位老道听了此事,巴巴地跑去看了一眼。他看出来那洞已经塌了好几年,只是才被人发现而已,他还看出来,洞里的狐狸精果然不在了,已经跑到人世上去了。 那老道循着妖气,一路追踪进了昂州城,并且循着那狐妖之气,最后来到了皇城之外。 然后那老道叹息道:“妖精真会挑地方,如今她受真龙之气保护,贫道也奈何不得她喽。果然这妖精处心积虑,是要祸害天下了……” 茂春听徒弟们打听来的这件事,马上告诉了行晔。行晔当即派人往千莲峰上去看,果然找到一处坍塌的山洞,在洞口的石壁上,刻有八个字:修行千年,媚惑天下。 这种事情最容易为百姓所相信,行晔想在事情还没有造成广泛影响之前,先把这个谎言揭穿。他派人在千莲山附近访查,想知道那山洞到底是何时塌掉的,关于那洞里的狐狸精的传闻,从何时而起,以及那些字究竟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他还遣出他的暗卫,四处搜寻那个断言狐狸精进了皇宫的老道。 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缪凤舞,在他眼里,这种小伎俩儿简直不足一提,他很快就会查清楚,将真相昭然于天下。 可是对方动作比他还快,先快对方就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离160票还差一票,睡醒觉加更。 第二二六章 情感妙棋 第二二六章情感妙棋 狐狸洞塌陷的事一出。行晔警觉到是有人刻意而为,便派出人去调查。 还没查出结果来,紧接着宫里又出事了。 北魏从开国那一代起,就在国内尊崇佛教。为了体现天子对佛教的尊重,在外皇城的西侧建有一座万佛堂,延请天下闻名的高僧名侣入堂为住持,封一个大国师的尊号。 基于民间对真龙天子的信仰,每一任受皇封为大国师的高僧,都会在民间获得活佛的称谓,威信很高。 本朝的大国师乃是太后的多年至交老友,法号普光。这位大国师曾在行晔基登的那天观星相,见紫微星灿然异辉,便预言真龙降世,天下将结束分割,归于一统。 不管是因为这一句预言也好,还是因为普光在民间的活佛地位也罢,行晔一直对普光大国师非常尊重。 千莲山狐狸洞的事件一出,行晔正忙于查明真相,突然传来消息:普光大师前两日观天象,见紫微星晦暗不明,隐隐有阴邪之气环绕帝星。 反正说亮的人是他。说不亮的人还是他。总之老和尚的佛口随便一开,就把狐狸洞塌陷的事件给闹大了。 行晔乍一听这个消息,着实吃了一惊。转而一想,虽然这件事被进一步的推向了更深的矛盾,但这样一来,倒是不必他再费心去查谁是幕后主使了。 既然普光大师开了口,这件事必是太后所为。那日太后来万泰宫,诬赖缪凤舞媚惑了行晔,令他绝足后宫,不尽孝道,行晔只道她是一时冲动。他觉得太后应该很清楚,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事,与缪凤舞没有关系的。 太后已经安居长春宫,礼佛养生,多年不理后宫事务了。而且平日里她待缪凤舞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也说得过去。 没想到这一次她突然针对缪凤舞,安排下这么一桩阴谋来,令行晔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他想不想得通,他首先要应对的朝堂上的声音。大国师的佛口讲出谶语来,立即被人传出了皇宫,在民间传播开来。 妖妃这一称谓,很快就代替了曾经的宠妃,冠在了缪凤舞的头上。这样一个大好时机从天下掉下来,因为缪凤舞被保护在万泰宫,正一筹莫展的国丈赵崧简直高兴坏了,立即唆使他的党羽上书行晔,力荐大国师进内宫清妖除怪。还内宫肃正之气。 赵氏的声音,在朝上得到了大部分臣工的支持。这些臣工的背后,多少都能看到蓝家和纪家的影子。曾经无甚交集的赵氏与纪氏,曾经是死对头的赵氏与蓝氏,这一次竟罕有的目标一致。 而后宫里,普光大师的话才放出来,太后已经把普光大师的师弟普济大师请进了内宫,她自己也开始斋戒持佛,扬言要查出盘桓内宫的妖孽。 不用太后游说,凤仪宫的赵皇后、瑶华宫的蓝淑妃、良妃纪安阳就自觉地跟着太后素食斋戒。这三位在宫里一番宣扬,就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妃嫔也跟着斋戒,只为近佛避妖。 一时之间这狐狸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行晔一下子就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可是万泰宫里依旧风平浪静。因为出了这样的事,行晔在万泰宫的四门加强的防守,没有他的手谕,禁止任何人进万泰宫。 在万泰宫里服侍的宫人太监,都被下了封口令,无论他们在外面听到过什么,如果敢在缪贵妃面前提一个字,定斩不饶。 外头能进万泰宫见到缪凤舞的,只有三个人---贤妃康彤云、孝毅郡主司马萦、修媛龚宓。这三个人都聪明得很。不用特别提示,在缪凤舞面前从来不说什么狐狸精妖妃之事。 缪凤舞被隔绝了消息,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民间百姓口中的妖妃。 不过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周围人的小心翼翼,实际上也在提醒她,外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只是别人不提,她也就装不知道。 倒不是她胆小回避,实在因为行晔这一阵子情绪很差,醒着的时候还好,只要一睡下了,他会很不安稳。缪凤舞觉得,自己住进万泰宫,无非就是要好好地陪着他,让他糟糕的情绪慢慢地好起来,恢复往日那个生龙活虎的神气模样。 住进万泰宫会有后果,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如今已经怀胎六个月了,若是理那些闲言碎语,气了自己动了胎,那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既然行晔不说,必是他能挡下的事。她只装不晓得,安心地相夫教女,一心要在这万泰宫躲到生产,到那时行晔也该好起来了,她的儿子也生下来了,再让她出去面对什么样的压力,她也是不害怕的。 因此在行晔被朝臣与太后逼得头痛不已时,缪凤舞心清气静。 她情绪很好,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狐狸精,相反。她这里还得到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那天司马萦来万泰宫,向她说了几件宫中琐务之后,便示意她遣出宫人。 缪凤舞会意,只留下含香一个人侍候,其余的人都撵出去了,回头问司马萦:“是不是蛤蟆兄有信儿捎来?” 司马萦点了点头:“我相公前两日得闲儿,去了一趟忻县,见到了蛤蟆兄。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了要退出鸿天会的意思,只是时机不合适,他大概要好好地谋划一番,以免逃不掉,被鸿天会捉回去丢了性命。” “是吗?”缪凤舞高兴地抓着司马萦的手,心里一激动,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缪凤刚终于醒悟了,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是厌弃鸿天会也好,为她和小云也罢,只要他肯退出鸿天会,压在她心头最沉重的一块石头便会落了地。 其实缪氏兄妹二人从疏竹宫相遇那一刻起,一直在心里头较力。缪凤刚总是希望缪凤舞能认清行氏不仁不义窃据江山的真面目,离开皇宫,到他安排好的地方隐居。过他认为的清白日子。 而缪凤舞倒是从来没想到要缪凤刚戴罪立功,入朝为官。她只盼望着缪凤刚能和鸿天会脱了干系,隐居到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普通人娶妻生子的安宁日子。 两兄妹虽然不能相见,但是这种心理上的较量一直在持续。 最终缪凤刚转了心性,实在是缪凤舞将小云遣出宫去,走了一招高明的情感妙棋。 缪凤刚自小离家,流落街头的时候,被鸿天会的人抓去了他们的少年训练营,经受了严酷的杀手训练,其间的苦处不言而喻。后来侥幸没有死。下山后成了鸿天会的杀手,血雨腥风过了许多年。 虽然他凭借着自己的机智,无数次地躲过了夺命的追缉,坐在了今日这个鸿天会中层头目的位置上。但是在他的生活里,温情这种东西早就化为模糊的回忆,只存在于他童年的那一段遥远的时光里。 鸿天会里的会众成亲,几乎都是各堂的堂主拉郎配。而鸿天会里的女会众因为长期生活在严苛的会规之下,不是冷血的女杀手,就是木讷的做工女。 所以当小云出现在缪凤刚的生活里,细心地照顾着他,为他裁衣缝补、烧茶做饭,还总是用那种羞涩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他,缪凤刚就算是玄铁一般坚硬的心,也化出缕缕绕指缠柔的情丝来了。 一旦他对小云动了情,很现实很严峻的一个问题就摆在他的面前---他身在鸿天会,是不能娶会外的女子为妻的。就算他与堂主童天平是生死兄弟,童天平替他担当,肯让他娶了小云,那前提条件也是鸿天会的人将小云的底细调查清楚。 小云是孤女,从小就在缪凤舞身边长大,又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些底细太不经查了。如果被鸿天会知道了小云的来历,小云的性命自是不保,他也会被当做叛徒,按照鸿天会的会规受到处治。 这后果是很严重的,不比他以前打算接缪凤舞出宫。因为他可以把缪凤舞隐匿到一处远离鸿天会势力范围的地方,但是他不能把小云给送走。 他爱小云,他要娶小云为妻,一生一世相伴。 那办法只有一个,便是他脱离鸿天会。 原本为这只是他心里一个不太清晰的想法,可是前两天宋显麟休假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忻县,找到了缪凤刚。这一趟,他坚定了缪凤刚退出鸿天会的念头。 缪凤刚对宋显麟原本的仇视,被小云滴滴眼泪声声哀泣地缠磨着,早就磨没了。 抛开二人各为其主,在天下归谁这件事上的分歧不谈。缪凤刚还是很欣赏宋显麟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古英雄惜英雄,可惜我与宋将军各为一主……” 基于这一份惺惺相惜,宋显麟后来去忻县,遇上缪凤刚在,他也是盛情接待的。 那天宋显麟到了小云的住处,缪凤刚恰巧也在。小云很开心,割了肉买了鸡,做了一顿好的,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好酒菜,看缪凤刚与宋显麟对面坐下。 可是宋显麟坐下后,只是闷头饮酒,很是不快的样子。 小云是最敏感的,她先开口问:“宋将军,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怎么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今晚有加更,看小喜的状态吧,争取加出两更来. 第二二七章 博卿一笑 自从闹出狐狸洞塌陷、紫微星异象这一类的传言之后。宋显麟有生之年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微薄的,甚至在这件事中,宋家在朝中的势力也如孤舟泛海,完全不给力。 他看着那些满腹经纶、向来自诩心怀天下的朝臣们在皇极殿上郑重其事地诬陷一个弱女子,说她是狐狸精出世,诱惑皇上,媚乱天下,他简直就想冲上去,挨个抽他们一通嘴巴子。 但他不能冲动,否则只会给那些人增添更多构陷缪凤舞的理由。 宋家当然是站在行晔的一边,宋辰安心里很清楚,他家的小公子和小儿媳妇与缪贵妃交情匪浅,如果缪贵妃出了事,少不得会连累到司马萦。 但是在前朝后宫的一片附和声中,宋辰安即便站在行晔的这一边,也没有将局势扭转过来。 宋显麟很郁闷,那日他休假,便骑马闲逛出了昂州,突然想起缪凤舞那位身在叛乱组织中的兄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催马就去了忻县。 当小云看出他的不愉快,问他京里出了什么事时,他叹了一口气。“这……这不会是说我们家娘娘吧……”小云到底是在宫里呆过的人,一听这件事,就猜出是针对缪凤舞的。 “正说的是缪贵妃。”宋显麟肯定了她的猜测,“现在连国师普光方丈都参与到这件事中,说什么帝星黯然,有邪气萦缠之类的鬼话,闹得京城沸沸扬扬。老百姓是最爱听这种故事的,一传十,十传百,缪贵妃在民间俨然已经是妖妃祸世了。” 缪凤刚听了这番话,开始担心自己的妹妹,一拍桌子道:“哪个混帐王八蛋敢诬蔑我妹妹,待我半夜潜入京里,割了他的舌头!看他还怎么胡言乱言!” “若是一个两个在说,割了舌头倒还容易。现在是朝上后宫皆以此事为由,逼皇上清妖除怪呢。上到太后、皇后,下到朝臣百姓,悠悠众口,你倒是割哪一条舌头去?难不成你有什么妖法。可以让昂州城里的人一夜之间都没了舌头不成?”宋显麟不屑地看着缪凤刚,语气非常地不善。这话才出口,小云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吃痛,转脸看小云在瞪他,便不说话了。 宋显麟饮了一口酒,摇头无奈地苦笑:“造出狐狸精传言的那位,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蛤蟆兄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口中的江山窃贼,好歹还知道将自己的女人保护起来,不管外间如何地妖言四起,最其码缪贵妃眼下还平静地住在万泰宫,安然养胎,不受滋扰。有朝一日,若是再爆出缪贵妃的亲兄弟是一个叛匪头目,就不知道这妖妃的名头之上,再加上一个鸿天会细作的罪名,到时候缪贵妃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缪凤刚当然知道这样的事若是发生,缪凤舞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心中滞涩。低头饮酒,也不言语了。 小云坐在他的身边,赵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眼泪噼哩啪啦往下掉。 缪凤刚知道她在哭,起先也不理她。谁知道小云越哭越伤心,越哭越起劲,渐渐发出抽泣声来。… “又哭!”缪凤刚心乱,将酒杯把桌上一撴,没好气地看着小云,“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眼泪,你就把这里淹了,又能帮到凤舞什么吗?哭有什么用?” 小云登时就来了脾气,霍地站起身来:“我是没用的,不好好守着主子,跑出来跟你个没心没肺的人讨闲气生!你那么有用,你去跟那些猪脑子的兄弟出生入死好了!我这次是一定要回去的,我不能看着我们娘娘一个人在宫里受委屈,皇上心疼她又如何?总归是朝务繁忙,又能有多少时间陪她?我回去了,好歹娘娘身边多一个贴心的人说话儿!” 说完,她拔腿就要回屋收拾行囊。 缪凤刚情急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小云真生了气,用力地往回拽自己的袖子。两下一使力,嘶啦一声,袖子断了,小云向后趔趄了几步,就跌坐到地上去了。 宋显麟见这情形,暗下想笑。又觉得笑出来惹人尴尬,硬是忍了回去。继续喝酒,由着那两个人闹腾。 小云从地上爬起来,哭哭涕涕地就冲进了屋里。紧接着房间里的灯亮了,就看小云的身影在窗子上东一头西一头,显然是在收拾东西。 缪凤刚当着宋显麟的面,到底是有些局促。深蹙着眉头看着小云忙乱的影子,左一杯右一杯地猛灌。 宋显麟伸手抢了他的酒杯:“你再不进屋去劝一劝,小云可就收拾利索了。要是她执意回京,说不定我就带上她走了呢。” 缪凤刚这才闷着头,起身进了屋去。 宋显麟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月独饮,等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才见缪凤刚走了出来,回到桌边坐下。紧接着小云忸忸怩怩地跟出来,上前就端桌上的菜碟:“这都凉了,我拿去热一热。” “噢?”宋显麟偷笑,“还用热吗?我以为你收拾妥当了,我就可以带你回京了呢,看来这酒还要喝下去?” 小云羞得抬不起头来,好在饭桌上的一盏罩灯光线昏黄,看不到她通红的面容。 她指着缪凤刚说道:“也不是我改主意,他说他要退出鸿天会,我就留在这里替我们娘娘看着他。省得他光说不做,事到临头再退缩了,早晚给我们娘娘添麻烦。” “你要退出鸿天会?”听了小云这一句,宋显麟当真是惊喜万分,“这可真是在好了,以缪兄这一身的好本事,若是能早日弃暗投明,他日必会建立一番垂世的功业。” “弃什么暗投什么明?”缪凤刚看样子挺烦恼,“我不过是顾虑着凤舞的处境,不想他日害了凤舞的性命。若是凤舞因我而出事,我爹娘在天之灵绝不会饶过我的。她如今既然已经身陷内宫。少不得就要我做出让步。但是让我背叛昔日出生入死的一帮兄弟,那是坚决不可以的!待我伺得一个恰当的时机,带着小云远走高飞,避开鸿天会的势力范围,过避世隐居的日子去,就是我这个为兄的尽了我所能了。” 宋显麟默了默,还是拿起酒壶来,给缪凤刚斟了一杯:“不投明也罢,能弃暗就是好事。若是哪一天你打算走了,不妨知会我一声,我会尽力为你和小云安排一个安全的去处。” “多谢!”缪凤刚举酒示意,仰头一饮而尽。 缪凤舞听司马萦讲完这件事,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让缪凤刚入朝为官,只要他安然无恙,娶妻生子,她就很满足了。… 为了这件事,缪凤舞高兴了好几天。行晔也不知道她高兴个什么劲儿,反正见她气色好,就觉得自己没有白担着那些压力,也不免开心了一些。 那日玉泠突然跑去问行晔:“爹,什么是狐狸精?” 行晔心里一惊,问玉泠:“你哪里听来的这一说法?” “二皇姐昨天偷偷地告诉我,外头的人现在都叫我娘狐狸精。我问她什么是狐狸精,她说我小孩子不懂,将来长大就明白了。”玉泠一五一十地告诉行晔。 从那天开始,原本被允许来万泰宫玩耍的三位公主,也行晔一道口谕,禁止再踏入万泰宫。 没有姐姐们陪着玩,玉泠就闷到发脾气。缪凤舞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走出万泰宫的范围了,而且她明明知道行晔有事瞒她,却还要装做不知不察,心中也不由地烦闷。 娘俩儿都噘着嘴巴,行晔也看出来了。 那天,他下了朝后,见案头上也没有多少事,就叫来茂春,吩咐了他几句。茂春听着笑了一回。领命办事去了。 行晔回到寝殿之中,就看见缪凤舞正在绣一只小肚兜,而玉泠托着下巴趴在缪凤舞的身边,百无聊赖地将面前一团绣线扯来扯去。 “你放下,瞧这线让你揪扯的,都缠到一处去了,一会儿还怎么用?”缪凤舞从玉泠的手里夺回绣线,拍拍她的肩膀,“找你的小白玩去。” “小白在睡觉……”玉泠往前爬了爬,将头往缪凤舞的腿上一枕,“不如我也睡觉吧……” “晴天白日的,睡什么觉?爹带你玩去!”行晔迈步进来,从榻上将玉泠抱起来,顺便招呼缪凤舞,“你也一起去,今儿我带你们逛街市去。” 玉泠一听要逛街市,高兴地手舞足蹈:“太好喽!咱们逛街市去喽!我要买桂糖糕吃!” “你怎么知道街市上有卖桂糖糕?”行晔见女儿开心地眼睛都眯缝到一起了,他也很高兴。 “是银冬姑姑告诉我的!银冬姑姑说,皇宫外面的小孩子吃桂糖糕,都拿几文钱去街市上买,爹,我有钱吗?”。玉泠伸手,向行晔要钱。 行晔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从里面倒出几块碎银子,放在玉泠的手里:“爹没有铜钱,但是爹有银子,你就拿这银子买桂糖糕,好不好?” 玉泠瞧了瞧手里的碎银,怀疑道:“不给人家铜钱,人家肯卖给我吗?”。 缪凤舞已经将绣活收进了绣篓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道:“这些银子抵二三百文钱呢,你买多少桂糖糕都够了。” 玉泠听了,认真地将银子收了,缪凤舞转而笑着看行晔:“皇上哪里来的碎银子?不会是真打算出宫逛街市去吧?不少字” 码不动了,先加一更,粉红票160的加更.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二八章 逼上门来 第二二八章逼上门来 第二二八章逼上门来 行晔抱着玉泠,拖着缪凤舞的手。一路往殿外走去。 既不用换装,又不用准备什么,缪凤舞便断定不会是出宫去。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挺好奇,跟着他出了寝殿,往后殿去。 万泰宫的后殿有一个很大的院落,是一个空场地,没有栽花植树,也没有建亭垒泉,只是植了一片青草。这里平日是行晔晨练的地方,哪天他高兴了,也从他的亲卫营中叫来几个功夫不错的,互相切差一番。 等缪凤舞跟着行晔来到这后殿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时辰本该空旷的草地上挤挤挨挨地聚了好多的人。打眼一看,全是昂州城街市之上那些商贩的装扮,男子短褐麻鞋,女子荆钗布衣,都是一副忙碌着做生意的样子。 再仔细一看,就瞧出端倪了,原来这些人竟都是万泰宫里的人,除了茂春站在入口的地方迎接圣驾。其余的宫人和宦人都扮成了小商贩,也不抬眼瞧他们。 缪凤舞伸手一指:“这就是皇上说的街市?” 行晔很认真地点点头:“就这里喽,你别看这些人没有什么惊喜,买卖可正经不错呢。” 缪凤舞抬袖掩口,偷偷地乐。行晔将玉泠放下去,指着这宫里的街市对她说:“快去吧,你不是要买桂糖糕吃吗?” 玉泠虽然不太明白状况,可眼前的的情形瞧着也新奇,就高兴地跑上去,瞄了一眼,发现了一个卖桂糖糕的木车,车上还挑了一个蓝色的旗幡儿,幡儿上是一个“董”字。 玉泠也不关注这些,跑过去抓起摊子上的桂糖糕就往嘴巴里塞。那守摊的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从车后头转出来跟她打招呼:“哟,这是谁家的小姐,长得可真漂亮。” 玉泠把口中的糕咽下去,唇边还沾着糕点的碎渣儿,看着那人直乐:“林公公,哈哈……我是天宝公主,不是谁家的小姐啦!你不认得我了?” 那林公公扮的卖糕小贩点点头:“天宝公主呀,听起来好大的来头,就不知道吃了我的糕,有没有银子付呀?” 玉泠很爽快地把行晔刚才给她的银子掏出来,往车上一丢:“我当然有银子喽,这些够不够?” 那林公公看着几块碎银,本来忍不住想笑的。想起茂春的吩咐,使劲地绷了脸,才将笑意憋了回去,把银子往袖子里一收拾:“够了够了,我帮小姐把桂糖糕包起来,小姐拿回家慢慢吃。” 玉泠拎着包好的桂糖糕,依旧不在状态,笑着指林公公,回头问行晔:“他在说什么?” 行晔上前教她:“宫外的街市就是这样的呀,你付了银子,店家把你买下的东西包好,让你带回家慢慢享用呀。” 缪凤舞上前拈起一块桂糖糕尝了尝,吃惊地回头看行晔:“这个不是御膳房做出来的哦,好像真的是街上才会有卖的那种糕点。” 林公公很入戏,上来跟缪凤舞打招呼:“这位少夫人吃过御膳房里的桂糖糕?那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喽?少夫人觉得我这糕怎么样?有没有比御膳房的好吃?” 缪凤舞差点儿被他逗得呛住,咳了几声说道:“好吃好吃,我这就付银子。” 她这边付银子的功夫,玉泠已经跑到一个卖小玩艺的地摊前面,拿起一个五颜六色的彩纸扎成的小风车,一边鼓着腮帮子吹着玩,一边起身要走。 那卖风车的宫女站起身来喊她:“小姐。你拿我的风车,还没有付钱呢。” 玉泠转身惊讶地看人家:“这个又不是桂糖糕,也要钱的吗?” 行晔便上前来教她:“在街市上拿了人家的东西不付钱,人家会说你在偷。你要是喜欢什么东西,要先问卖家价钱,他要说十文钱,你就还价说八文钱卖不卖呀?价格说妥了,付了钱,才可以把东西拿走,这叫买卖,懂了吗?” “哦,懂了。”玉泠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个问题,“可是我的银子都给了卖桂糖糕的了,我已经没有银子了。” 行晔便又给了她一些碎银:“要按数付钱,不要一下子全给人家,要是你给的银子多了,要让卖家给你找零头,知道了吗?” “什么是零头?”玉泠完全不知道这些市井生活的常识,只能不停地问。 行晔好不容易才给她解释清楚了,她便高高兴兴地拿着银子买东西去了。这个游戏对她来说很新鲜,她按行晔教的,挨个摊铺上问价,不管人家报的是什么价,她都会回一句:“八文钱卖不卖?” 到了个卖首饰的摊铺上,她拿起一只玉镯问:“这个什么价?” “这个要十两银子。”首饰摊子后面的宫嬷和气地答她。 “八文钱卖不卖?” 顿时把所有人都逗得喷笑出声,她却仍然莫名其妙地在状况外,依旧执着地问:“八文钱卖不卖呀?” 玉泠玩得不亦乐乎,缪凤舞也很开心。 缪凤舞看得出来。这些摊铺的确是从昂州城的街市上原物搬来的。她知道行晔的一片心思,无非是要哄她们娘俩儿开心。事实上行晔最近很忙的,状态也不是特别好,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这种状况下,他还要想法儿逗她和玉泠开心,真的是令缪凤舞感觉很温暖的。 “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缪凤舞也不好过多得表露情感,便能开着玩笑,“你这不是断人家的生计吗?把人家的摊铺整个买来了,那些人明儿拿什么做生意去?” 行晔看到她眼睛里柔光潋滟,便知道她是喜欢的。他这一番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不由地开怀,握着她的手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那些人都在原处候着呢。等咱们逛完了买完了,让茂春遣人再把摊铺给他们送回去,银子是不会少他们的。” 缪凤舞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小声对行晔说:“皇上这片心,臣妾是感念不已的。只是这事若传了出去,怕又会有人说皇上专宠殊待臣妾了,平白给皇上添些口舌麻烦。” 行晔神色微敛,随即又展颜道:“管他们做什么?今儿只要我们高兴就好。来,我请你吃馄饨面,听说那家的馄饨面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天都卖到锅见底。六文钱一碗,咱们尝尝去。” 玉泠正坐在草地上,往自己的脚丫儿上套一双虎头鞋,一听行晔说要吃馄饨面,当即爬了起来,穿着袜子就跑过来了:“我也要吃。” “好呀,我请你们娘俩儿吃馄饨面。”行晔也难得像今天这样放松,茂春拿了银针欲上前试毒,都被他撵到一边去了。 玉泠还没玩够那个问价的游戏,站在卖馄饨的人身边,仰头问人家:“什么价?” 那人答:“小姐。小的这馄饨皮薄馅大,才卖六文钱一碗。” “八文钱卖不卖?”她执着于八文钱这回事,逗得满场的人前仰后合。 那卖馄饨的太监赶紧点头,笑着答:“当然卖当然卖!难得遇上小姐这么慷慨的主顾,小的给你加两个大肉馄饨喽,小姐去那边稍坐,馄饨马上就好了。” 玉泠高兴地跑到竹棚下面,爬上一张凳子坐好,等着吃馄饨。 行晔摸着她的脑袋,摇头笑叹:“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女儿?不识数的吗?人家要六文,你给八文?” 玉泠也不以为侮,只是咧嘴憨笑:“这是爹教我的嘛,一定要问:八文钱卖不卖?”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实在是娇憨讨喜,缪凤舞扶着桌子开怀大笑。 还没等她的笑声落下,突然宫墙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起先还听不出来是干什么,等到他们这边的“街市”上安静下来,那声音就清晰了起来。 听得出来,是万泰宫的宫墙外头有和尚在诵经,而且还不一个和尚,从那混厚的和音判断得出来,至少也有十几位和尚在一齐诵经。 行晔皱了眉头,转头向宫墙外看。只见丝丝缕缕的香火烟气正在升腾散开,大有弥漫万泰宫的架势。 缪凤舞当然也看到了,她很吃惊。在宫里诵经做法这种事,虽然不至于违反宫规,但也要她这个掌宫之人事先知道的。 现在这法事都做到万泰宫的宫墙外了,看行晔的样子,他竟完全不知情。 “皇上,出了什么事?”缪凤舞见行晔只是将眉峰挑得高高的,却并不遣人出去问缘由,心中微微不安。 行晔站起身来,舒缓了表情,扯了扯玉泠的小辫子说道:“我出去看一眼,一会儿馄饨好了,玉泠可以先吃,但不可以抢我那一碗噢。” “我等爹爹一起吃。”玉泠很有义气地说道。 行晔便笑了一下。只对缪凤舞说一句:“我出去看看,只管吃你的馄饨面,不会有事的。” 然后他大步走出这片草地,往万泰宫外走去。 一离开缪凤舞的视线范围,他的脸就沉了下去,对茂春说道:“从禁卫营中调人过来,将内宫的门守住,凡是出内宫往万泰宫这边来的人,一定要问清楚缘由……” 茂春答应一声,正要转身,行晔又叫住了他:“和尚道士之流的人,一律不准靠近万泰宫!”。.。 第二二九章 报应不爽 第二二九章报应不爽 第二二九章报应不爽 行晔出了万泰宫。就看到万泰宫的侍卫们正在拦阻一伙人。 这一伙人为首者便是韦太后,在她的身后,居然还跟着赵皇后与蓝淑妃、纪良妃,还有其他的几位妃嫔。而太后身边的人,居然是内侍监马清贵,后头还跟着内侍省的几个人,辨其样貌,似乎是慎刑司的几个太监。 东墙外的一棵百年老松树下,已经在有一班和尚在那里设坛诵经,香火缭绕,木鱼声声,煞有介事。 行晔一股火气冲上脑顶,下了台阶走过去。 侍卫们正拦不住韦太后,为难之间,看到皇上出来了,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闪到一边给行晔让路。 本来太后是打算率众妃嫔闯进万泰宫去的。行晔死守住万泰宫,谁也近不得缪凤舞的身,太后在外面造再大的声势,也是没有用的。 今儿她孤注一掷,带着皇后和几个妃嫔要闯万泰宫。只要普济大师开口说狐狸精就在这万泰宫内。太后就有理由拿了缪凤舞。 缪凤舞在行晔身边一日,太后就一日不能安寝。她一想到清妃曾经与缪凤舞有好几年的交情,而如今又是被缪凤舞保护起来的,她就觉得一颗心如在滚油里翻腾。 她是下了狠心要在缪凤舞向行晔开口前,先封了她的口。因此今儿往万泰宫来,可谓气势汹汹,大有人挡杀人、佛当杀佛的架式。 可是一见行晔沉着脸走过来了,韦太后的心里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有些伤感,有些痛楚。 她这一生的不快乐,从十五岁进宫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几浮几沉,荣华伴着屈辱,在当年的那些争权夺宠的同辈人中,她总算是笑到了最后的一个。 她以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一力撑起了韦氏家族的繁兴,一力扶持了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如今,她本该享受族人的尊崇和儿子的孝顺,可她却没有得到这些报答。 她的弟兄们一向认为韦氏当年鼎力扶持行晔登基,居功至伟,总是希望得到更多的权势,总是贪心不足,步步向她进逼。 当她受不住娘家人的轮番念叨,小心翼翼地向儿子开口时,十次有八次得到的回答是“不”。 行晔一贯小心,不允许任何一家外戚壮大到权势倾天。赵氏一家已经够他头痛的了,何况赵氏在朝内扩势揽权,还不是因为他们家的女儿是皇后。而是因为一件在特定的时刻发生的特殊事件。 可韦太后就做了夹在韦氏与行晔之间的肉馅,这么多年来日子一直都不太好过。 这也就罢了,她也知道人对权财的贪欲是永远填不满的。她在心里也向着自己的儿子,毕竟她当年机关算尽,是为儿子搏一片大好江山,而不是为了她的兄弟们。 最让她难过的是,她一生心血倾注在儿子的身上,儿子的心却离她越来越远。 以前不管行晔心里有什么样的芥蒂,到底顾忌着母子情份、天伦孝道,对韦太后还是很尊重的,尤其是人前,给足了她一国之母的面子。 自从宇文柔珍多年来在宫里流播奇毒的事被确证之后,行晔受了深重的刺激。 韦太后还记得那天行晔到她的长春宫,进门也不施礼,只是一挥袖子将所有的宫人都撵了出去,然后他跌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韦太后只是笑。 韦太后见他笑得凄然,心里直发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问他:“晔儿,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行晔突然就放开声音。大笑不止,笑得泪流满面,气息都接续不上了。 “母后,你信因果报应吗?儿臣猜想,母后一定是不信所谓因果循报这种事的,否则的话,母后当年也不会做下那样的事情……”行晔好不容易止了笑,抬起袖子来胡乱抹了几把脸。 韦太后听他又提当年的事,怒容满面:“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是说好当年的事不要再提了吗?” 行晔一动嘴唇,未语泪先下:“你道儿臣愿意忆起当年吗?可是母后教一教我,一个人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当报应到来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办?” “什么……什么报应?”韦太后这么多年勤谨礼佛,可想而知她也是怕报应不爽的。 “母后,你知道这么多年来,儿臣的后宫为何一直不出皇子,频出滑胎事件吗?”行晔说起这件事来,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发抖,“是柔珍……” 只听啪啦一声,太后手中的念珠掉落下去,摔在了地上:“不会的,怎么会是柔珍,虽然铎儿的事伤害了她,可人死了这么多年了,哀家一直对她礼遇善待,很多事都睁一眼闭一眼,明知她有胡来,也由着她的……皇上也是呀,皇上对她多好……” “母后自然不愿意相信是她。可是儿臣刚才媲凤宫来,她已经亲口承认了。”行晔的手指死死地扣住扶手,锥心的痛楚令他的面色变得铁青。 “怎么……怎么会?她一定是故意气你的,皇上与哀家都曾经数度查在宫里彻查此事,也没有查出端倪来。柔珍再聪明,总会留些蛛丝马迹,怎么会查不出来?” “事情到了这份上,母后又何必自欺?母后与儿臣费尽心思也查不出来,这不正是报应的一部分吗?凤舞已经拿到人证了,只差一件物证她就能上呈结案了,母后还不信吗?”行晔坐在那里,浑身都僵硬到酸痛,便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疾步快走着。 人证都有了,韦太后不信都难了。她白着脸,好半天张不开口,心沉到无底深渊里去,往事一件一件地跳出来,折磨着她。 “柔珍……辜负了哀家待她的一片心……哀家不会饶了她,不会饶了宇文家……”太后脑子里乱轰轰的,嘴里下意识地絮叨着。 行晔听她这样说,突然就停了脚步,站在了韦太后的面前。仰面悲叹:“母后,所谓追悔莫及,就是我母子二人现今这个样子!当年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难道你对自己的儿子就那么没有信心?你那时候根本不相信凭你儿子的实力,一定会保住储位吗?你做的那些事,让儿臣百年之后,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韦太后感觉自己多年来努力维持的平静生活,被一块巨石砸得粉碎。她愤怒地跳起来,甩手就打了行晔一耳光:“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不可以!” 行晔本来满怀的悲伤,被韦太后一巴掌扇在脸上,登时清醒了不少。他抹了满脸的泪水。表情坚毅起来,对韦太后说道:“儿臣是没有资格指责母后,儿臣只希望往后的日子里,母后能静心在长春宫中颐养天年,柔珍的事儿臣自会处理!不劳母后再操心!” 语罢,行晔转身而去,韦太后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从那天开始,韦太后便感受到了绝望。她一生机关算尽,负了先帝,负了天下,负了自己的良心,临了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行晔那愤然的目光,将她所有的希望都击碎了。 宇文柔珍的丧事办完后,行晔便将自己封闭起来。韦太后几次被拦在万泰宫门外,她便想起了缪凤舞。本以为缪凤舞最得圣心,有她陪着行晔,慢慢地开导劝解着,行晔总有一天会好起来。哪怕以后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母慈子孝,好歹在她活着的时候,全她一个好名声。 却不想才送走了豺狼,又迎来了虎豹宇文柔珍走了,清妃却活了。 这几日她经常想起行晔的那一句质问:“母后,你相信这世上有因果报应吗……” 她惶恐不安,尤其是想到缪凤舞日日与行晔相对,谁也说不准哪一天她将清妃的事向行晔坦白。即便缪凤舞不知道清妃那件事的秘密,她也是有可能让行晔见到清妃的那个人。 多少年来一直静心礼佛的韦太后,再一次动了心机。无论如何,她不能留缪凤舞在行晔的身边逍遥。 狐狸洞塌,狐狸精出世这件事,想当然就是她一手策划的。她抓住了很好的时机,缪凤舞住进万泰宫后,正在受所有人的关注与妒忌。 谣言一起,那些人不管事出何因,只管纷纷附和。后宫、朝上、民间一面倒的要行晔清除妖魔,以免祸及百姓社稷。 可行晔却更加强硬,任谁在他面前提起。他只是听着,却坚决不加理会。 太后知道他暗下里有在调查那狐狸洞的事,她知道自己要想拿住缪凤舞,必须要快。等行晔查清事态真相,她就被动了。 因此今儿她央求普光大国师,希望国师能助她一臂之国。只要普光佛手一指,就说狐狸精在万泰宫里,她就有理由带人冲进去,将缪凤舞当妖精给抓了。 可惜普光狡猾得很,只肯模糊地说一句帝星晦暗,却不肯与行晔正面冲撞。 退而求次,她便带上了普济和一班和尚,召来了皇后及淑妃、良妃,直奔万泰宫而来。 这一次,她要与自己的儿子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了,她很无奈。看着行晔铁青着脸走过来,她咬了咬牙,挺了挺胸,迈步迎上:“皇上,狐狸精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民间已有得道之人追妖至皇城之外。大国师也说帝星暗淡不明,主凶之兆,这件事哀家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行晔冷冷地扫了一眼太后带来的人,然后他近到太后的身边,小声问道:“母后,是不是只要我在意的,你都要亲手给毁掉?我们母子二人连表面上的和气也维持不住了吗?” 继续码180的加更去.。.。 第三三0章 撕破脸皮 第三三0章撕破脸皮 第三三0章撕破脸皮 行晔的语气隐含了七分的恼火。三分的无奈,韦太后当然听得出来。她的心都在哆嗦,因为如果她与儿子闹翻,那么她这大半生的算计就全部地付之东流,连她自己都会弄不清楚,她这操碌的一生到底为的是什么。 可是在这件事上,她又不退缩。 她只沉默了片刻,便回答行晔道:“皇上,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还是应该查清楚。既然民间有仙道追妖追到皇城外,而普济大师也循着妖气追到了这万泰宫来,皇上总要给大家一个交待。你把缪贵妃交与哀家,哀家保证不伤她一分一毫,只需要她在长春宫里小住几日,普济大师为她诵经驱魔,待她身上的所附妖精驱走,哀家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缪贵妃。” 行晔微眯了一下眼睛,韦太后就感觉有一道冷光打在自己的脸上。她干脆不去看行晔,朝着身后的赵皇后和淑良二妃一摆手:“你们进去帮哀家请出缪贵妃来。” 赵皇后侧过脸看着蓝惜萍和纪安阳,没有动。蓝、纪二人见皇后不动,她们也装作没听见太后的话。 行晔扶着太后往侧面走了几步。离那些跟随的人远了些,他开口道:“所谓狐狸精之说,母后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儿臣有一件事不明白,若是皇后妒恨缪贵妃,兴起这种谣言来,朕还能想得通。母后一向待缪贵妃还算亲和,这一次突然针对她,为的是什么事?” 韦太后郑重说道:“哀家没有特别针对缪贵妃,请她去长春宫住几日,也是为了她好。你也不希望缪贵妃被狐狸精附体,变得不是她了,对吗?这是于国于家都有利的事,皇上怎么可怀疑哀家的用意?” 行晔无奈地摇头:“既然母后不肯实言相告,儿臣也不再追问你了。儿臣请母后高抬贵手,缪贵妃身怀六甲,再过三个月,她就会为儿臣生下一个小皇子。母后也知道关于儿臣的子嗣问题,坊间的传言有多难听,曾经母后也急切地盼望宫里能降生一个皇子。母后这个时候来折腾缪贵妃,此举与柔珍所为又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韦太后声音都尖锐了起来,“哀家又不会伤害自己的皇孙,只是请缪贵妃往长春宫住几日,好吃好睡地侍候着她,又不是要她的性命!” 行晔见韦太后怎么也说不通,干脆也不与她商量了,只丢下一句话:“儿臣绝对不会放缪贵妃出万泰宫,如果母后不怕难堪。儿臣便要动用禁卫营的人驱赶那些假模假样的和尚了!” 说完,他转身回去,冷眼看着赵皇后,用斥责的语气说道:“后宫妖言盛传,皇后怕也是难逃其责。你不思安抚人心,反而跟着来起哄,有失后责!现在就回你的凤仪宫反省去,这几日就不要出凤仪宫了!” 赵元灵被骂得目瞪口呆,心里好不气恼。事端是太后挑起来的,跟来起哄的人又不止她一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晔单单只冲她一个人来,居然还禁了她的足,这不是故意给她难看吗? 她一生气,胆子也大了几分,对行晔说道:“臣妾也不信什么妖精鬼怪之说,不过只有臣妾一个人不信,似乎也不解决什么问题。皇上既然也知道宫内宫外狐狸精之说盛传,那就应该知道悠悠众口,堵是堵不住的,不如将真相呈现出来。谣言不攻自破。只是请缪贵妃走出万泰宫,请高僧诵经驱妖,皇上却一味地搪塞,臣妾也不知道这个皇后要怎么当了!” 行晔这些天来,看多了这些人同声连气的嘴脸。他略一转头,见茂春已经带着禁卫营的侍卫们走过来了,便一指不远处老松树那班和尚:“把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撵走!以后谁敢在万泰宫附近搞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一律先斩后奏!” 那班和尚一听这话,也不用侍卫们上前来撵,爬起身来仓皇地离开了。 韦太后一见这情形,真正是恼火万分,一指马清贵道:“你的人都是摆设吗?内宫闱的事,跟禁卫营有什么关系?还不快让你的人进去拿妖?” 马清贵自然是支持韦太后的,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才是荣损休戚相关。 老太监当即就对自己带来的一挥手:“遵太后懿旨,进万泰宫拿住那个妖精。” 行晔不等侍卫们上前拦阻,他拔下腰间宝剑,唰地架在了马清贵的脖子上:“内宫的事自然轮不到禁卫营管,朕的万泰宫也轮不到内侍监来管!造反了!敢在朕的面前耀武扬威!朕就治你个抗旨不遵的罪!现在就抹了你的脖子!” 这么多年来,马清贵与行氏母子二人周旋,还是头一次被行晔拿剑架住。他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心里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强撑着解释:“皇上息怒,老奴也是遵太后的懿旨行事。” “马公公是不是该休致了?老糊涂了吧?只知道遵懿旨,不知道圣旨也是不能违的吗?你最好识趣一些,这是朕的万泰宫!擅闯万泰宫者,一律按弑君之罪,就地处决!” 马清贵觉得行晔的手上越来越用力,那剑锋已经嵌进他的肉里了。还有行晔那喷火的眼神。分明现在就想挥剑斩了他。他僵硬着脖子,底气倒是还有几分:“皇上慎重,就算老奴该死,皇上也要为太后想一想。” 这些年只要行晔打算对赵、马二人动手,就会听到这样的提醒要为太后想一想。他对这句话真的是积怨已久,今天又是太后登门惹事。 于是行晔手下一使力,锋利的剑刃一下子就抵进了马清贵的肉里,有一丝鲜血染在了剑刃上。 马清贵再老练经事,感觉到颈部的割痛,心里也哆嗦了起来。他转动眼珠,寻找韦太后的身影:“太后!老奴可是遵懿旨行事!” 韦太后倒希望行晔一剑斩了马清贵,从此后她眼里心里都清静。可是马清贵说,金珠尼大巫师还活着!而她根本不知道大巫师被马清贵藏在哪里。从清妃一事上得到的教训,她丝毫不怀疑马清贵拿捏着金珠尼大巫师。如果行晔这一剑斩下去,她又找不到金珠尼,这个世上便又多了一个人证,证明她早些年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于是她扑过来,握住行晔的手腕子:“皇上这哪里是要处治马公公,分明是打哀家的脸。是哀家要马公公进万泰宫拿人,皇上不如直接把剑架到哀家的脖子上吧!” 行晔被她这样纠缠几下,手下的力道就松了。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就算对太后再有怨气,也不会做出以剑指母这样令天下人不耻的大不孝之事。 他垂了剑。对马清贵说道:“马公公老了,在宫里做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回去后考虑一下,还是自请休致吧。” 这是行晔登基以来,对待马清贵最强硬的一次。马清贵还没有从回过魂儿来,等他听明白行晔刚才在劝他回家养老时,他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转头看韦太后。 韦太后瞪了他一眼,上前拦着欲回宫的行晔:“皇上不可以任性,否则流言越传越广,影响皇上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哀家是不会罢休的。一定要请到缪贵妃。皇上若是一意孤行,别怪哀家……” 她自顾说着,行晔却是不听,几步就回到宫门那里,冲着太后略一躬身:“母后请回吧,儿臣在此恭送了!” 然后他吩咐侍卫统领:“严密守住万泰宫,有和尚道人近宫墙百丈以内者,先斩后奏!” 说完,他不理睬任何人,迈上台阶进了宫门,命令道:“关门!” 万泰宫的宫门在行晔的身后闭合,将韦太后、赵皇后、马清贵以及一众妃嫔又惊又恨的目光挡在了宫门之外。 他在宫门内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了,才迈步回后殿去。 后殿的草地上,从昂州街头临时搬来摊铺都还在做着生意,玉泠在各个摊铺之间穿梭着,玩得不亦乐乎。缪凤舞却静静地坐在馄饨面的摊位前,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晔堆出一个笑脸来,大步迈过去:“我的馄饨面呢?该不会是被玉泠给吃了吧?” “我才没有?我要等爹回来一起吃!”玉泠欢快地奔了过来,仰起汗涔涔的小脸儿看着行晔。 “乖女儿,来,吃馄饨面喽!”行晔将玉泠抱到凳子上坐好,他自己也随意地往长条凳子上一坐,“老板,三碗馄饨面!” 那煮馄饨面的太监响亮地答应一声:“这就给您煮上!客官稍等片刻!” “多加些葱花儿!”行晔轻松地回应着,一转脸,看见缪凤舞正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便玩笑道:“你不用担心,三碗馄饨面的银子,我还是付得起的。” “皇上,刚才宫外的事,是不是太后授意的?”缪凤舞并没有听墙根儿,但是她稍微一想便知道,谁有胆量在万泰宫外闹腾?也只有太后了吧。 行晔却不搭理她,扯过银冬手里的帕子,给玉泠仔细地擦着额上的汗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影响胃口。” 缪凤舞在心里憋了这些天,终于忍不住了,委屈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单单只瞒着臣妾一个人。臣妾还是带着玉泠搬回揽月宫吧,皇上想见臣妾,随时传召便是。闹得这样凶,这又是何苦?” 行晔转头看她:“你也要抗旨吗?让你在这里,你便安心地呆着!不该问的事也不要乱问!养好你的身子要紧!” 粉红180加更,本月剩下没几天了,继续求粉红票,请亲们支持.。.。 第二三一章 乌烟瘴气 第二三一章乌烟瘴气 第二三一章乌烟瘴气 狐狸精一事既然已经闹开了。太后还因此与行晔闹得僵持不下,若是没有一个结果,这一番筹算就白费力气了。 那日太后没能闯进万泰宫,反而招惹得行晔恼火,将万泰宫更加严密地防守起来,接近万泰宫百丈以内,就要被截住盘问。 那天行晔劝马清贵自请休致,马清贵已经感觉到,他与皇帝之间的矛盾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了。 他暗里有些慌,因为目前的形势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他当年将清妃囚禁和控制起来,无非怕韦太后事成之后与他翻脸,过河后拆了他这座桥。可是清妃的存在,可不仅仅是证明了太后当年的罪过,同时也是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阴晦不能见人之事的见证。 他与皇后联手在宫里搜找清妃,却连一丝儿头发都见不着,他几乎可以肯定,清妃一定是被缪凤舞救走了。 而缪凤舞是行晔最得宠的人,如今更是住进了皇帝的寝宫之中,日日相伴。 马清贵猜测,缪凤舞控制着清妃,一定是为了对付他。即便清妃对缪凤舞没有完全坦白。最其码她会向缪凤舞交待过她自己能活下来的原因,单凭他囚禁和控制先帝遗妃这一条罪名,就足可以治他一个死罪。 更何况,清妃还有可能说出更多的事情来,关于太后的秘密,关于他的秘密。 事实上马清贵比太后更加惶恐,因为清妃很有可能知道一个关于他的惊天大秘密,虽然他从来不曾跟清妃明说过,但是他认为凭清妃的聪明,一定可以猜得到。 可是缪凤舞被行晔保护得极其严密,现在连一只蚊子想飞进万泰宫叮缪凤舞一下子,都怕是没到她跟前儿,就被人拍死了。 他忧心如焚,他比不得太后,好歹太后与皇上母子一场,即便将来东窗事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他联手赵崧,与皇上这么多年相抗衡,皇上早就恨入骨髓,一旦得了他的罪证,怕是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因为清妃的成功脱逃,他面临着双重危机,当年的宫廷旧事反而不是他最担心的事了。 他一方面放出人马,四处寻找清妃的下落。另一方面,他一定要在缪凤舞开口前,将她从行晔的身边弄走。当然。他现在也不敢要了缪凤舞的性命,因为他不知道缪凤舞是怎么安排清妃的,万一缪凤舞学他当年的手段,她若是死了,清妃一定会站出来,将所知道的真相告知天下。 最可怕的敌人是哪一种?就是那种无论是死是活,对手都能感觉到致命威胁的人。 太后因为这件事,又重新与马清贵走到一处,两人因为缪凤舞这个共同的对手而共进共退。这让马清贵想起了当年,先帝对清妃迷恋到目中再无第二人时,失魂落魄的韦荣慧就曾经这样依赖过他。 马清贵经常想:即便他苦心经营了大半生的局面,在不久的将来会全面崩塌,他与太后能在这最后的时刻里又重新依靠,是令他唯一感到欣慰的一件事。太后其实也是恨他的,这一点他非常清楚。可即便如此,假如有一天事败,他宁愿自己能死在太后的手下,而不是被皇帝处治。 自从太后知道了清妃还活着,时间推过一天,她的恐慌就加深一分。她经常远远地望着万泰宫的方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心跳就会加速到令她窒息。 对于行晔将缪凤舞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万泰宫内的做法,即便抛却了利益之争,他这种行为也是令许多人费解的。宠就宠,爱就爱,当年先帝对清妃那样痴情,也不过是在太极宫旁边为清妃建了一座疏竹宫,都不曾把清妃放在太极宫里。行晔的做派,竟比他的先父皇还要进了一步。 狐狸精谣言一起,许多人还是于迷惑不解之中,乐于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解释。 可是太后懂得行晔的心思。过往的那一段旧事,曾经差一点把行晔击垮,即使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虽然表面上是平静的,可是内心里依旧无法释怀。 而宇文柔珍的事,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生生地将行晔内心深处的伤疤揭开来。现在的行晔正被那血肉模糊的旧伤折磨,看似安适如常,内心里一定是油煎火燎一般的难过。 因此他才会这样不理性地对待缪凤舞,他怕失去,不管是他最亲密的妃子,还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甚或是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他都怕失去。 唯有将他们都放在眼前,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才会心里安稳。 太后懂得,而且太后也很心疼自己的儿子。她一度对缪凤舞抱有很大的期翼,希望这个小女人能治愈她儿子内心的伤。如果缪凤舞能做到了,即便有一天行晔打算废后,将缪凤舞扶持上中宫凤位之上去。她也会鼎力相助的。。 可世事变幻无常,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得不再次想办法将她的儿子所珍爱的人毁掉。她原本以为自己大半生筹谋算计,都是为了这个儿子。现在回头去看,却不过是一步一步地将儿子推进了痛苦的深渊。 可是她没有退路了,她不能罢手。 既然没有可能闯进万泰宫拿了缪凤舞,韦太后便在朝上民间继续煽风点火。 一方面,她将自己的兄长韦汉良召进宫来,将事情的严重性告知了韦汉良。事关韦氏一族的存亡,韦汉良也不敢怠慢,出宫后,秘密地撒下人马,四处寻找清太妃。 另一方面,韦太后让马清贵派出内侍省的一班太监以及普济和尚的一拨弟子,前往千莲山,在狐狸洞的洞外守住。 一群太监守在那里,昭昭然地向百姓们揭示了这伙人的身份,也更加让人相信,这洞里跑出去的狐狸精是跟天家有关系的了。 韦太后同时还在昂州城及附近地方贴出悬赏榜,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只要有办法将宫里的妖气驱散,太后会出资为其建庙修观,凤谕封为仙人。 太后纵然尊贵。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封神成仙,肯定不是她说了算的。不过有太后给建的庙宇道观,还有太后凤谕亲封的神仙称号,香火鼎盛自不用说,在民间也会广受捧。 因此这一悬赏榜吸引来了许多的和尚道士,纷纷往皇宫来应征除妖。太后是来者不拒,谁来了都让试。结果宫里每天都在有兴法驱妖的法事,搞得内宫乌烟瘴气。 在这件事上,皇后自然是极力配合的。她虽然不会亲自往宫里招揽和尚道士,但是她提供了强大的舆论支持。在宫里为太后捉妖驱邪的闹剧摇旗呐喊,导致原本还将信将疑的一些人,此时也对这狐狸精的事深信不疑了。 行晔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可是压力越大,他就越是倔强。他甚至调用了龙御暗卫的人守护万泰宫,以此之前,龙御暗卫人不插手内宫的事,只负责宫外的行动。 茂春很担心,可事已至此,在大部分人都开始相信缪凤舞是狐狸精的时候,把缪凤舞放出万泰宫去,反而更加危险。 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粉碎谣言,让坊间百姓们看到,缪贵妃是一个亲切美丽的女人,并不是什么跑来人世胡闹的狐狸精。 行晔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为今之计,查清是谁将谣言放出去的,又有哪些人参与这造谣之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吩咐龙御暗卫的人在城里买通了一批说书人,让他们在茶楼酒肆说书的时候,提起这段事来,就说是缪贵妃深得圣心,如今又怀有龙胎,受到皇后赵元灵的妒恨,同时赵家人对缪贵妃也颇有忌惮。 因怕缪贵妃威胁到后位,又担心缪贵妃生下皇子,立为储君,因此赵家安排设计了这一场狐狸精逃入人世的戏码。而皇帝将缪贵妃移入万泰宫静养不出,也是为了躲避赵家的迫害云云。 这种皇宫里后妃争宠之事,是民间百姓最津津乐道的。那些说书人拿了银子,很卖力气地编故事,将那赵皇后如何排挤迫害缪贵妃的事件件说来,如他们亲眼见了一般。 一时之间,缪贵妃是狐狸精出世一说,与缪贵妃受赵皇后及赵家迫害一说,如两股拧着劲的旋风,席卷昂州城,令百姓分一头雾水。分不清孰真孰假,偏偏又欲罢不能地探寻着真相。 身为这件事的主角,缪凤舞却置身事外,完全不知道状况,安适地在万泰宫里养着身体。眼看着孕期过去了七个月,并没有出现以往宫中惯有的滑胎。她气色红润,甚至还稍稍胖了一点,只等再过三个月,她若是能平安地诞下一个小皇子,这一遭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可是缪凤舞的心里并不安稳。虽然行晔不肯说,能进来万泰宫见到缪凤舞的康彤云和司马萦也不肯说,但是那天缪凤舞听到宫墙之外的诵经声和木鱼声,看到行晔阴沉的面色时,她已经猜出几分了。 关于这件事,她比行晔要明白得更通透一些。她知道,一直以来对她挺友善的太后,突然向她发难,一定不是因为她住进了万泰宫,而是清太妃的事。。.。 第二三二章 悉闻真相 第二三二章悉闻真相 补前日的欠更: 不光是马清贵与太后在四下里搜寻清太妃的下落。缪凤舞也没有放弃寻找清太妃。 她委托宋显麟,求弘清大师找来一批可靠的江湖朋友,她出银子,资助这些江湖朋友在昂州城及附近地区查寻清太妃的下落。 太后如此紧逼,让缪凤舞愈加相信,太后与清太妃之间的恩怨,大概不仅仅是当年两位后宫妃嫔争宠那么简单。 缪凤舞意识到,马清贵一定是认定清太妃在她的手上,他自己遍寻不到,便向太后求助。那么当年清太妃之事,马清贵与太后两个人是心知肚明的,而照眼下的情形看,似乎行晔完全不知情。 因此她必须要寻到清太妃,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才能正确应对这件事。 那天,她坐在集墨斋的廊下,正捧着一本书发呆,就听到耳边传来含香的声音:“娘娘,你看谁来了?” 缪凤舞循声望去,只见含香引着靖孝长公主,正往她这边走来。缪凤舞很开心。马上放下书,起身来迎。 靖孝边走边抱怨道:“也不知皇上是怎么的了,像是怕有人吃了缪贵妃一样,要见你一面真比登天还难,还要被他反复盘问,到底见缪贵妃有何目的?” 行晔最近看管着缪凤舞,就好像传说中天山上的神鹰守护千年雪莲那样,一副生人勿近的严戒模样。缪凤舞被看管得很不自在,尤其是不得出万泰宫,不得随意见客,更是令她既郁闷又无奈。 可是她了解行晔的状况,她便不会有太多的抱怨。她总是提醒自己,忍一忍,等宇文柔珍的事在他心里淡了,他便会好了。 因此这些日子,除了万泰宫里的宫人,她能见到的人只有康彤云和司马萦两位。 今日看到靖孝来访,她还是很惊喜的。 “皇姐不要介意,也是因为我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动不动就闹个腹痛腰酸什么的,越是快生的时候,皇上就越是紧张。”缪凤舞实在不知道如何向靖孝解释,只能信口胡说。 靖孝倒不介意缪凤舞这话中的漏洞,只是撇嘴笑道:“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最疼缪贵妃了,贵妃娘娘就不要再说这等令人妒忌的话了。幸亏是我,这要是蓝淑妃听见了,还不得吐出半升血来?” 缪凤舞摇着头笑道:“皇上莫要挤兑我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呢。虽然万泰宫比当年的疏竹宫条件要好许多,但是不得自由这一点,便与那年我被关进疏竹宫是一样的。” 靖孝点头:“关吧关吧,我倒是支持皇上,现在可不能把你放出去喽,外面狼虫虎豹凶目眈眈,你还是老实儿地在万泰宫呆到生下孩子,方为上上之策。” 这是缪凤舞好久以来,头一次得到的关于万泰宫以外的讯息,她小心地凑上前去,谨慎地问道:“皇姐,你说这狼虫虎豹是指什么呢?” 靖孝拍掌大笑:“我可不上你的当,皇上说了,若是我敢在缪贵妃面前乱嚼舌头,他以后都不会再相信我了,也不会允许我再进万泰宫来。” 缪凤舞气馁地垮了脸:“我哪有那么脆弱,连一点儿事也担不得吗?越是这样瞒着我,我越是心中不安。还不如爽快地告诉我,即便是有人要来刺杀我,我也是不怕的。” 靖孝冲她眨了眨眼睛,随即扬声道:“你要知道什么事。只管问皇上去,他不肯说的事,我是断断不能告诉你的。” 缪凤舞会意,故意叹气道:“算了,我还是装聋作哑比较好,管他外间什么是非,皇上自己既然不肯让我知道,必是有他的一番道理。今儿能见皇姐,是这些日子里我最高兴的一件事,皇姐快随我进去,咱们到茶室里喝茶叙话。” 言罢,她很自然地携起靖孝的手,两个人一齐进了集墨斋。 在茶室中坐定之后,含香给两个人上了茶。缪凤舞往外头瞧了瞧,对含香说道:“你去把窗外剪花枝的宫嬷支走,在门外守着,防着万泰宫的宫人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我和靖孝长公主有话说。” 含香答应一声,出去了。她先是找了一个理由,把那个剪花枝捎带着听壁角的宫嬷打发走了,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茶室的窗外,装作晒太阳做绣活。 屋里,缪凤舞凑近靖孝长公主,问道:“皇姐,外面是不是出大事了?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前些日子太后还带着和尚在万泰宫外设坛诵经,该不会是把我当成狐狸精了吧?” 靖孝往外头瞅了瞅,压低声音笑道:“你果然是狐狸精,你说没人跟你提起此事。偏偏你又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狐狸精,这可不正应了外头的流言,你不是妖精是什么?” 缪凤舞只是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狐狸精是她信口胡说的。没想到靖孝开口便肯定她的猜想,令她不由地心中一凉,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说是狐狸精?这也太扯了吧?”缪凤舞感觉到头痛,扶着额苦笑。 靖孝小声说道:“这件事是有人刻意而为,故意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不光是后宫和朝堂,民间也有人相信,缪贵妃千莲峰狐狸洞里的狐狸精来人世为祸……” 接着,靖孝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尽量简洁地讲给了缪凤舞听。 “虽然我不能确切地知道这件事的肇始者是谁,但是我看太后闹腾得那么欢,她一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我在这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同一次见到太后与皇后不谋而合,这倒也是一桩奇事。皇上的压力很大,都逼着他将缪贵妃交出去,以便请那些和尚道士鉴明正身,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狐狸精……” 缪凤舞越听心里越紧。虽然她当初住进来的时候,料到会有一些不良的后果,却没有想到会这般严重。显然这件事已经与她住不住万泰宫无关了,皇后之流的人只是搭了顺风车而已。用如此破釜沉舟的手段来对付她,一定是太后。而因由便是那个跑得无影无踪的清太妃。 靖孝见缪凤舞只是发呆,也不言语,不以为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刺激到她了,便赶紧又劝:“你不必担心,不管是谁诬陷你,只要有皇上保护你,无论那些人在外面跳什么大神,都是枉然白费心机。你只管安心地呆在这里,等你生下了小皇子,再出去报复那些造谣生事这人。为时了不晚的。” 缪凤舞镇静了一下,对靖孝笑道:“谢谢皇姐告诉我这些,我这心里闷堵了这些日子,总算是透了亮。皇姐放心,我也不是那经不起事的人,被人说是狐狸精又如何?天长日久,这些流言蜚语便会自然消弥,不会有人再提了。只要皇上相信我,谁说什么我也不怕。” 靖孝竖了右手大拇指道:“果然缪贵妃的心胸敞亮,这种事都能想得开,害我白担了一回心。” “敞亮什么呀?不过是遇事论事而已。既然是有人刻意而为,那最开始必是大肆地传播谣言。事已至此,我现在这个样子,难不成还能冲出去,挨个告诉昂州城的人,我不是狐狸精吗?谣言止于智者,都会过去的。”缪凤舞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便不想再与靖孝讨论下去,赶紧转话题道:“倒是皇姐,生是闯过了皇上那一关,到万泰宫来见我,不光是为了告诉我狐狸精这件事吧?” 靖孝默然,端起茶盏来,慢慢地啜饮着茶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呀,我来跟你道别的,若不是这个理由,皇上也不会允许我进宫见你。” “道别?皇姐……你真的要回回鹘国了吗?”缪凤舞吃了一惊。 “是呀,早说要回去的,终于下定决心了,故土难离呀。可是我儿子还在回鹘呢,再难离的故土,也终归要割舍掉了,我要去回鹘守着我儿子。”靖孝说着,眼睛便湿了。 缪凤舞见状,拿起帕子来给靖孝拭了拭眼角溢出来的泪,叹气道:“我是极舍不得皇姐走的。等我生下了孩子,出了这万泰宫,还想着能经常找皇姐喝茶聊天呢。但是皇姐所言,亦是人之常情。虽然故土难舍,可是骨肉团聚乃是天伦,皇姐要回去,我也是没有理由挽留的。但是……这件事太后同意了吗?皇上又怎么说?” 靖孝自己抓起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我与皇上既有姐弟之情,又有君臣之份,我要回回鹘去,自然要皇上答应才是正理。只要皇上同意了,别人留与不留,都不与我相干。” “哦……”缪凤舞沉吟。 其实韦太后对靖孝一直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靖孝对太后却一直不冷不热。大概就是因为她从小就被清太妃的亲信告知,她的母亲是被太后所害。虽然她找不到什么证据,但是这种自小灌输的念头根深蒂固地在她的脑子里,她必是有七八分相信的。 第二三三章 闹着出宫 补昨天的欠更: 靖孝长公主要回儿子身边。这本是人之常情。可是缪凤舞听后,心里不由地一阵伤感。 可怜的靖孝长公主,一生都活在清太妃的阴影之下。 因为清太妃当年被众所周知是难产而亡,连先帝也被瞒过去了,以为清太妃是在生靖孝长公主而死的。因此她小的时候,先帝对她并不好。因为一见她便思及清妃,更是将她养在最偏僻的一个宫室里,常年也不肯见她一面。 迫于这种情势,靖孝自请和亲是一个明智之举。只是她运命不济,与回鹘王生下的小王子还没成人,回鹘王便过世了。若不是行晔及时出兵,她和她的儿子早就在当年的回鹘国争王位的动乱之中,被人砍成肉泥了。 虽然她再回魏宫时,先帝已经去了。可是因为疏竹宫三不五时地闹一回鬼事,令她一直是宫中人议论的焦点。而且她内心里对自己母妃之死有严重地怀疑,却苦无证据,面对太后,虽然心里有怨恨,却不得不在表面上虚应着,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靖孝自己抹了一回眼泪,见缪凤舞有些忧伤的样子,便笑道:“好像要离开故土的人是我吧,怎么看样子你比我还要忧伤呢?” 缪凤舞心里一阵冲动,想告诉靖孝,她的母妃还活着,让她留下来,等找到清妃,她们母女哪怕团聚一日,她再离开,此生也无遗憾了。 她咬着嘴唇,几番欲说,最后还是生生地忍住了。 无论如何,清太妃郑重交待过,不能跟宫里的任何人提起她,否则便是翻天覆地的后果。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翻天覆地,但是她直觉地相信清太妃。 她心里一番纠结,靖孝长公主看在眼里,感动地握住她的手道:“如果说我离开这座皇宫,真会有人发自内心地想念我,我相信一定会是皇上和你。我会时常地写信给你,若是你愿意,让我儿派人来昂州接你,去回鹘小住一年半载。领略一下西域风情,都是有可能的。”“算了,这种时候,咱们也不要给皇上添麻烦了。今日一见,便当做是我向你道别,你给我送行了吧。”靖孝勉强地笑着。 “你说走就走,这么突然,我也没有备什么送行礼……”缪凤舞说到这里,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皇姐随我来,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说完,她拉着靖孝的手,出了集墨斋,往寝殿的方向去。 到了寝殿里,她让靖孝在外间坐下。自己进了里间,找开了一只小箱子,从箱子最底处翻出一只金镯来,拿在手中思量着。 这镯子是她初封美人之时,乔装成赵婆婆的清太妃送给她的。原本是要她托人拿出去当了,好换些银两打点宫人。可是缪凤舞一直没有拿出宫外去当,她留着这只镯子,只想着哪一日送还回去。… 没多久她就被关进了疏竹宫里,再出来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这只镯子被她忘在这箱子里,一直没有想起来还给清太妃。 直到刚才提起经送靖孝一件礼物,她突然就想起了这只镯子。好歹这是清太妃的东西,送给她的女儿,应该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拿着镯子走出去,来到靖孝的面前,将镯子放在她的手中,说道:“皇姐,这只镯子是一位长辈送给我的,我一直非常珍视,今日皇姐突然说要走,我也没有备什么特别的礼物,就将这镯子送给皇姐吧,希望皇姐能像我一样,珍爱这只镯子。” 靖孝低头看,只见缪凤舞给她的,是一只雕花镶宝的纯金手镯。虽然那宝石看上去极为珍贵,可是生长在皇家里的人,什么稀罕的金玉珠石没见过?这东西当礼物送人,实在是普通得很。 她虽不解。但是缪凤舞说得郑重其事,她也只能答应道:“谢谢凤舞,我一定会随身戴着,多加爱护。” 缪凤舞听她这样说,欣然笑了。再看靖孝,觉得她像是有话要说,从刚才在集墨斋里便是这副样子,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于是便问:“皇姐是不是有心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和事,只管嘱付给我,我一定替皇姐照顾好。” 靖孝犹犹豫豫,终于开了口:“凤舞,我有一件事,问出来你可别恼。只是柔珍生前的一种猜测,她告诉了我,我便一直放在心上,越想越是堵心,若是不问一问你,我怕是回去后也难安心。” “皇姐有事只管问,我不会恼你的。”缪凤舞答道。 靖孝咬了咬嘴唇,抬头看缪凤舞:“柔珍说……疏竹宫里闹鬼的事,你一定是知道真相的,那个闹事的女鬼一定是被你藏起来的。我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她只说是她的猜测。今儿我斗胆问你一句,那个女鬼……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缪凤舞只觉得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嗡”地一阵耳鸣,勉力镇定下来,艰难地开口道:“关于这件事,也不光是皇贵妃姐姐怀疑我,很多人都不会相信,我曾经住过疏竹宫,出事的那晚恰巧我也在疏竹宫,一定是我跟那个女鬼有什么牵涉,将她藏了起来。可是皇姐你想想。那个女鬼闹事可不是一日两日子,早在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她就在疏竹宫里出没了。她的目的是什么,即便皇姐不清楚,皇贵妃是一定知道的,总是那是跟我没有关系的一件事。生活在这皇宫里,可以说是步步艰险,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丢性命的大事。皇姐不妨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冒险藏一个跟我无关的人?我若是知道那人是谁,藏在哪里,怕是早就告诉皇上,让皇上来处治这件事了。” 靖孝见缪凤舞否认得坚决,理由也说得头头是道,不管她信与不信,也不宜再问下去。 于是靖孝起了身:“我来本意是与你话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咱不提了。我呆得时间够久了,再不走的话,怕皇上要派人来撵我了呢,这就告辞了,来日方长,咱们姐妹一场,一定有缘份再见的。” 缪凤舞对她撒了谎,又听她如此说,心中难过,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是陪儿子去了,这是好事,你要替我高兴,别哭了。我走的时候你不能送行,不如今儿就送我到万泰宫的门口吧。”靖孝说完,拉起缪凤舞的手,一道出了寝殿,往门外走去。… 缪凤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总觉得对不起靖孝,一路默默地掉眼泪。一直到了宫门口,靖孝回身展开双臂,抱了一下她的肩:“就此别过吧。” 缪凤舞哽咽了起来。只能说道:“皇姐一路保重,我会托魏使给你捎信。” 送走了靖孝,缪凤舞回了寝殿之后,倒在龙榻之上,终于哭出了声音。含香慌忙上前来劝:“娘娘,可不能这样悲伤,会哭坏身子的。长公主自己都说了,她要回到儿子身边了,这是好事。娘娘要往高兴处想,千万不能伤了身子。” 缪凤舞哭道:“我只觉得对不起皇姐,明明她的母妃还活着,她这一走,母女二人天涯相隔,怕是再难相见了。” 含香赶紧劝道:“娘娘也有苦衷,即便将来有一天靖孝长公主知道了真相,也不会责怪娘娘的……” 正劝着,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含香赶紧回头,就看到行晔走了进来。她赶紧跪地见驾:“奴婢叩见万岁。”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行晔快步上前,伸手想把缪凤舞抱起来。不料缪凤舞一扭肩,挣脱了他的手,哭得越发厉害了。 行晔神色一凛,回头问含香:“是不是长公主对你们娘娘说了什么?” 含香赶紧摇头:“长公主什么也没说,皇上千万不要误会。太医前几日也说,娘娘怀着七个月的身子,是最容易情绪波动不定的时候,偶尔忽喜忽怒都是正常的,皇上不要担心。” 含香扯谎的功夫一流,将缪凤舞哭闹的原因归结为妊娠反应,行晔听了,也便信了。 他脸色缓和下来,凑到缪凤舞的身边,半支半躺着,伸出手臂揽抱着她,温声和气地劝:“别哭了,有什么不高兴的,要摔要打都随你,你这样哭,朕的小皇子在你这肚子里,该受多大的惊吓呢。” 缪凤舞又抽噎了几声,突然就翻身坐起来,大声说道:“我要出宫!” 行晔脸一沉,当即答道:“不行!” 缪凤舞却倔强起来,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大声嚷道:“我要出宫!我要去万福寺!”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三四章 力证人身 七月十五,佛家的盂兰盆节。 在昂州城北的万福庵。每年的这一天都有盛大的盂兰盆法会。除了寺里会有繁复的仪规之外,寺外会搭一座善棚,向城里的贫民施舍米粮等物。 万福庵是开国那一朝的崇康太后出资修建的,后代皇子皇孙为表达对先人的缅怀,对这家庵庙不断追加香火扩修之资。万福庵因为与皇家的这一层关系,不仅香火鼎盛,而且成为天下人尽知的名庵。 对于昂州城的百姓来说,他们都知道万福庵是全天下最不缺钱的尼姑庵,每年的盂兰盆节这一日,会有许多昂州城的百姓穿上破烂的衣服扮贫民,往万福庵去领施舍的米粮,实在是因为万福庵发放的善米比百姓家里日常吃的米粮都要好,赶上好时候,每人还能领到几尺素绸,回家做被褥好得很。 因此每年的这一天,万福庵几乎是全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昂州的府台衙门会应庵中住持的请求,派官兵将通往万福庵的路夹道守住。离万福庵几百丈开往,就只能是三两人并肩进入,以维持住场面和秩序。敢在这个场合哄闹拥挤的人,一定会被抓去府衙打板子,绝对不会客气的。百姓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善会上有什么大人物会出现?出于好奇心,前往万福庵的人不但没有因为搜身这一道程序而减少,反而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想去瞧个热闹了。 辰正时刻,善会开始,天还没亮就跑到万福庵前排队的那些人,当先领到了善物,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路上不时地遇到正往这边赶来的人,纷纷打听今年万福庵都发了些什么。 领过的人自然十分得意,向那些还没有排上队的炫耀:五斤精米,二百文钱,一个桃木雕的鱼形避邪之物,一个在万福庵的观音像前供过三天的平安符。 百姓是不在乎什么避邪桃木鱼儿或平安符的,只是一听说有钱领,一个一个都兴奋起来,撒腿就往万福庵的方向跑,生怕去得晚了,钱都放完了,那才叫可惜。“是观音娘娘下凡啦,观音娘娘亲自在万福庵前做善会呢。” “这可是胡说?我活这么岁数,还没听说过观音娘娘下凡这回事……” “我说你自然不会信,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观音娘娘还带了一个童子,玉容仙貌,好不慈爱的样子。这桃木鱼儿可是观音娘娘亲自放在我手上的……” “真有这等奇事?那我得赶紧去瞧瞧,没得银钱领,从观音娘娘手上领一个桃木鱼儿,估计也可保一世平安呢……” 领到善物的人捂嘴偷乐,还没领过的人却不知真相,纷纷往万福庵的方向奔拥而去。 此时在万福庵前,气氛即凝重又热烈。 凝重的是在善棚里担当护卫的那些黑衣人,以及万福庵的住持师太修静。热烈的是前来领取善米善物的百姓。今年他们算是走了运,有钱领不说,还能见到天仙娘娘一般的贵人,虽然不知道贵人的身份,端看穿着仪态,必是大富大贵之家。… 只见那天仙娘娘穿着一身暖玉色天华锦的深衣,琵琶袖,端庄的竹青色镶滚边。一头乌发在脑顶上挽了一个单螺髻,面如粉荷,眉目传神。 这女子坐在一张长条的案几后头,右手边上是一只木箱子,箱子里面装的是避邪的桃木鱼儿和平安符。她的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儿,三四岁的样子,粉雕玉琢,两只大眼睛晶晶闪亮,好奇地看着周遭的人。 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万福庵的尼姑正在施米。那些领过米的人,来到她这里,从她的手上领一对桃木鱼儿和平安符后,再往旁边两个姑娘那里领二百文钱。 不用猜了,这女子正是缪凤舞,她牵着手的小女孩儿便是天宝公主玉泠,在她的旁边发放铜钱的是含香和银兰,周围担当今天护卫之职的,并不是宫里禁卫营的人,而是听命于行晔、由茂春直接调派的龙御暗卫。 那天缪凤舞好一顿痛哭,也不完全是因为靖孝长公主要回国去。她自从住进了万泰宫,虽然行晔将所有的事情都挡在宫外,什么也不让她知道,但她的心里也是极其憋闷的。 怀孕的女人本来就易喜怒无常,更何况她被关在万泰宫里两个多月。靖孝告诉了她关于狐狸精那件事后,她的坏心情骤然爆发。 行晔温言相劝,却怎么也哄不好她。她只说自己要出宫去,一定要去万福寺。行晔心里还奇怪,她要出万泰宫可以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去万福寺呢? 待她哭够了。才把话说明白。 其实刚才靖孝说到这狐狸精的事闹得有多大,缪凤舞就在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她觉得行晔一直挡着这件事不是办法,民间百姓最乐意听这种妖魔鬼怪之事,尤其是牵涉到皇族天家,那故事就更具传播性了。 太后与后宫的妃嫔、以及朝上那些力求将她当妖精处死的臣工,其实都很清楚,她不是什么狐狸精。她只要让百姓知道,宫里的缪贵妃不是什么祸害人的狐狸精,太后等人自然便没有了借口。 她想到了万福庵的盂兰盆节法会,在京城里,那是比上元节灯会还要热闹的一个去处。她希望老百姓能亲眼看到,缪贵妃是一个凡人俗胎。 验明正身的方法很简单,妖精自然是怕观音菩萨的,桃木也是避邪之物。她偏偏在一座佛庵的门口,给百姓分发妖精最怕的桃木鱼儿和沾染过佛气的符,任谁也不能再说她是狐狸精了吧?不少字 行晔担心她的安全,毕竟她现在身子很重了,若是有个闪失,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可是缪凤舞只管跟他哭闹,让他也挺挠头。缪凤舞在他的眼里,一直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温婉而宽忍。突然就听不进去劝哄,不达目的就哭个不停。他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答应了她。 中间的一应安排就不必细说了,今儿一大早,行晔带着缪凤舞和玉泠秘密出宫,连宫里的禁卫营都不曾调用,而是让茂春安排好龙御暗卫的人在宫外接应保护。 眼下,缪凤舞在善棚中给百姓分发着物品,行晔一身便装,就在不远处的庵门口站着,远远地往这边眺望。 缪凤舞坐着,面前的长条木案就挡在她的胸前。来来去去的百姓没有几个留意到她隆起的腹部。终于有一位老婆婆眼尖,看出来缪凤舞是有身子的人,便说道:“夫人这是在为腹中麟儿积德积福呢,夫人一定会多子多福的。”… 缪凤舞把两件东西放在老婆婆的手中,笑着答道:“借婆婆吉言,婆婆长寿安康。” 大家这才知道,今儿出来做善事的这位天仙一般的**是有孕之人,纷纷祝福她得贵子、享万福。缪凤舞微笑着,一一做答。 玉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眼睛都忙不过来了。要不是临出宫前,行晔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她早就闹着要跑去人群里玩了。 “娘,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些东西?” 缪凤舞手里一边忙着,一边答她道:“这些都是镇妖避邪之物,可以保佑他们太平安康呀。” “什么叫镇妖避邪?” 玉泠正是好奇多问的年纪,不停地问着为什么。缪凤舞一时没分出精神答她,排队的一位中年女人见玉泠生得可爱,便冲她使劲地笑着,说道:“有了这两件东西,遇见了妖精邪魔之物,那些不好的东西就会自动回避,不敢来滋扰害人,这就叫镇妖避邪呀。” “这位大婶解释得极有道理,玉泠可听懂了吗?”。缪凤舞低头看玉泠。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有一个中年的男子指着缪凤舞喊道:“呀!这不是宫里的缪贵妃吗?”。 人群里顿时起了异动,后面的人起要赶紧挤到前头看一看被指是缪贵妃的女子,前头的人使劲地往前凑,希望看得更清楚一些。 好在这是安排之中的事,这里的官兵人手很足,挡得住众人往前拥挤的力道。龙御暗卫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将缪凤舞团团围住,保护了起来。 有人疑惑:“你胡说八道吧?不少字缪贵妃是宫里的贵人,你又如何能见过?” 那中年男人赶紧答:“我当然见过,当年皇上大败陈国,凯旋而归,在进京的队伍里,就有缪贵妃乘的花车,好多人都看见过的。” 这样一说。可没有人再怀疑了。人群中便又有一种声音:“怪不得今年有钱领呢,原来是贵妃娘娘出宫来行善,咱们今天来这万福庵,可真是好运气呢……” “那个……不是风传缪贵妃是狐狸精出世吗?怎么她到这菩萨门前抛头露面?还给大家分发桃木鱼儿和平安符?那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没听还有一种说法吗?那是赵皇后妒忌贵妃娘娘得宠,设计陷害贵妃娘娘的谣言。你也看到了,她就在菩萨的面前,还拿着那镇妖之物,若是狐狸精,怕早就现了原形了……” 这一番话听起来只是窃窃私语,却是茂春安排下的人在故意说与众人听的。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之下,这种话只要有人说,便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被风一吹,四处散播开来。 行晔远远地观望着这边的形势,估摸着事情已经进展得差不多了,便命人过来接缪凤舞。 缪凤舞本来不打算离开,想继续留在这里分发物品。可是眼看人群骚动得越来越厉害,她也怕出意外。再说玉泠见那些人都是一副想扑上来的样子,害怕得缩在她身后,她也担心吓着玉泠。 于是她站在龙御暗卫的保护圈中,依旧和煦地笑着,扬声说道:“今日盂兰盆节,本打算出宫来行些善事,不想却被那位大叔给识破了身份。大家不要挤了,这么多人,挤起来很危险的。今天的米粮钱物皆由本宫的俸禄购得,给大家贴补几餐饭,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我朝民运兴旺,大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的宫婢和万福庵的小师父们会继续为大家发放银粮,本宫就先离开一步了。”… 说完,她转身欲往庵里去,就听得身后一声高呼:“贵妃娘娘万福安康!” 她回头看,却不是茂春特意安插在人群里的那几位,而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妇人。她这样一喊,便有人向缪凤舞行跪礼:“娘娘千岁!” 缪凤舞心里感觉暖暖的,笑着说道:“大家快起来吧,继续领你们的东西吧,这里也不是该拘礼的场合,不要乱了就好,一个一个来。” 说完,她被六个暗卫护在中间,拉着玉泠的手,往行晔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在万福庵门口会合,行晔冲着她笑:“贵妃娘娘好气度,收买民心比朕有办法呢。” 缪凤舞无奈地叹息:“皇上何苦挖苦臣妾,这不也是被逼得无法?平白诬我是妖精,我若不让众人见一见我的真面目,便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修静师太紧跟着走过来,恭敬道:“请皇上与娘娘进庵里歇息吧,贫尼已经备好了禅房。” 行晔便抱起玉泠来,对缪凤舞说道:“难得出宫一次,又赶上这样的节事,不如我们就进庵去,感受一下万福庵盂兰盆节法会的盛况吧。” 缪凤舞在万泰宫憋闷了两个多月,一出了宫来,就如同鸟儿出笼一般,神情气爽。行晔既不急着回去,她当然乐意四处逛逛,散散心。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三五章 庵中寻人 在庵前分放了一善物。又参加了庵里的盂兰盆法会,虽然她只是坐着动动手,也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可法会结束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疲惫。 已近午时,修静便引着她和行晔,来到后院一处单独的禅院,那里在两日前就布置妥当,虽然仍是庵里的清素样子,却也干干净净,陈设一新。 有小尼打来了热水,行晔和缪凤舞各自洗了,就在禅房中歇下了。 天气渐热,缪凤舞身子又重,睡了没一会儿,她就感觉胸闷,身上也见了汗,人便在极不舒适的状况下醒来了。 转头看身边的行晔,见他仍然睡得踏实,她便没出声,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自己撩了床幔,想要下床去找茶水喝。 她一掀帘子,打眼就看到屋里有一个尼姑,因为是背影,她也看不清那人的年纪。她望过去的时候,那尼姑正在掀门帘子,一闪身就出去了,步履急匆匆的样子。 缪凤舞讶异,往屋子里扫一眼,见桌子上放着一只漆红木盒子,大概就是那尼姑送进来的吧。]更新喜登枝235她起身走过去,揭开盒盖一瞧,只见里面放着两只白瓷盖碗,伸手一摸还是热的,打开碗盖一看,竟是两盅归参燕窝羹。 缪凤舞将食盒重新盖好,问坐在门边的银兰:“银兰,刚才进来的是谁?” “是庵里的师太,说是奉修静师太之命,为皇上和娘娘炖了两盅补品,一会儿等皇上和娘娘醒了,温温的正好用下。因为是茂公公放进来的人,奴婢便没有多问,她们放下这食盒就出去了。” “哦……含香呢?”缪凤舞没见含香,便问。 “修静师太刚才叫走了含香姐姐,说是有一样东西要给娘娘,让含香姐姐去取。”银兰答道。 缪凤舞心中稍感奇怪。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她怕吵醒了行晔,便和银兰一起出了这睡房,到外间洗了一把脸,坐在那里吃茶。 屋子里静悄悄的,也不知怎么的,刚才那个尼姑一闪而逝的身影一直在缪凤舞的眼前晃。她总觉得那人是熟悉的,可细想一下,又不知道那身影像谁。 修静师太有东西要送她,难道不应该是待她醒转的时候,亲自送过来吗?怎么还要含香去取?]更新喜登枝235她正思量,就见含香从外头回来了。 她便问含香:“师太找你何事?” 含香将一只黑檀木的盒子放在缪凤舞手边上:“这里有一串极珍贵的佛珠,师太说是当年万福庵初建,大殿上观音菩萨开光的那一天晚上,当时的住持师太夜里梦见观音娘娘来到万福庵,嘱她们这些佛门中弟子要广结善缘,普渡众生。那师太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枕边有这串佛珠,便料定这是观音娘娘留给她的宝物。这东西一直做为镇庵之宝供在观音像前,修静师太今儿请了出来,送给娘娘,保佑娘娘多子多福。与皇上相携相扶,一生平安。” 缪凤舞打开铜扣锁,果然见里面铺着红色的软绸,软绸的包裹之下,是一串金丝楠木的佛珠。 既是镇庵之宝,何不由修静亲自奉上?把含香叫去代为转送,于情理上说不通的吧?不少字 “含香,你刚才回来的路上,可曾看见到什么熟悉的人?”缪凤舞将佛珠拿在手中,边看边问。 含香见缪凤舞对这镇庵之宝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爱,反而问别的事,心中稍有不解,答道:“奴婢以前不曾到过万福庵,自然是不会遇到什么熟人的。”…。 第二三六章 神仙婆婆 行晔只带了茂春和几个贴身的护卫回宫去了。将剩下的暗卫都留在了万福庵,把万福庵防得严严密密,飞进去一只麻雀都会有人盯着。 缪凤舞留在庵里过夜,修静也是胆颤心惊。端看缪凤舞那身量,若是在庵里摔了碰了,修静都是担待不起的。 于是修静也将庵里年轻又机灵的尼姑分出十几人来,守在缪凤舞客居的禅院里。缪凤舞动一下,就会有四五个人抢上来扶,倒把含香和银兰闲下来了。 中午的时候玉泠跟行晔闹着要在这里住下,其实是恰合了缪凤舞心意。她在庵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修静师太又说那样的推托之词,让她越发起了疑心。 若不是玉泠闹腾着没玩够,她倒也不好向行晔要求留在庵里过夜。既然是玉泠闹着不肯回,她也乐得在这里住一天,也好再四处找一找。 可是行晔走后,缪凤舞却更加地没了行动自由。在庵里动一步,就会有十几个人跟着,更不用提出庵了。 玉泠吵着要去后山看那成片的山花,银兰陪着,身后跟着六个庵里的女尼。出了山门后,又跟上了六个暗卫,呼啦啦地往后山去了。缪凤舞这身形,她即便想出去散散心,跟守的人也不敢让她往山上去的。]更新喜登枝236整个下午,缪凤舞坐在禅院里的一棵芙蓉树下,喝茶望天。 一直到了傍晚,太阳红彤彤地落在了西边的山坳里,玉泠还没有回来。缪凤舞有些担心,便叫含香:“你找一个人往后山瞧瞧去,天要黑了,不要由着公主的性子来,赶紧把公主抱回来。” 含香答应了,刚一转身,就听见禅院外头传来玉泠脆生生的笑语。含香去开门迎接,缪凤舞也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玉泠跑了进来。缪凤舞打眼一瞧,女儿简直就成了一个乡间的野丫头,粉缎子的软靴上粘满了草屑泥土,衣服的袖口也扯破了,头顶两只小抓髻上各插一朵小红花,刘海被汗水打湿了,一绺一绺地贴在额上。 大概是进门前银兰给她擦过脸了,就那张小脸蛋儿看着还算干净,透着红晕,洋溢着欢快的神情。 缪凤舞见了玉泠这副样子,忍不住想乐。又怕纵容了玉泠,便板了脸教训道:“说好一会儿就回来,太阳都落了山,你才知道回转,这般疯野,明儿不让你出去了。”]更新喜登枝236跟去的人一听缪凤舞这语气,纷纷地跪下,银兰更是谢罪道:“奴婢照顾不周,娘娘恕罪。” 缪凤舞心里清楚,玉泠现在骄纵得很,最会仗着行晔的名头欺负人,除非有她在身边,否则玉泠要怎么样就得怎么样,谁也管不住的。 她便没有怪罪银兰,让人赶紧带玉泠去洗澡换衣服。 到了晚饭的时辰,玉泠洗干净了,换了一身宝石绿的蜀锦短褐,穿了一双象牙色的软底小绣鞋,虽然重新梳了发,从山上采来的那两朵小红花还戴着,不肯摘下来。 这回缪凤舞倒是笑出来了:“穿绿袄戴红花。你瞧你这身打扮,哪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爹说了,只要大皇姐像公主就行了,我不用像公主。”总是被娘亲提醒要像个公主,拘着她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因此在玉泠的心里,行止做派像一个人公主便不是什么好事情。 缪凤舞听多了她这种谬论,也不理会,牵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准备用晚饭。…。 第二三七章 终是难匿 第二三七章终是难匿 缪凤舞一行人出了后山门。便有暗卫跟在了身后。 她估摸着自己出庵的消息片刻之后就会传到修静的耳中,而修静在求符开光之后,必然赶来后山劝阻她。因此她这一路上都在催着轿子快些走。 还好,往那片树林去的路,银兰记得很清楚。出了万福庵的山门,往山上走一炷香的功夫,便可见一条砍柴打猎的人们踩出来的盘山路,沿着那边条往东绕过去,绕到山的后坡,就看到那片树林了。 林子就在眼前,可是玉泠却记不得通往神仙婆婆那处小院子的路了。她当时追着松鼠一通乱跑,根本就不辨方向。 玉泠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右下方小声地对缪凤舞说道:“娘,我不记得路了,但我认得那块大石头噢,神仙婆婆的房子就在那块大石头的下面。” 缪凤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坳的对面是一壁陡峭的山崖,有一块巨大而平展的石板从山崖中伸出来,如同伞盖一般遮着石板下的树木,看起来真有巧夺天空之妙。 虽然玉泠指不出来路径。但是她辨出了方向,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现在的问题是,缪凤舞如何才能甩开身后的暗卫,带着含香和银兰往那石伞下的小院子去呢? 她四周看了看,林子的入口处不远有一间木亭,便吩咐轿子往那木亭的方向去。她在亭前下了轿,含香和银兰扶她进了亭子。 她在亭内的靠座上坐好,叫来含香耳语几句。 含香点头,出了亭子,对那些守在亭外的暗卫说道:“娘娘说这里气清风和,她喜欢得很,打算在这亭子里小憩片刻,你等就在亭外守着吧,等娘娘睡醒了,咱们再往山下去。” 好嘛,这位贵妃娘娘真是好兴致,一大早巴巴地跑到这山间木亭里睡回笼觉。 暗卫们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可也不敢说什么。见含香从轿子上抱了软垫薄毯,又回了亭子里,那些暗卫们赶紧转了身,背向着亭子,又往外走了几步,才觉得稳当了,停下来静守着了。 含香和银兰将一条薄毯往亭子的两根立柱之间一系,就挡住了那些暗卫们的视线。缪凤舞掀着毯子往外瞧了瞧,见那些暗卫们果然一个一个面冲着亭外,都不敢回头看。她便放了心。 她把银兰留下来守着,自己带着含香和玉泠,从亭子里靠树林的那一侧矮栏杆爬了出去,蹑手蹑脚地进了树林中,踩着脚下软软的青草,看着头顶的太阳辨识方向,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总算走到林中小路上去了。 “娘娘,奴婢实在是担心,这林子里万一有个什么野兽……”含香紧紧地贴着缪凤舞,扶着她的胳膊,紧张地眼睛都睁圆了。 “姑姑放心,我昨天在这林子里跑了半天,只看见小松鼠和小白兔了,树上还有好看的雀儿,没见什么吓人的东西。”玉泠不知轻重,能再见到神仙婆婆,令她非常兴奋。 “既然已经来了,少不得冒点儿险吧,我目测着那崖壁离这里也不太远,我们快些走。这一片是矮树林。应该不会藏有什么猛兽,别在这里站着了,快些走吧,一会儿修静师太赶来了,就比较麻烦了。”缪凤舞边说着,朝着那大伞状的巨石快步走过去。 含香无法,只得小心地留意着周遭的动静,搀扶着缪凤舞的手臂,紧张地跟着往前去。好在这一片山坡平缓,她们又走的是下坡路,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只要留心脚下就可以了。 三人沿着林间小路拐来拐去,感觉到那面山崖越来越近,缪凤舞心跳得快了起来。 终于,她们走到了林子的尽头,抬眼就看到了在陡峻的崖壁之下,有一处小小的院落,木屋木篱,两扇木板钉的院门半掩着,能看到院子里有鸡鸭追逐嬉戏。 玉泠有些胆怯了,拉了拉缪凤舞的手:“娘……神仙婆婆会不会怪玉泠不守诺言?她说过不许告诉别人的……” “玉泠不用怕,神仙婆婆都是很和气的,她不会怪罪玉泠的,娘也认识一位神仙婆婆,说不定咱们认识的还是同一个人呢。”缪凤舞牵着玉泠的手,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往那院门的方向走去。 含香怕有意外,抢先几步过去,轻轻地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没有人。倒是那些家禽见有生人进来,都歪着脑袋往这边看。缪凤舞在含香的身后进了院子,出声问道:“请问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小木屋的门是虚掩的,却不见有人出来。 玉泠的手指在缪凤舞的掌心里勾了勾,紧张地说道:“神仙婆婆,你不要怪我哟,她是我娘,她可不是别人噢。” 缪凤舞摸了摸玉泠的头,示意含香去敲正屋的门。 含香点头,往小木屋走过去。刚刚走到门前,正抬手要敲门,那木门突然嚯啷一声往外推开了,吓了含香一跳,本能地退了几步。 缪凤舞定睛一瞧,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位女尼,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上穿的是与万福庵里的尼姑们一样的尼袍,头戴尼帽,面色白得透明,眉眼清秀雅致。 不是别人,正是从威定王府逃跑后,就再无踪迹的清太妃! 清太妃虽然一脸的无奈。可是也没有恼意。她指着玉泠佯嗔道:“小家伙!你不过信用噢!” 玉泠红了脸,咬着手指头躲到了缪凤舞的身后。 缪凤舞微微地福了一礼,对清太妃微笑道:“太妃也不守信用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想办法送你出宫,你就把疏竹宫那件事的真相告诉我。结果清太妃过河拆桥,倒害我担了一个包藏钦犯的罪过。” “钦犯?”清太妃微微地挑了眉。 “是呢,皇上知道疏竹宫闹鬼一事乃是人为后,那敢在皇宫里的扮鬼的人可不就是钦犯吗?如今皇上、太后、马清贵几路人都在寻找太妃的下落。却不想太妃真会挑地方,竟然隐于这谁也想不到的万福庵后山里,太妃怕是与修静师太有些旧交的吧?”缪凤舞边说着,已经在院子里的一只木凳上坐下了。从木亭走到这里,她着实是有些累了。 清太妃站在屋门口,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进来吧,山风冷硬,吹久了对你的身子可不好。” 含香便扶着缪凤舞,拉着玉泠,一起往屋里去。玉泠还在内疚呢,小声地问含香:“姑姑,神仙婆婆和我娘好像认识呢。” “是呀,刚才娘娘不是说过吗?她也认识一位神仙婆婆,兴许跟公主认识的还是一个人呢。现在看来,果然是同一个人,公主不必有愧疚了,婆婆不会怪你了。” 说着话,几个人已经进了屋。 外面是灶间,进到里面是卧房,陈设简朴,倒是干干净净的。 缪凤舞看着这屋子,心中喟然感叹:当年天下人传说的一代宠妃,盛极一时,晚年却落得青灯古庙旁,山野林间住。 “太妃,你究竟有何苦情隐衷?一定要躲到这种地方来过避世清苦的日子?”缪凤舞在床沿上坐下来,看着对面的清太妃。 “这里没有什么太妃,贫尼法号虚静。”清太妃很自然地打了一个揖首,随即又道,“富贵荣华都是过眼烟云,清净无为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贫尼倒是觉得,在这山里诵经礼佛、清修养性的日子,比那些极奢极侈的富贵日子好过不知多少倍。” “太妃要修心礼佛,本也是你的自由。可是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既然我能找到你,皇上、太后、马清贵说不定哪一天也会留意到这里,到时候太妃岂不是有性命之忧?”缪凤舞改不过来称呼,仍是一口一个太妃。 “生死有命,若是我命已尽。我逃到哪里都没有用的。不过你只管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能认出我这张脸的人还真不多,除非那个老奸宦或者太后亲自来。我昨儿就从茂春的眼皮子底下过去,他都没有认出我来。三十年过去了,当年清妃只剩下的一个传说中的名字,长得什么模样,在人们的记忆里早就模糊了……”清太妃微微闭了目,淡然道。 缪凤舞便又道:“可是太妃答应我的事,今日也该兑现了吧?我瞒着皇上送太妃出宫,总该让我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有……太妃怎么会认识鸿天会的人?” “鸿天会?”清太妃倒是吃了一惊,“谁是鸿天会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缪凤舞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如何说起缪凤刚来,便不说这件事了:“咱们先搁下这件事不说,太妃总该把当年的那些恩怨告诉我了吧?” 清太妃难过地摇了摇头,更待说话,突然听到灶间的门发出“咣当”一声响,随即有脚步声往里间走来。 含香“噌”地站起身来,挡在了缪凤舞的身前。缪凤舞伸手就去抱玉泠,还没等将玉泠拉进怀里,就见里间那两扇木板门被人一下子推开,有两个人从门外迈步走了进来。 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从明日开始补欠更.这几天粉红票双倍,一票投下会有两分呢,亲们有票要记得投噢,嘻嘻…… 第二三八章 终是难匿 2 第二三八章终是难匿 突然闯进这小木屋里的两位。不是别人,正是行晔与茂春。 玉泠发出一声欢呼,跳起来扑到了行晔的身上:“爹!你来接玉泠了吗?” 行晔摸了摸她的小辫子,说道:“是呀,爹不放心把玉泠丢在宫外呢,这就接你来了。玉泠不是喜欢鸡婆婆吗?我看院子里有好多只漂亮的大花公鸡,不如让含香姑姑先带你到院子里玩一会儿,爹和娘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出去,好不好?” 含香本来已经跪在地上了,听行晔这样说,赶紧起身拉玉泠的手:“公主,姑姑带你出去玩吧。” 玉泠当然不愿意闷在这小屋子里,高兴地跟着含香出去了。 屋里剩下四个人,气氛又尴尬又紧张。 缪凤舞扶着木床的床头,小心翼翼地往下跪,声音微微有些发抖:“皇上……” 行晔并未伸手扶她,看着她慢慢地跪下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道:“果然你留下来是另有目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凤舞有事也要瞒着朕了?” “皇上容臣妾解释,这件事有个缘故……”缪凤舞心里发慌,急着要解释给行晔听。 行晔却不听她说下去,指着清太妃说道:“师太昨日炖的燕窝羹,味道是极好的。朕的御膳房中曾经有一位老人家,也是做的一手好羹汤,竟与师太的手艺极像的。不知师太昨日特意地炖了燕窝送过去,是不是念及与缪贵妃往日的交情?” 清太妃没有跪,但从行晔进门开始,她的身子就在微微地发抖,面容于苍白之中,又增添了几分凄惶之色。行晔问她话,她却咬着嘴唇,半晌不作声。 缪凤舞听行晔这样说,似乎已经识破了清太妃的身份。她也不知道行晔都查出什么来了,只怕行晔伤害到清太妃,急得欲起身往清太妃身边护着。 却不料她才刚动一下身,行晔便出声道:“朕还没让你起来呢,你的事容后再说。眼下朕只想见识一下这位在御膳房给朕做了十几年羹汤,又装神弄鬼闹腾得朕十几年不得安宁的老人家,少不得请老人家随朕回宫去了,到底有何缘故,审过便知。” 行晔话音刚落,茂春就趋近清太妃,准备拿人。 “皇上且慢……”缪凤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扶着床沿要起身。可惜她身子笨重,腿又跪得麻软。一下子竟没能站起来,半蹲半跪在那里,急得脸都涨红了。 茂春身形很快,一晃就到了清太妃的身前。不等他伸手,清太妃后退一步,突然就抬头直视着行晔,神情凛然,厉喝一声:“放肆!” 她这副样子,倒是让行晔和茂春同时吃了一惊。茂春遵圣旨行事,自然是不会懈怠的。清太妃退一步,他便进一步,一掌搭在了清太妃的肩头,正待用力,就听清太妃沉下声音威严道:“茂春,你可是老糊涂了吗?” 茂春被这连名带姓的称呼叫得愣住了。不管是在后宫之中还是在朝堂之上,谁都知道茂春是行晔最信赖的人。普天下除了太后与皇上会叫他的名字,其余谁见了他,都要尊一声“茂公公”。 “你是……”茂春的手依旧摁在清太妃的肩头之上,只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眯着眼睛打量着清太妃。 “连你都不认得我了,果然我就是那该死之人了。三十年恍若隔世。那个时候你还在阜阳宫里当差,给当年的韦贵妃跑个腿儿传个话儿,虽不是常常见你,总也有那么几次,你到疏竹宫去办过差事,是不是?”清太妃抬起手来,将茂春的手从肩头扒拉下去。 茂春突然睁大眼睛:“莫非……你是……这……怎么可能?” 清太妃哼了一声:“看来你还没有老糊涂,总算认出我来了。既认出来了,又何必如此惊讶?你这一生都在皇宫里历耗,见过的事也不会少吧?活着的如同死了,死了的又未必真死,在宫里头,这都不算什么奇事吧?” 行晔在一旁听着不对劲,皱着眉头叫了一声:“茂春……” 虽然被清太妃那样说,茂春依旧是一副震惊的样子,转头看行晔,指着清太妃说道:“皇上,这位……好像是疏竹宫的清太妃……” “她就是清太妃!”缪凤舞的腿缓过那一阵酥麻,终于扶着床沿站起来了。 “清太妃?”行晔片刻的愣怔之后,意识到这件事变复杂了。 最后一次疏竹宫闹鬼之后,终于确证了所谓女鬼,不过是一个女人装扮的。行晔得知这个消息,一直都以为是马清贵指使人做下的,用这种手段来拿捏太后。 只是闹鬼的那一日,以及之后的一天时间,他都不在宫里,没能第一时间控制住局面。等他回宫之后,扮鬼的女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起初他以为是马清贵把人弄走了,可是细查之下。他发现马清贵正在发疯一般地寻找那个女人。虽然这其中的缘故他不清楚,但是他能相信,那个扮鬼的女人已经逃脱了马清贵的掌握。 那么宫里还有谁能保护那个女人,将人从马清贵的眼皮子底下大力气弄走呢? 皇后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她再恨马清贵,因为赵崧的原因,也必须与马清贵同声连气。太后跳着脚地找人,一定也不在太后的手中。 茂春便提醒他,也许应该留意一下缪贵妃,毕竟她在疏竹宫住过好一阵子,出事的那一天,恰巧她就留在疏竹宫过夜。 结果证明,茂春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很快就查出来,御膳房的一位御厨婆婆失踪了,而这位老婆婆与缪贵妃是旧交,缪贵妃当年在舞教坊的时候,与这位老婆婆交往甚密,深得这位婆婆的关照。 行晔从来不怀疑缪凤舞对他的心意,也相信缪凤舞不会做于他不利之事。只是不管这中间有何因由,他要抓人,缪凤舞藏着人,他便开始暗下留意缪凤舞。 昨日玉泠闹着要留在万福庵玩几天,缪凤舞不但不劝。反而充满了期待的样子。他事后让茂春去问庵里的人,得知缪凤舞之前在庵里转悠了一圈,似乎在寻什么人。 于是他出了庵后,并未回宫,只是在附近的一处客栈住下了,叮嘱龙御暗卫的人留心贵妃的行动,随时去报他。 龙御暗卫是行晔经营多年的一个暗卫组织,花了大笔的银子拢络了一大批的江湖高手。这些人为行晔鞍前马后,处理过多少棘手的事件。让他们盯一个女人的行踪,简直轻而易举。 刚才缪凤舞前脚出了万福庵,就有人飞速地赶到行晔的住处。将她的去向禀报给了行晔。 行晔对缪凤舞的欺瞒行为很是着恼,可是一听茂春道出这女尼的身份,他就觉得事情复杂了,怕是不似他心中猜测的那么简单。 行晔出生的那一日,正是清太妃去世的那一天,他自然是不识得清太妃的样貌,便慎重地问行晔:“你可认准了吗?的确是清太妃?” 茂春又看了一眼清太妃,点头道:“昨儿她往禅房送燕窝羹时,老奴就觉得此人眼熟。只是清太妃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便觉眼熟,也不会想到是她,更何况过去了三十年,实在是记得不太清楚了……眼下细一端详,可不正是清太妃吗?” 行晔又问缪凤舞:“你知道她是清太妃?” 缪凤舞赶紧答道:“臣妾欺瞒皇上,确是有罪。可她真的是清太妃,皇上切不可伤她,臣妾来此,也是要问清真相的。” 行晔沉吟,打量着清太妃的脸。虽然已是年届半百之人,虽然大半生漂零,可是这位传说中的先帝宠妃依旧是眉目精致,气度不凡。 再思及她这些年于疏竹宫中扮鬼惊吓太后之事,行晔隐隐地意识到,清太妃的故事必然是与太后有关的。 他来到清太妃的身边,微微一躬身,态度客气而淡然:“既是太妃,便是自家人,那这件事就好办多了。太妃请坐,朕有话要问。” 清太妃看了行晔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床头的竹椅上。 行晔在她的对面坐下,说道:“可惜皇姐前几日离京回国去了,她若知道太妃还安然地活在世上,必会欢喜得很。这么多年了,她时常地往疏竹宫祭拜,却不想她祭的竟然是一个活人。” 清太妃垂目,并不应答。 “恕朕冒昧。太妃可是那疏竹宫中扮鬼之人?”行晔见靖孝的话题激不起清太妃的反应,便直截了当地开始审问。 “正是。”事已至此,狡辩是没用了,清太妃只能面对现状。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太妃既然活着,就该回宫颐养天年。如何会与马清贵联手,在宫里行那等鬼邪之事呢?” 清太妃抬头,眼中有一道冷光倏闪,凉凉地反问:“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在宫里颐养天年吗?皇上掌治天下这么多年,该不会这么简单地看待问题吧?” 缪凤舞感觉两人之间谈话有些僵,便软语劝清太妃道:“太妃,你答应过我的,要将这件事的真相告知。其实太妃当初逃跑,应该也是因为心里清楚,如若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必会禀知皇上的。如今皇上就在这里,那么大的事,太妃总该给皇上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今晚有加更 第二三九章 终是难匿 3 清太妃久久地沉默。闭目陷入冥思。行晔的脸色越来越沉,缪凤舞在一旁急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朕又没说罚你站着!你在那边杵着做什么?” 行晔突然出声,缪凤舞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她便偏了身子,在床沿上慢慢地坐下来,依旧是看着清太妃:“太妃,你不可以再瞒下去了……” 清太妃终于睁开眼睛,面色凝重,叹气道:“命该如此,躲也无用。只是我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实在是千头万绪……” “太妃你慢慢说,朕今日不急着回宫。”行晔料定这其中必有许多的前朝因缘,倒也不催着清太妃。 清太妃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说道:“皇上以前不识我真面目,茂春和凤舞是见过我的,难道你们没有发觉,靖孝与我并无相像之处吗?”。 三人同时吃了一惊,开始认真打量清太妃的五官。 “其实我这一生的悲剧,从在家乡兰东的那年中秋节就开始了……” 那年清妃十四岁,有一日她到琴行中看琴。相中了一架由峄阳南坡的桐木所制的冰蚕丝弦琴。可是那架琴的价格着实不菲,以她的家境,买这样一架琴的确是有些奢侈。偏她又爱琴如命,怎么也舍不得放手。清妃见这琴要被人买走了,心中一急,便对老板道:“是我先进店的,这架琴我买下了。” 那男子好笑地看着她:“买东西是看谁先出价,可不是看谁先进店的,姑娘这理由实在可笑,明明是我先出价要买这琴。” “我是这店里的常客,老板总该照顾一下老主顾吧?不少字”她自觉理亏,赶紧与老板拉拢关系。 那男子又笑:“做生意光靠老主顾可不成,新客人更应该关照的吧?不少字这琴我相中了,原来是什么价钱,我出双倍好了。” 她一听便急了:“琴是清雅之物,自当配识音懂律之人。你有钱了不起吗?一身的铜臭气!平白污了这好琴。” 那男人被她激起了兴趣来,抱着双臂看她:“看来姑娘自认是一个清雅之人,在下倒是一身铜臭的粗鄙之人喽?不如姑娘弹一曲来听听,若是你的琴艺确是有出众之处,在下就买了这琴,送给姑娘。”说完,她抬手抚琴,弹了一小段《风摆翠竹》。求琴心切,她自然是尽心弹奏的。一段曲子弹罢,她紧张地看着那与她抢琴的男人。 那男人抿唇微笑:“仙音缈缈,姑娘果然是擅通音律之人。这琴我依旧是双倍的价钱买下了,送给姑娘,权当聘礼吧。” 还是少女的清妃一听这话,腾地站起身来,又羞又恼:“好一个无耻的登徒子!yin言秽语着实不堪入耳,本姑娘若是再与你争辩,倒是污了本姑娘的声名!” 说完,她头也不回,琴也不要了,奔出琴行的门,急急地回家去了。 这件事虽令她恼火,也只以为是在街上遇到了不知名的浪子,过了一晚上,她便给忘了。… 结果第二天一大清早,突然她家里就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兰东府的府台。抱着她昨天相中的那架冰蚕丝弦的琴,声言要恭迎贵人进京入宫。 她这才知道,昨儿跟她抢琴的那个人,正是当时的皇帝。 就这样,她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偶识圣面,便得以进宫,成了贵人。 她生性沉静,只喜音律书画,不擅与人交流。至于宫闱之中争宠夺艳的那些事情,更是她这样小家小户出身的女子闻所未闻的。 于是她每日里守在自己的宫室中,读书弹琴,鲜少与人来往。而先帝偏偏就爱她这清淡的性子,更爱她的琴艺画技,总觉得与她共处,就如同寻到一处世外桃源,清净而爽心。 于是先帝从最初爱她的琴艺,逐渐地情深意浓,爱上了她这个人。她对先帝也是充满了爱慕之情,当他是英雄一样崇拜。 先帝知她不懂宫闱生存的那些手段,便在太极宫旁为她建了一座疏竹宫,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皇宫里的生活,毕竟不是居家过日子。先帝越是爱她,她就越招人妒恨。 最恨她的人,当属曾经盛宠一时的韦荣慧。在清妃没有入宫之前,韦荣慧可谓一人当宠,三宫六院无人与其争锋。 自从清妃进了宫,韦荣慧就感觉自己像一件洗过的旧衫,对于先帝来说。再也没有新鲜感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清妃一直被先帝护在掌心里,虽然也有人想算计陷害,终是因为先帝全心全意地信任与呵护,没有一个人能动得了她。 因此直到出事那一天为止,清妃在宫里的日子都过得安闲适意,并没有经历什么风浪。 后来她怀孕了,先帝对她更是呵护得无微不至。先帝还对她许下承诺,若是她能生下皇子,等将来长大成人,必将皇位传与她的儿子。先帝还与她相约,传位之后,便与她相携往崂玉山行宫,远离权势纷扰,从此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天妒红颜,何况清妃实在是太幸福了。后宫中如她这般不用争不用抢,恩宠与幸福便唾手可得的女人,实在是一个异数。 于是在她于疏竹宫之中平静地度过了四年幸福时光之后,临盆的那一日,灾难在她猝不及防之时降临了。 那天,她肚子越来越痛,却始终生不下来。她在昏天黑地的剧痛之中,意识到自己怕是要难产。心中还不好戚然,怕自己挺不过这一关,再也见不到先帝了。 等她强撑着一口气,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她只看到产婆将孩子抱去清洗包裹,再没能多看一眼,便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一间小屋子里,简陋非常。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惶恐不安,拼命地拍着紧锁的屋门。终于叫来了一位妇人。 她问那妇人自己身在何处,是谁送她去的。所有的问题,那妇人一概不答,只让她安静地呆着,不要惹事,过几日自然有人来见她,向她道明真相。 那妇人说是几日,可是清妃被锁在那小屋子里,整整半年时间过去了,也不见有人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年的囚禁生活,让清妃崩溃绝望,那一日她打碎了吃饭的瓷碗,割破了自己的腕子。 她一心求死,却没能死成。倒是在割腕的第二天,她终于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便是马清贵。… 马清贵告诉她,从她确诊孕有龙胎的那一日起,韦贵妃便暗下遣人,从阜阳宫到疏竹宫挖出一条秘道,并买通了太医院里的医正,在生产的时候,为她服下微量阻滞胎下的药物,造成她难产的假象,拖着时间。 而在阜阳宫里,与她差不多时间怀孕的韦贵妃,因为早请名医诊过,断出腹中孕的是女胎,便在她阵痛开始的那一刻,服下了催产的药物。 就在她痛得死去活来,却始终生不下孩子的那一会儿,韦贵妃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婴。韦贵妃的人抱着那女婴沿密道进了疏竹宫,等着清妃生下孩子。 韦贵妃当时的算计,若是男婴,便当即偷龙换凤,若是女婴,便报一个难产不治,母女二人皆不能保。总之经过那么久的一番策划。韦贵妃是铁了心要在那一天除掉清妃的。 而清妃那一天生下了一位小皇子,随即被喂了闭气之药,假死了过去。 小皇子被人抱走了,先帝于焦心万分之时,等来了清妃产下一女,难产而亡的消息。而清妃在停灵三日,落棺之后,被马清贵偷偷地从棺里换了出来,运出了宫。 按照马清贵的讲述,他竟像是清妃的救命恩人一般。可是清妃心思再单纯,也听出他话中的漏洞。他是先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又是如何知道韦贵妃的全部计划?既然知道韦贵妃的阴谋,又为何不向先帝禀报?既然救了她的性命,又为何把她弄出宫去,而不是送回先帝的身边? 面对她的种种质问,马清贵不答反恼,警告她说,她的儿子如今在韦荣慧的身边,已经成了韦荣慧名下之子。若是她想儿子平安无事,若是她想有朝一日能见到儿子,那她就好好活着。如果她再寻死,他便不能保证小皇子在宫里的安全。 至此,清妃终于看懂了。 原来这偷龙换凤、害她性命一事,是太后与马清贵联手策划的。而马清贵为了留下太后的把柄,并没有按照太后的授意,致她于死地,而是留下她一条性命,囚禁于一个隐秘之处。若是有朝一日太后打算卸磨杀驴,他便会拿自己去要挟太后。 220加更.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四0章 如何能了 第二四0章如何能了 第二四0章如何能了 屋子里静得人心慌。缪凤舞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屋外传来玉泠欢快的嬉闹声,此时听在屋内四人的耳中,觉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缪凤舞的手指在冰凉的手心里勾了勾,紧张地看着行晔。只见他像是石化了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半垂着眼目,看不出悲喜。 回忆起往事来,令清太妃感觉很痛苦。她闭着眼睛,萎靡地缩在竹椅的靠背上,嘴唇轻微地哆嗦着。 屋里的气氛冻住了一般,缪凤舞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茂春见行晔仍是不动不语,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有些担心,便轻轻地唤了一声:“皇上……” 行晔深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起眼来,看清太妃的目光中,没有任何表情:“依照太妃所述,被偷龙换凤的孩子。应该是朕与皇姐了。只是朕有一事想不明白,太妃既说自己是朕的生母,这么多年在宫里头藏身,却又为何不寻机来找朕,反而相求凤舞相助逃出宫去。太妃难道不想报仇?难道太妃觉得朕这个皇帝竟不如凤舞更能帮上你吗?” 清太妃看着行晔,苦涩地笑了:“我虽恨韦荣慧夺了我的儿子,有一件事倒真应该感谢她。皇上这么多年跟在她的身边长大,倒是学会了她的深沉心机和冷硬心肠,这对一个身为帝王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本来也没打算要说这些事。都是那碗燕窝羹惹的祸,昨儿我也是鬼使神差。如今我说出来,也是为了却一个承诺,当初我答应凤舞,她送我出宫,我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缪凤舞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昨儿太妃往禅院里去送燕窝羹,想必不是为了探望我的吧?我虽与太妃交情不错,可是太妃眼下的状况,躲我还来不及,断不会冒险往我跟前凑。” 清太妃依旧是苦笑,行晔听缪凤舞这样说,神色倒是缓了缓,语气也不由地柔和了一些:“太妃所述之事,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朕一时心里也很乱。但是太妃既已经讲出这些话来。便应该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这件事实在牵涉重大,若太妃所说的是实情,那朕必会向太妃请罪,认母报仇……可是……太妃若只是为了逃脱罪责,编造了这些虚言诳语,那恐怕这欺君之罪……再加上惊扰内宫之罪……” 清太妃的面色凛冽起来,瞪着行晔道:“子控母罪,这倒是天下奇闻!若果是我在信口雌黄,倒也由得皇上处治。若我所述之事皆是真相,皇上当真能认母报仇?事情如果这么简单,我倒是白捱了这些年的苦头了。” 缪凤舞既怕行晔伤了清太妃,又怕清太妃讲出来的事刺激到行晔。两边为难,她便劝清太妃道:“即便太妃有苦衷,也应该告诉皇上知道,皇上总有办法应对,总好过太妃这样东躲西藏。” 行晔点头:“太妃有何隐衷,说来听听。” 清太妃喟然长叹:“我被马清贵控制了许多年,多少次想逃,都难以逃脱他的掌握。那老阉竖在宫外有很强大的势力,我曾经被他转移到好多地方藏匿,无论是山寨还是村庄。所有的人都在为他卖命地看着我,只要我接近逃跑的路径,就连一个放猪的小娃娃都会跑回去喊人来捉我。” “若我能早逃出他的掌握,在先帝还活着的时候回宫,认子报仇都是简单的事情。可是我被那老阉竖囚禁了十多年,等我再回宫里的时候,先帝已经过世,皇上已经登基了。” “难道太妃只相信父皇一人?若朕果是你的亲生子,你竟连亲生儿子都不肯相信?”行晔看起来很平静,其实他心慌意乱得很,努力地想要从清太妃的言语之中理出一个线索来。 清太妃看向行晔,眼神自然流露出温柔的光辉:“我自然是信皇上的,皇上登基后,国泰民安,四海顺和,自是有一身治国安民的好本事。可是皇上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初登基时,皇上处处受赵国丈与马清贵的牵制,皇上那时候有多难,我进宫后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过去,皇上虽然日渐势强,可是赵国丈与马清贵依旧不好对付。若不是有太后娘家韦氏的势力支持皇上,这些年怕皇上会更加吃力。如果我在宫里的时候,寻机向皇上道明实情,那时候皇上该当如何?是将亲生母亲置之不理?还是与杀母仇人绝裂?” “若是皇上认了亲生母亲,必然与太后闹翻,将整个韦氏推向敌人的一面。赵国丈与马清贵尚在与皇上僵持,若是皇上的敌人中,再加上韦氏一族。皇上的处境会有多艰难?” 清太妃这一番解释,缪凤舞听着好不感动。她也为人母,自然懂得当娘的人,对自己的子女那细细密密的爱护,她是能体会到的。 虽然这件事令她震惊,可是因为当初清太妃就告诉过她,有些事情不能说,说了便会天翻地覆。因此相比行晔,她倒是很容易就相信了清太妃。 “这些年都是苦了太妃。”缪凤舞动容道。 不料行晔依旧不为所动,进而又问:“朕还不至于那么不堪一击,赵、马二人的事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也是不想牵涉过广,倒不是完全受其所制。若是太妃所言俱实,那么如何与太后和韦氏周旋,朕自有办法,还不至陷入困境之中。太妃若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未免有些说不通。” 清太妃这一次倒是笑得挺欣慰:“皇上这一点倒是与先帝颇像,心思细密慎深。天下哪有母亲不想与儿子骨肉相守团圆?我不去找皇上,自然有我的理由。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也没有打算要皇上认母,这件事在我这小屋里说过了,就算了吧。皇上与凤舞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回宫后该怎么样还是怎样。从此后就把我这个人给忘了。从今往后,我便是虚静师太,根绝尘缘,过往的种种,就当是前世种下的因,今生我必须尝过的果吧,不必再追究了……” “太妃如此想得开,朕却是难以释怀的。活了三十年,突然得知自己一直孝奉的母亲竟不是亲娘,任谁也没有办法不追究吧?太妃也不必吞吞吐吐了,到底是何理由。讲与朕听,朕自可判断轻重。”行晔不肯罢休,契而不舍地追问。 “太妃你就告诉皇上吧,也许太妃觉得很棘手的事,皇上就能有好的办法应付呢。”缪凤舞也帮着劝。 清太妃被逼得避无可避,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关于这件事,皇上必然早就知晓……当初马清贵送我回宫,是给我下了一道禁咒的……我若是敢找皇上相认……” 清太妃犹犹疑疑,最后看着缪凤舞和茂春:“凤舞,茂春,你们两个先出去片刻,我与皇上有几句话要说。” 行晔摇头:“无妨,太妃不必避讳凤舞和茂春,都是朕最信任和最亲近的人。” 缪凤舞正感动于行晔这句话,清太妃却在思量之后,坚持道:“茂春可以留下,凤舞还是不要知道这么多为好。” 缪凤舞只好站起身来:“皇上,太妃既如此说,臣妾便避一避罢。” 她站起身来,出了这间小木屋。院子里的含香见她走了出来,迎上前来扶:“娘娘,没事吧?” 缪凤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含香便将她扶到院子当中的一张小木凳上,铺了自己的手帕子,让缪凤舞坐了下去。 玉泠年幼不知愁,手里掐着一把青草,欢快地奔过来:“娘,我在喂鸡婆婆吃青草。” 缪凤舞抽出帕子来,擦了擦她脸上的汗珠:“玩去吧,不要跑太远。” 她就坐在院子当中,静静地等着。虽然已是夏日,可是山风吹来,仍有一丝丝的凉意。她回想起刚才清太妃所说的那些恩怨纠葛,真正是心惊肉跳。 怪不得清太妃在宫里藏身十年,都不曾找过靖孝长公主。怪不得在涿水关军营之中初识清太妃时,她会见到清太妃那么仔细地看管着行晔御用的餐具食材。那个时候她还只当这是一位极负责任的老厨娘,如今想来,那是她能为儿子做的唯一的事情,自当十二分上心。 她做的羹汤,一直是行晔最得意的口味。自从她失踪以后,行晔便时常抱怨汤不好喝,御膳司的人很是头痛,换了多少御厨都没用。 现在想一想,倒是难为了御膳司的人。行晔只爱清太妃炖的羹汤,也许正是因为母子天性,亲娘的气息和味道,他总是觉得亲切的。 只是若这事落了实,大概行晔会十分难办。韦太后虽然害惨了清太妃,可是她养育行晔成人,又全力全意地辅他登上帝位。而韦太后对行晔的那一份母子之情,缪凤舞能感受到那是真切的,并不是伪装违心的。 以前靖孝长公主跟宇文柔珍、缪凤舞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总是疑惑为什么太后老是绊住她,不许她回回鹘去。她却不知道,太后是她的生身母亲,又有愧于她,虽不敢表现出过份的关切,却也不舍得把她放到西北荒漠之地去…… 种种疑惑,倒是让缪凤舞想明白了不少。 正沉思间,听到院子外头有匆匆的脚步声。转瞬,修静师太带着两个弟子仓促冲进院子来,见缪凤舞坐在院子里,她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迷惑不解:“娘娘……” 缪凤舞指了指对面的小凳子:“师太请坐。” 修静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往小木屋的方向望过去。缪凤舞又指了一下那张小凳子:“皇上在与清太妃叙话,师太现在不方便进去,坐吧。” 修静一听,扑通就跪下了:“贫尼有欺上之罪,请娘娘责罚。” “师太虽是空门中人,却也是有情有意。若不是师太设法保护,清太妃怕早就被人拿住了。虽是欺上,却也情有可原,皇上也不会怪罪师太的。” “娘娘宽仁大量,贫尼不胜感激。”修静战兢起身,也不敢真坐,就站在了缪凤舞的身边。 缪凤舞一边关注着屋子里的动静,一边跟修静说着话,问一些陈年旧事,诸如她与清太妃是怎么样的交情之类的话题。 修静师太也摸不准缪凤舞都知道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答着话。缪凤舞也不介意她言辞躲闪,随口聊一聊,也知道了不少以前的事。 说着话,就看到小木屋的门打开了,行晔带着茂春走了出来。缪凤舞急忙起身,修静却惶恐地跪下了。 行晔走上前来,对修静师太说道:“朕打算送太妃往崂玉山行宫休养,太妃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难免孤寂。不知师太可否将庵里的事交待给别人,陪着太妃在那边住一阵子?” 修静师太赶紧应承:“贫尼自当遵旨,陪太妃往崂玉山行宫去。” “那好,师太回庵里准备一下吧,安排好了,即时启程,一刻也不要耽搁。”行晔说完,也不看缪凤舞,直接往院子外头走去。 缪凤舞被晾在那里,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去了,正尴尬的时候,玉泠从外面路进来,正迎上了行晔,高兴地扑过去拽他的衣角:“爹,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一只绿色的鸟儿,叫得可好听了,我要捉回宫去养着,爹帮我捉鸟去。” 行晔这才想起玉泠还在呢,便抱起她来:“玉泠喜欢,爹自会让人去捉。可是玉泠答应爹今天回宫的,咱们现在就走吧。” 玉泠往那鸟儿栖身的方向望了望:“可是……真的能捉住吗?能给玉泠送进宫里吗?” “爹不会骗你的,你回宫里歇一觉,一睁开眼睛就让你看到那鸟儿,好不好?”行晔抱着玉泠,推门就往外去。 “哦……”玉泠勉强答应了,回头便看见了缪凤舞,“哎?娘!我们要回宫了,快走呀!” 缪凤舞顺着这个台阶便下来了:“来了来了!你也疯得够了,赶紧回宫吧。” 一出院门,缪凤舞就看到了守在林外木亭那里的两位龙御暗卫的人。她以为自己挺机智,甩开了这些人的跟随呢。却不料自己鬼鬼崇崇的样子,都落在了人家的眼里。 回了庵,收拾了一应物品,缪凤舞带着玉泠,乘上轿子,回宫去了。 从万福庵出发,一直到回了万泰宫,行晔没有跟缪凤舞说一句话。缪凤舞身子已经很重了,不管有多少心思,也撑不住这奔波之累,实在乏得很,回宫就歇了一觉。 等到她睡醒了,天已经擦黑了,晚膳的时辰到了。 “娘娘,晚膳摆在哪里?”银兰进来请示。 “皇上呢?”缪凤舞问含香。 “从万福庵回来后,皇上就一直在集墨斋,到现在也没出来。看这样子,皇上不是会来用晚膳了,娘娘就不必等了。”含香答。 缪凤舞想了一下,说道:“把晚膳摆到集墨斋去,我一会儿就到。” “娘娘……奴婢瞧着,皇上似乎心绪不佳,不如让皇上自己静一静,也免得打扰了皇上,哪一句说得不妥当……” 含香好心提醒,缪凤舞却一摆手:“我自有分寸,给我更衣。” 缪凤舞来到集墨斋门口的时候,茂春正开门放摆膳的人进去。见了她,茂春合了门,出来走到她面前:“娘娘先回吧,皇上说他今儿想静一静。” 缪凤舞不理他,从他的身侧闪过去,往集墨斋里去:“自己静一静,越静心里只会越难过。我好歹能劝着皇上用些膳食,否则的话,皇上怕是要将晚膳也撤了呢……” 她话音未落,就见御膳房的小公公们怎么提着食盒进去的,便又怎么提着食盒出来了。见了茂春,领头太监说道:“茂总管,皇上说他没胃口,不必摆膳了……” “摆进去,皇上不吃,我还要吃呢。”缪凤舞一挥手,示意那些人再回去,她自己率先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行晔正半靠在那张雕龙楠木坐榻上,微微地闭着眼睛,整理着满脑子纷乱的思绪。突然听到有声响,一睁眼就看到缪凤舞推门走了进来。 他脸一沉:“你怎么进来的?” 缪凤舞未说话,先到榻前跪下:“臣妾欺君瞒上,自不敢请恕,只要皇上不生臣妾的气,不管怎么罚,臣妾都无怨言。” “你还敢有怨言?”行晔的声音在缪凤舞的头顶响起,“胆子越来越大,怕是和玉泠一样,被朕宠坏了呢!天大的事也敢瞒!都说不见你了,偏要往屋里闯!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臣妾知错了,臣妾只是担心皇上,请皇上一定要用膳,臣妾这就告退……” 她话未说完,一双大手就伸到了她的眼前。她一抬头,见行晔已经站在她的跟前儿,弯下腰,双手伸到了她的腋下,将她扶抱了起来,口中还道:“知罪就好,跪也无用。你如今这么笨,跪下便起不来,别人看着都难受……”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便知道自己白天在清太妃那里,跪在地上一下子没能站起来的时候,他是留了心的。 她心里一暖,嘴角便噙了笑意。行晔察觉出她在笑,白了她一眼:“莫要得意,朕是心疼自己的儿子,若不是因为我儿子,非要罚你在外头跪一晚上不可。” 缪凤舞顺势靠在行晔的肩上,撒娇道:“那么……儿子现在喊着肚子饿呢,皇上让不让臣妾吃饭?” “朕没胃口,你回寝殿吃去。”行晔靠回榻上,微合了双眼。 缪凤舞却冲着门外唤一声:“皇上要用晚膳了,摆膳!” 她话音一落,书房的门一推,茂春带着御膳房的太监们鱼贯而入,将晚膳一样一样地摆到了桌子上,随即侍立在一旁。 “你们都出去吧,皇上想要静一静,用人时自会传召。”缪凤舞挥退了这些人,连茂春也一并撵出去了。 随即她上前去拉行晔的手:“皇上你当是陪臣妾吧,你沉着脸不说话也不吃饭,臣妾哪里敢动筷子?不管事情让人多么不开心,吃饱了肚子总会好一些。” 行晔被她拖得没法儿,又不敢对她使力,无奈地下了榻,到桌边坐下:“你这无赖的劲头是跟玉泠学的吧?忒能磨缠人!” 缪凤舞给他斟了一杯酒,又开始动手布菜,笑着说道:“皇上这可是说反了呢,我是玉泠的娘,她身上的优点皆传承自我,自然是她跟我学才对。” 行晔恼不得笑不得,冲着她哼了一声,端起酒杯来浅浅地酌了一口:“这次就算了,以后有事可不许瞒着朕!若是没有闹那狐狸精的事,咱们也不会去这一趟万福庵,寻找太妃一事又不知会拖延多久呢。” “皇上还叫太妃吗?莫非皇上相信太妃的话?”缪凤舞留意到行晔对清太妃的态度,到现在也是清清淡淡的样子,心中不解。 行晔又浅酌一口,问她:“你信吗?” “我当然相信!我第一次见太妃的时候,她在辎重营里护着皇上用的餐具,谁敢磕一下碰一下,都会被她骂上几句。我当时还以为她是管事的人呢,后来才知道,她不过是专门给皇上羹汤的厨娘。我在舞教坊的那一年,时常去御膳房找她老人家,经常听御膳房的人称她是老怪物,天天钻进汤谱里去了,对食材又挑剔得要命,容不得半点儿不新鲜。” “那时候我还以为她是一个严苛的老人,对自己份内之事过于执着。如今回头想,她那样的处境,能为皇上做的事情,就只有炖各种美味的羹汤了。皇上那么喜欢她的手艺,又何尝不是从她的汤里尝到了深厚的慈爱用心?” 行晔听着,端起酒杯来,一仰脖便将剩下的半杯酒灌进了口中。 “皇上……” “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查起来会比较麻烦。一旦查证属实,后续的事情会更麻烦。所以你要先稳住,不可以对太后表露出任何情绪来,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朕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行晔郑重叮嘱道。 “是,臣妾明白。” 昨天和前天的更新,另推荐一部作品: 书号:1711614 唐子叶 简介:她是狐山一狐妖,本该过着悠闲且枯燥的修炼生活。 怎料醉酒殴了族长不说,又窜上天弄乱月老的红绳,直接导致世间很多人失去了真爱。 天怒了,人怨了…… 狐妖被拍到转生殿,让她生生世世无休止的轮回,尝试失去爱情之苦,直到她找到属于她的真爱才可以停止轮回…… 不干,狐妖扭着脖子不屑的45度角仰视,顶着迎风宽面条泪后悔。 可世间,却只有那后悔药难求,她只能踏进轮回之路,去找那劳什子真爱。 真爱是什么?来二斤回家喂狐狸!狐妖站在那个男人的面前,认真的说…… (这段话还挺长,不过俺用修改功能后加上来的,不占订阅,嘿嘿。。。)。.。 第二四一章 莫名之忧 第二四一章莫名之忧 第二四一章莫名之忧 这一趟行晔与缪凤舞往万福庵去。瞒了宫里所有的人。太后等一众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宫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老百姓是最厚道的一群人,谁给他们好处,他们就说谁的好话。 缪贵妃是狐狸精出世的传言,在民间疯传了一阵子之后,从盂兰盆节那一天开始,被另一种说法终于压了下去,京城的百姓纷传:缪贵妃根本就不是狐狸精,她简直就是观音娘娘降世,她给百姓分发桃木鱼儿和平安符,将祥瑞之气播遍京城。那些说缪贵妃是狐狸精的人,一定是居心叵测…… 毕竟那天往万福庵去的人多,这话传得也快。等到太后听到这件事时,想办法应对已经来不及了。 费了这么多的心机,到最后也没能把缪凤舞从万泰宫里弄出来,太后即沮丧又懊恼。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再想下一步的计划。 缪凤舞从万福庵回来后,太后突然就转了态度,将请进宫诵经做法的和尚道士全撵出去了。宫里的口风也变了,开始有人说太后受皇后怂恿,才会相信那狐狸精的谣言。 皇后对缪贵妃很是忌惮。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情。而太后与缪贵妃之间虽然一直说不上亲密,但也是很和睦的。因此说太后受了皇后的调唆,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结果这件事演变到最后,竟然是皇后赵元灵承担了那个构陷缪贵妃的罪名,着实是令赵元灵好不窝火。 而太后,一转脸就当起了好人,为了表示之前听信谄言、委屈缪凤舞的歉意,她每日里都会往万泰宫送各种稀罕的滋补珍味。 缪凤舞很清楚,太后并不在意她的感受,那样卖力地释放善意,不过是在向行晔表达一种求和的心思。太后自然不知道,万福庵之行,不仅仅是解决掉了缪凤舞头上那顶狐狸精的妖帽子,还发生了另一件她皆力想阻止,却终究没能阻止得了的事情。 之前行晔一直都想不明白,太后为什么突然针对缪凤舞。本以为只是因为他过于偏宠缪凤舞,将她接进万泰宫居住的事,也不合宫规祖制,所以太后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直到见了清太妃,行晔才终于明白了太后的意图。 事情还在查,但行晔的心里,事实上已经有七八分相信清太妃的话了。种种迹象,回头去想,都在明着暗着印证清太妃讲述的故事。 行晔每每想起这件事,心中滋味夹缠不清的时候,他就会觉得他的皇姐是幸运的,在她还不知道悲剧的真相时。及时地离开魏宫,回了回鹘,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尝这悲酸莫辨的滋味。 还好有缪凤舞陪着他,虽然她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但是她也知道了三十年前那一场偷龙换凤的往事。回宫后,她一直担心行晔心里上承受不住这么猛烈的刺激,对他格外地温柔婉顺,更是教玉泠来讨他的欢心。 宇文柔珍的事在前,清太妃的事随后,一重加一重地打击行晔的情绪。 对于这两件事,缪凤舞都知道一部分真相,却都不知道那个最关键的部分是什么。 因为她不知道大皇子当年是如何猝然而亡,因此她就想不明白谋害皇嗣那样的滔天罪行,为何行晔会赐宇文柔珍自尽,为何宇文柔珍的事会让行晔一蹶不振,萎靡了好些日子。 因为她不知道清太妃被马清贵下了什么样的禁咒,以至于她守着亲生儿子这么多年,也不敢寻机相认,最后更是逃离皇宫,远离自己的骨肉,出家修行去了。 她心里有两团迷雾。可是她却从不会向行晔问起。对于宫里的那些纠葛恩怨,千万不可以好奇心太重,适可而止才好,她深深地懂得这一点。 无论如何,清太妃的事终于向行晔有了交待,虽然行晔也怪罪了她几句,轻描淡写的,也就过去了。 可是每每想起行晔那薄嗔的样子,她仍然会心虚不已。他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凤舞也开始跟朕藏着心思了?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朕……” 缪凤舞便会想起她的蛤蟆兄。 缪凤刚这件事,可比不得清太妃这一桩。毕竟她隐匿清太妃这件事,论起来还是有情可原的。而缪凤刚是鸿天会的人,是行晔最痛恨的叛匪。若是这件事不解决掉,哪一天被行晔察觉,那她真是百口莫辩了。 偏偏行晔像是被清太妃所讲述的那一桩往年宫廷丑事刺激到了,她的肚皮越隆越大,而他的担心也越来越甚,从万福庵回来,干脆就不许任何人进万泰宫来探望她。她见不到司马萦,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得知缪凤刚的消息。 至于往卧龙溪里丢蜡丸传递消息,她就更是不敢想了。她如今可是住在万泰宫里,宫里的暗线再厉害,怕也不敢把缪凤刚的信往万泰宫里送的吧。就是那人敢送,缪凤舞还没有胆量接呢。 这般忐忑不安,又过了将近一个月。 那一日,缪凤舞等着行晔用晚膳,却迟迟不见他回来。一直到好晚,他才回了万泰宫。 “皇上今儿很忙吗?这么晚才回来?”缪凤舞身子日重,也不必上前侍奉。只坐在那里,看宫人们伺候行晔更衣洗手,随口问着话。 行晔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务倒是不忙,刚才我去了一趟倾月宫,龚修媛病了好些日子,听说不太好,我便去探望,坐了一会儿。” 缪凤舞一听龚宓病得不清,心中发急,站起身走过来:“她的身体一向很好的,怎么会生重病呢?到底是怎么了?” 行晔也摇头:“说起来奇怪,我向来都觉得龚修媛是个开朗爽性之人,有事必不会憋闷于心里。可是太医却说她肝气郁结,气血不畅。才刚在倾月宫里,观她的气色竟不似以前那个龚修媛,病弱虚孱的样子……” “太医怎么说?到底治不治得了?”缪凤舞越发着急。 “需得慢慢调治,药石难以起速效的。”行晔拉着缪凤舞的手,“你不必担心了,太医们自会尽力,倒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一时郁悒,谁都会有的吧?等她自己想开了。自然也就好了。” 缪凤舞跟着行晔在桌边坐下,两个人开始用晚膳。她没有再问行晔什么,但是心里却一直在暗暗思量着。 龚宓近一年来的状况实在是奇怪。她在丽正宫刚认识龚宓的时候,那是一个多欢快的女子呀。那时候的龚宓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金雀儿,宫里到处是她轻快的身影。 可是这一年的时间里,她的心思越来越多,人也不爱动,轻易不出倾月宫,话也越来越少,看她有时候呆坐着不言语,缪凤舞都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坐在她面前的不是龚宓。 在缪凤舞进万泰宫前,龚宓就已经病过一阵子了。太后对龚宓自然是没得说,遣太医院的医正亲自为龚宓调治,总算是好了起来。 却不想她这才万泰宫没几个月,龚宓又开始卧病了。 她很担心,龚宓是她在这宫里少有的三两知心人之一,出了宇文柔珍的事后,她越发珍惜与龚宓之间的友情。如果龚宓出点儿什么事,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心里挂记着龚宓,一顿吃得很是沉默。 到了晚上要安寝的时候,行晔突然对她说:“我知道你与龚修媛交情非同一般,龚修媛进宫这么多年,从来不做那些拉帮结伙争算之事,我对她的性子也很欣赏的。既知道了她的病情,不让你去探望一回,你总是在心里担着忧。明儿一早,你就去倾月宫看望她一回吧,陪她聊一聊,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心结解不开。兴许她听你的劝,也就好了呢。” 缪凤舞赶紧谢恩:“谢皇上体谅,臣妾一定不会在外头耽搁太久,看过了龚修媛,马上就回来,皇上放心。” 行晔扶着她躺下,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抚着她的腹,说道:“这些日子的确憋屈了你,也是因为我太在意这个孩子了。再有两个月就生了,等出了月子,你想去哪里玩,我都会应你。” 缪凤舞偏头看行晔的脸,自从宇文柔珍出事,他的眼中就一直蒙着一层淡淡的忧悒,人越来越清瘦,偶尔被玉泠逗得笑了,那笑容也是一闪即逝,难以在他的脸上维持。 她心疼这个男人。自然就对他百依百顺:“臣妾不委屈,皇上这样对臣妾,也是一种爱护,臣妾懂得。为了这个孩子,几个月不出门也是值得的,何况还有皇上陪着臣妾?” 行晔听她这样说,觉得很暖心,便贴着她的脸,与她躺在了一条枕头上,说道:“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到时候我若是抽得出空闲来,我一定陪你去。” 缪凤舞想了想,回道:“臣妾想去崂玉山行宫看望清太妃,皇上陪着臣妾一起去,好不好?” 行晔默了片刻,幽幽道:“好,就去崂玉山行宫,也该去见一见她老人家了。” 缪凤舞留意到行晔这一次没有称呼“太妃”,便谨慎于地问道:“皇上,你是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当年之事果真如太妃所述吗?” 等了好一会儿,听到行晔答了一个字:“是。” “天哪,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第二四二章 一语惊心 “我该怎么办?”行晔翻了一个身。仰面朝着床顶,声音里透着一些迷茫。 “我在太后的身边长大,她对我真的是很好,若不是太妃的突然出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怀疑,太后是我的亲生母亲。她悉心抚育我成人,为我登临大宝费尽了心思算计,也受了不少的委屈。我一直都觉得,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总是我亏欠太后的多一些……” “皇上……”缪凤舞听行晔的声音隐含着心痛,她也纠结。一个是给了他生命的亲娘,一个是抚育他成长、并力挺他上位的养母,要如何抉择,的确是一件很让人为难的事。 “可是……太后一手成全了我,也一手毁掉了我,我这一生都将活在她的阴影之中。她养大了我,扶我一路登上太子之位,最后更是登临大宝,可是她却害了我的亲生母亲,并且夺走了我一生的快乐。面对这样的一个养母,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问缪凤舞。缪凤舞也是答不上来。她只能安慰他:“皇上,这些事千头万绪,慢慢理清就好,不要难为自己。太妃那么体谅皇上,这么多年都不曾想过与皇上相认,逼皇上报仇,她是最能体谅皇上的难处。”缪凤舞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抚他,只好抱着他的腰,催眠似的哄他:“皇上,睡吧,这事急不得,慢慢想吧,会有好办法的。夜深了,皇上忙活了一天,也该累了,睡了吧……” 行晔便不再说话了,两人陷入了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行晔维持着他的躺姿,一动也没动,也不说话。 缪凤也不知道他睡着了没有,也不敢惊动他。反正她现在是非常嗜睡的,窝在行晔的怀里没一会儿,她就迷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当她醒来的时候,行晔已经离开了。 行晔登基这么多年来,只要人在宫中,几乎每天都是五更起,上早朝。以前缪凤舞能跟着他一齐起床,侍奉他梳洗更衣。自从她肚子大了起来,她就会在清晨睡不醒,行晔干脆就让她睡着,反正也不缺人伺候。从进了这万泰宫,只那一次往万福庵,缪凤舞才出过一次宫门。 所以她乘着轿子在内宫里行进,路上所遇之人皆是一副惊怔的样子。宫人们跪在路边闪让,等她的轿子走过去之后,又纷纷地聚到一处咬耳朵。 这样的情形,令缪凤舞哭笑不得。其实她本心是一个低调的人,并不像蓝惜萍那般张扬。但事情发展到这样一个地步,也实在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 倾月宫的人见到了缪凤舞。亦是好不惊乍,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迎她进宫。 含香和银兰一左一右扶着缪凤舞,小心地步上台阶,进了倾月宫正殿。迈进门槛,往右一拐,便是龚宓的寝房了。 有人将初夏刚换上的轻纱帘栊掀开,将缪凤舞引了进去。 缪凤舞一进屋,往最里面的床榻上看去,就见龚宓正半躺半靠在被子上,如柳在侍候她喝药。大概是药汁太苦,她使劲地皱巴着一张脸,完全不似宫里人熟悉的那个总是笑语吟吟的龚修媛。… 缪凤舞走过去:“哎呀,瞧你像个小孩子,玉泠吃药的时候,也不见像你这般难受。” 龚宓听到缪凤舞的声音,吃了一惊,抬头看见她就站在自己的床前,赶紧自己抢过蜂蜜水喝下,才开口说话:“娘娘这是怎么出来的?该不会是瞒着皇上吧?不少字若是皇上追究起来可怎么好?” 缪凤舞从如柳手中接过剩下的半碗药,坐到床上,递到龚宓的跟前儿:“你只管放心,我自然是没有胆量偷着跑出万泰宫的。是皇上昨日来看了你,心中怜惜,要我今儿来劝解你几句。你先听我的话,把这半碗药喝下,否则惹我恼了,起身就走,再不见你。” 龚宓从她的手里接过药,看着那墨黑的药汁。不等开口喝,先把嘴咧了起来:“这药我喝了好些日子了,实在是喝怕了。你不知道有多苦,若不是我忍着,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良药苦口,蜂蜜水好喝,能治得了病吗?快喝了吧,否则我可真走了呢。”缪凤舞威胁了她一句。 龚宓只得咬牙将那只药碗送到唇边,深吸一口气,一猛劲儿“咕咚咕咚”几口就把药汁灌进肚子里去了。喝得太急,呛得她拼命咳嗽。如烟给她抚背,如柳喂她喝蜂蜜水,忙活了好一阵子,她才平顺了气息。 缪凤舞看着龚宓,只见她脸色蜡黄,双目暗涩无神,就连一头乌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我听皇上说,你这病是肝气郁结。我昨儿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想明透这件事。龚修媛到底为何事郁结?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缪凤舞跟龚宓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龚宓摇头:“家里好好的,没什么事。人吃五谷杂粮,偶尔有个病痛也是正常的。只是害皇上与娘娘担心,倒是臣妾的罪过。” “你跟我别说这些虚头的话。我出来一次也不易,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客套话的。我虽孤陋,却也知道肝气郁结是什么病。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与我听听,兴许我还能帮忙解决了呢。就算我帮不上这个忙,说出来总会舒畅些,比你一个人放在心里闷出病来要好吧?不少字” 龚宓还想再掩饰一下:“娘娘勿要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养些日子就好了……” 缪凤舞便起了身:“既然龚修媛好着呢,就当是本宫白跑了这一趟吧,含香。咱们回吧。” 龚宓见缪凤舞真恼了,赶紧起身拉她的手:“怎么还真恼了?我又不是存心要瞒你,只是觉得你现在这身子,不好多担心,才不跟你讲的呢。” “你不说,我更担心。皇上昨儿回去直叹气,说龚修媛病得不轻呢。你这样的性子也能肝气郁结,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缪凤舞倒也不是真的要走,被龚宓一拉,又坐了回去。 龚宓本来就是闷不住事的人,如今都憋屈出毛病来了,更是希望能有一个知心人说说话。只是她心里的事情,也只有倾诉给缪凤舞听。除了缪凤舞,这件事她不敢讲给任何一个其他人知道。 如烟抱来了靠垫,垫在了床头上,扶着缪凤舞靠好了。龚宓在那边搓了一回手,然后对眼前的几个宫人说道:“我有话要与贵妃讲,你们几个在外间候着吧。” 含香、银兰、如烟、如柳四个人便答应着,鱼贯而出,守在了外头。 屋子里只剩下缪凤舞与龚宓了,缪凤舞便说:“再无第三人知道了,你只管说吧,我若能帮上忙,自然是尽力帮你解决。若是帮不上,好歹也帮你分担一些忧愁。”… 龚宓动了动嘴唇,话未说出来,眼泪先流了下来:“我这些日子卧病在床,就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若是我就这样病死了,倒也干净了。活在这世上生生受煎熬,你说我这是何苦?” “什么事令你寻死觅活的?”缪凤舞见她一副心痛不堪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便柔和起来。 “前一阵子娘娘与我玩笑,曾经问起过我,在我进宫之前,是不是在家里有心上人。我那时候不敢告诉娘娘的,毕竟是杀头的罪过。如今我也不怕了,若是我命里该死在与他这一段孽缘上。让他内疚一辈子,我倒是舒心畅快了!”龚宓说到这里,咬了牙,一脸的轻怨薄恨。 “果然是有那么一个人的!”缪凤舞倒是不意外,只是觉得奇怪,“你都入宫这么些年了,还没有忘了他吗?就算你一直惦记着他,也该淡了吧?不少字你这一番病得要死要活,却是为了哪般?” 龚宓哭出声来,抽噎着好不伤心:“他……他成亲了……” 缪凤舞顿时就迷惑了,不解道:“就算你们青梅竹马,有情有意,可是你已经入宫侍君这么多年了,难道他还一辈子守着对你的那份情意,一辈子不成亲吗?你若是这样要求他,未免太自私了吧?不少字” “你不懂的……”龚宓哭得更厉害了,“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我不会娶别人,我才进宫来的……早知如此,当初我就拼了一死,也断不会进宫来……你不明白的,我……他不守承诺,他辜负了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缪凤舞完全不明状况了。她认识的龚宓,绝对不是这么偏激的一个人。就算进宫之前,在家里有了中意之人,进了宫后也该设法忘记的。宫妃有外心,出了事会罪及全家人,龚宓不可能不晓得这个道理。 龚宓比缪凤舞进宫还早两年,这么多年的宫闱生活,她居然还惦记着那个宫外的男人,人家成了亲,她便要死要活。她又不能出宫再嫁,这种表现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女人遇到感情的事,总会失去几分理性,这一点缪凤舞倒是有体会的。她见龚宓哭得伤心,便劝道:“年少轻狂,自然什么诺言都敢许的,你也不可以太认真。你家那样的家境,想必能结识的男子也不会是平民百姓。若他家也是个官家富户,娶妻生子也是他的责任,即便他不肯娶,家长也不会答应的吧。你往开里想吧,用一个承诺拴住一个男人,令他一生不娶,一生都守着一份无望的情感,他不幸福,你也未必开心吧。” 龚宓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仿佛缪凤舞这一番话也没有说进她的心里,她只是边哭边摇头:“我们之间的情形不同,你不能明白的,是我命苦,也是我耳根子软,男人的话断不可信的……” 她自己哭诉得很起劲,缪凤舞听起来却是语无伦次。终究是没有办法理解龚宓所说的不同,又见龚宓悲伤得一塌糊涂,缪凤舞便像哄玉泠那般,故意狠声道:“好!不管是什么原因,敢惹我们龚修媛伤心,我便不会饶了他!你只管告诉我,他是谁家的公子?我让人寻他的麻烦去!让他休妻,让他遵守许给你的承诺,一辈子不许他再娶,你看可好?” 龚宓听缪凤舞这样说,心里好过了一点儿,擦了擦眼泪,叹息道:“娘娘护我这份心思,我自然是感激。只是他已经带着新婚的妻子远走天涯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缪凤舞听着,觉得这情形可真够乱的。那男人好好地成了亲,偏又带着妻子远走天涯,弄得像私奔一般。难不成是怕龚宓报复?依照龚宓的性子,应该不是那种小人吧?不少字 可是龚宓已经说得够多了,缪凤舞也不好追着问姓甚名谁。只能是龚宓在她面前哭,她便骂那个男人不守誓言,始乱终弃,为人不厚道…… 骂得有理无理,她都不管了,能想出来的损骂人的词汇,她都说出来了。龚宓哭了一回,听她这样毫无根由地乱骂,不由地也笑了:“罢了罢了!难为娘娘了,这么文雅的一个人,今日竟为我破了口。我哭了一场,心里也好受多了,娘娘也不必再为**心了,好好地保重自己吧,再过两个月便是产期了,到时候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气死那班算计你的人。” 缪凤舞知道她指的是前一阵子闹狐狸精的事,便苦笑道:“唉……身为宫里的女人,谣言中伤什么的,都是躲不掉避不开的,这一辈子总要经历几回。好在有惊无险,没有真的被当狐狸精给烧了。” “你是有福之人,皇上全心地护着你。那一阵子朝上后宫都闹得凶,若不是皇上那强硬的性子,任谁也顶不住的。别人也就罢了,连太后都信了你是狐狸精,闹着要皇上交你出去。我那一会儿也见不到你的人,担心得要死。”龚宓擦干了眼泪,将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开始替缪凤舞担起心来。 “对了……宫里那些恶毒的女人们,在你进了万泰宫后,纷纷传说你怀的这一胎,挺不过五个月的。她们都说,宫里以前流产的妃嫔,都是在怀孕五个月左右滑掉的,住进万泰宫又如何,又没有出宫去,也避不开那股子阴邪之气,必然是保不住的。我听她们暗传这些话,恨不能冲上去扇她们两个耳光!” 龚宓几个月不见缪凤舞,这一见了面,便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心急之下,也不减轻重了。缪凤舞听了这一段,便问她:“都是谁在诅咒我?有良妃吗?有淑妃吗?”。 “良妃是蹦哒得最欢的那一个,倒是淑妃与她们意见相左。淑妃说你这一胎未会生下一个小皇子,以后缪贵妃母凭子贵,怕是要逼临凤位了。我觉得她这话,分明就是在挑拨皇后的心头火,唆使着皇后去对付你。所以皇上把你关在万泰宫里,真是一个英明的举措。若是在外头听这些闲言碎语,还不得气个半死……” 龚宓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正是自己将这些闲言碎语传给了缪凤舞,赶紧捂了嘴:“呸呸!我果然是病糊涂了!瞧我说些什么?你只当没听见罢!什么事都过去了,有皇上护着你,你只管安心地养胎,生一个英武如皇上的小皇子,看她们还有嘴没嘴?” 缪凤舞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看你这义愤填膺的样子,人都精神了不少,可不是我刚进屋时见到的那副萎靡样子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龚修媛嘛,什么鬼男人,让他见鬼去吧!龚修媛是个心胸开阔的女子,离了谁都会生活得很好。” 龚宓扁了嘴:“我才刚忘了这件事,你又来提……” 两个人数月不见,你一言我一语,话自然是不少。龚宓跟缪凤舞聊了半晌,心情果然舒朗了许多。看时辰近午时了,缪凤舞怕行晔担心,便要告辞。… “我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也不留你在这里吃中饭了。等我把病养好了,你也生下小皇子了,咱们再好好地聚一聚,到时候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龚宓心情稍微好一些,就表露出往日的飒爽气质来了。 缪凤舞笑着答应她,嘱她一定好好养着,万事要往开里想,便离开了。 出了正殿的大门,阳光明媚,暖和微煦,缪凤舞站在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感觉很舒畅。她伸展了一下双臂,一偏头就看到了龚宓设在殿门两根柱子前的大鱼缸。 她想起龚宓的暹罗虎来,便信步走过去。结果到了鱼缸前面,低头往缸里一瞧,里面倒是碧水粼粼,鱼儿自在悠游,只是一缸子的鱼,没有一条是龚宓以前养的暹罗虎。 “咦?你们娘娘那些宝贝鱼呢?”缪凤舞问送她出门的如柳。 如柳犹豫了一下,答道:“前些日子那些鱼儿生了怪病,发现得不及时,一缸子鱼都染上了。最后喂了药也不管用,就都死了。” “哦……”缪凤舞不疑有他,只是可惜道,“那鱼儿多么生龙活虎呢,宫里头鲜少有人养那种生猛的鱼呢,可惜了……” 说完,她便往倾月宫外去,乘上轿子,往万泰宫回。 跑上,她远远地看着丽正宫,很想拐过去见一见康彤云。可是行晔只准她往倾月宫来,特意嘱她探过了龚宓,早早地回万泰宫去。他现在心绪不佳,缪凤舞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地遵旨回去的好,免得惹出他的恼火来。 正走着,前头来了一拨人。缪凤舞打眼望过去,是赵皇后带着她的宫婢,好像正在游园的样子,边走边闲看着路边的花树。 缪凤舞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在这里遇上赵皇后,一定不是巧合。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停了轿子,步下轿去,迎着赵元灵走过去,微微福身为礼,然后说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 赵皇后仿佛这才看见她的样子,抬头惊讶道:“哟!瞧瞧这是谁?这不是缪贵妃吗?你不是朝夕伴着皇上吗?怎么有空出万泰宫了呢?” “龚修媛生病,臣妾往倾月宫探望。”缪凤舞听她这刻薄的语气,便知道她是存心找茬儿。 “真难得!龚修媛居然能蒙缪贵妃惦记着,真是她的福气。本宫还以为,缪贵妃如今是天上的仙人了,大概是不把这些凡妇俗人放在眼里的。”赵皇后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言语间却句句紧逼。 缪凤舞懒得应付她了,便客气道:“皇后娘娘游兴正浓,臣妾也不能奉陪,就不打扰娘娘的雅兴了,臣妾告退!” 说完,她正转身要走,就听赵元灵喊她道:“你等等,难得见你一面,本宫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呢。” 含香和银兰警惕地护在了缪凤舞的两侧,缪凤舞也不得不转回身,恭敬道:“娘娘有话只管说,臣妾自当聆听训教。” “训教倒是谈不上,缪贵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连太后都不敢训教,更遑论本宫?只是有件事搁在我心里好几天了,偏巧今儿遇上你了。因为这件事与你有关,便说与你听听。”赵皇后庄婉端正的样子,稳稳地走到缪凤舞跟前儿,看着她。 缪凤舞心想:废话真多!要说就赶紧说!哪来这么多铺垫! 赵元灵见她半垂着头,对自己那几句冷嘲热讽也不应答,便凑近缪凤舞的耳边,小声说道:“宫里的人都以为缪贵妃是一个孤女,身世可怜,颇得人同情,本宫也一直相信这种说法。可是几日前,本宫突然得了一个消息,原来缪贵妃在这世上还是有亲人的……” 含粉红240的加更.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四三章 喜忧参半 第二四三章喜忧参半 赵元灵附在缪凤舞的耳边。提醒她还有一个亲人在世。缪凤舞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瞬间意识就空白了。 好在含香和银兰扶着她,令她在赵元灵面前站得稳稳的,倒也没有显出过份的慌乱来。 缪凤舞缓了缓神,冷冷地看着赵元灵:“皇后娘娘对臣妾倒是关心得很,臣妾感激不尽。臣妾有没有亲人在世,心里自然清楚的很。不知道皇后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怕是不足为据的。” 赵皇后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也不与她争辩:“你当我是道听途说好了,你只管在万泰宫里养着吧,本宫也希望你能安然为皇上诞下一位小皇子,呵呵……” 说完,赵皇后从她的身侧稳稳然地走了过去,继续游园,与跟随在身后的宫婢们评价着路边上的花草树木,慢慢地走远了。 缪凤舞却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含香出声提醒她:“娘娘,赶紧上轿吧。” 缪凤舞回身看,赵皇后早已经拐过了不远处的那座亭子,不见了人影。可是她的心却依然在“扑通扑通”直跳。 听赵皇后的语气,不像是虚诈她的样子。可是怎么会这样?鸿天会里的人向来行踪诡秘。缪凤刚的下落就连连行晔都还没有查出来,皇后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这么大的一个把柄握在他们的手中,他们岂能轻易放过? 她坐在轿子上,却突然很害怕回万泰宫。缪凤刚的事,似乎已经到了非坦白不可的地步。可是她该如何向行晔开口?清太妃的事还没有过去,自己如何能又给他添一桩打击? 如果她向行晔坦白,后果可想而知。她这个叛匪的妹妹是一定要按律处治的,再加上一个欺君之罪,她的下场便是落下天牢。 她低头看自己隆起的腹部,再有两个月她就要生了,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候出事? 心中忐忑,正想不出个妥当的主意来,就听身边含香说道:“娘娘,你看那边,好像是孝毅郡主……” 缪凤舞顺着含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司马萦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之下,正往自己这个方向匆匆地赶过来。 “快停轿!”缪凤舞遇到了救星一般,赶紧下了轿子,留所有的人在原地等着,带含香迎着司马萦走过去。 两个人迎面相遇,司马萦也顾不上礼节,上前抓住缪凤舞的手:“可算是等到你出宫来了,这些日子也见不到你,简直急死我了。” 缪凤舞往四周瞧了瞧,见没有什么要紧的人,便拉着司马萦往不远处的亭屋走去:“我正有要紧的事要与你说,这里不方便。咱们往那边去。” 司马萦也正是七个多月的身孕,身子也很笨重了。两个大肚子的女人携着手并肩往前走,倒是引来了不少宫人驻足观望。 进了亭屋,缪凤舞将司马萦的丫头和含香都遣了出去,让她们在门口守着。 她不等司马萦开口,抢先问道:“最近可有我兄长的消息?他不是说要脱离鸿天会,带着小云远走高飞吗?这都过去多久了?他到底还能不能逃得脱了?” “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司马萦扶着靠栏小心地坐下去,又伸手扶了缪凤舞一把,“要不是为了这件事,我这样子就不会天天进宫来了。好在没有白白地守着,今儿一大早,我一进宫就听贤妃娘娘说,皇上让你出万泰宫去探望龚修媛,我急忙赶过来了。” 缪凤舞拍拍她的手:“辛苦你了,这么重的身子,还要往宫里来。听你的语气,似乎是有我兄长的消息了?” “告诉你,你也高兴高兴。你兄长上个月已经带着小云离开忻县了。我家相公拜托弘清师叔,找了几个妥当的江湖上朋友,护送着他们两个人往滇南的方向去了。据缪大哥说,滇南一带是鸿天会的薄弱区。估计鸿天会的人找不到那里去。估摸着这么些天过去了,怕是缪大哥与小云在那边已经安顿下来了呢,等有了回信,我一定设法告诉你。”司马萦一口气将事情讲完了。 缪凤舞听罢,高兴地不得了:“太好了!他终于逃出去了!刚才在路上遇到了皇后,她似乎已经知道我在宫外有一个兄长,估计是赵国丈或是马清贵查过我的底细了。我正犯愁呢,你就给我带来这么一个好消息。” “啊?被他们知道了吗?是不是因为鸿天会追得太凶?闹得连赵国丈的人都知道了?”司马萦还是表现出一丝忧心来。 “如果鸿天会因为我兄长叛逃一事,大兴人马四处搜查,赵国丈就有可能知道。赵国丈的耳目众多,虹风舞馆的虹老板就是他在坊间培植起来的,往来虹风舞馆的非富即贵,以前我在的时候,虹老板就曾为赵国丈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消息。”缪凤舞分析着赵皇后消息来源的可能性。 “好在缪大哥逃脱了,想必他们也难找到证据了吧。否则他们一定会将这件上禀皇上,到时候你在皇上面前可就解释不清了。”司马萦很庆幸的样子。 “可是……我担心他们即便拿不到证据,拿这件事起什么幺蛾子,风言风语的,我也是说不清的。”缪凤舞依旧是担心,“你说……我要不要先将这事告诉皇上?” “那可了不得!”司马萦受了惊吓一般,瞪大了眼睛,“我听我相公回家说,皇上这一阵子情绪都不大好,经常在朝上与臣工们起争执,前方打了胜仗,也不见他露出一个笑模样来。你这个时候跟他提这种事,他肯定要恼你的,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影响到腹中小皇子。那可怎么办?依我看,你就算想说,也要忍到孩子生下来。” “我怕他们先下手……”缪凤舞以肘支栏杆,叹气望向远处的碧波垂柳,“我不晓得他们知道了多少,若只是因为风闻鸿天会在追捕一个叫缪凤刚的人,那我还不怕。若是他们已经查得很仔细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凑近司马萦说道:“不如这样,麻烦你想办法往虹风舞馆找虹老板,就说我托你去的,向她打听一下,到底赵国丈他们是如何知道我兄长的消息的。如若只是隐约知道,我便不怕了,只等生产后再向皇上交待,若是他们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我也不能等了,只能冒险向皇上坦白了。” 司马萦一听,这主意倒是可行。虹骊珠以前迫于赵崧的压力,给了缪凤舞那淬了毒的夜明珠,随即又把解药送来了,这说明虹骊珠对缪凤舞是存有情意的。 这事往大了说,关系到缪凤舞的荣辱生死。相信虹骊珠若是知道,一定会坦诚相告的吧。 司马萦便领了吩咐,告辞了。 缪凤舞又在亭屋里独自坐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来,乘轿子回了万泰宫。 适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回到宫里后,行晔不在,让缪凤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缪凤刚的事在无旁人知晓之前,她还能坦然面对行晔。突然得知这宫里还有一个自己的对手了解自己的底细,缪凤舞一时犹豫在要不要坦白之间,突然很怕见到行晔。 午膳摆上来。她也没有胃口,随意地吃了几口,便撤了。 整个下午,她毫无睡意,坐在窗口处,望着万泰宫的宫门,思绪纷杂。 直到暮色四合,行晔仍是没有回来。缪凤舞的心却不再轻松,随着天色一点一点地落黑,她心里的惶恐也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 晚膳是她一个人用,仍是没吃几口。饭罢,她在寝殿里坐立不安,扶着含香的手臂,来回踱着步子。 “娘娘,你稍安勿躁,皇后娘娘兴许只是听到了什么传言,随口说一说而已。你担心成这个样子,岂不正中她的下怀?就算她知道了什么,想必查寻证据,也需要些日子吧,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想办法……”含香在缪凤舞的耳边轻声地劝慰着。 缪凤舞却摇头:“虽是这样说,可是我从见到皇后那一刻起,心中一直难以安稳。尤其是到了这一会儿,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娘娘多虑了……”含香感觉缪凤舞手中冰凉的,也怕她一时心急,再出点儿什么事。 两个人说着话,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一片见驾之声:“万岁……” 若是往常,缪凤舞早就欢喜地迎出去了。今儿听到这种声音,她却是浑身一僵,攥住含香的手,立在那里没有动。 片刻,行晔携着一身夜的凉气,走了进来。缪凤舞沉一口气,迎上去福身:“皇上今儿可真忙,都到这个时辰了。才回来。银兰,快给皇上备热水……” “不用,”行晔没有往屋里继续走,而是站在了缪凤舞的面前,“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晚了……”缪凤舞心中疑惑。 “你随我来便是,晚不晚又如何?”行晔微蹙了眉头,露出几丝不悦。 含香赶紧去取了缪凤舞的风氅,给她披在了肩上,又喊春顺速速备轿。等缪凤舞跟着行晔走出万泰宫的宫门时,一顶小轿已经停在了那里。 “皇上,你要带臣妾去哪里?”缪凤舞心里不安了一天,此时更是感到莫名的慌乱。 “到了你便知道了,快上轿吧。”行晔伸手扶了缪凤舞一把,让她略略地感觉到一丝心安,便上了轿子。 第二四四章 还是晚了 第二四四章还是晚了 轿帘一放,缪凤舞就陷入了一团幽暗之中。起轿之后。微微摇晃的轿子,令那持续了一天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一路上都很沉默。偶尔缪凤舞挑帘往外望一眼,发现这轿子竟然是一路往长春宫的方向去。 行晔没有与她同乘一顶轿子,他的龙辇在前头。缪凤舞使劲地探头,也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后脑勺。 她小声地问跟在轿旁的含香:“你可问过春顺?到底去长春宫有什么事?” “春顺也不知道,他只打听到,皇上一下午都在长春宫。可是长春宫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春顺问了好些人,都说不晓得。”含香悄声回她。 缪凤舞暗暗琢磨,从宇文柔珍出事开始,行晔与太后之间原本维系在表面上的亲和关系便出现了裂隙。及至前些日子确指缪凤舞就是千莲峰上跑出来的狐狸精,母子二人之间就已经闹到了翻脸的地步。 尽管这些日子太后频频示好,每日里往万泰宫送吃送穿。可是太后送去的东西,行晔一律不许缪凤舞吃用。那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珍贵的滋补品,悉数被行晔下令倒掉了。 母子关系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能在长春宫里呆一下午,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他这么晚带着她往长春宫去,必定是与这件事有关的。 缪凤舞想到这里,眼前浮现出上午遇到赵皇后时,她那一脸意味深长的得色。缪凤舞感觉事情不妙,眼看着离长春宫越来越近。她的心都要揪到一处去了。 她闭上眼睛,深呼几口气,努力地使自己镇定,然后叫含香:“含香,你往前头向皇上禀报,就说我有事要与他说,请求御驾在这里停一下。” 含香答应一声,急步跑到前头去。缪凤舞伸头往前看,就见含香走到茂春的身边,跟茂春说了几句什么。茂春就走近龙辇,向行晔传达了含香的话。 可是缪凤舞没有看到龙辇停下来,只见到含香一路小跑着回到她面前,微喘着道:“娘娘,皇上说,太后那里有要紧的事,娘娘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缪凤舞只觉得两侧太阳穴猛地跳了几下,头也痛了起来。她抓住含香的手:“事情不妙!想来皇后今天上午那一句提示,一定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否则她也不会做那种打草惊蛇的事。长春宫里怕是早就安排好了,我若是去了,难逃马清贵与太后设好的局!” 含香也慌了起来:“这……这可怎么办?” 缪凤舞一咬牙,果断地叫停了轿子。她下了轿,提起裙子快步跑到御辇的前头,扑通往宫道的中间一跪,挡住了御辇行进的路:“皇上!臣妾有要事启奏。” 行晔看着她,沉了脸道:“你的事先搁一搁。长春宫里有一件要事需处断,你休要任性,快闪开路,上轿随朕去一趟。” “皇上!”缪凤舞跪着不动,“臣妾料得到长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臣妾要奏给皇上的正是这件事,请皇上给臣妾一时片刻,容臣妾把话说完。” 行晔吩咐落轿,他从轿子上走了下来,站在缪凤舞的跟前儿,低头看着她,眸光像天上疏朗的星子一般,闪着冷银样的光:“哦?难道你能掐会算?竟知道长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缪凤舞浑身都抖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求皇上宽恕臣妾,臣妾有一事一直瞒着皇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缪凤舞已经退无可退了。她的脑子里有如千军万马踏过,轰鸣之间,所有的镇定与理智都被踩得粉碎,令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中。 意识浑噩不清,可是行晔的声音却如一道将浑沌撕扯开的闪电。惊人的清晰,灌进了她的耳中:“你又有事瞒着我,你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缪凤舞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伏在地上起不来,口中下意识地解释:“只这一件,真的只有这一件……臣妾也是贪生怕死,不知道该如何向皇上说起,求皇上……” 她话未说完,就觉得整个人从地上被拎了起来。一闪眼,看到行晔架着她的双臂,将她带到了龙辇之上。行晔恼火万分,手下也没了轻重。缪凤舞被重重地丢在座位上,感觉腹部受到一股震力的冲击,隐隐地疼痛了一下子。 这个时候,她是断然不敢喊疼的。她茫然转头看行晔,只见行晔的眼睛似能喷出火来,浑身紧绷,处于爆发的边缘。 他一拍龙辇的扶手,低吼一声:“去疏竹宫!” 缪凤舞那十二分的惶恐,总算是放下了一分。只要不落到太后和马清贵的手中,她还能跟行晔说得清楚。若是到了长春宫,谁知道太后与马清贵会不会添油加醋,再找几个伪证人来诬陷她?到那个时候,行晔恼怒之下,难辨真假,有的没的都信了,她就更麻烦了。 龙辇一转方向,朝着疏竹宫的方向去。没行出多远,就见长春宫里有人跑出来。急匆匆地奔着他们而来。行晔偏脸看见这情形,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拦住他们!” 茂春很默契地转身往回去,叫上几个人,迎着长春宫追来的那班人走过去。 缪凤舞转头看,见茂春他们与长春宫的人碰上之后,已经起了争执。她的心都悬了起来,手下死死地扣着扶手,嘴唇都咬白了。 龙辇一拐弯,终于看不见长春宫了。缪凤舞扭回身,坐正了身姿,也不敢去看行晔,只觉得他在自己的身边,似乎要燃烧起来。 这一路上脑子里乱烘烘的,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没有办法分神去想一想,一会儿该如何向行晔解释。 越是害怕,路途就越短,时间就过得越快。缪凤舞觉得自己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疏竹宫却已经到了。 行晔将所有的人都关在门外,拉着缪凤舞进了后殿。进屋后,他甩开缪凤舞的手,抱起双臂后退了几步,离缪凤舞一丈开外停了下来。 在这样一个初夏的夜晚。行晔浑身都散着冰冷的气息,令缪凤舞心颤胆寒。她也不等他问,自己就跪了下去,开口说道:“臣妾向皇上隐瞒了身世,臣妾罪该万死。” “你倒是说说看,你又瞒了朕一些什么事?”行晔远远地站着,面容绷得很紧。 缪凤舞知道此时犹豫不得了,赶紧将事情的原始道了出来:“皇上其实也知道,臣妾是有一位兄长,叫缪凤刚。当年逃难时走散,自此便失了联络。因为那时候我们年纪都小。哥哥以为我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一定是死了。我在经过许多年的寻找,依旧没有他的下落之后,也料定他必是像许多逃难的人一样,饿死在路边了……” “谁知道哥哥并没有死,他与我失散之后,被人莫名其妙地抓到一座山上,对他进行了残酷地杀人训练。他那时候太小,根本没有办法逃下山,差点儿死在山上。一直到他几年后下山,才知道他一直是受鸿天会控制的……” “哦?”行晔冷笑,“听你这样说,你兄长的遭遇倒是挺可怜。” 缪凤舞赶紧伏身:“臣妾所言,句句属实。事到如今,臣妾也不敢对皇上有任何的隐瞒。我兄长的确是入了鸿天会,这么多年一直在为鸿天会做事。可是皇上……他现在已经脱离鸿天会了!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已经摆脱了鸿天会的掌握,逃到滇南去了!如今他已经不是鸿天会的人了!” 行晔松开抱得紧紧的双臂,在缪凤舞的面前踱了几步,小声说了一句:“这一点倒是没有听他们提起过。” “皇上!你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就是害怕他们添加莫须有的情节。皇上你明白的,太后还不知道你已经见过清太妃了,她现在只道清太妃在臣妾的手上,她恨不能立即置臣妾于死地……”缪凤舞心急,说话的语气更急。 “那好,朕来问你,你是如何知晓今晚去长春宫,是因为这件事的?” “臣妾早上去倾月宫探望龚修媛,回去的路上遇见了皇后,她拿这件事威胁臣妾,臣妾当时就想,一定是赵国丈或者马清贵查过臣妾的底细了。本来臣妾打算向皇上坦白,可是一天都没有见到皇上……” “被他们知道了,你才想起来跟朕说。若是他们永远也查不出你的底细,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朕一辈子?”行晔一甩他龙袍的袖子,缪凤舞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臣……臣妾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臣妾不想惹皇上恼火,可兄长又是臣妾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臣妾实在是为难……” “你倒有理了?”行晔突然拔高了音量。吼了缪凤舞一句。 缪凤舞吓得浑身一缩,脑门都快抵到自己的大肚子上了:“皇上息怒,是臣妾的错,臣妾忠奸是非不分,不敢狡辩以脱罪……” “你肯照实说最好,再敢有所隐瞒,罪加一等!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与缪凤刚重逢的?你对他的去向掌握得如此清楚,你们是通过谁联络的?”行晔像是一只点着了引信的炮仗,随时都会爆开的样子。 缪凤舞听他这样问,一个激灵,呆在那里。 怎么办?要不要说缪凤刚是三年前那次宫变事件的主谋?要不要说是宋显麟一直在与缪凤刚联络?如果行晔知道了这些,会不会更加地恼她?会不会罪及宋显麟夫妇? 明日会有六千字的加更. 第二四五章 我要孩子 从内心里,缪凤舞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行晔。她很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毫无保留的告诉行晔。 可是关于如何与缪凤刚联络那一部分,要她怎么开口呢?宋显麟夫妇对她忠心耿耿,司马萦如今又临近生产。行晔一恼,治他们一个串通叛匪的罪名,司马萦若是受不住刺激,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对得起一心为她奔波的宋显麟? 低头略一琢磨,缪凤舞咬牙答道:“皇上,那一年臣妾被关在疏竹宫中,除夕夜里闹宫变,我兄长受了重伤,逃进了疏竹宫里。他抓住小云相威胁,要在疏竹宫中养伤,我为保小云的命,便答应了他。疗伤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兄妹相认了……” “你的兄长是鸿天会黑龙堂的护法,对吗?”。 “是。” “三年前的那一场宫变,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对吗?”。 “……是。”行晔问一句,缪凤舞的心便揪紧一些。 “这么说,那年除夕。宫里烧毁了那么多的宫殿,死了那么多的人,还差一点儿害得朕成为在自己的皇宫里被叛匪刺死的窝囊亡国之君,这都是你兄长干的了?”行晔的鼻息都喷出火来,慢慢地蹲在了缪凤舞面前,伸手兜着她的下巴抬起来,让她面对着他。现下的状况,她说再多表示歉意的话,行晔也是听不进去的,他只感觉到缪凤舞对他的欺骗,因此而分外地恼火:“你兄长的罪孽重不重,自有朝廷律法可以为量校。我只问你,你们兄妹二人是怎么联络的?” “我们……”缪凤舞纠结了短短的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我兄长临逃出宫前,教给我一个与他联络的方法。如果有事找他,便写下一张字条,封在蜡丸里,丢进卧龙溪中……他的回信,通常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射来一只飞箭,箭头上便携带着他的回信。臣妾每次都是这样做的,只不知道他是如何收到信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传递信件。臣妾曾经问过兄长,可是他不肯说。他怕我告诉皇上,泄了他在宫里暗线的底细……” “真是不错!安排得多周密,那次宫变后肃清内宫,竟然还是没有将鸿天会的暗线清理干净。你的兄长倒是个人才,朕倒是对他有了好奇心!”行晔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闪着跳跃的火苗。行晔完全听不进她这些话,他很伤感,慢慢地站起身来,在缪凤舞身边的一张椅上坐下,双肘支在膝盖上,失望地看着缪凤舞:“你知道吗?在长春宫里听他们说起你兄长的事。朕是完全不相信的。只以为狐狸精一事他们没得逞,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罢了。他们把人证都领到了朕的面前,面对着那个自称与你兄长是生死至交的鸿天会黑龙堂的人,朕仍是不肯相信。本以为领你过去对质,他们的谎言便会被揭穿。却不料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真正对朕撒了谎的人,竟然是你……”… 这番话缪凤舞听得清楚,心中不由地起疑:“皇上是说……他们的证人是鸿天会黑龙堂的人?这怎么可能……” 不等行晔再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殿门被咣当一声撞开,太后带着马清贵和十多个手执长剑的太监,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没等行晔站起身来,太后就扑过来指责他:“皇上这是打算包庇朝廷要犯吗?来人!把这个鸿天会的叛贼拿下!” 这么好的机会,太后当然愿意将缪凤舞一并划进叛匪的行列。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拿住缪凤舞,时间拖得越久,她就越是难以安心。 行晔再恼缪凤舞,太后的心思他也是能看明白的。他眼看着马清贵的人要扑上来了,顺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只空茶杯,往当先的那个人头上砸过去。 行晔使出内力来,那茶杯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太阳穴。只听那人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正好搪住了后来者的脚步。 后面的人愣住,脚步也停了,不敢向前,回头看马清贵。 行晔却已经站起身来。挡在了缪凤舞的前头:“母后似乎管得太多了,鸿天会叛党一事,什么时候轮到内宫的人来插手了?这是朝廷的事,儿臣自会依律行事。母后带着这么多人冲进来,实在是不成体统!” 行晔正心乱难当,自然是口不择言。可是韦太后听行晔指责自己不成体统,当即便跳起脚来:“鸿天会的事自然该由朝廷管,可是缪贵妃是内宫妃嫔,难道哀家还管不得她了?皇上居然敢指责哀家不成体统,那你受这个狐狸精蒙蔽,处处护着她,置祖制宫规与朝廷律法于不顾,你这遵的是哪一门子体统?” “朕并没有想要包庇缪贵妃,母后又何必如此心急?朝廷办案,也要有个程序。母后这样插手,于律法宫规都无依据。”行晔只管挡着缪凤舞,与韦太后对峙着。 这个时候,缪凤舞已经站起身来。她看太后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手的架势,不由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往身后床榻的方向缩过去。 太后哪里肯依着行晔,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若是还不能把缪凤舞弄到手,她怕是会先焦忧而死。这一次她真的是豁出去了。见行晔挡在屋子的中央,她迈步跨过那个昏倒在地的人,直接就扑到了行晔的身上,合身抱住他,边哭边打:“哀家实在是受够了!怎么养出你这样没有良心的儿子!为了一个妃子,三番两次地与哀家起争执,你的心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以前那个孝顺的皇儿哪儿去了……” 马清贵在后面,一见太后纠缠住了行晔,他亲自带着几个人,就往缪凤舞那里冲过去。行晔一时被韦太后抱得紧紧的,又不好一下子把她摔出去。便冲着门大喊一声:“快来人!” 冲进来几个人,可是没有茂春,显然是太后用刚才冲出长春宫来追赶的那一伙人绊住了茂春。 那几个人一进来,就见太后抱着皇上又是哭闹又是捶打,一时没有留意屋子最里头的情形,只道皇上是唤他们进来扯开太后的。 不管这母子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太后终归是太后。真让这些侍卫宫人对太后动手,他们心里还是要惦量一下的。 这些人正犹豫之间,马清贵已经冲到了缪凤舞的跟前,伸手去抓缪凤舞的衣领子。… 缪凤舞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死命地抱住床柱,伸脚去踢马清贵:“滚开!老阉竖敢伤本宫?” 闹都闹开了,若是闹不出个结果来,那可真如同舍了孩子还没有套着狼,亏大发了。因此马清贵也顾不得许多了,抓住缪凤舞的一条手臂,使力地往外拖。 含香冲上来撕打,被马清贵的人三两下就打昏在地。 缪凤舞被几个太监用力地往外拽,她抱住床柱的手臂便越来越撑不住,逐渐地松了开来,眼看着就要被对方拖走了。 行晔甩了几次,都没有能将韦太后甩开。他冲着门口的侍卫和宫人大吼一声:“快护住缪贵妃!” 那些人这才醒悟,赶紧冲过去,与马清贵一伙人争夺缪凤舞。几个侍卫拔剑出鞘,架住了几个太监的脖子。马清贵见情形不妙,趁着缪凤舞还在他们掌握中的时候,偷偷地伸出手去,狠狠地一拳搥在了缪凤舞的肚子上。 揪心的痛楚从肚子上扩散开,瞬间就漫遍了她的全身。她只觉得眼前一晕,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正在这个时候,几个太监被脖子上凉嗖嗖的剑锋吓住,同时松了手。缪凤舞原本的姿势,是卯足了力气往回挣的。她正痛得身子软,突然就失去了扯拽她的那些力道,整个人便如同一个被丢开布包,沉沉地往后倒去。 “嘭”的一声,是缪凤舞的后胸勺磕到地面的声音。 她的眼前一片金星乱闪。昏厥前的那一刻,她没有感觉到后脑勺的疼痛,因为有一把刀在她的肚子搅动,那是更剧烈的痛,像是要把她的孩子割搅成碎末一样。 “我的孩子……”缪凤舞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护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就晕了过去。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看着缪凤舞抱着她隆得高高的肚子,昏躺在地上,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时之间全都不知所措。 马清贵狠狠地咬着牙,双目闪着凶狠的光。他就站在缪凤舞的腿边上,此刻他很想一脚踩在缪凤舞的肚子上,一尸两命,也就永远地解决了他的忧患。 可是缪凤舞一倒,所有人都散开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没办法下手了。 太后依旧在跟行晔哭闹着,却突然听到这边静了下来,探头往这边一看,顿时变了脸,松开行晔,张着双手奔了过来:“这……这……你们这群蠢货!哀家让你们拿人!又没有让你们伤人!这可怎么好?我的皇孙呀……” 她知道事情闹大了,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行晔一转身,就看到缪凤舞的身下已经洇出一滩血来。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抬起眼来,仿佛被地上的那滩血蒙了眼睛,看哪里都是红朦朦的。 他闪身扑过来,从一位侍卫的手中夺过一把剑,朝着马清贵迎头劈了下去。马清贵见一道银光扑面而来,赶紧闪身躲避,将头偏了过去。 只听得“扑哧”一声闷响,是金属撕裂皮肉的声音。 马清贵的右臂像一截破木头,被生生地削了一下来,掉落在地上,手还紧紧地攥着拳头。这位一生纵横内宫的老宦臣瞪着眼睛看躺在地上的自己的手臂,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从他的伤口喷出来一股鲜血来,正溅在了站得最近的太后身上。太后顿时像是被施了妖术一般,高举着双手,生怕碰到胸前温热的血液,白着脸,发出惊恐惨烈的尖叫声,竟一动也不敢动。… 说起来话来,其实这都只是一转眼之间发生的事。 行晔丢下剑,冲上去将缪凤舞抱起来,冲着在场的人大吼:“快传太医!” 那些人从惊吓中被吼醒过来,争得往外跑。正在这个时候,茂春赶了过来,一脚踏进屋里,见这种情形,转过头飞身而去。 “都滚出去!若是朕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全部等着陪葬吧!”行晔被一股火蒙了眼睛,依旧在看哪里都像是蒙了一层红纱。 冷嬷嬷赶紧扶抱着已经吓得不会动的太后,往屋外走去。 马清贵的伤口开始痛了起来,死去活来的昏眩着,整张脸都是灰白的颜色,连嘴唇都白了。他的人过去架起他剩下的那一条臂膀,半搂半抱着拖他出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只剩下行晔、缪凤舞、昏到在地上的含香、马清贵的一条手臂以及两滩鲜血。 守疏竹宫的几个宫人站在门外探头往里看,觉得应该进来侍候着,又没有胆量走进来。 行晔将缪凤舞放在床上,见她将头一歪,全然没有知觉的样子,只是一双手还死死地扣在肚子上,任怎么挪动,也不肯移开。 他的心里火烧火燎的,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太医过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茂春抓着今晚当值那位副医正的腰带,拎着就冲进来,往床边一放。 那位老太医这一路被晃得头晕恶心,乍一落了地,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头顶一声炸吼:“一定要治好贵妃!一定要保住朕的孩子!要是有一个保不住,朕就砍了你这没用的脑袋!” 那老太医吓得一哆嗦,人就精神过来,也顾不得见驾,顾不得礼数,直接就伸手搭上了缪凤舞的脉。他正努力地定下神来,诊查着缪凤舞的脉相,屋外又冲进来一群太医,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 屋子里顿时忙碌起来,有一个年轻的太医见含香还在地上晕着,实在是绊脚,就在她的身上施一针。 含香“嗯”了一声,醒转过来。睁眼就看到屋子里人影乱晃,再定晴一瞧,见自己的主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地上还有两滩血。 “啊!”含香的惊叫只发出一半的声音,另一半的声音被她自己伸手捂了回去。她顾不上哭,爬起来就跳上床,配合着太医,照顾着缪凤舞。 行晔在绕着桌子打转,不停地问着:“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几位老太医会诊过之后,有人开始给缪凤舞施针,有人跑出去熬药。那位被茂春拎来的副医正躬着身子走到行晔跟前儿,小心地说道:“启奏皇上,缪贵妃她……怕是要早产……” “保不住吗?早产?那孩子会怎么样?”行晔急得拳头都要捏碎了。 副医正听着行晔指关节发出那种咔吧咔吧的声响,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臣等……臣等一定尽力!” “朕不要听这等鬼话!你只说!贵妃是什么情形?孩子是什么情形?到底保不保得住?”行晔一挥手,袍袖携着劲风从副医正的脸上扫过。 副医正捂着自己的脸,赶紧如实回答:“皇上,贵妃娘娘正在大出血,如若胎儿继续留在娘娘的腹中,怕是娘娘会出现血崩。臣等商议之后,认为应该马上给娘娘用催产的药,将胎儿催生下来,方可保住娘娘的一条命。”… “那孩子呢?”行晔的心跌进了冰窖之中,声音都哑了。 “那个……本来早产的胎儿就极难成活,若是用催产的手段,那么……那么……”副医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结巴着说不出来。 行晔却听懂了。 缪凤舞在大出血,随时可能血崩。虽是早产,若是她自然地将胎儿分娩出来,那孩子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可是那样的话,她就会因血崩而死。 床上到处是血,触目惊心,正在施救的太医两手也沾满了缪凤舞的血。行晔只觉得那些血全都飞了起来,直冲他的眼睛而来。 他闭了眼,却依旧能见到一片血红。 于是他睁开眼睛,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圣谕:“催产吧……” “不要……催产……”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却惊了行晔一跳。 他一转头,就见一片红朦之间,缪凤舞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抬起手来,去拔那些刺在她身上的银针:“我不要催产……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身边的太医赶紧抓住缪凤舞的手:“娘娘千万不要动,这些针是止血的,不是催产的。” 缪凤舞这才罢了手,转过头看着行晔,哀求道:“求皇上……让我试一试,否则我……就算活下来了,也一辈子心里不安……” 行晔咬牙看着她,真正恨也不是怨也不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孩子早产是极难活下来的,倒不如留住大人。你休要任性,听太医的!” 缪凤舞一听他这样说,开始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起来。含香摁住她的肩膀:“娘娘,生死攸关哪,千万不要任性,留得青山在……” “含香……”缪凤舞其实根本没有力气,含香一摁,她就倒回枕头上了,“含香,你最懂我的心,你不可以跟他们一样,你替我求一求皇上,让我试一试,我要自己生……” 正闹腾的功夫,外头进来了好些人。贤妃康彤云、淑妃蓝惜萍、良妃纪安阳、修媛龚宓以及一些平日与缪凤舞有交情的妃嫔都赶了来。 贤妃见人太多,只带着淑、良二妃和龚宓进了屋,其他人都撵到偏厢等着去了。 缪凤舞一见了康彤云,就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伸手够着康彤云:“贤妃姐姐……龚修媛……快替我求一求皇上,让我自己生,千万不要催产……” 两人乍一进屋,就听到这么悚人的话,一时不知所措。茂春在一旁简略的几句话,解释得清楚了,龚宓当即就哭了起来。 康彤云捏了捏龚宓手,示意她安静。然后走到床边:“娘娘,臣妾自然懂得你的心思。只是眼下的情形,大人孩子总要保一个,太医们有把握保住娘娘的性命,却没有把握保住孩子。权衡轻重,娘娘还是配合太医吧,青山长在绿水长流……” 缪凤舞拼命地摇头,哭了起来:“你们都不懂,若是孩子没了,我也不要活了……” 龚宓止不住眼泪,却也上前来劝:“娘娘,求你了,保自己的命吧。孩子没了,皇上已经很伤心了,若是娘娘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皇上如何承受?” 行晔听得心一痛,眼前视物的红色不禁又深了几分。 副医正等得汗都下来了,小声提醒行晔道:“皇上,得赶紧决定呀,否则……想要催产都来不及了……” 缪凤舞此时倒是耳尖得很,一听副医正在催,拼命地挣扎着要起来:“我不要催产,我求求你们……” 她使劲力气地一挣,含香竟一手没摁住,差点儿被她滚下床去。康彤云和龚宓二人惊叫着抢过去,接住了她的身子,才又将她摁回了床上。 行晔眯着眼睛,看眼前的红色深一下浅一下,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在副医正再次开口之前,他闭着眼睛坐到了椅子上,无力地挥了挥手:“弄昏她,催产……” 几位太医听得清楚,却一时束手,为难于该如何把缪凤舞弄昏.副医正想了想,捏起一根银针,小心地凑近缪凤舞,在缪凤舞无助的哭求声中,将银针刺入了她头顶的一处穴位. 本来想更九千,实在卡得厉害,先更六千字上来吧,明儿接着更六千.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四六章 冷落弃宫 第二四六章冷落弃宫 第二四六章冷落弃宫 缪凤舞醒来的时候。仍然是一个夜晚。 她偏头往外看,发现自己住在疏竹宫的后殿之中,依旧是那没有漆过的木桌椅,斑驳模糊的棚顶,糊着窗纸的棂格窗户。 屋子里没有风,可是桌子上那盏灯的火苗却无缘无故地跳跃着,映着含香忙碌的身影亮一下暗一下。 缪凤舞有些恍惚,好像她仍处于三年前的那一段时光里,因为一语不当,触怒了行晔,被关在了这废弃荒芜的疏竹宫里,过着清苦而无望的日子。 而这三年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倒像是黄粱一梦。 因此她翻了一下身,开口第一句问含香的话竟是:“玉泠呢?” 含香听到她的声音,急忙转身走过来。缪凤舞就看见含香的眼圈是黑的,脸稍稍有些浮肿,神态疲惫,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含香偏身坐在床沿上,扶缪凤舞躺回去:“娘娘莫要担心,天宝公主在皇上那里,好好的呢。” “天宝……”缪凤舞的下腹隐约痛了一下。人也回到现实中来了。 她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努力地回忆着晕倒前的事情:是缪凤刚的事被行晔知道了,是马清贵和太后搞的鬼,他们闯进疏竹宫来抓她,一片混乱之中,马清贵在她的肚子上搥了一下,然后是……早产……血崩……催产。 “哦……”缪凤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看着含香,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早产了是吗?” “是……”含香的鼻翼轻轻地翕动了几下,眨了眨眼睛,对缪凤舞露出一个笑容来,“好在有惊无险,后来医正大人也来了,皇上还亲自去将常先生请来了,娘娘福大命大,总算是渡过这一劫了。” 缪凤舞没有留心她说的那些,只是接着问:“那么……孩子呢?” 含香轻轻地偏了一下头,装作给缪凤舞整理身上的被子,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答道:“娘娘放心,小皇子在皇上那里。你也知道的,早产的孩子虚弱得很,需要好多人护理。疏竹宫的条件简陋了一些,所以皇上就把小皇子抱走了……” “我是怎么生的?他们给我催产了吗?”缪凤舞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激动来。 “是……是催产生下来的,不过小皇子落地的时候状况……还好的……太医们先照顾了一晚上。第二天常先生来了,娘娘也清楚,常先生的医术很高明的……”明明是很不错的情况,含香说起来却是结结巴巴的。 缪凤舞起了疑心,她昏倒之前,分明就听那太医说,早产又催产的孩子,他们是没有办法保住的。就算是第二天常先生来了,孩子能挺过那一个晚上吗? 她很清醒很理智地分析着这个问题,可是含香的话却又给了她模糊的希望。相信含香的话,让她心里好过了许多,她甚至在想像着,她可怜的早产的儿子像一只小猴子一样,紧紧地握着小拳头,闭着眼睛躺在小床上,许多人围着他照顾,有太医,有奶娘,有宫人…… 在她的幻想中出现的,是玉泠小时候的模样刚生下来,小脸儿还是红红的。紧闭着眼睛,嚅着湿湿的小嘴唇,好像随时都在饿,总也吃不饱的样子。 她欣慰地笑了一下,吓了含香一跳:“娘娘……” “好,有人照顾就好……这里太简陋了,玉泠当初生在这里,就受了好多的委屈。弟弟不能再受这些苦了,所以让他在皇上那里挺好的……”她很乌龟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再追问小皇子的状况,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咱们现在是什么处境?是不是又被关进这里了?” 这件事含香倒也不瞒她,点头答道:“是的,疏竹宫外有层层的守卫,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了……奴婢倒是觉得,皇上这样做,也是在保护娘娘呢。太后这两天有偷偷地往疏竹宫来,被侍卫们禀报给了皇上,她就说担心娘娘的身体,来探病的。黄鼠狼给鸡拜年,谁会信她有好心?” “你给我说说,这几天都发生什么事了?”缪凤舞没力气一件一件问,自己捧着一盏温温的参汤,慢慢地喝着,让含香慢慢说。 含香说,那天晚上将她扎晕了之后,太医们便忙着对她施救,行晔就一直坐在桌子那边,低头默不作声。 后来医正大人来了。情况就好了许多。小皇子生下来后,浑身都紫色的,气息几近于无。医正大人见此状况,向行晔请示,冒险用了一种奇怪的针法,封住小皇子的几处穴位。 因为小皇子有气息,行晔便振奋起来,将这里交给茂春安排,他带着一队侍卫,连夜出宫,奔五龙山下请常先生去了。 第二天上午,行晔带着医圣常先生回了皇宫。常先生来疏竹时,缪凤舞气血虚亏,昏躺在床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纸人儿。 常先生却说,缪凤舞的身体底子好,虽然血亏得厉害,却没有性命之忧。他给缪凤舞下了方子之后,就往万泰宫诊治小皇子去了。 当然,小皇子的情况要比缪凤舞差得多。到底能不能救得活这一口气,其到现在宫里也没有人知道。因为行晔把消息锁得严严实实的,谁也打探不到。 随后,行晔便以谋害皇子的罪名。将马清贵拘进了天牢之中。 这一天,相信行晔等了许多年了。他一直想有一个借口,能够对马清贵下手。只是没料到这一次付出的代价这么惨重。 可是马清贵一入狱,太后就坐不住了。她三番两次地闯万泰宫,都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挡在了宫外。 太后实在是急了,便于昨天早朝的时候,闯入了皇极宫金銮殿上,当着群臣的面,指责行晔包庇叛党,冤拿了马清贵。 太后义正严辞,直指缪凤舞是鸿天会埋伏在内宫里的暗线。而马清贵不过是在秉公行事。至于为什么叛党要由内侍监来捉拿,太后的解释是:缪凤舞是内宫的妃嫔,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向来不允许进内宫执法的,总要由内侍省拿了人,再交给刑部或大理寺去受审。 太后又声音并茂得将马清贵这一生侍奉两代君王的功劳歌颂了一番,痛斥行晔被狐狸精蒙了心智,竟然为了一个叛党,向一位两朝老臣下手。 太后出现在朝堂之上,虽然令众臣工感到突兀,但还是马上得到韦氏党羽的支持。当然,这一次赵崧也一定要撑一撑太后的,因为他跟马清贵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行晔将马清贵丢进天牢,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强烈的危险信号收拾了马清贵,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于是昨天的朝堂上,在太后的身后跪了十几个人,要皇上三思谨慎,不要因为宫闱私情而误了朝廷的大事,不要包庇叛党,应该当立即把马清贵放出来。 行晔当即便拍了案,一怒之下,撤了几个人的职。 这几个包括刑部左侍郎韦忠轩,此人是韦太后的侄子;都察院右都御史唐旗胜,赵崧一手提携起来的;京营五军副指挥使韦汉正,韦太后远房的表弟……还有其他的几个人。 虽然除了那位京营五军副指挥使,被拿掉乌纱帽的几位都不是什么顶要紧的职务,但却让朝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行晔在位这些年,韦氏家族是他最有力的后盾,在太后的一力周旋之下,韦氏在朝上为行晔出了不少力。尤其是在与赵、马二人顶扛的时候,行晔刚登基那会儿,若不是有韦氏支持,他很难在那样根基未稳的时候镇住马清贵。 可是现在,他当着太后的面,撤了她的侄子和表弟的职,让臣工们一下子感觉到,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行晔还在朝会上就提拔了宋显麟。将他从中军都指挥使提拔到了刚刚空缺下来的五军副都指挥使的位子上,并且令他去追缉缪凤刚。 缪凤舞听了这一段,心里觉得好奇怪。 她与司马萦走得那么近,难道行晔从来不会怀疑这一对夫妇会帮她联络缪凤刚,并从中传信吗? 现在宋显麟担了追缉缪凤刚的任务,他倒是轻易就能找到人。可是他该怎么办?若是真把缪凤刚押回京来,带到行晔的面前,怕是缪凤刚死罪难逃吧。 她一时纠结这件事,靠在被子上坐了好久。直到感觉下腹有些微微地胀痛,她才躺了下去。 缪凤舞又开始了她被囚禁的生涯,跟进疏竹宫的人有含香、银兰、春顺,还以前就守在疏竹宫的一些宫人。 这一次,因为她产后虚弱得很,待遇比三年前倒是好了许多。疏竹宫原先就有含香和小云建起的小厨房,食材每日里由御膳房一位信得过的采办送进来,含香和银兰亲自经手,料理缪凤舞日常的饮食药疗。 只是缪凤舞心里清楚得很,这一回的性质很不同,因为牵涉到了鸿天会。这个组织从北魏开国的那一天起,就是历代魏帝的心头大患。而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哥哥就是鸿天会黑龙堂的护法。就算有人相信她是清白的,与鸿天会无关,但是受缪凤刚牵连,她罪名也难逃的。 把她禁在疏竹宫里,已经是对她的宽容了。按照北魏律法,她现在应该是身在天牢之中,待遇跟马清贵是一样的。 至于这件事的结果,她没有办法预料。如果行晔杀了缪凤刚,即便她得到了饶恕,怕是她与行晔之间也难回到从前了。 更何况,迫于各方的压力,也许行晔根本就没有办法恕了她的罪。 疏竹宫里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缪凤舞的身子在渐渐地恢复。可是这些天里,行晔一次也没有来看望她,连玉泠也不让进疏竹宫来。 有一次,缪凤舞听到玉泠的声音,在宫门外与那些守卫们起争执。玉泠娇嫩的嗓音吸引得缪凤舞飞身扑到宫门那里,可是当她趴在门缝上往外看时,却只看到玉泠两个侍卫强行抱走的情形。 至于小皇子的情形,她更是无处得知,因为这一次靖孝长公主不在,宋显麟也不在。 即便靖孝在,想必也进不来疏竹宫吧。三年前靖孝进疏竹宫那么容易,到后来她才知道,是行晔有意纵容的。 而这一次,行晔一定会守得紧紧的,谁也不会让进疏竹宫来。 虽然含香买通了御膳司每日来送食材的太监,可是那人每日里压在菜篮子下面的纸条,只写一些宫里朝上的事,关于小皇子,他说……他也不知道。 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在一起,缪凤舞知道行晔与太后之间已经到了剑拔驽张的地步了。因为前线与南陈交战的兵马大权掌握在太后的兄弟韦汉鼎的手中,行晔特意将蓝淑妃的两个兄弟从西北边境征调回来,遣他们速速往南陈去,分别封了左右路军的征讨大将军,送到南陈前线,明显有挟制韦汉鼎的意思。 而太后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从事情开始时的歇斯底里,逐渐地安静下来。 只是太后与赵皇后这一对婆媳之间,竟前所未有的和睦起来。赵皇后日日往长春宫请安,一坐就是半日。这两个一向言语难和的女人,竟仿佛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缪凤舞有一种不太妙的猜测,从那些陈年旧事来看,太后绝对是一个手段狠辣的女人。若是清太妃与皇上见面的事被她得知,她会不会鼓动整个韦氏家族倒向赵崧的那一边? 其实缪凤舞一直就知道,赵崧暗中耗费大量的银钱,将惠亲王行暄养成了一个穷奢极侈的贪玩无用王爷。因为惠亲王的娘曾经是先帝时白妃身边的一个婢女,他刚生下来,白妃与先帝就都死了。可想而知,若不是赵崧资助,行暄母子二人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而赵崧在行暄的身上费这么多的功夫,目的说起来隐讳,其实行晔心里都很清楚哪天若是行晔与赵、马二人彻底绝裂,他们也许会有翻盘的机会,将行晔从龙位上拉下来,扶一个无用的傀儡皇帝上位,从此后天下就他们两个人的了。 而太后一向鄙薄行暄母子二人,这些日子却突然跟行暄的母亲走得近了起来。那位在先帝死后,就被撵出宫跟儿子居住的明庄太妃,被太后郑重其事地接回了宫来。 宫里已经充满了火药味,只有疏竹宫这边是安宁的。 可是缪凤舞的心却无法安宁。她为缪凤刚担心,也为行晔担心。她想玉泠想到心口发痛,她还一直默默地惦记着她那个不知有没有活下来的儿子。 因此她的身体在逐渐地康复,可是她却越来越消瘦。 她的内心无比煎熬,可是她又怪不得行晔,毕竟是她对不起他在先,他只是这样囚着她,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在各方紧张地抗衡之中,日子过去了两个月。 宋显麟还没有回来,毕竟滇南在遥远的几千里之外。更何况,宋显麟若是回来,就必定要将缪凤刚押回京来。想必他不会那么直接就送缪凤刚来伏罪的,他们二人会有些什么样的计议,也未可知。 那天缪凤舞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孝毅郡主司马萦诞下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缪凤舞很开心,宋显麟夫妇为她做了太多的事,她却差点儿牵累他们担上串通叛逆的罪名。如今司马萦顺利生产,虽然令她又想起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儿子来,可更多的还是替宋显麟和司马萦高兴。 那天晚上,她向含香要求喝一点儿酒。含香也明白她的心思,便在晚饭时暖了一壶酒,让她喝了两杯。 饭后,趁着含香不注意,她将剩下的半壶酒拎起来,出了屋子,往前殿的方向去。 夏天的夜里,蝉鸣声声,微风习习。天上虽然没有月亮,满天的星斗却异常的明亮。缪凤舞拎着酒壶,摸索着沿楼梯爬上了三楼的琴阁。 行晔听了清太妃的讲述之后,虽然知道这前殿里有一条秘道,可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一直没有毁掉这里。 因此琴阁之上一切如常,缪凤舞靠在窗栏上,夜风拂面,星光耀眼。她喝着酒,望着金水河那边的灯光,心里无限地愁怅。 这样寂静地夜晚,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逃难,跟哥哥失散之后,无助地站在街上哭,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就在她快饿死的时候,那一对老夫妇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领回来,洗干净了浑身的脏污后,给了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 她想起自己在虹风舞馆那些日子,每天在虹骊珠苛厉的目光下生活,稍有差错,小云就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令她愧疚难当。 她想起了曲筑音,在舞馆那样声色歌舞、人心扭曲的地方,同曲筑音教会她一些正直的做人道理。虽然他从来不对她说教,可是一本书,一首曲子,一盘棋……他总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 她想起自己对行晔单相思的那一段日子,从虹风舞馆到南陈皇宫,再回到北魏皇宫,身心飘零无依。 她想起自己与行晔相守的那些日子,虽然几经沉浮,吃了不少的苦头,总算她的爱找到了归宿,总算到最后行晔对她也是情深意重。 吃多少苦都不要紧,只要她与行晔能相互守护,一直走到白头,她这一生就算是圆满了。 可惜命运不会让她如此得意,偏偏小时候失散的哥哥,就是那叛党的头目。事到如今,她与行晔之间的关系终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缪凤刚多年为鸿天会执行那种买通策反朝廷里的人、在皇宫里布置暗线搜集情报的任务,鸿天会每次在京里有动作,都有缪凤刚的影子。 尤其是那一年的宫变,是行晔心头难以消除的耻辱。 这样的状况下,行晔见到了缪凤刚,是断不会饶了他的罪过。而依缪凤刚的性格,听到妹妹因他而受了牵连,一定会赶回京来。 到那时候,事情的结果一定是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哥哥。 而她在这件事之后,又怎么能放平自己的心态,跟杀死自己兄长的男人同床共枕,恩爱缠绵呢? 缪凤舞越想越是悲观,一口一口地喝着壶里冷掉的酒,泪水长流。 她正哭得一塌糊涂,突然听到含香在唤她:“娘娘!娘娘!你在哪里?” 这个时候,缪凤舞极想安静,恨不能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没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 于是她往琴台的方向缩了缩,没有应答含香的呼唤。 含香喊不到人,声音越来越急:“娘娘!你在哪里?答应奴婢一声!” 缪凤舞将酒壶放在琴台上,静静地对着窗户站着,不肯出声。 外面是含香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喝下去的冷酒在胃里翻涌,缪凤舞仰头望天,觉得天上的星星在慢慢地移动,一颗一颗像要走到她眼前来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酒意上头,有些醉了,一偏身就往琴台上靠,想要找个支撑。 却不料她一下子没有靠到冰冷的汉白玉琴台上,却被一只手拍在肩头。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往窗口的方向扑,口中惊问:“谁?” “娘娘不要怕,是老奴。” 茂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缪凤舞舒出一口气来,扶着窗栏稳住吓得虚脱无力的身子,问道:“你这样无声无息的来吓人,是想吓死我吗?” “娘娘恕罪,老奴不是有心的,实在是因为到处找不到娘娘,心急得很。刚才老奴上楼梯的时候,有发出脚步声,没想到还是吓着了娘娘,老奴知罪。”茂春说话的语速很快,而且人已经凑到了缪凤舞面前。 “你找我?”缪凤舞经那一吓,酒本最几分,对茂春的出现便感觉到了奇怪,“有什么事?” “娘娘快随老奴去看看吧,皇上不大好……” 缪凤舞猛然惊觉,今天似乎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第二四七章 是昏是醒 古代言情 自打三年前缪凤舞了解到行晔的臆幻症。有她在身边陪伴着,行晔的病情逐渐地好了起来。 那一次医圣常看过之后,行晔也一直在按方服药,从来不曾懈怠过。一转眼大半年的了,虽然每个月的月末这一日,行晔会在集墨斋呆到夜半时分,可是据茂春跟缪凤舞的讲述,他都是很平静地在看书,没有躁动的症状发生。 缪凤舞一直以为,他这个病就算是好了,虽然药还在继续服,可是她已经不会再为他的病悬着一颗心了。 却不料今晚突然又发了病,令缪凤舞浑身都紧张起来,冷酒蹿上头的醉意也一瞬间消失了。 她慌忙摸索着方向,往楼梯奔。茂春是习武之人,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他的视物还是比较清晰的。因此他扶了缪凤舞肘,引着她出了这间大殿,迎头碰上了含香。 含香提着一盏灯,见缪凤舞从殿里出来了,舒出一口气来还是茂公公动作快一些。奴婢这才要上琴阁瞧一瞧呢。” 缪凤舞也不停步,只吩咐她道我随茂公公出去一趟,有些事,可能会得晚一些。” “哦……”含香便停了脚步,伸手把灯递上去,缪凤舞也没接。 缪凤舞心急,恨不能胁生双翅,一下子飞到万泰宫去。她没及多想,就想宫门的方向扑。茂春却身形一晃,挡在她的前头娘娘,咱们从后门出去。” “对!后门!”缪凤舞懵懵怔怔地转了一个身,又往后门的方向奔去。 心里着急,跑起来了没感觉到累。等到了疏竹宫的后门,茂春早在这里安排好了,守后门的侍卫只当没看见,门外还停了一顶行晔在宫里常用的小轿子。 缪凤舞上了轿子,一个劲地催着快一些。她将轿帘掀开一条缝,一直看着前面,总觉得那四个抬轿的太监跑得不够快,心都快飞出来了。 茂春小声在轿旁安扶她娘娘莫急,很快就到的。” “明明都好了的,又这样了?是不是最近药服得不及时?”因为不这一犯病,会不会将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缪凤舞心里别提多沮丧了。 茂春贴着轿子,悄声回她皇上这一阵子身体欠佳,可能跟这个有关系。药是不敢停的,老奴都是亲自煎好了。每晚在皇上睡前,伺候他服下。” “身体欠佳?状况?太医是说的?”一桩接一桩的打击,缪凤舞头都痛了起来。 “皇上视物不太清晰,他不肯传太医诊治,只说是一股火蒙了眼睛,过一阵子就好了,谁一直也不好。”茂春有些自责。 “这……这又是意思?”缪凤舞很崩溃,“视物不清晰?眼睛有问题了吗?这么严重的毛病,你也肯依着他?” “奴才失责了……”茂春告罪。 间,这顶明黄顶的小轿子已经在宫里穿行而过,从疏竹宫到了万泰宫。 茂春吩咐人将万泰宫的正门打开,直接把轿子抬了进去,在院子里落了轿。缪凤舞不等人来扶,掀开轿帘钻出去在哪里?” “集墨斋。”茂春应着,人已经在前头引路了。 缪凤舞抢到了茂春的前头,拎起裙裾往集墨斋的方向奔。茂春见她也不看路,就在后头地跟着,准备她随时绊倒,他随时扶住。 很神奇,她居然没磕没绊,就来到了集墨斋的门外。奔上台阶,推开门,冲了进去。 一进书房,就看见行晔披头散发地站在长长的书案后头,他身上那件海青色袍子敞着,露出他赤luo的胸膛来,下身穿着一件玉色的软缎子中裤,打着赤脚。 满地都是他随手乱丢的纸张,所有的纸上都被他涂写了一个字静!有他日常书写用的锦笺、宣纸,也有随手扯下来的书页的纸张,甚至还有一些锦帛的碎片儿。 而现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已没有可供书写的纸张布帛了,他就在那些书案的案面上飞快而专注地写着。 缪凤舞踩着满地的纸片帛片,走到书案的对面,低头看时,砚台里已经没有墨了,行晔手中的狼毫笔也是干的,并没有蘸着墨汁。 可是他依旧抖腕挥毫,在书案上反反复复地划着那个“静”字。 夜里微凉,他打着赤脚,裸着胸膛,却依旧是满头满脸的汗水。缪凤舞从袖子里扯出一条手帕,抬手拭上他的额头。 行晔正专注于笔下的那个静字,被突然的触碰吓了一跳,惶惶地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缪凤舞。 缪凤舞紧张地回望着他,希望他能认出来。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他依旧是受惊的表情,举着他的狼毫笔。看向她的目光也没有焦点。 她心中好不沮丧,却不得不露出一个笑脸来。她转身,走到门边的书架上,将一撂书抱下来,回身放在书案上。 然后她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水,拿起丢在一边的龙纹墨,轻轻地研起墨来皇上的字写得真好,臣妾来给皇上研墨吧。” 行晔眯了眼睛,往她的眼前凑了凑,俯下头,几乎快贴到她的脸上了,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 她想起茂春说,他最近视物有些不清,心中难过,眼泪差点儿涌出来。她吸一口气,给他擦着脸上的汗珠,用轻轻的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道皇上莫要惊慌,是我呀,凤舞呀……” “凤舞……”行晔重复着这两个字,呼吸开始沉重起来。他闭了眼睛,指间力气一松,狼毫笔啪地掉到地上去了。等他再睁眼睛时。目光在缪凤舞脸上逡巡了许久。 缪凤舞感觉到他在看,而不是穿越她,看到某一个不知在哪里的点,她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以为他终于认出来了。 她伸手,尽量让的动轻柔,将他身的袍子合拢,系着他的腰带皇上,夜里凉呢,受了寒……” 她的手正在袍带上挽系着,突然行晔一张双臂。很大力气地将她箍在怀里,一下子将她推到旁边的墙壁上。 缪凤舞的后背猛然地撞到墙上去,巨大的撞击力令她胸腔里痛了一下。她感觉像是要被他挤进墙里去了,一双手还抵在他的腰上,动也动不了。 “皇上……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凤舞呀……” 缪凤舞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想起初时陪他度过的那几个月末之夜,那种疯狂的身体上的折磨,令她每每想起来,都会胆寒心颤。 很显然,她来得晚了,行晔刚才叫她的名字时,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声音里含着疑惑与迷茫。看来今晚她是逃不过一场折磨了。 就在她这一闪神的功夫,行晔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用力地往下一褪,只听嘶啦一声,她薄薄地夏衫裂成了两片,挂在她的上臂,而她整个肩颈与前胸都裸露了出来。 行晔一低头,就埋进了她的肩窝里。缪凤舞咬紧牙关,准备迎接他张口咬下去的痛楚。结果行晔并未咬她,却是双唇在她的肩头与颈子上用力地吮吸着。 依旧是痛,不是那种锐利的疼痛,火辣辣地,像是有一颗小辣椒在她的肩上颈上揉搓。 缪凤舞紧绷的身体却在慢慢地放松,有一颗小火苗在她的心里燃烧起来,令她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提醒,千万不要闪神,眼前的这个男人神智有些不清楚,一会儿她还不一定会面临样的危险呢。可是她的身体却没有这种危机感,似乎对行晔的蹂躏起了反应,对他产生了一种渴望。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抚上了他光裸的胸膛,声音也柔靡了起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行晔皇上,你认不认得臣妾?” 行晔松重地喘息着,却不。依旧用他火辣辣的嘴唇在缪凤舞身上吮吸着,从她的肩到她的颈,从她的锁骨下向移,逐渐移到了她的胸前。 她的胸前挂着一件小小的亵衣,行晔的唇在那亵衣上游走了片刻,对那凉凉的触感非常不满意,伸手一扯。缪凤舞就觉得后颈一下子勒痛,亵衣便在他的手上了。 他将那件小衣随手一丢,张口就咬住了从小衣下面跳跃出来的双乳。 缪凤舞痛着,却没来由地快乐着,不由地闷哼了一声,伸手去抱行晔埋在她胸前的头颅。 却不料她的双手落了空,因为行晔已经滑跪到了地上,开始撕扯她的裙子。她一惊,有片刻的清醒,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还好,门是关着的。 裙子在行晔的手中,三两下就成了几片碎锦,而她的亵裤也已经被他拽了下去,堆在了脚踝上。 行晔随即握住她的双踝一扯,缪凤舞觉得像一条鱼一样,顺着墙壁就滑了下去,溜到了地上,一双脚已经架在了行晔的肩上。 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纸,缪凤舞并没有感觉到后背上有硌痛。 但是看眼下的情形,今晚这一劫,她是逃不了。 是由无错会员,更多章节请到网址: 如有处置不当之处请来信告之,我们会第一时间处理,给您带来不带敬请见谅。 第二四八章 痛并爱着 缪凤舞被行晔撩拨得浑身发烫。偏偏她又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她不能逃避,她希望用自己的努力唤回行晔正在迷失的神智。 她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等着迎接一场狂风暴雨般的肆虐。 可是行晔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是挤在她的双腿之间,俯身趴在了她的身上,闭着眼睛,不动也不出声。 缪凤舞的胸口被他呼出的热气呵得痒痒的,忍了一会儿,实在是控制不住那种痒意,又不敢伸手去拨他的头,便吸了一口气,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她往旁边一偏,却正好将自己的一侧玉峰凑到了行晔的唇边。 行晔虽然闭着眼睛,感觉却很敏锐,察到唇边一软,他一张口,便将那峰尖之处含在了嘴里,上下牙齿一错,轻轻地咬了一下。 缪凤舞本来就会被他招惹得**耸立,最敏感的地方被咬了一下,又是痛楚又是快意。浑身如同被一冷一热两股水浇上去,刺激得她激灵一下子,打了一个哆嗦。 她的反应令行晔受到了鼓舞一般,偏头含住另一侧峰尖,同样的力道,又咬了一口。缪凤舞咬住嘴唇,没有哼出声音来,却不由自主地将上身一挺,像是要迎合上去的样子。而他的另一只手,像一条灵活的蛇,从她的胸前游走到她的腰际,又向下扶上她的腿,渐渐地往内收,在她的大腿内侧轻轻地揉搓着。 缪凤舞像是一块木燧,在行晔的进攻之下,浑身都燃起了小火苗,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她在他的身下,任何一个扭动或闪避的动作,都只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张得更开,像是花儿绽放开娇嫩的瓣,迎接采蜜的蝴蝶一般。 行晔将自己的手掌托住她的臀,只分出大拇指来,探向她的花心。轻轻地一触。便感觉到了她的湿滑,令他好不激动,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来。 他用那只拇指分开花瓣,在流了花汁的蕊上点拨着。缪凤舞听到了一种轻微的声音,像是远远的有人赤脚跑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她知道那是自己的汁液在他的拇指上唱歌,而且她感觉得到,她的身体仿佛一眼瞬间喷发的泉,正在涌出更多的水来。行晔的拇指本来就在她的花心那里,借着她夹腿的力道,顺理成章地就进到她的身体里去了。 本来是一个避羞的动作,结果倒像是她急不可耐一样。她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又赶紧将双腿打开了。 行晔便看见自己一掌托着她小巧的俏臀,一指深深地探进她的花心里,虎口处还沾满了她半透明的花汁。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下沉,在他的下腹聚集成一团火。 他站起身来,三下五除二将自己身上的袍子和绸裤褪掉,俯身双手握住缪凤舞的腰。轻轻地往上一提,便将她的双腿卡在了自己的腰上。 缪凤舞只有后脑勺和肩头着地,身体的其实部分都倒悬了起来。她“呀”地一声惊呼,赶紧将自己的双手向手压在地面上,撑起了自己的头肩,避免了后脑勺冲击地面上那种晕震和疼痛。… 行晔也不管她做什么,只管提着她的腰,用自己身体里已经燃烧起来的火苗去舔她的花心,在她的喘气和呻吟声中,把火播进了她的身体里。 两个人的身体甫一嵌合,同时呼叫了一声。行晔被快感驱使着,握着她的腰快速地递送着。 缪凤舞的两只脚挂在他的腰侧,随着他律动地节奏,无辜地甩晃着。她干脆将双脚一合,盘在他的腰上。她这个迎合的动作令行晔更加地激动起来,喉咙里低低沉沉地吼着,动作更加地狂肆。 缪凤舞被他那样倒提着,向后支撑的双臂承受了他狂风暴雨般的冲击。渐渐地,她开始力不能支,双臂软下去,头和肩一点一点地落到地上去了。 行晔尚无察觉,依旧沉浸在一个令他欲罢不能地快感冲击中,不但没有减力,反而越来越快。 只听得“咔”一声轻响,缪凤舞的头落了地,被他的推送动作之中,脑顶一下子就磕到了墙上。她觉得一阵晕,痛哼了一声,伸手去捂被撞疼的地方。 没等她睁眼。便觉得有凉风扫过她的面颊。她惊险地张开眼睛看,就见行晔将她高高地甩了起来,一手依旧在她的腰上,另一只已经腾出来,搂住了她的背。 她被甩得高,落得倒挺安稳,被他固定在怀里抱住,一转身就往那长条书案走过去,放她在书案上坐下来。 缪凤舞这才恢复了头上脚下的姿态,舒适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撑住身后的案面,一手去搂行晔的脖子,微喘着说道:“皇上……你认得臣妾……” 行晔却不答话。 书案其实挺高,不过行晔的腿长,他在书案前一站,那案子正在到他的腰际。他只需要轻轻地一分缪凤舞的双腿,就很顺利地侵入了她的身体中。 缪凤舞这一会儿在心里猜测,其实行晔是认得她的。照他最早进犯病的情形,别说是她的脑袋磕到了墙上,就是她断了气,他都未见得能察觉到。 他是清醒的,他清醒的欲望令缪凤舞振奋起来。她勾着他的脖子,摆动着自己的身体迎合着他的动作。口中反反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 行晔依旧不肯说话,但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呼吸出卖了他,他的脸整个红了起来,眼睛偶尔看缪凤舞的时候,分明是含着心痛的爱意。 缪凤舞领悟到他的爱与痛,从她快乐地发疯的心底里涌出一些悲怆。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抚慰他所受到的伤害,唯有在这相互拥有的一刻里,让他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深深眷恋。 于是缪凤舞在唤了他一声之后,身体突然一蹿一扑,就扑到了行晔的身上。行晔没料到她会这样,被她冲得后退了几步。缪凤舞便趁机将自己的一只脚向后一勾。将那张书案勾翻在地。 行晔正吃惊她要干什么,他的肩头便被她用力地一拧,整个人都转了方向,背对着龙椅,面朝着窗户。 缪凤舞继续自己的动作,双腿盘挂在他的腰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用自己柔软而丰满的胸脯去扑打他的脸面。 行晔一时陶醉在她撩人的肉感和温热的馨香里,不由地随着她对他身体的冲撞,向后几步,一直退到了他宽大的龙椅前。 缪凤舞将自己的**整个压在了他的脸上,双手从他的后颈上伸出去,身体向下压,正好够着了那龙椅的两侧扶手。… 她撑着两侧的扶手,借力往下一冲,就将行晔逼坐到了龙椅之上。然后她挺直了身子,行晔的面孔从她的**之间解脱出来,深深地吸着她身上的香气,又重重地吐出自己快要烧起来的气息。 缪凤舞一向身法灵便,双腿只轻轻一收,就跪坐了行晔的腰间。她双臂平伸,从他的肩头上搭过去,扶住了椅背,圆润的俏臀在他的腰间轻轻一旋,就将他吸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然后她在他的身上开始跳舞,高低起伏,腰肢摆扭,尽情地吐纳着他火热的龙根。 行晔陷坐在龙椅上,快感如同狂浪,一拨接一拨地从身下往头上奔涌。在他的眼前,有两只玉兔在调皮地跳跃着,他想张口咬住时,它们便灵活地跳开了,他想缓劲儿的时候,它们又扑了上来。 这种**与媚攻,带着行晔一点一点地升上了极乐天,快乐在他的身体里越聚越多。如果再不释放出去,他会被自己的快感冲击到爆开。 于是他大吼一声,改被动为主动,将缪凤舞抱起来后,摁跪在龙椅上。缪凤舞很有默契地趴在椅背上,将自己的玉臀翘向了他。 行晔毫不客气地从她p瓣之间挤进去,用他自己都不敢想像地速度冲撞着她娇小的身体。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披散开来,如黑浪一般在她的肩侧波动着,她细滑的背上有香汗珠在滚动,她的整个身体都在狂喜地颤栗着,她口中无意识地发出高声的娇吟。 行晔快要爆裂开来的身体,哪里还经得起这种暧昧的刺激?他仰头大喊一声,握着她的腰狠狠地撞着自己的身体,将所有快乐的种子都撒进了花田之中。 在一片不堪入目的混乱之中,书房里静了下来。缪凤舞的臀依旧紧紧地抵在行晔的腰间,他不松手,她也不动。 而他的心里更被满满地温柔充溢着,恨不能永远不松手,就这样和她粘在一起。 过了好久,缪凤舞感觉到了凉意,便小声地唤了一句:“皇上……” 这一章...咳咳...所以码得慢了些...oo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四九章 怪异疗法 第二四九章怪异疗法 行晔趴在缪凤舞的后背上。感觉到她皮肤的温度在慢慢地变凉,便直起身来,在地上抓起自己的衣服,几下子穿了上去。 缪凤舞转过身,坐在了龙椅上,将双腿缩到胸前抱着,望着地上自己那已经成了碎片的衣衫,不由地犯了愁。 行晔将自己的袍子披好了,转头看她蜷缩在龙椅上,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看她穿来的那一身被自己撕坏的衣服,便迈步出了书房。他本来是要吩咐茂春,往寝殿去取一身缪凤舞的衣服送过来。 茂春却早就抱着一身缪凤舞留在万泰宫的衣裳,等在了集墨斋的门口。 行晔取了那身衣服,回到书房中,也不说话,只是将衣服往缪凤舞的身上一丢。 刚才还是那样火热的欢爱,眼前的他却仿佛懒怠见到她,更吝于开口跟她说哪怕一个字。缪凤舞尚还在炽热的一颗心,一瞬间就掉进了冰窖里。 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赶紧从龙椅上下去,背对着他站着。将衣衫裙子一件一件往自己的身上穿。眼眶里的雾气越来越重,逐渐凝结成了水滴,滚落下来,洇入她手中那件葱绿的裙面上。 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抽泣的声音。夏天的衣衫本来很简洁,缪凤舞却弄了好一会儿,将穿齐整了。 等她再转过身来面对行晔时,她已经平静了下来,眼泪也偷偷地擦干净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离行晔近了些,轻提裙裾跪了下去:“皇上可好些了吗?” 行晔正站在窗前,透过窗子正中央的那一块透明琉璃,看夜空里的星星。他一直在捕捉着身后的声音,连她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都没有躲过他的耳朵。 直到她踩着满地的纸片,悉悉索索地走过来,他还以为接下来会是一个深情的拥抱,她会从他的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跟他说对不起,求他的原谅。 却不料那样温存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她的脚步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竟然停了下来,她开口说话,声音是从低处发出来的。 他有些懊恼,左手的手指在右手的掌心中用车地蜷成了一个拳头。他没有转身,只是反问一句:“什么好不好?” 缪凤舞听他的声音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低头略一想。答道:“臣妾听茂公公说,皇上最近上了火,视物有点儿模糊,不知道皇上现在可好些了?” “……”行晔恨不能回身抱起她来,在她的肩上狠狠地咬一口。他这个视物上的毛病,不正是在她早产的那天晚上得来的? 那天他知道了她兄长的事,心里别提多恼火了。可是没等他冲她发泄出那些火气来,太后就闯进去,事情就闹了开来。 而他这一双眼睛,就是被她昏倒在地时,身下流出的那一滩血给染红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看什么都像是蒙着一层红纱。 在她走进这个房间之前,他的世界仍然是红朦朦的。刚才那一阵的激情狂欢,却像对准了他的症状下的药。他虽然没留意到自己的眼睛是从哪一刻开始好起来的,可是当他走到窗前,看向夜空里的繁星时,他看到星辉是银白色的亮光。 他的眼睛好了,可是他仍然在生气。到底气她些什么,他自己也有些弄不清楚。 是气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重要的事情隐瞒着他?还是气她有一个身为叛党的兄长?亦或是仅仅因为她没走上前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总之他的心里很恼她。便捏了捏拳头,不答她的话,反而转头冲着门外唤道:“茂春……” 茂春应声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把她送回去!”行晔说这话的时候,鼻音很重,听起来像是他要火起来了。 茂春偷眼瞧了瞧屋里的情形,桌翻椅歪的样子,像是刚才有人在这屋子里打了一架。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缪凤舞跟前,伸手去扶她:“娘娘,老奴送你回去吧。” 缪凤舞再也忍不住伤心,眼泪刷刷地流下来,跪在那里不肯动。 茂春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忍不住想替她求一求行晔,便松开她的手臂,说道:“皇上……” 他刚一开口,行晔就一甩袍袖:“好吧,你留在这里,我走……” 缪凤舞泪眼朦胧之间,看到他真的往门口走去,她也顾不得许多了,跳起来扑上去,扯住他的手臂:“皇上……” 行晔被她扯住,站在那里,回头看她。 她拽着他的袖子复又跪下,哭求道:“臣妾自知有罪,不敢向皇上求恕,只有一件事,希望皇上对臣妾开恩。臣妾想知道……孩子……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不禁害怕起来。惶惶然仰着脸看行晔。 行晔朝她挂满泪水的脸上看了一眼,手腕一抖,就将自己的衣袖从她的手中挣了出来。他继续往屋外去,没有停下脚步。 就在缪凤舞感到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茂春,带她去看看……” 缪凤舞正伤心不支,往地上瘫坐的时候,听了这一句,人激灵一下子,蹦了起来,扑到茂春的跟前,扯着他问:“还活着?还活着!对不对?” 茂春扶住她的手肘,带着她往外去:“娘娘就不要问老奴了,你自己看过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缪凤舞刚落下的心,因茂春这一句话,又提了上来。 “在后头暖春阁,几步就到的,娘娘随我来吧。”茂春依旧不肯明说,只是引着缪凤舞,往暖春阁的方向去。 这语气,分明就在告诉缪凤舞,情形是很不妙的。她的腿一下子软了,好在有茂春扶住她。磕磕绊绊地,总算是来到了暖春阁。 站在暖春阁的门口,缪凤舞的心都不跳了。茂春已经开了门,她却僵在那里,抬起脚来迈进去。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若是孩子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茂春是那副表情?不肯明着告诉她?当暖春阁里的灯光扑照她身上时,她哆嗦了一下子,突然在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会不会……会不会是孩子已经不在了,行晔却一直舍不得将孩子下葬,而是把那具小身体保存在这暖春阁里? 缪凤舞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得白了脸。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门框,双脚却依旧钉在原地,想挪也挪不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她见了之后,一定会疯掉。 茂春见她不动,便催了一句:“娘娘请进,小皇子在寝房里呢。” 寝房……还好,孩子是活的,若是孩子不在了,就不会被安置在寝房里,不是吗? 缪凤舞抚着胸口,缓过气来,迈步进了暖春阁。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像是有人在这样的大夏天里,在这间屋子里生了炭炉。缪凤舞一进来就冒了汗,却听到茂春在她身后将门关严实了。 屋子里有四五个宫人在忙碌,都是一头一脸的汗珠,见了缪凤舞走进来,怔愕了片刻,纷纷走过来跪下:“娘娘万福。” 缪凤舞问其中一位:“这屋子里怎么这样热?” “回娘娘的话,寝房里生着炉子呢,常先生说,这样小皇子才会觉得自己还没有离开娘胎,他才会安心地睡觉吃东西。”那宫人答她的话。 缪凤舞从她的话里听到了“睡觉”、“吃东西”、“常先生”这样的词,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也感觉不到闷热了,转身就冲进了寝房里。 一样的闷热,缪凤舞怀着喜悦与期待的心情,却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一进寝房,她没有看到婴孩睡的那种小床,目光茫然地搜索着,见所有的人都围着屋中央一只半人高的粉彩百子图大鱼缸子在忙活。 她还看见了常先生,就坐在鱼缸边上,一手拿着一方湿手巾,另一手端着一杯凉茶,一边擦汗,一边喝着茶水。还不时地低头往那鱼缸里瞧,好像在赏鱼的样子。 缪凤舞不明状况,愣在那里。宫人们见了她,纷纷上前来行礼,常先生循声望过来,便看见了她。 他也没有过来跪礼,像是见了老熟人一般,冲着缪凤舞招招手:“总算看到孩子的娘了,我早就说过,要把孩子的娘弄来,坐在这里跟孩子说说话,是他熟悉的声音,他听着也高兴呢。” 虽然情形太过诡异,但是缪凤舞也不得不相信,她儿子正养在那只鱼缸子里呢。 她紧张地干咽了几下,冲着常先生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小心地走了过去。她很担心自己会看到缸子里是一条鱼在游,而常先生指着那条鱼告诉她:“这是你儿子……” 几步远的路,她走得很艰难。终于站在鱼缸的边上,她鼓足勇气,低头看过去。 老天保佑!缸子里漂浮着一个孩子,而不是一条鱼。 只见他脸色红扑扑的,小鼻子小嘴巴,眼睛闭着,嘴巴却在不停地嚅动着。缪凤舞夜夜梦见他,都看见他在嚅着嘴唇找吃的,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缪凤舞又是悲又是喜,哭一下笑一下,脸上的表情真是复杂纠结。她伸出自己的手指,在他的小嘴巴点了点,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巴,就要去含她的手指。 她怕自己的手脏,赶紧缩了回来。小家伙一下子扑了空,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他不高兴了!”缪凤舞高兴地眼泪直流,“他皱了眉头呢,他在怨我骗他……” 常先生又擦了一把汗,喝了一口茶,说道:“他应该是高兴的才对,你的声音对他来说,是一个安全的信号。” 缪凤舞哭得稀里哗啦,泪水蒙了眼睛,她看不清自己的儿子了,赶紧抬起袖子来,毫无形象地乱抹一气,再凑上去接着看。 她的儿子还很小,现在看起来,也只是刚生下的婴孩那般大小。他蜷着小胳膊小腿儿,紧紧地握着小拳头,勾着他的小脚丫,团成一个肉团,漂浮在缸子里那半透明的不明液体之中。 他的脖子上围了几圈大气泡一样的东西,缪凤舞凑近了仔细一看,是一些充了气的鱼膘。正是这些鱼膘托住了小家伙的头,让他的头部在液体表面以上呼吸。 她伸手碰了碰那缸里的不明液体,温温热热,跟这屋子里的温度差不多。将蘸了液体的手指凑到鼻端一嗅,有一股腥甜的味道。 “这是什么?”这味道令她不舒服,她便开口问了一句。 站在她身后的茂春正一把一把地擦汗呢,听见她的问话,答道:“这是遵从常先生的医嘱,从临产的孕妇那里收集到的羊水……” 缪凤舞虽不太懂医术,但是她也悟得出这其中的道理。常先生显然是在给小家伙营造一种假象,令他以为自己还在娘胎里。小家伙生得太早,小身子适应不了娘胎外面的环境。这样漂在温暖的羊水之中,会令他身心都感觉到舒适安全。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大概也只有常先生这样的神医才想得出来。她的儿子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常先生逆天再造了她儿子的性命! 她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对常先生的感激,一转身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常先生对小儿的再造之恩,凤舞实在是不知如何偿报……” 别看常先生没跪她,但是她跪了下来,常先生还是挺慌张的。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干脆就跪在了缪凤舞的对面:“娘娘快起来,这可真是折煞老朽了。老朽也没有做什么,情急之智,没想到竟是管用的,对于一个医者来说,一辈子有这么一遭经验,也是一桩幸事呢。” 茂春上前将缪凤舞扶了起来,常先生才站起身来,使劲地又擦了一把汗,说道:“我那天来的时候,小皇子已经浑身发紫,气息弱到察觉不出来。皇上薅着我的脖领子,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要是救不回我儿子的命,我就砸了你医圣的招牌!取了你这颗骗人的脑袋!” “我们常家世代行医,命可以不要,招牌却不能倒的!要是常家的招牌被皇上给砸了,我就是甘心情愿地死了,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呀!” “情急之下,我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这屋子里两个月就没断过炉火,这个温度我们觉得热不可耐,对于小皇子来说,却是令他最舒适的,因为娘胎里也是这样热的……” 常先生一生行医,这大概是他最得意的一次出诊经历。就算他在家里时给帮人接上断了的肠子,也没有救活一个早产濒死的婴孩来得高明。 因此他滔滔不绝地向缪凤舞讲述着他救治小皇子的方法和经过。 缪凤舞微笑着听他说,目光在却她儿子的脸上流连着,用自己的手指在他的小脸蛋儿上轻轻地摩挲着。小家伙便一直以为是有人在喂他吃东西,使劲地动着嘴巴去够她的手指。 够了半天,也没有够着,他吭哧了两声,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缪凤舞看到他乌黑的眼珠,惊喜地叫了起来:“他睁眼睛了!常先生快看!他睁眼睛了!他在看我呢!” 常先生正讲得起劲,听她突然喊这一嗓子,低头看时,小皇子果然在转着他乌漆漆的眼睛。他也很高兴,不过他本着医者天生的严谨态度,对缪凤舞解释了一句:“娘娘,小皇子虽然睁了眼睛,可是他现在还看不见……” 茂春扯了扯常先生的袖子,常先生这才醒悟,赶紧转了语气:“瞧瞧,我一直就说要是亲娘陪着,对小皇子一定更好的。看看吧,娘娘来了,小皇子眼睛也睁开了……” “他什么时候能从这缸子里出来?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他?”缪凤舞从儿子黑亮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心里被母爱充盈得满满地,就想伸手把他抱出来。 常先生怕她下手去抱,赶紧说道:“据老朽从太医院那里查到的记录,娘娘正常的产期应该在三天以后,所以小皇子三天后就可以从脱离羊水的保护,像一个新生婴孩一样生活了。” 缪凤舞遗憾地叹了口气,俯下身去,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个时候,有一个从外头太医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盖碗:“常先生,是不是到了喂食的时间了?” “对,正是时候。”常先生招手让他走近。 那太医走过来后,才发现站在缸边的女人是缪凤舞。他小心地端着手里的腕,鞠了一躬:“娘娘恕罪,小皇子需要进食了,这东西要快些喂给小皇子,恕臣不能全礼了。” 缪凤舞赶紧闪身让地方,那太医便在缸边坐好,打开碗盖,用一只精薄的小银匙舀着碗里粘稠的东西,喂到小家伙的嘴巴里。 缪凤舞在旁边看着,觉得那东西其实挺恶心的。她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下好奇心,问常先生:“先生,给小皇子吃的这是什么东西?” 常先生看了茂春一眼,茂春便扶着缪凤舞的肘:“娘娘,你往外间坐一会儿,要是没看够,待小皇子进食之后,咱们再进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缪凤舞情绪上大悲大喜,屋子里又热,她也有些虚脱,便顺着茂春的意思,出了寝房,在外间的桌子边上坐下来。 有宫人给她递一盏凉茶,她喝了一口,感觉人也精神了不少。 常先生也跟了出来,坐在了缪凤舞的对面:“这两个月小皇子一直在服用胎盘血,其中我又加了几味温补的药剂,就是娘娘刚才看到的那个东西。” 缪凤舞吃惊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胎盘血?” 茂春答:“皇上密令昂州附近各府县将临产的孕妇都集中到一个地方生产,给她们银两补贴。这样每天都会有产妇临盆,宫里的太医散下去各府县,取了产妇的胎盘血之后,快马运到宫里来……” “羊水也是这样取来的?”缪凤舞推断道。 “是的,羊水和胎盘血,每天都要有新鲜的,这是常先生的吩咐。”茂春看常先生的眼神,仿佛是看见了神仙下凡一样。 “这可真是太容易了……”缪凤舞不由地感慨,“我该怎么谢过那些给了我儿子生命的产妇?我都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 “这事进行得很保密,不能让外面知道的,否则一定会被那些人抓住把柄,拿来妖言惑众。但是娘娘放心,皇上给了这些产妇一大笔补贴银子,不会亏了她们。”茂春答。 缪凤舞明白茂春说的他们是谁,她便不再问这件事了。 她喝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便问常先生:“先生,正好在这里遇上你,我有一件事不明,请先生解疑。” “什么事,娘娘只管说,只要老朽能解答,一定知无不言。”常先生客气道。 缪凤舞便问:“就是关于皇上的病,他坚持按照常先生的方子服药,从来不曾懈怠过,怎么今晚的情形,倒像是反复了的样子。可不可以请常先生明日给皇上再诊一诊,看一看是否需要加大药的剂量。” 常先生听他这样问,想了想,摇头笑道:“老朽也不怕砍头,今日就把实情告诉娘娘吧。上次皇上与娘娘乔装到老朽那里,老朽给皇上开出来的药方,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药,只是一些男人日常温补之药罢了。” “不会吧?”缪凤舞和茂春同时惊得睁大眼睛。尤其是茂春,当那是仙方一般供着,亲自去给行晔抓药,亲手熬煎,连太医院他都不肯相信。弄了半天,那却是普通的温补药方,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娘娘莫急,公公莫急,你们两个听我解释。”常先生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并非老朽我存心骗银子,其实皇上的身体好着呢,不需要吃任何药。他的心里藏着一只鬼,那只鬼经常闹腾,他才会不安稳……” “什么鬼?”缪凤舞皱了眉头,眼前这位老先生是神医,她绝对相信。可是他此刻说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她就不太满意了。 “心鬼呀!皇上怕那只鬼,那只鬼一出来做怪,皇上就难以安生。我给了皇上一张黄纸,告诉他那是镇妖的符,皇上信了,就靠他自己的毅志力,将那只鬼压服了。”常先生心安理得,脸不红心不跳。 “那他今晚怎么又不好了?”缪凤舞问 第二五0章 疑云团团 第二五0章疑云团团 常先生显然对自己的医术十分有信心。虽然他明说了给行晔开的药方子只是温补之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当缪凤舞问到为何行晔今晚的状态不好时,他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他看着茂春:“关于这件事,娘娘与其来问我,倒不如问一问茂公公。要是鬼闹大了,我就需要给皇上另一种符……” 若不是眼前的人救活了她那催产又早产的儿子,她一定会当他是个江湖骗子。 她转头看茂春,茂春却像是被常先生说得理亏了一样,目光躺闪,很怕缪凤舞会真的开口问他。 缪凤舞就算是要问,也不会当着常先生的面。于是她将这件事暂且放下,向常先生又问了一些小皇子。常先生告诉她,小皇子现在的情况,已经是非常稳定了。其实现在就让他摆脱羊水的保护,也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皇上不允许,一定要把他养足了月。 缪凤舞的心总算好过了一些,只要她儿子是平安的,就算是天塌下来砸得她粉身碎骨,她也无怨无悔了。 三更鼓响,茂春虽然为难。也不得不催着缪凤舞,让她回去了。 缪凤舞又回到鱼缸的旁边,看着儿子吃饱之后,睡得很满足的样子,幸福和心酸这两种滋味在她的心里搅和着。 她想哭,可是有这么多的宫人,还有常先生,她不能失态。 最后她一咬牙,猛然转身,往外奔去:“茂春,送我回去吧。” 从生着炉火的暖春阁中走出来,缪凤舞一身的热汗瞬间凉透了,浑身又冷又粘,令她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个冷颤。 茂春服侍惯了行晔,心细如发。他早早地就打发宫人拿了缪凤舞的一件绒锦披风,这时候给她披上,让她感觉没有那么冷了。 缪凤舞小声地央茂春:“茂公公,这时辰估计皇上也睡了,你能不能再等一会儿,让我去看一眼玉泠?” 茂春为难道:“娘娘的心思,老奴自然体会得,本来老奴就算挨皇上几句骂,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娘娘要为天宝公主想一想呀。公主前些日子要见娘娘,把这宫里闹得天翻地覆,这几日刚安静下来。若是公主见了娘娘,又要闹开了……公主这几日才开始好好吃饭……” 缪凤舞往玉泠住的偏殿方向望了望,使劲地吸了一口凉气。幽然伤感:“算了,还是走吧……” 乘着来时的那顶小轿子,出了万泰宫,在寂静的夜里由南向北穿过整个内宫,跨过金水河桥后,就回了疏竹宫。 依旧是从后门进去,缪凤舞下了轿之后,茂春正待告辞,被她出声叫住:“茂公公,耽搁你一会儿,问你几句话可好?” 茂春想了想,将身边的人打发出了宫门,只剩下缪凤舞和他,站在疏竹宫后门内的一棵苍松之下。茂春小声说道:“娘娘要问什么,老奴心里晓得。皇上今晚情绪暴躁,的确如常先生所说,是有一个原由的。” “什么原由?”缪凤舞不禁又多佩服常先生几分,看病都看到人心里去了,他也算是修为高深了。 “……”茂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告诉缪凤舞,“三天前。万泰宫里的一个奉衣的宫人,在皇上更衣的时候,就站在皇上的身后,突然就……就融化掉了……” 缪凤舞愣了愣,突然想起以前听茂春说过的那种合欢蛊。当年白妃就是死于这种蛊术,而茂春那时候对缪凤舞的讲述是有所保留的,但是缪凤舞猜得到,对先帝和白妃下蛊之人,应该是太后或者马清贵。 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近身的宫人像当年白妃一样,在行晔的面前被蛊虫释放的毒液融化掉,无非是提醒一下行晔当年之事,又或者是一种威胁,用这种手段告诫行晔,他还是他们的控制之中的。 总之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这件事一定给了行晔深重的刺激,他一定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因为那个叫白璇子的女人而经历过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缪凤舞有些心疼,可是他对她是那么疏离,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安慰他。 “宫人?我以前听公公说,合欢蛊不是……那个……男女之间才可以播下蛊虫吗?那个宫人……宫里头除了侍卫……”缪凤舞当着茂春的面,不太好讲这件事。 不过茂春却听懂了她的意思,答道:“那是宫里的老人,在进万泰宫之前,一直在太后的身边服侍。一定是她在太后那里的时候被人下了蛊,而那个男人一定不在宫里,现在那个男人死了,更是无处可查了。” “太后……太后跟皇上已经翻脸到这种地步了吗?”缪凤舞听着,不寒而栗。 “不会是太后。应该是马清贵干的……”茂春很肯定。 缪凤舞听他这样说,也深以为然。清太妃也告诉过她,马清贵手中握着许多的把柄,只等着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拿出来用。而依照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将太后宫里的人下个蛊还是能做的。 只可怜了那个宫人,深宫寂寞,贪一时之欢,不想却种下了大祸,终于丢了卿卿性命。 缪凤舞却只担心行晔,想起行晔今晚披头散发狂书一个“静”字的模样,她没有办法不忧心。于是鼓足勇气,将自己一直存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茂公公,我冒昧地问一句,当年白妃所中的蛊……到底是谁干的?马清贵吗?他是怎么办到的?我听说先帝一生谨慎,入口的东西不经人试过,是绝对不会动的。” 茂春站在暗影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简洁的答道:“是太后,马清贵与太后合谋做下的……” “那个母蛊在先帝的体内,跟先帝的英年早逝有关系吗?”缪凤舞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把声压得如蚊呐一般。 茂春的耳力极好的,他当然听到了缪凤舞的问话。但是这一次他彻底地沉默了,一声也不吭。 可是他的沉默。对缪凤舞来说,无异于是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从心里往外感觉到冷,将绒锦的披风往身上裹了裹。 “娘娘,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茂春恭敬地表达了自己要告退的意思。 缪凤舞却仍站在原地,口中喃喃道:“即便是太后与马清贵所为,与皇上又有什么干系?难道仅仅因为当年太后做这些,是为了扶皇上上位,他才会积愧成病吗?茂公公,你一定是有事瞒了我。常先生说皇上的心里有一只鬼,鬼不除。他就好不了的。你瞒着我,你自己有好法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么多年了,你除了一些无用的馊主意,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现在可好了,还让那个老宦竖给拿捏住了……” 茂春被说得汗颜,垂首道:“老奴无用……” 缪凤舞叹气,转身往宫里走去:“你回去吧,好好服侍皇上,本来形势就崩得紧,如今又有人故意去揭他的旧伤,想必皇上这些日子不会好过的。” 她心事重,脚步也重,拖着两只脚慢慢往亮着灯的地方走过去。走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关宫门的声音,她便转头看了一眼。 结果惊了她一跳,茂春竟然就在她的身后,跟着她往疏竹宫的后殿去呢,并没有离开。 “你不回去,你跟着我做什么?”缪凤舞抚了胸口,生气地问茂春。 “老奴想……”茂春迟疑一下,“有些事还是跟娘娘商量一下吧,这事跟别人也说不得,老奴自己一个人也拿不好轻重。不管发生什么事,老奴一直相信,娘娘是会一心为皇上着想的人。” “好吧,那咱们往屋里去叙话吧。”缪凤舞转身,当先往后殿走去,茂春就在身后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倒是让等候缪凤舞的含香吃了一惊。缪凤舞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很疲惫了,她强撑着,让含香泡一壶茶来,又遣含香在门口守着。 她坐在桌边上,揉着自己的眼角,喝着茶,歇了一口气。抬头见茂春还是站在那里,便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公公请坐吧。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只是为皇上,我没有不答应的。” 茂春谢了坐,在缪凤舞的右手边坐下来,说道:“娘娘,如今皇上内忧外患,的确是心力交瘁。前方打仗的事,娘娘没进来之前,多少也听说过了,一直是进进退退,突破都不大。这一回跟太后闹翻后,太后为图自保,再次与马清贵和赵国丈合谋到一处去了。前方领军的还是太后的亲兄弟昭勇大将军,因为他领的兵都是他自己多少年带出来的,皇上在没有周密的安排之前,也不好将他仓促撤回来。” “马清贵一直被皇上拘押在天牢中,这让赵国丈非常地恐慌,在朝上闹得很凶。韦家人似乎也得了太后的授意,处处支持赵国丈。皇上每天应付这些事,身心俱疲,却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又出了合欢蛊的事……” 缪凤舞皱了皱眉,说道:“你既说要跟我商量,总要让我明白事情的来由。虽然我一直都知道赵国丈与马清贵是一伙的,可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马清贵入了狱,赵国丈会那么紧张?若是照一般的情形,见到皇上真翻了脸,赵国丈那样随势而为的人,应该是与马清贵撇清关系才对。这中间又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第二五一章 惊天秘密 1 有些事真是经不起细细剖析的。 那时候茂春为了让缪凤舞能安心陪着行晔。曾经将部分事实告诉了她。可是缪凤舞暗中回味他讲的话,还是发现了不少的疑点。 她一直也没有再去问茂春,因为行晔在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只要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她还管那么多前朝旧事做什么? 可是眼下又有人将旧事翻出来,显然是将搅起更多的风浪。行晔也许在人前还扛得住压力,可是在人后,他却并没有那么坚强。 从宇文柔珍那件事开始,风波不断,一场接着与一场冲击着行晔的承受力。皇后与太后并肩站在他的对立面上,曾经无比信赖的妃子也有一个叛党哥哥,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期盼着能给他新希望的儿子也早产了…… 行晔只是闷着头承受着承受着,他将这些事都解释为因果报应,是老天对他年少时那一段轻狂岁月的惩罚。他也会安慰自己,度过了这些劫数,就算是自己赎了罪过,死后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却不想在一个明媚的早晨,突然有一个宫人就在他面前化为一滩绿水,就仿佛当年的白璇子复活了,又在他面前重新演绎了一遍那诡异而恐怖的蛊虫噬人的场景。茂春虽然能保护得住他的人身安全,却没有办法治愈他的心伤。从行晔还是一个小娃娃开始,茂春就跟随着他。于茂春而言,表面上行晔是他的主子和君上,在他的内心里,行晔却更像是他的孩子。 只要对行晔好的事情,他会不惜受到惩罚。事实上,行晔很少对他施罚,即便他偶尔自作主张。就比如今晚,他将缪凤舞从疏竹宫里接出来,送到集墨斋,行晔似乎并没有怪责的意思。 这鼓励了茂春,希望能把这件事做得更深入一步。宫里的女人虽然多,但是能影响到皇上喜怒的却只有一个,就是眼前的缪贵妃。 他说:“娘娘有疑问,老奴愿意为你解答。老奴依旧愿意相信,娘娘对皇上是一心一意的。只要娘娘能解皇上之忧,关于娘娘的兄长一事,老奴会尽力去摆平。” “你有什么好办法?”缪凤舞没想到他会提这件事。 “容老奴慢慢想,不过皇上的事却是当务之急。老奴瞧着皇上最近的情形不太好,怕当年的旧病复发。眼下的形势,若皇上支撑不住,他们就会疯狂的反扑。”茂春满面忧色。“有一阵子,皇上几乎没有办法理朝务,每天都是半癫半醒的状态。后来太后把他送到了五龙山行宫疗养了一阵子。总算是治好了。月末那一日的躁狂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遗留下来的。” 茂春言辞很小心,他也鼓足了勇气,才决定告诉缪凤舞这些的。他声音轻轻的,听在缪凤舞的耳中却如雷轰顶,惊得张大嘴巴:“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皇长子病逝后……”茂春闭了闭眼睛,很痛苦的样子。 “那么……皇长子是怎么没的?” “……皇长子……他中了合欢蛊……” 缪凤舞只觉得耳边一阵惊雷滚过,震得她脑子有片刻不能思考:“怎么会……皇长子他那时候几岁?他不是小孩子吗?怎么会……宇文皇贵妃知道实情吗?”。… 最艰难的部分都说出来了,再往下说,茂春也不觉得为难了。他答道:“太后与皇上都没有告诉皇贵妃实情,不过据老奴观察,皇贵妃后来是认真查过的,她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那日皇上往媲凤宫质问她为何要那样歹毒,要对皇子后嗣下毒手,皇贵妃答皇上说,这皇宫里是个肮脏的地方,生在这宫里的孩子都是不幸的,倒不如在不幸发生之前,再给他们一次投胎的机会……” “皇贵妃是这样说的?”缪凤舞又想起那晚的梦境来,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 “是的,皇贵妃说。她的孩子就不幸降生在这肮脏的地方,本来玉树临风的一个翩翩少年,生生让那些邪魔恶鬼给糟贱了。害死她儿子的人,活该断子绝孙……” “她竟然这样说皇上……可是,她临终前托梦给我,说是太后害了她的儿子,难道……” “归根结底,这件事是太后做下的……” 在烛火不安地摇曳中,茂春将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悉数讲给了缪凤舞听。 这样事说起来,要往前追溯好多年。那时候韦太后刚进宫,年轻貌美,深得帝心,盛宠一时,情形类似于今日的蓝淑妃。 韦荣慧当年也是天真烂漫,因为宠爱来得容易,她就没有意识到有一天会失去。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光熙帝,少女心中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梦憧憬,对她来说就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实实在在就握在她的手中。 突然有一日,先帝出征归来,带进宫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就是后来的清妃。 韦荣慧当时还没有想到,这个清汤寡水般的小女子会将她的生活和爱情一手毁掉。她和宫里的大部分妃嫔一样,瞧不起这个平民出身的女子,以为只是光熙帝图一时的新鲜。 她们以为,教书先生的女儿只是一阵清风,从光熙帝的身边轻轻地刮过,风过浪平。如此而已。却不料那小女子却更像是一条藤蔓,攀附着光熙帝慢慢生长,渐渐地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将光熙帝缠得死死的。 韦荣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情越走越远,她输给了一个教书匠的女儿,她那么骄傲,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女人的心思是很可怕的,由爱生恨往往只是不经意间的事。 光熙帝越是严密地保护着清妃,她就越是想办法毁了清妃。为了达到目的,她终于豁出去自己身为世家小姐的尊严,勾引了光熙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马清贵。 事实上当她迈出这耻辱的一步时,她已堵绝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胜则生,败则亡,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依靠马清贵的帮助,终于在清妃生产的那天,韦荣慧如愿以偿地让清妃皇宫里消失了,并且将情敌的儿子抱回了自己的身边。每当她看到襁褓中的行晔,她都会有一种胜利的喜悦,那个短命的教书匠的女儿,不仅当爱人还给了她,还帮她生了一个能为她撑腰的皇子。 可她的喜悦是短暂的,清妃死后。先帝对清妃疯狂的思念与留恋,令她也几欲发疯。无论她怎么努力,她再也走不进那个男人的心里去。那个男人整日里像个痛苦的游魂,目光看向她时,总像是穿过她的身体,看向一个她永远也无法知道的地方。 她绝望了,唯一支撑她战斗下去的理由,便是让自己的儿子取代了这个令她伤心令她失望的男人,登上帝位。… 后来白璇子出现时,韦荣慧已经很淡定了。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乎光熙帝迷恋谁宠爱谁,她只在乎光熙帝什么时候会死。什么时候能让位于她的儿子。她的爱情毁了,但是她还有地位。她要做全天下人都敬仰的那个女人,那个能驾临于皇帝之上的女人---太后! 依旧是马清贵,若是真正论起来,这个老太监对韦荣慧是有一些情意的。他在光熙帝的身边一直深受宠信,地位类同于今日的茂春。可是为了韦荣慧,他背叛了信任他的光熙帝。 他托人从遥远的南疆之地,请来了一位会蛊术的大巫师,名叫金珠尼。 那时候金珠尼还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了这个大巫师的称呼以及全部的蛊术技法。年轻人总是心刚气盛的,马清贵只是轻轻地蔑视了一下她的蛊术,认为她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她便一拍桌子,接受了马清贵的挑战。 她说她会一种合欢蛊术,可以一箭双雕,将负心的男人和他的女人一锅端掉。只要有办法在男人的身体里种下蛊母,当男女**之时,蛊母产下的蛊虫就会随着男人的**进入女人的身体里。 而那蛊母是靠吞噬男子的**而活,在男子的**未竭之前,蛊虫就会在男女**之时,从蛊母那里获取生长的养份。 可是对于一个壮年男子来说,本身房事就是一件消耗**的事情,若是他贪恋女色,房事频繁,那**就消耗得更快。 若是这种状况下,身体里再养一只靠吞噬**而活的蛊虫,可想而知,他的死期真的是不远了。 因此被下了合欢蛊的男人,最后的结果都是死于**衰竭。而一旦男人死了,蛊母失养,自然也会跟着一起死掉。 而这个时候,那些蛊虫就会在女人的身体里躁动起来,最后释放掉出虫体中的一种毒液,将女人化为一滩脓水,同归于尽了。 我看在有人书评区提到本书的完结事宜,相信大家也感觉得到,喜登枝正在收尾阶段.前面挖下的坑要一个一个地填上,埋下的暗线要一条一条捋顺。总之这本书快要完结了,但是小喜绝对不会为了完结而烂尾。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五二章 惊天秘密 2 蛊母能够产下将一个人融蚀掉的蛊虫。可想而知那是剧毒之物。 光熙帝一生谨小慎微,即便得他信任如马清贵那般,奉上来的入口之物,他也是要验毒的。因此如何将蛊母植入光熙帝的身体里去,这是太后与马清贵最头痛的事。 考虑再三,他们选择了从行晔的身上寻找突破口。 太后托她的兄弟从遥远的西域弄来一壶据说是波斯帝国王室御用之葡萄酒。太后精心设计,找来一只小小的玉壶,恰好盛两杯酒的量。 光熙帝四十六岁那年的寿诞,马清贵将那壶波斯葡萄酒盛进小玉壶中,让金珠尼在酒中下了蛊母,交与了太后。而太后则将那壶酒亲自送到了太子府,授意行晔于寿宴上献于光熙帝。 酒中的秘密,行晔并不知道。 虽然行晔一直对白璇子跟了他父皇的事耿耿于怀,可是他知道这事怪不到他父皇的头上。是他的母妃一心要在光熙帝身边安插人,将白璇子献给了他的父皇。 因此那时候行晔还是很安心地做他的太子,并没有起异心。那时候。光熙帝还没有发现行晔与白璇子之间的私情,他对自己的太子非常满意,认为行晔颇具他年轻时的风采。 于是,在寿宴之上,行晔当着群臣众皇叔皇子皇孙的面,拎着那壶酒,向光熙帝祝寿。 他叩完了头,趋步上前,将那壶酒斟进了两个杯子里。一只杯子是光熙帝面前摆放的正在使用的酒杯,另一只杯则是行晔随手在光熙帝面前的席桌上抓过来的。 他说明了这壶酒的来历,并且表达了自己对光熙帝的祝福与孝顺之意。然后,他率先举酒,一饮而尽,将空杯举到光熙帝的面前示意。 彼时,马清贵就立于光熙帝的身后。他时刻准备着,如果光熙帝过分小心,真的取银针试毒,他就会装作不小心,将那杯酒给碰翻洒掉。那一天,满座皆欢。行晔并不知道,他已经将死亡的种子种进了他父皇的身体里。 当然,他自己也将游爬于葡萄酒中的蛊母喝进了肚子里。不过韦荣慧就他这么一个指望。当然不会让他出事。那金珠尼既然会种蛊,自然就会解蛊。 方法很简单,在那些蛊母还没有进入行晔的精囊之前,用一种南疆特有的草药熬成汁液喝下去即可,那草药专门是克蛊母的。 韦荣慧哄骗行晔喝下一碗药,还是很容易的事。 于是韦荣慧与马清贵的计划顺利完成了,蛊母成功地种进了光熙帝的身体里。她又暗中授意白璇子缠住光熙帝,因为白璇子那样的女人,对于床第之欢是需索无度的。光熙帝越是贪恋她,迈向死亡的步子就会越快。 在那之后,韦荣慧每每看到光熙帝与白璇子亲密的样子,她就会暗中窃喜。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即便是被光熙帝发现了行晔与白璇子的私情,她都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的惊慌和害怕。… 因为她知道,光熙帝命不久矣,她和她的太子儿子只需要把时间拖过去,光熙帝必死无疑。 光熙帝死前的那一年,太医们已经诊出他精气虚败了,小心地提醒过他,要尽量的减少房事。光熙帝哪里肯听?他自觉身强力壮。连女人都不能碰,那不是说明他老了吗? 于是悲剧发生了。 有一天早晨,光熙帝起床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床上是湿哒哒的。他还以为自己遗尿,因为觉得那是老年人才会有的症状,碍于面子,也没有找太医看,只是换了干净的衣裤,便上朝去了。 结果在朝上的时候,他再一次感觉到裤子里凉湿一片。 忍到了下朝,他赶紧回了自己的寝殿,自己脱下了裤子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遗尿,分明就是**正在溢流不止。 这下子他有些紧张了,赶紧传来了太医。结果太医到了之后,各种方法都用尽了,也没能止住光熙帝的**溢流。 不到一天的时间,光熙帝面色如蜡,卧床难起了。 因为这病实在是不怎么光彩,光熙帝命令太极宫闭宫,谁也不让进宫探视。所有参与诊治的太医都被关在太极宫里,他的病不好,没有人能进得了太极宫,也没有人能出得了太极宫。 外面所有的人都在揣测光熙帝到底患了什么急病,只有韦荣慧心里像明镜一样,因为事情就是她做下的,也因为她有马清贵从太极宫里偷偷传出来的消息。 她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光熙帝熬了三天时间,太医们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什么办法都想出来了,依旧是没有办法为光熙帝固精。光熙帝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他开始安排自己死后的事。 那时候,他与太子行晔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了,初时是为了那个叫白璇子的女人。父子二人斗来斗去,将彼此之间的亲情与信任完全破坏殆尽,只剩下对彼此的怨恨与敌意了。 废储失败一次之后,威定王行曜被逼离开昂州,回了他的防地。可是光熙帝却没有一日不在为行曜再次回京努力。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英年早逝,这病来得突然,他还没有完成自己废储另立的心愿。 他当然不能甘心就这样将帝位传与行晔,于是他一边急诏行曜回京探病,一边开始悄悄地立遗诏。在他的遗诏中,明确地废了行晔的太子之位,传位于威定王行曜。为了防止韦氏与太子党有时间反扑,他还于遗诏中令行曜不必等到他大殡之后登位,务必要在他入殓棺椁的当天即位。 光熙帝留下了遗诏,却没有等到行曜赶回京来。 发病后第四天的凌晨,光熙帝终于死于**衰竭,对外宣称,他心疾发作,猝然而亡。 光熙帝临终前还算是安心,虽然没有见到威定王的面儿。但是他有遗诏留在马清贵那里,他相信这位跟了自己一辈子的总管太监,一定会将遗诏保存好,亲手交到威定王的手中。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临终前最信任的两个人---总管太监马清贵、承旨官赵崧均是韦荣慧的人。他的气息一断,赵崧立即将他留下的遗诏付之一炬,取出另一份早就书写好的诏书,从他的枕边拿起玉玺,盖了上去。 那一份诏书里,称赞太子行晔睿智果决,颇具先祖遗风。堪当大任。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保江山国祚的稳固,着行晔于椁前即位。… 马清贵假传遗旨,称先帝临终前降罪于那些参与诊治的太医与宫人,将那些人一齐拉出去砍了头。 被密诏继承大统的行曜尚快马奔袭在路上时,行晔这边已经开始为继位做准备了。当行曜满身的风尘,终于冲进了昂州城的城门时,行晔已经黄袍加身,端坐于龙椅上接受群臣的朝拜了。 储位之争,行晔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如愿以偿踏顶登巅。 可是他并不快乐,他背负着深重的罪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关于这件事,他本来只知道先帝猝然病倒,立遗诏传位于行曜。而遗诏在先帝驾崩后,被马清贵与赵崧联手给烧毁了。 他是皇家长大的孩子,争权夺势的事他见得多了。历史上那些为了争位而兄弟相残的事,他读过了不知多少。轮到他这里,虽然他与他的父皇曾经斗得不可开交,可是他却没有伤及任何兄弟的性命,包括行曜。 他是太子,他一向认为先帝崩后,皇帝之位就应该是他的。他这个太子之位得来就不易,这些年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又不光是行曜一个。 他笑到了最后,他并没有觉得对不起谁。 直到他看见白璇子在眼前融化掉,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瞬间就成了一滩令人作呕的绿脓水,流到了他的脚尖前面,他才起了疑心。 他去问韦太后,韦太后自然是不肯告诉他的。 还好太医院里有那么一位老太医,虽然不会这种阴邪的蛊术,却是听说过这么一种东西。行晔听完他的讲述,当即就去了先帝的灵堂。 他将所有的人都遣了出去,然后他揭开了先帝那巨大而华丽的棺椁的盖子,褪下了先帝的灵服,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他对先帝做了一件大不敬大不孝的事,他用手中的短剑划开了先帝的阴囊。在那里,他找到了一只体形肥硕却已经死掉发黑的虫子。 行晔这一生的恶梦,就从那一刻开始了。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五三章 惊天秘密 3 虽然韦太后曾经强迫行晔做过许多他不喜欢的事。可是行晔却始终没有真正怨怪过她。 先帝一生育有十几位皇子,每一位皇子都想博得他的赏识,在他死后坐上那张龙椅。如果没有些心机与算计,行晔也不可能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在这一点上,他与韦太后的目的是一致的。 可无论如何,他亲自将那种邪恶的蛊虫植入了他父皇的身体里,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更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因为那已经不是权谋算计的范畴了,那是弑父篡位!他背负着这样深重的一个罪孽,几乎无法安心地坐在那张龙椅上。 他不敢面对众位皇兄皇弟,也不敢面对朝臣百姓,他陷入了深深的负罪感之中。那时候他经常问茂春,如果他自裁,会不会得到先帝的原谅,得到列祖列宗的宽宥,从而洗脱他的罪孽? 可是天家皇族的尊严,又不允许他真的将剑横到自己的脖子上。 好在他初登大宝,事务繁忙。不管他心里是如何得负疚自责,他要对那些鼎力扶持他上位的人负责,根基不稳,他有许多的事情要做。这倒是一定程度地分散了他的精力,令他还不至于因为深深的自责而崩溃。虽然违心地将赵元灵迎进宫来,封了皇后,可是马清贵与赵崧居功自傲、步步紧逼的势头,也被他压制住了。 行曜虽然对先帝的死因有怀疑,也暗中进行过调查,但最后还是被行晔逼得离了京,再一次回了他的防地。 那些曾经支持过先帝废储的朝臣,或贬或罢,也都逐个从朝堂上清理出去了。属于他的势力,也逐渐地培植起来了。 他仿佛天生就该是个帝王,顶得住压力,镇得住人心。 他也越来越享受那种君临天下、指点江山的快意,他曾经拥有的勃勃雄心又开始在胸怀中激荡,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成为一代英主,平定四海,一统天下。 也许是他在刻意回避遗忘,也许是他的确太忙了,没有太多的空闲去回想,去自责。总之关于先帝之死,关于那只发黑的虫子,那些事在他的心里似乎已经淡了。 民心所向,天下安定,风平浪静了。 行晔与韦太后的关系也缓和了起来,韦太后的心终于放下去了。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若是行晔一直怨怪她。她也害怕哪一天突生变故。可是突然有一日,八岁的皇长子行铎喊着肚子疼,满床的打滚。太医给他诊过后,说他是肚子里闹蛔虫,给他喝了两天的驱虫汤。 行晔与韦太后、宇文皇贵妃都觉得奇怪,闹蛔虫是饮食不干净才会得的病,行铎身尊体贵,连偶尔在御花园里玩一次,都有一大帮的人跟着,饭前净手,饭后擦牙漱口,那么多伺候着,没有人敢懈怠的。 宇文皇贵妃很生气,狠狠地责罚了跟着行铎的人,怪他们照顾不周全,竟然让皇长子染这种肮脏的毛病。 但是两天驱虫汤喝下去,行铎并不见好,反而从肚子疼,上行至心口疼了。 太医们慌了手脚。几个人凑在一处会诊一番,发觉行铎的脉像已经完全乱了,有一股很邪门的阴毒在他的身体里乱蹿。… 整个太医院的人,谁都没有见过这种病。可是皇长子的病还得治,于是他们在驱虫汤之外,又给皇长子加了解毒的药,几名太医守着,针灸与药熏的办法都用上了。 到了第四天,行铎的病依旧没有起色。他喊着脑袋疼,眼睛疼,仿佛他浑身都在疼。到最后,行铎已经神智不太清楚了,拼命地打滚惨叫,需几个人才摁得住他。 儿子莫名奇妙就得了这种怪病,宇文柔珍简直就要崩溃了。行铎在床上翻滚,宇文柔珍在床边守着,哭昏过去好几回。 最后行晔命人强行将宇文柔珍送回去歇息,不让她在跟前看着难受。 就在宇文柔珍离开儿子的床边两个时辰后,行铎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浑身抽搐,脸色由白转灰,渐渐地乌色满面。 太医们虽然知道情况不妙,但是行晔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也得把各种方法都试一遍。 正在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时候,行铎开始剧烈的呕吐。从他的口出喷出一些血脓状的东西来,里面骇然夹杂着一些残破的脏腑碎片。 太医们已经吓得不会动了,守在跟前的行晔更是惊骇到无法思考。他拎起一个太医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那太医涕泪横流,哆嗦着下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晔冲过去抱住行铎。惊慌无措地拍着他的背:“铎儿,你这是怎么了……” 可怜的行铎双目紧闭,脸色乌黑,浑身冰冷,似乎已经没有活气了。只是有股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催动着,逼着他继续从口中喷吐着那些骇人的东西。 行晔最疼行铎,他看着儿子的惨状,觉得心都被摘掉了。他一边大叫着太医,一边徒劳地抚着行铎的背。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从行铎的呕吐物中,发现了一个东西。 一条灰白色的虫子,在行晔看见的时候,它蠕了几下,不动了,体色渐渐在变黑。 行晔只觉得五雷轰顶,人一下子就木在那里。 行铎还在他的怀里抽搐,却似乎吐不出什么来了。茂春见行晔这个样子,以为他是心疼小皇子,悲伤过度呢,便上前轻轻地碰了碰他,唤了一声:“皇上……” 行晔猛然地一回神,指着满屋的太医宫人太监,颤拌着声音吩咐茂春:“把他们都统统地关起来。不许人探视……去把太后叫来!” 行铎尚在抽搐不断的时候,房中的人都被清了出去。虽然是夜半时分,茂春还是奉旨将太后接了来。 当韦太后匆匆忙忙地进到行铎的寝宫时,她并没有看见行铎,她只看见行晔像石化了一般坐在那里,双臂弯在身前,仿佛行铎还在他的臂弯里。 可是屋子里就只有行晔一个人,静得吓人。韦太后进来的时候,行晔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韦太后以为孩子已经不在了,正要放声大哭,却突然听到行晔轻轻地说了一句:“母后不必悲伤。你看,铎儿还在我的怀里……” 韦太后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从他的胸前到他的袍摆上,淋淋漓漓地有一些绿色的粘稠状的液体,有一些粘液流到地上,与行铎吐出来的血肉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韦太后一时没有弄明白状况,只觉得胃里一翻涌,赶紧扶了身边的冷嬷嬷:“快叫太医来,皇上悲伤过度,有些神智不清……”… 行晔动了一下,叫住了冷嬷嬷:“不要叫太医,已经来不及了。母后你看,你往地上看,那东西你认得吗?你还记得白妃是怎么死的吗?”。 韦太后顺着他的目光,终于看到了那条已经发黑死掉的虫子。再抬头看行晔身上沾挂着的粘液,她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直接就软在了冷嬷嬷的身上,昏死了过去。 行晔后来的躁狂之症,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落下的毛病。 他有整整半年时间无法上朝理政,白日里将自己关在万泰宫的寝殿里,层层帏幔都要落下,门窗关得紧紧的,任何一点儿响动,都会令他躁动好半天。 晚上,他会夜游到太极宫宣和殿中,来到先帝的遗像前,时而跪伏下去,叩头谢罪不止,时而又跳起来指责先帝贪恋女色,枉顾父子亲情。 有一次茂春见他站在那里,盯着先帝的遗像一动也不动,以为他已经清醒了,上前小声地提醒一句:“皇上,该回去了……” 却不料行晔神色凛然摇头道:“我要在这里等!我要等到那妖精出来!我要一剑结果了她!她死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后来每一天晚上,他都要这样站一夜。茂春实在无法,就弄了一个宫女去,让她出现在行晔的面前,骗他说:“皇上你看,她出来了……” 皇长子的葬礼结束后,韦太后对外宣称皇上痛失爱子,深受打击,需要疗养一阵子。皇上不在朝期间,太后与行晔的三皇兄两人暂代。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行晔总也不见好,朝臣们便起了疑心。 太后无法,只得打点一番,将行晔送到五龙山行宫休养。青山绿水怡情养性,再加上茂春的悉心照顾,行晔的状况渐渐地好转起来,白日里也会走出去晒晒太阳,晚上也不会那么不安稳了。 太后亲自来五龙山行宫探视,跟行晔谈了许久。行晔终于答应了太后,下了五龙山,回了皇宫,开始上朝理政。 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茂春再一次找不到行晔。他遍寻不着,便去了太极宫,发现行晔果然在那里。这就是后来缪凤舞知道的那种状况---平日里,他是一位英明果决的皇帝,可是每到了月末的那一天,他就会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拖回到过去,沉浸在一些痛苦的往事里,无法自拔,躁动不安。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五四章 愿意为你 殿里静得吓人,缪凤舞沉浸在茂春讲述的那些往事之中。浑身冰凉,僵在那里不会动。 茂春默了一会儿,为缪凤舞倒上一盏茶,递到她手边:“娘娘……” “哦……”缪凤舞手一抖,将茶盅打翻到到地上去了。瓷器破碎的声音令她浑身一颤,人也回过神来。 茂春忙蹲身去收拾地上的碎茶盅,缪凤舞示意他不必管那个,让他坐下:“公公,你刚才说到皇长子的事,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皇长子是如何被下的蛊?那合欢蛊不是……恩……需要在成年男子体内才可存活吗?皇长子那么小,怎么会……” “老奴后来查过,皇长子体内的蛊母应该是他偷喝了当年皇上献给先帝的那壶酒,如果马清贵或赵崧要害他,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方法。至于那蛊母为什么能在皇长子的身体里活下去,当时马清贵称金珠尼已经死了,也问不到确切的答案了。据老奴猜测,无非就是那蛊母有极强的适应性……” “算了算了……”缪凤舞只要稍微想像一下皇长子当年的死状,她的胃里就会抽搐难过,“我以前还一直疑惑,我觉得皇上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如果仅仅因为白妃在他面前死掉,他就从此落下那样的毛病,这有些说不通,却原来这中间有这么多的曲折,这就难怪了……可是,公公把这些都告诉了我,难道你不怕皇上怪罪吗?”。“怎么这样?”缪凤舞心口像是被戳了一下,猛得一痛。 “娘娘应该明白的,皇上最近压力很大,偏偏娘娘的事又给了他一重打击……”茂春毫不客气地又朝缪凤舞的心口戳了一记。 缪凤舞又愧又窘,说不出话来。 茂春便起了身:“夜深了,老奴该回去了。娘娘也歇了吧,明天白日里多睡一会儿,晚上老奴来接娘娘。” “啊?”缪凤舞莫名其妙地看着茂春,“公公的意思……可是皇上不太愿意见到我吧,会不会看见我,反而让他更加生气?” “老奴在皇上身边二十多年了,娘娘相信老奴吧。”茂春说完,做了一个揖。告退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茂春突然又转过身来:“老奴是愿意相信娘娘的,只要娘娘能让皇上好起来,令兄的事老奴一定尽力周全。可是……若娘娘做了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就别怪老奴对娘娘不恭了。”茂春一拱手:“老奴失礼了。” 然后他转过身,出了门,回去了。 含香见茂春走了,赶紧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又给缪凤舞重新沏了一壶热茶,小心地问道:“娘娘,你还好吧?不少字”… 缪凤舞知道自己这一会儿的脸色一定难看。这一个晚上。她经历了大悲大喜大惊,到现在心还在乱跳,头还是晕晕胀胀的。 不过即便是含香可靠,有些事也没有必要让她知道。于是缪凤舞勉强地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头的慌乱,简单地回道:“我还好,不用担心。” 含香也不是碎嘴多问的人,见缪凤舞不肯说,便继续忙她自己该做的事。 缪凤舞一回来,她就吩咐下去,烧好了热水。现下她让人将热水抬了进来,倒入了浴桶之中,过来请缪凤舞道:“娘娘一定累了,洗个热水澡,早睡了吧。” 在集墨斋与行晔那一场激烈的欢爱,令缪凤舞出了一身的热汗。后来在暖春阁,也是热得她汗湿衣衫。及至回到疏竹宫,茂春讲述得那些事,听得她冷汗淋漓。 因此她现在浑身粘湿难过,正需要泡一个热水澡。 含香伺候她脱了衣衫,就看见她后背上的几块瘀青的伤。含香心中了然,并不多话,扶她进了浴桶里,为她轻轻地擦洗着全身。 在温水的环抱之下,缪凤舞紧张了一个晚上的神经,总算是略略地放松了一些。她闭着眼睛,将头枕在浴桶的桶沿上,含糊地问了一句:“我后背上是不是有伤?” 含香手一顿,随即如实答道:“有几处瘀青。一会儿奴婢给娘娘擦了药,明儿就好了,不碍事。” “我见到皇上了,他还在恨我,他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缪凤舞语气有些伤感。 含香想了想,扑哧乐了:“娘娘这话,奴婢才不肯信呢。若是皇上恨娘娘,那娘娘身上这几处瘀青是哪里来的?难道是皇上打的?” 缪凤舞没好气地照着含香的手拍了一下:“这你也笑得出来?” “娘娘恕罪。”含香不太认真地认了错,继续笑着,“不过照奴婢看,皇上消气的日子也不远了。娘娘只管放心好了,皇上什么时候真的恼过娘娘?不过是气娘娘有事瞒着他罢了。对了,娘娘有没有趁机打听一下,咱们的小皇子……” 一提到儿子,缪凤舞一下子兴奋起来,在桶里猛地转了一个身,哗啦一声响,温水沿着桶沿溢出去,洒了含香一身。 她也不管,只顾高兴地看着含香道:“我看到他了,他好着呢。我一去,他就睁开眼睛了……” “恭喜娘娘!”含香也很高兴,赶紧道贺。 缪凤舞便从她进暖春阁开始。细细碎碎地将有关小皇子的事讲给含香听。关在疏竹宫两个月了,含香头一次见缪凤舞的脸上有这种欣喜的表情,她也开心,默默地听缪凤舞细细地罗嗦着。 出了浴,上床躺下,缪凤舞依旧在说儿子的事。尤其关于睁眼睛那一段,这一会儿的功夫,含香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 一直到缪凤舞打了呵欠,含香才劝道:“娘娘睡吧,太晚了呢。” 缪凤舞这才闭了眼睛。 含香放下床幔,收拾了桌上的茶具。正待吹熄灯烛,突然听到缪凤舞轻轻抽气的声音。她赶紧走过去:“娘娘,你怎么了?” 缪凤舞猛地坐起来,一撩床幔,拉住含香的手,眼里噙着泪,悲喜莫辨的样子:“含香,我儿子还活着,老天爷待我真的不薄,我真是太高兴了。” 含香这才放了心,扶她躺回去:“是呀,娘娘是好人有好报。为了小皇子,娘娘一定保重自己,睡吧。”… 再次放下床幔,吹了灯,含香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缪凤舞再传出什么动静来,她才转身出外间去了。 缪凤舞并没有马上睡着,她的眼前交错地出现许多的场景。行晔披发袒胸站在书案后头大汗淋漓的样子,满地的碎纸裂帛,还有小皇子那双乌溜闪亮的眼睛…… 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朦胧地睡着了,却引来了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了宇文柔珍。好像在长春宫的晨省时刻,大家正在好好地说着话,宇文柔珍突然就跳了起来,扑上去摁住太后,张口就去咬太后的脖子,一下接一下,咬着太后惨叫声声,血肉模糊,却没有一个人上去阻拦…… 她还梦见了虫子,不是一条,是无数条。黑压压密麻麻地爬进万泰宫,朝着暖春阁爬过去,钻进屋子里,直爬上了养小皇子的那只鱼缸。一瞬间就将那鱼缸给盖没了…… 她还梦见了一片灰颓颓的大漠,一望无际,她看行晔在前面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用一把短剑往自己的身上刺。她追在他的身后,拼命地哀求他停下来,不要伤害自己。可是行晔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只顾没命地跑着…… 各式各样的噩梦,不停地将她惊醒,不停地折磨着她的神经。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暖暖从窗子那边照进来,她才安稳下来,沉沉地睡去。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她醒来的时候,正好是用午饭的时间。 胸口闷闷的,好多事压在心里,她实际上也没有什么胃口。可是她想起来茂春说晚上来接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丰润一些,她勉强自己用下一小碗饭。 下午的等待是那么地漫长,太阳在她焦急的期盼中,一寸一寸地往西挪。好不容易等到暮色四合,缪凤舞匆匆地用过了晚饭,便吩咐含香给她沐浴更衣。 含香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莫名其妙:“娘娘这么早就沐浴?” “帮我把那一身水红的衣衫找出来。”缪凤舞也不答她,只管忙碌着。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五五章 相爱简单 第二五五章相爱简单 万泰宫的寝殿,缪凤舞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踏足这个地方了。 茂春将缪凤舞送进殿来。他便悄然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缪凤舞独自在殿门内站了一会儿,望着东侧暖阁的门。夏天天热,只挂了一帘明黄的纱栊,透出暖阁里的灯光来。 茂春说,皇上刚才就吩咐安寝,但是据他估计,皇上此刻一定坐在龙床上,并没有睡下。 缪凤舞有些紧张,她不知道一会儿进去了该说什么。昨天晚上,行晔在那样的热烈的缠绵之后,都可以冷着脸将她撵走,不知道今儿见了她,会不会直接就撂了脸子。 她正犹豫间,听到暖阁里传出行晔的声音,很清晰,丝毫没有睡意:“谁在外面?茂春吗?” 缪凤舞使劲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指,深深地吸一口气,举走来到东暖阁的门口,一掀纱栊走了进去:“是臣妾在,皇上需要什么?” 暖阁内只亮着两盏灯烛。光线并不明白亮。透过层层的明黄纱幔看过去,行晔端坐的身姿是一道暗色的剪影。 听到缪凤舞的声音,那剪影动了一下,仿佛是转过了脸。可是缪凤舞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见他说话。 缪凤舞正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听到他开口了:“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擅自离开疏竹宫的?” 声音轻轻的,甚至还透着一点儿无奈,没有听出恼火的意思来。缪凤舞便大了胆子,往前凑了几步。虽然行晔一定知道是茂春把她接来的,但是她也不能明着回答是茂春。 于是她用轻巧的语气答道:“皇上,臣妾并不敢违抗圣旨,只是刚才在疏竹宫入睡之后,做了一个梦。梦里好一片春花烂漫,皇上就站在花海的那一端,笑吟吟地看着臣妾。臣妾就朝着皇上的方向跑呀跑呀,结果就跑到这里来了……” “胡说八道……”行晔哼了哼,不过语气并不强烈。 缪凤舞便笑了:“皇上不信?皇上还让臣妾跳舞呢,就是那一支春莺啭,皇上还记得吗?起势是这样的……” 缪凤舞隔着层层的纱幔,口中哼出春莺啭的曲子来,起腿扬臂,摆出一个优美的舞姿来。结果纱幔的那一边,行晔连个回应都没有,一声也不吱。 “原来皇上不记得了,那臣妾跳给你看……”缪凤舞干脆也不管行晔的反应了,自唱自跳了起来。 春莺啭是一首欢快的曲子。缪凤舞伴着曲子的节奏,像一只轻灵的鸟儿在春叶萌发的树梢之间轻快地跳跃,让本来寂静沉闷的暖阁里,顿时有了一种愉快而灵动的气氛。连门边两盏烛台上燃着灯火,都似乎受了感染,随着一蹿一跳地,比刚才明亮了许多。 行晔的身影静静的,可是缪凤舞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正在她的身上流连。于是她借着舞蹈的动作,一层一层地将纱幔挑开,越来越接近他的龙床。 直到她穿过最后一层纱幔,她终于看清楚了行晔的脸。他真是好定力,她这一番又唱又跳地逗他开心,他居然面沉似水。 好在虽没有看出欢喜来,也没有看出什么嫌烦恼意来。 这支舞就要结束了,最后一个春莺朝日的舞姿,缪凤舞面对着行晔,伏下身姿,双臂伸到他的眼前,双手捧在一起,像是朝献的样子。 行晔低头看了看她空空的手心。问她:“你这是要献什么?” 缪凤舞婉软一笑:“皇上想什么,臣妾就献什么。” “我想要一个太阳,你有吗?”行晔斜她一眼,哼道。 缪凤舞顿了顿,转身就来到门边上,将一枝烛台拿在手里,回来往行晔的面前一递:“皇上你瞧,多明亮的太阳呀!” 行晔终于抿了嘴唇,从她的手中接过那枝烛台,放在床头的木几上。然后他伸出右手的食指来,在缪凤舞的额头上轻轻地一触,将指尖举到缪凤舞的眼前,感叹道:“岁月催人呀,你已经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在马背上翻滚自如的小姑娘喽,这么一支舞,就跳得喘吁吁汗淋淋了。” 缪凤舞在他的指尖上看到了自己的汗水,觉得他那话说得实在是不中听,便咬了嘴唇,拧身坐在他身边,不服气道:“臣妾才不老呢,臣妾才二十岁。今儿跳得累了些,不过是因为许久不练罢了。” 其实她是因为早产伤了身体,还没有完全地恢复元气。但今晚她不能提那件不愉快的事,便归绺于她许久不练舞。 行晔从衣帽架上抓过来一条干手巾,递到缪凤舞的手中:“不管什么原因,你总得把这一头一脸的汗先擦了,小心着了凉。” 虽然他自始也没给她一个像样的笑脸看,但是他这一个关心的举动,还是让缪凤舞觉得很开心。她不去接那条手巾。只是握住了行晔的腕子,撒娇道:“臣妾累了,皇上帮我擦汗,好不好?” 其实在没有出事以前,行晔与缪凤舞私下里相处的方式就是这样的。毕竟行晔比缪凤舞大十岁,在他的眼里,缪凤舞一直是一个小姑娘,她撒个娇卖个乖,他都会依宠着她。 只是两个人眼下的状况比较尴尬,缪凤舞突然向行晔撒娇,倒是行晔窘了窘。不过他还是依着她,亲手给她擦干了脸上的汗珠。 缪凤舞正一脸幸福的样子,突然行晔丢了巾子,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咬牙问道:“你老实说,今晚这一出,是不是你和茂春商量好的?” 缪凤舞的鼻尖被他捏得微疼,干脆装作发不出声音来,用鼻子哼了几声,就倒进他怀里不肯起来了。她的双手一环上行晔的腰,行晔伪装在脸上的强硬也撑不住了。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感觉此时此刻是那么美好,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该死的鸿天会,没有伤人的欺瞒,没有那些不堪回首的旧事,只有两个相亲相爱的人,他们的心贴得那么近。 缪凤舞闭着眼睛偎在行晔的怀里,正沉醉的时候,突然行晔就将她拎了起来,往地上一放。他自己随手抓过一件袍子披在身上,起身拉着缪凤舞的手:“你跟我来,咱们去暖春阁……” “看儿子吗?”缪凤舞也兴奋起来,“我昨儿看他的时候。他居然睁开眼睛了。” “我今儿下朝去探望他,他还冲着我吐了一个泡泡,哈哈……”行晔很开朗地笑,他这一刻是真的挺开心。 于是两个人携手出了寝殿,往后殿的暖春阁去。 茂春就守在殿门口,见他们两个拉着手出来了,不由地冲着缪凤舞一笑。 缪凤舞回了他一个微笑,转回头后,心中感慨:这个老太监将他一生的精力都花在了行晔的身上,他揣摩行晔的心思,永远是那么精准,永远也不会出错。 其时夜已经深了,暖春阁里留了两个值守的太医和几个值夜的宫人,其余的都去睡了。 缪凤舞因为犯了错,再度被关进疏竹宫里的事,整个皇宫都是知晓的。因此当行晔拉着缪凤舞走进去的时候,所有留值的人都吃了一惊。 这二人也不管别人的眼光,直奔那只粉彩百子图的大鱼缸。 小皇子已经睡着了,粉嘟嘟的嘴唇,白嫩嫩的脸蛋儿,模样已经很可爱了。缪凤舞很想再看看他乌漆闪亮的眼睛,可是又不忍心弄醒他。她就趴在缸沿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的脸。 “你看他的嘴巴,是不是很像我?”行晔坐在旁边,轻声地问缪凤舞。 缪凤舞便将目光移到儿子的嘴巴上,端详了半天,心里暗想:分明就是像我嘛,连小下巴都是尖尖的,跟我一个样子。 不过她口中还是应道:“是呀,跟皇上一个样子呢。” “大家都这样说。”行晔有些小得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有他的下巴,都说像我呢。” 缪凤舞瞥了在屋里侍候的宫人一眼,暗暗地腹诽:这些人都是什么眼光,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她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跟行晔拧着来的,便回头冲他笑:“当然,等他再长几个月。就更加地像皇上了……皇上,昨儿常先生告诉臣妾,后天皇儿就可以摆脱羊水的保护,像一个新生儿那样养着了。臣妾有一个请求,后天可不可以让臣妾亲手将他抱出来?” 行晔瞄了她一眼:“你还挺会得寸进尺,你不如直接从疏竹宫搬回来好了。” “皇上……”缪凤舞心急,毕竟小皇子脱离羊水的保护,就如一个婴孩的新生,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她身为小皇子的母亲,若是错过了那样的时刻,还是挺遗憾的。 行晔见她眼睛里有泪意,赶紧摆手道:“又没说不让你来,你干嘛拿出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谢皇上!”缪凤舞当即起身谢恩,眼里的泪还在,却又忍不住笑了。 屋子里的宫人装作忙碌的样子,其实都偷眼往这边瞧。见了这情形,纷纷转身捂嘴偷乐。 行晔察觉了那些人的偷摸窥探的样子,尴尬地站起身来,拉着缪凤舞道:“看够了吧?走吧。” 第二五六章 一波又起 第二五六章一波又起 万泰宫有前后两进院落。后院里是平日里行晔习武练功之所,没有栽植花树,也没有假山喷泉,只有一片茵茵青草地。 在这空旷草场的西侧设有一处兵器架,放置着各式兵器,供行晔与陪练的侍卫们随手取用。而草场的东侧,有一架秋千椅,宽大华丽,是专门为天宝公主行玉泠而设的。 白日里行晔在这里练功的时候,玉泠经常坐在这架秋千椅上,为她的父皇叫好助阵。夜里天气好,行晔空闲下来,也会带着玉泠到这里来看星星。 今天晚上,星空很美。秋千椅上没有玉泠,是玉泠的爹和娘。 行晔坐在椅子一端,缪凤舞将头枕在他的腿上,静静地仰躺着,望着满天的星子。 万泰宫里很静,行晔最近睡眠不好,茂春吩咐下人,将万泰宫里的蟋蟀都捕净了。因此这样一个宜人的夏夜里。只有满天的星星在眨眼睛,没有一声虫鸣。 行晔也不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把这静美的气氛给破坏了。 缪凤舞躺了一会儿,周遭静得她心慌,她轻轻地咳了一下,说道:“要是玉泠在这里就好了,就是夜太深了,不好叫醒她……” 行晔屈起中指,在她的脑门上轻轻地叩了一下,轻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见玉泠了,对不对?可惜她今儿出宫去了,还不知道哪天回来呢。” 缪凤舞一骨碌爬了起来,吃惊地看行晔:“皇上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她前些日子吵着要见你,这几日又吵着要跟小dd玩。皇儿的情况你看到了,不宜多受吵闹。暖春阁里又热,也不能让玉泠久呆。那日她闹得凶,我就想起宋府不是新出生一位小公子吗?她吵着要看弟弟,送她到宋家看去吧。”行晔说得很轻松,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缪凤舞听了却有点儿急:“可是……皇上就让她一个人去宋家,你放心吗?” 行晔安然微笑道:“宋辰安虽然是文官,可宋府却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我都很放心,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缪凤舞还在担心着玉泠这头一次独自出宫的事,也没有听出来行晔其实是话中有话的,喃喃道:“孝毅郡主才出月了吧。玉泠一去,宋府少不得要安排一番,岂不是给人家添麻烦?” 行晔轻轻一哼:“天宝公主幸临,是他们宋家的荣耀,他们还敢抱怨麻烦?我都没有怪罪宋显麟私下与叛匪通联呢,要是我女儿在宋府住得不舒服,惹恼了我,两罪并罚。” 缪凤舞只觉得心里一凉,噤了声,不敢往下接话了。 行晔抬手扳过她的脸,很认真地问她道:“我让宋显麟去滇南搜捕你的兄长,你说这趟差他能不能办好?” 缪凤舞面对着他,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答道:“会的,宋将军一定会把我兄长带回来的。” “我猜也是,虽然他这一去,时间不免有些长,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带着人回来的。只要你在疏竹宫里一日不出来,那两个男人就一定会出现的。” 行晔语气很平静,可是缪凤舞却听得很心惊。他说“那两个男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自己与宋显麟有什么私情? 缪凤舞很紧张,兄长的身份不光彩,这件事还可以有回旋的余地。可是一个后宫女人如果背上了不贞的罪名,那可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污点。 “皇上,臣妾隐瞒兄长的身份一事,的确是有罪。可是臣妾对皇上的忠心可昭日月,皇上……” “你不必解释,窕窈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凤舞是一个耀眼的美人?我从来不怀疑你的忠贞,我想宋将军夫妇也是受你所托吧,毕竟什么蜡丸传书之类的方法不可靠,对不对?”行晔扯起她的一绺头发,漫不经心地在手指上绕着,语气也很平和。 缪凤舞琢磨了一下他的态度,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于是她从秋千上下来,跪在草地上,对行晔说道:“皇上英明,的确如皇上所说,臣妾与兄长联络不便,又担心蜡丸传书之类的方法被人发现,就拜托了孝毅郡主。后来皇上问起,臣妾害怕牵累他们夫妇二人,就瞒了皇上。皇上若是要怪罪,就怪罪臣妾吧。” 行晔将脚往地上一点,秋千就停了摇晃。他专注地看着缪凤舞,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为了一件事撒了谎,这就是一个开始,接下来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周全你之前那个谎言,你说是不是?” “臣妾知错了。”缪凤舞很诚恳地认错。 行晔便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他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件事纵然你有错,其情可悯。毕竟你和你兄长的命运曾经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阴差阳错之下,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奈之事。可是你的兄长发动宫变,害死许多人命不说,动摇国基朝运,这些都是确有之罪。当下形势,那些人抓住这样一件事,正可以用来攻击我。我关你在疏竹宫里,是惩戒,也是一种保护。若是宋显麟能带回你兄长,你好好地劝一劝他,弃暗投明,帮我除了鸿天会大患,也算是戴罪立功,我方可宽恕你兄妹二人的罪。” 缪凤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也算是给她一个台阶下,毕竟缪凤刚在事发的时候,已经脱离鸿天会了。若是他能助朝廷剿灭叛匪,不但赦罪有一个很好的理由,说不定还可以算他立功呢。 可是想一想缪凤刚那倔强的样子,缪凤舞也没什么信心一定能说服他,便谨慎地回答道:“其实臣妾一直就劝兄长,早日脱离鸿天会,弃暗投明,希望这一次他能听进去臣妾的劝告。可是……他以前也说过,离开鸿天会倒也罢了,但是他不忍心看着多年的兄弟反目成仇。若是他还是这样坚持,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行晔沉默了片刻。答道:“按律处罪!” 虽然这是缪凤舞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亲耳听行晔说出来,她还是很受打击。她的生活本来是很令人满意的,不论富贵,她有一个相亲相爱的男人,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一个女人一生所求,也不过就是这个罢了。 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行晔下旨砍了她唯一一位骨肉至亲的头,那她还能不能这样跟他亲密地依偎在一起,闲看星月,语笑嫣然呢? 她不想在行晔面前哭,因为她此来是为了陪伴他,让他开心的。可是话说到这一步,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好在夜很黑,没有月光,星光也照不到她的脸上。她就默默地在靠在那里,静静地流眼泪。 行晔虽然看不到她的泪,却能从她的呼吸上感受到她在伤心。他便歪下身去,将头枕在她的腿上,抬手摸上她的脸,给她擦拭着泪水。 “人活一世很不容易,总要经历一些自己极不情愿的事情。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天道公理。你只看我现在的状况,多年的母子反目,怀有异心的人一个一个地逼过来,努力想要忘记一些旧事,可是却总有一些人和事,不时地提醒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努力去应付,因果循报,怪不得别人。你也要勇敢一些,缪凤刚的事我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也能想一想我的处境与立场,也能这样宽容地看待我……” 今天晚上,行晔对缪凤舞算是推心置腹了。以前他虽宠她爱她。却从来不会跟她讲这些道理的。 缪凤舞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能应行晔道:“皇上一片苦心,臣妾懂得,你让臣妾慢慢想一想吧,也许事情不会糟糕到那种地步,毕竟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随时都可能出现转机,对不对?” “但愿吧……”行晔将手从她的脸上移下来,搂住她的腰,把自己的脸贴在她软软的小腹上,嗅着她的体香,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缪凤舞听到他均匀的呼吸,知道他是睡着了。她招手叫来侍立在不远处的茂春,让他去取一条薄毯子,搭在了行晔的身上。 那一晚,行晔就躺在这架花秋千椅上,枕着缪凤舞的腿,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囫囵觉。几次缪凤舞因为两腿酸麻难当,活动一下身子的时候,他都能跟着她的动作,调整一个自己感觉最舒适的睡姿,竟也不醒来。 缪凤舞一夜未睡,坐在秋千椅上,想着纷杂的心事,努力地想要理清一个头绪。 夏日里天亮得早,五更的时候,东方已露曦光。行晔多年养成的习惯,这个时辰必会醒来。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缪凤舞那水红色的衣襟,不由地抿唇笑了一下,抬头时,正迎上缪凤舞的目光。一宿未眠,她的眼晴里有明显的红血丝,但是眸光清亮,微含着笑意。 “皇上早安。”缪凤舞开口问安,声音微有些哑。 行晔起身,站在了她的对面,一边活动着腰肩,一边说道:“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早知道这秋千椅有安眠的功效,我早该弃了龙床,天天晚上来睡这秋千椅。” 他说完,看见缪凤舞冲他翻白眼撇嘴巴,便坐回她身边,将她的双腿抱过来,轻轻地揉捶着:“一会儿我上朝去,你回寝殿好好睡一觉吧。” “皇上不撵臣妾回疏竹宫了吗?”缪凤舞歪着头看他。 行晔便笑:“天都亮了,现在往回去,反而惹人眼目。你就在这里呆一天吧,好好地睡一觉,中午等我一起用膳,好不好?” “谢皇上恩典!”缪凤舞装模作样的谢了恩。 行晔起身,扯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寝殿的方向去。缪凤舞跟着走了一段儿,双腿的筋骨活动开了,感觉舒服多了。 “皇上……”缪凤舞贴在行晔的肩侧,小声地开口,“臣妾昨晚想了许多事,关于太后……皇上试着跟她讲和吧。” 一提到太后,行晔的面色不由地沉一沉:“有什么好讲和的?所有的事都是她闹起来的,如今她倒嚣张了起来,我去跟她讲和,她还以为我怕了呢。” “皇上,你听臣妾说几句。眼下的形势,皇上的压力很大的,不是吗?马清贵虽然在天牢里,可是他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不停地要挟太后与皇上。赵国丈这些年在朝中广结势力,臣妾虽在后宫,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两棵毒草就够皇上应付一阵子,若是太后的娘家再与赵国丈联手,那可真是烈火上浇油了。韦氏一向以太后为尊,若是皇上此刻与太后讲和,暂缓了压力,腾出精力来应付赵、马二人,岂不轻松?” 行晔听缪凤舞这样说,转头看她一眼:“道理是这样的,但是我与太后之间已经决裂,岂是说和就能和的?太后的脾气我清楚,你休要看她平时慈言善语,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她就变得会冷酷刚毅,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了寝殿之中。缪凤舞伺候行晔洗梳更衣,得空在他的耳边继续唠叨:“皇上,太后再是冷情冷性,你也是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在她的心里,你就是她的儿子,她将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到你身上,能没有感情吗?现在不是你怕她,是她怕你。她现在是不知道拿什么脸面来见你,担心你认回生母,替生母报仇,又担心你记着以前一些不愉快的事,对她不利。她现在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自保。皇上信我一回,我是女人,我懂得她的心,只要你给她一台阶下,她还是愿意相信你,而不是相信马清贵和赵崧……” 行晔穿戴齐整,转身看着缪凤舞:“以前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一直就记着呢。现在说起来,我对她的怨气也是日积月累,不过是藉由着这一次的事爆发了而已。我不知道如何去跟她讲和,我没有办法拿出一个和软态度对待她……” “那让臣妾去,让臣妾劝一劝太后,好不好?”缪凤舞给行晔系着龙冠的带子,温柔地看他,“先把太后这一方安抚下来,皇上也好集中精力应付赵、马二人。至于皇上与太后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等事过之后,皇上可以慢慢想办法处理,不必和赵马二人的事搅和在一起,平白增加压力,皇上说对吗?” 行晔抬手正了正龙冠,认真地看着缪凤舞,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先睡觉,这事容我想一想。” 随后,行晔起驾往皇极殿去。缪凤舞送他到殿门口,望着龙辇远去,微微叹口气,回身进了暖阁。 她在秋千椅上坐了一个晚上,也的确是累了乏了。宫人给她卸了钗环之后,她也懒得洗把脸了,往宽大的龙榻上一扑,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恰是中午。 她梳洗穿衣停当,问伺候的宫人:“皇上可回宫了吗?” 宫人摇头:“回娘娘的话,皇上一早上朝,就没有回来。娘娘是现在用膳吗?还是要等着皇上?” 缪凤舞想起行晔早晨时说,要回来跟她一起用膳。于是她冲着宫人摆手:“等一会儿吧,皇上会回来用膳的。” 宫人答应一声,退下去了。她就走到暖阁的窗前,将窗子推开半扇,往宫的方向望。她现在的情况,也不方便在大白天里四处闲晃,就只能这样站在窗子里,静静地等他。 她早晨就没有用早膳,空着腹睡了一觉,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就在她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宫门一开,行晔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缪凤舞心中欢喜,赶紧来到殿门边站着,等着恭迎圣驾。 没一会儿,殿门打开,行晔走了进来,见她站在门内,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睛:“睡好了吗?” “臣妾睡了一上午呢,才刚起床。”缪凤舞将他迎进去,给他解下金冠,又拧了湿手巾,擦了他额头上的汗。 “还没用饭吧?等我呢?”有宫人将净手盆端过来,行晔边洗手边跟她说着话。 缪凤舞站在一边,捧着干巾子等着给他擦手,口中应道:“是呀,皇上答应陪臣妾用午膳嘛,臣妾肚子都饿扁了,待会儿一定多吃一碗饭。” 行晔便笑,回头吩咐宫人:“快摆膳吧,一会儿你们娘娘要吃人了。” 寝殿里当差的宫人太监都是茂春一手栽培的,缪凤舞住在这里那一阵子,对他们也是恩赏有加,因此这些人对缪凤舞都很感恩。此刻见皇上与贵妃娘娘复又和睦起来,这些人也挺高兴,手脚勤快地将午膳摆上,伺候两位主子坐下。 缪凤舞坐在行晔的身边,端详着他的脸色,笑得挺勉强,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皇上是不是有心事?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缪凤舞谨慎地问。 行晔本来也在举箸发呆,听缪凤舞这样问,他便放下筷子,轻轻地一蹙眉,说道:“今儿早朝接到奏报,鸿天会在屏南一带起事了,屏阳被打个措手不及,已经被鸿天会拿下了。据探报,鸿天会正在屏南一带招兵买马,他们好像要改变策略了,从暗处走出来,明着造反了……” 缪凤舞听了,脸上开始发烫。虽然缪凤刚已经不是鸿天会的人了,可是行晔一提鸿天会,她还是会觉得内疚。 “这……这可真是多事之秋,皇上打算怎么办?” “我想……我打算派八皇弟往屏南一带剿匪……此役不宜久拖,他的战法一向凶悍,当年打蒙古人的时候,连蒙古人都惧他三分。这一次对付鸿天会,若想速战速决,他是最好的人选。”行晔虽是这样说,脸上仍是犹疑的神色。 缪凤舞却拍掌道:“好呀,皇上英明!皇上胸襟宽广,威定王一定会忠心为皇上效力的。” 她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行晔便笑道:“说打仗,怎么又说到胸襟上去了?你又怎么知道威定王会尽忠效力的?” 缪凤舞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闷着头扒饭。行晔也不难为她:“我懂你的意思,我没有那么宽广的胸怀,但凡朝上有其他人比他合适,我都不会调用他的。” 缪凤舞想了想,偏头对行晔说道:“若是皇上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如让曲先生跟着威定王爷吧。我看王爷拿曲先生当知己呢,曲先生是臣妾的师父,一直待臣妾如父如兄。他虽然性子冷清,但他一定不会做不利于臣妾的事,有他在威定王爷身边提点着,皇上应该可以放心。”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吧。”经缪凤舞这样一说,行晔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缪凤舞往行晔面前的碟子布菜,催他道:“皇上多用一些,事务繁忙,皇上要保重龙体。” 行晔却看着她的脸,犹豫了一下,说道:“晚上……我让茂春送你去长春宫。” 早晨缪凤舞提起与太后讲和的事,行晔还没太往心里去。谁知一上朝,就得到鸿天会起事的奏的,让他又添一重压力。虽然依北魏目前的实力,不是鸿天会那样一个反叛组织轻易可以打垮的。可是他现在手头上的事太多,再这样东扯一把西扯一把,他的精力也是有限。 于是他便觉得,如果能与太后讲和,未偿不是一个好办法。至于他与太后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纠葛,正像缪凤舞说的那样,待事平后慢慢理顺即可。 缪凤舞见他答应了,点头道:“臣妾领旨,臣妾一定会儿尽力说服太后,相信太后也会念及多年的母子情份。” 行晔抿一下唇,没有说话,低头用饭。 当天夜里,宫禁时间过后,各宫室都闭了门户,宫道上除了值夜的侍卫,没有闲杂人等。 一顶小轿子就在这个时候,从万泰宫里抬出去,直奔着长春宫的方向去了。 第二五七章 缓兵之计 太后韦荣慧这些日子心力交瘁。她这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波,唯有这一次,是让她感觉最艰难的。 她将自己一生的宝都押在行晔的身上,从小就悉心培养他,为了他早日登临帝位而费尽周折。谁知道这才享受了没几年的尊贵日子,就开始不太平了。 她只要一想起行晔在她耳边咬牙说“因果报应”那种语气,她就浑身寒凉。虽然行晔从来没有逼问她关于生母的事,但是她感觉得到,行晔已经见到清妃了,她努力想阻止那一对亲母子见面,看来是徒劳无功了。 她恨马清贵,恨缪凤舞,恨清妃,恨所有令她失掉尊贵的颜面、令她难堪的人。但是她却害怕行晔。 儿子是她一手养大的,她了解他。即便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谜,因着一些旧事,他在心里一直也深深地记怨着她。如今更是知道了自己害他生母,偷龙换凤的事,他心里积怨已久,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她因为害怕而变得歇斯底里,她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如果最后落得个惨败收场。眼看着她痛恨的那个女子,在隐身蛰伏这么多年后,风风光光地回了皇宫,继续当年的清妃神话,这样的结果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但是她的心里却很难过,如果她与行晔走到了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那一步,当年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的那些事,岂不都是徒劳一场空? 还有未来,即便韦氏联手赵、马二人,能够将皇上拉下宝座来,未来她又能依靠谁? 赵崧反复向她表露的意思,事成之后,要立惠亲王行暄为帝,或者退一步,立皇四子行钜亦可。韦太后自然明白,这两个人都是赵崧掌握在手心里的,将来上了位,能不能尊她这个太后,那都是不好说的事。 她喜欢行锋,可是即便那么一天,她也不敢扶行锋上位。行锋太像行晔,一身刚勇之气。决不会受她或者韦氏的控制。更何况行锋长大了,什么事都看得懂,他一定知道皇奶奶对他的父皇做了些什么事。 似乎于她而言,只有行钰是可以依靠的。偏偏行钰太贪玩,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虽然脑子挺好用,可是说起当皇帝,大概跟行钜那个脑筋不太清楚的孩子也差不太多。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一直注重保养的韦太后,眼角额头愣是增添了许多的皱纹。 那晚,冷嬷嬷正在给她卸头上的钗饰,她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似乎又多了几条褶纹。她心烦到不行,“啪”地将镜子一扣,斥责道:“卸个钗也要半天。看来你也是老了!赶明儿回家养老去吧!” 冷嬷嬷跟了她一辈子,对她的喜怒不定已经习以为常了,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事,温言答道:“奴婢就是死,也要死在太后的身边,太后要是嫌奴婢人老手笨,打发奴婢去烧茶水,奴婢也是乐意的。” 韦太后就爱冷嬷嬷这张会说话的嘴,听了她的话,怒气也能消掉一半去。只是她嘴上依旧不饶人:“呸!果然是老了,净说胡话!你要是死在哀家的身边?还不得把哀家吓死?你赶紧离哀家远远的……”… 说话间,钗饰卸好了,头发也梳顺了,冷嬷嬷扶着韦太后往床榻上去。 韦太后的一边身子刚沾着床沿,就有宫人进来禀报:“太后,缪贵妃在门外求见。” 韦太后一听缪凤舞来了,没由来地浑身一抖,勉强镇定一下,问道:“谁跟她来的?” “回太后,只有茂公公一个人。”宫人答。 韦太后便转头看冷嬷嬷:“素梅,你说缪贵妃这一番深夜造访,会是为了什么事?” “这还用说?既然是茂公公跟着,必是皇上让她来的。这样的时候,皇上让缪贵妃来见太后,必是要与太后讲和的。”冷嬷嬷一边说,一边扯过一条发带,给太后简单地扎了头发。 “讲和?晔儿那牛脾气,会派人来与我讲和吗?”。韦太后心里稍稍有些欢喜,又不太敢肯定。 冷嬷嬷扶着她往外间去。边走边道:“太后英明,会看不透皇上的心思?无论是为了他的龙椅,还是为了多年的母子情份,皇上都应该亲自来向太后赔不是。” “他亲自来?”韦太后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你可真不了解我儿子,他能派个人来讲和就不错了,让他亲自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走到门边的时候,韦太后突然站住了,好一会儿不肯迈出去:“素梅,你说……若真是讲和,我能不能相信他?我要不要接受?” 冷嬷嬷看着她胆战心惊的样子,暗下叹气:“要不要接受,端看太后的心喽。” 纱栊一掀,灯光扑在了太后的身上。她眯了一下眼睛,往外看的时候,就见缪凤舞一袭豆绿的夏衫裙,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口。 见她走出来了,缪凤舞款步迎上来,跪在她面前:“臣妾给太后请安,深夜来访,打扰太后歇息了。请太后恕罪。” 太后低头看缪凤舞。她最后一次见这个女子,是小皇子早产的那个晚上。这个小女子浑身是血,一双手死死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毫无知觉地瘫躺在地上。 过了好些日子,太后想起当时的情景来,依旧没有办法摆脱那种惶惶无助的惊恐。她纵然恨缪凤舞,也没有打算要害死自己的皇孙。她跟行晔一样,满心期盼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击碎外间那些谣言,给她新的希望。 后来因为打探不到小皇子的死活,韦太后经常在夜里梦见缪凤舞躺在血泊里的情景。醒来时总是一身的冷汗。 如今缪凤舞安好地跪在她的面前,除了人比以前苍白消瘦,倒是看不出其他的不妥来。太后见了缪凤舞,最着急问的就是小皇子的死活,可是她知道缪凤舞不是为这个来的,如果行晔有意要瞒她,即便她问了,缪凤舞也不见得会答。 于是她端了端身姿,稳声道:“倒是算不上打扰,哀家也没有睡下。哀家只是奇怪,你这关在疏竹宫里的人,怎么会到我长春宫来呢?” 韦太后没有让缪凤舞起身,缪凤舞便继续跪着,答道:“臣妾是奉皇上的旨意,前来探望太后。皇上近日事务缠身,实在脱不开身,又担心太后的身体,便遣臣妾代为问候。” “哦?”韦太后心里高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后宫可以代他探望哀家的人多了,为什么单单找你这戴罪之人?” 缪凤舞暗地里咬牙,却不得不笑着答道:“正因为臣妾是戴罪之身,就更应该多替皇上分忧,以赎臣妾的罪过。”… 两个人一番不痛不痒的废话,倒是把尴尬的气氛缓和了几分。太后脸色好看了一些,让缪凤舞起身,赐了座,上了茶。 缪凤舞一一谢了,坐在太后的右手边上,看着太后说道:“好久未见太后,臣妾怎么觉得太后好像清减了许多?是不是夏天热?胃口不好?” 韦太后摇头:“胃口不好,心绪也不佳,哀家老了,大概也经不起几日折腾了。” “要么都说母子连心,太后心绪不佳,皇上近日也不甚开心呢。臣妾昨儿乍一见了皇上,也是吃了一惊。皇上整整瘦了一圈。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着急。”缪凤舞一步一步地引着话题。 韦太后听她这样说,倒是挺有感触的样子:“唉……他小时候就是那样,没人照看着,他就不吃饭不睡觉,过得不像人样子。” 缪凤舞赶紧点头:“到底是太后一手养大,还是太后最了解皇上。那些奴才们再忠诚,终究比不得太后贴心。” 韦太后一听这几句,心里一难过,眼眶就有些湿。她赶紧低头装喝茶,深深地吸气,将泪意忍了回去。 缪凤舞正仔细地观察着她呢,见她这个样子,心知今晚这一趟不会白来。于是她开口道:“太后,臣妾有几句心里话,能不能私下里讲给太后听?” 韦太后放下茶盏,挥了挥手,冷嬷嬷便带着宫人们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韦太后与缪凤舞两个人,缪凤舞便站起身来,来到韦太后的面前,重新又跪了下去:“太后最了解皇上,知道皇上是个什么脾气。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冒犯了太后,心里一直在反省。可是他又怕亲自来,太后见了他分外生气,便遣臣妾过来,代他向太后赔个不是。臣妾知道,太后一向最疼皇上,也不会认真跟皇上计较的。臣妾就代皇上向太后叩头了,对不起。” 缪凤舞说完,很郑重地给韦太后磕了三个头。 韦太后受了她的头,却摇头笑道:“你这个三个头磕得委屈不委屈?你不恨我吗?”。 缪凤舞被问住,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若从她本心来说,她是恨韦太后的。若不是韦太后死活要拿住她,揭了缪凤刚那件事,她怎么会早产?她的儿子怎么会在鱼缸里养两个月? 可眼下不是计较她个人爱恨的时候,她便平静地答道:“闹来闹去,不过是家里人的那些事,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 “哦?”韦太后又笑,“你敢说,皇上他不恨我吗?”。 昨天欠更,今天更九千,补上喽.嘻嘻……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五八章 以情动心 即便如缪凤舞这般与行晔亲密。她也猜不透行晔到底会如何看待韦太后。对于这个养育了他,又给了他许多痛苦的女人,他究竟是恨是怨,都藏在他自己的心里,轻易不肯表露给别人。 可是缪凤舞今晚是带着任务来的,她只能让韦太后相信,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行晔是感念她的养育之恩的。 于是缪凤舞略一思忖,对韦太后说道:“臣妾以为,既然皇上遣臣妾来探望太后,必然是心中还挂念着太后的。臣妾相信太后也是一样的心思,养育之恩与骨肉亲情是没那么容易斩断的,就如同抽刀断水……” 太后轻笑了一下:“你这张嘴巴一向会说话,哀家是知道的。你说养育之恩与骨肉亲情是斩不断的,那哀家问你,养育之恩与生育之恩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一些?” 缪凤舞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倒是被她问得怔了片刻,才答道:“若让臣妾说,养育之恩与生育之恩同样的重要。但是养育之恩又不同,朝夕相处。于恩之外,还多出来一份情意来,这份恩情不免会重一些吧。”缪凤舞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来当什么说客? “皇上是一个有事揣在心里的人,太后应该比臣妾清楚的。臣妾知道得并不多,只是受皇上所托,来向太后问安罢了。”明明是谎话,她却不得不这样说。 “请安……”太后哼了一声,“不如我们把话挑明了说吧,哀家虽然老了,可也喜欢做事爽快脆利。你且告诉哀家,那位一直在疏竹宫扮鬼吓唬哀家的女人,皇上把她藏在什么地方?” 缪凤舞对她问起这些事,倒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这正是太后的心结所在,如果不能在这件事上安抚住她,要她如何能相信皇上不会对她不利? 于是她也不掩饰,很坦率地回道:“关于这件事,还望太后谅解。眼下这种形势,连臣妾也不知道皇上将她安置在什么地方。皇上需要时间权衡与考虑,相信太后能体谅的。”“是的。”缪凤舞答得很干脆。 “是你引皇上去见她的,对不对?”太后握着茶杯的手在用力,手背上明显有几根青筋突了起来。 缪凤舞却摇头:“臣妾一直就不知道她是谁,只因为她在臣妾落魄的那段日子里。对臣妾关照得很,也算是一份难得的忘年交情。她自述受马清贵迫害,臣妾便想办法将她送出宫去了。” “她在疏竹宫扮鬼,你会不问缘由,就送她出宫吗?”。太后不信。 “她答应臣妾,只要送她出了宫,脱离了危险,她就会将真相告诉臣妾。可是等臣妾将她送出宫后,她却自己跑了,臣妾既没有得到她扮鬼的真相,也不知道她人躲藏在哪里。”因为说的是实话,缪凤舞神情坦然。 太后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没有看出什么可疑之处来,便没再追究,只是问:“你都不知道她跑去哪里了,皇上这一阵子朝事如此繁忙,又是如何找到的……万福庵!修静老尼姑!对不对?最近几个月,皇上和你唯一一次出宫,就是去万福庵,一定是在那里见到的!”… 缪凤舞低头,没有答话。 太后将茶盏往桌一放。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摇头苦笑道:“果然是命中注定,哀家千思万虑,就把这个老尼姑给忘了!当年她在宫里的时候,修静每次进内宫,都会在疏竹宫逗留两日,两人如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哀家竟把她给忘了!” 缪凤舞依旧不语,既然太后已经猜出来清太妃当时的去处,她做徒劳的否认,反而显得没有和解的诚意。 太后以肘撑在桌沿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沉滞而凄凉:“那么……皇上是见到她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臣妾不知,当时臣妾不在场。”缪凤舞答道。 “那……她总该跟你说过些什么吧?不少字你们相处了那么久……她难道就没有告诉过你,她在宫里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去找皇上?”大概这是太后心里一直在疑惑的事,虽然比较窘促,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缪凤舞想起了清太妃逃出威定王府的时候,给她留下的那封信,她说:“臣妾无意隐瞒太后,但是臣妾的确不知道她为何不肯找皇上,反而来向臣妾求助。只不过她逃走的时候,给臣妾留下一封信,她在信里说,万不可跟任何人提起她,尤其是对皇上。她说,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都过去了,风吹云散。她也不打算再耿耿于怀了,她只想避世隐居,了此一生。” 太后听缪凤舞这样说,脸上的表情立时便复杂起来。她想哭,可是当着缪凤舞的面,她又不得不极力忍着,偏偏心中悲愤难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缪凤舞只好低头喝茶,也不说话,只等她自己慢慢平静了,幽幽开口道:“风吹云散,好一个风吹云散……哼!她总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偏偏先帝就是爱她那副死样子,把什么好的都巴巴地往她面前送!如今她又拿出那勘破红尘的清高姿态来,偏偏她躲进庵里去,她那不知情的儿子都会登上门寻她去!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都是她的!最后什么都是她的!” 太后有些激动,既然行晔已经见过清太妃了,她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她边说边掉眼泪,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缪凤舞对她刚才那番话的逻辑很反感,却碍于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静默。 太后自言自语半天。将眼泪擦干,睁着微红浮肿的眼睛看缪凤舞:“既然皇上遣你来,将这些话都挑明了,那么他是什么态度?” “对皇上来说,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的确是很让他为难。但是他即便知道了太后并非生母,也并没有来难为太后,对不对?相反,倒是太后这些日子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顾多年的母子情意,对皇上步步紧逼。太后恕臣妾不敬。臣妾心里一直在疑惑,太后养大了皇上,教导他成为一代明君,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有成就的一件事。如果你一手毁了这份成就,那么太后前辈子的忙碌是为了什么?太后后半辈子还能指望谁?莫非太后觉得像马清贵那样老奸巨滑的宦官、像赵国丈那样狼子野心的逆臣,竟然比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还可靠吗?”。 缪凤舞这一番话说得犀利,见太后脸上的青一阵白一阵,她便缓和了语气,转而说道:“太后的心情,皇上也是能体谅的。毕竟皇上也有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亲自来跟太后沟通,将他的难处讲与太后听,太后一定会体谅他。可是太后对皇上应该是了解的,他有事都会在心里慢慢想。记得皇上曾经问过臣妾,一个是生身之母,一个是养育之母,应该怎么做才算周全?”… “他这样问过吗?”。太后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一种期待。 “当然!”缪凤舞很肯定地答复她,“所以臣妾也恳请太后体谅一下皇上的难处,他最近的烦心事真是够多了,又添这么一桩,太后应该给他时间考虑的。” 太后想了一下,脸上刚刚放松的表情,又紧绷了起来:“考虑了又如何?依照皇上的性子,他是不会将自己的生母一直藏在某一处不能见人的地方,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他一定会将那个女人接回宫来,到时候哀家又该如何?是不是要向她下跪赔罪?是不是要把这太后之位让与她?自己灰溜溜地去朝云寺过完残生?” 缪凤舞掩在袖子里的手使劲地握了握,忍住冲过去给眼前这个老女人一巴掌的冲动。都到了这种时候,她似乎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好像这一切本就应该是她的,她使了阴谋诡计也是理所应当的。 “太后……”缪凤舞虽然忍了气愤,语气却没有刚才那么好听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若认真追究起来,毕竟也太后有错在先。皇上有几句话,让臣妾捎给太后。母子一场,也是一种缘份,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太后对他的养育与教导,他是断断不会忘恩的。自己家里人,什么事都好商量,不必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若太后一意孤行,助纣为虐,皇上倒也是不惧的,毕竟他登基这么多年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根基不稳的少年皇帝了,也不是随便刮几阵风,就能把他吹倒的。” “他这是在威胁我吗?”。太后当即立了眉毛,目光凌厉地看向缪凤舞。 缪凤舞稳稳地起身,跪在太后的面前:“太后恕臣妾不敬,臣妾只是在转述皇上的原话。臣妾觉得,于太后而言,相信皇上,总比相信那些心怀异念的人可靠得多。” 韦太后见缪凤舞跪下了,心里才觉得舒坦一些,哼了一声,没答话。 缪凤舞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告辞道:“夜深了,太后应该歇息了,臣妾就不多打扰了。臣妾只希望看到内宫安和,皇上平安无事,相信太后也不愿意见皇上受苦的。” 她说完,起身欲离开,却听身后韦太后唤她:“你等一等,哀家有句话要问你,那个……哀家的小皇孙……他还在吗?”。 缪凤舞回头,对太后笑了:“太后还牵挂着小皇孙,臣妾很是欣慰。如果太后拿同样的心思去对待皇上,你只要想一想,那是你倾尽心血一手养大的孩子,就会知道自己该信谁了。臣妾可以告诉太后,皇儿虽然早产,但是现在养得很好。只不过他还是有些虚弱,需要精力照护一阵子。等他长得壮实些了,臣妾抱他来给太后请安。” 韦太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一时悲喜交集,哽咽无语,冲着缪凤舞挥了挥手。 缪凤舞便福了福身子,告退出去了。 出了长春宫,她觉得身心轻松。显然韦太后对皇上并没有那么绝决的心意,她只是害怕被治罪,害怕被撵出宫去,害怕自己曾经的对手站在面前微笑而已。 小轿在宫门外等着,茂春见缪凤舞走出来了,迎过来扶她往轿上去,边走边说:“娘娘,太后怎么说?” “果然我所料不差,太后并没有那么狠绝的心思,她只是担心皇上容不得她而已。只要皇上肯给她一个台阶下,相信她不会再与皇上为难的。”缪凤舞小声说道。 “这就好,娘娘为皇上解了这一大忧患,老奴要谢谢娘娘。”茂春扶着缪凤舞到了轿边,却突然站住了,“娘娘,刚才皇上遣人来传话,让娘娘从太后这里出来,直接往天牢去一趟。” “天牢?”缪凤舞手一抖,“是不是宋将军回来了?” “是的。”茂春点头。 “我哥他……皇上直接就把他打入天牢了吗?”。缪凤舞只觉得心里一凉,从与缪凤刚重逢的那一日开始,她就一直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她终是没有办法将这件事周全过去,她的兄长和她的丈夫终于正面相撞了,她该怎么办? 茂春又点头:“娘娘应该明白,令兄是朝廷重犯。” 心里酸涩,连鼻子都是酸的。缪凤舞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转了身:“该来的终会来,躲也躲不掉的,去天牢吧。” 她上了轿子,起轿的那一瞬间,忽悠一下子,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晃得碎掉了。她的哥哥是朝廷重犯,她的丈夫是一朝之君,她该大义灭亲?还是誓死保护自己的亲人?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五九章 顽石难开 天牢位于外皇宫的最西侧。从内宫走出去,再穿过整个的外皇宫,是一段不太近的路程。 对缪凤舞来说,这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是一种折磨,她的心在这段时间里忽上忽下,没个着落。等到轿子落下,她掀开轿帘,一眼看到天牢那庄严凝重的大门,她更是浑身都绷紧了。 门将似乎早得了吩咐,见是茂春来了,问也没问,直接放行。 缪凤舞头上蒙着一块轻纱,在茂春的搀扶下,忐忑地迈过高高的大门槛,进了天牢之中。 天牢是囚禁钦命要犯的地方,通常只有那些触犯了刑律的达官显贵、以及大盗大匪之类的人才会关在这里,方便皇帝亲自督审。 缪凤舞一脚踏进去,没有见到什么蓬头垢面的罪犯,连狱卒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一路上静悄悄地,一位狱官引着她,穿过不太明亮的走廊。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牢室的门口。 狱官轻轻地叩了一下门,恭敬道:“皇上,茂公公来了。” “进来吧。”是行晔的声音,没有听出什么激愤的怒火来,缪凤舞稍稍安了心。]更新喜登枝259茂春挥手让狱官退下,他伸手推开牢门,闪身让缪凤舞道:“娘娘请。” 缪凤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去。 在这一间九尺见方的小小牢室里,四面土墙灰秃秃的,一张木板床上铺着草席,行晔就坐这唯一可落坐的地方。在他的身旁,宋显麟一脸风尘站在那里,显然一进城就奔皇宫来了。 而在床的对面,有两个人,一坐一跪,都戴着重铁的全套枷具,坐着的是缪凤刚,一脸的不以为然,跪的是小云惶惶不知所措的样子。 让缪凤舞吃惊的是,小云已经有了身孕,她身上宽大的布衫掩不住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看那身量也该是四五个月了。 缪凤舞脑子一晕,心中暗怪宋显麟和缪凤刚鲁莽。皇上要拿缪凤刚,又没有要拿小云。小云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先把她安顿了,再送缪凤刚进宫来? 但是当着行晔的面。她又不好责问这件事。她心里再痛再急,这种场合也得先认罪再说。 于是她趋前一步,跪在行晔面前:“皇上,臣妾……”]更新喜登枝259行晔见她又要说废话,一抬手制止:“你不必再说了,朕来这里,也只是想看一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带着人闯进皇宫来。虽然这里的光线不太好,朕刚才打量着你这位兄长,倒真是与你有几分相像。” 他伸手拉了缪凤舞一把,缪凤舞便站起身来,一转脸就看到宋显麟的目光正在她的身上,与她的目光相遇之后,又略略地偏头,躲了过去。 缪凤舞倒是坦然地冲他点了头:“宋将军一路辛苦了。” “皇命在身,份内之责,不敢言苦。”宋显麟这话听起来有些生硬,好像还含了几分的恼火。 缪凤舞也没功夫细究,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觉得自己关心一下小云应该是没错的,就走到小云的面前。蹲下身去,拉着她的手:“几个月了?这一路颠簸,可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 小云跪在缪凤舞面前,伏地叩头,一个劲儿地谢罪:“小云对不起娘娘,没能及早劝住那个木头脑袋收手,到底是连累了娘娘,小云该死。” 缪凤舞心里好不酸楚,这丫头还是以前的样子,她总把一切的错处都往自己的身上揽,只要缪凤舞过得不好,那就是她的错误。…。 第二六0章 九转心肠 第二六0章九转心肠 第二六0章九转心肠 缪凤舞坐在轿子上。满脑子都是缪凤刚抱头不语的样子。 若是站在缪凤刚的立场上想一想,也许他的固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和鸿天会里的那帮兄弟一起长大,他一开口,曾经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兄弟就有可能被朝廷缉拿归案,做为叛党处以极刑。 可是他不开口,行晔就不会饶恕他,他的妹妹和他的妻子都会受到牵连。 这种煎熬就如同在遭受车裂刑,命运的主动权已经不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缪凤舞很心疼自己的哥哥,但是她也能理解行晔的坚持。她也摸不清行晔的心思,如果缪凤刚真就打算什么也不招供,行晔会不会真的罪及她和小云呢? 轿子里暗沉沉的,缪凤舞闭着眼睛,脑子乱哄哄的。她也感觉不到从外宫到内宫这段路走了多久,轿子停的时候,她正凝神。 “娘娘,到了,请下轿吧。”因为是茂春将她从疏竹宫接出来的,身边没有跟她自己的人。刚才茂春跟着行晔回万泰宫去了,她的身边就只剩下两位抬轿的年轻太监了。 缪凤舞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掀开轿帘正准备走下去,抬眼就看到万泰宫的宫门。生气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跟你们说回疏竹宫吗?” 两位抬轿的太监互相对视一眼,年纪稍长那位小心地说道:“从天牢里的时候,奴才问娘娘是不是回万泰宫,娘娘说是……” 缪凤舞回想了一下,事实上既没有想起来自己吩咐他们回万泰宫,也没有想起来自己说过回疏竹宫。 她望着万泰宫的宫门愣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行晔此刻一定是不愿意见到她的。于是她转身坐回轿里:“回疏竹宫。” 两位太监只好重新抬起轿子,转身往疏竹宫的方向去。 当缪凤舞回到疏竹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她很累,却没有睡意。含香侍候她梳洗之后,扶她上了床。 她躺下去,睁着眼睛看床顶。含香便劝她:“娘娘,睡吧,天都快亮了呢。” 她却突然抓住含香的手,说道:“含香,我们缪家有后了呢。” 含香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缪凤舞:“娘娘……你这是……” “小云怀孕了,她现在是我嫂子了,她已经有快五个月的身孕了,看到她隆着肚子的样子,我感觉很温暖很欣慰……”这一晚上缪凤舞想了太多的事情,先是太后和行晔,然后就是缪凤刚和小云,她的脑子很乱,说起话来也没头没脑。 不过含香却听明白了:“娘娘。你是说缪大哥和小云已经到昂州了吗?是宋将军将他们带回来的吗?他们现在哪里?” “……”缪凤舞被问得心里一凉,怔忡片刻,才答道:“他们……在天牢里。” “小云也在天牢里?”含香吸气,“她怀着身孕呢,能受得了这份罪吗?难道缪大哥的案子真的会株连到娘娘和小云吗?” “皇上倒是没有亲口说要株连家人,我们家也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小云和我这么两个家人,眼下我被关在疏竹宫,小云跟着进了天牢,也算是受牵连了吧。”缪凤舞无奈地苦笑,“不过小云倒是愿意跟着我哥一起做牢,大概现在让她走,她也不会走的吧。” 含香张了张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轻轻地叹息一句:“这可真是……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不过奴婢以为,皇上将娘娘关在这里,也只是权宜之策吧。即便缪大哥不肯招供,这件事也与娘娘无关,皇上那么疼娘娘,一定不会舍得给娘娘定罪的。” 缪凤舞摇头:“含香,你这样想。其实就是在感情用事,一厢情愿罢了。你以为当年在马嵬坡,唐明皇就愿意赐杨贵妃一死吗?皇上他……他是皇帝,他不能感情用事的。如果我哥不能戴罪立功,不能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他对我哥……还有我,只能按律定罪,这是他亲口说的……” 含香显然没有考虑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一时吓住,有些手足无措:“那……那可怎么办?” 缪凤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但愿皇上能格外开恩,让小云把孩子生下来……” 含香听得心酸,直想掉泪。她咬着嘴唇忍着,过了一会儿,发觉缪凤舞很安静地躺着,一句话也没有,她便悄悄地放了床帘子,吹熄了灯,退出外间去了。 灯一熄,屋子里暗下来,缪凤舞又睁开了眼睛,依旧是盯着床顶的方向看,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瞪着眼睛,就那样看了一个晚上。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管你开不开心,睡不睡得着觉,太阳都会在每天清晨从东方升起。在每天傍晚从西方落下。 第二天上午,缪凤舞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正对着一碗已经凉掉的玉蜀蛋花粥发呆,听到门外传来春顺的声音:“茂公公安!” 又是茂春来了! 缪凤舞昨天还对这个老太监的出现充满了期待,今天却有些害怕看到他。毕竟情况不同了,茂春这个时候来,一定不会是因为行晔需要她的照顾与抚慰。 她将粥碗放下,示意含香撤了早膳,净了手,坐回椅子上。 茂春已经进来了,请过安后,说道:“娘娘,老奴来传皇上的旨意,皇上已经决定派威定王爷往屏南地区平定鸿天会叛乱,封曲先生为弼正军师,随王爷一同出征。他们明天就要发兵了,皇上说,娘娘与曲先生师徒一场,允许娘娘今日出疏竹宫去给曲先生送行。” “哦……好的,我这就去。”缪凤舞这才想起自己昨日向行晔提到了曲筑音,没想到他倒真上了心。看来他对行曜不仅仅是不能释怀,的确也是缺乏信任的。 既然是领旨送行,她也不怠慢。换好了衣服,当即就出了疏竹宫,往广乐司去找曲筑音。 本来内宫妃嫔就可以随便与外间男子相见,再加上缪凤舞这一阵子麻烦不断,以致她根本就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见到曲筑音。 广乐司还是那个样子,丝竹之声,曼曼轻舞,为装饰太平盛世而存在着。 缪凤舞下了轿子,并没有等候曲筑音前来迎接凤驾,而是自己往曲筑音位于后院的住处去了。一踏进院门,远远的。缪凤舞看到了柳花纤的身影,她正挽着袖子,站在院子里晾晒衣物。 缪凤舞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绿染,那个虹风舞馆的头牌舞娘,也曾经这样照顾曲筑音好些年。她悄悄地走过去,看着一件一件洗干净的衣物在阳光下滴着晶亮的水滴,不由地心情大好,扑哧笑了。 柳花纤听到笑声,一转头看到了缪凤舞,赶紧将手中的衣服扔回木盆里,跪下施礼:“娘娘万福!” 缪凤舞伸手扶她:“吓着你了吧?我是故意没出声,我看到你站在这里晾衣服,这场景真的很亲切,我师父呢?” 柳花纤红了脸:“他……曲先生在屋子里,刚才威定王爷来了,他们在屋子里喝茶聊天呢。” “好,你继续忙吧,谢谢你照顾我师父。”说完,她往正屋的方向去。柳花纤犹豫了一下,跟上缪凤舞,却被缪凤舞笑着推了回去。 缪凤舞上了台阶,来到门外,抬手叩了叩门。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我自己会煮茶,不必你操心。”正在曲筑音那清越的声音。 缪凤舞干脆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果然见曲筑音与行曜正在一张座榻之上,对面饮茶下棋。 “柳教头花容月貌,舞姿翩跹,多娇艳的一个美人儿,师父竟真的拿她当奴婢使唤吗?”缪凤舞边说笑着边走进屋来。 榻上的两个人同时转头,见是她进来了,脸上都现出惊讶的表情。 缪凤舞走上前,微微一福身:“有些日子不见王爷了,近来可好吗?” 行曜打量着缪凤舞,点头回应道:“好,本王好着呢,最其码本王没有一个当了叛匪的兄长。不会被关在废宫之中,这样就算是不错吧?” 缪凤舞倒也不介意他的揶揄,自己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好:“是呢,这宫里的事纠乱不清,总是令人头疼的。我倒是羡慕你们这些男人,京城里玩得腻了,还可骑马上战场,刀光剑影之间逞英雄。” “逞英雄?”行曜盯着面前的棋盘,不以为然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过鸿天会区区两万的叛匪,出没于山野树林之间,剿灭他们本来是地方府兵的差事。我一个沙场战将,只有在对阵蒙古铁骑的时候,才能逞出英雄气慨来。我跟那些叛匪逞什么英雄?缪贵妃可不要开玩笑了。” 缪凤舞本来以来行曜终于可以带兵打仗了,应该高兴才对,却不料他竟是一脸受了侮辱的样子。她想了想,说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对打仗剿匪之类的事懂得不多。不过我想,鸿天会一直是皇上的心头大患,如今派王爷去剿匪,必是因为信任王爷的能力。毕竟鸿天会存在了近百年,不是普通的叛匪。” “你说信任?”行曜手捏棋子,转眼看缪凤舞,“若是皇上信我,你这本应该关在疏竹宫里的人,来到这里做什么?” “我来给曲先生送行!”缪凤舞明知他不会信,依旧很肯定地答道。 行曜想了想,哼笑一声,将手中的棋子一丢:“好的,既然缪贵妃特意来为曲先生送行,那本王也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他边说着,边从榻上下来,回头看曲筑音:“我可没有输哟,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胜负输赢之事。我只是不想妨硬你们师徒二人话别。”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屋,走了。 缪凤舞站起身来,走到榻边看他们的棋局,好笑道:“哪里是因为我的缘故?他分明就快要输了,急着逃棋!” 一直就没有说话的曲筑音,此刻一指眼前的棋盘:“不如你坐下来,咱们把这盘棋下完?” 缪凤舞打量了一下棋盘上的形势,摆手道:“师父可不要难为我了,就算让我从头掌控棋局,我都赢不了师父的,何况这棋已经被他下成这个样子了。” 曲筑音起身,来到原先行曜的位置坐好,一指对面道:“我来接他的残局。” 缪凤舞开心地一笑,坐到了棋桌的对面:“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输了棋师父不要怪我哟。” 曲筑音轻轻地抿了一下唇,低头看棋,没有接话。 缪凤舞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指着窗外说道:“师父,我刚才一进院子,打眼看到柳教习站在那里晾衣服,就好像看见绿染姐姐了。” 曲筑音也往窗外瞄了一眼,小声嘟囔一句:“你别说,还真挺像的,撵也不走……” “师父!”缪凤舞有点儿生气了,“你不可以总是这样伤人的心,当初绿染姐姐一片痴心,待你那样好,你说走就丢下人家走了,如今又是柳教习,你真的打算一辈子就孤单度过吗?” “你是来做媒的?”曲筑音撩了撩眉毛,“我还以为你是来当说客的呢。” 缪凤舞被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气道:“怪不得威定王爷把师父引为知己,我到此刻才明白,原来是因为你们两个一样的古怪!尖锐刻薄,冷情冷性!” 曲筑音停了手中落棋的动作,看缪凤舞:“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缪凤舞见他认了真,缓了脸色,说道:“我当然不会把师父看成刻薄的人,但师父也的确需要成个家了。当初师父看不上绿染姐姐,我还可以理解的,毕竟绿染有许多不好的习气。但是柳教习柳教习人很好的,又实在又能干,人也生得漂亮。师父不可以拿人家当奴婢一样待,要好好珍惜才行。” “我没有拿她当奴婢看待,只不过我若是脸色好看了,她会一整天都在我跟前晃,扰得我什么都干不了。”曲筑音将手中的棋子落下,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缪凤舞一听就高兴了,偏头问道:“听师父这个意思,是愿意娶柳教习为妻喽?” 曲筑音神情微微发窘,不过他还是郑重地开口道:“你不必为心的,如若这次出兵剿匪,我能活着一条命回来,我就娶了她,也好让你放心,好不好?” 缪凤舞自动忽略掉他最后一句话,开心地拍手道:“师父只是军师,又不用挥刀上阵,一定会没事的,柳教习!” 她突然冲着屋外喊柳花纤,吓得曲筑音赶紧摆手:“你这是做什么?都说等我回来再议!你现在叫她进来,岂不尴尬……” 不等他说完,柳花纤已经轻盈地跑进屋来,来到缪凤舞面前,恭敬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我没事吩咐。”缪凤舞看着柳花纤神秘地笑,“是我师父有话要对你说。” “我没有!”曲筑音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低下头研究棋局,怎么也不肯抬头看柳花纤。 缪凤舞见他这样,也不逼他说话。她抓起柳花纤的手,笑得像花朵绽放一般:“好吧,是我有事跟你说。我想告诉你,等我师父这一次凯旋回京,我就亲自为你们两个操办婚事,你答不答应?” 柳花纤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又羞又喜,偷眼看曲筑音仍是一张冷脸,又不敢确信,小声问道:“这……谢娘娘为奴婢做主,只是曲都监他……” “哎呀!你甭管他。”缪凤舞晃着她的手道,“你认识我师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管他什么脸子呢,他心里乐意就行了。他若不愿意,早就开口说不了,对不对?” 柳花纤再看一眼曲筑音,见他依旧是在摆弄棋子,也不吱声,便欢喜地跪在了缪凤舞面前:“奴婢谢娘娘做主!” 言罢,她就要给缪凤舞磕头,却突然听曲筑音说道:“你赶紧起来吧,我是她师父,你用不着见了她就跪。” 柳花纤正被说得愣怔,缪凤舞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我师父这话的意思,是说你嫁了他,就是我的师娘,师娘是不必给徒弟行跪礼的,懂了吧?” 柳花纤听了这话,整张脸都红透了,又忍不住害羞,站起身后,说了一句:“我……我把剩下的衣服晾了去……”转身就跑出去了。 缪凤舞看着柳花纤的背影,欢欣地笑着:“今天真是开心,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开心了,我有师娘了!” 曲筑音敲了敲棋盘:“你若是不肯下棋,就把皇上交待你的话讲与我听吧,我一会儿还要随王爷去点兵,没空一直陪你的!” 缪凤舞收了笑容,将手肘支在棋桌上,想了想,说道:“皇上并非不信任王爷,只是他们兄弟之间……你知道的,前朝的一些事,闹了一些不愉快,始终是心里有隔阂……” 曲筑音手执一颗棋子,轻轻地在棋盘上点着,看着缪凤舞:“皇上将你关在疏竹宫里,以此来威胁你的哥哥。难道他对我要用同样的招数?他让你来,是不是在暗示一个讯息,如果我不听从他的安排,替他监视着王爷,他就会对你不利?” “不是的!”缪凤舞赶紧否认。 接下来还会更一章,但是防盗章节,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内替换正确内容,亲们不要急着订,可以明天再看.。.。 第二六一章 修媛之悲 古代言情 曲筑音见缪凤舞否认得那么急。将棋子一丢,往后一靠,看着她他在利用你,你却在替他?” 缪凤舞最近心事太多,情感上不免脆弱了一些。她被曲筑音这样冷着脸子逼问,心里突然就一酸,眼泪竟掉了下来。 师徒多年,这还是缪凤舞头一次在曲筑音面前掉眼泪。曲筑音一下子就懵了,无措地搓着手你……你是不是有为难之处?” 缪凤舞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道师父别介意,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都堵在心里,见了师父,不免放肆了一些。” 曲筑音拿起茶壶,斟了一盏茶递到缪凤舞的手边上我都听说了,内宫里的那些争来夺去的事,师父帮不上忙,不过你要想大哭一场,我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缪凤舞拭干了眼泪,端起那盏茶捧在手中,转而笑了有师父这盏茶。想哭都哭不出来了,这还是师父头一次帮我倒茶呢。” 曲筑音看着她轻笑道这是娘娘在责备下臣不敬尊上吗?”无错不跳字。 缪凤舞喝了一口茶,回道没想到师父也会讲笑话呢……只是……师父千万不要误会皇上,我哥哥那件事,他对待我已经很宽容了。那些人拿这件事攻击他,他也为我承担了压力的。我心里实在是有愧,可又帮不上他忙。如今外间的形势,师父应该比我得多,内忧外患,他也不易的。就当师父帮我的一个忙吧,我能为他做一件事,心里会好过一些。” 曲筑音垂了眼,思忖片刻,笑道王爷与我算是知己至交,你让我去监视王爷,恐怕不太妥当吧?无不少字” “不是要监视王爷,只是王爷的性子直率,行事不免有急躁的时候。师父只需经常提醒他一些,遇事慎重一些即可……若是……若是发生师父不能掌控之事,及时地往宫里送个信儿……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曲筑音反问一句,“弼正军师……光听这名字就皇上用心良苦,哼……我若是不肯传信递话,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不会的,这是我的事,我来求师父帮忙,师父若是为难,我也不勉强的。”缪凤舞很真诚地回道。 曲筑音沉吟片刻。抬头说道好吧,既然是你来求我,我自会惦量轻重,斟酌行事。” “多谢师父!”缪凤舞开心地笑着,“师父要多保重,毕竟是要去打一场仗,刀剑无眼,一定要。” “放心,我一定会活着的。我还等着你给持婚事呢,你一直就想给我定下一门亲事,这个心愿我一定帮你了了。”曲筑音间,流露出几分自嘲的语气。 缪凤舞微微尴尬,低头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了。 从广乐司出来,缪凤舞心里很轻快。虽然不是大事,但是她能帮上行晔的忙,为他分忧,她还是很高兴的。 天气很好,内宫里一派滴翠浓艳的缤纷盛夏景象。可惜她此时不能招摇,否则她一定踱着闲步,从广乐司走回疏竹宫去。 她坐上轿子。将轿帘挑开一条缝隙,偷眼往外瞧着。 行到一个僻静处,突然听到有人唤她娘娘!娘娘停一下!”她循声望去,看见斜旁的花丛中跳出来一个人,却是龚宓! 龚宓地往周遭看了看,见没有要紧的人,便冲出来,直奔缪凤舞的轿子而来。 缪凤舞赶紧叫停了轿子,等龚宓跑,她一掀轿帘,将龚宓拉进轿子来。夏天乘用的小轿子,轿里的空间比较窄,缪凤舞往角落里靠了靠,给龚宓腾出一个坐的地方,惊讶地问她你我出来了?皇上不允许任何人见我,你这样做是危险的!” 龚宓也不跟她解释太多,开口便问娘娘,我听说缪大哥被宋将军带了,此时正押在天牢里,是不是?” 缪凤舞吓了一跳,赶紧对轿外说道这轿子晃得我头晕,我在这里静一会儿。你们几个盯着点儿周围的动静,有人来了,提醒我一句。” “是!”轿外的几个太监答应一声,各自散开,离轿子远了一些。 随后缪凤舞转头看龚宓这件事没有几个人,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娘娘先别管我从哪里打听来的,你先告诉我,是不是缪大哥真的被押在天牢里?皇上打算处治他?”龚宓脸面通红。眼睛里闪着迫切而焦急的光。 缪凤舞有些疑惑,随即一想,也许她是在为担心,毕竟谁都,谋反是一项株连家人的罪过。 于是她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只要我哥肯招供,皇上大概会给他一个机会吧,端看他的认罪态度了,我也正想办法劝着他呢。” “那……那小云呢?她……随着缪大哥一起了吗?”无错不跳字。 龚宓搭在缪凤舞臂上的那只手开始微微发抖,她怕缪凤舞感觉到,赶紧缩了手。不过缪凤舞还是感受到了,又听到她再提小云,一时说不清心里是滋味。 她抿了抿嘴唇,谨慎地答道小云……她已经和我哥成亲了,如今正怀着身孕,跟我哥关在一间牢室里,我昨晚见过她了,气色还好。” 龚宓咬紧嘴唇,使劲地闭了眼睛,还是没能忍住,掉下两颗眼泪。 缪凤舞大为震惊,看眼前龚宓的情形,曾经怀疑过的那件事。似乎可以确证了。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不该如何劝龚宓,一时呆在那里。 龚宓准备好在缪凤舞面前忍住悲伤的,却未料到情绪突然失控。眼泪既然已经掉下来了,她也不打算再掩饰了。至于哭完了解释,再想办法吧。 于是她用帕子掩了口,无声地抽噎起来。 “那个……”缪凤舞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上她的背,“你实话告诉我,你和小云……你对她……在她离开皇宫之前,你对她说起过吗?她你的心思吗?”无错不跳字。 缪凤舞不该如何表达。支支吾吾好不容易说完整了。龚宓听得稀里糊涂,想了一会儿,突然睁大眼睛看向缪凤舞娘娘……” “我也是猜测,要是我说了,你别介意。”缪凤舞一时无措,也有些乱,“可是你一直问我小云的事,每次见了我,你都会问起小云,我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解释。” 龚宓任由脸上的泪水慢慢地淌下去,滴在胸前,洇进她的衣衫里。她只是愣愣地看着缪凤舞,微张着嘴巴,像是受了惊吓。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思索了片刻,突然说道娘娘,我一个秘密,你一定也想。” “秘密?”龚宓总是宫里各种各样的秘密,因此她这样说,缪凤舞一点儿也不奇怪。 龚宓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你和缪大哥以前是联络的?你还记得吧?无不少字” “你突然说起这件事?你竟这件事吗?”无错不跳字。缪凤舞一下子警惕起来。 “我,你把写给缪大哥的纸条封进一个蜡丸里,然后丢进卧龙溪中,是不是?”龚宓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既然缪凤舞不肯说,她说出来好了。 “你……你是谁?”缪凤舞顿时浑身绷紧,神情也严肃起来。 龚宓却轻快地笑了我是谁?娘娘不认得我吗?我是这皇宫里的龚修媛呀,我爹是江南首富,我家里金山银山,为了家里的能弃商入仕,我爹花钱给我买来一个入宫选秀的机会,这些你不是都吗?”无错不跳字。 “那你会说起蜡丸的事?你要干?”缪凤舞依旧不肯放松警惕,地防着龚宓。 “娘娘,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我要是打算告你的密。还用等到今天吗?娘娘你忘了吗?我是这宫里最贪玩的一个,我整天在宫里东游西逛的,我还经常去卧龙溪那边放鱼,被我你的一个秘密,也不奇怪吧?无不少字”龚宓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来安抚缪凤舞受惊的情绪。 缪凤舞看着她的眼睛,没有瞧出她看的目光中有危险的讯号,便稍稍放松下来倒不必你告诉密,我已经跟皇上认了。” “哦?”龚宓吃了一惊,随即又笑了,“你只丢蜡丸,但是你一定不,那些蜡丸是被谁捞了去,又是样传出皇宫,到了缪大哥手里的,对不对?” “你?”缪凤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龚宓却很肯定地点头是的!我!卧龙溪那边不常有人去,但是我却经常在那边放鱼!” “你亲眼看到的?”缪凤舞再次确认。 “是的,我亲眼所见!”龚宓答得毫不犹豫,让缪凤舞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是谁?”缪凤舞问出这一句来,的心都开始通通乱跳。 龚宓却神秘地笑了我跟娘娘做个交易如何?娘娘想办法带我进天牢,让我见一见小云。我只要见过了她,之后我一定将这个秘密告诉娘娘。” 缪凤舞就不高兴了你拿这件事来要挟我?你知不我哥已经天牢里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开口。只要他一开口,所有的秘密就都不是秘密了。我也许可以等一等,并不急于从你这里得到秘密。” 龚宓听她这样说,脸一垮,眼泪又开始往下掉我不是要挟娘娘,我与娘娘一直亲如,我会要挟你?我只是想见一见小云,她如今是朝廷重犯,押在天牢里。若是娘娘不肯帮我,我是没有办法进入天牢的。这件事是我在请求娘娘……乞求娘娘!只要娘娘帮我这个忙,那秘密就算是我答谢娘娘相助之恩,好不好?” 缪凤舞被她又哭又笑,弄得乱了思考。她摁住龚宓的肩,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不太合适,你还是断这份心思吧,小云已经嫁给我哥了,你这样……我觉得怪怪的,若是被别人了,传出去对你也不利。” “我只是看一眼,我都不说。这次见过她之后,我保证听娘娘的话,心思都掉断!求娘娘帮我这一回,咱们一场,我没有求过娘娘一回。就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龚宓说着,眼泪又稀里哗啦掉下来。 缪凤舞看着龚宓,觉得好不乱套!她最好的有磨镜之癖,看上了她的嫂子!而她的嫂子已经有了身孕,还和她的哥哥被关在天牢里,处境堪忧。现在她这位有磨镜之癖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她,要去看一看她的嫂子,而拿一个那样的秘密来诱惑她。 她头痛地拍龚宓一下,说道你答应我!见过这一次之后,一定要断了这奇怪的念头,好不好?只要你能做到,我可以试着去想一想办法。” “一定一定!见她这一回,我了了心愿!我以后念想都断了!谁也不想了!娘娘放心!”龚宓使劲地点头,向缪凤舞做坚决的保证。 “可是我现在被关疏竹宫里,没有皇上的允许,不可以随便出宫的。即便我得了皇上的允许,能够去天牢一趟,我与你又碰面?”缪凤舞为难道。 龚宓却不以为然娘娘忘了吗?如烟和如柳都是有功夫的。今晚她们会想办法把我送进疏竹宫里,娘娘不用担心碰面的事。” “你不可以胡来!”缪凤舞严正地警告她。 “我不会胡来!我只是想见小云一面,娘娘尽可以放心,我不为想,也还有一大家子人命在那里,我不会胡来的!” 龚宓反复地确认,一脸的哀求神情,缪凤舞终于心软了好,我本来也打算去向皇上讨个恩典,小云怀着身孕,千里奔波,我想找个太医带进天牢,给她诊一诊脉。如果皇上允许了,你就是假扮太医院妇女科的女医官吧。” “谢娘娘!”龚宓感激地握着缪凤舞的手。 缪凤舞拍了拍她的肩一定不可以胡来,行事,不要落人把柄。我不宜在这里久待,你先吧,晚上见。” “好,娘娘在疏竹宫等我,我一定会去!”龚宓说完,转身下了轿子,钻过道旁的花丛,斜穿过一片草地,上了另一条宫道,迅速地离开了。 缪凤舞坐在那里,理了理情绪,才起了轿子,回疏竹宫去了。 是由无错会员,更多章节请到网址: 如有处置不当之处请来信告之,我们会第一时间处理,给您带来不带敬请见谅。 第二六二章 皇子生诞 第二六二章皇子生诞 那一天,是常先生根据太医院的记档。推算出来的缪凤舞的预产期日,也是小皇子脱离羊水的保护,真正像一个新生儿那样生活的日子。 因为行晔答应了缪凤舞,允许她亲手将小皇子从生活了两个月的鱼缸里抱出来。因此在午膳之后,万泰宫便派了轿子,将缪凤舞从疏竹宫接了过去。 当缪凤舞走进暖春阁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已经撤了那些热死人的炉子,虽然仍是门窗紧闭,但任何一个新生儿生活的屋子,都不会允许门窗大开,这是正常的措施。 缪凤舞喜欢这间屋子里的正常气氛,没有宫人大汗淋漓地在熬药,没有太医绷着脸走来走去,只有两个奶娘和几个宫人恭敬地站在门边上。 有宫人给她挑开帘栊,她进了里间,看到了行晔。 行晔就站在那只粉彩大鱼缸的旁边,他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很闲的样子,映着他的脸色很明亮。他带着一脸柔软的笑意,低头跟小皇子小声说着话。虽然最近让他烦心的事很多,他的压力也很大。但是他今天看起来依旧是神采飞扬。 听到响动,他抬起头,看到缪凤舞,冲着她招了招手。 虽然那个鱼缸看起来很奇怪,但这个场景还是让缪凤舞觉得很幸福。她走过去,向行晔见了礼:“皇上允许臣妾亲自来把皇儿抱出来,臣妾真是感激不尽。” 行晔扫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转而问站在他身后的常先生:“先生,朕的皇儿是不是可以从这该死的鱼缸里抱出来了?” 常先生微笑点头:“其实前几日小皇子就可以脱离羊水的保护了,只是为确保万无一失,才多留了几日。今天是个好日子,老朽觉得,把今天当做小皇子的生诞,实在是再好不过。” 缪凤舞听常先生这话,心中豁然开朗。她还一直在想,小皇子早产的那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以后每年的那一天,只要为小皇子庆生诞,就会不知不觉地想起那些事来,未免不愉快。 于是她转头看行晔,一脸请求的样子。行晔冲着鱼缸努一努嘴,说道:“常先生对皇儿有救命之恩,既然他说应该将今日算做是皇儿的生辰,那就依他所言。你亲手将皇儿从这里抱出来,就算是他的新生吧。” 缪凤舞赶紧答应了。低头看小皇子,只见小家伙用一双乌漆明亮的眼睛对着她,仿佛是看见她了一般。她没来由地紧张,不确定地问常先生道:“先生,现在将他抱出来,真的会没事吗?” “娘娘放心,小皇子现在可比一般的新生婴儿要强壮得多,你看他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再过两天,他就能看到娘娘了呢。”常先生笑着答道。 缪凤舞吸一口气,刚要伸手去抱小皇子,又担心自己的手凉,合起来使劲地搓了搓,才俯下身去,将小皇子从鱼缸里托了出来。 小皇子在盛着羊水的鱼缸里生活了两个月,已经习惯了那种温暖而又柔和的感觉在周身包围。冷不丁地被抱出来,身上一凉,他很不适应,“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这一声哭得极为宏亮,行晔在一旁听了。哈哈大笑:“虽说今日算作我皇儿新生,但他这哭声可要比刚出生的小婴孩响亮多了,看来这两个月没有白费功夫,光听这哭声,劲气可不小呢。” 缪凤舞一边哄着小皇子,一边将他小心地放进早就备好地温水盆中。有宫人上前来,小心地将围在小皇子脖子上的鱼膘取下来,缪凤舞亲手给自己的儿子洗了澡,包好了。 随即上来一位年轻的奶娘,请示道:“娘娘,奴婢是不是应该给小皇子喂奶了?” 缪凤舞不确定,转头问常先生:“先生,我皇儿现在不用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吧?可以喂他吃奶吗?” “当然要给他吃奶的,老朽那险中求胜的疗法到今天终于可以结束了,老朽保住了常家历代祖宗留下的招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常先生捋着自己颏下胡须,欣然得意的样子。 行晔笑道:“常先生这医圣的招牌是真金打造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砸的。先生救了我皇儿的一条命,朕一定重重赏谢。” 常先生急忙摆手:“赏倒是不必了,老朽只有一事相求。” “先生请讲。”行晔一贯谨慎,不轻易答应别人的要求。 常先生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初皇上与娘娘到老朽那里去求医,因为不知你们的身份,故而说出那件事来。这两个月我在宫里给小皇子养治,恐怕后宫没有人不知道的。如此一来,不知道老朽离开皇宫后,这条老命还保不保住呀。” 行晔想了想,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块金牌,递到常先生的手中:“朕赐常先生这一块免死金牌。见此牌如同见朕,或可解先生之忧。另外,朕会亲自提醒纪尚书,若常先生有事,朕不会饶了他的。” 常先生跪地接了金牌,叩头谢恩:“谢皇上恩典。” 行晔又走到书桌边上,提笔写下四个字:神医圣心,吩咐茂春道:“将这个拿去拓下制匾,制好之后,你亲自送到常先生府上。” 茂春领了吩咐,接了字,出去交待人办事。这边常先生真是好不激动,毕竟以前他这神医的头衔只是民间流传,如今有了皇上御赐的匾额,常家的医名医德传到他这里,也算是宏扬光大了,他也对得起先祖了。 常先生再次叩头谢恩了,告退出去了。 缪凤舞也顾不上这边的事,只管守在奶娘的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吃奶,心里别提多欢喜了:“瞧他闭着眼睛,吃得倒挺欢实,要是一直这样吃。还不得长成一个胖小子?”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奏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驾到,在门口候着呢,让奴才进来传个话儿。” 行晔愣了一下,缪凤舞倒是反应得快,赶紧起了身,拉了行晔一把,小声说道:“皇上该到门口去迎接太后的。” 说完,她也不管行晔的一脸的别扭,连推带搡。将行晔推了出去。 大门一开,果然见到太后端然立于门外台阶之上。行晔脚步顿了一下,缪凤舞跟在他身后,一把将他推出门去。 太后听到身后有响动,转过身来,看见行晔站在门外,便走了过来,开口道:“哀家来看一看小皇孙,不知道现在小皇孙是否允许探视?” 行晔僵在那里,想要答话,却发觉自己难以开口。缪凤舞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龙袍,跪下说道:“臣妾恭迎太后,皇儿才刚从鱼缸里抱了出来,正在里屋喂奶。只是屋子里有点儿热,太后若是不介意,臣妾带太后进去看一看。” 太后瞄了行晔一眼,固执地没有挪动脚步:“就不知道皇上介不介意呢?” 行晔大概也缓过刚才那一阵子尴尬了,跪下道:“即便母后不来,儿臣也打算等小皇子可以出屋的时候,抱到长春宫给母后瞧一瞧呢。” 太后上前一步,将手搭在行晔的头上:“起来吧,哀家这个小皇孙得来不易,可得精心点儿养着,哀家也是心急着要看见他,就亲自来了。” 缪凤舞上前扶了一把太后:“太后请进。”韦太后就搭着缪凤舞的手,迈进门槛,进了暖春阁。 此时,小皇子吃饱了肚子,已经睡着了。韦太后坐在床沿上,看到自己的小皇孙粉嘟嘟胖乎乎的小样子,老怀感慨,忍不住掉下两滴泪来。 缪凤舞在旁开解道:“臣妾刚刚将他抱出来的时候,也是高兴得真想哭。不过太后尽管放心,皇儿现在好得很,常先生说他比一般刚出生的小孩子可壮实得多了。” 太后小心地摸了摸小皇子的脸,问:“起名字了没有?” “还没有,等着皇上赐名呢。”缪凤舞小心地答。 太后倒也没打算硬塞一个名字给缪凤舞。只是站起身,来到屋子中央的那只鱼缸旁边,抬手摸了摸缸沿,吩咐屋子里的宫人道:“这只鱼缸千万要保存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损。盛上清水,放进去一些长寿鱼,好好养着,千万要都养活了,若是死一条鱼,哀家绝不会饶过你们。” 暖春阁的宫人们没想到小皇子安好地出了鱼缸,却又添这么一桩**烦。不过既然太后开口,她们也只好胆颤心惊地答应了。 太后又将两个奶娘叫到跟前,仔细地问过了情况,又说不够,再给小皇子添两个奶娘。又嫌暖春阁里的人笨手笨脚,担心照顾不好小皇子,让缪凤舞多加些人手。 缪凤舞也不违拗她的意思,一件一件答应下来。 韦太后又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默默地看着小皇子熟睡的面孔。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微微地叹出一口气来,站起身来:“皇孙安好,哀家这颗心就放下了。” 然后,她出了里间,正要离开,看见行晔正坐在外间的茶桌旁边,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站住,行晔看过来。母子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行晔起身走过来:“母后要走吗?儿臣恭送母后。” 韦太后仰头认真看着他的脸,想了想,说道:“皇上这一阵子事多人忙,哀家也不来给你捣乱了。等忙过了这一阵子,皇上把清太妃接回宫来吧,总在宫外住着,让人知道了,会责怪皇上不孝。” 行晔赶紧答道:“母后只管安心,太……太妃她并不愿意再回皇宫来生活,不如就随她的心愿,山野林间,倒也自在。” 韦太后轻轻地一笑,什么也没说,出了暖春阁,回去了。 缪凤舞眼看着太后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外,她凑近了行晔,小声问:“太后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在告诉皇上,韦氏以后不会再与皇上为难了?” 行晔面色凝重,叹气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太后这个时候提接清太妃回宫的事,八成是想试探皇上的心意呢。如果皇上真的接清太妃回来,她一定难以安心。”缪凤舞托着下巴,凑在行晔的肩侧,轻声说道。 行晔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接太妃回宫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后担心的是以前的旧帐怎么办,是算帐还是销帐?太妃的身份如何定?朕又如何向天下人解释太妃死而复生的事?” 这些事的确是挺为难的,一时之间谁也难以理出一个头绪来。缪凤舞头痛地皱了皱眉,突然想起龚宓求她的事,便决定把太后太妃这一团乱的事情岔过去。 “皇上,臣妾有一事请求,还望能够皇上恩准。”缪凤舞转身,跪在了行晔的面前。 行晔低头看她:“若是关于缪凤刚的事,你就不必开口了,朕不会答应的。” 缪凤舞听他说得如此坚决,心中微凉:“与我哥无关,是关于小云。她怀着身孕,千里迢迢地赶回京城来,又受了惊,臣妾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请太医院的女医官去给她看一看,开两副药调理一下。” 行晔轻轻地哼一声:“你想什么呢?那是天牢,关押钦命重犯的地方,你当是自家的后院吗?谁都可以进?” 他开口便拒绝,缪凤舞心里一急,声音就开始微微发抖:“臣妾知道这个要求过份了些,可是小云本来与鸿天会丝毫也沾不上边儿,是臣妾硬将她送到了我兄长的身边。小云跟了臣妾这些年,福气没有沾着,倒霉事倒是遇上不少,挨打挨饿还受过了,如今更是进了天牢。不管皇上如何给他们定罪,最其码在还没有定罪之前,让臣妾关照一下小云,好不好?” 缪凤舞这番话,倒是发自内心真情,她对小云的确是有太多的愧歉。 行晔听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心里不由地软了一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只允许你带一名女医官,其余人谁也不许跟进去,知道了吗?” “谢皇上!”缪凤舞赶紧谢了恩。 随后,行晔因为有朝事需要处理,先离开了。缪凤舞守在小皇子的身边,一直呆到太阳西斜,她才乘上轿子,回了疏竹宫。 用过晚膳,天已经黑下来了。 缪凤舞吩咐春顺去太医院传当值的女医官,又叫含香去外面转一转,让她小心留意着动静,若是看见龚修媛,引她来见。 含香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这种时候,她可不愿意自己的主子再惹出什么事来。 于是她小心地问:“娘娘,皇上圣谕,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进疏竹宫来。龚修媛今晚来探望,有皇上的口谕吗?” 缪凤舞便将事情简单地讲给了含香听,然后问道:“自从小云离宫后,龚修媛一直就闷闷不乐,前些日子更是肝气郁结,害了一场大病。我与她姐妹一场,不想眼看着她如此痛苦。我琢磨着,小云已经嫁给我哥了,如今挺着大肚子,让她亲眼见了,也许就死了这条心了,应该不会惹出麻烦来吧。” 含香进宫的年头可不短了,宫人们之间那些暗下里的事,她见得多了。她只是没有想到,龚修媛竟然有这个癖好,怪不得她一直不争皇宠呢。 “虽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但若被皇上知道了,终归是不好,娘娘千万要小心。”含香也没有琢磨出这事有什么大不妥来,缪凤舞与龚宓之间的情意,她是很清楚的。 “一会儿女医官到了,你在偏殿陪着,往茶里下些蒙汗药,让她睡一阵子。等龚修媛到了,我们只需让她换上女医官的衣服,挂上太医院的牌子,就没事了。龚修媛身为内宫的妃嫔,天牢那里的人不会认得她。”缪凤舞安排道。 含香答应一声,出去办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缪凤舞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她往门口望时,就见含香挑开帘子先进来,在她的身后,果然跟着一身利落打扮的龚宓。 “你是怎么进来的?”缪凤舞见她气不喘发不乱,心里暗暗奇怪。 龚宓倒是一脸的安然,走过来见了礼,然后答道:“娘娘放心,是如烟和如柳两个人带我从西侧僻静处跃墙进来的,没有人看到。” 缪凤舞皱了一下眉:“如烟和如柳的功夫还真是了不得。” 龚宓只微笑,也不解释,转而问道:“女医官到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缪凤舞便看向含香:“春顺已经把人传来了,在偏殿里候着呢,你现在过去陪一会儿,等她睡着了,过来叫我们。” 含香点头,转身出去。 缪凤舞便趁这一会儿的功夫,换好了衣服,向龚宓交待了几句话,嘱咐她千万不可以在天牢里有过激的言行,否则惊动了皇上,没有办法解释。 龚宓一一答应,向缪凤舞保证,她只看一眼,绝不会惹事生非。 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含香回来了,告诉缪凤舞,女医官喝了茶,已经睡着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于是龚宓到偏殿,换上了女医官的衣服,将太医院的牌子挂在腰间。随即她戴上一顶纱帏帽子,跟在缪凤舞的轿子后面,一起出了疏竹宫,往外宫而去。 第二六三章 天牢惊变 1 正文 来到天牢的门口。缪凤舞下了轿子。 门将似乎已经接到圣谕了,并没有问太多的话,只是向缪凤舞见了礼,查过了龚宓的牌子,便放她二人进去了。 狱官前来引领,缪凤舞倒也是熟门熟路。只是她一进天牢就开始紧张起来,手心里直冒汗,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来,就是心慌。 她回头看龚宓,郑重地使了一个眼色。龚宓明白她的意思,冲着她点头。 她愿意相信龚宓,可她就是心慌。但人已经进来了,没理由转身再回去,让行晔知道了,反而生疑。 忐忑之间,她们已经到了关押缪凤刚和小云的那间牢室门口。狱官从腰间取下一大串的钥匙,找出其中的一把来,开了牢室的门,小声道:“娘娘请进吧。” 缪凤舞就在牢门推开的那一瞬间,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带龚宓来天牢。也说不上理由,她就是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她转回头看龚宓。 隔着两层纱,她也看不清龚宓的面孔,就看见龚宓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胸脯起伏着,显然情绪很激动。更新正文缪凤舞还未动,龚宓已经先动了脚步,往前挪了挪,扶住了缪凤舞的胳膊,恭敬道:“娘娘先请。” 此时,从牢室里传出缪凤刚不耐烦的声音:“谁呀?不进来就把门关上!” 龚宓扶在缪凤舞肘上的那只手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缪凤刚的嗓门吓着了。缪凤舞终于抬起脚,一步迈进牢室里去。 狱官在缪凤舞的身后关了门,随着他腰间的那一串钥匙哗啦哗啦响着,他踩着慢腾腾的脚步,离开了。 牢室里,小云躺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缪凤刚戴着重镣,看起来倒还轻松,坐在小云的身边。一见缪凤舞进来了,小云赶紧爬起身来:“娘娘,你怎么又来了?” “哦……”缪凤舞一时语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毕竟龚宓是有品阶的宫妃,冒着险来探望以前的一位宫女,说出来谁都会觉得怪异。 她正在措辞,就见缪凤刚指着她身后的龚宓问:“这人是谁?你带她来做什么?”更新正文缪凤舞虽然不习武,但她练舞蹈出身,身手还算敏捷。虽然脑子里没有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身体已经发出危险的信号了,迅疾伸手,去拽龚宓。 缪凤刚见龚宓身动时,就料到她要扑过来了。只是他身上的生铁重镣拖累了他,没办法跳起来拦阻。他怕龚宓伤了小云,将身子一偏,挡在了小云的前面。 还好龚宓一时冲动,缪凤舞伸手一拉,她就停在了木床的前面,没有再使力往前挣。 “你要干什么?你要是这样冲动,咱们现在就回去!”缪凤舞惊出一身的汗,恼火地斥了龚宓一句。 龚宓闷声回道:“娘娘不要急着回去,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带我进来,我就告诉你一个故事。你还没听到故事呢,就急着回去了吗?”。 缪凤舞心里头再一次感觉到惶乱,这一次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带龚宓进天牢来,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使劲地抓着龚宓的手,冷冷道:“我似乎上了你的当,你进这里来,应该不是要看小云吧?不少字”… 小云弄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紧张地护着自己的肚子,贴在缪凤刚的后背上。最近她受惊不小,神经非常脆弱。缪凤刚感觉到小云在微微发抖,不由地恼火起来,瞪着缪凤舞:“你从哪里带来的疯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他话一出口,龚宓就如同被激怒的小狮子,抖臂一甩,就将缪凤舞的手甩开。缪凤舞从来不知道龚宓有这么大的力气,被她一下子甩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牢门上。 再看龚宓,将头上的纱帏帽子一掀,狠狠地砸在缪凤刚的身上,随即冲到他的面前,贴近他的脸,低声吼道:“哪里来的疯女人?你看清楚!你应该知道我是哪里来的疯女人!” 缪凤刚就在她掀开纱帏帽的那一瞬间,惊得目瞪口呆。等到龚宓贴近在他眼前,他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来:“宓……宓儿……” 缪凤舞只觉得天眩地转,额头的涔涔冒着冷汗。她果然是上当了!她多么荒谬可笑。居然以为龚宓对小云有别样的心思,居然还想着拉自己的好姐妹一把,断了她的怪异念头。 却原来龚宓的目标根本不是小云,而是缪凤刚! 她懊恼地瞪着缪凤刚:“你认识她?” 龚宓指着缪凤刚,咬牙说道:“他怎么会认得我?他恨不能一辈子再也不要见到我!我不过是个轻易就被男人骗到的疯女人罢了!他巴不得我从人世上消失掉!” “修媛娘娘……”小云见是龚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从缪凤刚的后身探出头来,唤了她一声。 龚宓却一指小云的鼻子:“你住口!你最好别开口说话!否则我不能保证我情绪失控后,会不会伤了你!” 缪凤刚从刚才又惊又窘的状况中镇定下来,拖着身上的重镣,从床上挪下来,站在龚宓的面前:“你不要冲着小云乱吼乱叫,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怨要恨,都冲我来好了。” 缪凤舞失笑:“好,看来你们很熟悉,倒省得我浪费口舌介绍了。好像这是一个精采的故事,龚修媛愿意讲的话,不如我们就开始吧。” “不要叫我修媛……”龚宓突然泄了气,跌坐到木板床上。小云见她怒一回骂一回,突然又哭了,怕她真的情绪失控伤了自己的孩子,便小心地往后退了退,缩到一角去了。 “不要叫我修媛。不要叫我娘娘,我恨死这些称呼了!”龚宓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稀里哗啦,“要不是上了这个混蛋的当,我怎么会进到这种一辈子见不得人的地方!” 缪凤刚被骂得低了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这么说……龚修媛是鸿天会的人喽?你就是我哥在宫中布下的暗线喽?那么我以前跟我哥联络的那些信,就是你经手传出去的喽?”缪凤舞看着龚宓,觉得又可悲又可笑。 她自以为聪明,可是这些每日里相遇相处的人,她又了解几个? 龚宓哭得答不上话来,缪凤刚从缪凤舞的袖子里翻出一条帕子。塞进她的手里,然后对缪凤舞说道:“你不要瞎打听,你知道多了没有好处的!” 随后他看着龚宓道:“你见也见了,骂也骂了,要是还不解气,打我一顿也随你。发泄够了,就赶紧回去吧,我不会说出任何一个人来,你大可以放心,安份地等着,会有人跟你联络的……”… 小云缩在床角,这一会儿也听明白一些了。缪凤刚最后那几句话,却惹恼了她。她随手抓起床头的一只木碗,用力地往缪凤刚身上一丢:“你这个榆木脑袋!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替那些叛匪说话!” 木碗不偏不倚,正砸在缪凤刚的脑袋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落到了地上。 龚宓用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看着那只木碗在地上打转,笑了:“打得好!原来像你这样的倔驴,也有被治住的一天!也许当初你诱惑我进宫的那一会儿,我就该学小云这样,砸醒你这个榆木脑袋!” 然后她抬头,看着缪凤舞,说道:“你那时候问我,为什么一见了皇上就浑身僵硬,你问我是不是在进宫前,家里已经有意中人了。今天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了,你猜得没错,我在进宫前,已经有婚约在身!就是这个混蛋!他骗我说,如果我肯进宫,为他做几年的联络暗线,他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宫,然后娶我为妻!” “婚约?”不光是小云受打击,缪凤舞也也吃了一惊。 缪凤刚见小云脸都涨红了,赶紧解释道:“你休要胡说,我哪里有许你婚约?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不过是闲话之间,玩笑着哄你几句罢了。” “你哄我?”龚宓跳了起来,甩手就给了缪凤刚一巴掌,“大男人一言九鼎!谁会拿女儿家的婚事开玩笑?若不是你天天笑我是笨丫头!我怎么会逞强进宫来?若不是你说出了宫就娶我,我怎么会硬着头皮进宫来?你居然敢说当初是玩笑哄我?” 缪凤舞见场面又要失控,赶紧上前摁住龚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说与我听。” 龚宓又是委屈又是心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缪凤舞不得不安抚着她,给她擦着泪。终于把龚宓哄得安静了,她才开口告诉缪凤舞。 龚宓很小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她的娘亲早死,爹是个滥赌鬼,欠下一屁股的赌债,就打算将她卖到窑子里。 那时候龚宓六岁,她已经懂得窑子不是什么好地方,正经女儿家不应该去那里。于是在她爹将她送去窑子的路上,她偷偷地逃了出来,从此开始街头乞讨的艰难生涯。 跟缪凤刚的遭遇是一样的,她被鸿天会抓丁的人相中,将她抓进那种恐怖的杀手训练营地。 但是她很幸运,因为她还没有开始你死我活的厮杀生涯,就被龚青岩看中了。 龚青岩就是龚宓现在的父亲,其实是她的养父。这个男人众所周知的身份是江南首富,真实的身份却是鸿天会的银库总管,也就是说,龚家的确是金银堆成山,富得流油,但是那些钱,是用来维持鸿天会运转的资费,即便大部分是龚青岩赚来的,也不能算是龚家的私产。 因为龚宓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龚青岩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丫头,收了她做养女。 虽然做了龚青岩的养女,但是身为鸿天会的会众,龚宓还是受过训练的。她告诉缪凤舞说,如烟如柳是有功夫底子的,事实上她比如烟如柳要厉害得多。 那时候龚宓年纪小,不明白什么是谋反,什么是叛匪。她在龚青岩的身边,安安稳稳地长到十二岁,她对自己的养父即感恩又崇拜,发誓一辈子追随养父,孝敬他伺候他。… 十二岁那年,她认识了缪凤刚。 彼时缪凤刚已经是黑龙堂的记法,接手了鸿天会有京里的布线与策反。因为要经常与一些官场上的人打交道,缪凤刚需要比别人多的运转资费,这笔银子与黑龙堂的日常运作无关,他直接找龚青岩支领。 经常去龚青岩的家,缪凤刚便与龚宓相熟了。 缪凤刚那时候十七岁,弄丢妹妹的事一直窝在他的心里,痛憾不已。见了梳着丫髻的龚宓,他就觉得很亲切,拿龚宓当亲妹妹一样,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带她偷溜出龚府玩耍,很宠着她。 龚宓因为幼时的那些事,是一个懂事很早的丫头。十二岁的她,对缪凤刚就已经有了朦胧不清的爱意。尤其是缪凤刚那样宠着她,小丫头就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嫁给这个男人。 缪凤刚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拿她当妹妹哄,见了她就叫笨丫头。而对于一心要嫁给他的龚宓来说,被自己喜欢的男人一直喊笨丫头,她深受打击。 于是她追着缪凤刚问:“凤刚哥哥,我真的很笨吗?”。 缪凤刚就敲她的脑袋:“当然喽,你就是一个笨丫头。” “我要是真的很笨,你会不会娶我?” 缪凤刚就逗她:“那可不行,你要是不变聪明了,就没有男人敢娶你了。” “那怎么才算聪明?”龚宓很认真地问。 缪凤刚信口胡说道:“聪明的小姑娘呢……就是会做事,不会像你这样,吃桂糖糕都会弄得满身渣子……” 缪凤刚说完,还笑着把龚宓衣服上沾的糕点渣子轻轻地拍掉了。他不知道,他信口开的玩笑,在情窦初开的龚宓的心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龚宓十四岁的那一年夏天,有一天下午,鸿天会的几位堂主和龚青岩坐在客厅里喝茶,商量着一件重要的事情。 正值皇宫里三年一度的选秀,他们在策划着,买通宫里派出来采选的人,送一个女人到皇帝的身边去。 龚宓偷偷地贴在窗子下面,听他们议论着人选,这个不够漂亮,那个不够机警,似乎很难选定。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六四章 天牢惊变 2 正文 利用采选的机会。往皇宫里送一个鸿天会的心腹之人,做为内宫之中可靠的联络人。 这个计划一摆到缪凤刚的面前,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龚宓。因为龚宓漂亮,因为龚宓机灵,也因为龚宓跟在龚青岩的身边长大,是鸿天会里少见的那种有富贵气质的年轻女子。 而其他的年轻女会徒,大多是做为杀手训练出来的,一身的杀气,即便过了采选的那一关,进了宫也过不了皇帝那一关。 但是他没有开口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觉得那样像是把自己的亲妹妹往虎口里送。 那天,几位鸿天会的头面人物在龚青岩的客厅里商量人选的问题时,缪凤刚就坐在龚家后花园的鱼池边上,吹着凉风,看池中鱼儿悠游。 然后他听到龚宓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跑了过来。虽然他大部分时间在昂州,不常去龚家,但那时候他真的能分辨出龚宓的脚步声,轻快活泼,无忧无虑。 “凤刚哥哥。”龚宓从来不会拿那种羞答答的女儿家形状,她直接从栏杆上跳过去。坐在了缪凤刚的身边。更新正文龚宓噘了嘴,不满地怨道:“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当成笨丫头?没有人肯娶我,你娶了我不就成了?” 虽然龚宓还未到及笄之年,但是缪凤刚听了这话,还是闹了一个大红脸。他伸手拍了一下龚宓的脑门儿,教训她道:“刚教你要有女儿家的样子,你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将来要是真遇上了如意郎君,只这一句话,你就得把人家吓跑了。” 龚宓那时候太小,不会表达自己心里那朦朦胧胧的情意。而缪凤刚又总是叫她笨丫头,说她没有女儿家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在缪凤刚的心里是没有地位没有形象的。 那天,她心里一急,就说道:“你现在是不是接了一个任务,要趁着采选的时机,送一个人进宫里去?” “你怎么知道?你又偷听?”缪凤刚看着她摇头叹气。 “你别管我哪里听来的,我只问你,进了宫,还有机会再出来吗?”。龚宓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更新正文“那我去!”龚宓自告奋勇,“反正呆在这里,早晚也要被分派到分堂里去执行任务。不管是当杀手还是进宫做暗线,都是为主公效劳。不如这一次就让我去,我来帮凤刚哥哥这个忙。” “你愿意去?”缪凤刚没想到她自己主动提出来,倒是吃了一惊。 “要是凤刚哥哥任务完成得不好,会受到责罚的。我来帮你这个忙,虽然我不是功夫最厉害的,但我是最聪明的,我一定能助凤刚哥哥完成任务。”龚宓毅然决然,很英勇地拍了拍胸脯。 缪凤刚笑道:“你去自然是最合适的,但你的目的不对,你可不是为了我……” “我知道!”龚宓抢过话来,“我知道我们都应该为主公效劳,随时准备为主公献身,我们要恢复江山社稷的正统,将窃据我魏国大好江山的行氏贼寇消灭掉。这些我师父天天说,我都懂得。但我还是要说,我答应进宫,一定是为了帮你的忙。”… 缪凤刚拿她没办法,只能说道:“这件事也不光是要看你的决心,你还是去跟你义父商量一下吧,他同意才算数。” 龚宓为自己的这一项重大决定激动着。抓着缪凤刚的手:“只要我下定决心,当着几位堂主的面提出来,我义父也不好否决的。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答应我,我就去找我义父说。” “什么要求?” “在我进宫之后,你不许娶亲,你要等着我,等我完成了任务,你把我接出皇宫,娶我为妻,并且以后都不许叫我笨头头,好不好?”龚宓一鼓作气将自己的心思讲了出来,紧张得快喘不上气了。 缪凤刚却很轻松地笑着,抬手在她的丫髻上弹了一下:“好呀,你要是长成聪明的大姑娘家了,我就娶你。” 就因为这一句话,龚宓毅然地进入采选的名单中,进了皇宫,成为了行晔后宫的一位美人。 这个故事,不仅仅是身为讲述者的龚宓伤感,也让小云深受打击。两个女人一个窝在床上,一个窝在墙角,都默默地掉着眼泪。 缪凤舞狠狠地瞪着缪凤刚,缪凤刚却偏头躲着她的目光。好一会儿,他拖着脚上的重镣,来到龚宓的跟前,轻声说道:“那时候你太小,我以为你只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你当了真。竟记了这么多年。就当是我对不住你,把你往火坑里推,你气我骂我都可以。但是眼下的状况,我自身难保,你还是忘了这些事,安心地在宫里等消息吧,你义父一定会来救你的。” 龚宓擦了眼泪,站起身来,直视着缪凤刚:“我那时候十四岁了,我都可以进宫当一个宫妃了,你居然拿我的话当儿戏?缪凤刚!你负了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缪凤舞见她情绪激动,怕在天牢里出了事,便上前挽她的胳膊:“是我哥对不住你,可是事已至此,他也算得到报应了,你就消消气吧。你想见的人也见到了,我们现在回去吧。” “回去?”龚宓看着缪凤舞,含着泪苦笑,“我还能回去吗?今晚我踏出了内宫的大门,就没有打算再回去。我回去干什么?等着你向皇上禀报说,鸿天会在宫里的联络找到了,快去抓她吧……” “我不说。我不一定不会让皇上说起……”缪凤舞赶紧安抚她,“就像我哥说的,你回皇宫里等着,只要你义父把你救出皇宫去,这个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不告诉任何人,我也隐瞒不住了。因为我昨晚接到了我义父交与我的任务,他要我在内宫里刺杀皇上!你说我还怎么隐瞒?”龚宓停止了哭泣,恢复了平静,冷冷地看着缪凤舞。 “刺杀皇上?”缪凤舞觉得心都不会跳了,“可是……你现在说出来,是不是表明……你不打算接受这个任务?” 龚宓使劲地咬着嘴唇。闭目镇定半天,才说道:“是的,我不会刺杀皇上,因为皇上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一个好人,他是你的丈夫,是玉泠的父亲,我若是杀了他,死了都难以安心。” 缪凤舞一颗心“嗵”地落了回去,抓着龚宓的手,感激道:“谢谢你!虽然你未必真的能刺杀到皇上,但是你能这样想,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你错了!皇上对我一无所知,我要近他的身非常容易!我不肯下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龚宓说到这里,突然看向缪凤刚,嘲讽地笑了。… “所有加入鸿天会的会众,不管等级高低,始终都抱着一个同样的信念:恢复大魏社稷正统,驱剿行氏江山窃取贼!我们每个人都为这个高尚的目标流血献身,毫无怨言。凤刚哥哥更是主公最坚定的追随者,被关进这天牢里,妻妹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他依旧不肯出卖主公。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所有那些信念都是狗屁!我们这么多人流血卖命,不过是为了保住一个老太监那条残缺的烂命,还有他的富贵奢靡生活,你会是什么感受?” 缪凤刚一脸的茫然迷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龚宓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然后她答道:“三天前,我义父亲自进宫来见了我一面。从我踏进这座皇宫那一天开始,六年时间里,这是我义父“主公被抓了吗?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缪凤刚很激动,他自小在鸿天会长大,却从来没见总舵主的面。 龚宓看他那个样子,冷笑道:“是的,他现在就在天牢里。你想见一见被我们当做神一样效忠的主公吗?你一定会失望的……” “我们所有的人,都一直以为我们的主公是前大魏宗主尹氏后人。但是你应该听说过,三十年前,光熙帝曾经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剿灭鸿天会行动。在那次行动中,年仅十六岁的尹氏后人被朝廷的官兵包围了,同时被包围的还有追随他多年的鸿天会高层头领。就在这些人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去救了他们。他对那些尹氏追随者们晓以利害,诱以利益,唆使他们杀了尹氏后人,杀了那些不肯背叛尹氏的人,然后他把他们救了出去,给他们富贵闲适的生活,让他们为他卖命效力……” “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内侍监马清贵吧?不少字”虽然缪凤舞觉得这个猜想太离奇了,但是因为马清贵此刻就在天牢里,她不得不做此想。 “如果我说是他,你们会不会相信?”龚宓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兄妹二人。 “我不信!”缪凤刚暴躁地盯着龚宓,仿佛龚宓敢说出一个“是”来,他就要吃了她一样。 龚宓怜悯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是的,当我从义父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也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的,由不得你不信!” “他?马清贵?他要谋朝篡位吗?”。缪凤舞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马清贵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居然是鸿天会那位神秘的总舵主,这消息让她大受震撼。 “他是个太监,他如何能当光明正大的登位称帝?但是他掌控了鸿天会,就跟做了一个野皇帝没有区别。鸿天会经过百余年的经营,在各地都有自己的秘密产业,每年都有丰巨的收入。这些银子原本是用来支持尹氏夺回江山社稷之用,现在却只用来供那个老太监和他的追随者们过着奢侈靡烂的生活。而那些不知情的鸿会天下层徒众们,就只负责为那个老太监清理朝上朝下那些威胁到他性命和富贵的人……”… “不可能,你说的不对!”缪凤刚依旧不肯相信,努力从龚宓的言语之间寻找疑点,“我三年前还接到过发动宫变的任务,那一次我的人里应外合,差一点就杀了皇帝,差一点儿就成功夺权了……” “是的,那一次行动几近成功,但那次行动并不是马清贵的意思。那是丁爷爷……你记得那个老头子吗?他到了晚年,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的背叛行为,他害怕自己死后,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于是他策划了很久,矫传命令,希望在他死之前,能够为了自己一辈子的信仰做些事。可是你的行动没有成功,随后丁爷爷就死了,是被马清贵处死的!” “这怎么可能?”缪凤刚像是被人用锤子重重地砸在脑壳上,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一直以来的那些信仰,什么正统江山,什么尹氏宗主,竟都是虚假的,而真实的情况,他和他的兄弟们出生入死,不过是为了保住一个老太监的地位、满足他的奢侈欲而已。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的自尊就受到了阉割,他跟那些被阉割过的宦人有什么区别?一直支撑他的那一股力量在轰然倒塌,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龚宓的话,他突然指着缪凤舞说道:“你们两个串通好的对不对?宓儿你早就投靠了朝廷对不对?一定是凤舞让你编这些话来打击我,趁我绝望的时候诱我招供,对不对?” “你疯了吗?”。缪凤舞被他气得眼冒金星,使劲地推了他一把,指着跌坐在木板床上的缪凤刚斥责道,“你自己愚昧糊涂,我早就说过,四海升平,天下归心,这就叫正统!是你揣着一颗糊涂心,到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你还不肯醒悟吗?”。 说完了缪凤刚,缪凤舞急转回身,对龚宓说道:“你也要及早醒悟才对,正是青春好年华,难道你甘心给一个阉竖当杀手吗?我们这就回去,你亲自去向皇上坦白认罪。供出鸿天会的总舵主,这可是大功一件,只要你能戴罪立功,我会从旁帮你求情,皇上一定会恩赦你的。” 龚宓摇头:“我已经没有什么青春好年华了,未婚夫婿另娶他人,一直支撑着我冒着生命危险在宫里周旋的那个信念已经坍塌了。我若打算向皇上讨功赎罪,直接到万泰宫找皇上就好了,何必费今晚的这一番心思……” 缪凤舞心里猛地一紧,合身就往牢门的方向扑过去:“来……”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龚宓已经如影随形贴在了她的身后,伸手就扣住了她的喉咙。 “宓儿!”缪凤刚受刑枷拖累,等他反应过来时,缪凤舞已经在龚宓的掌握中了,他痛心地看着龚宓:“宓儿,我忽略忘记你的话,是我的不对,你如果恨我,要打要杀都随你。可是你不能伤害凤舞,她那么信任你,你不能挟她做人质!你快放了她!” 龚宓已经红了眼睛,拼命地咬着嘴唇,手下却并不松劲:“我不会伤害她,只要我将那个老太监带到安全的地方,当即便放了她。” 然后她将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一枚银戒抵在了缪凤舞的后背上,说道:“娘娘,我们姐妹一场,只要你配合我,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手上有一枚钻心戒,就抵在你心脏的位置上,只要我食指一勾,就能触动机关,将一根毒线穿射进你的心脏里去。这种毒无药可解,不出一刻钟,你便会毒发身亡。现在请你把狱官叫进来,我要他腰间的那一串钥匙。”… 说完,龚宓小心地松开了扣住缪凤舞喉咙的那只手,紧张地等着缪凤舞的反应。 缪凤舞被掐得窒息难过,咳了几声,才舒缓过来。她略偏过头,看着龚宓:“咱们俩儿相识相处可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了解你的心思。你跟我一样,对马清贵那个老太监充满不屑和怨愤。可是你现在却为了救他,将我押为人质,你这样愚忠,难道仅仅是报复我哥忘记了他的誓约,娶了小云吗?”。 “当然不是!”龚宓将自己最好的朋友扣当人质,她也很不好受,声音都在发抖,“我只是……我不能违背我义父的命令,我必须要执行他交与我的任务。我不能背叛义父,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情,如果不是他,这世上早就没有龚宓这个人了。我将鸿天会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你们,就当是抵偿我伤害朋友的罪过吧,我也不在乎这件事被皇上知道之后,对鸿天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因为鸿天会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我只是在执行我义父的任务,把那个老太监从天牢里弄出去,交到他的手中!你明白吗?”。 “宓儿……”钻心戒是缪凤刚发明的一种暗器,其中的厉害他比谁都清楚,他僵立在原地,不敢往前一步,生怕激恼了龚宓,哪怕是她不小心触动了机关,缪凤舞就没得救了。 果然,龚宓的情绪开始激动,手下一用力:“娘娘,没有时间拖延了,如果你配合我,我保证事成之后,你毫发无损地回到宫里来。但是如果你顽抗不从,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快叫狱官进来!” 他们在这边僵持着,躲在床上的小云已经吓得抖作一团。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龚宓手上的戒指,看见龚宓指上一用力,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失控地大叫出声:“来人!” 她这一声喊出来,其余三人都受了惊。缪凤刚回头怒瞪着小云:“你做什么?你想害死凤舞吗?”。 “我……我叫狱官,她手动了,我怕她伤了娘娘。修媛娘娘,我求你了,要不你放了娘娘,押着我吧,你不要伤害娘娘。”多少年养成的习惯,小云依旧将缪凤舞的安危当成头等大事。 龚宓起先以为小云要害事,听她这样解释,她已经绷紧的手指头稍稍松懈下来。她冷笑道:“别开玩笑了!押着你有什么用?皇上会为了救你的性命而放我出京去吗?赶紧闭上你的嘴巴,安静地呆着!一会儿狱官进来了,你要是敢乱喊乱叫,就是你害了缪贵妃的性命!” 话音刚落,就听到狱官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这间牢室的门口:“娘娘有何事吩咐?” 龚宓顶了顶缪凤舞的后背,示意她说话。 缪凤舞盯着牢门,开口却说道:“龚修媛,你不要再犯糊涂了!你的义父……” 龚宓打断她的话,冲着门外说道:“娘娘请你进来说话。” 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狱官从门外走了进来,也不敢抬头去看缪凤舞,低着头躬着身子:“娘娘,传末臣来有何事……” 没等他话说完,龚宓扬起右手,一枚叶状的小飞刀悄然迅疾地射了出去,正中那狱官的眉心。那狱官本能地抬了头,惊愕地看着缪凤舞,再未说出一个字来,就直直地向后倒去。 只要龚宓得了钥匙,她便会押着缪凤舞去救马清贵,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行晔会不会为了缪凤舞而放过马清贵,龚宓会不会因为紧张而失手杀了缪凤舞,都是不可知的事。 缪凤刚深知这个道理,他拖着沉重的刑枷,奋力扑了过去,抢在龚宓之前,将狱官腰间的一大串钥匙摘了一下,握在手中。 龚宓晚了一步,没能拿到钥匙,顿时躁怒起来,盯着缪凤刚手里的钥匙,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最好把钥匙给我,你也是鸿天会训练出来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我拿不到钥匙,我不会饶过缪贵妃!” 。 。, 本文来源:,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六四章 天牢惊变 3 第二六四章天牢惊变(3) “相公,快把钥匙给她!”小云忍不住惶恐。哀求缪凤刚,“什么事都比不上娘娘的命重要!她的手在发抖,你快把钥匙给她!” 缪凤舞也紧张,但是她对龚宓还抱一线希望,她用尽量柔缓的语气安抚道:“宓儿,你不要冲动,你不会为了那个老太监伤害我的,我认识的龚宓不是那样的人……” 龚宓在她的身后侧,也不说话,突然抬起右手,往她的肩上一拍。缪凤舞只觉得肩上一阵锐利的刺痛,“呀”的一声痛呼,低头一看,就是刚才钉进狱官眉心的那种飞叶刀,已经没进了她的肩头之中,只剩下一小截刀尾露在外面,血已经渗了出来。 龚宓将沾了缪凤舞鲜血的右手往缪凤刚面前一伸:“钥匙!” 缪凤刚一见她真下了手,想了想,将钥匙往她手上一丢:“你居然真的会出手伤害我妹妹,今**走出这间牢房的门,我们以后就是仇人!” “自从你娶亲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是仇人了!”龚宓拿了钥匙,也不去看缪凤刚愤怒的目光,抵着缪凤舞的后背,“对不起了,烦劳缪贵妃陪我走一趟。” 那一刀刺下去后,缪凤舞感觉自己左侧的面孔、耳朵、脖颈,甚至是整条左臂,都被牵连着疼痛起来。她被龚宓推了一把,趔趄着往前栽了一下,又被拉住了。 龚宓将钥匙挂在腰上,一手推开牢房的门,另一手依旧死死地抵住缪凤舞的背。小云已经从床上爬下来,跟在后面请求着:“可不可以让我先给贵妃娘娘包扎一下伤口?求你了……” 缪凤刚一把抱住小云:“你老实呆着,你还想再搭上一个吗?” 龚宓回头,正看到小云被缪凤刚保护在怀里。她拼命地咬住嘴唇,将涌到眼眶里的泪水忍了回去,绝然道:“要不要我再划上几刀?否则怎么能让皇上心疼?” 缪凤舞痛得流了汗,却在迈出牢门的一瞬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回头对缪凤刚说道:“你和小云就呆在牢房里,不要乱动,一会儿乱起来,别让人当逃犯处治了。” 缪凤舞在前,龚宓在后,两个女人出了牢室,往牢房的深处走去。 “你知道马清贵押在哪一间牢房吗?”缪凤舞忍痛问道。 “我早就打听好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天牢里乱闯。”龚宓闷声回道。 “我们一直就是推心置腹的好姐妹,我那么信任你,你却辜负了我。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是等到你打开关押马清贵那间牢房的门,从此后你就万劫不复了。”缪凤舞痛得眼冒金星,自从她早产后,她的身体就一直比较虚弱,这一刀下去,着实是够她受的。 龚宓却心坚意决,毫不犹豫地答道:“自从你哥他娶了小云,我就已经万劫不复了!你不必劝我,我不能背叛我的义父,我这条命是他的……” 正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位狱卒,见此情形,拔出刀就冲了过来:“站住!什么人?” 龚宓右手一扣缪凤舞的脖子,急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宫里的缪贵妃!你还不快站住!” 那狱卒倒是听几位兄弟说起,今晚缪贵妃会来天牢探视她的兄嫂,从昨晚缪凤刚关进来开始,这个话题在天牢里就热了起来,关于缪凤刚会不会被处死这件事。牢里的兄弟们甚至还在下注打赌。 但是眼前的状况,显然是缪贵妃受了挟持,因为她的肩上已经受了伤,流出来的血将整个左臂的衣袖染红了。 他举着刀,没敢动,站在原地问:“你是什么人?还不快放了贵妃娘娘?” 龚宓冲着他嫣然一笑:“你果然是长了一双狗眼,我是后宫龚修媛,你看清楚没有?识相的就赶紧让路!” 那位狱卒顿时就懵了,后宫的娘娘们争宠打架,怎么还打到天牢里来了? “她要救马清贵,你快喊人去!”缪凤舞见那狱卒呆愣愣的样子,赶紧出声提示他。 她一开口,龚宓抬手就照着她的肩后侧拍下去,以一枚飞叶刀刺进她的肉里。这一次缪凤舞有准备,虽然很痛,但是她咬唇忍住,没有叫痛,反而转头瞪龚宓道:“你身上有多少把刀?不如一齐插到我身上,看你还靠什么出去?” 事已至此,龚宓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了,对着缪凤舞挑眉道:“要从这里走出去,我不需要任何武器,娘娘就是我最有力的武器,一定会攻无不克的!” 那狱卒已经从震惊的状态中醒悟过来,刚要动,被龚宓扬手一把飞刀,依旧是刺中眉心,倒地而亡。 但这个时候,一队巡牢的狱卒恰巧拐了过来。正看见龚宓押着缪凤舞,杀了他们的一个同僚。没等龚宓反应过来,领头的人已经吹响了哨子。紧接着,天牢里响起了急杂的脚步声,当值的狱兵听到哨声,正往这边赶来。 龚宓将缪凤舞推在身上,威胁那些狱兵:“你们最好谨慎些,这可是宫里最受皇上宠爱的缪贵妃,谁赶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都退后!” 那些狱兵一时无法,只得站住。龚宓一边观察着形势,一边继续寻找马清贵的那间牢室。终于被她找到了,她从腰间摘下来钥匙串,在其中翻找那把牢门的钥匙。 狱兵们远远地看着她拿出钥匙来,其中一个人小声提醒领头的那位:“头儿,要是弄丢了那个老太监,我们都得没命。” 不想却被龚宓听在耳中,她转头警告道:“要是我手里这位缪贵妃出了事,你们更会没命!” 说话间,她已经找到了钥匙,她也真是够厉害,一只手控制着缪凤舞,另一只手竟能将牢房的大铜锁打开。只听哗啦一声响。锁掉在了地上,牢房的门打开了。 “里面的人出来!”龚宓喊了一句。没一会儿功夫,就见一个人小心翼翼地从牢房里走了出来,正是马清贵。 这位白白胖胖的老太监经过两个多月的监禁,已经瘦成了长尖脸,身上的衣服倒还齐整干净,就是神情看上去越发阴戾,大概撕破了脸皮,也不必装和气了吧。 他谨慎地走了出来,一看牢门口的情形,尖锐地笑了:“哟。这不是缪贵妃吗?怎么受伤了呢?要不要进来包扎一下伤口?” 缪凤舞感觉着龚宓的钻心戒顶在她后背上,恨得牙痒:“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逃得出去!逃得过一时,也逃不了一世!早晚有一天,你和你的鸿天会都会被剿灭!” 马清贵看了龚宓一眼,哼道:“缪贵妃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现在可不是嘴硬的时候!我出京的时间拖得越久,你的血就流得越多。” 龚宓一看见马清贵,觉得五脏六腑都扭曲得难过。但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她的义父,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狱兵们一见马清贵走了出来,纷纷亮出刀剑。但是碍于缪凤舞在龚宓手中,又不敢往上冲。 马清贵悠然地转身,面对着堵住出去那条路的众狱兵说道:“你们惦量好轻重,如果放了我,保住了缪贵妃的命,皇上不会怪罪你们。但是如果缪贵妃没了命,你们这些人全得陪葬去!知道轻重的,就赶紧退出去!” 言罢,他抬手往缪凤舞的肩上一拍,原本还露出一截刀尾的飞叶刀,一下子就没入了缪凤舞的血肉之中。缪凤舞痛哼了一声,人就往龚宓的身上栽过去。 狱兵们怕缪凤舞真出了事,他们承担不起,纷纷往后退。龚宓押着缪凤舞在前面,马清贵跟在后头,朝着天牢外面走去。 “你最好不要乱动手!老实地跟在我后面!要是你再对缪贵妃乱动手,可不要怪我弃你不顾!”龚宓感觉缪凤舞痛得半边身子都在抖,心里对马清贵又恨又恼,便小声地教训了一句。 马清贵登时变了脸,低压嗓门说道“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你竟敢对我不敬?” “我不管你是谁,我今天救你,是因为尊敬我的义父!我不稀罕你这条烂命!你要是轻举妄动,把命丢在这里,我可是尽了力,谁也怪不得我!”龚宓不客气地回他一句。 马清贵虽然恼火,可是眼下情形,他还不能对龚宓怎么样。毕竟他不是茂春。没有超凡的武功,他大半生的时间都花费在阴谋算计和骄奢yin逸这两件事上,今天没有龚宓,他根本没有办法逃出去。 狱兵们在后退,马清贵和龚宓在前进,两边都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退出了天牢。 龚宓和马清贵很心急,因为惊动了这么多人,必然会有人赶去飞报行晔。在行晔到来之前,他们走得越远越好。 于是一出天牢的大门,龚宓指着领头的那个人喊道:“赶紧给我们牵两匹马来!” 那领头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往马厩去,牵出两匹马来,送到了龚宓的面前。 马清贵上前接了马缰绳,率先跨上其中的一匹马。龚宓这边正要把缪凤舞往马背上送,突然听到从内宫的方向传来齐整的脚步声。 她和马清贵同时转头,就看见行晔带着他的禁卫营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小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 读的喜登枝,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喜登枝请到。 第二六五章 天牢惊变 4 第二六五章天牢惊变(4) 第二六五章天牢惊变(4) 那天晚上,行晔正坐在暖春阁小皇子的身边。他看着儿子熟睡的样子,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和缪凤舞一样。 从行晔懂事开始,他的日子就没有过安宁太平的时候,危机和压力无时不在,陪伴着他一路从皇子到太子,再到登基称帝。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安宁的生活,习惯了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习惯了在夜里从噩梦中醒来。他的心已经被磨练得坚硬而冷漠,他靠这颗坚硬而冷漠的心支撑着他的意志,去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和打击。 可是今晚,他感觉自己的心变得那么柔软,这是玉泠都不曾带给他的感觉。 在他眼前熟睡的这个小东西,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降世,是上天赐予他的鼓励与安慰。他看着儿子那小小的身体,心里充满了力量。他以前经常置疑自己,这么辛苦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儿,那种软软的触觉让他忍不住唇角上扬。 正这个时候,茂春急匆匆地进来,只略一躬身,便开口说道:“皇上,天牢那边出事了!” 行晔一愣,然后迅速起身,刷地放下床幔,快步走出卧房尽管小皇子不会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行晔就是不愿意在这个孩子面前谈起任何不好的事情。 茂春紧跟着走出来,简略而快速地奏道:“晚上缪贵妃带着龚修媛去了天牢,在缪凤刚的牢房里呆了没多少时间,龚修媛就劫持了缪贵妃,杀了狱官,拿到了钥匙,把马清贵放了出来。现在龚修媛正准备带马清贵离开天牢,逃出京城去,缪贵妃还在她的手上,已经受了伤。” 行晔听完,一刻也没停,当即就往外奔去。他一边走一边问茂春:“龚修媛为什么要救马清贵?以前没有听说她与马清贵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龚修媛是鸿天会在宫里的联络人,而马清贵是鸿天会的总舵主。” 行晔一捶拳,气得骂道:“那个笨女人!天天跟龚修媛混在一处,竟觉察不出那个女人有不对吗?居然带着人家进天牢里去了!她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茂春犹豫了一下,谨慎地说道:“皇上,会不会是缪贵妃与龚修媛串通好的……” 行晔急刹住脚步,回头瞪着茂春:“你的脑子也坏掉了吗?如果是缪贵妃与龚修媛串通好的,她要救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自己的哥哥和嫂子吗?” “老奴知错!”茂春赶紧道歉。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万泰宫的门口。行晔迅速地传下口谕,要禁卫营的人守住皇城四门,并且火速地传令京营封锁和搜查京城及附近地域,找到可能接应马清贵的人。 然后,他带着自己的亲卫营飞快地奔天牢的方向去。 还没等赶到天牢的门口,远远地,他就看到龚宓一手扣着缪凤舞的腰,另一只手抵在她的后背上。而马清贵就站在她们的身边,正准备去牵一匹马。 他提一口气,飞一般地冲了过去,行晔挡在了去路上, “你们最好不要心存侥幸,即便能从宫里出去,京城内外也是层层守备,不可能让你们逃出去的!”行晔没有拔剑,只是看着龚宓,语气十分坚定。 马清贵的手已经抓住了缰绳,但是去路被堵住,他很焦急。他转头看龚宓,见她依旧是死死地扣住缪凤舞不放松,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对行晔说道:“我当然知道京城的守备有多严密,但今晚的情况怕是不同,纵然皇上布下千军万马,我只需要一个缪贵妃就足了破城而出!皇上若是不想缪贵妃丢掉性命,最好能让打开皇城的门,再敞开京城的大门,放我们一路顺畅地出京去!” 缪凤舞看着行晔,心里别提有多愧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此刻她只是不愿意再给行晔制造麻烦了。于是她开口道:“皇上,不要管……” “你闭嘴!”这一句是行晔吼出来的,抢在了马清贵和龚宓的前头。刚才赶到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了缪凤舞的肩头在流血,她的脸色和唇色在火光下那么苍白,他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虽然她最近像一个麻烦精,不停地给他惹事,他也很想骂她一顿。但是眼前的状况,他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是放马清贵和龚宓骑马而去,而是现在就冲上去抓住那位他一直在查找的神秘的总舵主。 问题只是一闪,答案就出现在他脑海中了。 他对龚宓说道:“宓儿,你进宫有六年时间了吧?虽然朕并没有给你特别的宠爱,但是我们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对不对?你和缪贵妃亲如姊妹,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吗?” 龚宓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却更紧地扣住缪凤舞的腰,绝然道:“皇上,对不起,臣……我也不想这样做,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皇上传下口谕,闪出了一条出京城的路,等我把这个老太监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保证把缪贵妃还给你。” “如果我不放你们出去呢?”行晔稳稳地站在原地,没有后退的意思。 龚宓摇头:“我相信皇上一定会让步的,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抵住缪贵妃后背的这只手上,戴着一枚钻心戒,只需我食指轻轻一勾,就会把一条毒线射进缪贵妃的身体里,皇上不要心存任何侥幸,因为这种毒无药可解。将自己的好姐妹挟持做人质,我也心里也不好受,因此时间拖得越久,我会越紧张,就越有可能控制不住这只手会发抖,所以皇上最好不要犹豫……” “都听清楚了吧?还快闪开?”马清贵被几百人围着,紧张而惶恐,急着赶紧逃出去,情绪很狂躁。 行晔一直以为龚宓是用一把短刀样的东西顶住缪凤舞的后背,却没想到是钻心戒这种狠毒的武器。他眼看着马清贵要失控地狂叫,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传口谕道:“都闪开,把皇城的门打开!” “哈哈……”马清贵突然放声大笑,也不知道是因为行晔的让步而高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快把马牵过来!”龚宓冲着他大吼一声。 马清贵将一匹马牵到龚宓的跟前,他自己上了另一匹马,依旧是止不住地笑。龚宓也不管他,用力地将缪凤舞往马背上送。 缪凤舞却并不合作,她用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死死地攀住马鞍,怎么也不肯上马去。 马清贵见情形不妙,赶紧下了马走过来,对缪凤舞吼道:“乖乖地上马去!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缪凤舞与龚宓较着力气,鼻子里冷哼一声,“你最好现在杀了我,那样你就别想走出这皇城一步!” 马清贵气得发疯,冲过来举拳就朝着缪凤舞的受伤的肩头砸下来。龚宓正在用力地掀缪凤舞上马,突然感觉到身旁的拳风,下意识一抬手臂,马清贵那一拳正砸在她的胳膊肘儿上。 马清贵简直不敢相信,到了这种时候,龚宓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来,她居然会护着缪凤舞。他恼火地吼道:“你不要命了?你敢不遵从你义父的命令?” 龚宓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她停下与缪凤舞较劲的动作,愤怒地瞪着马清贵道:“我说过!缪贵妃的事我来处理!轮不到你对她乱动手!” 马清贵往行晔那边看了一眼,觉出行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知道他在寻找一个能救下缪凤舞的机会。这种时刻,他不能跟龚宓起争执,于是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打昏她!赶紧把她弄到马上去!再耽搁下去,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里!” 龚宓凑近缪凤舞的耳边小声说道:“你是打算清醒着跟我们出城去,还是打算让我打昏你?你最好乖乖地上马,否则我一定在皇上面前打昏你!” 缪凤舞往行晔那里看了一眼,行晔冲她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她知道那是让她顺从的意思。 可是她很恼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弄到今天这步田地,为什么所有她信任的人,都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她。 因为缪凤刚的事,她在行晔面前已经没有脸面了,今天又出了龚宓这件事。马清贵是鸿天会的总舵主,是行晔花了多少年时间在努力搜寻的关键人物,若是今天因为她的失误,就这么让他逃出去了,她能活着回来又如何?无颜面对行晔,还不如死了呢。 她用眼角偷瞄马清贵,看着他正准备重新上马。 她狠了狠心,对身后的龚宓说道:“你可以现在就触动机关,用你的钻心戒杀了我,但是我们姐妹一场,我赌你不会那么狠心!我赌你不会对我下毒手!我不会允许你带走这个老奸贼!” ‘你要干什么‘龚宓突然紧张起来,搂在缪凤舞腰上的手用力地紧了紧,戴着钻心戒的另一只手紧张地颤了一下。.。(王朝中文小说网没有弹窗,更新及时) 第二六六章 险中求胜 第二六六章险中求胜 第二六六章险中求胜 缪凤舞的肩头有两把飞叶刀。其中一把已经被马清贵一掌拍进皮肉里去了,另一把却露了一小截刀尾在肩头上。 缪凤舞突然跟龚宓说那样的话,令龚宓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紧紧地揽住缪凤舞的腰,厉声警告道:“你不要胡来,你敢拿命赌?你赌不起的!” 缪凤舞也不答她的话,抬手往自己受伤的那一侧肩头一搭,摸到了那只飞叶刀的刀尾,丝毫也没有犹豫,咬牙用力一拔。 一串血珠伴随着那把飞刀,一齐从缪凤舞的肩头飞了出来,划出一条弧线,朝着马清贵的方向飞了过去。 缪凤舞没有习过武,也没有练过暗器。但是马清贵和他要骑的那一匹马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匹马的目标那么大,这样的距离并不难命中的。 马清贵比较机警,听到身后有异动,急忙转头,正看见缪凤舞甩手将飞叶刀撇了过来。他本能地闪身一避,结果倒是多余了,缪凤舞并没能瞄准他,那把飞刀携着一串血珠。从马清贵的身侧飞了过去,噗地射中了他身边那匹马的肚子。 马儿吃痛,打了一个响亮的咴鸣,撒腿就朝前跑去。马清贵本来正拉着缰绳,不得不及时地放了手,才避免了被发了狂的马拖走的命运。 这一连串的动作,缪凤舞连想都没有想,在别人惊愣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完成了。 现在,面临着三个人只剩下一匹马的窘境,马清贵登时火冒三丈。他回转身,直奔缪凤舞这边来,口中斥骂着龚宓,甩手就给了缪凤舞一巴掌。 就在他第二次抬手,准备一掌把缪凤舞劈昏的时候,缪凤舞借着腰身被龚宓紧紧箍住的力道,突然飞起双腿,朝着马清贵的面部轮番踢了过去。 飞踢出去的第一脚正接住了马清贵劈出来的那一掌,紧接着第二脚就踢在马清贵的脸上。 与此同时,因为这一下子飞踢的动作,缪凤舞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龚宓的身上。虽然龚宓并不惊讶缪凤舞身手敏捷,但是这种情形之下,缪凤舞突然刚烈起来的性子,倒是让她大吃一惊。 她抵在缪凤舞背部的左手突然受到压力,食指不由地向内弯去。一瞬间,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巨响,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惊恐与罪愧感猛然爆发。在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之前,她的左手已经迅速抽离,并且高高地举了起来。 只是她一闪念之间的举动,对于一直紧盯这边动静的茂春来说,时间却已经足够了。 就在龚宓的左手离开缪凤舞后背的刹那间,有两道细微却锐利的银光从茂春的指尖飞了出去,一道光直奔着龚宓而来,另一道光则奔着马清贵而去。 等龚宓意识到自己失手的时候,第一道银光已经没入了她手腕子里,她只来得及发出“哦”的一声,左手顿时就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了下去。 缪凤舞飞脚去踢马清贵,身体就已经失去重心了。龚宓慌乱之下,也没能支撑住她的身体,两个人就一齐向后倒去。 马清贵没有防备,被缪凤舞一脚踢在脸面上,人便站立不稳,捂着脸往后趔趄了几步。茂春发出去的银针本来是瞄准他的眉心处,却在他摇晃之间失了准头,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去,射进了他的左眼之中。 马清贵发出“啊”的一声惨叫。伴随着钻入骨髓的疼痛感,他的视野顿时就少了一半。 本来以为挟迫了缪凤舞,他便能顺利地出城去,没想到关键的时候,龚宓如此地犹疑不定,导致眼前这一混乱的局面。 他又痛又怒,像一头发了疯的熊,不管不顾地朝着缪凤舞扑了过去。缪凤舞正与龚宓滚在一处,她看见马清贵扑了过来,可是龚宓依旧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她想躲却挣不开。 情急之下,她再次飞起一腿,踹向扑过来的马清贵,却不料马清贵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脚,拖着她就往剩下的那一匹马走过去。 缪凤舞被他从龚宓的身上拽了下来,整个后背都贴在硬石板的地面上,被马清贵一拖,那种硌划的疼痛火辣辣地袭卷了她,像是有一片火在她的后背上烧灼。 求生心切,马清贵也顾不上左眼钻心的痛,将缪凤舞拖到马前,一手抓着她的一只脚,另一手抓着她的一只手腕,用力往马背上一丢。 缪凤舞被浑身的疼痛折磨着,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去挣扎了。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破布袋子,被甩了起来,“啪”地落在了马背上。 随即马清贵踩蹬上马,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掐在缪凤舞的脖子上。冲着行晔的方向大吼道:“快闪开,否则我掐断她的脖子!” 刚才一团混乱之间,行晔和茂春已经冲了过来。可惜只差一步,没能将缪凤舞救下来。 眼看着马清贵掐住了缪凤舞的脖子,行晔当即顿住脚步,将所有冲上来的人都叫停住。虽然近在咫尺,可是他却不敢拿缪凤舞的性命当儿戏,他不得不挥手道:“都闪开!” 马清贵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还没等闪出一条道来,他已经一抖缰绳,催着马儿往天牢外奔去。 他这边马儿刚刚撒开蹄子,龚宓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追了几步,却只够得着摸了一下马尾巴。眼看马清贵就要劫持着缪凤舞逃跑了,她只犹豫了一刹那的功夫,毅然咬牙,用右手抬起左手来,瞄着那匹马的马屁股,抓住那只已经失去知觉的食指用力一握,一条银线从那枚钻心戒中飞射而出,“嗖”地就钉进了马臀之中。 虽然那银线是细细的一条,但是因为淬了剧毒,那毒性迅速地传散开来,那匹马没跑出去多远。两条后腿就因为麻痹而失去了知觉,在疾奔之中突然向前猛地一栽,将马背上的马清贵和缪凤舞同时甩了出去。 行晔哪里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他看见龚宓出手了,立即就追了过去。在马清贵被重重地摔出去那一刹那,他已经赶到了,一掌击中马清贵的后背。只见马清贵噗地喷出一口血来,人就晕了过去。 说起来话长,其实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功夫。 龚宓站在那里,将自己左手上的钻心戒脱了下来,丢在地上。她看着马清贵软趴趴地倒在地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只是一闪念的犹豫,就导致她精心策划的这一次劫狱失败了。 亲卫营的人冲过来,反拧了她的双臂,将她制住,然后请示行晔:“皇上,如何处治龚修媛?” 行晔正将缪凤舞从地上抱起来,听到这一句,头也没回:“收入天牢!” 缪凤舞虽然被浑身的皮肉伤折磨得眼冒金星,但她还是听到了这一句,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却很弱:“皇上,把她关进冷宫好吗?” “收入天牢!”行晔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几分恼火的情绪,重复了一遍他的决断。 那些人没有听到缪凤舞的企求,只听到行晔在重复他的命令,但不敢再迟疑,赶紧押着龚宓往天牢里去了。 茂春带人上前来,给马清贵上了刑枷,重新送回天牢里。 这一场突发的劫狱事件,就像一场闹剧一般,滑稽地收场了。只是缪凤舞却结结实实地受了满身的皮肉之伤。 行晔抱着她,将她送回了疏竹宫中,着人传来了太医,将她肩上的刺伤、后背的划伤、腿上的摔伤统统上了药。包扎完毕之后,缪凤舞就像一个粽子,只剩下一张脸是完好的。 行晔就坐在她的床头,阴沉着脸一直不说话。直到太医处理好了她的伤处,退下了,他才指着缪凤舞斥责道:“自从你哥的事被那些人揭了出来,你就像没了脑子一般,笨得要命!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迷迷登登地把人带进天牢里去了?” 缪凤舞理亏,可是裹了一身的绷带,也没有办法起身谢罪,赶紧简略地将事情向行晔交待了一番。 行晔听得哭笑不得:“你……亏你怎么想的!就算龚宓她有什么怪异的癖好!她会看上小云吗?” 现在回头想一想,自然一切都明朗了。可是之前缪凤舞基于对龚宓的绝对信任,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解释龚宓的怪异行为。 缪凤舞也觉得自从她早产之后,脑子就十分地不灵光。也不知道是因为一直担心着皇子的生死安危,还是因为被缪凤刚的事搅昏了头脑,这一段时间,她好像一直没有办法清醒地思考。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真让马清贵给跑了,她可真没有脸面再见行晔了。 “臣妾知罪了……”她也找不到借口了,只好呐呐地认错。 行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瞪了她好一会儿,哼道:“好在这一闹,一条大鱼蹦出水面来了。我一直以为鸿天会的总舵主是前朝尹氏后人,因此在搜查的时候犯了方向性的错误,却不料鸿天会早就易了手,被马清贵控制了。今晚虽然凶险,却也没有白闹腾一回,念及此,我就饶了你这一次罪过,不予追究了。” “谢皇上。”缪凤舞支了支身,谢了恩。 “你就在疏竹宫静心养伤吧,没有我的口谕,不许你再出宫,免得你又惹出祸事来!”行晔说完,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皇上……”缪凤舞虽然胆怯,但是估计着一时半会儿难再见到行晔,不得不抓紧机会开口,“龚宓她……到底是放过了我,你能不能饶过她的死罪?” “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行晔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人已经走出去了。。.。 第二六七章 柳暗花明 第二六七章柳暗花明 第二六七章柳暗花明 行晔从疏竹宫出来后。站在金水河的这一端,手扶着汉白玉的桥头,抬头仰望满天星辰,心中鼓荡起澎湃的喜悦来。 从他的父皇光熙帝驾崩那一夜开始,马清贵和赵崧就是他的梦魇。这两个人的存在一直在提醒着他,他有多么地对不住父皇和列祖列宗。 先灵已逝,无以表达他的罪悔。唯有铲除马清贵和赵崧这两个当年先帝身边的叛臣,才会让他的心里略略好过一些,即便当年是这两个人一手将他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他也依旧坚定地站在与这两个人相背的立场上。 只是因为朝上宫中那些根须相连的错综利害,他虽有心将赵、马二人扳倒,却始终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即便是马清贵已经被关进了天牢,他依旧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以致两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有贸然对马清贵下杀手。 今晚这一闹腾,形势突然就明朗了。他几乎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五更天的到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马、赵二人的党羽会如何在金銮殿上撇清自己。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哪怕是稍稍有片刻的犹疑,就可以被冠上一顶谋逆叛乱的帽子,直接扭送进天牢里去了。 尤其是赵崧。本可以当即带人去查抄他的府邸,只不过行晔想弄清楚他到底与鸿天会有没有联络,便在刚才封锁了皇城与外界的联络之后,派出龙御暗卫的人将赵府彻底监视了起来。 只要想一想,这个世上从此不再有马清贵和赵崧这两个人,就仿佛一个人身上长了顽固的瘤肿,时不时地发作,隐隐作痛,却一直没有办法治愈。突然有一天,一个江湖郎中随便取出一条细线一勒,瘤肿掉了!虽然患病之人可能会后悔自己这么多年求错了医,但是瘤肿掉了,才是最值得喜悦的事情。 行晔回头看身后黑沉沉的太极宫,心中坦然了不少。他摸着桥头的汉白玉雕狮子头,在心中默念:父皇,虽然当年你恨不能将儿臣置于死地,但那终究是我们父子之间的恩怨。不知道你在天之灵是否已经释怀,儿臣能为你做的,就是将当年背叛了你的人,送到你的身边,任你处治…… 虽然夜色幽暗,看不清行晔的脸面,但是茂春能感觉得到,行晔如释重负,连呼吸都是轻快的。 “皇上。”茂春见他望着太极宫,迟迟不动,便出声提醒他一句。“已经四更天了,上朝之前,还有好多事需要做呢。” 行晔轻轻地笑了一声,双掌一击,兴冲冲地说道:“好的!朕就先去会一会那个鸿天会的总舵主,他可真是让朕吃惊不小呢!” “是!”茂春答应一声,招手让跟在后头的御辇上前来,扶着行晔坐上去,吩咐往天牢的方向去。 四更天,整个内宫都在沉睡,静悄悄的。虽然外宫出了那么大的事,但是行晔吩咐人及时地封锁了消息,没有露一丝风声进内宫。 当他再度回到天牢时,这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火炬通明,加强了防守,便再无与平日不同之处。他进了天牢的大门,直奔关押马清贵的那处牢室而去。 今晚值守的狱官已经成了龚宓的刀下鬼,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的典狱长慌慌张张地赶了来,还没稳过神来,在行晔的面前直发抖。钥匙被他翻得哗啦哗啦响,找了半天才翻出对的那一把。 行晔心情好,也不催他。等他终于抖着开牢门,行晔沉一口气,肃正了脸色,抬脚迈进门去。 牢室的墙角里,蜷缩着已经上了死囚刑枷的马清贵,衣衫凌乱,披头散发,一只眼睛上包着纱布,颓丧萎顿。 听到声音,他将没有受伤的那只眼睛略睁了睁,见是行晔进来了,不由地咧嘴笑了:“皇上是来痛打落水狗的吗?老奴已经这个样子,不可能再逃得出去了,皇上何不去睡个安稳觉?这些年因为老奴的事情,皇上都不曾睡安宁过,实在是老奴的罪过……” 行晔哼笑一声,道:“以后朕都不会再缺安稳觉了,今晚还是会一会马舵主比较重要。朕虽然一直知道马舵主心机深沉,却不想你的狡猾远远超出朕的预料。你能将鸿天会这样的一个庞大的反叛组织控制住,三十年来供你驱使,着实是令朕佩服。朕就趁着你清醒的时候,来向你取经。你倒是说说看,你用了什么方法,让那些人都听你的话?” 马清贵以手支地,将身子往上撑了撑,坐直了一些,面对着行晔道:“皇上怕是要失望了。当年对待鸿天会那帮人,我并未用什么高明的手段。其实那时候的鸿天会,早就不是当年一心要恢复尹氏天下的鸿天会了。组织里的上层人物,也不过是尹氏宗主遗臣的后人,他们对什么大魏宗主国没有任何的感情。而那位有着尹氏血统的少年,成天只知道狎ji取乐,什么复国大业,他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不是我事先得知了先帝围剿的计划,赶在朝廷官兵之前说服了他们,鸿天会这个组织早就消失了。” “托你的福,不仅让先帝临死抱憾,也让朕这些年耗费了不少的精力。不过朕倒是好奇,你一个阉人,掌握这么大的一个组织,难道你还想登基称帝?亦或是贪奢不足?仅仅是为了鸿天会的巨额的银两?” 马清贵闭了闭眼,嘴唇微微地抖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沉了许多:“你说登基?我这样的人,就算能登基称帝,也不过落得个遗臭万年罢了。你说银子?人活再久,也不过是就是一张床一只碗一身衣,当年我也是先帝身边的人。还会缺了吃穿吗?我要鸿天会,不过是为了保命,从三十年前的那天夜晚,韦贵妃走进我房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怕是难有善终了。若不是机缘之下,控制了鸿天会替我卖命,皇上登基后,我怕是挺不过几天,就死在皇上的手里了……” 听马清贵提韦太后,行晔心头火起,抬起脚踹在他胸口上:“自己做事自己担当!再牵三扯四。你就别想活到天亮!” 马清贵被踹得吐出一口血来,涨红着脸咳了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扭头笑看着行晔:“皇上何必如何动怒?你就是现在杀了我,也抹不掉那一段过去。皇上这些年跟太后、跟我和赵国丈死拗着,不过是为了证明你不是我们一伙的,你是好人。可你是好人吗?如果你是好人,你怎么不把帝位让与威定王……” 行晔正要火起,突然觉得这老阉竖分明就是想要激恼他。于是他沉住一口气,不以为然道:“皇帝不是谁都能做的,帝位也不是说让就能让的,这些事朕自有分寸,不劳马舵主操心。朕来这里,是想问马舵主一件事,金珠尼在哪里?” 马清贵似乎并不意外行晔会这样问,他反而很高兴,这样的境况下,他依然握有行晔的把柄,这让他感觉很得意很畅快。 于是他捏着扁扁的嗓子大笑:“是清太妃告诉你的吧?呵呵呵呵……如果我把金珠尼的下落告诉了皇上,能换回来我这条命吗?” “不能!” “那么……能换来我与太后一次会面吗?” “……”行晔犹疑了一下,撇唇道,“太后大概不愿意见你的吧,这种时候,大概谁都想跟你撇清关系呢,你还是招了吧,最其码能给你换来一个全尸。” “皇上,我一个断子绝孙的人,这一辈子与父子两代君王抗衡,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值了,反正我是要下地狱的人,全不全尸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我相信太后比皇上更急于知道金珠尼的下落,所以皇上还是让太后来问我吧。”马清贵说完,往旁边的草席上一倒,翻身将后背对着行晔,表现消极抵抗的态度来。 行晔倒也不意外,这个狐狸要是乖乖地招了。他才觉得吃惊呢。 于是他也不纠缠停留,只说一句:“天亮后三司会审,马舵主这缺胳膊少眼睛的身子骨儿,不知道挺不挺得住大刑,还是把鸿天会的事情梳理清楚,到时候老老实实地招了吧。”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马清贵的牢室。 典狱长就守在牢室的门口,见行晔出来了,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以为皇上要走了呢。谁知道行晔辨了一下方向,朝着缪凤刚的牢房去了。 典狱长不得不继续吊着一颗心,跟着行晔来到关押缪凤刚的那间牢室,开了门。 缪凤刚和小云见行晔进来了,一齐出声发问。 “凤舞怎么样了?” “娘娘怎么样了?” 茂春不满地喝了一句:“无礼!” 小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先见驾,费力地爬起身来,跪在那里叩头道:“奴婢叩请圣安。” 缪凤刚白了小云一眼,哼了一声,坐回墙角。 行晔觉得自己这位未见过面的大舅子实在倔强得好笑,便真的笑出声来。缪凤刚听了他的笑声,越发恼火,将头垂到双臂之间,保持着沉默。 “你现在一定很沮丧,多少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一个复国大业找拼,临了非常并是给一个老太监当跑腿儿的,是不是觉得很窝囊?”行晔毫不客气地损他道。 缪凤刚也不管他说话的语气有多少嘲讽,只闷声问道:“凤舞怎么样了?” “她受了些皮肉伤,怕是要养些日子了。你当哥害得妹妹为难受伤,当丈夫害得妻子陪你坐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自愧吗?事到如今,你还是有机会的……” 缪凤刚自顾接着问:“那龚宓如何了?” “她倒是好好的,不过人已经关进天牢里了,她如今鸿天会一案的重要犯人,下场如何,你自然知道。”行晔心情好,耐性也好,也不嫌缪凤刚罗嗦。 缪凤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咬牙说道:“如果你能宽赦凤舞和小云的牵连之罪,饶过龚宓的性命,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如果她们三个人有任何一个获罪,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出卖我的兄弟们……虽然一直忠心的主公是你身边的一位老太监,的确是令人心寒,不过我与那些兄弟们的情谊可不是假的。要我出卖他们,就要看你给出什么对价了。” “你现在有资格讨价还价吗?”行晔笑。 缪凤刚却不示弱:“当然有!你以为派一支军队去平叛,就能剿灭鸿天会吗?鸿天会有很精密的运转程序,逃逸和隐遁都是非常迅速,神不知鬼不觉。我可是在黑龙堂护法,我一开口,最其码省掉你两万的兵马!” 行晔想了想,说道:“你别忘了,你们的总舵主现在就在朕的掌握之中,若是他抢在你的前头招了,你就失去机会了。” 缪凤刚摇头,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你去问他吧,换作我是他,我是不会招的!一个阉人,了无牵挂,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还费那口舌做什么?” 行晔本心是要给缪凤刚一次机会的,只为缪凤舞。真让他把缪凤舞牵连到鸿天会的案子里,一同受罚,他是不忍心的。听缪凤刚这样说,他倒觉得这个人虽然脾气拧了些,脑子还算好使。 于是他说:“好吧,让我看看你知道的事情,到底能不能为朕省兵减将,若是真值两万兵马,朕便赦了凤舞和小云的罪过。不过龚宓嘛……命可留,罪却不能赦。” 缪凤刚想了一下,觉得到这种程度,行晔也是做了不小的让步,便一指小云道:“把她送到凤舞的身边,让凤舞照顾着。然后送纸张笔墨进来,趁我没反悔的时候,快一些!”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小云不依。 “你别在这里捣乱,你赶紧出去!你要是留在这里,我就什么也不说!”缪凤刚将小云拎了起来,推到茂春的跟前儿。 行晔回头看茂春,笑道:“既然他们两口子商量定了,你就把她送到疏竹宫吧。” 茂春领命,回头叫了两个人进来,把小云送走了。 随即又着人取了纸张笔墨送进来,行晔吩咐典狱长将缪凤刚腕上的刑枷打开,给他找来一张木桌子摆在木板床上,说道:“你慢慢想,写仔细了,朕不着急,午时朕会着茂春来取你的供词。” 走出缪凤刚的牢室,行晔在夹道里站着,若有所思。 茂春看出他的心思,便小声问道:“皇上,要不要去看一看龚修媛?” “她已经不是朕的修媛了……”行晔叹息一句,示意典狱长带路。 此时,龚宓依旧是那一身女医官的装扮,面对着牢室内的一面墙站着,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愧还是悔。按说龚青岩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是奉命进宫,她的身份就是鸿天会的暗线联络人,执行任务是她的本分。 可是今晚她劫持了缪凤舞,她的心里却很难过,感觉自己像是伤害了最亲近的家人。当时的局势,如果她控制的人不是缪凤舞,相信她一定能完成义父交与的任务。 如今可好,她既辜负了义父的救命与养育之恩,又辜负了缪凤舞的信任和友情,里外不是人。 想起小云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想起缪凤刚面对她的质问时,那一脸茫然的神态,想起缪凤舞看她时那失望的眼神,想起义父在城外等不到马清贵,却有可能被朝廷抓获的现实,龚宓顿觉了无生趣。 她所犯下的罪行,条条数来,都是死罪。早晚也是一死,何必再去面对那些令她尴尬的人?不如自我了断省事! 可是她的手上戴着刑枷,很不方便。难道要她咬舌自尽?未免太丢脸了吧?想来想去,也只有对面的这堵墙能帮上她的忙了。 她正在想着要不要一头撞到墙上去,就听到牢门咣当一声推开了。她下意识地转头,见是行晔走了进来,刚才那一刻犹豫当即就化作必死的坚定决心,回头猛力地朝着对面的墙上撞过去。 行晔一进门,就被龚宓这自裁的举动吓了一跳,冲上去一步去拽她。 龚宓的额角刚刚抵上石墙,就被行晔一把扯了回来,甩手一丢,将她丢到木板床上去了。龚宓扑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既不起身也不说话。 行晔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了,顿时生恼。马清贵身份的暴露给他带来的是喜悦,可龚宓身份的暴露却让他很是恼火。 终归是他后宫里的女人,竟然是鸿天会的细作,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察觉,着实伤害他的自尊。 他站了一会儿,见她仍是不动,便走过去踢了踢床柱,开口道:“你现在死不得,朕刚刚见了缪凤刚,他说如果你死了,他就不招了,所以你先得活几日。茂春,把她绑起来,派一个女官专门看住她。” 龚宓腾地坐起身来:“他招他的,我是死是活与他不相干!皇上莫不是怕了他吗?” 行晔摇头道:“你不必出言相激,且让你活几日,等到这件事彻查彻办了,你若是不想活,朕也不能绑你一辈子,到时候缪凤刚也怪不到朕的头上来!” “你……”龚宓被行晔那鄙夷的语气刺激到,瞪着他,“你卑鄙!” “反叛朝廷,谋害缪贵妃,劫夺天牢重犯,你犯下的罪行,条条都够处以极刑,所以你不够资格来跟朕讨论卑鄙还是高尚的话题。朕听缪贵妃说,你本来接受的任务是刺杀朕,你放弃了这个任务,选择了劫天牢。念在你还有一份悲天悯人的心思,缪凤刚一开口,朕便答应了。你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想着如何寻死,你应该理清思路,在三司公审时,如实招供。” 行晔话音刚落,典狱长已经带了两个女官走了进来,将龚宓本来已经上刑枷的手脚都绑了起来,丢在床上,两个女官就站在门边看着她。 龚宓求死不成,反而被捆成这个样子,心中着恼,干脆往床上一倒,背对着行晔,再不言语。 行晔也没打算跟她多说什么,案子的审理有刑部,有大理寺,有都察院,不必他这个当皇帝的追着犯人问。 他转身刚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他又回身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龚宓,问道:“朕只好奇一件事,据说你们在宫里的联络方式是往卧龙溪里丢蜡丸,那些蜡丸你是如何打捞到的呢?莫非你是什么鲤鱼精?半夜化身为鱼,下水去捞吗?” 他把话问出口,等着龚宓的回答。可是龚宓只静静地躺着,没有要搭理行晔的意思。行晔冷笑一声:“此时不说,不信你受审的时候还能嘴硬。” 龚宓又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说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鲤鱼精,不过我养着暹罗虎呢,皇上你见过的。” 行晔抿了唇,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 出了天牢,行晔感觉一身轻松。他舒展了一下腰身,问茂春道:“金銮殿内外都布置好吗?” “是的,禁卫军已经将金銮殿内外都把守起来,到时候老奴会看皇上的眼色行事。”茂春回应道。 “好!”行晔一击掌,“朕现在就上殿去,朕等不及想要看一看,那些曾经追随着马清贵的人,会是怎么一副丧家败气的样子!” “哦……”行晔有好久不曾如此开怀,茂春看着也高兴,只是他不得不提醒行晔,“皇上,时辰刚至五更,上朝还早,皇上还是先回宫去换了冕服,用些热粥吧。” “不必!朕这就上殿!遣人把冕服送到殿上去!”行晔说完,一展袍袖,迈步轻快地往皇极殿去了。 那一天清晨,上朝的臣工们一进正阳门,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同了。全副铠甲的禁卫军从正阳门的门口列队,一直排到皇极殿的大殿门外。臣工们虽然走的是旁道,但是身边禁卫军那统一制式的长把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令他们不由地心颤,纷纷揣测着发生了什么变故。 早到的臣工们,聚在大殿东侧的庑房里,交头接耳地打听着。因为行晔昨晚就封锁了天牢和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入和传递消息。因此这些人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究竟。 终于到了上朝的时辰,群臣列班进入殿内,就见行晔面含微笑,精神抖擞地端坐于龙位之上。这令臣工们更加忐忑,因为最近内宫外朝发生的事情,行晔在朝上好久不曾露出过这种轻快的表情。 叩首礼毕,行晔俯视着阶下众臣工,将目光停在赵崧的身上,笑着说道:“今儿国丈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可好?” 赵崧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听行晔第一个便点到他,更是心下惴惴。他镇静了一下,出班回道:“托皇上的福,老臣昨晚睡得很香。” “哈哈……国丈这话说得没错,你的确是托了朕的福,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朕也没有去惊扰国丈,就怕搅醒了国丈的好梦。”行晔拍着龙椅的扶手,爽声大笑,“若是让国丈知道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再难安眠喽。” 赵崧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揣测着是不是马清贵招供了什么?昨天还有消息传到他府上,告诉马清贵不日将逃离天牢,虽然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但看行晔的神情,会不会是逃狱失败? 他正琢磨着,行晔冲着群臣说道:“爱卿们想必都知道,从我朝甫立,鸿天会便是头等大患,列位先祖皇帝一直对鸿天会围剿不断,可惜鸿天会叛众狡兔三窟,始终未能清灭。朕登基以来,秉承诸先祖皇帝遗志,不遗余力剿查鸿天会叛匪,终于在昨夜突现转机,查实了鸿天会总舵主的身份……” 阶下群臣一听这话,暗中互相传递着眼神,心下却越发地茫然慌张。本来查清鸿天会总舵主的身份是一件好事,但是因为这件事,金銮殿内外布满禁卫军,事态就不同了。 尤其赵崧,听行晔这样说,心里就在核计,皇帝该不会是打算诬陷我等是鸿天会的叛匪吧?若皇帝真的发难,他可不能就犯,他与鸿天会半点儿联系都没有,皇帝在诬赖他,怕是证据也是错漏百出呢。 他在心里想着应对之策,耳边就听行晔继续说道:“自打马清贵被关进天牢,赵国丈数度唆使臣工来向朕施压,要朕放了马清贵。本来朕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才会伤了缪贵妃的胎,关几天朕解解气,也就放了吧……” 行晔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问赵崧:“国丈,假若朕现在就放了马清贵,你可高兴吗?” 赵崧更加迷惑了,不是在说鸿天会总舵主的事吗?怎么话题又转移到马清贵的事情上面了? 就算他脑子转得再快,也想不到与他结盟多年的马清贵竟然是鸿天会的总舵主。他琢磨着自己与马清贵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时候不能不挺马清贵呀。 于是他小心地答道:“皇上英明,马清贵忠心侍奉先帝一生,又在皇上身边尽忠多年,虽也有错,但罪不至死。皇上若是能赦了他的罪过,便是向臣民展现了皇上宽仁恤下的襟怀,必会深得人心。” 行晔“啪”地一拍龙椅扶手,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在龙阶上踱着步子,指着赵崧骂道:“果然是一丘之貉!来人!将赵国太拿住!” 赵崧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莫名其妙就翻脸吗? 大殿之上登时嗡声一片,赵、马二人的同党见情况不妙,齐出班跪倒,大声呼道:“皇上且慢!请问赵国丈所犯何罪?” 本想一章结局的,考虑到这一章会太长,所以先发一部分上来.还有最后一章大结局,敬请期待,(__)嘻嘻……。.。 第二六八章 凤临天下 终章 第二六八章凤临天下 行晔看了一眼冲出来为赵崧喊冤的人。均是平日里追随赵、马二人的死党。二人的党羽中,有一些人似乎已经觉察出不妙了,正在紧张地观察着情势,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行晔衡量了一下,觉得他想要先收拾的几个人都已经站出来了,那些在这种时刻懂得犹豫的人,他倒是可以缓一缓再考虑。 禁卫营的人早得了行晔的口谕,只要他一开口,就要坚决地把人摁住。于是在那些人为赵崧喊冤的当口,禁卫军已经将赵崧拿住,除去乌纱,捆绑了起来。 行晔朝着阶下一指,问道:“还有谁觉得赵国丈是冤屈的?一齐站出来吧。” 他强悍的语气,让已经冲出来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也让那些在犹豫之间没有冲出来的人,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阵静默之后,行晔展了展龙袍的袖子,悠然道:“朕刚才说到鸿天会的事,想必国丈心里也该明白了。昨晚鸿天会派人劫朕的天牢,要救出他们的主公,众位卿家知道他们的主公是谁吗?是朕的内侍监马清贵!” 行晔此语一出。众臣工本能地猜测,这是皇上在给马清贵栽赃。皇上与赵、马二人之间的暗下争斗,在朝在野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一直未分出高下。 最近因为马清贵突然被抓入天牢,朝堂之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赵崧深知自己与马清贵的命运休戚相关,在马清贵突遭牢狱之灾后,携同党对皇上进行疯狂的反扑。皇上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虽然马清贵顶着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竟也不能令他迅速地获罪受刑,众人都知道皇上很恼火。 走到了这一步,如果大逆不道的罪过都不足以置马清贵于死地,那皇上只有给他戴上一顶更大的黑帽子。而谋反直接危害社稷根本,谁跟这个罪名沾上边,毫无疑问,下场只能是诛族抄家。谁敢为其说情,自然就是谋反篡位的同犯,皇上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其一网揽进来,一并处治了。 赵崧虽然已经被禁卫军制住,脑筋可清楚着呢。他与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认为行晔准备栽赃给他与马清贵。 横竖是撕破了脸皮,他也顾不了许多了,高声呼道:“皇上信口捏造罪名,没凭没据,如何能令天下人信服?” 行晔大笑道:“此等大事,朕岂能当儿戏?鸿天会叛匪昨晚劫持缪贵妃为人质,言明除非放了他们的主公。否则就要缪贵妃的性命!幸亏缪贵妃机警,并未向叛匪屈从就犯,冒死一拼,才令叛匪劫狱不成。马清贵与那劫狱的叛匪差一点就出了天牢,昨晚天牢当值的狱官狱卒与朕的禁卫营均亲眼所见,这算不算是有凭有据?” “……”赵崧愣住,从先帝驾崩那一天起,他与马清贵就是生死盟友,十年过去了,若马清贵是鸿天会的总舵主,他会丝毫无所察觉吗? 于是他冷笑一声:“什么鸿天会劫狱?什么挟持缪贵妃?怕都是皇上安排的吧?皇上如此对待两朝老臣,着实令天下人心寒哪!” 行晔听他一句一个“天下人”,轻蔑地瞥他道:“天下人是朕的百姓,殿上诸卿是朕的臣工,朕自然懂得怜恤,不劳国丈大人提醒。国丈大人要不要认罪,等进了天牢之后,与你的老同伙见一面,再同他打商量吧,朕会亲自带你去见马清贵,让你亲耳听一听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群臣也听出些端倪来,似乎马清贵的事并非皇上信口捏造。赵崧也懵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事是真的,马清贵分明就是打算弃他于不顾,自己脱逃。于是在震惊与无措之余,他对马清贵突生怨恨。 “皇上!不管马清贵与鸿天会是什么关系,老臣是概不知情的呀……”赵崧终于开始慌了,企图撇清自己与马清贵的关系。 不过晚了,行晔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他话未说完,禁卫军已经拖他出了大殿。 而那些冲出来替赵崧喊冤的人,一个一个都傻了眼,心里清楚地知道现在求饶澄清都来不及了,行晔分明就是要一网打尽,才会言语相激,诱他们跳出来。 仍是有人恐惧那谋反的罪名,刚才还在激愤地指责行晔冤枉老臣,此刻立即转了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叫屈。 行晔将龙袍的袖子一挥:“冤与不冤,审过便知,来人!” 禁卫军早得了授意,行晔命令一出,立即冲了上去,将那些人一一扭捆起来,陆续拖出大殿去。 随后,皇极殿内便陷入了可怕的静寂之中,行晔坐回他的宝座上,阴沉着脸看着他的臣工们。久久地不说话。那阶下的群臣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谁牵连进去,人人自危。更有些平日与赵、马二人走得相近的,一边庆幸着刚才没有冲出去,一边又在担心着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遭殃的人,个个股栗欲堕。 大家各怀心事,行晔突然开口,倒吓得他们抖了一抖:“朕着实心痛,没想到朕信赖倚仗的重臣,领着朝廷的俸禄,却在暗中做些谋逆天下的事情。不过众卿也不必人人自危,朕一定会将此事撤查清楚,绝不会放过一个鸿天会叛匪,也绝不会连累一个好人。从今天开始,众卿若是想起什么有用的证据来,可以直接呈到刑部,从今天开始,中书令宋辰安将会坐镇刑部,亲自督审,宋爱卿忠耿仁厚,你们都知道的,这案子交与他督审。你们尽可以放心了。” 宋辰安听了这话,赶紧出班接旨。其余群臣也稍稍安心,而那些平日与赵、马二人有来往的人,都在琢磨着行晔的话,觉得行晔这是暗示他们将功赎罪,要站出来指证赵崧、马清贵以及刚才一起被拘走的那一批人。 “众卿家可还有事上奏?”该抓的人都抓起来了,该说的话也说过了,行晔急着退朝,与亲信的大臣商议审理赵、马一案的事,好多人还没缓过神来,他便问道。 识相一点儿的。没什么大事,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班奏事。于是行晔留下宋辰安等一班亲信大臣,就散了朝,回御书房议事。 整个上午,行晔忙得团团转。刑部会同京军抄了赵崧、马清贵以及他们几位死党的家,因为消息封锁得严密,该抓的人都在京里,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外面在抄家抓人,御书房里也在商议着如果审案定罪。 等到这些事都有了着落,众臣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行晔揉着太阳穴,喊了一声:“茂春!” 茂春应声进来,说道:“皇上,刚才趁着皇上议事,老奴去了一趟天牢,将缪凤刚的供词取了来,皇上要现在过目吗?” 其实行晔喊茂春进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于是他手一伸,茂春将几张宣纸呈到他的掌上。行晔低头仔细看过,不由地露出微笑:“这份供状倒是挺详细,茂春,你说缪凤刚的态度急转,是因为担心妻妹的安危呢?还是恼火于他这么多年一直在为一个老太监卖命?” 茂春回道:“依老奴看,怕是两者都有。为缪贵妃和小云的性命着想,他早想招供。只不过一直受一个义字拘束着。如今知道了鸿天会的真相,他便没有顾虑了,自然是一心归降。” 行晔点了点头,将缪凤刚的供状放在龙案上,抬手道:“传朕的两道旨意。第一道,封宋显麟为剿匪大元帅,缪凤刚为剿匪先锋,立时起程,往屏南接替威定王的位子,剿灭鸿天会叛匪。” “是。”茂春应下。 “你要亲口告诉缪凤刚,鸿天会叛党一日不清,他就甭想见着他的妻子和妹子……”行晔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笑意,好像小时候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茂春答应下来。 行晔继续说道:“第二道旨意,封威定王为左路征讨元帅,与宋显麟交接完毕后,即刻启程,赶往魏吴边界。原左路征讨使蓝阔龙召回京来,朕另有安排。” “……”茂春愣了一下,“皇上,将魏吴之间的战局交与威定王,会不会……” “我朝战将,论智论勇,无一比得过朕的八皇弟。此次回京,朕对他有所留意,他在京里呆得并不惬意,他天生是属于军队属于战场的男人,还是让他去打仗吧。再说了,他身边不是还有缪贵妃的师父吗?”行晔说完,摆了摆手,茂春便退出了御书房,传旨去了。 行晔自己一个人,对着明亮的窗子发了一会儿呆,也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他也不急,慢慢走出了万泰宫,往长春宫的方向去。在路过凤仪宫的时候,他远远地望着凤仪宫的宫门,出了一会儿神。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进去禀报了赵元灵。赵元灵正在心慌意乱的时候,因为她今天早晨起来,发现内宫被封锁了起来,没有人能进来,也没有人能出去,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本能地意识到,这些日子紧绷在皇上与她父亲之间的那根弦,一定是断掉了。至于形势于谁有利,她因为得不到消息,无从判断。 因此当她听说皇上站在凤仪宫的门口发呆,她咬紧嘴唇,鼓了鼓勇气,整理了衣裙,快步出了凤仪宫,迎着行晔直过去:“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既已到了臣妾的宫门外,不如就进去喝杯茶吧。” 行晔看着赵元灵,这位别人硬塞给他的皇后,他这些年一直在心里怨恨着她。虽然有时候他能看出她的尴尬与窘迫的处境,可是因着对她父亲的仇恨,他一直不愿意对这个女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温情。 此刻,尘埃即将落定,他对赵元灵反而有了几分同情。 他默然不语,令赵元灵更加的心慌,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传谕封了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恩……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朕的皇后了,你搬去冷宫吧,废后的诏书随后就到。” 行晔说得平静,赵元灵听得也很平静,似乎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她没有哭没有求,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声音却稍稍有些黯哑:“臣妾遵旨……” 行晔此时却没有了在殿上戏捉赵崧时的那种快感,他冲着身后的人摆摆手,有几位随行太监会意,上前看守在赵元灵的身旁。 行晔转身往长春宫走去,没有再回头。 这座皇宫即将发生一些变化,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变化将尽数掌握在他的手中。这是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笃定与踏实的感觉。 皇后被废,这个消息传得比行晔的脚步要快。他刚来到长春宫的门口,正迎上太后急匆匆地往外走。母子二人在宫门那里遇上,太后顿住,看着行晔,神情于焦虑转为惶然。 “母后这是要去哪里?”行晔问。 韦太后正了正脸色,仰起头来说道:“哀家听说皇上在凤仪宫的门口就废了皇后,估摸着皇上接着就会来长春宫,哀家打算到宫门口候着皇上……” 行晔听出韦太后话中的意味,轻松地一笑:“母后多心了,儿臣来长春宫,是打算跟母后商议一件事。” 韦太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心里依旧是别扭的,便说道:“商议什么?废后吗?你不是已经废过了吗?立后吗?怕皇上心里早有人选了吧?皇上来此,大概也只是想知会哀家一声吧?” “母后,难道你不想问一问,儿臣为什么要废后吗?”韦太后刻意地逃避问题,行晔便直接问她。 “你早就想废了皇后,哀家也不必多此一问,要废要立,你自己说了算。你也来知会过哀家了,礼数尽了,哀家心领了。皇上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吧。”韦太后看行晔的表情,隐约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便也不问,只想一会儿去打听清楚了,她也好有个应对。 可是行晔既然来了,就抱着要打击到韦太后的决心。他见韦太后欲转身回去,便上前一步,挡在她的前头,说道:“母后即便不问,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臣也应该来向母后禀告一声。昨晚在天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将龚宓劫持缪凤舞,企图救出马清贵的事前后一说,韦太后当即就白了脸:“你……你不会是把哀家也当做是鸿天会叛党吧?” “一切都在审办之中,朕的国丈与内侍监掌控着鸿天会,这样耸人听闻的事都能发生,没有查清事实之前,朕也不敢轻言谁是清白的……” 韦太后心中一紧,眯了眯眼睛,看着行晔淡然轻松的样子,暗下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脸来,上前携了行晔的手:“咱们娘俩儿也别站着说话了,你随哀家进去喝杯茶吧。” 行晔也不拒绝,顺从地跟着韦太后,进了长春宫,来到正殿之上。 宫人奉了茶上来,韦太后便将她们摒退。殿上只剩下太后与皇上两个人,她开口说道:“皇上演的一场好戏,悄然声息的,就把人给收拾了。皇上的这些招数,用在马清贵和赵崧身上,倒是蒙混得过天下人的眼。可是这一招对韦氏怕不好用了吧,哀家身为一国之母,韦氏皇亲外戚,若说造反,怕是没人会信的。” 行晔不紧不慢地应道:“今儿在早朝上,赵崧也质疑是朕有意诬构,朕打算带他亲见马清贵,当面对质,母后要不要与跟着一起去?朕昨晚去问马清贵的供,他还威胁朕说,如果让他见一次母后,他就什么都招,所以朕倒是愿意带着母后去一次天牢……” 韦太后的脸上顿时红一阵青一阵,想低头喝茶掩饰,偏偏手又抖得厉害,干脆将茶盏一放,恼道:“皇上这是什么混帐话!你是不是乐昏头了?对哀家也敢出如此轻佻之言?” “儿臣知错!”行晔也不与她强辩,马上认错。 韦太后挽回一丝颜面,镇静了一下,方才说道:“这里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不必跟哀家兜圈子,你想怎么样,直接说出来就是了。” 既然太后直问了,行晔便直接答道:“母后,前一阵子大国舅与国丈大人及马清贵过往甚密,朕不能在臣工面前偏袒皇亲,为正视听,少不得要查一查……” “你要哀家怎么样,才肯放过韦氏?要不哀家自请去朝云寺,腾出宫里的地方,让你把亲娘接回来?或者干脆哀家自裁以谢罪?”韦太后眼圈红了,两边额角的青筋都突跳了起来。 行晔摆手道:“母后言重了,母后对儿臣有养育之恩,儿臣岂会做出那种不孝的事情来?况且清太妃她……儿臣问过她的意思,她是断不肯回宫来的。大国舅之所为,朝中臣工都看到眼里的,朕实在是……” “你别说了!”韦太后打断了行晔,“哀家也不会让你背上不孝的罪名,不如就把长春宫辟出来给哀家做佛堂吧,从此闭门礼佛,至死也不出长春宫的宫门,今后韦氏失了哀家这样一个靠山,自然会收敛顺服,皇上可以不必担心,你看可好?” 这样最好,朝中正动荡不安,行晔也不想过分牵连,搅得人心不宁。但是太后这一支力量,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震一震,以后怕是再难寻到他们的错处。 于是行晔起身向着韦太后施了一礼:“母后一向识大体,儿臣听从母后的安排。” 韦太后眼泪刷地流下来了,她争了一辈子,到最后落得个青灯佛影、软禁终身,真不知这碌碌一生,背负了那么多的罪孽和屈辱,为的是什么?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不退隐,就会祸及整个韦氏家族。她了解行晔,他从登基那一天开始,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过了今天,他将摆脱所的有束缚,真正建立起属于他的王国。而这些年他所受到的束缚,就包括了韦、赵两家外戚。 她在默默地流着眼泪,行晔就在一边垂目不语。直到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拈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哑着嗓子问道:“废了赵皇后,你是不是打算立缪贵妃为后呀?” 行晔想了想,还是点了头:“她的背景简单,立她为后,朕以后都不会再有外戚之患。” 韦太后叹息道:“也好呢,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子,皇上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对皇上一定会全心全意。皇上前半辈子着实辛苦,后半辈子有一个知疼知热的人在身边,哀家也放心了。” “母后……”行晔微微心酸。 “哀家……对不住你,你是一个好皇帝,因为哀家年轻时的冲动和莽撞,让你平白背负了许多的负担,你……不要太恨哀家……”韦太后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企求。 行晔的心一揪,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不会,儿臣还是愿意多想一想母后当年慈爱抚育的事……” “好……好,你去吧,哀家就此闭宫了,以后见面怕是难了,你多保重。” “母后也多保重。” 行晔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他才迈开脚步,就听到韦太后在身后叫他:“晔儿!” 她许久不曾用这个称呼了,行晔差点儿没忍住心酸,背着她站了一会儿,才转回身来:“母后还有何吩咐?” 韦太后眼中突然闪出怨戾的光,咬牙道:“我们母子一场,最后只求你一件事。马清贵那厮,不将他千刀万剐,哀家死都难以瞑目!” 行晔没有犹疑,当即点头:“就照母后的吩咐。” 韦太后安了心,眼睛一闭,坐了回去。行晔迈开长腿,出了长春宫。 回首望长春宫的宫门,太后从此闭宫不出了,韦氏失了靠山,将不再是心头之患了。可是行晔心里竟没有多少的喜悦,虽然恩怨纠缠,可到底母子一场,太后的眼泪令行晔心中沉甸甸的。 回去的路,他走得格外慢,也不说心里在想些什么,莫名的忧伤。 正恍神呢,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皇上!” 他循声望过去,就看见蓝淑妃与纪良妃、康贤妃三人正从侧旁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出来,准备过来见驾。行晔定了定神,迎着她们走过去:“难得见你们三个凑在一处,今儿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一块儿来了?” 三位先见了驾,起身后,蓝惜萍抢先答道:“臣妾见天气不错,就约贤妃姐姐和良妃妹妹一起坐坐,小酌几杯。皇上还没有用午饭吧,不如一起来吧。” 行晔往亭子里望了一眼,果然见酒菜都已摆好。于是他答应道:“好呀,相请不如偶遇,朕恰好肚子饿了。” 淑、良二妃听他这样说,顿时兴致高昂,抢着扶住行晔的手臂,一齐进了亭子里。 蓝淑妃手快,行晔刚一落座,她就抢到了桌上酒壶,款款走到行晔面前,给他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说道:“皇上,臣妾昨儿听人说,前方战事频传捷报,真是恭喜皇上了。” 行晔举起酒杯饮了一口,点头赞道:“是呀,最近战事顺利,两位年轻的蓝将军颇有忠国公当年的风范,勇猛擅战,是我朝不可多得的良将呀。” 蓝淑妃听了,脸上笑得开了花,正欲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良妃坐不住了,起身给行晔布菜,口中道:“皇上最近忙,许久不曾见到锋儿了吧,最近上书房的授业师傅都在说,锋儿读书好,谈政论策更是有惊人的见解,都夸他像当年的皇上呢。” 行晔又点头:“锋儿的确是像朕多一些,不过朕当年可没有他这么用功,朕那个时候还是很贪玩的。” 纪良妃遭了蓝淑妃一个白眼,心里却蛮高兴,捂嘴偷乐。 行晔转头看康贤妃静静地坐着,便问她道:“贤妃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康彤云起身答话:“臣妾没什么事,只是不知道缪贵妃身体如何了?疏竹宫那个地方到底偏僻了些,对娘娘调养不利的,皇上不如消消气,开恩赦娘娘回内宫来吧。” 行晔冲着她一笑:“就知道你们姐妹一场,你是一定会挂记着她的。你放心,今儿下午就让她回揽月宫,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探望她了。” “皇上圣明!” 这个声音,是康彤云一个人发出来的,淑、良二妃倒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张着嘴巴愣在那里。蓝惜萍先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这怕是不妥吧?贵妃娘娘的兄长有通匪的罪过,皇上这样……” 纪安阳虽然没有说什么,听蓝惜萍这样讲,她也赶紧点头应和。 行晔也不恼火,只是看着她二位,说道:“朝上的事,朕自有主张,你们就不要多操心了。对了,朕今儿见了你们三位,突然想起一件事,自从缪贵妃晋了位,这德妃的位子就一直空着了。你们三位瞧着后宫有哪一位妃嫔端庄识体的,就告诉朕,将这德妃的空缺填补上,贤、德、淑、良四妃齐全了,后宫的位秩才像个样子。” “臣妾觉得,龚修媛为人亲善宽和,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康彤云不知龚宓已经出事了,很认真地向行晔建议。 行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以后不要提龚修媛这个人了……这酒不错,你们继续品酒闲话吧,朕还有事,先走了。” 行晔起身欲走,蓝惜萍急得大喊一声:“皇上……” 行晔停下来看她:“你还有什么事?” “我……”蓝惜萍顿时语滞。她又不能说自己想当皇后,又不能说缪贵妃当皇后不合适,可是眼看着行晔心意已决的样子,她又不甘心。 行晔见她说不出话来,便道:“忘了吗?那就等你想起再说,朕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这一次,他加快了脚步,往疏竹宫走去。有些事不能拖的,越拖麻烦就会越多。今儿还只是三位妃子拦在他的路上,赶明儿废后的事传到朝上,那些自认为忠耿无私的臣工们,不知道又要给他多少建议呢。 当他走进疏竹宫后殿的时候,缪凤舞依旧是包得像个粽子一样,缠着一身的绷带,侧靠在床头。含香端着一碗粥,正在喂她吃中饭,小云则坐在床的另一端,手里捧着一只碗,拿着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没什么食欲的样子。 见他进来了,小云和含香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跪地见驾。 缪凤舞动了一下,因为身上绷带包得太紧,她没能挪下来。行晔走过去,坐在床边,嗔她道:“算了算了,包得跟粽子一般,哪里还跪得下?” 缪凤舞尴尬,小声道:“臣妾有罪。” 行晔将鞋子一脱,坐到了床上,吩咐含香道:“朕还没有用午膳,搬张桌子上来,给朕盛一碗饭,摆几样小菜,忙了一上午,还真饿得很。” 含香赶紧答应了,下去张罗午膳,小云也跟着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因为自己昨晚偷偷地带龚宓去天牢,差点儿惹出大乱子,此刻缪凤舞还心虚着呢,也不敢正眼看行晔。行晔指了指她的肩头:“还疼吗?” “不疼了!”缪凤舞赶紧摇头,牵着肩膀上的伤隐隐作痛,她也只能忍着。 行晔瞧出来了,心中好笑:“你倒是皮糙肉厚,浑身的伤,过了一夜就不疼了?” 缪凤舞嗫嚅道:“是臣妾自找的,不敢喊疼……” “这倒是实话!”行晔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以后要机警一些,知道了吗?” “是……” 正这时候,含香带人搬着桌子、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在行晔和缪凤舞之间摆下了午膳,看行晔的眼色,又都退了出去。 行晔端起饭碗来,夹了一片蘑菇,开始吃饭。缪凤舞坐在他的对面,鼓了鼓勇气,终于问道:“皇上……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行晔口中含着饭菜,说话有点儿含糊,“该抓的抓,该抄的抄,该审的审,不会漏下谁的……你想问龚宓吗?你哥用一纸供状来威胁朕,要保龚宓的性命,朕答应他了。不过朕也不会让他好过的,刚才朕封了他一个剿匪先锋官,让他跟着宋显麟清剿鸿天会去,若是他剿匪不利,朕就不让他见小云。” 行晔气哼哼的讲着,缪凤舞听了却高兴起来:“我哥他招供了吗?他的供状对皇上有用吗?真是太好了!皇上隆恩,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臣妾真是感激不尽。” “哼……”行晔撩她一眼,“你当朕愿意饶了他吗?朕也是没有办法,他要是一直坐牢,你怎么能当皇后?” “啊……”行晔突然说这个,完全出乎缪凤舞的意料,她看着行晔,一脸的茫然。 “马清贵出事,当然会牵连赵氏,朕刚才已经废了赵皇后了,中宫空虚,总要有个人顶上去吧,就让你去吧。”行晔漫不经心地说。 缪凤舞却完全不在状态,支吾道:“这个……眼下的形势……臣妾不太合适吧……” 行晔皱眉看她:“你不愿意?朕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有两个女人拦住朕,争着要当这个皇后呢。这才只是开始,废后的消息一传出去,会有更多的人盯上来,到时候人选多着呢,你若不愿意,朕可以……” “我愿意!我愿意!”缪凤舞急忙答应,“臣妾当然愿意一生辅佐皇上,臣妾只是担心鸿天会的事没过去,朝臣们对臣妾必然是多有诟病,给皇上惹来麻烦。” 行晔深以为然的样子,点头道:“你倒是什么都明白,不过麻烦也没少惹。好在你惹的都是小麻烦,朕也愿意替你平息麻烦。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以后你有胆子惹来什么**烦,朕也一样会废了你。” 缪凤舞听着别扭,小声嘀咕道:“哪有这样的?皇后还没当上呢,连废后的事都想到了,真是……” 抬头见行晔在瞪她,便把声音放开了,大声道:“好呀,要立要废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臣妾遵旨便是!” 行晔乐了:“既然你这么听话,就赶紧吃饭,吃饱了收拾一下,回揽月宫去。封后大典可是件大事,不能在这里操办吧?” 缪凤舞瞧了瞧自己不灵便的双手,答道:“臣妾刚才吃饱了,皇上自己用吧。” 行晔这才想起来她带着伤,伸手端过她面前的粥碗,舀了一匙的粥,递到她的嘴边。缪凤舞不习惯被他照顾,红着脸道:“皇上不用管臣妾了,臣妾真的吃饱了。” “你敢抗旨不遵?”行晔煞有介事地威胁一句,缪凤舞赶紧张口,接了那一匙粥。 就这样,他吃一口饭,再喂她一匙粥,两个人将就着把午饭吃完了,喊人进来了收拾了东西,留下小云住在疏竹宫,缪凤舞就跟着行晔回了内宫。 行晔不愿意在立后一事上受人左右,因此他动作非常快。 当天下午,正式的废后诏书和立后诏书同时下发,随即尚服局就来给缪凤舞量了腰身,回去连夜赶制凤冠翟服。 第二天,内宫司礼监给缪凤舞讲了一天的大典礼仪,也不管缪凤舞记不记得住,只管往她的耳朵里灌。 第三天一大早,缪凤舞早早起床,拆了身上的绷带。因为还不能沐浴,含香就用温水将给她擦拭,算是净了身。 然后她出了揽月宫,随着行晔去太庙祭拜告祷先祖。回来后入文皇殿,接受册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早晨没有吃饭,她身上还带着伤,往太庙去了一趟,她已经微微冒了汗。等到她凤冠霞帔坐到了文皇殿上,目光扫到殿外文武百官已经列好了队,准备吉时一到,进殿朝拜,她心里有些紧张,汗出得更多了。 想当年她还是虹风舞馆未出道的小舞娘时,她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虹风舞馆的大门。没想到她真的走出虹风舞馆之后,命运会是那样急风骤雨般的推进。 当年那个落落寡欢的小舞娘,如今却坐在全天下最尊贵的位子上,从此后万人景仰,母仪天下。 这样的故事流传后世,一定会是一段传奇吧。 执礼官在絮絮地念着诏书:“朕惟政先内治。赞雅化于坤元。秩晋崇班。沛渥恩于巽命。彝章式考。典礼攸加。尔贵妃缪氏。克备令仪。持敬慎以褆躬……” 一旁的行晔见她有些恍惚,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是不是伤口在痛?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 缪凤舞保持着自己端庄的笑容,估摸着群臣离得那么远,大概听不到她说话,便道:“臣妾是想起一件事,皇上还记得那年在崇州吗?有一天皇上喝多了酒,带着臣妾在崇州城外过夜,那一天晚上,皇上就曾经跟臣妾说过,有朝一日,要臣妾做你的皇后呢……” “朕当然记得。”行晔回道。 “你不是喝多了吗?醉话也记得?”缪凤舞笑意深了几分。 “你以为皇上那么好当的?即便喝醉了,也不能乱说的。”行晔小声说。 “那皇上当日所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期望喽?” “当然,朕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只愿你能与朕不离不弃。” “臣妾自然是要与皇上不离不弃的,只是臣妾总会老的,而皇上的后宫永远是新人倍出。对了,好像三年一次选秀期要到了,这是不是臣妾入住中宫后,该做的第一件大事呢?” “咳咳……等鸿天会的案子审结了,朕打算御驾亲征,到时候你要伴驾出征的,哪有功夫做那些没用的事?” “臣妾遵旨!”缪凤舞欢喜地答应。 吉时到,百官列队进入文皇殿,对皇帝和新后行三跪九叩大礼,齐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行晔一展龙袍的袖子,沉声道:“众卿平身!” 缪凤舞也学着他的样子,略一抬手:“平身……” ===================================================== 喜登枝到此正式完结,感谢一路陪小喜走过来的书友朋友,在中国目前的网络环境下,对于所有支持正版阅读的书友,小喜都心怀感激。 小喜记得每一位支持过我的朋友,比如tsubaki,从喜登枝PK开始,就一直在给我鼓励;比如蓝袜,不如妖精,鳳舞霓裳,helence,liuyiyiyi,婉言止水,炽色妖姬,乱世弄月,arhat...好多好多的人,这里篇幅有限,不能一一道出名字来。 小喜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大家应该看得出来。章节的后头通常连求票的话都没有。但是小喜记得每一位投过票,留过书评,给予过我鼓励和指正的朋友,不说,不代表我没有记住。 小喜还会继续写下去,希望继续得到大家的支持,我能回报大家的,就是努力写出精彩的故事,尽力给大家带来阅读的快乐。 希望未来的路,依然有你们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