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红权岁月 > 第三章 柳暗花明
    45分钟的一堂课倏忽间就过去了。重锤敲击铁板,悠扬的下课铃声就不紧不慢,在身穿黑粗布衣服、嘴噙着旱烟袋、头剃地溜光的枯瘦老头原始的*作下从师院大门门房屋檐底下袅袅炊烟般回旋出来,在空中划出铺天盖地曲曲折折眼花缭乱的波纹晃进教学楼里,以最适合的音量击中了学生的耳膜。一群白鸽从校园上空飞过,鸽子的哨音和校园的铃声互相纠缠成一曲响遏行云的天籁之音。就在铃声的后音没有散尽即将散尽之际,*场后边新建教学楼的二层里,外语系的教室首先有了动静,学生基本失去了耐心。英语太难了,他们听得云山雾罩。而隔壁用中文讲述的历史课堂就好像没有听见铃声。

    在外语系的教室里,桌子凳子的碰撞之声,个别女生高跟鞋清脆响亮的踢踏声,男生明朗醇厚的唱歌声,隔楼呼唤的叫人声在下课之后响成一片。响声落下之际,穿着碎花服的女生、穿着粗衣绿衣的男生便一起从前门蓬勃而出。再看看他们的模样,虽然叫大学生,却是老的老,少的少,其中有40多岁秃了顶的大叔,也有脸蛋黑里透红十几岁的极其稚嫩小姑娘。楼道里两个正在玩耍的滚成泥蛋的小孩,睁大毛绒绒的眼睛瞅着人群寻找自己分开已久的妈妈,妈妈级别的大学生终于放下书本作业本冲了出来,孩子急忙扑向了他们熟悉的怀抱.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甩着小辩和偏分头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畅谈人生的理想.三个城里来的"洋"学生打开录音机伴随着音乐蹦跶起了三步四步,一边跳着一边哼唱:“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

    这些洋腔洋调的“假洋鬼子”正按着自己的节奏欢快地享受着极其短暂的美好时光,不曾想惊扰了紧邻的历史系,因为外语系的干扰他们已经听不清楚老师在讲什么了。这时,历史系掉了红漆的后门“吱呀”一声裂开了一条缝,田建设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从缝隙当中射出两道寒光:“哎哎哎!喊什么喊!人家还没有下课哩。讲点公德行不行,跳球舞哩!”

    田建设无理的指责,使多数人的声音马上就低了八度,但个别不甘示弱的人马上进行了反击:“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五讲四美,注意点!还历史系哩,这样说话给人上课?真没素质,什么人么!将来怎么教书育人。”说完回过头故意继续大声说笑以示抗议。看到这些情况,田建设有心反驳但老师没有宣布下课他不能出来,只是急恨恨地盯了几眼说话的女学生小声说了一句*就小心的把门又严丝无缝地合上了,田建设信奉男不和女斗。历史系教室到现在仍然如此安静,楼道里几个外语系的女生猜测说他们这么认真听讲,准是“孔老夫子”在上课。

    孔老夫子其实叫孔方里,是当今师院唯一的正牌教授。

    听到几个女生的议论,旁边几个年龄大一点的男生说:“是不是?”他们跑到历史系教室门外手搭凉蓬从窗户里往里张望,果然看到了穿着灰色中山装、留着寸头紫红脸膛的孔方里,孔方里双手撑着课桌圆睁豹眼有条不紊抑扬顿挫兴致不减兴致更高。讲台底下的五十四名学生一个个只是伸长了脖子专注凝神听讲,惟恐一不留神漏掉一个字。坐在后排50多岁的进修生老黄最刻苦,他笔下生风,满头大汗,详细记录着孔方里的一字一句,其态度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孔方里的声音洪亮,窗外听起来很清楚。于是,外语系的几个同学干脆也伸长了耳朵贴着窗户不吭声就听讲起来。

    这个年代,知识足以打动一切。知识对他们来说,已经超过了任何事物的吸引力,知识就是力量,他们这些先知先觉者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用,好让他们把耽搁的学业完全弥补回来,来实现自己美好的理想。

    外语系的其他学生在收敛了几分钟之后,又开始大声喧哗起来,历史系的班长田建设一看没办法听课了,便又在后门上重重地敲了两下,但这一次提醒反而打断了孔方里的讲课。孔方里意识到自己拖堂了,以为学生在提醒他,便不好意思地向同学们说了声“对不起”便合起了教案课本,同时心里在想,难道还有反感自己讲课的人吗,以前哪怕自己下课再迟,可从来没有人这样做。如此想着的时候他便颓丧地掸了掸身上的粉笔沫,卷起讲桌上的讲义走出了教室。刚走到了楼梯口,田建设追了过来一声孔老师叫住了他,他回过头看见了田建设一脸的视死如归。

    “有什么事情?”孔方里问。田建设说刚才是我敲了敲后门,我是嫌外面外语系的学生吵提醒他们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孔方里哦了一声然后说没事,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我找您是要送您一件礼物希望您能收下。”说着便从的确良上衣口袋里拔出了一支掉了漆的英雄牌钢笔,并拢了五块钱买的一双三节头皮鞋,双手恭敬地把钢笔捧给了孔方里。孔方里一看不同寻常,平时田建设不是这么爱讲究礼节的人,便冷了脸睁圆了双眼问:“无缘无故地送我礼物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快说。”田建设失落中带着一丝悲壮:“是因为上一周罢饭的事情。我不是把做饭的王师傅打了么,学校准备开除我,昨天上课前校长找我谈过话了,今天这节课是我的最后一课。我想跟您好好学习,可是一切即将结束,后悔是来不及了,今日,我恨不得把老师的所有知识瞬间转移到自己的口袋里带走。一会我就要回家了。这支钢笔是我用了快十年的钢笔,它伴随我度过了一段充满激情的岁月和大学生涯,见证了我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挫折,如今他要把它留给最敬爱的老师结束一段人生的历程。”孔方里听了“哦”了一声:“特殊时期还没有闹够?闲得没事了寻找刺激呀?就你能是不是!真没有办法说你们。”

    田建设辩解:“学校食堂的饭菜质量差不说,昨天正打饭的时候,有人嫌打的菜少嘟囔了两句,有个打菜的师傅就不愿意了骂我们是‘吃屎’分子,说现在你们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张狂地没领了,看来还得来场特殊时期,整整你这伙碎怂!你说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气不过就打了他们,罢了饭。我们错了吗?”

    “哎。”孔方里从肺里呼出了一声:“看来还得来场特殊时期”这句话让他痛到心里去了。

    “你们是不是把做饭的师傅打得住院了?”

    “是的,当时也是群情激愤,没有控制住情绪。”

    “到底还是年轻呀。”

    “自己做事自己扛。你也甭给我*心了。回家我再努力,老底子还在,明年我再考一次,说不定我还能考个更好的大学哩。”

    “你要不叫我管呢你就别给我说!”孔方里指着田建设:“说给我我就要管到底。你先把课本给我拿上等我一会。”

    田建设说:“孔老师你不要去了,不值得你去。校长没有那个觉悟饶了我们的。”

    “田建设水平高!连校长都看不上,你能看上谁!20好几的人了,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咱好歹也算一个知识分子,说话能不能讲究点!”孔方里瞪了田建设一眼,就扯开步子向校长办公室奔去,端直走进去站到了办公室中央问校长:“你们要开除田建设他们吗?”

    校长一看势头不对,心里明白,赶紧站起来让坐倒茶:“来,先坐下再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从来不知道过来看看我。他们带头闹事罢饭,影响太坏,都这样干,你说这学校还办不办。”

    孔方里说:“年轻人,谁没有点个性。你我年轻的时候还不是同样混蛋过?孩子嘛,他们有时做事难免偏激,让人受不了,只要认识到自己错了,我看给个处分就算了。你把他们开除了,他们怎么活人?以后谁敢要他们。这样做过分了,孩子们本质并不坏,我建议内部处理一下就过去了,还玩得跟真的一样,你说,他们要没有问题送他们来这里干什么,还不是让我们教育他们么,你说对不对?”

    “不是这回事,老孔。他们态度顽固得很,并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你说他们,他们的理比你还长,嘴硬得很,死不低头,不给你留余地留面子。你再想想,如果这样胡闹,哪和特殊时期有什么区别,我们可不能忘记历史呀老孔。”

    “你说错了,这和特殊时期是两码事。我也在学校食堂吃饭,学校食堂的饭菜确实存在数量少质量差的问题,他们反映了多次,你们管了没有?你们没有管么,对不对?他们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你知道食堂的师傅说田建设他们什么吗?说他们是‘吃屎’分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听了让人心寒。难道我们就该吃屎吗。特殊时期刚结束,我们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师傅说这样的话这才是真正的特殊时期遗风!”

    “是吗?”校长张大了嘴。

    “听说这些厨师好多也是托关系进来的,我们需要整顿一下。”

    “哦…,我对情况了解得还不够全面,我们班子下来再讨论一下好不好。”

    “讨论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孔方里说着接过了校长递上的烟卷。

    “净扯着嘴胡说八道。”

    “对咧些,我不知道啥。”孔方里“嘿嘿”冷笑了两声:“你就别给我卖关子了。”

    校长无可奈何地用手指着孔方里说“你这老东西,确实拿你没办法。好吧,我下去跟几位领导通通气,但恐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给个处分是不行的。”

    “给处分可以,处分不要进档案,不要害了孩子一辈子。咱可说好了!田建设的工作我来做,我保证让他们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是我给你老东西说,你这辈子哪里都不能去,你这一辈子必须给师院服务到底!”

    “你看我是要走的人么。”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孔方里是关中师范学院唯一的一名正教授、国家级名师,学校的教授也只有他一个,这样,孔方里就成了学校最有价值的品牌。期间,校长换了不少,但每一位校长来到学校之后首先要安抚的就是孔方里。

    没有了孔方里就没有师院的历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