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网游小说 > 单边世界 > 第三十八章 岔子
    墨蓝色的披风顺着肩章倾斜的走向一卷,如同抛向空中的战旗一角。

    陈易盯着自己的最后一位客人落座,交叉的十指相互敲击着手背,为路克政的到来奏起一支鼓乐,如果现在真的有一支乐队在场陈易也会毫不犹豫地请他们为在场的路老板鼓上一首欢迎的曲目,以昭示给别人他是多么在意那一夜发生在玫瑰大道上惊心动魄的蹊跷事件。

    夏默克叼着晚香玉不规矩地横在单座沙发上,头顶冲着陈易,双腿在另一边扶手上面安静地翘着。

    这一场高层内部会议的气氛随着一个不是客人的人走进他们中间而变得古怪,陈易从他的角度审视着路克政死水般的面部和夏默克不会表情达意的头顶,向肩后伸手接过柔嫩的指尖,将那整条绸缎般温软的手腕都拉进掌中,侧过脸在脉搏跳动处落下一个吻。常瑛脉脉地将掌心拂过他英挺的脸庞轮廓,收臂从他身后绕到了他的身边坐下。

    “我对您的损失表示遗憾……夏老板。”常瑛打开话匣。

    从她和陈易的角度只看到夏默克叼着的花朵在头顶的轮廓边界外晃动:“谁能证明他不是被Toby杀的?”

    “K。”路克政说着抬头望着自己挂在衣帽架上的军帽。

    “谁能证明他和Toby不是一伙的?”

    “谁能证明他是Toby杀的?”陈易忽然反诘。

    夏默克用力一撑沙发靠垫坐了起来,他转身的时候路克政发现他眼圈是红的,路克政想必陈易也看到了,而陈易现在毫无疑问是对任何人的情绪变化都无动于衷的态度。

    能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得。

    “Toby的情绪波动也很大,艾丽亚说他不是装出来的……”常瑛接着陈易的话解释。

    “你信微表情这种东西吗?你自己装出来的情绪都没人能看出来是假的。”夏默克措辞强硬地将她的话打断,常瑛窘迫地扭头望着陈易寻求他的圆场,陈易却只是盯着夏默克不说下去,这个给人印象始终是一个空心冰冷人偶的夏默克此时正焦躁万分地抓乱自己的头发发泄情绪,他一点也不顾及在场的看客们的面子,也不顾及这是名义上的会晤还是实质上的闲扯,抓够了头发就双手膝盖上一支,垂头丧气不给人看脸,他们看见他把花给吐掉了。

    “我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完全对我的过去不知情完全可以重塑的仆人……结果还让他给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的……你们以为告诉我他是器官衰竭自然死亡的我就会信吗?……就算我知道他很难撑过去……也不可能是这个时候就不行了……你们居然瞒着我……你们也有事情瞒着我?……你们等着……我肯定要把你们的密谋都揭穿,让你们看看没有我你们干不成任何事!”

    路克政觉得他这副样子太恐怖了,正考虑要不要安慰几句,陈易就已经在一边对他比划手势示意他不要管夏默克。

    “你会惋惜献祭的牺牲吗?”陈易唇语。

    路克政真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或许没明白他的比喻用意是什么。而后他选择了继续抬头看帽子。

    “密谋?”陈易那神态语气应该是真的不知情。

    “你们前前后后都在扯些什么?”路克政又扭头把视线焦点从自己的帽子上转移回陈易等人的脸,“多少有点正形,为什么现在我们几个坐在一起一点也不像在开会,反倒像家庭聚会一样想哭就哭想闹就闹还会窝里反?陈易,这次又是你挑的头,我记得到这里之前你跟我说的是要好好商议一下怎么处理那天晚上的乱局,可是到现在我们还在自曝有没有密谋?要是有密谋我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玫瑰大道上吗?夏默克你抬起头来说话。”

    陈易侧着脸和常瑛耳语数句,眯着双眼转脸端坐。

    “事情已经压下来了?”陈易往沙发靠垫上一靠,垂目问。

    “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路克政回话。

    常瑛与陈易对视一眼又看着路克政:“要说白是自然死亡的确很难令人信服……我也怀疑是白发现了什么,被租界内部的或者是浑水摸鱼藏进租界的什么势力做掉了……不过听说Toby的供词中对白死亡的描述是符合预测中自然死亡时的征象的,K并没有直面白的死所以他的话并不可信,而Toby对征象的描述太过准确反倒丧失了可信度……还有一个问题是,从尸检中程老板并没有看出任何非正常死亡的证据,顶多是……”常瑛湛蓝的眼睛波光一闪,“……过度运动导致了身体机能的提前透支,难说能不能算是他杀……”

    “我还没有发现,白的能力是什么?”夏默克托着半张脸问。

    “透视。”路克政给予了官方解答,“他可以选择性地透过几乎任何物质看到遮挡物背后的东西,当他需要透过一面墙看你的时候看到的是你,但是当他要看你肚子里装了什么的时候,他还可以进一步看穿你的消化系统。”

    “他看到了什么。”夏默克怔怔地抬头环视他们。

    “也许他是想去看什么。”陈易适时插话,脸转向自己的妻子,却没把视线也转过去,常瑛狡诈且富于诱惑的目光随着陈易的转头而离开对他的注视偏去另一个方向,他们夫妻二人以一种近似于秀恩爱又像是为对方给出的意思做出肢体回应的形式在这里夫唱妇随,看得路克政和夏默克好不郁闷。

    谁知道陈易为什么把常瑛给带来了?

    路克政和夏默克都有一种被这个女人折腾废了的共识,想当然认为只要她一出场准是连预备棺材的时间都不够,陈易坐镇于此还多少算能给人点安慰,可也不好说这次陈易是不是中了美人计要开始踏上昏君之路。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多少年前一个执掌租界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后代和这个女人的继承者如今正在权力的顶峰肆意妄为。

    “我今天是想告诉你们那天晚上的事我不打算追究了。”陈易注意到他们的侧目,悠悠地回归正态,“夏老板要是不打算放手我也不会反对,但是我总认为现在就调查清楚也许不会令你满意,不如等一切顺理成章走到终结的时候再来算总账,而路老板现在应该多加小心,外面恐怖主义闹得沸沸扬扬,纳格洛夫保卫战还要全依靠你来支持,玫瑰大道上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可就没机会再这么容易地守住口风了。”

    陈易一手扣着下巴,黑色眼眸中的毒气沿着每个人的脸游走:“关于其他事项,想必你们也都看了新闻。”

    “程利绪已经通过运算证实这一次东京的袭击中使用的是变异后的新病毒。”夏默克点头,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

    “你会惋惜献祭的牺牲吗?”陈易的声音忽然在脑内响起,抑制了路克政发表看法的意愿,他与陈易视线交错,他看到那双黑眸里面为政的决绝冲撞着为人的悲悯,不知得胜的最应该是其谁。

    如今的纳格洛夫是一片游离于恐慌之外的净土,这是他们坐山观火所换来不光彩的安宁。

    可是这份安宁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陈易抱臂瞑目,十指在手肘上打击着已经被时代淘汰的摩斯码,常瑛作为在场唯一还看得懂的人,默默注视着他的敲击而不予解答。

    纳格洛夫租界的平静似乎是个预兆。

    预兆着比起境外而言更深重的危机。

    -

    夏默克的前脚已经踏出门了,转身又投给陈易一个复杂里含着点委屈的眼神,常瑛轻轻松开陈易的手臂从侧门离开,夏默克才从门口回到陈易边上,路克政也在门外停下脚步光明正大地看他们要怎么交流。

    夏默克拉过陈易的手臂,低下头:“……我发现……维多利亚最近和凌霄有联络。”

    陈易听了他的话至少明白了他的情绪变化不只是白造成的,然而一时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他讲,陈易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小臂,夏默克稍合了一会儿眼睛,再张开的时候又是眼周一圈红,随即扭头出门跟着路克政走了。

    “你明白我说的密谋跟陈易没关系。”

    路克政听了也没反应,照旧和他并肩慢慢走。

    夏默克“哧”地冷笑一声继续道:“我最了解瑛,她就算计划崩溃也有办法摆脱危机。可你就抓瞎了,现在陈易什么计划都不告诉你,你也敢试图牵着他的鼻子走,你好有胆量啊,路兄。”

    “要说你最了解瑛,那么我最了解陈易。换句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引导的就不是他想要走的路?”路克政压着帽檐不给他捉摸表情的机会,“只不过他放心我来开路罢了。我之所以敢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把有用的人推到绝路,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活着的价值大于一死的价值,那就完全可以和陈易维持这种程度的相互信任。呵,同他打交道你还太嫩了。”

    “我们不一样。”夏默克仰头,“我不介意死不死,我只在乎玩得高不高兴。”

    “对,你没有一点责任感。”路克政语气发闷,“夏默克,你这个说法让我想起常建了。”

    “哈哈。”夏默克干笑两声。

    “恐怕你过得不高兴,”路克政适时亮出杀手锏,“凌霄和瓦尔德老板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当年我在凌霄手下的部队里面当兵的时候还见过不少人将瓦尔德老板错认成凌夫人,你不觉得你夹在他们两个之间倒很像是个多余的角色吗?”

    夏默克咬唇。

    “那有什么。”他下一秒又眉开眼笑一点也不介意似的,“反正维多利亚比我大那么多,我从不指望她在我之前没有任何情史,再说我还有莉黛特。”

    “莉黛特?她的病怎样了?”路克政道。

    他们走进电梯,夏默克望着透明的外墙发呆。

    -

    “杰夫,你要去哪?”

    杰夫吓得一个步子没迈开绊住自己的另一只脚,“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片刻间全忘记了掩饰脸上的表情。

    门廊处的艾丽亚心里已经比杰夫还要惊恐了,但总算是仗着训练有素还能摆出一副相对平静的脸色来,走向自己的弟弟。

    “杰夫想去找你,姐姐。”杰夫站起身拍拍膝盖,仰脸对着艾丽亚,“姐姐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程老板家里住,杰夫想姐姐了,可是爸妈都说杰夫不能去打扰你们……”他说着皱眉撅嘴将委屈的神态做得一应俱全滴水不漏,“所以……所以杰夫就想趁爸妈睡了再偷偷去找姐姐……姐姐,你不是说今天不回来了吗?姐姐是不是知道杰夫太想你所以才改主意了呢?”

    艾丽亚鼻头一酸,躬下腰抱起弟弟幼小的身躯,将下颌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杰夫……姐姐总是不回家真的对不起,可是最近外面这么不安全,你可不能再想自己跑出去找姐姐了知道吗?姐姐当然舍不得你,以后一定常常回来看你的,你千万不要出去,姐姐不想让你受一点伤害,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杰夫被她惶惶的语气说得手足无措,他抱着艾丽亚的脖子,匆忙抚着她颈后的长发想要安慰她。

    “不要担心杰夫,姐姐,杰夫会听话的,杰夫一定听姐姐的话!姐姐……”杰夫用肉嘟嘟的脸颊蹭着她的侧颈乞求原谅,艾丽亚抚着他的脊背,不由感慨自己竟然想了那么多,杰夫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卷入那些事件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他只是想见自己罢了,反倒是自己神经紧张把话说得太重吓到了这孩子。“来我的房间睡吧。”她扭头对杰夫微笑了一下,将他稳稳抱在臂上,起步向房间走去。

    杰夫忽然抬起头,恐惧地望着窗外。

    他看到一个身着斗篷的黑影一闪而过。

    -

    等到杰夫发出微微的鼾声,艾丽亚从枕下拿出手机,打开了安监设施的来源追踪系统,望着那些纷乱的红圈,艾丽亚迷茫地退出追踪界面,依照直觉来回翻动着通讯录。

    并不长的通讯录已经在她的指尖反复滚动了数次,才终于确定在一个名字上:“Billy”

    “你没必要这样。”她敲击键盘发送出一条消息。

    “我没必要怎样?”对方几乎是秒回。

    “你没必要再讨好杰夫了。”艾丽亚很快打出一行字,却隔了许久才发送出去。

    “你心意已定了吗?”对方仍旧是飞快地回复。

    “我已经答应程教授了。”她这次回得也很快。

    对方这次迟迟没有反应。

    “你也没必要再生他的气。”艾丽亚又发出一句。

    “我哪来理由消气?”

    “别这样。”

    “你曾经还向我抱怨过,程利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轻浮浪子,你巴不得合约结束之后就赶快离开他。”

    “是这样……不过你不是也说过他的优点吗?”

    “如果知道他会勾引你的话,我还会替他说话吗?”

    “我当初也不知道跟他学习的过程中自己会改变。”

    “为什么非要选他做导师?”

    “……”

    艾丽亚发出了一个省略号,不久她得到了回应。

    “因为无论我做到多么优秀都只是米歇尔家族的少爷,而他却是排名和地位都更高的老板?因为他是学校里首屈一指的教授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学员?因为他既能做学问又有功夫而我只是个连自己的腿都能摔断的弱者?因为他能够和高层三甲直接联系而我却名不见经传消息渠道闭塞?因为他比我更值得利用,你才选择了他吗?”

    艾丽亚看着占满屏幕上控诉,难忍痛惜地紧捂住口,握着手机的手颤抖起来。

    她最后发出去的只有一个字:“是。”

    -

    他将手机抛在车子的后座,仰头靠着椅背把目光释放到这石楠大道的深处去。

    “你还是这么倔强,讲话从不给人留余地。”他喃喃自语。

    “杰夫是不是出不来了?Billy。”常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拆卸着他的手提轻机枪,语气平静地问。

    “看来是。”Billy其实无心作答,然后他选择了问,“你找到戴安娜了吗?”

    常建也无心应答,而是把手伸向胸前捋着那枚徽章的吊线。

    Billy的手机在后座上震动闪烁,他算着这已经是他把手机抛过去之后的第三次了。

    短暂的平静之后他的手机第四次亮起,见他没有接应的心情,常建转身帮他把手机从后座上拿过来,递到他面前,Billy接过,看到果然还是艾丽亚。

    “你气愤到不想听我讲别的事了吗?”最后一条艾丽亚是这样说的。

    Billy蹙眉。

    他扫了一眼上面的三条,明白了大概。

    “我没有叫杰夫出来。”他回复道。

    常建探着头看他手机上的内容,然后抬头和Billy对视。

    “你一直都和他走得太近了。”艾丽亚这一轮的回复都很积极。

    “怀疑我就是怀疑我,何必扯到我和杰夫的关系上去。”

    “我想我们的关系都到了这种程度的话,他要是再和你有所牵扯,一定不会得到什么好的影响。尤其还有,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来打破我们家的安宁。”

    所以你才会一住进程家就对外界彻底销声匿迹的吗?

    “好。”

    Billy烦闷地发出自己的决定,索性关机不再期待任何回复。

    “既然如此我们就该回去复命了,千万别让列特知道你们被克里斯普小姐怀疑的事,否则麻烦就大了。”常建重新组装着刚刚拆碎的机枪,Billy扭头问他:“你怎么确定她会怀疑到列娜上来?”

    “她本来就善于察言观色,既然发现了杰夫又跟你联络那肯定是看出了端倪,再说,她跟程利绪没少研究列娜的情况,肯定对此非常敏感。”常建简短地分析了一下,忽然将组装好的机枪咔嚓一声上膛,抬头盯着Billy。Billy被他盯得一愣,极不舒服地扭头看后视镜。

    “你知道列特为什么留下你吗?”常建问道。

    Billy默然。

    “因为你可以造出我。”常建一语双关,他抚着机枪坚硬的外壳,像对待婴儿一般轻柔地拆除了弹匣。

    Billy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之前他又看了一下后视镜。

    后座上的婴儿正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