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斗转山河 > 第007章 秋风秋雨愁煞人
    雨一连下了数日。柳白衣透过窗口看着街道上举家逃难的百姓心情也阴霾起来。如今长阳国和西平国联军长驱直入已经兵临城下,三面围城。定安城内已无可战之兵,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想必定国的百姓也猜到了最终的结局,只是这亡国的滋味怎能那般的好受?定国北部大皇子还坐拥数万精兵,很多百姓纷纷逃往北部的曲城。只是大皇子坐困愁城又能在北部边陲坚持多久。

    定国真的要亡了!

    柳白衣在宣纸上重重的写下了国殇二字!

    几回梦里连角声,把酒长啸义正豪。心随国破山河碎,何惜热血染征袍。……

    一篇国殇洋洋洒洒数千字,字里行间悲愤慷慨之气溢于笔端。写罢,柳白衣掷笔窗外,抬头间,他看到巷口行来了两把刀。

    两把刀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佩戴在一个黑衣人的腰间。几日前这两把刀曾在西门让神兵烽火黯然失色,让几百叛军身首异处。那日这两把刀的主人在雨中行走的不紧不慢轻松惬意,因为那日是去杀人。而今日却行色匆匆,因为今日他是来请人,对黑衣人来说杀人总比请人要来得轻松得多。

    路人都注意到了那两把刀,之所以先看到刀,是因为这两把刀太过显眼。秋雨连绵,雨水顺着黑衣人的斗笠肆虐的流淌下来,却不敢沾到刀上半分。刀身上浓重的肃杀之气让雨水纷纷改道,溅起一团团水花。以至于黑衣人身上的黑衫湿了大半,刀上却滴水未沾。

    流风双刃只饮血,不饮水。

    黑衣人行至书斋的窗外看到扔在地上的狼毫毛笔微微驻足。然后急步走过,带起一团旋风,也未见他动作,狼毫笔已握入他的手中。

    书斋简陋,已经被雨淋湿了半截的木门只是虚掩着。黑衣人来到檐下将斗笠取下抖抖雨水,然后推门而入。仿佛回家一般。

    柳白衣没有转头,依然望着窗外的细雨。对他来说禁军统领蓝斩风并不是稀客。自十二岁从宫里出来后,一直是父亲的贴身护卫蓝斩风暗中照顾。现在蓝斩风已经是禁军统领,但对他来说蓝斩风永远是大哥般的存在。

    蓝斩风走到窗前,与柳白衣并排站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雨。许久才说道,“修行习武者刀不离身,我想对于读书人来说笔就如同刀,不应轻易舍弃。”然后他把狼毫笔放到了窗前的桌子上。

    柳白衣抚摸着狼嚎的笔杆说道,“如今乱世,群雄逐鹿,兵锋四起,我想笔已无用,不如刀枪来得更实在些。”

    “可是握刀久了手容易麻木。”

    “字写多了心也会感伤。”

    “感伤总比麻木要好。而且我很喜欢公子的字,和宫中那些大学士的字完全不同。”

    “蓝大哥也懂字?”柳白衣抬起头来,这是多年来蓝统领第一次谈及自己的字。

    “我不懂字,但我很懂刀。”蓝斩风看着桌上那篇刚刚写好的国殇,“公子的字像火山迸发,又似狂涛倾泻,就像刀法也讲究个威猛流畅。字形时大时小,犹如用刀时砍时刺,行距忽宽忽窄,犹如用刀忽进忽退。笔锋有藏有露,犹如用刀有攻有守。书到极致任笔涂抹,犹如刀到极致随意挥洒。此为境界大成之兆。”

    柳白衣没想到自己的字得到蓝大哥这么一番与众不同的评价。想起前几日街头用炉勾刺杀狄豹的情景,那正是紧急关头自己将行书运用于武技的实战。柳白衣深知蓝斩风乃定国用刀第一人,对刀术的理解无人出其左,不禁来了兴致。提笔在纸上用行书一蹴而就写了个大大的“杀”字。

    “你看这字中可有刀意?”

    蓝斩风眉头微皱,再次专注于柳白衣的字中。片刻后将手紧握于双刃流风的刀柄之上,指节因为用力过大竟微微发白。

    “我虽命格属土,但对五行都略懂一二,我观公子之字无半点金石之气,却水火交融。字中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如乱刀飞舞,看似毫无章法,却一牵一点连绵不断。若是刀法当属上乘。”

    “来来来,蓝大哥,我这几天从写字中琢磨出了几招,你看看如何?”说着柳白衣在靠在床边的书箱里翻了半天,从箱底拿出两把木刀,将其中一把扔给蓝斩风,“很小的时候我也喜欢舞刀弄剑,曾偷偷背着父王雕了两把木刀。只是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修炼出炼体真气,在修行的路上不可能走得太远便荒废了。但近日我若有所悟,将所写行书的笔画拆开用于刀法也还有些意思。”说着柳白衣一举木刀劈头盖脸砍将下来,正是行书中大开大合的一笔。他并不担心他会伤到蓝斩风,这天下若说用刀能伤到蓝斩风的也屈指可数。

    蓝斩风并未举木刀相迎,而是脚掌轻轻一转,身子便微微侧过,却正好躲过柳白衣这一刀。此时若按常理他举刀平砍便可正中柳白衣的肩头。但他并未出手只是看着柳白衣下一刀劈向何处。但令他惊奇的是柳白衣一刀不中,并未按常理收刀再砍,而是身随刀走,推刀向前,用木刀的侧锋斩向蓝斩风的腰间。这不仅化解了正常情况下蓝斩风的平砍,还守中代攻又起一招攻势。蓝斩风微微一笑,这一刀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他挪步后撤同时以右脚为圆心身形旋转,已转到柳白衣的身后。柳白衣也不气馁,瞬时化砍为刺,木刀竟顺着自己的左肋下向后刺来。蓝斩风继续只守不攻,脚下不停转身躲过了木刀的刀尖。柳白衣一点不中,如行书中字体一般跌而不倒,顺手断连,反手撤刀又是一砍。蓝斩风眼睛一亮,这一刀竟然他不得不抬刀相架,柳白衣的木刀在和蓝斩风的木刀相撞刹那,却不留恋。手腕用力竟弃刀而起,将刀送出同时飞起一脚直点蓝斩风面门,对于柳白衣飞起的一脚蓝斩风并不诧异,他只是轻轻撇头就躲了过去。让他惊讶的是用腕力推送却还停留在自己木刀上的那把刀。那把刀以自己的木刀为轴竟然向着自己的胸口旋转过来。若是一般武者此时已被刀锋所伤。蓝斩风左手食指轻弹,弹在了那把旋转木刀的刀背之上。木刀砰的一声插在了对面的土墙之上。

    “再来!”柳白衣清啸一声,又抽刀在手。如龙跳虎卧,出刀如运笔轻重疾徐,疏密斜正,顿时小屋中刀势纵横,意气淋漓。

    “公子好刀法。只是我习刀无数,这种刀法却从未见过。”蓝斩风只守不攻,在屋中如陀螺般左躲右闪。

    “这是我观行书笔画所创,并不拘泥于起手和收势。刀随心起,去留无意。”

    “行书刀法?”蓝斩风大感兴趣,“刀势已有,刀意更浓。虽然还有很多的破绽,但若加以时日完善,则可出奇制胜。”

    柳白衣忽然收刀在手,长叹一声,“只可惜不能配合真气,遇到炼体高手还能周旋对付,但遇到能操控元素炼魄境界的对手就再难取胜了。”

    说着柳白衣摘下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只是人生在世,哪能凡事尽善尽美,但求酣畅淋漓,活得痛快足矣!”

    “公子说得好。生死茫茫谁能预测,活时无愧于心,死后管他洪水滔天。公子如此年龄就有如此想法当属不易。”

    “说到生死,几天前在西门巷口,在出手刺杀那个炼体高手时,想起了藏剑先生的生死剑,忽然有种生死茫茫的感觉,一勾刺出竟连自己都不知会刺向哪里,可最后却分毫不差的刺在了我最初设想的气海穴上。这几天我一直在找那一击的感觉,却始终找不到。”

    蓝斩风眼睛一亮,“这是剑意,远在于招式之上,可遇不可求。非悟性绝佳者不能感悟。若能在这套刀法上在融入公子参悟的茫然剑意,刀可大成。”

    “只是这些东西来去匆匆,要看机缘。”柳白衣收刀凝望窗外说道,“国之将倾,百姓流离失所,朝堂之上可有什么动静?”

    “这几日不断有朝臣上书陛下,无非是想让陛下请降而已。”

    “那老爷子的意思是?”

    “圣心难测。”蓝斩风轻声道,他看着窗外的雨忽然又说,“我想陛下是不愿降的。”

    “可定国已无再战之力。”

    “若陛下想战,我等愿以死报国。”

    柳白衣摇摇头,将几根笔和砚台在桌上摆了几下。指着桌子正中的砚台说,“这便是定安城。”然后拿起摆在烟台左边的一根笔说,“如今蓝田关已破,定国再无险可守。”然后他看着桌上的形势说道,“西边已经门户洞开,联军已经距城五十里扎营。北面大哥的定国精锐已经被长阳国阻在曲城,自保尚可却无力回救。南面西平国重金买通了南蛮国主,虽然南蛮国不会插手战事但也绝不会允许定国南撤。”柳白衣看了一眼砚台右边那片空白继续说道,“而东边是漫漫东海,本就无路可退。为今之计,只有派使者前往叶国,求助叶国出兵攻打西平,逼迫西平国回师自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即便如此定安城恐怕也保不住了。”

    “藏剑先生半月前便已出城寻找援兵,却被长阳国困在棋盘山。”蓝斩风面带愁色,“棋盘山的老道剑法平平可棋盘大阵却精妙无双。先生怕一时也走不脱。”

    以往国家间的征战,道门从不参与其中。这次棋盘山却摆下大阵困住了定国的御前行走。这意味着什么呢?难道道门诸多门派也有了异动?来分割定国这块肥肉么?想到道门的参战,柳白衣和蓝斩风都陷入了沉默。

    终于蓝斩风打破沉默道,“我此次前来是传陛下口谕,请公子参加明日朝会。公子熟读兵法,虽在书斋却深知天下大势,何不带兵御敌,或有转机。”

    “这就是老爷子让你来的目的么?你可知母亲给我取名白衣是为何意?”

    蓝斩风默然,白衣者,不当官不从政不带兵,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行事。取这个名字,实在是当年圣女对陛下对定国已经绝望的表现。

    “所以朝会我不去。”

    “此次陛下说叫你前去不为国事。”

    不是国事,柳白衣笑了起来,难道是家事不成?若是老爷子忏悔那便免了。

    “陛下说要交给你一件圣女留给公子的东西。”

    “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柳白衣微怔,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当时母亲是画山圣女,痴情于父亲,乱世之中不惜触犯道门大忌帮助父亲取得王位建立定国并产下一子。后来父亲畏惧画山的怒火,担心自己王位不稳,竟不敢立圣女为后。圣女万念俱灰让儿子随自己姓柳,取名白衣,然后独自返回画山领罪,不久便香消玉残于藏画谷中。这段往事宫中很多老人知晓,却不敢提及。圣女痴情的故事也在道门女弟子中流传,并作为反面教材说明世俗男子都是爱慕权势薄情寡义之徒。

    在幼年的柳白衣心中也一直烙印着这样一条伤疤,直至今日他仍然不能原谅父亲的无情。

    “那好,那我就去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柳白衣望着昏暗的暮色。细雨点点,当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