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抢你没商量 > 第四十章 好事成双的N次方 五
    离开那个沉闷压抑、飘荡着死神临近的气息的地方,笑歌长长地吐了口气。

    纹太妃每次回忆必要花上半个多时辰,从始至终由她全程陪护。冲红少亭发泄完怒气,接下来定是忧伤的往事回顾。

    头一回还觉着震撼,听得多了就有些无奈。安慰和开解不顶用,聆听者毕竟做不到次次都感同身受。

    何况,有时候别人的悲惨并不需要你感同身受,他们需要的是……用不堪回首的往事一遍遍折磨自己。把本不该由自己承受的惨痛加诸于自身,把造成惨剧的原因归咎于自己的懦弱、胆小、一念之差……虽然就算当初真的勇敢了也只是增加无谓的牺牲品而已。

    笑歌轻轻揉了下太阳穴,看来她今天的中饭又要泡汤了——她这皇上相当于换了称呼的万能保姆,顾完万民生计,还得照顾老太太的心情。

    估着纹太妃快开始例行的解释,让宫人抬着轿辇远远跟着,送上龙头拐,搀着她慢慢走。

    果然,沉默没多会儿,纹太妃就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妹妹小我六岁,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她刚落地,娘就去了。爹认为她不祥,要将她溺死,亏得我叔父叔母及时赶到劝下我爹。他们成亲多年,树木一直无所出,我爹便将我妹妹过继给了他们做女儿……笑儿,我同你说过我进宫之前姓什么吗?”

    “紫。”

    四天来她已说过不下八次,笑歌再没记性也记住了。

    紫家的规矩,素来是男练剑,奔秘卫方向发展。实在没习武天份的,就朝刑部户部的高位进取。至于女的,紫家老祖宗认为。她们的体力和冷血度达不到标准,不是拿来跟高官大姓联姻,就是送进宫给皇帝填充后宫。顺便给其他姓氏的妃嫔增加点娱乐活动。

    纹太妃因为“性情温顺,又自甘淡泊”,虽然颇得老皇帝喜爱。又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从正八品采女一路窜上正一品贵妃之位,仍是被紫家当成了弃子。

    没办法。应太妃也姓紫,出自旁支,不过个性手段都很得同样身为紫家女的老太后赏识。一壶温吞水和一把倒钩枪,拉拢谁才会对自己有帮助,明眼人都看得出。

    红少亭少年时体弱多病,不知哪位高人出馊招叫老太后借血缘最近的满月婴做祭替他挡煞。老二红少忠只小他三岁,自然轮不到他献身。那么巧。恰恰红少亭两回大病都赶上敏嫔产子。两个指望着红少亭继承大统的女人便毫不犹豫来了个死婴换皇子。

    敏嫔成了敏妃,熬过了第一次丧子之痛,却没能熬过第二次。只是谁也没想到那壶与敏妃同届入宫的温吞水会是敏妃的亲姐姐。

    她把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寻机报复。但纹太妃的那位宗主老爹实在很了解她,没有向太后透露其中的奥秘,只让秘卫府的人把她看得紧紧。

    这一等,等得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过了多少年。看着毒儿弑父,看着后宫风云变幻,看着……

    “我终于等到你。”纹太妃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安详恬静。仿佛一切痛苦瞬间瓦解散尽。下一秒,却又有更大的痛苦漫上眉眼,似乎崩溃在即,“可是。你还要让我这个老太婆再等多久呢?”

    当年的凶手们一个个死去,可祸根还在。他活在世上一日,她就无法安心地下去追寻那些她所爱着的人。

    那双期冀和绝望并存的眼睛传达出这样的讯息,笑歌对着这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的老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诸如“放下仇恨,放过自己”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

    本来嘛,“有恩必报,有仇必究”本就是雪蛟第一恶女的做人原则。她,从来就没长过菩萨心肠。

    “三个月……不,至多两个月。”她做完她该做的,一切自会有个结果。

    纹太妃重重阖眼,平复着混乱的心绪。良久,才轻轻点一点头,“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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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花园里的下午茶会,求的是休闲放松联络感情;芜菁殿的大桌,营造的是公平讨论的气氛。两种都是为了表现民主。

    到了坤明殿里,龙座高高在上,群臣只能仰望,也算是另一种民主——你们是民,我是主。你们可以任意发言,但,决定权尽在我手。

    其间的不同,想必赶来参加紧急会议的臣子们都有所察觉。

    这样的紧急会议是第一次,她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一遍遍扫视他们却不出声也是第一次。

    他们不安地站在那里,猜测着突然召集他们来此的原因,提心吊胆,生怕会成为那凌厉目光停留的目标。

    漫长的沉默后,笑歌终于开口:“白、紫、青三家的新老宗主上前三步——莫礼清,把那两本折子念给他们听。”

    没被点到的官员刚松了口气,却叫那折子的内容惊得一颗心又提到半空里。

    青穹自与柯语静成亲,便彻底成为了坏水军团的追随者,老神在在地等下文,一如既往的平静。小不点白云锦听得糊里糊涂,白可流眼底却闪过一丝喜色。他瞥眼仍是一张木板脸的紫凡,又瞅瞅神情凝重的紫幕锦,悄悄弯了弯嘴角。

    待莫礼清念完,笑歌无视底下那阵小小的骚动,睨眼把台阶下的五人一个个看过来,“如何,五位?可有什么感触?”

    紫幕锦看看低头不语的白可流,斟酌再三方低道:“皇上明鉴,此事来得蹊跷,未经查明,臣等不敢妄议。”

    “嗯。丞相言之有理。那丞相说说,此等关乎民生国计之大事,朕应该交予谁去查呢?”

    紫幕锦不防会就此接下个烫手山芋,脸色一变,干咳一声,半晌不言语。

    民间纠纷由刑部管,影响国家安定的大事则得派遣正三品以上大员出马。放眼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儿有几个?六部尚书自然是离不开的,车瑟虎视眈眈,大将军也是走不得的。紫家有了新宗主。下一任丞相是谁想都不用想……

    她这不是想要他主动请缨还会是想干嘛?

    白可流微微一笑,忽地道:“皇上英明,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传旨令北郡王出兵平息混乱。设法阻止两郡流民再进入北地,以免错过春耕。至于查案一事。待春耕结束之后再行也不迟。”

    群臣皆露出赞同之色。红奇骏却道:“白大将军所言极是。只是二皇兄为人温厚谦实,素来推崇以德服人。他麾下的王军不足万数,若是流民数量太多……”

    “是,这确实是个问题。”笑歌叹了口气,“虽然朕已令使者带着朕的旨意火速赶往北地,不过要让二皇叔那八千多兵马又得平息混乱又得封锁各处入口,实在是太过为难他了。”

    原来她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了……众臣暗暗抹了把汗。倒是对这年轻的女帝有了些敬服之意。

    紫幕锦一看危险解除,不由得舒了口气,“皇上英明,依老臣之见,朝廷理当派遣援兵至北地助北郡王一臂之力。只是,若东西大营动静太大,车瑟势必会趁虚而入,而白大将军又脱不开身……”

    这话正说到笑歌的心坎上,她毫不吝惜地给他个赞许的笑脸,又望着白可流轻轻扬了扬左眉:“丞相之言甚是有理。不知白大将军可有什么好建议?”

    白可流亦是心旷神怡。却佯作为难,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道:“东西大营如今还有四万兵士,但一下子调走太多,也确是太冒险。不如遣一万兵马。分批扮做商队。兵士皆着布衣,日夜兼程赶路,沿途再召集各县兵勇加入,到北地时,应该不下三万人。加上北郡王军八千和北地各县的兵勇,当可解燃眉之急。”

    众臣听得连连点头,纷纷附和。紫幕锦却道:“白大将军此计甚好,但,谁来领兵呢?”

    笑歌也道:“是啊,论实战经验和在军中的威望,白大将军之下便只有薛益将军与胡成将军两位最适合。可他们如今都在海原驻守,总不能车瑟大军未退,就临阵换将吧?”

    笑一声,又道:“白大将军要知道,两郡民众涌入北地是想寻宝,并非犯上作乱。朝廷只能阻止,不能镇压。若派去的将领没有什么经验,稍有处理不当,弄至雪蛟外敌未走,内患又出的境地,哼哼……”

    最后那一声的威胁意味明显,殿下群臣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兵部尚书甚至捺不住摸了摸脖子,一脸惶然。

    白可流似也被吓到,退了两步,低头不语。紫幕锦本就对他暗渡陈仓早早攀上大树的事很是不满,看他像是犹豫不决,便幸灾乐祸地道:“白大将军,皇上问你话,你为何迟迟不答?莫非自你以下,除了薛益和胡成二位将军,兵部就寻不出一个能担当此任的人来了么?”

    他两个不合谁都知道,但一杠子打翻一船人,也实在过火。白可流还没反驳,兵部尚书已气得不行,上前一步,大声道:“白临敬不才,原为皇上分忧。”

    紫幕锦哂笑:“白尚书何出此言?你若去领兵,兵部又让谁做主?莫不是你打算让白大将军身兼数职,把你的份儿也一并忙了?”

    兵部尚书气结。白可流却不帮腔,又退一步,蓦地跪倒:“臣敢请皇上开恩,赐臣一死。”

    满朝哗然。白云锦吓得过去扯着他的袖子,刚喊了声爹就被白可流一记怒眼震住——“朝廷之上,只有君臣,何来父子?!”

    笑歌不耐烦地摆手:“你要教训儿子,回去再说。朕不过是问你何人可担此重任,你想不出就直接说,不要学那些昏了头的,动不动就拿死来吓唬人。”

    于是,“那些昏了头的”都囧了,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补救才能让她别总拿他们来说事。

    白可流深吸一口气,头压得更低,“皇上,臣不是想不出,是不敢说。”

    “赦你无罪,说。”好戏呀好戏。就要开场啰!

    “有一人,身经百战,曾击退源流进犯。又挥师南下大败车瑟之兵,人称‘不败战神’……”白可流一顿,听着身后传来的惊人的倒抽冷气之声。嘴角悄悄一弯,“皇上也许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他就是……夜家宗主夜无言。”

    太没创意了!怎么感觉跟介绍嘉宾出场一样……笑歌无风凌乱了一把,吸吸鼻子,“然后?”

    “臣已……”

    话没说完,紫幕锦已抢先道:“十六年前夜无言带兵反叛,意图谋反。幸被白大将军识破,将他满门斩杀。太上皇还下旨将他一家人的人头悬在城门之上示众,天下谁人不知——皇上问的是谁可领兵援助北郡王。白大将军此时提起一个已死的叛将,是何居心?”

    “紫幕锦。”笑歌蓦然启口,直呼其名。

    他愣了一下,面露不忿,“皇上?”

    “这坤明殿是你家?朕还没说话,你急什么?”她懒洋洋地往后一靠,乜斜着眼看他,痞气十足,“还有啊,朕貌似已经下旨彻查夜无言谋反一案。查都还没查清楚呢。你这就打算拿太上皇来压朕了,是吧?”

    紫幕锦怒然,咬牙盯了她数秒,终是把头低下去:“老臣不敢。老臣只是……”

    笑歌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只是想提醒朕,朕没赶上那场叛乱,不知情由,不该妄图把已定论的陈年旧事挖出来,免得让当时负责给太上皇解释此事来龙去脉的那些人受了牵连,是吧?”

    “……老臣不敢。”

    “那你是什么意思,不妨说来听听?”她嗤笑,目光如蘸了墨的笔,毫不客气将他全身上下一一点评,“太上皇为人稳重,深居宫中韬光养晦。外头发生什么,内里藏着什么猫腻,他老人家比谁都清楚。可是啊,没办法,人家都喜欢先斩后奏,他就算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不也还得顾着国家的安危、人家的面子,顺着人家给的合理解释把剩下的事都办完么?”

    紫幕锦心里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却紧咬牙关不说话。她没点名道姓,算是留着点面子给他,若是再跟她顶牛,说不得今个儿就得当众出糗。

    只可恨他那孙儿紫凡,连句回寰的话都不会说。木板板一张脸,波澜不起,不知在想什么。

    笑歌却不肯放过这时机,转向群臣,又道:“众卿家为朝廷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吧?你们何时见过太上皇有糊涂的时候?有些事儿,不是你看着像什么,它就一定是什么……白大将军,你继续往下说。”

    白可流心领神会,当下便将藏匿夜无言一事说成是红少亭的英明决断。反正红少亭现在连话都说不了,就算大家明知不是那么回事,也没办法再去求证。

    太上皇是英明的,白大将军是忠心的,那谗言惑主先斩后奏排除异己的奸人是谁,还用得着明说吗?

    但见紫幕锦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跟幻彩灯般好看。平日里惧他阴狠的人都忍不住暗自心爽。

    不过笑歌的承诺仍有效,不继续追究,轻描淡写便把话题引回正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北地也等不了案子重审完毕。夜无言若能真给朕立个大功回来,朕便让他在雪蛟有一席容身之地。”

    这话说得巧。要是确定他无叛乱之嫌,立了功回来该就是官复原职。要是谋反之事有了定论,扔进天牢关一辈子,那也一样是叫做有了容身之地。

    底下群臣寻不出破绽,纷纷附议赞同对外暂时隐瞒他的身份,让他领兵前去做那苦差。当然,不能将军队的领导权全交在他手中。所以有人就说了:“皇上,臣以为,太上皇身体不适,此事不宜惊扰他老人家。但夜无言谋反一事虽未有定论,将兵权交予他一人也实在不妥。依臣之见,还是由白大将军从部将中选出两名可信赖之人与夜无言同掌兵权,凡事必得经三人合议才可进行——如此,似乎更加稳妥些。”

    笑歌定睛一看,说话的那个正是那曾经以死谏君未果的明渊阁老学究。

    看来稍微开了点窍了。她微笑颌首,“嗯。这法子确实不错……这位卿家且上前,朕有话问你。”

    难道说错话了?老学究心惊胆战地挪出行列。却听她问道:“卿家现在何处任职?官居几品?”

    “启、启禀皇上,老臣乃明、明渊阁学士青、青以之,隶属礼部,官居、官居从四品。”

    “那从今儿起,你就是正四品了。明儿早朝不要缺席,朕另赐你金如意一柄,上刻‘谏言典范’,以示嘉奖。正四品以下官员,谁在国事上犯糊涂,在不出现伤亡的前提下,朕准你以金如意任意敲打之——谏言就当如此,简明扼要,言之有物。你这个榜样竖得很好。”

    天上忽然掉馅儿饼,还是夹了肉的。老学究当即激动得老泪纵横,慌不迭叩谢皇恩。

    两旁等着看笑话的臣子们立时连肠子都悔青了。也不是想不到这样的办法,而是大家习惯了一切由大佬统筹安排,养出了惰性。经此一堑,无论早朝还是下午茶会,朝中大小官员开动脑子的自觉性和积极性都大大增强——当然,这是后话,容后再言。

    且说领兵的人选有了,暗渡陈仓的办法也定下了,大家都觉得会议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干臣子正整理衣冠准备散会,却听笑歌蓦地笑道:“有兵有将,足以平息北地之乱……既如此,不如大家趁现在合计合计,选出位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人来做钦差,跟随大军一同前往,顺便把那几个妖言惑众的‘五姓中人’和他们背后的主谋给朕揪回来——丞相,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