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台的节目很好听,林蓼蓝听完,叹口气:“如果电台招人,我是会去试一下的。”她属于大学校园里沉默的大多数:学业不突出不也坏,长相还算过得去,但不至于像韩九月或陈苔藓那么有特色,叫人一见难忘。也没有什么文体特长,平常就喜欢睡懒觉,看侦探和武侠小说,听音乐。

    刘莲扔一本杂志下来,探头嚷嚷:“第28页,《未尽之蓝》,念给我听!”

    林蓼蓝就读给她听。

    入大学三个多月了,新鲜感褪去,生活变得平淡。偶尔可以出去唱歌蹦的。或者跟着艺术系的朋友出外写生。或者逃课到邻近的城市去玩。林蓼蓝向来是个沉静的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很轻松的事情。

    她不喜欢这个繁华的城市,早就决定毕业后要回家的,一来是父母身体不好,二来是她迷恋从小生活的康定。那是她全部的回忆,她的童年,她最初动心的人,她的家人,都在那里。她觉得康定就是自己的花果山。有山有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站下田野里,看见知了飞,蝴蝶儿来,蜻蜓立在荷花上。邻家姐姐的碎花裙像紫云英那样美,拖拉机在车前开过,喷出的烟雾像条龙,小镇那头有户人家买了14寸的电视,是彩电呢,一到黄昏,好多人围过去看《射雕英雄传》。自然她和刘莲都有追求者。她不急。刘莲则更单纯,除了课业,就是江淮。日子很平静,平静得像永生一样,上课,做实验,和导师针锋相对地讨论题目。他好象要竞选学生会主席了,很少看到他,她也就不那么积极地下课就去文学社了,直接到图书馆借书,每天临睡前看上一章,她向来天真多情,尽管学的是工科,但女孩子都是天生喜欢文艺腔的东西的,她在日记本上抄些美丽的句子,轻声诵读,碰到极漂亮的诗歌,就央林蓼蓝读给她听。林蓼蓝的嗓子有点儿沙,仍是好听的。

    晚上由陈苔藓请客,大家到校外的烧烤摊吃东西,汤圆、米酒、肉串、豆腐干、藕夹、香肠……哗啦啦摆了一桌子,因是深秋季节,叫了白酒。奇了,尽管是寝室里的第一次聚餐,四个女孩子的酒量都很惊人,连看起来斯文的刘莲二两下肚仍笑靥如花。

    一顿饭大家吃得都很高兴。回学校的时候,一路说着笑着,路过街道拐角,路灯下有个卖烤红薯的老人,六十岁上下,他面前停着一辆脚踏车,链条被城管人员剪断,烤炉也被砸坏,他蹲在墙角,抱住头,身子矮下去,矮下去。他老了,不能当民工卖苦力,他不是女人,不能指望靠男人,也不能去j□j。他还得养家吧,他怎么办,他怎么办。

    笑闹的女孩子都沉寂下来,陈苔藓将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另外三个女孩也摸口袋,翻出钱,放在她手里,她走过去,悄悄地塞在那老人的车上,没有让他看到。

    沉默地走了很远,苔藓开口了:“我小时,住在武汉的郊外,一个村里。那年冬天,特别冷。我的同伴,嗯,十二岁吧,他爸爸生了病,据说要用鳖当药引子,他家没钱,大冬天的,也不好买,只好自己下水去抓。真冷啊,池塘结冰了,他凿几个洞穴,下去了。”

    “后来呢?”刘莲问。

    “那年冬天真冷,他抓到了一只鳖,举着,想爬上来,可是,他的身体,在破裂的冰面下被冻僵了,他大声呼救,但是没有人经过。他就这么死了。到了第二天,才有人发现他的尸体,死的时候,手里还举着那只鳖,围观的人都低下头。”

    那是一九j□j年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事隔多年,生活中仍有这些苦难,触目惊心,可我们只能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天气很好,大家都不想回寝室,索性到操场上走走。月色很美,有云,黄色的月晕,小路很分明,出来时都没有带手电筒,看不见花影,隐约闻见操场的青草气息,学校的草坪都是泰国进口的,一两百块一个平方米,冬天也是绿草茵茵。

    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散步,笑笑说说。不知哪个社团或班级在操场中央举行晚会,每个人拎一只塑料小桶出来,把蜡烛放在里面点燃,小桶的颜色各异,在火光的映照下,远远望去,红的黄的绿的,十分好看。

    突然就传来吉他的声音,女孩们就走近了听。韩九月的表情很是惊喜,说:“是他呢!”跑了过去。

    果然是何许,他唱着“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一头长发,飞扬在夜风里。围着他的一帮女孩子拍着手,又叫又笑。韩九月从他身后,拦腰一抱。他回头,立刻就笑了,把她拉到身边坐着。烛光下,他的眼睛又烈又亮。

    深邃的蓝的夜空,像一汪最深的海,微微荡漾的海面,泛白着浪花,晶莹着星。

    有个女生问:“何许,她是谁啊?”

    他神采飞扬:“正好给大家宣布一下,我女朋友,韩九月。”

    女生们都窃窃私语了:“呀,原来她就是韩九月。”

    几个男生上来拍着何许的肩膀:“小子,你艳福不浅啊。”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呀。嘿。”

    陈苔藓说:“我喝得有点儿多了,先回寝室了。”

    刘莲和林蓼蓝相视看了看:“好吧,我们还散一会儿步。”

    陈苔藓笑笑,转身就走。林蓼蓝追上去:“要紧吗?我扶你。”

    “没事没事。走路还稳当。”陈苔藓说着,做了一个大劈叉的姿势,笑吟吟,“实话说,是我馋啦,得回去吃东西。”

    那是一九九七年,陈苔藓十八岁,穿三十五块的黑色外套,二十块的靴子,下雨天靴子里时常灌水进去。

    那夜月光铺陈。

    一九九七年。