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站在定陶城头，看着下面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场景，轻轻叹了口气。
项梁死了，成功了。
可他丝毫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悦，这场胜利来的太不容易，代价有些太大了。
楚军两万多人战死，但秦军同样付出了万人以上的伤亡，如果是两军对阵拼杀，这个代价可以接受。但这是伏击包围，最终让人给突围成这样，章邯实在觉得有些丢人。
再者，疏忽之间，竟让项庄、英布和吴臣等人钻了空子，偷偷溜出去了，这也让章邯十分恼怒。项庄就不说了，项梁这个儿子并无出色之处，倒是那英布，着实是一员悍将，就此放过着实可惜。
不过，相比起雍丘陷落，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章邯遗憾的还是李由之死。
董翳尚未赶到雍丘，在半路就接到了城破的消息，李由竭力死战到最后，以身殉国。
一想到这件事，章邯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本就仿佛不存在的胜利之喜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惨败而归。
也许不该让李由冒险来做这个鱼饵，也许不该贪心顾念伏击楚国援军，该让董翳早些去救援雍丘。
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
雍丘丢了无所谓，影响并不大，但李由死了事就大了。章邯已经清楚地预见到，身在咸阳的李斯是躲不过去了。
哪怕身在狱中，只要李斯还在，便是大秦朝堂的一面旗帜。而今他父子若是不在了，便意味着赵高彻底掌控朝堂，大秦为奸佞控制，还有希望吗？作为身在前方作战的上将，章邯最害怕的便是后方不稳。
虽说这一切不是自己造成的，可若非自己心有“贪念”，把李由推到那危险的境地，事情也不至于恶化到这个地步。不由自主见，章邯心里有种负罪感，难以言表。
咸阳朝堂局势越发恶化，自己这边的压力就越大，若是不能尽早平定叛乱，拖延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各个击破是来不及了，速度太慢，效率太低，更有按下葫芦浮起瓢的窘境，最好的方法便是一网打尽。
而今，这个构想的基础已经有了，可以尽力一试，希望这一网将天下“反贼”打尽。
“司马欣，王离大将军而今何在？”
司马欣禀报道：“已经过了上党，正在逼近赵都邯郸，不过赵王歇逃出去了巨鹿，临时迁都于那处。”
章邯点点头，轻声道：“好，通知王离大将军，让他兵围巨鹿，猛攻赵国，本将军北上为他保护甬道，保证粮草供应……”
“上将军，此时离开合适吗？那大河之南的齐楚怎么办？”司马欣仿佛有些担忧。
章邯淡淡一笑道：“齐国内部尚未稳定，田荣一时不会有太大威胁；项梁一死，对楚国打击不小，楚人也会乱一阵，不足为虑。”
“呃，上将军，项梁虽死，可项氏未灭，何况还有一个陈胜……”不知为何，司马欣突然觉得上将军有些武断。
“项梁有个侄子叫项羽，李由就是死在他手下，当然了，眼下他肯定恨死本将军了，如此甚好，倒想要亲自会会，看他有多大能耐。”
章邯道：“至于陈胜，章平来了信函，说此人虚有其名，麾下将士多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上将军，会不会是那陈胜狡猾奸诈，有心示弱？”司马欣说出这话需要很大勇气，此言无疑是在质疑章平的判断和能力，有道是疏不间亲，章平毕竟是章邯的亲弟弟，万一……
好在章邯不是那种任人唯亲，无理护短之人，神色如常道：“你说的没错，本将军也有过如此怀疑，或许是章平大意被人欺骗了，不过无所谓……陈胜是个草包最好不过，如果不是，当大秦将士发出挑战时，他必然会应战的。”
“他们一定会……？”司马欣仿佛有些疑惑。
章邯笑道：“看吧，如果他们不是傻瓜，不想最终孤立无援惨死，就一定会的。传令三军，即刻开拔，渡过黄河向棘原、巨鹿方向开拔。
董翳所部不必返回，直接北上，令章平返回荥阳，务必保证敖仓稳定。甬道即刻启用。”
“诺！”
“对了，将项梁厚葬在定陶！”临走之时，章邯补充一句。
“不必将其首级送回咸阳吗？”司马欣有些不解。
“不必！”章邯摇摇头，希望自己这个冒险之举能够“打动”楚人，让他们善待李由的遗体，能够让他早些入土为安。如此或许算是一点补偿，缓解几分愧疚之情吧！
……
项羽回到了彭城，明明在雍丘大胜而归，可江东军上下看不到一丝喜色。
所有人都哭丧着脸，缟素戴孝返回彭城，只因为武信君项梁战死定陶。
很多人叫嚣着立即进攻定陶，为项梁报仇，可项羽接受范增的书信，让他务必尽快返回彭城，不要横生枝节。
项羽也知道，报仇的事情眼下根本不能想，董翳大军就在途中，章邯精锐的本部就在定陶，秦人正张着天罗地网等着自己钻进去。
若非范增早有安排，有项声在途中接应，季布一人未必能够拦截秦军。仔细说起来，还得感谢沛公刘邦，若无刘邦在芒砀山策应，或许董翳已经威胁到江东军的侧翼了，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总算是安然回到彭城，本来一直面无表情，但不曾落泪的项羽，见到憔悴悲伤，嚎啕大哭的堂弟项庄时，也忍不住虎目湿润，英雄落泪。
“项庄，你回来就好！”
“可父亲他……”作为亲生子，且性格相对柔弱的项庄哭的最为伤心。
项羽含泪道：“来日定为叔父报仇……”
“好了，两位公子且先莫要伤心，为武信君报仇是必须的，只是眼下群龙无首怕是不行……”
这个话题终究还是被提及了，而且如此的急不可耐，范增暗叹一声，抬头看着项羽和项庄默默观察着。
项庄止住了哭声，转身道：“诸位，父亲临终有遗命，让堂兄项羽接掌江东军。”
“羽公子？”人群中某些人有些诧异，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此事当阳君和吴公子皆可作证。”项庄只道有人不信，立即搬出了证人。
“不错，武信君确实如此吩咐。”英布和吴臣双双出面澄清。
范增远远听到，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之意，武信君总算是不糊涂，项庄也到底是个仁厚诚实的好孩子。
话是从项庄嘴里说出来的，名义上他才是项梁的直系继承人，他没有理由说谎，至少旁人找不到质疑的理由。何况还有英布、吴臣作证，自然不会有假。
“项庄，你……”
项羽正想说什么，却被项庄拦住道：“堂兄，而今只有你能够当此大任，重振江东军，为父亲报仇……”
“好！”沉吟片刻，项羽重重点点头。
看到此情此景，有个别人难免有些失望。但更多人事欣慰和信心十足，武信君临死之际深明大义，两位公子兄友弟恭，王侯贵族之家，这是多么难得的情景啊！
绝大多数武将都信服项羽，尤其他刚刚攻破雍丘，斩杀李由，更是折服了不少人。又有项梁的遗命在，项羽接掌江东军可谓名正言顺，众人并无异议。
接受众人见礼之后，项庄续道：“堂兄，父亲还有遗言，让你我以子侄身份尊重范增先生，凡事多听从他的建议和教导。”
范增猛然睁开眼睛，心中先是疑惑，而后是感慨。项梁这是要让自己做“托孤之臣啊，如此信任实在让人感动，弥足珍贵啊！
众人也都有些诧异，范增在江东军的地位本就很高，如此一来，大有“太上皇”的意思。子侄身份侍奉，岂非要认范增为父？不过也不一定，此事还是要看项羽的意思。
出乎部分人的意料，性格刚烈，不愿轻受束缚的项羽竟没有反对。
项羽当即道：“确当如此，项羽年轻，骤当大任，多有疏忽不足之处，实需长辈指点教导。
叔父遗言，籍与项庄当以父子之礼侍奉先生。昔日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秦王嬴政也曾尊吕不韦为仲父，此二人皆成就一番霸业。
籍今日便尊先生为亚父，望先生悉心教导，辅佐籍兴复项氏，为叔父报仇，成就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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