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试探还是质问？
自那天后的对话后布雷特就没有再和我有过类似的对话，身体康复的他照常带着我们练习、检讨训练时的缺失和与艾吉他们讨论NASA远距离课程布置的作业，彷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这样的平静看在我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你不是她。」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那几句话说的极其肯定，听得出布雷特对话中的把握程度，绝对不是凭空胡乱猜测的，但问题的矛盾也出在这里，如果他完全肯定自己的臆测，那为什么又不找个时间挑明要我给个交代？是因为生病的关系才把累积在心中的疑问爆发出来，还是说要藉由这个试探让我主动向他坦承一切？
对方的态度让我无从判断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不管如何，现阶段的自己还无法和他坦承，无法承担自己和整支队伍决裂的后果。
承认唯一的结果是决裂。
无庸置疑，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管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和苦衷，没有人可以毫无芥蒂的接受一个占据朋友身体的陌生人，更何况那个朋友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重要队友，要不被讨厌和排斥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无法坦诚，那就只好继续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演下去，并自我催眠那是布雷特病胡涂、在冲动下说出的怀疑，我只要配合的当作没这回事、不改变自己的行为态度就行了；但万一我错估了形势，布雷特手上握有足以证明事实的证据，看到我这样毫无悔意、继续占用这副躯壳欺骗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
那就不只是讨厌，而是鄙视和憎恶了吧。
一想到会在他脸上看到轻蔑的神情，我就感觉胃部一阵紧缩，但在没其他方法可选的状况下，我只能保持平常和队友打闹的相处模式，且还不能有任何回避的态度，以免被他抓到我心虚的小辫子。
既要当作没事般的继续面带笑容，又成天担心受怕看到大家知道真相后露出的厌恶表情，煎熬和压力造成的神经性胃痛使我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睡眠质量连带的也受到了影响，但我还是硬撑着不让自己露出疲态，直到周末结束掉和意大利队的比赛才稍稍放松紧绷许久的神经。
结果这一放松让原本就只靠意志力在死撑的身体垮掉了。
病倒的我立刻被丹尼斯教练载去医院看医生，经过诊治后得知是压力过大（血糖过低和睡眠不足）引发的感冒，这让跟着去的艾吉笑说我是太过在意这场比赛的胜负才把身体搞坏的，「死亡之舞」被破解的意大利队根本没什么好怕，搞不懂我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站在床头旁的米勒附和艾吉的说法，表示这星期我真的把自己逼得太紧，连他都能感觉到我过于紧绷的情绪；哈玛和布雷特没说话，但仍能从两人的表情看出内心的担忧…
他们真的很喜欢乔呢。
看着围绕在病床边的队友，心里感到有些酸涩的我这么对自己说道。
好羡慕她，羡慕着被少年们所关心的女孩；和布雷特他们相处得越久，我越是渴望得到他们的友谊，但那份情谊他们早就给了那个女孩，做为冒牌货的我永远不可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只能被动的接收不属于我的东西，然后替她做出选择和回应而已。
能不被讨厌就已经很好了，你还妄想能得到些什么呢？
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从布雷特脸上扫过，少年注视我的眼神提醒自己早该认清的现实和处境：不要妄想得到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看向窗外已经不早的天色，布雷特转头对艾吉说道：「艾吉，你在这边陪乔，我和哈玛他们先回去帮教练收拾东西。」
「知道了，队长你们先去忙吧！」
「大概两个小后过来接你们。」
「待会见。」
三人在和我们道别后就离开了病房，在房门关上的瞬间我感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但还没来得及放松，艾吉的话就让我动作定格的僵直了身体。
「乔，你和布雷特吵架了吗？」
握住棉被下开始冒出冷汗的手掌，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听来还算镇定的语气回答：「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直觉。」
还以为被对方给看出什么端倪，被吓得半死的我瞪了艾吉一眼，没好气的回了句「没科学根据，你就那么希望我和他吵架啊」，故作生气的转头不再搭理他。
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艾吉用带有些赔罪意味的口吻说道：「别生气，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要挑拨你和布雷特之间的感情…呃、不是，是破坏你们友情的意思。」
听到艾吉的回答，我转过头对上那双写着「我错了，跟我说话吧」的眼睛，看着少年脸上讨好的笑容，我沉默了几秒后开口：「我饿了。」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艾吉拍拍自己的口袋。「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麦当劳的玉米浓汤。」
「就这样？」
「嗯，你的薯条再分我一点就好了。」
「你不多吃点让身体好起来会赶不上下场比赛啦…不过下场对手是垫底的牙买加，你就算病没好直接上也能轻松获胜。」
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牙买加队的谈话，我出声打断他的自言自语：「再加一个苹果派。」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加点苹果派。」知道我对快餐店的苹果派有特别的偏爱，艾吉露出「你看，我还不了解你吗」的得意神情。
「好啦，我去买晚餐了，乖乖待在床上不要乱跑哦。」
只差没有摸摸头和塞一根棒棒糖到我手上，艾吉把我当小孩哄和迅速开溜的样子让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这份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望着那扇将自己和他人隔开的房门，我慢慢垂下开始有点模糊的视线。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你还会这样对我笑吗？
艾吉。
×××
「好，进行到第二圈，美国队的跳跃者目前保持领先的姿态，他们跟牙买加队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了！」
转头朝后方看了一眼，跑在我身侧的米勒用略带惊呼的语气说道：「才不过第二圈而已，差距就已经大到看不到人影了呢！」
「按照这个速度跑下去，说不定在比赛结束前我们还可以追过他们一圈。」跟着转头向后看去的艾吉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大有想要加快速度将计划付诸实行的样子，不过这个举动立刻招来了布雷特的警告。
「艾吉，在比赛结束前都不能掉以轻心。」压低的嗓音带着警告意味，这让原本还嘻皮笑脸的艾吉立刻收起了脸上的不正经，但在布雷特的注意力离开后又开始对我和米勒挤眉弄眼，完全没有把队长大人的话给听进去。
要笑的确也只有现在才能笑得出来。
望着艾吉脸上的得意笑容，始终想不出破解办法的我只能这样自我安慰和解嘲，然后继续向神祈祷：老天保佑牙买加队不会有冒险犯难的精神去尝试捷徑跑道，就算要尝试拜托也至少等到跑完第三圈后再去尝试。
在比赛前我不只一次在心中模拟各种突破计划，包括恶意阻挡（但事实上跑道很宽，要阻挡也不知该从何挡起）、更换马达电池（比赛规则并没规定不可途中更换零件，但更换零件耗费的时间远超过强力推进装置能够缩短的时间差）、车速放水误导对手（消弭实际差距让对方打消跑捷徑的念头，但这个计划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被布雷特给否决掉）和紧跟在其他台跳跃者的后方减缓冲击以降低电力消耗（计划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并无显的成效，反而会造成操纵上的困扰浪费不必要的电力），但这些计划经过自己一次次的沙盘推演，发现这根本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受制于场地限制找不到能够突破的缺口，最后我只能两手一摊，认命地将胜负交由命运来做决定。
「牙买加队有一台车子冲向了捷徑跑道！」四驱斗士高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猛然抬起头看向观众席上的电视墙，屏幕里的特写镜头正是带着牙买加RG号冲向跑道中央横有沼泽阻挡的牙买加队队长皮哥。
对手的动作在赛场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哈玛对于对方的表现感到非常诧异，当下的反应泄露出他内心动摇的情绪，不过布雷特立刻出声安抚，一句「别理他」瞬间止住原本在队伍中开始扩散的不安气息。
开始了。
死盯着屏幕上的牙买加RG号，对这场比赛仍抱有些许希望的我在心中拚命的祈祷和诅咒：车子进水吧马达过热吧GP晶片烧坏吧不要以为你车体轻就能视沼泽如无物的轻松过关啊！
但屏幕画面还是打碎了我仅存的一点希望，牙买加RG号在原地空转了几秒后便开始向前移动，没花多久就度过沼泽回到了越野跑道上。
绕过弯道穿过捷徑跑道的衔接口，牙买加RG号突然从跳跃者的后方窜了出来，急速拉近的差距不仅让美国队的队员吃了一惊，同时也改变赛场原本的沉闷气氛。
「这下子比赛越来越精采了，牙买加队的选手以惊人的速度突破了捷徑关卡中难度最高的最大难关。根据我手中的表，他跟美国代表队跑完一圈的时间几乎不相上下。」
听着四驱斗士的赛况报导，我的心瞬间沉了下来，比赛果然一如剧情所述：局势开始倒向牙买加队那边了。
比赛来到了第三圈，在准备行经捷徑跑道的路口前，布雷特转头对哈玛下达指令：「哈玛，你去检查跑道。」
「知道了。」没有犹疑的应声答复，哈玛驱动跳跃者五号和我们分开跑向捷徑跑道，而微幅落后的牙买加队则是在皮哥的率领下通通选择了捷徑跑道。
透过电视墙的大屏幕，现场所有人可以看到跳跃者陷入泥沼的苦战和牙买加RG号轻松从后面追过的画面，这使艾吉不禁倒吸一口气，立刻开口向布雷特道出他心中的疑虑。
抬头凝视电视墙画面呈现出的队伍差距，布雷特用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回道：「冷静点，艾吉。我们要用速度取胜。」
话才刚说完，后面就传来牙买加队队员的声音，所有人一转头便看到原本距离拉到大看不见人影的对手正紧咬在身后，且以轻松愉快的姿态逐步朝着我们逼近。
该死。
他们追上来了。
×××
视线仍紧盯着赛场中移动的身影，站在栏杆前的休米问道站在身旁的队友：「这场比赛你怎么看？叶利。」
「到目前为止是五五波，不过按照这个状况继续下去，」叶利低头看向码表上显示的记录，「美国队很可能会输掉。」
听到叶利的回答，休米转过头来用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反问他：「是很可能吗？」
「虽然目前看起来两队跑完一圈的时间大致相同，但考虑到车体重量带给马达和电池的负担，以及最后使用强力推进装置的时机，在进入最后一圈前美国队的最快速度差不多就是这样。相比之下，车体较轻、所跑距离较短的牙买加RG号即便在速度上远不如跳跃者，还是能靠蓄电力的优势缩短彼此的差距。还有GP晶片的记忆功能，这让他们在沼泽上耗费的时间越来越短…」
「你估计第几圈时美国队会被追过？」
按下码表计下美国队和牙买加队刚跑完第六圈的时间，叶利盯着两个相差无异的秒数淡淡地答道：「第八、第九圈吧。」
「如果这次的场地有技术成分较重的弯道设计，或许美国队获胜的机率会比现在来得大一些。」
叶利将码表放进口袋里，抬头看向露出「大局已定」表情的休米问道：「换做是我们在同个场地和牙买加队比赛，你认为我们有胜算吗？」
「这个嘛…」将双手撑在栏杆上的少年笑着说道：「硬是要拼还是有胜算，但…」
将视线投注到赛场上，叶利接口讲出对方还未说出口的答案：「代价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