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网游小说 > 单边世界 > 第九章 激将
    陈氏宗族主宅的死气沉沉几乎成了一种特征。

    “老板的听觉过于敏锐,因此老板不喜欢饲养任何动物。”Jody边走边对常瑛介绍着,“同时老板也很介意家的周围有动物,所以除了每日固定时间的服侍和清扫之外,主栋里不留任何佣人,有什么指示,请夫人直接传达给我。”

    常瑛沿着Jody指示的路线走走停停,从正门和大厅开始,像参观博物馆一样每个厅一讲,Jody的确是合格的导游,除了针对每个房间和走廊的功能讲解之外,还附赠讲了墙壁上挂的画出自哪个名家之手,装饰以多少价格取自哪年哪月的哪场拍卖会,吊灯是哪一辈的祖先获赠于哪位人物之手,铺满陈宅的华丽长绒地毯是哪位名家设计的花纹由哪家有名的纺织工厂手工织造了多少年的艺术品,以及每个房间的设计是多少国际顶尖的设计师联手打造,总共多少间房间,从哪个房间到哪个房间是什么样的主打风格,每任老板在不同房间里有过什么趣味小故事,庞大的陈宅主栋仿佛比中世纪的城堡还要神秘莫测,不过延展再多最重要的还是掺杂在介绍里的有关本任老板陈易的部分。

    “八年前莫德老爷和夫人移居副栋18,自此以后老板的生活完全由我料理,我会尽量降低存在感以避免影响老板和夫人您的私人活动,我对老板的贴身服务恐怕长期之内不会改变,夫人请将我选择性无视便好了。”Jody说着随常瑛回到客厅,“主宅的其他部分,待夫人您有兴致时再行介绍。”

    “既然你没有提前说,我就当这个家里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了。”常瑛款步走向沙发坐下来。

    “凡是您能进去的房间都是您被允许进去的房间。”Jody颔首。

    “我记得陈老板有洁癖,为何整栋房子都铺满长绒地毯?”常瑛随口问。

    “老板喜欢长绒地毯。”Jody简要解释。

    “我明白了。”常瑛看着脚下。

    她把目光转向窗外,大片的罂粟花填充着她的视野。

    “你去协助老板办公吧。”常瑛说。

    等到Jody走了,她轻轻脱掉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柔软的触觉按摩着脚掌,她觉得舒服极了,陈家宅邸中弥漫着安逸享乐的气息,既安静又温存。

    不过仍是挥之不去的——死气。

    陈易似乎不是一个很爱和管家交流的人,所以虽然有这么个管家存在,但还是像Jody先生自己说的:“将我选择性无视便好”——那么在这空荡荡的宅邸里“独自”住上八年,父母兄长早亡留下的阴影,都没有对陈易的精神造成什么影响吗?

    何况,陈易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这个环境对他来说就是生活的一切。

    像个牢笼。

    常瑛想,这个笼子里终于关上另一只鸟了。

    “有没有适应一点?”陈易忽然出现,他习惯性的想坐在沙发中心,但是发现常瑛把那里占了,于是直接弯下腰去把常瑛抱起来,这么抱着她坐下,然后将她放到自己腿上。

    “没有。”常瑛索性将上身也贴在他身上,头侧枕着陈易的肩。她发现Jody不见了。

    “你可以请克里斯普小姐来家里陪你。”陈易话里的意思几乎是不指望她能适应了。

    “易……”常瑛问道,“这样的环境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寂寞感,有时。”陈易说着的时候还带着笑容,他用一只手轻握着常瑛的一双赤足。

    “心脏病是天生的吗?……”

    “不,是上任族长之后由于过度学习和工作导致的毛病。”

    “来这里之前母亲让我好好的了解你,在你不需要的时候远远的避开你……在家里不麻烦你,在外面也不干扰你……相敬如宾,就像她一样,像很多家族的夫人一样好好地做老板的附属品,传宗接代,不问世事这样……”常瑛环着陈易的脖子,用娓娓道来的语速说着。

    “‘相敬如宾’。”陈易复述了这个词,他低头吻在常瑛的肩窝里,“只是这样就非常难了,一不小心就变成‘如胶似漆’。”

    常瑛忽然笑了,紧闭着红唇,一边的唇角勾起来,看起来她有意无意地想要憋下去,却露出这样妩媚又有些邪魅的神情。陈易的余光一直瞄着她的脸庞,看到这个笑容连陈易自己也忍不住古怪地泛起冷笑。

    “两个人就好了。”常瑛闭着眼睛蜷在他身上,“又不会吵,又不会寂寞了……”

    “已经不再拒绝靠近我了?”陈易揉着她的头发。

    “靠近以后……就不再想离开了。”常瑛说。

    陈易轻抚她的后脑。

    “对了,”陈易说,“之前的税务系统怎样?”

    “父亲告诉我,系统会在今天下午16时完成与元老院收益系统的对接。”常瑛的语气忽然变化,“仅不与常氏宗族对接,是你的意思么?易。”

    “本身你们家族也没有让我扣钱的借口。”陈易说着忽然打了个响指,常瑛惊诧的发现Jody从门口冒出来远远地对陈易行了个礼。

    “去请路老板准时待命。”陈易道,Jody点头退下,常瑛勾着陈易的脖子盯着他离开,而后目光又回到陈易身上。

    “必须赶在元老院开始要人之前把人杀掉吧……”常瑛念念。

    “就算知道我父亲已经私下把具体时间交代给路老板了,还是要假装走一遍消息先到达陈家然后再由陈家给路老板下令的程序……”常瑛松了他的脖子,在他腿上转身换了个姿势,背靠着他的胸膛,“……在这样的秘密指令上声明权力,你们三位真是玩得乐此不疲唉……”

    “要是你父亲和路老板不这么认为呢?”陈易笑。

    常瑛瞬间僵住。

    “你是说……我父亲和路老板会觉得……”常瑛努力克制着情绪,“……你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私交?”

    陈易抿唇冷笑不语。

    “不可能的……这么简单的计策。”常瑛松了劲儿。

    “瑛宝贝,你难道不觉得,他们两个该决裂了吗?”陈易说。

    “?”常瑛不解。

    “换句话说。”陈易绕开了她的质疑,“现在最应该相信他们已经决裂的人,绝对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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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肯定的。”夏默克边说边对着程利绪伸懒腰,“陈老板强娶瑛就是为了挑拨常老板和路老板的关系,按说他现在理应有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的挑拨已经成功,但他是陈易啊,他的思路怎么可能完全遵循常理。”

    “陈老板现在一系列的动作到底是为了什么?”程利绪用镊子顶眼镜。

    “不清楚。”夏默克说,“不过我知道的是,他在要对常家施加压力之前,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转头望着这间高级病房的落地窗外开阔的景观。

    “事实上,现在的租界人都对陈老板抱有比较片面的看法。”程利绪的话语中隐含着对后话的铺垫,“大多数的十三姬元老院成员认为,陈老板只是一个性格乖戾的孩子而已,真正在幕后作用的中心人物是陈莫德,所有陈易表现出来的动作都是在陈莫德的要求和控制之下,也就是,陈莫德不敢做的事情,陈易也是一定不敢去碰的。依照现在租界中权势正盛的元老院来看,对陈莫德的了解已经足够,所以他们可以肯定陈易的动向,从而制定他们的应对策略。就像上次*庭的事件,元老院就知道陈易不可能真的杀人,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敲诈些钱罢了。”

    夏默克拄着下巴:“你也认为是陈莫德在幕后作用?”

    程利绪:“没错。”

    夏默克:“但你也说了这是片面的看法。”

    “的确片面,只不过这个面的比分还是很大的。”程利绪说,“而说片面是因为,我觉得有关陈老板自身能力的方面被忽略是件不合理的事情,我认为陈老板应该不会甘心被束缚着,他也许会借机声明自己的权力,证明他才拥有决策权。所以……”

    “所以你认为陈易会杀掉那些人,证明他对元老院的不屈服,但是这样又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激怒了元老院,会是他极难处理的又一个危机,同时还没有实际上的控制陈莫德。”夏默克语速平稳,“陈易会陷入麻烦,尤其是还有另一个威胁要出现了,他冲动地宣示权力就无异于自掘坟墓。”

    程利绪看着夏默克沉默。

    “拭目以待吧。”夏默克望着窗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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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从来没说过要杀了这些人,你一口气杀了元老院这么多人,我们这些族长该怎么收拾局面?……你和常功盛到底商定好了什么?”

    Jody还没离开路家路克政就送了陈易一个紧急通讯,听筒对面传来陈易对常瑛温柔到腻人的致歉声,然后终于回归到一句清晰的:“你真是不会掐时间啊路老兄,我这边才刚要开始呢。”

    “别故意说给我听我没时间惯着你玩。”路克政都压不住快要毛了的语气,他只是听常功盛说系统不久就生成,以为可以放人了,结果Jody却跑过来告诉他可以杀人了。

    “维护租界的‘法律’高层可是责无旁贷。”陈易答得简单。

    “看来你忘了法不责众这个道理。”路克政警告他。

    “杀不着常家的人,常老板当然没有异议。”陈易的语调平静却听着那么不正常,“怎么收拾局面不是你们的事,如果说他们都认为之前的插曲是莫德叔父在兴风作浪的话,他们总该知道杀人的命令是我下的,之后的事,和你们这些同我一辈的年轻族长们就无甚关联。”

    “我曾祖父那边该怎么交代?”路克政还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那边就只好委屈路老兄挨几天骂了。”陈易倒是直白。

    “陈易你等我去你家把你掐死。”路克政额上青筋暴起。

    “随时恭候。”陈易道。

    “不过呢陈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路克政语调阴险,“你哥还活着。”

    陈易没声了,死一样。

    “他好像还活着。”路克政重复了一遍,加了几个字,“‘好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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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大道笔直的通向路氏宗族传统的中式园林,遍野血红色的玫瑰与其背景的风格相去甚远,却莫名的同那派烟雨画桥相合,如在墨色斑驳的宣纸上挥毫晕染了一片动人的朱砂。

    闲庭听雨似的真的是很清逸的意境呢……

    “你管这叫闲庭听雨?”

    路克政额角的青筋刚淡下去又跳了出来:“玲惠你有没有稍稍的把我这个族长的威严放在眼里……”

    “没有。”路玲惠用一本正经的腔调道,“话说老哥,你少用什么诗情画意来做你不想出门的借口。何况今天根本没有雨,明天也没有,后天还是没有,您老要是再不移驾到院子里晃一晃展现你的儒雅风度的话,难道要我用‘你看月星这是我哥’‘喂老哥这是孙小姐’这样的方式来给你们进行无聊的相亲谈判吗?”

    “儒……”路克政眉毛抽搐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板正的军服套装。

    “我说你稍微也该换一种穿衣风格了吧……”路玲惠的眉毛抽得比他还厉害,“从我记事起你就开始穿军装每天换一款从来不重样我说你这倒是多么深的执念啊?”

    “真的完全不想出宅子。”路克政赶紧把位置挪得离路玲惠远远的。

    “自家的院子都不想去?”路玲惠用力抓着沙发扶手把脾气发到这块巨大的乌木上。

    “在屋里看就够了。”路克政坚持。

    路玲惠叹气扶额。

    “没门儿!我安排好的见面礼绝对不准你破坏掉!”路玲惠尖叫着冲上去抓她哥的领子,路克政实在受不了她闹下去了,捂着上半张脸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军服的领子从妹妹的爪子里扒出来,自觉的站起身。

    “你不是说不愿意孙小姐嫁给我吗?现在这么积极是怎么回事?”路克政示意佣人拿外套给自己。

    “你还不是刚刚还在和情敌亲密地通电话。”路玲惠说。

    “这完全不是一个性质。”路克政站在那,国枝接过佣人拿来的军大衣为他披上。

    “你的性质更恶劣一些。”路玲惠坚持对他说一句顶一句。

    路克政识趣的闭了嘴,转而抬脚往园林的方向的出口走,路玲惠看着他拐出厅堂不见,伸手掏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码。

    “月星,我们家的后花园够曲径通幽吧,比起你家的和式园林如何啊?嘿嘿,自己好好玩哈,对了,你快给我唱曲吧,就之前我点的那几曲——唱点古曲嘛,吟唱调子也是很应景的嘛——为什么非要让你在那唱?那里又没有人,放开了唱呗,我有事出不去,这么忙还要点歌那是抬举你,我可听着呢,快唱快唱——声音太小了听不到!——还是听不到!”

    再大声点吧,该听的人又不是我。

    路玲惠心想着,把手机放在了茶盘上。

    以为孙月星只是在门外的路克政出去以后发现没有人影,只好根据路玲惠的提示沿小径慢慢穿梭在亭台楼阁山水廊桥之间,的确很久没有走进园林深处,景观都显得陌生了许多,大概是从父亲去世后就不再愿意踏足这里,那么就有四年了,四年没有游园,却不少惊梦过。

    失忆一样的,几乎看不出这个地方是否有什么变化,耳畔仿佛还有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的声音,清透得好像来自世外桃源,每移步下一处景色,声色产生的通感便越强烈,似乎不时林间风走,枝桠婆娑,花飞花落满地红,仕女行吟,衣袂拂花而去,又恍如泉水甘如醴,竹语喧喧争而饮,欲偷闲浅尝,却目眇眇不见清虚……

    “不对这不是景!”路克政突然清醒过来,所有林木落花仕女霓裳醴泉文竹清虚之境一瞬间从眼前烟消云散,墨色的长亭延伸至湖水的中心,耳畔淡淡的还萦绕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动人吟唱,路克政立即快步走向视野最开阔的一处小亭,四处远眺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佳音如青蛇游走,路克政第一次由衷遗憾没有陈易那样灵敏的听觉。

    他沿着湖心长廊九曲回肠地走向园林的更深处,依然是上片的墨色,廊下遍植朱红的玫瑰,青苔覆径,已看不出石板的颜色。

    习惯了玫瑰与中式园林的违和感,就连将这些生性迥异的植被种植在一起的艰难都不在意了,这是怎样一种奇异的矛盾呢,纵观了皂色清雅的飞檐翘角,却垂目一看满是妖艳的殷红。

    青苔上浅浅的足迹令路克政抬头眺望,萦绕于双耳的吟唱终于不再飘渺。

    路克政凝视着不远处一袭天青色旗袍的身影,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感觉到身后靠近的某人,孙月星以为是路玲惠要和自己开玩笑,但是等了几秒发现对方并没有刻意压着脚步,她先是惊了一下,匆忙把蓝牙耳麦关掉,紧紧捏着手袋转过身来,眼前赫然出现穿白色军装的陌生男子,她忙后退了几步,对方却停住了,默默地望着她。

    “打扰了,孙小姐。”路克政脱帽示礼。

    “请问您是?”孙月星努力在脑内搜索了很久也搜寻不到对这个人的任何印象。

    “鄙人路克政。”路克政并不奇怪她的反应。

    “啊……”孙月星的脸腾一下红到耳根,“路老板,您怎么来这里了,玲惠和我说……”

    “她和你说我从来不逛自家的后花园吧。”路克政说,“她没错,我是很久都没来过这里了,但是谁能抗拒这人生难得几回闻的天籁的吸引力呢?”

    孙月星羞涩地低下头。

    “更何况用天籁来形容你的声音都远远不足。”路克政的语气中毫无夸张的成分,因为一种声音而爱上一个女人,现在说来也似乎不是那么草率,东方女子的温婉含蓄正配那清透婉转的歌喉,酝酿出的意味相较满园凡尔赛玫瑰的香气更加细腻浓郁,路克政忍不住进一步靠近她,低头正可以看到她头上挽着的黑亮的发髻,这个发髻挽得实在难以恭维,但偏偏和她稍显稚拙的气质合拍,路克政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那支插得古怪的钗,结果那钗子打了个冷战,当即脱开了长发的束缚,一头乌黑的直发瀑布般泻下,路克政望着头发发愣,他眼前突然出现了那金发碧眼的少女,挽着一丝不苟的美丽的发髻,他每次在背后故意轻轻拔出紧插在发间的插梳或簪,柔软的卷发铺下即是闪着淡淡的金的锦缎,澄澈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他,她就在这里,曼妙柔软的腰身,优雅而目空一切,美得融化在玫瑰的浓香中,几乎使人窒息——“瑛……”没有把心里的声音脱出口,路克政的神智立即被黑色的发丝勾回现实,他轻缓的拢过孙月星散落的黑发,用同样生疏的手艺给还在木讷着的她挽了一个新的发髻。

    那一瞬,他竟然误将孙月星看成了常瑛,也许是对于记忆的一丝幻觉。

    无端的失落感弥漫在他心里。

    可是即便还有一次机会,他知道自己还是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

    他望向孙月星,以他惯常的威严而低沉的声音说道:“孙小姐,令尊已经取消你在陈老板婚事中的候选,因而我在此真诚地寻求你的意见: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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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格洛夫的天气预报总是准得离奇,雨季少有的连续晴天一过,狂风暴雨的洗礼便立刻开始,丝毫没有给人喘口气的余地。

    元老院依旧在焦急的等待高层三位族长的放人指令,距离强制课税系统的生成已经过去三天,每个家族仍旧等不到被逮捕的人任何的后续信息,焦虑感在租界上空盘旋,不在乎家里丢人的似乎只剩下族长们,他们和高层“狼狈为奸”,对于家族败类的事迹早已了如指掌却无能为力的他们几乎巴不得有人代他们整治。

    如今的纳格洛夫租界看似是一批年轻的族长的天下,实质上大多数十三姬家族的年轻人都处在权利架空的状态。元老院的权臣们执掌乾坤的日子由来已久,包括族长在内,对前辈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都算是习惯了。

    族长们的分析能力都不差,他们显然暗自注意着陈易的动作。

    这个年轻的总领事会使他们的见风使舵转向一个新的航线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